第一七八章 豹子
第一七八章
乾清宫后院中,十五岁的正德帝正喜笑颜开的拿着一根长鞭啪啪敲打着地面,不远处,一只幼豹发出低沉的咆哮,惊恐的眼睛泛着绿光,趴在地上龇牙咧嘴。
刘瑾躬身站在正德的身边笑道:“皇上,这豹儿还不错吧,瞧那摸样儿,长大了还不知道如何威猛呢。”
正德点头道:“不错,朕一直想出宫亲手猎虎豹,也没这个机会,小谨子不错,挺懂朕的心思的。”
刘瑾喜道:“那是,奴婢可是打小便跟着皇上的,哪能不懂皇上的心思呢?奴婢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了这金钱豹儿来,进宫的时候破费周折呢。”
正德道:“定是怕被大臣们知道是吧。”
刘瑾道:“是啊,奴婢又怕大臣们知道,更怕的是被范亨他们知道,东华门根本进不来,奴婢是从西边给偷偷弄过来的,皇上看的喜欢就好,也不枉了奴婢们的一片心。”
正德哼了一声道:“范亨会阻挠?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
刘瑾道:“皇上啊,他是司礼监秉笔,又是东厂提督,虽说是内廷的官儿,但若是跟大臣们透露皇上弄了只金钱豹进宫,大臣们还不要吵翻了天么?奴婢也是以防万一呢。”
正德怒道:“他敢么?宫里的事情他敢跟大臣们说?”
刘瑾赔笑道:“谅他也不敢,但是总是要防着点,您忘了之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范亨派人暗中盯梢咱们的事么?奴婢那一回可是吓着了,若不是宋千户出手相助,奴婢恐怕那会子便遭殃了。”
刘瑾眼圈有些泛红,撩起衣襟在眼睛上擦了擦,正德皱眉道:“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作甚?朕好不容易来清净一会儿,你又来提烦心事。”
刘瑾赶紧道:“奴婢知错,奴婢不该提及此事,皇上,这金钱豹放在哪里合适呢?”
正德道:“就养在这院子里不成么?反正也上了铁链了。”
刘瑾赶紧道:“皇上,您就饶了奴婢们的一条命吧,放在乾清宫中可不成,范亨他们随侍皇上左右,大臣们也时常进出,这不是要了奴婢们的命么?”
正德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朕想看个豹子都不成?”
刘瑾道:“宫内肯定不成,不过奴婢倒是有个办法,皇城西苑太液池的湖心岛上不是空着么?奴婢想着,在岛上围栅栏,将豹子养进去,以后奴婢再得了什么珍禽异兽一并放在岛上,皇上若是想看,咱们便去那里尽情的看,尽情的玩;再建几座大房子,累了还可以在岛上休息,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正德一拍大腿道:“好办法啊,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了。”
刘瑾皱眉道:“皇上喜欢便成,但若有人反对该怎么办呢?”
正德愕然道:“谁会反对?朕弄个观赏的去处都不成么?再说还是在皇城之内,朕又不是出宫游玩。”
刘瑾道:“建栅栏造房子都要银子的,现在内务府中的钱物进出使用可都是要王岳范亨他们点头的,将来奴婢搜罗些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也是要银子的,奴婢跟随您多年,您知道奴婢可是没什么积蓄,这金钱豹奴婢还是花了毕生的积蓄买来的,没银子奴婢可什么都办不了。”
正德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明儿我跟王岳说一声,叫他在内承运库给你拨银子便是,你好生的把这事办好,朕可等着去游玩呢。”
刘瑾忙道:“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请皇上给起个名目吧。”
正德想了想道:“既是为了眼前这畜生建的地方,这畜生自然是占了先,便叫做豹房吧。”
刘瑾鼓掌道:“豹房!好名字,皇上起的名字就是好,奴婢这下放心了,有了皇上的旨意,谁还敢说三道四的。”
正德摆手道:“也不要招摇,叫外边的大臣们知道了总归是不好,这几日朕都被他们烦死了,非要朕去参加经筵日讲,朕答应了去都不成,还说必须要到场才成,竟然要朕下保证不再缺席,朕快烦透了。”
刘瑾转转眼珠子道:“皇上别气坏身子,大臣们的事奴婢本不该多嘴的,但您是皇上啊,我大明朝何时有皇上受臣子要挟的道理了?皇上不想跟他们闹僵也是对的,毕竟都是为大明朝的社稷着想,但也不能太过纵容了。”
正德厌烦的摆手道:“别说了,朕不想听这些,瞧那豹儿正舔着嘴唇呢,想必是饿了,你去弄只活鸡给它扑扑,朕也看看这豹儿的威风。”
刘瑾赶忙答应,躬身退下,摆手叫一名小太监去御膳房取活鸡去,自己却转过回廊出了乾清宫来到殿外的花坛边,宋楠正负手站在那里看着花坛上姹紫嫣红的鲜花低头沉思。
脚步声惊动了宋楠,宋楠抬头见刘瑾到来,微笑拱手道:“刘公公好。”
刘瑾将宋楠拉到一旁的墙根下低声道:“皇上答应了。”
宋楠道:“好,剩下的事情可是要看你的了,我这几日不能去见皇上,见了皇上,他必会要我陪他去打球玩耍,这会转移皇上的注意力,皇上若宣我,你便说我去京外办差了,我在外边还要替你打探消息,搜寻证据。”
刘瑾点头道:“宋千户,你可要查清楚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在宫里一发动,那便没有退路了。”
宋楠冷笑道:“你还想有退路?内阁大臣们的态度已经明朗化,均已半公开的支持王岳范亨等人,你若不想居于人下受他们的欺凌,便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想让皇上发话,必须要替皇上找到发话的理由,皇上新即位,岂能不顾群臣的感受直接夺了王岳范亨他们的职位让你们去上位?反正这是你的事,你若不想,我也乐的清闲,若不是你前日在我面前抱怨,我才懒得管呢。”
刘瑾见宋楠话语不善,忙道:“咱家不是那意思,我岂能甘心受那两只老狗欺凌,我只是觉得胜算不大罢了。”
宋楠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不能给你保证,王岳在外边的两处宅子我的人都已经摸清了,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只要你想查,我必替你查的水落石出,王岳、范亨、徐智他们在外边的房产田地全部查个清清楚楚,证据也会交到你手上,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刘瑾低头咬牙道:“干了,这回鱼死网破,不然今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有劳兄弟了,事儿干成了,咱们兄弟今后便是生死之交,以后有咱家一块肉,便有你一碗汤。”
宋楠笑道:“那我先谢了,少说多做,干好了事再说,我不能在宫中久待,告辞了。”
刘瑾拱拱手,目送宋楠出侧门而去,转身攥拳咬了咬牙,往乾清宫后殿行去,远远的便听到正德的大呼小叫之声,园子里一只公子发出咯咯大叫,被那只幼豹追的无处可藏,终于气力耗尽,被幼豹擒在爪下。
宋楠近七八日没进宫见正德,只和刘瑾见了一面,刘瑾也是感觉到风声不对,身边又没人商量,这才来寻了宋楠商议;于是宋楠便将自己计划多日的想法跟刘瑾说了一遍。
宋楠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刘瑾等人要想斗败王岳范亨,正面的对抗目前而言是必败之局,正德不可能在此时力挺刘瑾等人,因为没有契机,无端的调换内廷要害职位,势必会引起朝廷上下的反对,也会被人说成是对先皇构建的班底的不信任。
正德再不关心政治,也不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特别是当和内阁大臣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隔阂的时候,正德更不会下这个决定。
宋楠的计划便是给正德挺直腰杆说话的契机,并要让内廷大佬们闭嘴,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找王岳和范亨等人的把柄,若王岳和范亨立身不正,那么正德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发声挺刘瑾上位。
官员犯错无非是权钱色上的失控,太监们自然和色字无缘,职权上宋楠也一时找不到什么破绽,唯一的破绽便是一个‘钱’字;太监爱财天下皆知,宋楠就不信这王岳和范亨把持内廷这么多年,经济上便没有犯错误,内廷的油水那么大,这两人能忍得住不下手?
宋楠遍撒眼线,捞了几天后,终于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一个针对王岳和范亨徐智等人的计划便新鲜出炉了。
(感谢moshaocong兄弟的月票)
第一七九章 逐臭
第一七九章
盛夏之夜,闷热而烦躁。
东安门外保大坊一处僻静的胡同内,有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院内葡萄架葫芦架缠绕纠葛,从门口到内院的过道顶棚上几乎全是,繁茂阴森,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也正因为有这些绿色植物的遮挡,白日灼热的阳光被挡在绿叶之上,院内凉爽舒适,甚至还有些阴冷的感觉。
这里便是刘瑾的外宅,宫中凡有头脸的太监都喜欢在宫外弄个窝,宫中虽然有住处,但毕竟有诸多不便之处,而且在宫中哪怕居所再宽敞总是感觉不自在,那毕竟是皇宫,一草一木都不属于这些当奴婢的,再说凡有头脸的太监们总是有人要托着办些事儿,金银财宝,字画古董送了来,难不成摆在宫里不成?
刘瑾从宫中出来已经是初更时分,今夜马永成当值,刘瑾本可以宿在宫中住处,但他不想被打搅,他希望能够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这可是关于他未来命运的大事。
一进家门,刘瑾便三把两把扒掉身上闷热厚重的袍子,随手丢给迎上来的管家,管家刘恩是陕西老家的一位从叔。
“恩叔,替我煮一碗羊肉泡馍。”刘瑾随口说道。
刘恩的羊肉泡馍的手艺是地道的老家口味,在宫中压抑一天之后,刘瑾最喜欢的便是来一碗家乡的美味,慰藉自己憔悴的心灵。
刘恩点头答应,转身吩咐小厮去替刘瑾烧洗澡水,刘瑾往院子里的竹椅上一坐,伸手拿过沏好的小茶壶来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舒坦放松下来,心情也好了很多。
刘恩抱着衣服行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转头回来道:“对了老爷,姑老爷天黑前来了一趟,说有要事要跟你说。”
刘瑾一愣道:“姑老爷?他来作甚?”
这个姑老爷便是刘瑾的妹夫,在礼部做司务的孙聪,人没什么大出息,刘瑾也不太待见他,司务这个职位本来就是个小官,再加上是在清水衙门的礼部,更是没什么出息了。
“不知道,只说如果老爷回来了,便要我跟老爷说一声,要老爷不要出门,晚些时候他再来。”
刘瑾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洗了澡,吃完了羊肉泡馍,刘瑾敞着胸依旧坐在凉爽的院子里纳凉,脑子里跟沸水一般总是静不下来,宋楠说的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今日也如愿让皇上同意了建豹房之事,明日自己还需要提醒皇上别忘了跟王岳要银子,整件事既然已经发动,便需要处处的算计小心,万不能有差池之处。
虽然刘瑾觉得宋楠的办法很有可能奏效,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细细的想了一会,刘瑾摸不到到底自己担心什么,于是摇摇头不再去想。
外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环被人轻轻的敲响,刘恩赶紧上前打开小门往外看,回头对刘瑾道:“是姑老爷。”
刘瑾摆手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不是孙聪一个人,孙聪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影,两人的手中都提着大盒小盒的礼物,刘恩在院子的石桌上点起了蜡烛,刘瑾这才认出,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竟然是礼部右侍郎焦芳。
“姐夫,您在啊。”孙聪皱着八字眉上前打招呼:“这位是礼部右侍郎焦芳焦大人,姐夫您应该认识吧。”
刘瑾当然认识,朝堂上不知见过多次了,登基大典的时候焦芳便是负责教授皇上礼仪的礼仪官,跟刘瑾没少打交道。
“哎呀,原来是焦侍郎,你怎么来了?”刘瑾赶忙起身拱手。
焦芳身着黑色薄袍,整个人像是裹在黑布里的一具干尸,不过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的很。
“刘公公好,焦芳有礼了。”
“坐坐,刘恩,赶紧去沏茶,茶叶就用皇上赐给我的那一罐云雾。”刘瑾连声的吩咐道,心中颇为疑惑,这焦芳跟自己素无交情,今夜来访所为何事。
三人坐下,茶水沏上,孙聪笑道:“姐夫,焦大人早就跟我说了,要找机会来拜见姐夫,焦大人客气的很,您瞧,还带了这么多礼物来。”
刘瑾嗔怪道:“你怎能让焦大人带礼物来?这不是不懂规矩么?这事你可办的不好。”
孙聪干笑道:“是是是,我的错,不过焦大人忒也多礼,劝不住啊。”
焦芳一笑道:“登门拜访哪有空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刘公公可莫怪孙大人,是我执意要带来的。”
刘瑾笑道:“你太客气了,何须如此。”
焦芳道:“一直都想来,先皇驾崩,新皇即位之事,礼部忙翻了天,到今日才得空,刘公公可不要见怪。”
刘瑾不想这么不咸不淡的扯闲篇,咳嗽一声对孙聪道:“叫恩叔带你你去厢房看看,皇上赐了些衣物东西我又不能用,待会收拾收拾带回家去给妹子孩子穿用。”
孙聪会意,起身拱手道:“那我便去看看,焦大人好坐慢聊。”
焦芳微笑拱手,见孙聪走进屋内,这才回过头来,见刘瑾正认真的大量着自己,于是笑道:“刘公公最近过的如何?”
刘瑾叹了口气道:“老样子,皇上登基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儿。”
焦芳道:“恐怕比之前忙的多吧,以前是侍奉太子殿下,如今是伺候皇上,身份上便大不相同了,真羡慕刘公公能天天见到皇上,我等想见皇上一面可是千难万难呢。”
刘瑾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差事不同罢了。”
焦芳喝了口茶,欠身道:“刘公公,我焦芳做事直接,也不打算绕弯子,刘公公如今的日子好像不太好过呢。”
刘瑾心头一震,故作镇定道:“此话怎讲?”
焦芳道:“刘公公,咱们能不打哑谜么?如今外间都在传言,内廷官职要变动,说刘公公有意司礼监的职务,正跟王岳范亨等人闹得不可开交呢。”
刘瑾吓了一跳,一边思索着焦芳这么说话的用意,一边道:“谁在外边嚼舌根子,我刘瑾本本分分的当差伺候皇上,这谁在背后泼我的脏水。”
焦芳笑道:“这也不算是脏水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刘公公伺候皇上多年,任劳任怨深得皇上喜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顶了前任内务府的官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刘瑾正色道:“焦大人,你要是在这么说话,我可不敢留你了,虽是私下说话,这些事还是少提为妙,咱家可从不在背后议论这些事情。”
焦芳笑道:“公公息怒,我说话是直了些,但公公也不必藏着掖着,实话告诉公公,我今日来的目的便是要助公公一臂之力,公公想必已经对内阁和各部官员的态度有所耳闻,您要想遂愿,恐不太容易呢,下官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刘瑾默然半晌道:“焦大人,我实在不懂你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焦芳正色道:“您当然明白,下官是读书人,不想将话说的那么直白,这么说吧,下官觉得刘公公理应替代王岳执掌内廷,本人也想助公公一臂之力,公公达成心愿之后,下官也好有个靠山,日后公公美言几句,下官也好在这礼部右侍郎的职位上挪动挪动,下官可不想在礼部呆着。”
刘瑾呵呵而笑道:“原来焦大人是拜门头来了,你怎知我能执掌内廷呢?我又为何会相信你呢?焉知你不是内阁某人派来探我的口风的呢?”
焦芳枣核般的脸上皱纹叠起,笑的满脸菊花灿烂道:“这才对嘛,公公这才是谈事的,您要是满口答应,我倒是有些忐忑了,我就等着公公问这些话呢。”
刘瑾微笑不语看着焦芳,焦芳摇头晃脑道:“焦某人相信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焦芳可不同于那些迂腐之辈,自以为自己清白正直,一心想要出风头,想给皇上难堪;内廷之事本该是皇上决断,他们偏偏跳出来加以干涉,而我之所以认为刘公公必会执掌内廷,一则出于对刘公公才能的信任,二则我知道皇上对刘公公是属意的,但光有这两点还不够,还需要些助力,焦某不才便愿做这小小的助力。”
刘瑾哦了一声问道:“你如何给我助力呢?咱家不是看轻你,你在外廷的官职虽然不小,但想左右大局恐怕还很难。”
焦芳笑道:“刘公公也不必替我遮羞,我这礼部侍郎的官儿压根便没人理便是了,左右大局的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呢,但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外廷的一员,我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人说蝼蚁毁长堤,我这个小小的蛔虫难道便不能起大作用么?”
刘瑾心头大亮,焦芳是自己送上门来自愿给自己当内应了,礼部侍郎大小也是个从三品的大员,早朝之上也有他的一席之位,内阁阁老,各部尚书,各部侍郎,都算是文官集团的核心,虽然焦芳在其中只是个小脚色,但对于文官们的动向自然是了如指掌,如果有了这个人为内应,今后自己在外廷便有了一双眼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便会立刻知道了。
刘瑾兴奋的眼睛发亮,但他立刻告诫自己,千万别得意忘形,别落入他人嗀中,焦芳来的突兀,说话也突兀,自己跟他之间还谈不上信任二字,可不能因为他这几句话便推心置腹,焉知不是外廷的诡计,来探听自己的动向的。
稳住,一定要稳住,刘瑾暗中告诫自己。
第一八零章 要钱
第一八零章
焦芳自然知道,仅凭片言只语难以取得刘瑾的信任,今晚来的本就突兀,自己和刘瑾之间的交往还仅泛泛,若不是说动孙聪带自己前来,自己连这宅院怕都找不到。面对刘瑾的谨慎态度,焦芳表现的很坦然,因为他还有一个杀手锏。
“刘公公,本官绝不是大话空言之人,本官之所以愿意助公公一臂之力也非毫无所求,实话实说,身在朝堂之上,谁甘心居于人后?本官衷心希望刘公公能执掌内廷,这样本官也可借刘公公之力往前进上一步,这便是我为何要夜访刘公公,并自表诚心的原因,我这么说够坦白的了吧。”
刘瑾沉思道:“焦大人,咱们现在说这些似乎不合时宜,你知道,咱家一向随遇而安,内廷谁来执掌不是咱家所能关心的,而且咱家也不能给你承诺什么,您似乎走错了门路了。”
焦芳道:“本官知道仅凭片言只句自然不能取信于公公,我带来一个消息,希望能对公公的筹谋有所帮助,昨日午后,司礼监王岳私会李东阳之事你可知晓?”
刘瑾惊道:“哦?这倒奇了,王岳倒会去和李首辅见面?”
焦芳微笑道:“瞧瞧,耳目鼻塞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李东阳下午便叫了礼部尚书张升前去商议此事,我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便知道有隐情,张升对我倒是信任有加,回来之后我三言两句便套问出了内情,你道王岳去见李东阳所为何来?”
刘瑾道:“为了何事?”
“王岳将你在皇上身边的所为尽数告知李东阳,说你偷运豹子进宫怂恿皇上玩乐,还说你曾在内务府库房取了虎狼之药教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淫乐,还说你曾经多次私自带着太子出宫游玩,总而言之,都是诋毁你刘公公的言论,本官是一句不信,可李东阳他们却肯定是信了。”
刘瑾破口大骂道:“诬陷,这完全是诬陷,王岳这个老狗,这是要干什么?”
焦芳冷笑道:“干什么?还用问?你刘公公对他的威胁太大,他显然是要联合外廷的力量对刘公公下手了;本来外臣对内廷之争只是半公开的支持,也找不到机会对你刘公公下手,若这么下去,王岳若是在宫中寻到所谓的证据,配合这些诬陷的之言,刘公公恐怕便完了,皇上恐也保不住您呢。”
刘瑾赫然起身,迅速踱步,脸上一片铁青,口中不断低低的咒骂。
焦芳道:“刘公公,好在王岳并未提供什么证据,张升说,因为证据不确凿,所以外廷暂时不会动手参劾,所以公公还有时间去补救,目前最要紧的是要赶快有所动作,何日内廷掌控在手,和外廷内阁分庭抗礼,他们想动你也难了。”
刘瑾明白了,焦芳之所以今日前来,便是握着这个消息作为投名状,若此消息是真,则基本上可以断定焦芳是有诚意的,外廷中若有焦芳为内应,不断的传递消息,对自己将极为有利,从消息的内容来看,那几件事都是自己亲自做过的,所以这消息恐怕是真的。
刘瑾下了决心,到这时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坦诚相对各取所需。
刘瑾停步道:“焦大人,多谢你对刘某的一片诚意,咱家目前不能保证什么,但咱家只要能握住内廷权柄,必不会亏待与你,六部尚书,甚或入内阁都不是难事;既然王岳范亨不仁,我也无需跟他客气,焦大人若能替我在外廷盯着,将外廷的动向传给咱家知道,咱家便能防患于未然,也能安安心心的和王岳范亨斗上一斗。”
焦芳起身拱手道:“愿为刘公公效劳,今后但有消息,必将及时通知公公。”
刘瑾道:“我这所宅子很多人都知道,不太隐秘,我在积庆坊锣鼓巷还有一处宅院,到时候便去那里见面。”
焦芳道:“好。既如此,本官便告辞了,你我随时通报消息便是。”
刘瑾点点头,看焦芳转身要走,忽然问道:“焦大人,你不想知道我有什么计划么?”
焦芳枣核般的脸上再次笑成一朵花,低声道:“刘公公自然必有妙计,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本官只跟着刘公公的脚步走,刘公公说怎么做便怎么做,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心,难道我的本事能比刘公公大么?”
刘瑾一怔,随即呵呵大笑,直到此事,刘瑾才真正的对焦芳的动机放下心来,看来焦芳只是想抱着自己的大腿上位,而并非是外廷派来试探的手段,自己以计划内容相试探,焦芳显然为了表示诚意不愿知晓,这便是要打消自己的疑虑。
焦芳离去之后,刘瑾吹熄蜡烛隐没在庭院的黑暗中,他既兴奋,有有些担心,兴奋的是,外廷中也非铁板一块,终有人愿意主动成为自己的耳目,而且是个三品的大员,这绝对是件好事。
担心的是,王岳一改以往的低调,主动去私会李东阳,这说明王岳已经感受到了压力,也开始动手了,自己以往的行为王岳居然都知晓,这也暴露了一件事情,皇上身边的伺候之人当中有王岳和范亨的耳目在。
……
次日上午早朝过后,正德果然没忘记豹房之事,下朝之后便要王岳从内务府拨款在西苑太液池的湖心琼华岛上建立豹房之事;王岳很是惊讶,本来刘瑾弄了只幼豹进宫教唆皇上玩耍是刘瑾的一桩罪过,皇上居然要在西苑修建豹房,亦即是说皇上认可了此事,那罪状也不成为罪状了。
王岳试图阻止一番,劝道:“皇上,宫中岂能豢养凶猛畜类,这可是没有过的事情,恐怕招人议论呢。”
正德斥道:“有什么好议论的?朕想养些猛兽观赏也要受人管么?没有过的事情便不能做么?要不你去跟李东阳他们说说,放朕带人去山林中看看虎豹也成,你若说的动,朕便不建豹房。”
王岳赶紧告罪,心道:去跟李东阳他们说这些?还不被李东阳他们唾沫星子给淹死,那更是大不违之事,自从英宗朝土木堡之变后,哪个太监敢撺掇皇上出宫巡游?这不是将自己置于王振之位么。
“但不知,修建豹房需要多少银子?”王岳小心翼翼的问道。
“朕如何知道?这件事朕已经让刘瑾去办了,你跟他协商吧,他要多少,你如数给他便是。”
王岳连忙答应,目送正德回乾清宫休息,搓手徘徊不已,这个刘瑾要修豹房,也好,让他折腾,他越折腾,外边的大臣们便越对他不满。
刘瑾找到王岳要银子的时候,提出的数目让王岳差点掉了下巴,刘瑾张口便要五十万两银子。
“你以为内务府是座金山么?五十万两,你是修豹房还是修城池?”王岳斥道。
刘瑾躬身拱手道:“启禀王公公,这还是初步的款项,完工后恐不止要这么点银子呢。”
王岳怒道:“什么,你休想,断然不可,内务府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刘瑾微笑道:“这个我可管不了,反正豹房的修建计划已经呈给了皇上,皇上也是答应了的,琼华岛上的广寒殿要修缮一番,不然如何接待圣驾?东西两处的林地也要修葺,围栏要原木围拢,需高大密集,防野兽逃出。另外皇上说了,还要弄些奇珍异草珍禽异兽上去,总不能一个岛上便只养着一只豹子吧,皇上去光看那只豹子?”
王岳怒骂道:“凭你如何说,我可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刘瑾啊刘瑾,你这是在教唆皇上逸乐,耗费宫中银两,这要是让外边大臣知道了,你的脑袋都要没了。”
刘瑾冷笑道:“王公公,这些话你留着跟皇上说去,咱家是遵旨办事,你若不给银子,我便建不起豹房,皇上问起来,可别怪我实话实说。”
王岳骂道:“你这是在跟本监说话么?好,我自家跟皇上说去,皇上定不会容你这么瞎折腾。”
刘瑾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王岳怒气冲冲的佛袖离去。
第一八一章 攘内
第一八一章
中午小睡之后,刘瑾伺候正德宽衣之时,正德果然问道:“小谨子,王岳说你要五十万两银子修建豹房,这是不是多了啊?”
刘瑾忙道:“皇上,五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多,奴婢给您算算账,广寒殿修缮起码要五六万两,奴婢去看了,周围的围栏斑驳,墙体全是风雨所蚀的痕迹,皇上去玩耍岂能住在那样的地方?还有修建围栏的木头都要从京外运来,这一笔算下来又要七八万两;还有皇上的随驾之人住在何处?也要建些房舍给随侍的将军侍卫们休息吧,另外,奴婢还要去搜集些花草树木奇珍异兽,这可是都要花银子的,虎豹要喂食豢养,各处的人工费用,来往御道的修缮,总共花起来五十万两银子都不够呢。”
正德愕然道:“要这么多,朕本想只花个几万两银子了不得了,一下子花这么多……朕觉得,要不就算了吧。”
刘瑾笑道:“皇上,您这就不知道了,咱们大明朝可是富足安定的泱泱大国,咱们最不缺的便是钱了;每年户部都要划拨百万两银子供内务府花销,您想,咱们宫里能花掉多少?后宫太后嫔妃宫女太监总共才五六千人,在外边,每年十两银子便可养活一大家子人,还顿顿有鱼有肉,咱们宫里就算花销大些,每年一人五十两总该够了吧。”
正德诧异道:“一年十两银子便可顿顿有鱼有肉?”
刘瑾道:“当然,一两银子可买两石米,两石米合三百斤,七口之家起码要吃两三个月,光吃饭的话,一年四五两银子足足有余,剩下的买菜绰绰有余,到了年还能给全家扯身新衣裳呢。”
正德喜道:“原来我大明朝百姓这般富足,一年十两银子便可活得好好的,一年总不止赚十两银子吧。”
刘瑾道:“那是自然,还记得宋楠说过么,他家烤鸭店跑堂的一年都赚三十两,您想想,这过的还不是天堂般的日子啊。”
正德点头道:“那倒是,三十两好大的一笔钱啊。”
刘瑾笑道:“咱们宫里自然不比外边的百姓,但每人就算是一年花掉五十两,以六千人计也不过三十万两银子,先皇又节俭的很,这么多年下来,内承运库恐怕早就银子堆积如山了,没有个七八百两的积蓄也起码有个三四百两,皇上辛苦操劳,建个豹房花个区区五十万两散散心,难道不该么?”
正德想了想道:“原来五十万两也确实不多啊,干什么王岳说拿不出来?”
刘瑾道:“奴婢不敢妄评,但王岳攥着钱不给皇上花这可不成,大明江山都是皇上的,天下一切都是皇上的,他王岳凭什么说三道四。”
正德挥手道:“对,这个王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去跟他要,他若再不给,便说是朕的旨意。”
刘瑾躬身替正德系上玉带,就势跪下磕头道:“可是奴婢有一件事要请皇上做主。”
正德道:“又怎么了?”
刘瑾道:“王岳说了,我建豹房之事要是被内阁大学士们知道了,定会向皇上告状,说奴婢撺掇皇上玩乐,到时候奴婢的脑袋恐怕不保了,奴婢替皇上办事,到头来被一干人指着骂,甚或是参奏奴婢,那便如何?”
正德皱眉道:“王岳会说么?”
刘瑾道:“王岳不说,内阁大学士们也会知道,工程一开工必然全部知晓了。”
正德想了想道:“不管他们,朕给他们来个缓兵之计就是了,你建你的,不要管其他。”
刘瑾喜道:“有皇上这话,奴婢便放心大胆的去办事了,皇上,奴婢弄到两只丹顶鹤,是从宣府托人弄到的,那可是仙鹤啊,过几日便送来京城了。”
正德喜道:“好,朕的豹房里岂能没有仙鹤,办得好。”
正德穿戴完毕,外边内侍禀报说内阁李东阳求见皇上,正德苦着脸道:“瞧瞧,刚想去松松筋骨,李大学士又来了,哎。”
刘瑾宽慰道:“皇上辛苦,但还是要去的,奴婢去寻王公公要银子去。”
正德点头,在内侍的引领下出门而去,刘瑾赔笑恭送,待皇上出门之后,来到庭院中叫道:“各位公公,事儿安排妥了么?”
廊柱之后,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等齐齐现身道:“都准备好了。”
刘瑾高声道:“好,将所有人集中至后园,各位公公辛苦些,拿些称手的家伙,好教这帮不开眼吃里爬外的东西们尝尝滋味。”
张永等人齐声答应,摩拳擦掌各执竹片棍棒皮鞭,将乾清宫中伺候的七十多名太监宫女尽数驱赶到后园中,众太监宫女不知何事,个个面面相觑相互询问。
刘瑾握着蘸水的皮鞭走进园子,负手冷冷的扫视众太监宫女一遍开口道:“诸位都是伺候皇上的老人,从文华殿到这乾清宫中,咱们一起相处恐怕也有七八年了吧,我刘瑾和诸位首领公公平日待你们还算不错吧。”
众人忙道:“刘公公对咱们没得说,小的们都感激您和诸位首领公公呢。”
刘瑾冷笑道:“可是,你们当中有人吃里爬外,背地里向外人禀报皇上身边的事情,今受皇上吩咐,要找出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本人也不想伤了和气,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自动站出来,咱们还好商量,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太监宫女惊讶不已,场中一片嗡嗡之声,刘瑾喝道:“都不许喧哗,你们当中谁发现身边的人行止鬼祟或者是有什么异常举动的,也可当面举报,本公公有重赏,一炷香之后,要是没人站出来,或者是没人指认,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马永成点着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摆在树下,骄阳下,一干太监宫女被太阳晒得浑身热汗,随着那柱香逐渐烧短,却无一人站出来承认或者指认。
刘瑾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咬牙骂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使眼色,高凤阔步过去,一把揪住一名宫女的头发拽了过来,一脚踹倒在地上,那宫女哭叫道:“公公,奴婢没做什么坏事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瑾挑起她的下巴道:“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可是谁叫大家都不承认呢?找不出来,大伙儿都要受罪,你可别怪我。”
说罢挥起鞭子狠狠抽打在小宫女的身上,夏天衣服穿得单薄,一鞭子下去,顿时便一道血痕映出衣服外边,刘瑾咬牙切齿,一边咒骂一边挥鞭不停,十几鞭子抽下去,那宫女已经被抽的浑身伤痕,衣服片片碎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脊背来,人也疼的昏了过去。
这边刘瑾一动手,那边张永马永成高凤丘聚等人也一人抓了一个太监或者宫女踹倒便打,棍棒竹片劈头盖脸,很快七八名太监宫女便被打的面目前非。
众太监宫女吓得缩成一团,惶然乱成一片,八名太监宫女被打昏过去踹在一边泼上凉水醒来,摊在地上呻吟,刘瑾等人的目光又转向站在那里的一拨人。
又是八个人倒霉蛋被拉了出来,一顿暴打之后,树荫下血肉模糊的太监宫女人数多了一倍,还是没人承认。
刘瑾更是暴跳如雷,命高凤去库房里拿了十几块满是铁钉的木板来往地上一扔尖声骂道:“今日谁也逃不掉,打你们我还费气力,给我轮流跪钉板,一人跪一盏茶时间。”
一名太监哭叫上前抱着刘瑾大腿道:“刘公公,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可是一直跟着您身边伺候您的,您开恩啊。”
刘瑾抬脚将他踹倒,拾起一块钉板照着他的后背便砸,铁钉入肉,戳出几十处**,一起往外冒血,那小太监啊的一声直接昏了过去,刘瑾抬脚踩在钉板背面,喝道:“跟着我又如何?我倒是有心饶了你们,无奈你们不识抬举。”
太监宫女中已经有人吓得尿了裤子了,虽说刘公公平日也不甚和善,打嘴巴踹胸口的事情没少干,但那也算不得什么,今日这般酷刑一出来,才真正知道了刘公公的凶狠;在宫中,太监宫女被上司打死之事根本上不了台面,很多太监宫女莫名便消失,也没人有闲心去查他们的去向,今日就算是打死了人,刘公公也绝不会受到半点惩罚,也申诉无门。
除了面前的八个人,其他的太监宫女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去告状了。
“一个个的过钉板。”刘瑾喝道。
高凤等人上前将十几张钉板一字排开,拖了十几名吓得瘫软的太监宫女便要往钉板上按,忽然间,缩在人群后面的一名宫女扑倒在地哭道:“刘公公,奴婢有事要禀报。”
刘瑾抬眼看去,是一名叫做荷花的小宫女,生的挺水灵的,刘瑾记得当日诱惑太子吃春药识人事的时候,这个荷花便是被选了送到太子床上的一员,难道竟然是她么,难怪自己教太子入人道的事也会被王岳知道。
“原来是你……!”刘瑾拎着鞭子杀气头腾腾的走了过去。
荷花早已吓得裤子湿了一大片,忙摆手道:“不是奴婢,可能是他。”手往人丛中一指,人丛往旁边一分,一名相貌清秀的小太监惊慌失措的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中。
第一八二章 私欲
(求订阅)第一八二章
高凤丘聚踏步而上,将那浑身筛糠般的小太监叉了出来,尿了裤子的宫女荷花既已经开口,索性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指认的缘由。
原来这名小太监名叫高博,和荷花之间是宫中太监宫女之间很常见的‘菜户’关系。
所谓菜户关系,其实便是这些深锁宫中的身体残缺的太监和宫女们之间的一种畸形的婚姻关系;太祖时宫中严禁对食菜户等畸形关系,不过成化之后,在宫中已经逐渐呈常态,也不会受到歧视。
其实也很好理解,太监们虽是残缺人士,但总归是人,也有六欲七情,寻找些感情上的慰藉,玩些假凤虚凰的勾当也可以理解。宫女们自不必说,她们可都是正常人;太监和宫女们凑在一起日久生情,逐渐结成搭帮过日子的一种类似婚姻生活的状态便叫做:菜户;而另一种叫‘对食’的提法则不仅仅是宫女和太监之间,宫女和宫女,太监和太监之间也有可能形成一种变态的性关系,便可总称为对食了。
这高博和荷花之间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是稳定的菜户关系,二人出双入对,过的倒像是平民百姓的夫妻的日子;宫女们之间也会以攀比自家‘夫君’的权势和财物为荣,没有势力的太监和宫女的月例都很微薄,像高博这样的,一年下来也不过攒下十几两银子,久而久之,荷花在和其他宫女的攀比中落了下风,于是便经常的抱怨。
可是一年前,忽然之间,高博便出手阔绰了起来,给荷花买好衣服,好首饰,上好的胭脂水粉,一下子让荷花风光了起来,也是因为有了这些东西的映衬,荷花本来就不丑,这下子更加变得漂亮了,这才会入了刘瑾的法眼,被刘瑾相中送给朱厚照当了成人的试验品。
荷花每每问及高博这些银子的来源,高博总是推诿不答,问多了反倒发脾气,荷花虽疑惑,但既然自家的‘菜户’是个有本事的,能让自己风光的主儿,又何必去管银子从何而来。
今日刘瑾和其余首领太监大打出手,颇有不找出奸细不停手的架势,荷花真的吓着了,看到被钉板穿透身体血肉模糊的样子,荷花一泡尿直接便尿在了裤子里。同时,多日的疑惑也让荷花对高博钱财的来源产生了联想,再看高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让荷花觉得那奸细就是高博,只有通风报信的人才会得到赏钱,也会死死的瞒着自己不说。
虽然荷花和高博之间像是夫妻一般,但毕竟这是一种畸形的关系,潜意识里也不会认同,为了活命,为了免受折磨,荷花决定说出心底的疑问,可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听完荷花的交待,刘瑾几乎都不用问高博了,那高博白着小脸摊在地上就像是一团烂泥,他知道狡辩是没用的,反倒会遭受更多的折磨;刘瑾将高博单独提到一旁开口一问,高博便汤汤若流水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高博喜欢荷花,荷花是太子宫中最水灵的宫女,能跟自己这个无权势的小太监结成菜户,高博暗自庆幸了许久,在别的太监同僚面前高博也是扬眉吐气,但高博虽不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却也有着男人的自尊,见荷花在外边被其他宫女嘲笑穿得用的都不如人,心里也着实的堵得慌。
荷花几次抱怨之后,高博感到了危机,这毕竟不是夫妻,万一有位高钱多的太监们横插一腿,荷花指不定会跟别人跑了,但无奈囊中羞涩,几番思量之下,高博打起了糊涂主意,利用当值的机会,偶尔偷些太子府中的小物事托人带出宫换钱。
不久事情便败露了,倒不是被太子府中的人发觉,找上门的是东厂的番子,范亨早就想找机会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可巧的是高博自己撞上门来了,高博相托带赃物出宫变卖的太监便是范亨的人,一番胁迫之后,高博没得选择,只得当了范亨在太子府中的眼线,将太子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尽数传达给范亨等人知晓。
人说为情所困,这词儿若是用到太监身上着实有些可笑,但事实上高博确实是因情而受制于人,倒是太监中的情种一个。
当然,高博只是个地位不高的小太监,很多事他并不清楚,不过刘瑾给太子吃春药的事情,事后他一问荷花便知道了,荷花说太子跟疯了似的,在几名宫女身上折腾了半夜,眼睛都红了,这情形自然是吃了春药的症状。
刘瑾本想留着这高博作为传递假消息的工具,但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谁又知道其他人中还有没有范亨的耳目?想利用高博有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来想去,刘瑾决定放弃这个冒险的想法,但为了让范亨明白自己不是傻子,也让其他隐藏的眼线在这段时间不敢露头打探,他决定杀鸡儆猴。
傍晚时分,后园的荷花池中飘起了两具尸体,那是荷花和高博的尸体,大家都说荷花和高博是自杀殉情,因为不能做真正的夫妻而痛苦,相约来世投胎再做夫妻。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太监和宫女们惶恐不已,却无人敢提一个字。
正德闻听此事之后,虽有些诧异,但很快便丢在脑后,宫中死一两个太监宫女简直太过稀松平常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为情相殉的举动触动了正德的某些小思绪,当晚居然赋诗一首,以舒胸怀,事后被刘瑾裱着挂在御书房里。
……
夜幕低垂,宫中一片寂静,司礼监公房内,四下里漆黑一片,只东首厢房内点着一根蜡烛,从门缝里透出一点点的微光。
王岳头发银白,脸蛋却白皙的如同出锅的馒头一般细嫩,可见平日保养得体,不过现在这细嫩光洁的脸上此刻却阴云密布。
“两位,说说吧,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王岳沉声道。
身批黑色大氅的范亨坐在桌子对面,开口怒骂道:“狗日的刘瑾,这是要挑事了,居然杀了我的人,那豹房绝对不能让他建起来,好大的口气,五十万两银子!皇上居然答应了他。”
御马监首领太监徐智是个精瘦的老头儿,皱眉轻声道:“范公公不要意气用事,皇上已经答应了,此事已成定局,如何阻拦?难道要跟皇上对着干不成,据咱家看来,这五十万两银子怕是给定了。”
“给他?说的轻巧,哪来的银子给他?内务府有那么多银子么?我刚问了承运库的马公公,库内存银不到十万两,五十万两银子从哪来?”范亨喝道。
徐智道:“那可如何是好?刘瑾说明日便要带人去提银子,到时候如何收场?”
“你问我我问谁?娘的,王公公,干脆咱们联合外廷大臣上折子,以此事不妥为由阻止皇上,顺便将刘瑾他们几个一并废了,岂不一了百了?”范亨拍着桌子道。
王岳瞪眼喝道:“吵什么?范公公,你以为大臣们都是东厂的狗么?你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咱家又不是没和李东阳提过,你说的那些事儿也都跟李东阳说了,李东阳这个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证据,但凭一面之辞,李东阳会票拟上奏?说到底谁执掌内廷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不过大臣们跟皇上呕着气这才偏向我们,你还指望他们会替咱们打头阵?”
范亨叫道:“那您说现在怎么办?”
王岳道:“给他们银子,只能如此。这豹房建起来对刘瑾未必有好处,相反倒是个铁证,皇上若流连豹房嬉戏玩闹,李东阳他们便更有理由上折子了。”
范亨摊手道:“哪来的银子?内承运库都快空了。”
王岳骂道:“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现在知道着急了,银子呢?每年户部拨的一百万两银子一半都用不掉,剩下的这么多年累积下来也该有个几百万两,银子都去哪儿了?”
范亨红脸道:“王公公,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东厂近几年来添了不少人手,饷银、公务用度、差旅都是钱,我是花了不少,但这可都是为了公务。”
王岳啐道:“别跟咱家在这里说的云山雾罩的,你的那些事儿我能不知道?少在这装蒜;徐智,你也别装愣,你和承运库的马力装了多少进口袋,别以为咱家不知道。”
徐智搓着衣角不做声,范亨梗着脖子道:“王公公,您这么说话我可不乐意,您也没少得啊,东门北门的两处大宅子,京外十里庄的五千多亩沃田,还有您去年生辰的所有花销,加在一起七八十万总有吧,可别光说是咱们几个的事。”
王岳眼中凶光大盛,怒道:“你这是要跟咱家算账来了是么?你可太放肆了。”
范亨气焰一下子低落了下去,在王岳面前他还不敢真的顶撞,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可没说您不该得,现在这情形,库内没银子,咱们怎么应付过去?”
王岳怒道:“这是你们的事,难道事事都要咱家来想办法么?那还要你们作甚?这五十万两银子要给,离着户部年底拨款还有四五个月,这四五个月宫中的用度也要凑起来,这事儿必须办妥了,否则咱们麻烦大了;咱家很是怀疑,刘瑾建豹房是假,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如果是查咱们从内承运库这么多年来拿了多少银子,嘿嘿,咱们可就全部完蛋了。”
范亨和徐智惊得目瞪口呆,这个担忧之前倒是没考虑过,如果刘瑾真的为了这个目的而来,那可是件天大的大麻烦。
第一八三章 飞贼夫妻
第一八三章
徐智满肚子怨气的出宫回府,在和王岳范亨商议对策之后,非但没让事情得以解决,反倒更增烦恼。
王岳一甩手叫范亨和自己想办法,范亨虽怒骂王岳的不仗义,但在摊派钱物上却毫不手软,鉴于内承运库只剩下十几万两存银,为了凑齐这五十万两,王岳象征性的拿出五万两,范亨拿出十五万两,剩下的三十万两则全部落到了徐智的头上。
徐智将王岳和范亨两人的祖宗八代都操翻了天,自己拿的最少,前前后后七八年里不过五六十万两银子罢了,而据他所知,王岳起码弄了上百万两到手,而范亨则更多,不下一百五十万落入了私囊。
就拿弘治十七年底王岳生日来说,大办十几天的花销,请戏班子宴宾客,各项迎送款待的银子便花了十多万两,这些钱都被以各种名目充入内务府公帐;而范亨每年在东厂番役冬季换装换兵器一项上,每年便私自侵吞不下几万两。
一双靴子,外边的铺子采购来不足三钱,到了内务府的账上便成了三两银子一双,翻了十倍有余;东厂衙门三千多人,每人换两双,这一笔便是一万三四千的结余;再什么内衣大氅帽子兵刃,吃穿行用,所有的这些用度,到了报账的时候都翻几个跟头的往上跑,大把大把的银子落入口袋之中。
吞进去的银子,现在要拿出来,那好比是割肉,徐智更是冤枉,总共捞的不多,却被要求承担大部分的银子,心头这份气恼可想而知。
西苑皇城外的小时雍坊一处僻静的小巷内,徐智的外宅便设在那里,这里知道的人并不多,表面上不过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院,买这个宅子的时候,徐智也是叫了表亲出面,为的便是防止有人知晓。
徐智进了家门,独自端着烛台来到后院柴房之内,伸手在耳墙下方的暗处一拨弄,嘎嘎几声之后,耳墙上便出现了一处洞口,徐智弯腰端着烛台钻了进去,拾阶而下,到了平坦的地面上伸手用蜡烛点燃了墙壁上的灯盏,密室内顿时大放光明。
一排排木架上,一盘盘的银锭摆在架子上,因为许久未动这些银子,上面都已经蒙上了灰尘和蛛网。
徐智看着满屋子的银子,心如刀绞一般,这银子可是自己进宫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老鼠搬家搬出来的,最里边那个头小的银锭还是弘治初年铸造的,快二十年过去了,自己都没舍得用;徐智最大的安慰不是花银子,而是每当自己进入密室看着这些银子,心里便像是注入了一股力量一般,他会呆在这里跟银子说话,拿它们当自己的儿女一般的轻言密语,有段时间,他甚至每天都要将银子擦拭一遍,往往一呆便到天亮,却毫无倦意。
现如今,这些心头的宝贝疙瘩都要被送出去了,总共四十余万两的积蓄,还打算将来出宫告老寻一处地方买个庄子养老,现在,几十年的奋斗基本上化为泡影了。
三十万两银子啊,就这么白白送出去了,而且事情还远没完,刘瑾扬言这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还不够,若刘瑾又要银子,王岳和范亨还是会让自己往外掏,那自己所有的家底便全没了。
徐智心痛如绞,老泪湿润了眼眶,抽搐着脸上的肌肉怒骂道:“范亨,王岳,你两个老阉狗也太不仗义了,明明捞的最多,却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我操你们十八代的祖宗。”
徐智心里也清楚,自己也只能答应他们,御马监虽然也是内廷实力部门,名义上司礼监也不得领导御马监,但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御马监和司礼监比起来还是小脚色,若不是自己手中掌握着御马监的三千羽林军,自己恐怕也像其他内监衙门的首领一样压根就没资格跟着王岳和范亨混。
现在自己倒有些后悔了,跟着这两个家伙混,到后来亏还是自己吃,这两个老阉狗是绝不肯自己吃亏的。
徐智木立良久,挪动沉重的步子恋恋不舍的回头再看几眼满屋子的银子,明天一早,自己就要派人来搬银子进宫了,从此这屋子就空了一大半了,自己的心也随之空了。
吹熄密室中的灯盏,徐智举着烛台出了密室,身形苍老了许多,默默关上柴房的门,沿着小道往卧房行去;微风吹来,烛火的火苗跳了几跳,猛然间,面前有个物事发出了耀眼的闪光,只一瞬间,徐智便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别出声,不然一剑宰了你。”
徐智吓得一哆嗦,手中烛台往下掉落,一个黑影利落的一抄手,将烛台抄了起来,塞进徐智的手中,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徐公公,可拿好了烛台,掉了可就看不清路了。”
徐智吸口凉气,抬头看去,一男一女两人站在面前,女的相貌甚美,只是眉间带着煞气,手持一柄短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嘴角上弯,一脸的冷酷;再看另一个人的相貌,徐智差点惊叫出声。
“你……你不是……宋……”徐智指着那黑衣男子道。
宋楠伸手在唇上一竖嘘了一声笑道:“徐公公,静夜之中,还是不要大声喧哗为好,免得内人手滑割了您老的脖子。”
徐智惊道:“你,你们意欲何为?”
宋楠笑道:“咱们还是进屋说话,柴房虽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但我宋楠不讲究这些,便恕了你这失礼之罪了。”
宋楠一伸手,抓住徐智的胳膊,将徐智拉进柴房中,关上了门,伸手在杂物堆里搬了两张破椅子,一屁股坐在破椅子上,发出吱吱嘎嘎之声。
“徐公公坐,这是你的外宅,难道还要我这个外人跟你客气么?”
徐智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形影不离的短剑,弯腰坐下。
宋楠笑道:“徐公公,你我在宫中经常见面,本人早就想拜会徐公公了,可是您老位高权重,咱们这些小脚色压根没机会。这不,半夜来访,又翻了你这两丈高的后院围墙进来,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徐智定了定神,沉声道:“宋千户,你确实失礼之极,半夜进我宅第,用刀子架在咱家脖子上,你这还是朝廷官员么?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宋楠哈哈笑道:“说的没错,倒像是一对飞贼进了屋子,不过我们即便是飞贼也是劫富济贫,干的是替天行道的事儿,你徐公公干的事情可比咱们更不堪,就别装了。”
徐智怒道:“放肆,这件事要是咱家告诉皇上,你恐全家抄斩,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过咱家一向与人为善,也不追究你们的罪责,你是不是手头紧吧了,咱家倒可以资助你几十两银子,今后莫再干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个个都如我这般好说话。”
宋楠拍腿笑道:“感情徐公公真的将我等当成打家劫舍的飞贼了,好,就算是吧,不过几十两银子可打发不了我们。”
徐智道:“你要多少?可莫贪心不足,我只是宫中当差的,可没什么油水,你找错门路了。”
宋楠探头伸出三个手指头道:“这个数。”
“三百两?成,咱家三百两银子倒还有。”
宋楠微笑摇头。
“三千两?这也太多了,宋千户,咱家知道你们外边当差的辛苦,也没什么油水,但你也不能白日当官晚上当贼啊,三千两我可是要砸锅卖铁了。”
宋楠不答,再次摇头。
“三万?”徐智头摇的像拨浪鼓,怒道:“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宋楠摇头道:“错,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宋楠起身伸手在墙壁角落凹处一番摸索,暗门格拉拉升起,露出密室洞口来,徐智张口呆住了。
“别说你没有,别说你穷的叮当响,这里边四五十万两银子总是有的,我只要三十万两,算是便宜你了。”
徐智脸色发白道:“你……你怎么知道……这密室?”
宋楠笑道:“我可是连续数日当了夜猫子了,话说徐公公还真是爱银子,每日必来一趟,我想不知道都不成。”
徐智头都晕了,这厮居然天天晚上来自己家中,可笑家中所有人都一无所觉,定是自己来密室被他暗中窥伺到了。
“我不仅知道你这密室里有几十万两银子,我还知道这银子你是怎么弄来的,这么多年当老鼠从内承运库搬银子,你倒是不嫌辛苦,也不嫌命长,你的死期要到了。”宋楠冷笑连声,句句如锥扎入徐智心中。
第一八四章 一封调查记录
第一八四章
徐智胆战心寒,强自镇定,壮胆喝道:“大胆,你一个锦衣卫的千户,居然管闲事管到内廷头上了,且不说你是一派造谣诬陷,便是从职权上来说,你锦衣卫还没这么大的权利。”
宋楠冷笑道:“没这个权利?皇上有这个权利么?明日我便进宫,将你等私贪内务府巨款之事告知皇上,瞧皇上饶不饶的了你们。”
徐智喝道:“你说贪便是贪了?皇上岂会听你一面之辞?怕是你诬陷我等,自己倒要糟了报应。”
宋楠嘿嘿直笑,笑的徐智心里发毛:“徐公公看来是真糊涂了,你这密室里的银子都是泥糊纸扎的么?今晚我连脸面都不遮便来见徐公公,徐公公当不会以为我是个笨蛋吧?江湖规矩,照了面便要杀人灭口,我既然敢不蒙脸便跟你照面,便是掌握了你们确凿的证据。”
徐智无言以对,自己密室的银两可是铁证,这些银子曝光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圆其说,不过好在瞧宋楠这架势不像是来杀人灭口的,这几十万两银子他宋楠也没办法弄走,先虚与委蛇一番,待宋楠一走,即刻将银子转移藏匿便是。
“宋千户,你我素无渊源,也无冤无仇,也不必来寻咱家的事,这银子在我密室中不假,但可不是咱家私吞的银子,而是内承运库库房整修,临时放在咱家这里。这事儿王岳和范亨都知道,都能提咱家作证,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过是个不合规矩之过;倒是你宋千户夜闯民宅,干些盗跖勾当,怕是要倒大霉了。”
徐智也算是有急智,匆忙之间想了个牵强的理由来应对,不过事情要是抖落出去,王岳和范亨定会为自己打圆场,只要不是贪污,什么都好说。
宋楠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是不见证据不死心了,好吧,便教你明白,我可不是无备而来。”
宋楠伸手入怀,掏出一叠纸来,对着灯火展开读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弘治九年入司礼监,月俸八十石,合月例四十两,一年合计六百两,加额外炭薪车马伙食补贴,年不过千两。入司礼监十年,合计不足万两;然东仁寿坊、北灵春坊各有豪宅两所,分别记入其从弟王思、堂兄王顾名下,宅中雕梁画栋仆从如云,两宅市价约二十万两。城南十里庄良田五千亩,价值八万两,南薰坊十字街铺面六间,上下三层,市价十五万两。粗略估计王岳家产田地累计约五十万两上下。”
徐智脸色煞白,汗珠滴滴而下,这些房产地产徐智当然知道,没想到宋楠竟然列了清单一一举出,虽然数目上出入不小,王岳岂止五十万家产,怕是翻三倍也不止。
“徐公公,王公公十年不花钱,其月例累积也不过攒下一万两银子,这五十万两的家当从何而来?这可是要五百年才能攒起来的呀,难道王公公长生不老彭祖在世不成?”宋楠微笑道。
徐智结结巴巴道:“我怎么知道,这事你该问王公公去,再说,焉知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
宋楠冷笑道:“你且强辩,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宋楠是干什么吃的,我正南坊锦衣卫数百兄弟可是秘密查了四五天,这点事查不出来我还混个屁,坐住了,听好了,下边还有。”
“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范亨,外城宣南坊大宅一座,崇教坊宅第两座,价值二十万两。保定府庄园一座,田亩八千,价值十五万余。香山别院一座,价值五万两,其余产业若干,价值十万余,总家产计六十万两。范亨年俸八百两,需八百年月例累积可得此巨产。”
“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小时雍坊外宅一座,记入其表兄赵思昌名下,价值两万两;其宅中密室存银四十二万两,总家产计四十四万两,年俸八百两,需五百五十年可得此巨款……”
“……”
宋楠冷冷的声音在柴房中回荡,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到范亨、徐智,内承运库马力,尚衣监崔浩,内官监,司设监,殿直监的头头脑脑二十余人尽数罗列俸禄家产等项目,无一漏过,而且所列名目个个属实。
徐智越听越心惊,就听哐当一声,扭来扭去的徐智将那张破椅子不稳当的木腿终于扭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软的也爬不起来,索性趴在地上喘气了。
宋楠念完手上的纸,仔细的叠好揣进怀中,叉着腿看着徐智微笑道:“徐公公,这些证据可有出入啊?皇上若知道这些该怎么想呢?你们当皇宫国库是自家的银库是么?想拿便拿,还拿的这么疯狂,这是在作死啊。”
徐智伸袖在脸上乱擦,汗珠和灰尘混合在一起,弄得脸上一片狼藉不堪,心中急速寻找着对策,这么详细的一份清单若是真教宋楠递到皇上面前,要是能活命才怪了。
宋楠低声道:“徐公公,这回你不再狡辩了吧,先前我说你死期已到你还嘴硬,你知道为何刘瑾刘公公要五十万两银子修豹房么?”
徐智再次惊讶,刘瑾要五十万两修豹房的事宋楠都知道,看来这一切都是蓄意为之了。
“难道……这是个圈套?”徐智哑着嗓子咽着干吐沫怪声问道。
宋楠道:“算你还没糊涂透顶,不要一笔巨款,焉知内承运库已经空空如也?你们账面上做的滴水不漏,库房密室又无人能进,马力跟条看门狗一样死把着门,怕是谁也不知道库内已经空空如也了。”
徐智颤声道:“原来果然是个阴谋,真是想不到。”
宋楠笑道:“本来以为五十万两库房里还能拿得出,刘公公还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追要三十万两,一定要逼得你们走投无路,现在看来,已经无需再逼了;你定是打算明日将银子运往宫中充数吧,这便是王岳范亨和你商议的对策么?”
徐智忽然叫道:“银子我等补上便是,这些宅子田地都不在我们名下,皇上岂会凭此断定我等私吞?”
宋楠道:“你把天下人当傻子么,你表兄赵思昌原是个老实巴交的种地的,哪来这么多钱买宅子,宅子里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别跟小爷说是暂时保管,内承运库两座库房,地方大到可以搭台唱戏,偏偏要搬到你宅子里存放,天下人都是三岁孩儿才会信了你的鬼话。”
徐智叫道:“总之,总之,这其中另有缘由……”
宋楠叹道:“死到临头还嘴硬,那我可救不得你了,明儿皇上面前见吧,本想来救你一命,让你脱了险境,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化,当真死有余辜。”
宋楠起身对叶芳姑招手道:“咱们走吧,徐公公不怕死,咱们又何必多费口舌,叫手下弟兄们盯着宅子,谁敢搬运银子就地拿问,我还指望着这个功劳升官呢。”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早跟你说了,跟这等人费口舌纯粹多余。”
宋楠道:“我的错,原以为这信徐的人还不错,不忍见他全家赴死,是我错了。”
两人边说边拉了门往外走,徐智心乱如麻,听宋楠话意中竟有相救之意,一想到明日在皇上面前要是逼问起来自己万无抵赖之处,顿时顾不得许多了,举手叫道:“宋千户且慢。”
宋楠停步道:“怎么?爷们没工夫听你抵赖,你这样的人小爷见得多了,鬼头刀架在脖子上你才知道害怕,到那时却迟了。”
徐智哭丧着脸道:“宋千户,救我一救。”
宋楠道:“救你么?这可有些难了。”
徐智哀求道:“那还不简单?你这些东西别往皇上跟前递,容我等变卖家产,将银子补上便是。”
宋楠点头道:“倒是个好办法。就当没发生过,嗯,不错的办法。”
徐智喜道:“你答应啦?”
宋楠嘿嘿一笑道:“我为什么要答应?那与我宋楠有何好处?”
徐智急道:“但宋千户即便是禀报皇上,也没好处可得啊,这件事本身便不是你们锦衣卫所管辖之事,你这么一闹,我们是完了,你也落个逾矩之过呢。”
宋楠嘿嘿笑道:“那我也愿意,因为我可以看着我的仇人被满门抄斩,岂不是快事一件?”
徐智愕然道:“仇人?”
宋楠咬牙道:“对,狗贼范亨执掌东厂,按照指使手下与我锦衣卫衙门多有摩擦,数番欲置我于死地,下毒毒害我,派罗芳设伏,可别说这不是他首肯的。这回我便是要他去死,至于连累到你们,我也只能说声抱歉,谁叫你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呢?说不定也有你的份。”
徐智连连摆手道:“跟咱家毫无干系,这等事我也有所耳闻,但范亨所辖东厂之事我御马监又岂会插手,范亨最忌讳别人插手他东厂之事。”
宋楠歪头道:“与你无干?”
“决计无干。”徐智恨不能将心剖出来表白,一脸的无辜。
宋楠道:“那只能是怪你倒霉了。”
徐智叫道:“宋千户不是说来指点我一条活路的么?范亨得罪你,我可是从没得罪你。”
宋楠道:“你这是决心跟他们划清界限么?”
徐智道:“请宋千户指点活路。”
宋楠呵呵一笑,回转身来坐下道:“好,识时务,你说的对,你我并无冤仇,我只要范亨的命,连累了王岳我也没办法,那老狗也不是个好人;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免于责罚,但需要你好好的配合。”
徐智道:“但说如何做,只要能保我无恙便成。”
宋楠心中鄙夷,和叶芳姑对视一眼,两人也均有如释重负之感。
第一八五章 暴雨来临
第一八五章
闷热的午后,乾清宫内也是热的像火炉。
宫女太监们将冬天储存的巨大冰块从地窖里搬出来,用铜盆摆了一大溜,才让正德的寝殿外间稍见凉爽。四名宫女挥汗如雨在正德身后扇着扇子,正德一动也不想动,坐在椅子上看着案上的一大堆奏折发呆。
刘瑾和张永等人站在一旁垂首侍立,殿外蝉声黯哑,吵得人心烦意乱,正德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将案上的奏折呼啦拨到一边起身道:“小谨子,小永子,陪朕出去透透气,这殿内太闷了,后园应该凉爽些。”
刘瑾忙道:“皇上,外边太阳毒辣,又无活风,出去会更热;再说,宋千户一会儿便要来见驾,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正德哦了一声道:“宋楠怕是有十多天没来见朕了吧,他在忙什么?”
刘瑾低声道:“据奴婢所知,宋千户最近在查一桩大案子,行踪极为隐秘,奴婢派人去找他进宫来陪皇上,都没见到他人。”
正德诧异又羡慕的道:“查大案?朕倒是有点羡慕他了,每日在外自由奔走,哪里像朕,天天关在这宫里,以前想出宫还能偷偷出去,现在却是哪儿都去不了,朕觉得自己都有点像是你弄来的那只金钱豹了,每日浑身的力气无处使。”
刘瑾笑道:“您是皇上,这等查案奔走之事自然是臣子们去办,您只需动动口,臣下们都会般的妥妥帖帖的。”
正德叹了口气道:“朕倒是不想要这份妥帖呢,宋楠查的什么案子?”
刘瑾轻声道:“皇上,锦衣卫衙门办案,奴婢们怎好多问,不过据说是件惊天大案,宋千户也是很慎重,今日来见驾恐怕便是向皇上禀报这桩案子,皇上莫急,待宋楠到来一问便知。”
正德坐下身来,擦了擦汗,端起冰镇的凉茶咕咚咚喝了几口,拿过一本奏折来看了几眼又啪的丢到一边去,托着腮出神。
天边一角乌云涌起,如泼墨一般的迅速铺满天空,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如火,一转眼便是乌云满天,这是夏日午后常见的景象,暴雨会在眨眼间倾盆而下。
街上的摊贩们慌张的收拢着摊位,行人也脚步匆匆赶紧赶路,一阵凉爽的大风吹过,街头尘叶弥漫,第一颗豆大的雨滴落下之后片刻,轰隆一声炸雷响过,瞬时间,整个京城被暴雨笼罩,街上一片鸡飞狗跳,躲避不及的百姓顷刻间成了落汤鸡。
刘瑾赶忙催促太监宫女将门窗关好,店内一下子昏暗起来,酷热消散,竟然有了丝丝的寒意。
正德起身刚要问宋楠为何还不至,就听殿门处脚步杂沓,似有不少人正进入殿中,在门口等候的丘聚低沉的嗓音在外响起:“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殿前大汉将军宋楠求见。”
正德精神一振,叫道:“叫他进来。”
“宋楠见驾!”丘聚一声高喊,竹帘挑起,浑身湿透的宋楠红缨红甲全副武装的走了进来,走过的地面上留下片片水渍,却神态兴奋。
“你可算是来了,朕等的都无聊了。”正德微笑上前,阻住正要行礼的宋楠道:“免了,你这一跪,朕这块地毯便全废了。”
宋楠笑道:“恕臣失礼,大雨倾盆而至,臣成了落汤鸡了。”
正德笑道:“你这全副武装的也不嫌热的慌,刘瑾,去打盆水来让宋千户擦擦。”
刘瑾面色略有尴尬,自己居然要伺候宋楠,心头着实不爽,宋楠摆手道:“岂敢劳动刘公公,给我个毛巾,我擦擦脸便是。”
宫女赶紧寻了条干毛巾,宋楠一顿擦抹,将头脸上的雨水擦干,正德笑盈盈的看着宋楠收拾妥当,这才道:“你这十几天没见人影,朕派人寻你都不见,跑去做什么了?朕得了只金钱豹,好玩的紧,想叫你来看看,却寻不到你,大忙人一个。”
宋楠道:“皇上恕罪,臣这十几天可没闲着,臣替皇上抓老鼠去了。”
“抓老鼠?”正德诧异道。
宋楠点点头,转身朝外便喝道:“徐公公,来见驾吧。”
蒙着头脸的徐智慌忙从外边进来,浑身也是落汤鸡一般,一进门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呼道:“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万死。”
正德吓了一跳,没认出来徐智的摸样,宋楠伸手将徐智罩着帽子头脸的黑巾一把扯下,正德一惊道:“徐智?怎么是你?发生了何事?”
徐智不敢答话,咚咚死命磕头,额头上也逐渐青肿起来,正德转向宋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楠道:“臣查明一桩私吞内务府库银的大案,内廷二十监有十三监涉案,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万库银,这御马监徐智便是其中的主犯之一。”
正德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这从何说起。”
宋楠便一五一十的将查到的真相向正德禀报,并将经过徐智交代之后重新撰写的王岳等人的家产清单附上,正德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看完清单之后,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
“王岳范亨竟然如此大胆,把内务府当成摇钱树了,库房内现在还有多少存银?”
宋楠道:“据徐智交代,存银不足二十万两,勉强够宫中年内用度。”
刘瑾插话道:“怪不得王岳一直拖着不让奴婢去领修豹房的五十万两银子,原来库房中早已空空如也,全被他们落入自家口袋了,这帮该凌迟的狗东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敢如此猖獗,这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暴怒不已,伸足在徐智身上乱踢,骂道:“这等大逆不道的奴才还留着作甚?还不拖出去砍了?”
徐智吓得抱头哭泣,看着宋楠眼神中满是哀求。
宋楠道:“皇上,徐智不能杀。”
正德怒道:“为何不能杀?这等人你还替他求情?”
宋楠道:“皇上,徐智是重要人证,王岳范亨等人私吞库银不假,但他们做的极为隐秘,不仅内务府的帐目上做的毫无痕迹,而且田产房舍商铺等家产都落在他人名目之下,在无证据之下,他们定会抵赖不认;皇上莫忘了,王岳范亨等人可是先皇即位便手握内廷大权的人物,其勾连之人内廷外廷一定不少,无确凿证据,便定会有人替他开脱,到时候反倒被动。”
正德怒道:“被动?他们还敢造反不成?天下是朕的,朕说的话还不算数不成。”
宋楠摆手道:“皇上,话虽如此,您别忘了,您可是刚刚即位才三个月,先皇灵柩尚未下葬,这时候若是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就办了王岳和范亨,必会有些鸹噪的家伙们风言风语说皇上对老臣如何如何;内阁和六部的文官,勋戚们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咱们总不能为了办王岳和范亨便得罪一大帮子勋戚大臣吧?”
正德皱眉道:“难道便任由他们逍遥?”
宋楠道:“当然不成,恰恰相反,要通过此事震慑群臣,让勋戚大臣们知道皇上的英明神武,这徐智断不能杀,他便是最好的人证,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他悔过的态度也较为诚恳,所贪污的四十万两银子也尽数交出,我之所以来的晚了些,便是将他的银子装车运到宫中,西华门有番役当值,我正是等番役们更替之际方才进了宫,便是不想打草惊蛇。”
正德道:“银子在何处?”
宋楠往外一指,张永快步将竹帘掀开,只见外边的廊下,十多辆大车排了一长溜,上面的雨布已经掀开,垒满其上的全是大木箱子,里边想必全是银子了。
正德快步出门,只见宋楠抽刀劈开一只木箱,哗啦啦一阵响,一大堆银子顺着车边落了一地,满目银光。
正德咂舌不已,想了想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咱们该如何布置?”
宋楠道:“臣已经分派人手将所涉人等全部监控,明日早朝,皇上便当庭审理此案,臣明日一早便着手缉拿相关人等,到时候人证物证在群臣面前一一呈现,当庭将范亨王岳拿下,这样既防了有人求情告饶,又昭显皇上威严圣断,叫大臣们看看皇上是如何运筹帷幄决断决胜的。”
正德喜道:“好办法,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样朕也在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了。”
宋楠微笑道:“臣就是此意,这是皇上树立权威的好机会,恕臣大胆,为了这个计划,臣也算是逾矩查探,本是一桩小案子,涉及到王岳的一处地产,臣越查越觉得可疑,于是便逾矩暗中跟了下去,没想到挖出这么一个惊天大案,臣也是没想到。明日殿上,一定会有人说臣这个小小千户不该涉及此案了。”
刘瑾道:“这倒是,皇上不如给个身份给宋楠,便说是皇上特准宋楠查勘此案的,这样他们也就没法根据这一点来诋毁宋楠了。”
正德道:“那朕给你下个特旨便是。”
宋楠道:“不可,下旨要经过司礼监,岂不是打草惊蛇。”
正德想了想,伸手将腰间玉佩扯下递过道:“朕的玉佩便是信物,朕便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便只能下口谕,以玉佩为凭。”
宋楠伸手接过道:“多谢皇上了。还有,这徐智既然交出赃物,又愿意指证,还请皇上发落的时候给予从轻,这也是我答应他的条件。”
正德道:“好罢,算他运气好,便留他一条狗命。”
第一八六章 隔墙有耳
(感谢休闲浪人、千里追寻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一八六章
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场暴风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直射之下,很快又热气蒸腾,地面上的水汽蒸发的很快,除了洼地处的水渍和暴涨的河水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暴风雨洗刷过的痕迹。
宋楠告退出来,刘瑾紧跟着追了出来,在殿边角落叫住了宋楠。
刘瑾长鞠到地,万分感激的对宋楠道:“宋千户,咱家对你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若无宋千户妙计,咱家可是无计对付那两条老狗呢。”
宋楠笑道:“刘公公客气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范亨不也想要我的命么?若任由他们斗垮了你们,皇上身边可全是王岳范亨的人了,这宫里我也从此不用进来了,总之为人为己,帮你便是帮我,咱们不说客气话。”
刘瑾咂嘴道:“宋千户快人快语,我刘瑾记着你这次的人情,总有一天我会还了你这个人情,咱家最怕欠人人情。”
宋楠哈哈笑道:“不想欠也欠了,还不还人情公公自己斟酌,但目前还请刘公公好生的打起精神注意宫中动静;特别是徐智,要盯紧他,明日上殿之前不能让他和王岳范亨他们见面,徐智现在如惊弓之鸟,很容易被看穿露了马脚,最好是找个由头将其藏起来。”
刘瑾道:“放心,咱家早有安排,已经派人跟随他去御马监,让他自承身体抱恙出宫就医去,然后便让他待在乾清宫中,挨到明日早上便成了,今晚我便不出宫了,我要陪徐智联床夜话。”
宋楠呵呵笑道:“那徐智恐怕整晚都无法入睡了。”
刘瑾嘿嘿笑道:“咱家还不是一样,他不睡,咱家也不能睡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
宋楠快马加鞭赶回正南坊衙门,迅速召集侯大彪、郑达、李大牛、黄辉以及军余中的燕三、马德刚等心腹到自己的公房中。
宋楠开门见山的道:“诸位兄弟,咱们正南坊衙门有些日子没干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了吧,半年了,诸位还没升官,我也没升官,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众人白眼乱翻,心道:“半年不升官就不爽?十年不升官的也多的是。”
“现在,机会来了,一桩大功劳在等着咱们,这十几天,我让诸位乱查了不少线索,都是些普通的百姓,你们一定以为我是闲的蛋疼,但我要告诉你们,本千户从不做无用之功;你们竖起耳朵听好了,全部给我打起精神来,之前我叫你们分别暗查的那些人一个也不准跑了,今晚大伙儿也没得休息,要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住了。明日辰时,同时进行抓捕,之后全部赶往大明门广场集合。”
众人面面相觑,侯大彪道:“千户大人,赶往大明门?”
宋楠道:“别多问,叫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听话办事,我保证在座的诸位过了明日便又能升官了,但我要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嘴巴犯贱乱说话乱做事,可别怪我不带你们玩儿,都明白了么?”
众人大喝道:“明白了,千户大人放心。”
宋楠微笑道:“回去挑选些手下精干的人手,不要透露任何消息出去,谁多嘴要是追问,便立刻拿了关起来,我知道咱们正南坊中有不少吃里爬外的东西,平时我能容忍,这一次决不能容忍,懂我的意思么?”
众人心头一凛,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中肯定有别的部门的细作,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这也是个公开的秘密。都察院、东厂、锦衣卫、甚至京营之中往往都有身份不明之人混杂其中,想找出来自然不易,但无伤大雅的情形下大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宋千户既然如此强调,自然是此事重大之极了。
各人分头回去安排人手,东跨院内,一名锦衣卫旗校迅速从树丛后退走,一溜小跑来到西院一座公房内,一进门便关了门窗,公案后一名锦衣卫百户起身问道:“怎么样?”
那旗校道:“他们似乎有什么重大行动,小人听郑达出门的时候说了句什么‘大明门’‘拿人’,一个个表情凝重的很。”
那百户皱眉道:“大明门?那不是皇城南门么?那会是什么事儿?娘的,宋楠这狗日的完全不把老子当人了,当初老子在第二百户所干的舒舒服服的,现在把老子调到第七百户所当巡街的,老子岂受的了这个侮辱。”
那旗校道:“孟百户,其实咱们在第七百户所也挺好的,起码无烦无恼,也没什么事儿。”
那百户正是宋楠荣升千户之时和郑达对调的原第二百户所百户孟津。
孟津闻言斥道:“懂个屁,拿去喝酒,记住守口如瓶,要是敢说一句废话教人知晓,老子宰了你全家。”
那旗校接过孟津丢过来的一锭银子,笑嘻嘻的道谢道:“您放一万个心,给个天做胆我也不敢。”
“滚吧。”孟津摆手道。
旗校一溜烟的出门去了,孟津皱眉喃喃念叨着‘大明门’两个字,忽然站起身来,抓起头盔带上,出了院子叫道:“来人备马。”
一名旗校拉了马匹过来,好心的问了句:“天气这么热,孟百户还出去啊?去哪儿啊?”
孟津瞪眼道:“去哪还要跟你禀报么?”
那旗校吓得吐了吐舌头,对着孟津迅速离去的背影无声骂道:“拽你娘的威风,被宋千户发配来第七百户所还有脸拽威风,去你娘的。”
……
太阳落山之后,仁寿坊正中一座豪宅内,胖嘟嘟的王岳正洗了把热水澡坐在厅上翘着腿纳凉,两名婢女一个跪在脚下捶腿,一个在他的肩膀上捏着蓬松的肩肉。
王岳眯着眼睛,手中端着一架烟壶,偶尔吸一口,喷出一团烟雾,双目半睁半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收获可算不小,下午雨后,王岳又去了一趟内阁公房,将刘瑾要在西苑琼华岛上建豹房之事跟李东阳说了一遍,李东阳这回松了口,在王岳隐晦的表示今后将和李东阳在政务上极力配合之后,李东阳表示明日早朝将会向皇上劝谏此事,李东阳一开口,群臣必然会附和,若是能将刘瑾建豹房之事弄糊了,不仅是解决了自身的危机,还能藉此更进一步,让一切愚昧的文臣上折子劝谏皇上不要沉迷于玩乐之事,这把火也就自然而然烧到随侍的刘瑾等人头上。
王岳很少这么频繁的去内阁和李东阳接触,在王岳看来,李东阳是外廷的首辅,而自己则是内廷的首臣,某些方面上自己比李东阳的影响力更大;先皇在位之时,王岳摸清楚了先皇的脾气,先皇喜欢那些少说多做守规矩的人,所以王岳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低调的很,一团和气,见人三分笑。
起初大臣们还以为王岳是个老好人,但王岳找到机会稍一发力便让皇上否决了几次奏议,从那时起大臣们再也不敢小觑自己;但新皇即位,自己竟然沦落到要去和李东阳去做交易,这多少让王岳心中感到不痛快;在此之前,王岳从没担心过自己的地位问题,而如今,在刘瑾要求建立豹房之时,王岳敏锐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也正因如此,他才回要求如数将五十万两银子拨给刘瑾,用来掩盖库房中的秘密。
当然,自己是不会出这五十万两银子的,范亨和徐智会去想办法,这一点王岳坚信,他并不在乎范亨和徐智的不满,因为他相信范亨和徐智都明白,只有自己能保住他们,自己一旦倒了,他们两个就像是覆巢之下的鸟蛋,除了完蛋别无出路。
王岳对自己这几十年的奋斗还是颇为满意的,几十年来,权势自不必说,由此带来的财富更是让王岳心满意足。广厦沃田,家财巨万,所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能有个后嗣,不过那也是命运使然,有所得便有所失,胯下少了一物,囊中却多了万千,又有谁敢讥笑他王岳这一点,恐怕有的只是敬畏罢。
王岳眯着眼睛想着,猛然间肩膀上刺痛,回头看时,见身后替自己捏肩的婢女正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自己的肩膀上一道淡淡的血痕,那是指甲的痕迹。
王岳勃然大怒,尖声骂道:“你这个小蹄子,爷告诉你多少次,捏肩前指甲要挫掉,你把咱家的话当耳边风么?”
那婢女惊恐万分,跪倒在地求饶,王岳坐起身来,身上的肥肉一阵乱抖,伸手抓住那婢女的头发在桌边猛力撞击几下,手上又扭又掐,专拣胸口,大腿内侧等阴损部位动手,那婢女疼的尖声大叫。
管家闻讯赶紧赶来,王岳指着那婢女骂道:“将这小蹄子关到马房去喂蚊子,关满三天,不准放她出来。”
管家连忙摆手,两名仆役进来拖着那头破血流大声哭泣的婢女出门去了。
王岳喘了几口气,指着腿边瑟瑟发抖的婢女骂道:“干什么?还不捶腿?”
那婢女赶紧继续捶腿,可惜吓得身子发软,也没什么力道,王岳抬脚踹了那婢女一个仰八叉,正待喝骂,就听出门而去的管家出而复返,急匆匆的道:“老爷,外边一个锦衣卫百户要见您。”
王岳一愣道:“锦衣卫百户?”
管家伸手递过来一块腰牌,王岳看了一眼,坐起身来道:“叫他进来,带到书房见我。”
第一八七章 嗅觉灵敏
(感谢淡茶如墨兄弟的月票)第一八七章
孟津垂手小心翼翼的站在王岳面前,作为王岳和范亨安插在锦衣卫中的低级将领,他很少有机会能面对内廷的两位大佬,不过他知道,王岳和范亨的心中一定有自己的位置存在。
当初孟津从锦衣卫中被选送东厂,不久便以东厂缇骑名额有限为名被退回锦衣卫中,外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实际上短短的几天时间,孟津的身份便有了巨大的改变,被王岳定为重返锦衣卫的内应人员之一。
孟津显然是愿意接受自己这个新身份的,无论在东厂还是在锦衣卫中,他充其量不过是一名优秀的缇骑而已,但一旦转变了身份,他便成了东厂眼中重要的棋子。这种上位的途径虽然危险,但总比碌碌无为当一辈子被人呼来换取的角色要好,况且范亨也做了承诺,一旦立下大功,便再次向锦衣卫要人,进入东厂之后便可直接提拔了。
只是可惜的是,牟斌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凡是选送东厂之后被退回的锦衣卫旗校一概都没有机会进入总衙或者是南北镇抚司这样要害的部门,孟津也被调入正南坊千户所做了一名旗校。
对这样的结果,孟津也很无奈,接触不到核心的衙门,便不能发挥重要的作用,他也只有耐着性子在正南坊熬下去。一晃三年过去,孟津在充当细作的工作上无所建树,但却在锦衣卫的身份上有了收获,竟然被提拔为正南坊第二百户所的百户,负责侦缉之事,午夜梦回之时,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了。
但孟津知道,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他时刻提醒自己的特殊身份,因为他知道,任何不忠于东厂的迹象,哪怕只是一丁点的表现,都会毁掉他的一切。而东厂三年来并不责怪他无所作为,反而源源不断的提供钱财供他上下打点挥霍,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法,温情的背后,更是强大的压力。
在很多小事上,孟津选择了不动声色,这也是范亨特意交代过的,小事毫无价值,反倒容易暴露;但自从新皇即位之后,包括孟津在内的所有安插在锦衣卫和各衙门内部的人员都被告知,所有关于内廷之争的传言和消息,乃至上官的举动都要禀报上来,便是要从如山的消息中寻到各方的反应加以应对。
而孟津也被特意告知,要密切注意和刘瑾关系密切的宋楠的反应,所以孟津虽已经被宋楠排挤出正南坊的权力核心,却不得不竖起耳朵听风,不断的寻找有价值的消息。
“孟百户,怎地忽然来见咱家,你该去找你家范督主才是。”王岳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孟津,缓缓问道。
孟津拱手道:“属下觉得这件事该跟王公公说才成,因为属下觉得事关重大。”
孟津的潜台词是,重大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听王岳的,跟被人说我都不放心,王岳脸上露出笑容,外界有传言入耳,说范亨背地里对自己不敬,王岳虽一笑了之,但心头却是有些不舒服的,范亨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东厂是范亨主持,但实际上自己在东厂的影响力岂是范亨所能比拟,孟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这让王岳心头挺是舒坦。
“说吧,什么事,虽然不合规矩,但来都来了,咱家便替你转告范督主一声也成。”
孟津忙道:“多谢王公公,属下这几日发现宋楠有些不对劲,连续七八日选了数百兄弟好像在暗中查什么大案,但所有人口风都紧得很,问不出来任何消息;前日晚间,我的一名心腹灌醉了一名参与的小旗官,才知道他们在查一些人的家产,但具体是什么人,那旗官倒说不出来,只说被上面告知只管按照吩咐办事,不准多问。”
王岳一愣道:“查家产?这算是什么重大消息?你们锦衣卫不是经常干这种事么?是不是宋楠那厮手头缺钱了,变着花样捞油水了,这等事你也拿来说,真是莫名其妙。”
孟津涨红了脸道:“王公公且听属下把话说完。”
王岳有些不耐烦的道:“快说便是。”
孟津道:“今日午后,宋楠召集正南坊中他的一帮死党们关门商议事情,我命人在旁窥伺,虽然没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出门之时,我的手下听到第二百户所的百户郑达无意间说了什么‘大明门’什么‘拿人’之类的话,卑职愚鲁,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却又觉得事关重大,故而赶紧来讨示下。”
“大明门?拿人?”王岳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胖脸上瞬间变的凝重起来:“你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所辖只是外城三坊,大明门可是皇城,哪有你们去拿人的份儿?”
孟津道:“是啊,属下也举得奇奇怪怪的,不过瞧他们郑重其事的摸样,密商之后又开始召集所属人马,看来有所行动是肯定的了;卑职在想,是不是这个宋楠得了什么人的命令,要在大明门协助拿什么重要人物;属下将他们秘密查他人家产的事情联系起来,觉得是不是因为查到了朝中某位大臣贪赃枉法什么的,明日或要在大明门待官员下朝之后拿人?”
王岳皱眉道:“也不对啊,即便是查到朝中大臣贪腐之事,也不该由你们正南坊去拿,而是该上报镇抚司或者是牟斌那里,由总衙的人去办;而且你们锦衣卫若拿朝中官员都是需要去刑部领驾贴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一点风声露出来。”
孟津道:“属下也是疑惑的很,是不是有人怕打草惊蛇,暗中安排了宋楠私自行动,关系太过重大的话,锦衣卫也不是每回都需领驾贴的。”
王岳侧头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他们查他人家产的细节?哪怕是一丁点也好。”
孟津皱眉仔细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来一件事,似乎有十几名旗校去过京外查案,去的好像是保定府。”
王岳抽了口冷气道:“保定府?”
孟津道:“是,是保定府,我想起来了,就是保定府,您说咱们正南坊衙门什么时候把手都伸到保定府去了,颇为不寻常呢。”
王岳腾地站起身来道:“孟百户,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后盯紧宋楠,有什么消息立刻来禀报,咱家还有急事要办,便不留你了。”
孟津拱手告退,心中迷惑不已,自己虽然不知道宋楠在搞什么鬼,但凭着直觉觉得定有大事发生,所以才来禀报,但看王岳似乎没放在心上,不过自己该禀报的也禀报了,也尽到了职责,其他的事便于己无干了。
管家带着孟津出来,孟津举步往大门口走,管家却道:“老爷吩咐了,要你从后门出去。”
孟津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自己来的时候已经很谨慎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岂会被人盯梢,王岳特意叮嘱要管家带自己从后门出去,这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王岳闭目在书房中沉思了一小会,忽然高声叫道:“来人,备轿。”
管家赶紧过来道:“老爷要出门?”
王岳道:“少罗嗦,更衣,命人去前后门处查看,看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出没。”
管家赶紧照办,王岳穿好衣服时,出门查看的仆役们回来禀报,前后门各处并无异状,王岳松了口气,急匆匆出门上了轿子往北而去。
崇教坊一隅,一条小河边树木葱郁,范亨的外宅便在这树木葱郁之处,新皇和先皇不同,处理政事也不甚勤力,随侍的官员们也多了更多的时间,入夏以来,范亨几乎每日都来外宅过夜,贪图这林边河畔的外宅凉爽舒适;今日心情不错,下午得到消息,明日早朝李东阳将会参奏刘瑾建豹房之事,范亨暗自得意,很期待明日看到皇上和刘瑾吃瘪的模样。
回到外宅中,在院子里摆了酒席叫了东厂的二档头三档头和随身的几名贴身番役喝酒,正酒酣耳热之时,忽听仆役来报,说司礼监王公公来访,范亨吓了一跳,王岳可从来不来自己的外宅,今晚怎么亲自登门来访了?
狐疑间,范亨赶紧带着几名属下出迎,来到前院,王岳已经站在庭院当中负手而立,身边空无一人。
“王公公,什么风将您吹来了,入席喝两杯么?”范亨拱手笑道,几名手下也上前恭谨施礼。
“叫他们退下,咱家有话要和你说。”王岳头也不回,冷冷的道。
范亨忙摆手示意几名手下退走,来到王岳身后赔笑道:“王公公有何事要训诫?”
王岳闻着范亨口中的酒气,皱了眉头,转头来沉声问道:“你在保定府有地产么?”
第一八八章 各有安排
(感谢三颗黄牙兄弟赐予月票)第一八八章
范亨觉得王岳问的有些突兀,但也无意隐瞒,笑道:“是有点产业。”
“多少产业?在何人名头上?”王岳冷声道。
范亨感觉王岳不像是在闲话,忙道:“这个……有庄园一座,还有些田亩。保定府是我老家,都记在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名下。”
王岳以拳砸掌,怒道:“完了,全完了。”
范亨惊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王岳低声将孟津报来的情报说了一遍,范亨顿时脸上变色,眉头皱成一团吸着冷气道:“王公公是说……宋楠派人去保定府……查的是我的家产?”
王岳道:“还能有谁?十之**是查你去了,否则他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旗校干什么跑保定府去?还有,他手下走漏的言语,什么‘大明门、拿人’之类的话怎么解释?”
范亨吁了口气冷静下来道:“王公公,咱家觉得不必想的太多,也许是巧合,想那宋楠有什么胆量敢私下里查我们的事情,便是牟斌也不敢如此。更何况,咱们的家产都在他人名下,据此便可拿人?他有几个脑袋?”
王岳斥道:“宋楠也许不敢,但有人敢,刘瑾敢不敢?刘静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若是他撺掇皇上下令查的呢?皇上宠信宋楠,宋楠和刘瑾交往密切这些你难道不知?”
范亨惊愕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咱家觉得还是不太可能,刘瑾如今如丧家之犬,满朝何人支持于他?锦衣卫中牟斌也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宋楠没得牟斌许可敢跟刘瑾勾结?至于皇上嘛,说句对皇上不敬的话,他还是个少年人,什么都不懂,要说玩乐逍遥他恐怕在行,其余的便稀松了;再者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平日皇上见了你我的表情,皇上怕咱们,他没勇气做这样的事。”
王岳踱了两步道:“你敢肯定此事与我们无干?”
范亨道:“虽不能十成肯定,但起码有七八成,宋楠无权查内廷官员,除非他想死,这是其一;其二,内务府账目一丝不漏,我等家产尽在他人名下;若有人敢拿此事说话,你我和徐智三人便会将其碾碎。”
王岳缓缓点头道:“但徐智似乎没有这么做,他的银子没用来购置产业,万一被查到大笔存银,来处可不好分辨。”
范亨嘿嘿笑道:“徐智这个老糊涂,他的存银三十万已经尽数存入内承运库,咱家知道他喜欢抱着银子睡觉,这回为了缓解刘瑾的五十万两银子的燃眉之急,我命他出三十万两先垫着,知道他必然拿的出来,这样一来,他手中的银子也空了,便是有人去搜他的家也搜不出什么货色了。”
王岳愕然道:“你要他出三十万两?”
范亨道:“是啊?只有他能拿的出现银抵上,我可是拿不出这么多,总不能要王公公也去砸锅卖铁变卖现银吧?总之这回他吃了些亏,下次给他点机会捞回来便是;可笑他可能是心疼银子,今日居然说胸口疼告假出宫就医去了,也难怪,那么个守财奴,一下子没了这么多银子,没吐血算不错的了。”
王岳无语,不过也觉得没什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己象征性的出了几万两,剩下的要范亨和徐智想办法,早料到徐智会吃亏,但没想到范亨居然一下子逼空了徐智所有的银子,徐智恐怕要气疯了。
王岳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明日见到徐智安慰他几句便是,今后给他些机会弥补。
“那便好,徐智那里查不出什么便好,不过这件事我还是心头不安,为了以防万一,咱家觉得你还是要派人手盯着宋楠,即便是不针对我们,也许针对的是某个朝臣,咱们也不能完全不知情。”
范亨道:“您放宽心,咱家立刻安排下去,调集人手死盯着正南坊的动静,看看这个宋楠到底在搞什么鬼,万一他要是真的在查我们,我这一回可要玩的大些,直接便要了他的小命,也免得他老是捣乱。”
王岳点头道:“你大胆去做,也该显示显示咱们的实力了;这宋楠也是块心病,跟你东厂作对不说,又是个善于溜须的,哄得皇上不知为何对他另眼看待,万一哪天皇上糊涂了给他个重要职位,反倒成个祸害;若他明日有异动,你不要手软,即便当街调动人手诛杀,也算不得什么。”
范亨道:“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这便去安排。”
王岳道:“去吧,我也累了,这几日莫要大意,李东阳将率内阁和各部上奏刘瑾之事,咱们苦熬几日,刘瑾一去,内廷无人撼动我等之位,那便高枕无忧了。”
……
夜近三更,宋宅大厅中依旧灯火明亮,宋楠坐在大厅中盯着烛火出神,烛火爆裂发出啪啪的轻响,变得有些暗淡;一旁陪着的陆青璃拿起小剪刀将烛芯剪了剪,烛火复又明亮起来。
院门处有了响动,有人正进了院门往大厅走来,陆青璃轻声道:“表姐他们回来了。”
宋楠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只见李大牛提着一盏灯笼,身后跟着叶芳姑、小郡主张珮媗以及一名男子。
宋楠拱手笑道:“小公爷,夜半三更打搅小公爷的好梦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男子正是小公爷张仑,张仑满脸不高兴,斥道:“宋楠你搞什么鬼,半夜三更的让我妹子跑去哭闹,死乞白赖的要我来一趟是作甚?”
宋楠看了看小郡主,小郡主偷偷做个鬼脸,眼泡子还有些肿,看来为了让张仑能来见宋楠没少耍赖哭泣,演技倒是一等一的好。
宋楠给小郡主一个赞许的眼光,笑道:“实在是抱歉,不过这一回事情实在是太大,这件事我很想听听小公爷的意见,但我有不能亲自去拜访,小公爷要打要骂随便,但是一定要听我告知缘由。”
张仑鼓着嘴往厅里走,既然已经来了,宋楠又是一副低声下去的模样,自己难道还能用棉棒塞了耳朵不成?再说宋楠这么晚请自己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张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青璃,上茶,上点心。”
宋楠连声的吩咐道。
“大半夜的谁有胃口?别搞这些虚的,有什么事便直说,我可不担保能帮上你的忙,要不是媗儿哭闹不休,我才懒得来见你呢。”张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道。
宋楠一笑,转头问叶芳姑道:“来时路上可一切安静?”
叶芳姑道:“放心,一切都妥当了。”
宋楠点点头,张仑嗤笑道:“什么大事,鬼鬼祟祟的,你整天鬼鬼祟祟的累不累?也不知你什么地方好,我家妹子居然对你死心塌地,真是难以理解。”
“哥哥……”小郡主拖着声音撒娇道。
张仑皱眉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宋楠你有屁快放,明日我还有公务,可没时间在这里多呆。”
张仑郁闷的要命,心里对宋楠恨得牙痒痒的,眼前这家伙明明偷偷搞了自己妹子,自己偏偏还不能加以惩罚,甚至还跑来见他,也真是奇了怪了。
宋楠咳嗽一声,收起笑容正色道:“小公爷,以下我所说之事极为重大,我也是因为对小公爷敬重有加,也因为你是娴儿的哥哥,咱们……也算是亲戚……吧。”
“谁和你是亲戚,找抽么?”张仑怒道。
小郡主红着脸偷看宋楠,陆青璃和叶芳姑也无奈的替宋楠尴尬,宋楠倒是不以为意,点头道:“不算亲戚便是,小公爷何须发怒,总之我宋楠对小公爷极为敬重,所以才将此事告知。”
“用不着,本人倒是挺敬重你宋楠的。”张仑讽刺道。
宋楠把这话当作耳边风,继续道:“兹事体大,我这里有一张清单想请小公爷过目。”
宋楠伸手从怀中将查出来的王岳范亨等人的家产清单名目拿了出来,递到张仑的手上。
张仑漫不经心的拿过去,只看了数行,脸色登时剧变,惊道:“这……这清单从何而来?”
宋楠点头道:“是我命手下查了七八天的结果。”
张仑将清单一扔道:“你这是作死啊,我可帮不了你,这事儿跟我无干。”说罢起身拔腿便要走。
宋楠静静道:“果然是虎父犬子,一代不如一代,我就知道小公爷是这种反应。”
张仑立足斥道:“你说什么?你自寻死,还要拉着我国公府下水?媗儿跟哥哥回府去。”
小郡主撅嘴道:“我不走。”
张仑气的脸色铁青道:“你不走?那我便去叫爷爷带着人亲自来请你。”
小郡主叫道:“哥哥……你听宋楠将话说完不成么?”
张仑怒道:“还说什么?这小子疯了,这些事是他这个小小千户能管的么?凭什么?凭着这张纸?”
宋楠静静道:“凭着这个。”
张仑愕然看去,只见宋楠手中拎着一只玉佩,在烛光下玲珑剔透,发出温润的光晕。
第一八九章 无奈的大舅子
第一**章
“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佩玉,小公爷瞧好了,正宗飞龙纹冰晶玉,皇上四季佩玉不同,这一块正是皇上夏日所佩。”
张仑明白了,臣子佩玉岂会佩戴龙纹玉,这块玉佩既在宋楠手中,必然是皇上赐给宋楠作为凭证所用,而非赏赐给宋楠佩戴的。
“你是说……你暗中查的这些东西都是皇上准许你查的?”
“正是,若非如此,我怎么敢去捋虎须,需知这些人可都是内廷的大佬,哪一个我也惹不起。”
张仑皱眉道:“皇上让你查这些作甚?”
宋楠道:“内承运库库银亏空数百万,小公爷瞧这清单上,个个家财巨万,身为内廷太监,固然身价不菲,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毫无疑问,内承运库库银尽落入这几人私囊矣。”
张仑缓缓坐下,思索了一会,低声道:“宋楠,单凭这清单怕是不足为凭,而且清单上列明了田亩商铺房产皆在他人名下,莫怪我没提醒你,当心被人倒打一耙。”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若我真无实据,也不会请小公爷来商议此事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已经亲口向皇上认罪,并同意明日早朝之上指认王岳范亨等人的贪污行为,我亦安排好全面缉拿相关人等事宜,王岳和范亨绝对无法抵赖了。”
张仑惊道:“徐智认罪了?”
宋楠道:“想不认也不成,我已经将其藏匿的赃银起获,一锭锭全是顺天府铸造的官锭;他倒是想抵赖,却是抵赖不了。”
张仑微微点头,内廷的争斗竟然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倒是始料不及,私下里张懋跟自己谈及内廷纷争的时候,还是看好王岳和范亨等人多些,刘瑾等人虽得皇上支持,但皇上新登帝位,定是要先稳一稳局势,在内外廷的压力之下,倒也有些难为。
张仑抬头问道:“既然你已经安排的万无一失,却为何深夜把我叫来?便是要告诉我这些?”
宋楠笑道:“请小公爷前来自然有原因的,其一是想请小公爷跟张老公爷提醒一声,明日早朝之上切不可弄错的风向,你想,在这种情形之下,谁替王岳范亨他们说好话,必将被归为同党,我虽不清楚国公府的立场如何,但咱们毕竟有些交情,我不希望此事误伤朋友。”
张仑呵呵笑道:“这你多虑了,我国公府从不掺合内廷之事,你当我家老爷子这么多年白混的么?就算是替王岳他们说几句好话,也不至于让我国公府如何。”
宋楠心道:好大的口气,倒是自信的很,不过自己本来就是顺口送个人情,谁不知道张老公爷老奸巨猾,岂会认错风向。
“那就好,倒是我多虑了,而请小公爷来的第二个原因便是,我急需要小公爷的协助,也想顺手送小公爷个功劳。”
张仑哈哈笑道:“送我功劳?还是免了吧,老爷子严令在内廷相争上绝不相帮,这个功劳你留着自己领吧,我可不敢要你的功劳。”
宋楠挠头道:“好吧,其实我私心中只是想请小公爷帮忙,送功劳之说是客套话,明日之事,想来想去若无小公爷相助我并无把握。”
张仑嘿嘿笑道:“你别做梦了,我可不会帮你,你这小子奸诈的很,刚说的斩钉截铁,现在又说没把握,我甚至都有些怀疑刚才你说的话给出的证据都是骗我的鬼话罢了。”
宋楠道:“原来小公爷对我成见如此之深,也罢,既如此我便不叨扰小公爷了,待我亲自送小公爷回府,打搅小公爷美梦,还请多多恕罪。”
宋楠起身一叹,躬身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张仑冷笑一声道:“也不必亲自送了,可不敢劳你大驾,告辞。”起身便往外走。
小郡主急道:“宋楠,你话还没说呢,怎知我哥哥不会帮你。”
宋楠苦笑道:“小公爷把话都说绝了,已无说出的必要;小郡主,你也跟着令兄回去吧,过了明日,若我有幸还活着,便请逢年过节替我烧几张纸钱,宋某在泉下定会感激不尽。”
小郡主听得心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嗔道:“说的什么话,好好的说这些作甚?”
宋楠叹道:“我也不想说这话,但明日确实凶险的很,很可能是我此生一大劫数,提前道下别也好,免得到时候有话无法交代。”
小郡主急的跺脚,对张仑道:“哥哥,你便帮他一帮不成么?宋楠说的如此紧迫,定是有急难之事,便看在妹妹面上听他说一说,好么?”
张仑却斜眼看着宋楠,冷笑道:“苦肉计么?少跟我来这一套。”
宋楠翻翻白眼表示无语,小郡主却扭身道:“我不走了,既然哥哥不帮你,明日我去帮你,你说,要怎么做?”
张仑停步斥道:“妹子,你胡闹的还不够么?从小到大全家上下都宠着你惯着你,你如今为了外人全然不顾国公府的脸面和立场,到底要我说你什么好?”
小郡主怒道:“要你管,胆小鬼一个,就知道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躲在爷爷的庇护之下!我早就受够你们了,明日宋楠要是出了事,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张仑气的差点晕倒,指着小郡主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楠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小公爷,切莫生气,你放心,我定会劝说令妹回府,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兄妹的情意,小郡主跟我说过,你是他最敬爱的兄长,刚才的话也是激愤之语,自家亲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张仑怒道:“还不是因为你么?妹子原来乖巧的很,遇到你之后便被你带的不可理喻,你还有脸说。”
宋楠苦笑心道:你妹妹原来乖巧么?街头带着一帮地痞横行的行径恐怕跟乖巧二字绝不相干吧。
“是我的错,不过你很快就省心了,明日过后,我再不能去纠缠令妹,你就放心吧。”宋楠连连作揖。
小郡主叫道:“要死一起死,我才不要独活。”
张仑简直快要疯了,又想一走了之,又担心宋楠真的不是在演戏,明日确实有危险。宋楠的死活倒没什么,但妹子的犟脾气可真没准;上回呕气绝食差点没自己把自己饿死,自家妹子还是心疼的,十几年来建立的亲情可不是几句过头话便能冲淡的。
张仑反倒往回走了,一屁股坐下道:“宋楠,我知道你心思颇深,这回指不定又下了什么套子让我往里钻,但我倒要听听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先说好,我可不一定帮你。”
宋楠皱眉道:“我真的不想勉强小公爷,不过这事对小公爷绝对有利,举手之劳便可。”
张仑啐道:“废什么话,说不说。”
宋楠低声在张仑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张仑一下子在椅子上蹦了起来,叫道:“你休想,简直异想天开,此事再也休提。”
宋楠忙按住张仑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再解释几句,这回张仑倒是没蹦跶,反倒脸色凝重的思索起来。
“小公爷,你说是不是举手之劳?压根都不用您担风险,事后你便说是路过而已;虽则内廷之争国公府并不想参与,但适逢其会顺手帮忙并不违老公爷所愿。且帮了我这个忙,我宋楠对小公爷感激一辈子,对你国公府也无半分损害之处,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张仑眨巴着眼继续犹豫,宋楠再鼓动如簧之舌劝道:“小公爷也不想一辈子背着祖荫这个名声吧,总是要做出些事来证明自己,这件事正好是个机会。其实我倒可以去求牟指挥相助,我有皇上的玉佩为证,牟指挥总不可能无视,但我总想着让小公爷这回露个脸,也好弥补我宋楠对国公府的歉疚之意。”
张仑道:“这么说你倒是为我着想了?”
宋楠摆手道:“搂草顺带打兔子,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差事,那些都是顺带的,小公爷自然不需要什么功劳证明自己,小公爷若是帮我这一次,那是给了我宋楠天大的面子。”
张仑起身踱步,想了又想,停步道:“此事我一时不能答复你,你最好另请他人相助,明日我不敢保证一定会到场。”
小郡主急着又要说话,宋楠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恭恭敬敬的朝张仑施礼道:“小公爷有难处,宋楠自是明白,也不会勉强你,不管小公爷帮不帮,我都是非常感激的,你们国公府对我宋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特别是小公爷,对我宋楠没得说,这些话我也不想多说,免得小公爷以为我是溜须拍马别有所图之人,最后再送小公爷一句话:明日你帮的可不仅仅是我宋楠,还顺带帮了皇上,其中关窍也不需我细说。”
张仑起身道:“行了,我可困了,大半夜的跑你这里来弄了满肚子火气,我可要走了。”
宋楠赶紧恭送张仑出门,小郡主还打算不走,宋楠赶紧拉她到一边道:“我的姑奶奶,你不走留这里过夜?你哥哥还不吃了我,再说与你名节也有损啊。”
小郡主撅嘴道:“谁叫他死活不答应你,一晚上白忙活了,我就是要气气他。”
宋楠挤眼道:“傻瓜,你哥哥其实已经答应了,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放心,明日他定会去帮我。”
小郡主喜道:“真的?”
宋楠道:“那还用说?你哥哥是官场上的人,岂能说答应便答应,总是要摆谱的,我断定他明日必去。”
小郡主拍拍胸口道:“那便好了,也不枉我一晚上又哭又笑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你告诉我,我演得如何?”
宋楠高挑大指道:“简直是国家一级演员,逼真入微,情感真挚,好的不能再好。”
小郡主羞涩道:“人家哪有那么好,不过这么欺骗哥哥,我觉得很是不该呢,回去我可要好好的跟他陪个礼。”
宋楠咂嘴道:“说什么呢,这哪里是欺骗,摆明是送功劳给你哥哥呢,若非他是你哥哥我的大舅子,我才不会便宜他呢。”
小郡主‘吃’的一笑,刚要说话,张仑在外边不满的叫道:“妹子,你还走不走?”
小郡主吐吐舌头叫道:“来了来了。”低声对宋楠道:“我走了,这事过了你怎么谢我?”
宋楠轻声道:“来个二龙戏珠如何?”
小郡主面红过耳,啐了一口,提着裙裾奔出门去。
第一九零章 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第一九零章
目送小公爷和小郡主离去之后,宋楠招手叫来李大牛道:“门口那帮人是时候解决掉了,侯大彪和郑达的人都就位了么?”
李大牛道:“都准备好了,就等哥儿一句话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动手吧,一个也不能漏了,街道上的关卡都要卡的严实了;郑达那个戆货呢?若非他多嘴多舌,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告诉他,若是放走了一个,他这个百户就算是到头了。”
李大牛拱手应诺,出了厅门,带着几名亲卫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
宋楠缓缓坐下,心情紧张忐忑,伸手拿过茶盅来喝茶,却发现杯中空空如也,陆青璃赶忙上前替宋楠斟满茶水。
叶芳姑在宋楠面前坐下,轻声道:“你很担心么?要不奴家去帮帮外边的忙?”
宋楠拍拍叶芳姑的手背摇头道:“不用,两百多人若还是叫那十几个窥伺在宅边的番子们漏网,那我这个正南坊千户也就不用干什么事了。我担心的不是今晚,而是明日。”
叶芳姑点头道:“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虽然郑百户说漏了嘴,但孟津的行动还不是被你得知了么,这便是说,老天还是帮着你的。”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从不信老天帮忙这样的话,若不是我早就派人手监视王岳等人的居所,又怎会发现漏洞?一切都是人谋,天意之说不可靠。不过也好,郑达的疏忽也许会导致事态的恶化,但也给了我一个扬名京城的机会,明日我若不能扬名京城,便是沦为阶下之囚了。”
叶芳姑道:“别这么说,孟津知道的并不多,兴许王岳范亨他们并不在意。”
宋楠摇头道:“轻视敌人便是找死,王岳范亨这等人若是这么容易便疏忽的话,也不会在内廷高位上做了这么多年了;孟津招供说曾提及衙门中有人去保定府一事,这定会牵动范亨的神经,因为他的老家便在保定府,他的一大部分家产也在保定府,他不可能不加以防范。事实上日落之后,在家宅周围出现的番子鬼祟的身影便是明证,需知正南坊中东厂可有段日子没敢派番役进驻了。”
叶芳姑点头道:“说的很是,但奴家不明白你为何不去向牟指挥或者是南镇抚司求援呢?却偏偏叫小公爷帮忙。”
宋楠摇头道:“不能找他们,牟斌萧琅态度暧昧,绝不肯为了此事大动干戈,反而可能会怪我逾矩而为。小公爷则不同,小公爷自始至终对我还是不错的,即便是小郡主之事,他也没对我下手。他对小郡主是真的好,也许他的内心之中是希望我能有上位的机会,身份上能配的上小郡主,况且他也不甘心背负一个受祖荫庇佑的名声,小公爷还是挺想立功展现自己的本事的。”
叶芳姑道:“但其实也挺有风险的,万一小公爷回去禀报了英国公,事情可不知道往何处发展。”
宋楠道:“他不会说,小郡主和我……的事他都没说,否则我恐怕早被张懋砍了脑袋了;这件事他更是不会说,若在此事上他有所建树,便是给老公爷一个惊喜,也是在向老公爷证明自己。小郡主曾跟我说过,张懋对张仑期望甚高,张仑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出彩之处,他可没自己说的那么超脱,他需要证明自己,这是每一个有自尊的人都会做的事,张仑恰恰是这种人。”
叶芳姑微笑道:“这一切都是推测不是么?你自己也没把握知道张仑是怎么想的。相反你有皇上的玉佩,若寻求牟斌的相助,只需展示给他们恐怕他们也不敢拒绝。”
宋楠笑道:“确实没十足把握,但起码小公爷这里值得一试,而牟斌这个人做事小心翼翼,心计也颇深,我对他反而更加的不放心,我若展示玉佩反倒会让他觉得我有胁迫之意,玉佩是皇上赐予我的信物,但不是圣旨,也无约束他人的作用,他大可拒绝我的提议。我们都以为牟斌会对范亨恨之入骨,但也许事实并非如此,牟斌和范亨或者都是一路人,之间的矛盾并非众人所想的那么大。”
叶芳姑道:“为何你会这么认为呢?”
宋楠道:“从罗芳一事上可见一斑,若牟斌决意将范亨扳倒,那是个极好的契机,相反牟斌采取的是大事化小的态度。虽不能看出牟斌到底是什么意图,但起码可以看得出牟斌并不想跟范亨死磕。在内廷争斗这件事上,给我的感觉更是糟糕,我本以为他会支持刘瑾一方,至少私底下如此,但实际上他似乎更愿意让王岳范亨一方取胜;出于何故我也不得而知,也许是兔死狐悲,同为前朝旧臣之故;我现在没空去多想这些,但我不能冒险让牟斌知道此事,万一他跑去跟范亨报信,那岂不是糟糕透顶么。”
叶芳姑蹙眉道:“但这件事之后你岂不是因隐瞒他实情私自行动而彻底得罪他了?”
宋楠道:“我顾不得这么多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再说,我也不在乎,皇上和牟斌之间,我没得选择;要是他事后对我不满,我只能说,我不介意将他也拉下马来。”
叶芳姑微笑道:“他占着位置,你又如何能高升?”
宋楠道:“你别挖苦我,你说我能有什么选择?”
叶芳姑伸手在宋楠的脸上轻轻抚摸,叹道:“奴家没挖苦你,若在一年前,奴家定会以为你费劲心力往上爬会为人所不齿,但奴家现在没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间,你不反击,便为人所食。刘瑾一方落败,范亨他们气焰更甚,恐无人能压制住,那咱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弱肉强食,便是这个世间的公理呵。”
宋楠握着她的手道:“多谢你能理解我,不错,这世道的公理便是弱肉强食,真正的公理和正义绝不会在小民身上体现,我也有天下清平的宏愿,但首先你说的话要有人听;就像光棍汉一样,憧憬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情景自然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需要先娶个夫人,否则和谁生去?”
叶芳姑和陆青璃都笑了起来。
“话虽不中听,但理却是这个理;你要不要睡一会?天明还早呢。”叶芳姑道。
“我如何能入眠,外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芳姑道:“也好,我们陪着你一起等消息。”
……
宋宅临近的菜市大街东南西北七八条道路已经全部被正南坊锦衣卫旗校封锁,夜色中,几十条黑影沿着宋宅附近的街巷进行搜索,那是郑达带着的几十名旗校。
午后自己的一句失言竟然酿成如此险恶的后果,郑达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虽然宋千户并没有如何斥责自己,只淡淡的告诉他,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但越是不加斥责,郑达便越是愧疚。
傍晚直到现在,郑达一眨不眨的带着人盯着偷偷进入正南坊辖区的番子们,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潜伏在宋宅周围窥伺宋楠的动静;若非宋楠严令须得等半夜才能下手,他早就将这十几个番子抓起来一顿暴打了。
“郑百户,瞧那边。”身边一名旗校指着暗影处一掠而过的几条黑影。
郑达抽出腰刀暴喝一声道:“什么人,站住,正南坊缇骑办差,识相的抱头蹲下。”
那几条人影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迅速往北面的街口逃去,郑达大喝一声率人追上去,不久便听见北面街口传来一阵喝叱嘈杂之声,有人吹了几声竹笛,郑达知道,那几个番子已经落入关卡缇骑之手,于是掉转头来继续沿着街巷搜捕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在宋宅左近窥伺的十二名东厂番子尽数就擒,打斗中两名番子受伤严重,恐难活命,另十多名番子倒是活蹦乱跳。
为防有漏网之鱼,侯大彪和郑达并没有立刻撤消关卡,命一名总旗继续带人搜索驱赶,两人押着抓获的番子进了宋宅向宋楠复命。
宋楠简单的问了下情况,随即对番子们进行提审,知道锦衣卫手段的番子们很快招认是奉命前来监视宋楠的动向,具体为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正准备将小公爷深夜来到宋宅的事向范亨禀报,但却被一网成擒。
宋楠舒了口气,起码到目前为止,范亨是不知道自己的布置了,但坏消息是,范亨命带队的役长五更去复命,而两名重伤垂死的番子中的一个正是役长,一旦过了五更没人去复命,范亨定会明白这帮人已经被宋楠发觉了。
宋楠思索片刻,得出不碍大事的结论,五更天天色将明,五更天后再过一个时辰便是辰时早朝,而到那时,王岳范亨等人要准备上早朝,也没多少时间去安排对策了,最坏的结果自己已经考虑到了,就看范亨有没有那个胆量。
“彻底搜查一遍左近街道,遇到可疑人等全部抓起来关押,现在是四更一刻,诸位按照计划各自归位准备抓捕,五更三刻同时进行抓捕,记住,相关人等一个不准漏网,若遇反抗,亮明身份之后还敢顽抗的,就地格杀。”宋楠森然下令。
侯大彪郑达等人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都知道在和什么人在交手了,虽然和官员们作对已经不是头一遭,但这一次可不是别人,宋千户要对付的是内廷的大佬,那些人可是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紧张之余,也很是兴奋,打死狗固然不惧,但成就感稍低,若是能打死一只老虎,二者之间的区别岂能同日而语。
宋楠静静看着眼前兴奋的有些扭曲的几张面孔,微微一笑道:“兄弟们,咱们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能否一日扬名天下,咱们能不能凭此青云直上,便看兄弟们明日的表现了;今夜无酒,我宋楠以茶代酒,恭祝诸位马到功成,事成之后,咱们寻最好的酒楼大醉三日。”
众人轰然应诺,接过茶碗来咕咚咚饮干,随即纷纷涌出宋宅。
宋楠微笑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消失在院门口处,脸上表情逐渐冷酷,低声道:“芳姑,我们也该出发了。”
陆青璃捧来大红罩甲,红樱头盔,伺候宋楠披挂整齐,宋楠抓起绣春刀拔出半截,眯着眼看着刀刃上的寒光闪烁,‘啪’的一声,宋楠还刀入鞘,低喝道:“出发。”
第一九一章 抄了他们的老窝
(感谢moshaocong兄弟的打赏,跪求订阅)第一九一章
雄鸡报晓之声此起彼伏,崇教坊范亨的外宅内灯火辉煌,大厅里,范亨眼珠泛着血丝正来回踱步,七八名手下站在下首,脑袋像向日葵一般跟着范亨的身子来回转动。
院子里有人急速的跑向大厅,众人不约而同朝厅门处看去,一名番子气喘吁吁的奔上台阶。
“来了么?”范亨停步问道。
“启禀督主,没见到常役长的影子,兄弟们入正南坊查看,据菜市大街早起摆摊的百姓说,昨夜菜市大街左近有打斗之声,恐怕……”
范亨怒骂道:“果然,宋楠这厮发现了,定是他拿了派去的人。”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敢吭声,范亨狮子般的暴怒,快速来回踱步猛然停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冷笑道:“好,好个宋楠,看来这件事定是冲着我们来了,欲盖弥彰之举恰好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他所查的事情正是本督和王公公徐公公的事情,否则他又为何要将我东厂的人抓起来,嘿嘿,既然如此,本督不得不出手了。”
范亨扫了一眼厅中的众番子,声音低沉的道:“雷彪、谭鲁。”
东厂二档头雷彪三档头谭鲁跨步上前拱手道:“督主,请吩咐。”
范亨道:“你们可以行动了,本督马上要动身进宫上朝,相关事宜便按照昨晚本督所交待的那样,必要时候,不惜以非常手段,明白了么。”
雷彪谭鲁拱手喝道:“督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范亨点点头,来到厅前,仰头看着东方天空中一抹淡淡如血丝的朝霞,沉声道:“备马,进宫。”
……
街角一栋二层木楼的上层临街的房间内,三十余名锦衣卫旗校静静靠着墙壁而立,屋内正中,几名男女百姓脸色煞白的坐在中间的地上,看着表情严肃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旗校,吓得魂不守舍。
宋楠缓缓踱步,脚步在木楼板上发出单调的咯吱咯吱之声,正在此时,临窗观望的叶芳姑低声道:“出来了,那一定是他。”
宋楠抢上几步来到窗前掀了床帘眯眼细看,对面郁郁葱葱的大宅门口,七八名身披黑色大氅的人矫健的上了马,当先一人高冠蟒袍大氅猎猎,正是范亨。
七八骑冲往街口,四骑往西,四骑往南分道扬镳。
“是他,他往西去,自然是进宫去了,其余几人往南不知往何处去倒也不必理会,大伙儿准备动手。”宋楠低声道。
众旗校闻言立刻挺胸而立,仓琅琅之声大作,一柄柄雪亮锋利的长刀连续出鞘。
几名百姓吓得面无人色,一名老者哀求道:“军爷,我等是良民之家,求军爷饶过我等,我们看完没做什么坏事啊。”
宋楠来到几名百姓面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他们面前道:“老丈莫慌,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只是借你这屋子一用罢了,我们这便离去,这锭银子便算是补偿压惊。”
老者忙道:“不敢当,不能要军爷的银子。”
宋楠微笑不答,举步往门口走,众旗校跟着他身后,咚咚咚下楼之声大作,不一会四下里静寂无声;几名百姓如在梦中,相互间抱头安慰,庆幸逃得一命。
锦衣卫旗校迅速包抄,不一会便将范亨外宅前后门均堵住,宋楠缓步走上宽阔的门前台阶,伸手抓起门上狰狞可怖的兽环啪啪啪连拍数下,负手而立等待。
不一会里边有人喝问:“是谁?”
宋楠高声道:“敢问是范督主的府邸么?”
里边人愣了半晌,叫道:“你认错门了。”
宋楠又道:“对不住,我确实弄错了,这里可是保定府来的范承嗣范老爷的住所?”
里边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宋楠道:“我们是范老爷的熟人,特意上门拜访。”
里边人等了半晌,叫道:“等着,我替你们去通报一声。”
宋楠低声喝道:“在家,动手。”
李大牛挽起袍子飞起一脚踹在门上,大门哐当一声纹丝不动,里边的人听到动静叫骂道:“你们干什么?找死么。”
宋楠瞪了李大牛一眼,心道:这等厚重大门如何踹的开,除非用大树撞门,正准备吩咐搭人梯攀上两侧的院墙,却见叶芳姑抽出短剑,将薄薄的剑刃插入门缝之中上下滑动,在胸口高度处遇到阻碍之物,想必是里边的门闩了。
只见叶芳姑将刀刃自下而上猛地拖动,同时娇叱出声,就听喀拉一声,里边的门闩断成两截;众旗校愕然,宋楠挑指赞道:“厉害。”抬脚一踹,大门轰然洞开。
李大牛高喝道:“三人守门,其余的跟我进去拿人。”
众旗校高呼冲进前院,却见厅前呼啦啦冲出来七八名短衣打扮的护院,个个手握兵刃,为首一名管家摸样的人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闯私宅,是何道理?”
宋楠喝道:“锦衣卫办案,无干人等手抱头蹲下,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众旗校高喝道:“手抱头,蹲下!放下刀剑,他娘的想死么?”
众护院被气势所摄,一个个不敢动手,那管家模样的人夷然不惧,瞪着宋楠道:“哪里来的锦衣卫?我们犯了什么事。”
宋楠冷冷一亮腰牌喝道:“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大汉将军宋楠,看清楚了,再不照吩咐去做,休怪刀剑无眼。”
那管家喝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宅第么?轮得到你锦衣卫来撒野。”
宋楠笑道:“我自然知道,不是范督主的私宅么?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知道了,兄弟们听着,三息过后还有人手握兵刃便给我活劈了他。”
众护院不敢再反抗,三息未至,兵刃已经扔了一地,那管家抱着头蹲在地下歪着头兀自威胁道:“你麻烦大了。”
李大牛劈头给他一个嘴巴子骂道:“先顾你自己吧,起来,范承嗣在何处?”
那管家捂脸不答,宋楠呵呵笑道:“还用问么?这厮便是范承嗣,瞧他那张冬瓜脸,不是范亨的翻版么?不愧是一父所生的兄弟,拿下了,大牛,去搜出房契。”
几名锦衣卫迅速将范承嗣五花大绑起来,用布袋套了头脸,其余旗校迅速进屋,翻箱倒柜一顿乱找,整个宅子顿时鸡飞狗跳哭闹声不绝,内堂中竟然有女眷的哭声,让宋楠大翻白眼,这范亨难道还娶了妻不成。
不一会,房契被翻了出来,还在后院佛堂发现了密室,里边银票珠宝银两着实不少,宋楠吩咐统统带走,将宅中所有人等尽数绑了丢在一间屋子里锁上门窗派人看守,然后带着范承嗣扬长出门。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时间,外边的百姓尚无所知觉,直到宋楠等人呼啦啦涌出门来,百姓们才纷纷聚拢在范府门口指指点点的相互议论,而宋楠则带着众人往东去了。
于此同时,崇教坊另一处范亨的宅邸,宣南坊范亨的大宅,东仁寿坊、北灵春坊王岳豪宅处,南薰坊十字街店铺处,十几队锦衣卫旗校同时动手,将相干人等控制抓获,将地契,房契,搜查到的银票珠宝金银不计其数。
众锦衣卫动作迅速,拿人搜查之后迅速撤离,十几队锦衣卫旗校近三百多人迅速分东西会合成两队,迅速往正阳门内聚集而去。
……
保和殿外,群臣站在殿前等候上殿,王岳和范亨站在黑漆漆的殿内隔着门缝往外看,一名番子神色慌张的奔进来,脚下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范公公,范公公,大事不好。”番子高叫道,引得侧殿中正在为早朝做准备的几名太监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范亨皱眉喝道:“慌什么。”
那番子脸色发白的道:“了不得,刚才外边传来消息,您和王公公的外宅都被锦衣卫抄了,还带走了人和钱物。”
“什么?”范亨和王岳同时惊骇道。
“二档头派人飞骑进来禀报,问该怎么处置?”那番子道。
王岳急的跺脚,骂道:“如何,说了叫你小心在意,你偏大而化之,一定是宋楠,这回可完了,那都是人证啊。”
范亨皱眉道:“拿了那些人还不足以对我们不利。”
王岳啐道:“呸!你还嘴硬,咱家不管了,无论如何要夺回来,不然恐有大麻烦。”
一名当值太监赶来开殿门,两人不敢再谈论,那太监恭谨的道:“两位公公好,让开些我要开殿门了,时辰到了。”
王岳哼了一声,拉了范亨往侧殿走,那太监道:“皇上刚才在问两位公公呢,刘公公和徐公公他们都在侧殿伺候着,皇上似乎有些不高兴。”
范亨身子一抖道:“徐公公?哪个徐公公?”
那太监笑道:“瞧您问的,御马监的徐公公啊。”
范亨脸色发白,愕然道:“他不是告假了么?”
那太监笑道:“哪儿啊,昨晚我去乾清宫送东西,还看到他和刘公公在一起吃酒呢。”
王岳和范亨如五雷轰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两人快步出了大殿侧门来到廊上,王岳低声道:“你我的大限到了,徐智恐已反水,他的话,外加上外边抓获的人证物证,今日你我难逃此劫。”
范亨怒骂连声咬牙道:“没那么容易,咱家不会让宋楠将人证送进宫来,这一回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王岳惊道:“你想如何?”
范亨道:“抢回来,虽是你我亲眷,灭了口便罢;李东阳今日要弹劾刘瑾等人,你我在殿上要出力了,外边堵着,里边将刘瑾弄倒,事后便说宋楠投靠刘瑾,替他在外搜罗证据诬陷我等,被我东厂番役发现制止,死伤几个人大不了受皇上责罚,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王岳踌躇间,就听殿门嘎嘎响动,早朝即将开始,再无时间犹豫,点头道:“就这么办。”
范亨召过那番子低声耳语几句,那番子转身迅速离去,王岳和范亨整整衣冠往偏殿行去。
第一九二章 明月桥头
(感谢根087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二章
东华门外,五六百东厂番役迅速集结,各处番役们快马报来动向,二档头雷彪和谭鲁迅速带领东厂缇骑番役们赶往正阳门处堵截。
由于崇教坊在皇城东面,距离东安门并不远,皇城东侧几大坊区正是东厂势力最强的地方,宋楠和负责崇教坊另一处范亨住所抓捕行动的侯大彪会合之后,迅速往东,再与负责仁寿坊抓捕行动的总旗黄辉会合,三处人手加起来已经上百。上百人的队伍加上一辆满载银两的大车在街上行走,声势自然浩大,宋楠也明白不可能逃过东厂番子们的耳目。
不久之后,便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十几名番子们尾随而至,番子们暂时人手不够不敢动手,只远远跟随,不时派人骑马飞驰而去禀报消息。宋楠自然也不会停下来跟他们纠缠,下令沿着仁寿坊转而往南,过思诚坊直奔明时坊,想快速出崇文门在往西赶往正阳门约定的地点集合。
但很快,宋楠便发觉行不通了,思诚坊一过,尾随的番子们越来愈多,当抵达明时坊北侧明月桥的时候,桥头长街上忽然空无一人,两边的商铺全部门窗紧闭,而最喜欢看热闹的百姓也一个都没有了。
宋楠硬着头皮率众人踏上明月桥头,猛然间发现,无声无息中,桥南桥北缓缓涌出数百黑巾蒙面手握兵刃的大汉,这些人一个个如群狼一般,双目瞪视,静静矗立在街心。
锦衣卫旗校们微微有些慌乱,纷纷将目光投向宋楠,见宋楠神色严峻的站立桥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绣春刀刀柄之上。
“王岳范亨这是疯了!这里可是京城啊。”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冷笑一声道:“人之将死,岂会有所顾忌。”
宋楠转头下令:“侯大彪,按照计划进行,你负责保护大车上的赃物和抓获的人犯;其余人在旁协助,听我号令,戮力往南冲出。”
“千户大人,那谁断后?”总旗黄辉问道。
“有我。”叶芳姑已经缓缓的抽出了短剑。
“还有我。”宋楠沉声道。
“不成,这怎么行,宋千户带着人佯突,属下带人断后。”侯大彪急道。
宋楠喝道:“废什么话,赃物和人犯才是最重要的,减少伤亡,拖住时间,此处离崇文门不远,崇文门左近驻扎着京营,他们不敢多耽搁。”
“可是,您的安危……”
宋楠冷笑道:“老子带一百人跟七百鞑子骑兵都对过阵,还怕这帮狗东西。你也别以为你那是轻松差事,他们的目标便是犯人和赃物,攻势定然凶猛,你可别在这里掉了脑袋。”
侯大彪咬牙道:“千户大人放心,卑职明白了。”
宋楠点点头,缓步往前迈了几步,面对桥北缓缓逼近的上百蒙面大汉高声叫道:“我等乃锦衣卫正南坊千户所缇骑,诸位光天化日之下蒙面拦道是何道理?”
一名健硕的蒙面汉子闷声叫道:“放下兵刃,饶尔等不死。”
宋楠呵呵笑道:“兄弟,你抢了我的台词了,这话该死我对你说才是。”
那蒙面人磔磔怪笑,猛地一挥手,上百蒙面人高举兵刃加快脚步往桥尾逼近,与此同时,前方的百余名蒙面人也举刀往桥头冲来。“冲。”宋楠一声断喝,锦衣卫旗校猛地往桥南冲去,只一瞬之间,双方便照了面,兵刃之声大作,乒乒乓乓交起手来。
宋楠和叶芳姑原地未动,两人带领十几名武艺不错的旗校横刀而立,面对桥北上百蒙面汉子呼喝而来的声势,心中也自胆寒。
宋楠的目的很明确,桥北桥南各有百余人拦截,若被包裹其中以一百旗校对二百东厂番子必然溃败,只能先分出少量人手阻住北面的番子,再以**十旗校跟随侯大彪往南冲,南面人数上便可基本持平,突围出去的可能便大大增加。
但这么一来,宋楠和叶芳姑带着的十几名旗校便压力巨大,虽然桥面狭窄仅可站立十余人,这十几人堪堪堵住桥面,但能否抵挡住番子们的冲锋之势可难说的很。
桥南交上了手,桥北瞬息之间也大敌压境,十几名旗校鼓足勇气挥动兵刃和冲上桥头的番子们动起手来,只一个照面,便倒下了三人。
宋楠大骂一声废物,挺刀而上,身边红影一闪,叶芳姑后发先至,伸脚在桥栏杆上一点,身体宛如燕雀一般翻上半空,手中短剑洒下一片银光,顷刻间四名蒙面番子脸上中剑,鲜血喷涌中倒地不起。
宋楠喝了声彩,脚下不停,挥动兵刃架上一柄当头砍下的钢刀,飞脚踹在那人的小腹上,那人仰天便倒,身后的番子们忙用手撑住。
叶芳姑身子落地,笑道:“那不成,要这么着才成。”
叶芳姑学着宋楠的摸样架住一刀,不过却并没飞脚踹出,而是剑锋下撩,刺啦一声将身前那人的胸口处划开了一道硕长的血口,那番子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宋楠叫道:“原来如此。”提刀再上,依葫芦画瓢一刀砍翻一名番子。
叶芳姑挥出两剑逼退面前的两人,娇声道:“孺子可教。”
宋楠笑道:“多谢师父夸奖。”
两人边打边交流,有叶芳姑在旁照应,宋楠杀的顺风顺手,呼喝之间已经砍翻了三人,但身边的旗校也倒下了三四个,已经完全堵不住桥面了。
桥南一侧,侯大彪一马当先,挥动手中锋利的绣春刀势不可挡,刀下砍翻七八人,两侧外围的锦衣卫缇骑也被砍倒了不少,但侯大彪不管不顾,带着人直往南扑;番子们本是一字排开在路上堵截,见锦衣卫冲下来便团团围上,但旗校们的目的便是突出去,南边反倒因为人数少被冲开了豁口,带队的三档头谭鲁识破意图,大声下令拦截,但豁口既开,人数差不多的情形下又如何能挡得住。
谭鲁见势不妙,回头看桥上一窝人围着宋楠和叶芳姑两人乱杀乱砍,高声骂道:“他娘的,围着那两个杀个屁,人都要跑了。”
有人吹起刺耳的竹笛提醒桥北的番子,桥北的番子们这才如梦初醒,除十几人围着宋楠和叶芳姑狠斗之外,其余人迅速越过两人往南边飞奔支援。
宋楠暗叫一声苦也。本来跟叶芳姑两人被堵在栏杆边上应付众人的围攻虽然险恶重重,但宋楠就是要拖延争取时间,此刻见番子们往南支援,心神一慌,哎呀一声,左胳膊上被砍了一刀,顿时鲜血长流。
叶芳姑娇叱一声,挥剑连刺,逼退两人,扶着宋楠叫道:“你怎么样。”
宋楠道:“不碍事,时间差不多了,撑不下去了,撤!”
叶芳姑道:“我不会水性。”
宋楠伸手一揽叶芳姑的腰身,身子往后便仰,两人从两丈多高的桥栏上坠落而下,众番子赶上前数十刀齐砍而下,当当当火星乱蹦,桥上石栏上蹲坐的小石狮子被砍得蹦去半边头颅,却听‘轰隆’入水之声响起,宋楠和叶芳姑两人已经落入桥下水中不见踪影。
黄辉冲到侯大彪身边高声叫道:“候百户,宋千户已经脱身了,咱们也赶紧走吧。”
侯大彪叫道:“好,发信号。”
黄辉掏出竹笛稀溜溜一声长音,众旗校轰然散开,丢下保护在正中的蒙着头的几名犯人和大车飞快的往南逃去。
番子们还待要追,谭鲁高声喝道:“莫追,要的是人货,带了赶紧走,一会京营士兵便要赶到了。”
众番子赶到瘫坐在中间的犯人面前,谭鲁伸手取下一人的面罩忽然高声怒骂道:“他娘的,上当了,这不是要救的人。”
地上十来名昨晚被抓获的东厂番子满脸迷茫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名番子还激动的道:“三挡头当真义气,为了我等兄弟带了这么多人手来营救。”
谭鲁飞脚踹的他滚出老远,骂道:“救你娘的比。”
一名役长喘着气道:“三档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办?”
谭鲁骂道:“这厮定然是暗中派人押着抓获的犯人从别的街巷走了,这般做派只是吸引咱们上当,他娘的太奸诈了;此地不可久留,立刻赶去和二档头集合,听他吩咐。”
谭鲁说的没错,宋楠正是玩了暗度陈仓的假把戏,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崇文门进发的同时,早在仁寿坊中,李大牛便带了七八名旗校穿了便衣将绑了跟粽子般的七八名人犯塞进一辆准备好的马车之中躲在街巷角落之中。
大队人马一过去,番子们尾随而去,李大牛这才命旗校赶着两辆马车朝反方向狂奔而去,在大批番子赶往明时坊聚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李大牛正带着人犯朝着大明门狂奔。
……
正阳门以北的七八条大街上人嘶马叫,二档头雷彪带着手下近三百番子分数条道路如同梳子一般的自北往南梳理过来,逼着另一队锦衣卫旗校不得不从沿着皇城北绕个大圈经阜财坊往南,探报不断的汇集而来,报告着这队锦衣卫旗校的动向,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正阳门外广场。
正阳门驻守的是十二团营中的显武营,雷彪不想让锦衣卫的人赶到正阳门再动手,最好是在内城把事情解决掉,京营一惊动,事情便难办了,本身今日这事便已经惊天动地,事后还不知如何收场,但雷彪也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后如何那是范督主需要考虑的,自己只需要玩了命的替他卖命便是。
“在阜财坊堵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赶到正阳门。”雷彪高声喝道,几骑飞驰而出向各番子队伍下达命令,数股人流自南折而往西,朝阜财坊聚拢而去。
十几骑从东面飞驰而来,雷彪还以为是探报前来,头也不回的问道:“那边情形怎么样了。”
“他娘的,被宋楠那小龟孙子阴了,人都暗中送走了,倒是堵住了他们,救下的确实昨晚失踪的那几个手下。”三档头谭鲁的声音传来。
雷彪一怔,转头叫道:“当真?”
谭鲁道:“我也希望是假的,这小子太奸猾了。”
雷彪气的恨不得一刀砍了谭鲁,忽然间心头一道电光闪过,大声叫道:“回头回头,赶往大明门外,西边的这一拨也必然是早已将人送走了,大明门口等着他们去。”
谭鲁愕然道:“二档头,那可是大明门啊,咱们能动手么?”
雷彪叹道:“我们有别的选择么?今日已经是这样了,咱们兄弟便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吧,别想了。”
谭鲁也知道是实情,在京城中出动数百人当街围攻锦衣卫,死了二三十人,这已经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了,唯一的出路便是按照督主的吩咐抢夺回人犯;督主刚才在宫中传出命令说的很明白,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抢回,实在不成哪怕是射杀灭口也成,只要平安过了今日早朝,便一切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