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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样样稀松     乱世小民txt下载     乱世小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阿秀的问题

    “是我打中的?”阿秀有些惊喜地跳下架子车,笑得畅快,“有田哥,你看它受伤了,我去把它抓住。”

    “哈哈,它在骗你呢!”孟有田赶忙阻止,笑道:“树林里有它的孩子们,一群小鸡崽,它装着受伤,就是想把咱们引开,伤害不到它的孩子。”

    阿秀眨着眼睛,不太相信地问道:“真的?野鸡也会骗人?”

    “当然了,你可不要小瞧了它。”孟有田示意阿秀上车,然后迈步前行,嘴里开始给阿秀讲述打猎的技巧,“打猎的谚语很多,教给你的要仔细琢磨。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掌握好打猎的时间。一大早打露水鸡,野猪则要在晚上打。因为野鸡的翅膀被露水打湿了,通常一大早都会出来晒翅膀,那时候它们飞不动,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阿秀用心地记着,手上仔细地给鸟枪填药装弹,然后跟着车走,眼睛四下找着目标。

    “打野兔呢,首先要会看,看它的脚印、粪便,能判断出它们什么时辰在这里经过。”孟有田继续教导着:“被惊吓的兔子通常跑的是一个圆圈,十有**还会跑回原来的地方。”

    “那我在原地等着就行了。”阿秀笑了起来,“这兔子可真傻。”

    “道理是这样,但比较费时费力,练好枪法才能屡有收获。”孟有田笑道:“最好能有一条好猎狗,它可是个好帮手。”

    阿秀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年月,养人都费劲,可养不了那玩艺。”

    孟有田没吭声,养个土狗看家护院比较容易,要是弄个好猎狗可就难了,自己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有田哥,英子要借我的枪,我没答应。”阿秀将绳子套在肩上,用力地拉车。

    “她要枪干什么?”孟有田疑惑地问了一句,转念便想到了答案,“她是怕那个恶婆婆把她卖了,买家来抬人吧?”

    “有田哥,你可真聪明。”阿秀先是恭维了孟有田一句,然后很同情地说道:“英子也真可怜,成天担惊受怕的,也不知道她那恶婆婆把她卖给谁,若是本分人家,改嫁也勉强算了。若是卖到流氓无赖手里,或者,或者什么脏地方,英子说,她宁肯一头撞死也不去。”

    “这话就说得幼稚了,人家来抬人,她咋能分清是好是坏?”孟有田摇头道:“还一头撞死?要是连命都能不要,那还怕什么?手里拿把剪子,也能把人吓得够呛。横一横心,去把那恶婆婆捅死,被人发现了,也就是一命赔一命,发现不了,也就不再用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啊!阿秀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以为孟有田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或者安慰几句,表示下同情也好,没想到却是这一番惊天大论。

    “啊啥,我说得不对?”孟有田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人哪,在困难的时候,最要紧的便是自强,要奋斗,不认输,千方百计地从火坑里跳出来。而不是哭天抹泪,发愁等死。就象你,要不是豁出去了,带着妹妹偷跑,那下场有多惨,不用想都知道。英子呢,看着是可怜,可她还是想不开,也没那个勇气,跟你说一头撞死,也就是想听两句安慰,心里好受一点,可却一点实际作用也没有。”

    阿秀想了想,孟有田的话乍听有些刺耳,也有些不通情理,但仔细琢磨,也未尝没有道理。

    “有田哥,那你给英子想个法子呗!”阿秀软语相求道:“村里都说你灵醒,先不说拿刀动枪的事儿,你再想想,有没有比这更好的。”

    孟有田淡淡一笑,沉默着向前走,脑子里急速转动起来。这件事情听起来是让人来气,却是那个时候的风俗:娶到的妻买到的马,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如何处置都由夫家决定。但这所谓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并不符合当时禁止人口买卖的法律,而让老百姓得以遵守的原因是将他们束缚得死死的腐朽观念。

    换句话说,老百姓,特别是乡村的老百姓,他们所遵守的并不是政府制定出来的法律法规,而是按照老传统和老观念,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行事。这不是民众的责任,而是政府的失责,一位外国评论家就曾严厉批评了民国时的立法与执法之间的虚伪鸿沟。

    所以,尽管中华民国“庄严”宣告了关系其民众人身自由的基本法及相应的刑法条例,对违法行为施行非常严厉的惩罚,然而买卖儿童和妇女的活动却仍然是个司空见惯的现象。而中国社会则对这种行为通常表现出极大的宽容,这里有贫穷、疾病等原因,但民不举官不究,政府执法效率低下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孟有田并不是寄希望于改变当时政府的执法力度,可他知道这种买卖妇女的行为是非法的,这就给了他解决事情的基础。他只须去想如何对付这种民间的陋习,以及流氓地痞的无理纠缠就行了。

    “等回到家,你去告诉英子,把脑袋后面那个圆丢丢的盘髻头打开,梳起辫子来。”孟有田思索着说道:“口口声声骂人家骗娶,那就作不得数,还留着那个头,不是自己承认是丁家的人?这脑子,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可,可英子是拜过堂的呀!”阿秀一下子还不适应孟有田的思路和想法。

    “拜过堂?人都死了好几天了,她和鬼拜堂啊?”孟有田冷哼了一声。

    阿秀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然后呢,梳成辫子就行啦?”

    “那只是第一步。”孟有田的思路开始顺畅了起来,“最好的法子就是给英子找个人家,再拜次堂,和丁家再无瓜葛。丁家要是再来取闹,咱们也有理有据,刀来枪挡,言来语去,也落不了下风。当然,村子里得组织帮人,地痞流氓的来强抢,也能对付几下。”

第三十二章 狼羔子

    “这样行吗?”阿秀不太确定地说道。

    “行不行也得试试,总比坐着傻等强。”孟有田撇了撇嘴,说道:“自己不努力去改变,老天爷也不会开眼。”

    阿秀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俺回去就和英子说,让她自己拿主意。”

    两个人谈谈走走,不到中午已经走到了山林的边缘。举目望去,前边是冬天的田野,显得特别空旷、辽阔,景物都浸沉在恬静的、阴沉的寒冷中。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穹顶似的笼罩着大地。

    “不到天黑便能到家了。”孟有田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说道:“就是下雪,也不用担心被困在山里了。”

    阿秀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红着脸低声说道:“有田哥,你等俺一会儿,俺想去那边的小树林——”

    明白了,孟有田轻轻摆了摆手,叮嘱道:“快去吧,带着枪,小心着点啊,我就在这里等你。”

    阿秀轻轻点了点头,急急忙忙地向小树林走去,在孟有田的注视下,转过一棵大树不见了。

    女人真麻烦,看咱多方便。孟有田向道边走了几步,用木架子车挡着,拉开裤子,痛快淋漓地来了一泡,轻松感立时弥漫了全身,他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有田哥——”阿秀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些惊惶,但并不全是恐惧。

    孟有田急忙端起猎枪,向小树林里跑去,嘴里喊道:“怎么了,阿秀,你在哪?”

    阿秀从一棵大树后退了出来,手里的枪直指着前方,叫道:“我在这,这里有狼。”

    “开枪打它。”孟有田提醒着,踩着积雪和枯枝,抢到了阿秀的身旁。

    “那,那里。”阿秀用枪口指了指,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好象是死的,可我刚才看它肚皮好象动了动。”

    孟有田紧紧握着猎枪,凝神看着不远处倒卧在地上的狼。好象是死的,他戒备着慢慢靠近,这头狼身上伤痕累累,流出的血融化了雪,又在它的身下冻成了冰,它的牙齿呲露在外,象是一副心有不甘的神情。确实是死的,孟有田用枪口捅了捅,尸体已经有些冻硬了。

    “没事儿,是头死狼。”孟有田如释重负,对跟在他身后的阿秀说道:“是跟什么野兽打了一架,我看象是被野猪的獠牙挑了。但这里不是战场,它是跑到这里伤重而死的。”

    阿秀皱着眉头,紧盯着狼的肚皮,突然叫道:“你看,你看,肚皮又动了。”

    孟有田确实看见了,也感到惊讶,狼确实是死了,这点他可以肯定。想了想,孟有田伸手拉开了狼尸,几个褐色的、象狗仔似的小东西露了出来。

    有一个小东西瑟瑟发抖,摇晃着身体,颤抖着站起来,用四只小短腿慢慢地向被拖开的母狼爬去,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

    孟有田默默地看着,皱起了眉头。这是一窝小狼崽,看起来只剩下了这一只,而且很快也会死去。它重新爬到母亲的身子底下,轻轻地拱着,想唤醒能给自己带来温暖和食物的母亲。但这些都是徒劳的,它很快就会无力地倒下,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它就会追随它的母亲而去,死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它的身上。

    “是小狗?还是狼崽子?”阿秀问道。

    孟有田沉吟了一下,说道:“是狼崽子,咱们走吧!”

    阿秀并不感到意外,如果是小狗,她还有同情恻隐之心,确定是狼崽,这种感情便荡然无存。狼心狗肺,引狼入室,狼子野心,忘恩负义……这些形容词她未必全知道,但总是知道几个。养不熟的狼羔子,民间百姓的口头禅,也让阿秀转身走开而没有丝毫的留恋。

    小狼崽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孟有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小狼崽不知母亲已死,拚命地要唤醒它。它会爬来爬去,一直呼唤下去,直到精疲力尽倒下去。看样子,等不到天黑,这只小狼便会腿一软,倒下就不再起来。

    要是没看到就好了,孟有田暗自想道:干脆让它痛痛快快地死了得了。想到这里,他又转头走了回来,伸手去抓小东西的脖子。这个小东西象是有什么感应似的,却突然侧过头,张嘴叼住了他的手指。指尖被小狼温暖湿热的小舌头包裹了起来,它虚弱地吮咬了两下。

    孟有田抽回了手,皱起了眉头,小狼的身体瑟瑟抖动着,满怀希望地转着小脑袋。孟有田试着呜呜叫了两声,小狼的脑袋不动了,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看见了光亮,它立刻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完全是凭着听觉和感觉爬过来寻找。

    小狼爬到了孟有田脚下,嗅着、拱着,小爪子抓挠着他的鞋,使劲往上爬。孟有田不由得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是一种缘,它还不足三个月,养它应该还是可行的事情。孟有田伸手抱起了小狼崽,它的身体轻得象一团棉絮,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小狼向孟有田的身上挤靠,仿佛在拼命寻找与母亲相依相偎的安全感。

    “有田哥,你,你要养它?”阿秀看着孟有田的动作,有些担心地提醒道:“狼羔子,养不熟的。那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还有——”

    “还有豺狼成性,鬼哭狼嚎,狼狈为奸。”孟有田解开衣扣,将小狼崽放进怀里,小狼崽一个劲地往他的腋下拱去,似乎此刻越是黑暗拥挤和温暖的地方越能给它以安慰,“你不懂的,小狼崽还没有三个月大,这个时候谁养它,谁就是它的亲人。好啦,咱们走吧!”

    “真的吗?”阿秀跟着孟有田,很怀疑的说道。

    “当然是真的,我骗过你没有?”孟有田笑着反问道。

    “嗯——”阿秀看似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好象还没有。”

    “那你就相信我好了。”孟有田摸了摸衣服,小狼崽暂时消停下来,颤抖渐渐平息。

第三十三章 卖寡妇

    孟有田不是瞎说骗人,作为农技人员,他经常要到乡下农村指导,便看见过有人养狼的。好奇心驱使,他与养狼人进行过攀谈,多少了解一些养狼的知识。

    前三个月的小狼崽会一一记住来探望它的同伴的味道,将这些味道归类为伙伴和亲人——因为三个月前的小狼崽都是在狼妈妈的严格保护下,被允许接触到的东西都经过负责的狼妈妈的筛选、过滤和引导。因此,这些事物的味道都被小狼归类为无害的、友好的,而这期间的重要认知会在小狼的脑海中铭记终生,即使长大后多年不见,它也能认出儿时的亲人。同时,牢记母亲和同窝兄弟姐妹的味道也能避免日后过近血缘的繁殖。

    阿秀还是不放心,嘟着个嘴,小声说个不停,劝孟有田放弃养狼计划。

    孟有田全当耳旁风,可转念一想,还有个小问题需要解决。他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秀。

    阿秀眨了眨眼睛,躲闪着孟有田的目光,低下了头。

    “阿秀啊,你说过的那句话还记不记得呀?”孟有田象个怪叔叔引诱小女孩,和声问道。

    阿秀用脚在地下蹭着,讷讷地说道:“是那句‘你咋的都行’吗?”

    “记性真好。”孟有田夸了一句,继续循循善诱道:“那你准备反悔不?”

    阿秀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好,言出必行,真是个好姑娘。”孟有田露出了狡猾的笑意,说道:“那你就得听我的话,我说咋的就咋的。”

    阿秀抬头看了孟有田一眼,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咱们回去后,你就说这是我捡的小狗,绝对,绝对不能说是小狼崽。”孟有田加重了语气,伸手搭在阿秀肩上,“抬头,跟我说,这是一只小狗。”

    阿秀苦着脸慢慢抬起头,吭吭哧哧地说道:“这,这是小狗,你捡的小狗。”

    “好姑娘,我喜欢。”孟有田开心地笑着,用力拍了拍阿秀的肩膀,“走,咱们回家,明天,不,后天带你和嫚儿去镇上赶集,买年货,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什么。”

    阿秀有些哭笑不得,嘟囔道:“教俺说谎,还,还这么高兴。”

    “善意的谎言,善意,懂不?”孟有田扬了扬下巴,叮嘱道:“可别说漏了,路上自己多念叨几遍,这是小狗,这是小狗。”

    “这是小狗,这是小狗,这是狼羔子。”阿秀突然来了个恶作剧,孟有田刚转过头,她又笑着跳开了。

    这就是不一样的孟有田,他的思路,他和行为,在不知不觉影响着身边的人。连阿秀这样的姑娘,都忍不住和他开起了玩笑。同样,因为他少有当时人们的观念,特别是和女孩子的说话和动作,显得随意。这显然是来自于后世的习惯,对他有点意思的女孩子,很容易产生别样的感觉,但孟有田却并未意识到这点。

    ……………

    雪在没有风的空气中落着,疏疏的雪片,好象在沉思,落下去好呢,还是不落下去呢?或者就停在透明的空中,悬在那儿。瞬息之间,雪片终于犹犹豫豫地落到地上,把自己空中所占的地方,让给同样迟疑,同样温柔的雪片。

    两人紧赶慢赶,等看到村头的大槐树时,如果有表的话,应该是下午四点了。停下脚步,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稀疏的雪花在他们的头上身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

    “记住啊,这是小狗。”孟有田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嘿,耳朵都磨出茧子了。”阿秀一哂,说道:“吃奶的小东西,看你咋养?”

    “我都想好了,至于养得活,养不活,就看它的命了。”孟有田微微一笑,说道:“希望这雪下得不大,误不了咱们赶镇上的年前大集。”

    “婶子说过年不添置东西了。”阿秀摇了摇头,说道:“俺和嫚儿也不缺什么,把卖狼皮的钱攒着吧!”

    孟有田咧了咧嘴,大洋、金条攒着能升值,这腰里的纸币呀,是等鬼子来不准用,还是等“腰缠万贯”变成穷光蛋?得赶紧计划计划,现在已经是二月了,在七月之前都花出去才好。但这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突然暴富,估计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应该想办法来避免这种事情。

    但现在,孟有田的思路被怀里小狼崽的躁动所打断了,小东西是暖和了,也睡足了,但饥饿又袭来了。嗯,只好暂借紫鹃家的那只母山羊当一回奶妈了。那是一年前宋先生买回来给爱女补身体的,可紫鹃讨厌那股羊膻味,常常是喝一半,扔一半,或者让谷雨代喝。

    两人走进村子,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天还没黑,虽然下着雪,可也不应该这么冷清呀!走着走着,便听见嘈杂的人声,转过街角,哇,不远处一大群人呢,都跑到这儿围着看什么热闹呢?

    “好象是英子家。”阿秀心中一惊,脱口说道:“莫不是来抬人的?”

    孟有田微微皱起了眉头,事情来得突然,他路上说的办法可是用不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站在自家门前的有田娘和孙贵家的正在唏嘘感叹,便看见儿子和阿秀拉着架子车回来了,赶忙迎上去,“有田,阿秀,你们回来了,赶紧进屋吧!”

    “娘,这是咋啦?出啥事了?”孟有田诧异地问道。

    “造孽呀!”有田娘叹了口气,打开院门,一边帮着推车,一边说道:“英子那个恶婆婆把她卖给了白继唐那个无赖,这是来抬人的。”

    孟有田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这个白继唐是远近比较出名的流氓,很是无赖麻缠,因为浑身黑皮肉,外号“黑骨头驴”。在他爹手里,家业就败落了,可他从小在洋烟盘下和赌场里爬,抽大烟,赌博,样样精通。人们暗地里说他:赶过牲口开过店,卖过洋烟赌过钱,贩牲口,卖寡妇,七十二行都转遍。英子落在这号人手里,可算是完了。

第三十四章 打无赖

    不行,这事得管,孟有田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的惨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他伸手从怀里一掏,将小狼崽往阿秀手上一塞,“看着这小狗,我去看看就回来。”说完,他转身便向围拢在英子家门口的人群里挤去。

    “哎——”阿秀手里多了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捧也不是,扔也不是,一下子愣住了。

    “有田,你,你别惹事。”有田娘一拍大腿,忙不迭地喊了一声。

    挤过人群,孟有田便看见一乘小轿落在英子家院门前,院子里人声更响,英子和她娘的哭嚎声传了出来。走进院子,里面也围了不少人。英子紧紧抱着她娘,哭得象个泪人,她哥满仓脸红脖子粗,两手不停的拍着胯骨,“这这这,太不象话,太不象话。”占富挡着英子母女,也不说话,脸红脖子粗地摆着个架势,眼珠子瞪得溜圆。

    对面是个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头上歪戴着一顶瓜皮帽,身上是油腻的缎子面棉袍,腿上还捆着一副长飘带,双手叉腰,翻眉吊眼,正骂得起戏,把手指缝里夹的半截烟卷往地上一摔,火星四溅,“我白继唐花了两百块大洋从丁寡妇那买的人,看你们哪个敢管,谁敢伸手拦绊,我当下就给他来个白刀进红刀出!”说着,伸手从绑腿带里抽出把小攮子晃着。

    李怀忠也在场看热闹,拉长声音说道:“这是人家姓白和姓丁两家的事,没有什么看头,都回家吧!”

    白继唐嚣张的一叫,再有李怀忠帮腔,围观的老百姓干瞪眼没话说了。这也不能怪他们不热心,没有正义感,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规矩。丁寡妇骗婚卖儿媳,是丧良心,可你只能骂她,却没有理由阻挠她。

    见众人气势弱了,白继唐得意起来,扫视了下院里的人,惊天动地喊了一声:“走,他×妈×的,这有什么看头!”接着转身对占富扬了扬下巴,讥笑道:“小子,滚开点,老子今天娶媳妇,不想见血,过个一、两个月,老子玩腻了,你拿二百块钱来,老子转卖给你,要不你到窑子里去找,可这小寡妇的红,老子今天是拔定了。”

    占富气得浑身发抖,想拼命却又被跑过来的老爹抓了个牢实,拉到一旁苦苦劝个不停,占富的心思老人明白,可看见够不着,逮住两手空,人穷挺不起腰,再说人家占在理儿上,跟个烂命一条的无赖争,能得着什么好。

    英子浑身打战,两眼珠子不动,扯着她娘的两肩,直声直气的说道:“我死也不走,死也不走,活着还不如个牲口,今儿卖,明儿也卖,我就死在这里吧!”

    “臭女人,想死?那也得死在我白家门里,然后给你扔乱葬岗狼吃狗刨。”白继唐发狠的推开满仓,伸手就去抓英子的头发。

    “等等。”孟有田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抓住了白继唐的手腕子,这尘世上怎么什么杂种都有,这也能叫个人吗?活生生是个畜牲。自己若是旁观不语,当个冷漠的看客,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白继唐被孟有田捏住了手腕,你想成天抡锄头抓猎枪的大巴掌,劲有多大,就象上了道铁箍,一个洋烟料子鬼哪里顶得住,小攮子落在地上,他疼得差点要跪下,屁股一撅,呲牙咧嘴,一个劲的叫唤“放手,呀呀呀呀,放手啊!”

    就他妈×的这两下子,还敢这么嚣张,孟有田用力一甩,将白继唐抡了个趔趄,方才放开手,冷冷的瞧着他的反应。

    流氓、无赖多数都是欺软怕硬,如果身手厉害,那就不好对付了,俗话说:流氓会武术,警察都挡不住。不过,白继唐很显然不属于这种,他不过是靠着不要脸、胡搅蛮缠、坑蒙拐骗出的名。对付这种无赖,你要先示之以威,然后再比他还无赖就行了。

    白继唐揉了半天手腕,指着孟有田骂道:“哈哈,哪个裤子没穿好,把你个龟孙给露出来了?”

    “啪!“孟有田一个大耳刮子便扇过去,打得白继唐身子一晃悠,这小子一拳杵回来,被孟有田随手挡了回去,孟有田不紧不慢的说道:“有话好好说,你丫吃大粪长大的。”

    “我操……”白继唐刚骂出两个字,孟有田便一拳捣在他胸口上,打了他一个后栽,孟有田依旧是那个腔调,那句话,“有话好好说,你丫吃大粪长大的。”边说边顺手操起英子她娘扔在地上的铁帽拐杖。

    白继唐捂着胸口,强装好汉,手指着孟有田,“怎么着,你和这小寡妇偷鸡摸狗,明铺夜盖……哎哟,哎哟。”

    “有话好好说,你丫吃大粪长大的。”还是那句话,不过这回孟有田抡起了拐棍,没头没脑的就是几下子,打得白继唐抱头乱蹦,吱哇乱叫。

    这个白继唐今天算是倒了霉了,他本来以为凭着他的“赫赫威名”,十里村这帮泥腿杆子还不得服服帖帖的听话,顺顺当当的把个黄花闺女当寡妇接走。所以他也没找什么狐朋狗友,只雇了乘小轿和四个轿夫,这回一挨打,可真就没人帮他了。

    “别打,别打了,有话好好说。”白继唐被孟有田一拐棍敲在腿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捂着满头包,口气软了下来。

    孟有田用拐棍指住白继唐的眉眼五官,说道:“说吧,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白继唐直了眼睛,对呀,我说什么呀,我是正大光明来接寡妇,却被你胡打了一顿,“我花钱买的人,抬走名正言顺,你凭甚不让?”

    “俺啥时候说不让你抬人了?”孟有田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白继唐眨了眨眼睛,被弄糊涂了,想了想说道:“那你刚才说等等是啥个意思?”

    “等等就是等等啊!”孟有田似笑非笑的说道:“既然是你花钱买的人,我们当然没有二话,可这买卖的字据得让我们看看吧!”

    “他们一家子都看了。”白继唐一指英子全家,觉得这顿打实在是不合算。

    “他们又不识字,看了也没用。”孟有田摇头道。

第三十五章 胡搅和

    “我识字,我能看出真假来。”李怀忠突然象老公猪般哼哼呀呀的走过来,不知道他是什么用心。

    白继唐一听拿字据,立刻站起身扑打扑打身上,从怀里掏出了契约,底气十足的一晃,“喏,白纸黑字,还能有假不成,你不识字,可以请旁人给念念听听。”说着,递给了李怀忠。

    李怀忠咳嗽一声,很有优越感的扫视了下院里的人,把契书高声念了一遍,大概意思无非是丁寡妇将自家媳妇卖给白继唐,以清偿欠债,还有买卖双方和中人的名字,李怀忠抑扬顿挫,念得挺来劲,村里几个直性小子恨得握紧了拳头,心里暗骂:你个溜沟子**的狗腿奸臣,屎克螂爬在牛腿上,显在你什么地方。

    “空口无凭,有字据为证。”李怀忠把契约夹在指头缝里,右手指点着上面的手印,说道:“千年纸墨会说话,这还有假,这可没有半点含糊。”

    院子里的人都不吭声了,白继唐得意洋洋的点上根烟卷,斜着眼睛看着孟有田,那意思就是:怎么样,小子,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孟有田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怀忠,不急不慌的问道:“白纸黑字写得挺清楚,可这手印就有问题了。你说没半点含糊,那丁寡妇是把手印按在你屁股上了还是按在你肚子上了,你亮出来让大家比对比对呀,还有那中人的手印,不是按在你鸡×巴上了吧?”

    李怀忠本想讨白继唐个好,可被孟有田这么突然一问,立刻愣怔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说呀!”孟有田立刻沉下脸喝斥道:“你这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了,子丑寅卯都没弄清楚,就敢说没有假,不含糊。”

    “对呀!”占富爹一把没拉住,这小子嗖的一下蹿过来,抓着李怀忠的胸襟不住摇晃,“说不上来就扒你的衣服裤子,看丁寡妇的手印按在哪里了?”二虎子、小全等几个年轻人见孟有田出头,也上来助阵,围住了李怀忠,七嘴八舌的应和着,暗地里踢一脚杵一拳。

    李怀忠慌慌张张的说道:“我,我,我不是……”边说边往后躲闪,屁股上也不知道挨了谁一脚,立刻又向前走了一步,四下张望一下,紧着把手里的契纸塞还给白继唐,“我错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这,这契约是真是假,我看不明白,看不清楚。”

    孟有田嘿嘿一笑,转头对白继唐说道:“你看,连我们村这位识字的李先生也看不清楚这契约是真是假,那就没办法了,可不能稀里糊涂的让你把人抬走,日后这丁寡妇找上门要人,我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白继唐拿着契约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看这阵势再闹下去也占不了上风,便骂着往外走,“好,好,你们全村人都耍无赖是吧,欺负到老子头上了,算你们瞎了眼,我把丁寡妇和中人都找来,看你们还有什么招儿。明儿不来,后儿准到,人还是老子的人,跑不了。”

    ……………………

    都说空口无凭,字据为证,可这字据都浸透着穷人的鲜血。地主老财一向是拿着契约来害人,要么欺负你不识字,在里面写上些苛刻条文。要么就直接来狠的,写好文契,填上个死人名字当中人,到城里一过契,穷人的地基土地就成他家的了。什么,你有底契,顶个屁用,你买在前,我买在后,只要上下打点好了,这地还是我的。想告状,嘿嘿,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这句话,压得多少穷人忍气吞声,干咽冤屈气。

    今天孟有田一阵胡搅蛮缠,他的几个哥们一起哄,把无赖白继唐气跑了,还煞了李怀忠的风头。可大家心里还不踏实,也没什么笑模样。都是大门没出过,老实烂头的长工汉,遇到白继唐这号又踢又咬的野牲口,真是没招。

    人渐渐的散了,唉声叹气,虽然可怜英子,可也实在想不出一句合适话来安慰。剩下的几个被英子一家让进了屋里,抱头的抱头,蹲地的蹲地,抽旱烟的抽旱烟,都在冥思苦想找办法。

    占富他爹两手抱个脑袋,想呀想不出一点办法,越想越感到人世间就是有命运这种东西。要不,好生生个女人,咋就倒了大霉,配了这么个黑煞神。自己儿子和英子多好的一对,从小便在一块儿玩,就是被钱憋的凑不到一块。本来还想着找丁寡妇说和说和,多少出点钱,还许能成了这门亲事。现在看来,就是掏出心肝给她吃了,也没这回事。要不当初也不会弄虚作假,骗娶了英子。

    “都怪娘啊,原当初我心想,他家比咱多二合半米,总许人品还不坏,早知道是这么个鬼祟恶毒,那年我宁愿活活饿死。别说二斗米,二百石米,我也舍不得把英子给了他!”英子她娘坐在炕上,流着眼泪,不停的念叨。

    占富蹲在地上,憋气肚胀得那么难受,不由抬头瞟了眼英子,英子倒是不哭了,斜歪着身子抱着她娘的胳膊,眼睛红红的,两人闪眼一对光,赶紧又把脸扭到一边。

    占富腾的站起来,气呼呼的说道:“谁怕谁,狗日的再来,山羊打架,咱就和他硬碰硬。”

    英子她娘虽然心疼姑娘,但还是有点底虚,说道:“白继唐是个无赖,猫不急不上树,兔子不急不咬人,真要是捅火了他,也不是好招架的。”

    “硬碰硬是不行,咱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怎么和一条烂命的无赖光棍麻缠。”张广和老汉是英子的表舅,也是个老成持重的,摇着头说道:“拿刀弄杖的不妥当,也是被逼到没路的法子。有田这孩子不错,脑子灵,让他想个主意吧!”

    “对,对,怎么把有田给忘了。”英子她娘抹了把眼泪,“要不是有田,今儿英子就进火坑了,有田心眼多,整治得白继唐那个无赖灰头土脸,一定也有办法救救我们英子,救救我们全家。英子,快去求求你有田哥。”

    “有田呢?”满仓四下一看,屋里并没有孟有田的影子。

    “我看见他被他娘给拉扯走了。”占富爹放下了抱着脑袋的手。

    ……………

第三十六章 找帮手

    这边在夸着孟有田,可家里有田娘正在数落着孟有田,他的后脑勺上还挨了两巴掌。

    “不知天高地厚,那么多人看着,就显出你来了?”有田娘伸手还要拍,阿秀赶忙拦住。

    “婶子,你别怪有田哥了。”阿秀劝解道:“碰上这事儿,谁也压不住火。有田哥多厉害,把那个无赖给赶跑了。”

    有田娘摇了摇头,说道:“阿秀,你不知道这以后的麻缠,得罪了白继唐这种人,咱穷家小户的日子可没法过了。”

    孟有田撇了撇嘴,这帮无赖呀,就是被老实忠厚的百姓们给惯的,真论武力,大烟料子鬼经得起拳擂脚踹吗?不过是滚刀肉,纠缠不清,老百姓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容忍了这些社会渣滓的讹诈和欺侮。

    嫚儿正抚弄着炕头上的“小狗”,抬起头冲着孟有田挤了挤眼睛,孟有田不由得绽开了笑脸。

    “还笑?”有田娘余怒未息,向前走了两步,却被阿秀挡住了。

    “婶子,事儿已经管了,您再打他、骂他也没用啊!”阿秀现在对孟有田崇拜得很,处处帮他说话,“有田哥脑子好使,您让他想个法子,把这事给解决了不好吗?”

    “对,对,我已经想到法子了。”孟有田就坡下驴,连连点头,说道:“娘,您别担心,别说一个白继唐,就是再来几个无赖光棍,我也把他们全摆平。”

    “一个还不够,你还要惹几个?”有田娘斥道:“看把你能的,插上翅膀就能上天了。”

    “插上翅膀那不成鸟人了,水浒传里那可是不是什么好东西。”孟有田插科打诨,嘻皮笑脸地哄着娘,“俺一个人当然不行,可俺有好哥们呀,一个个既有力气,又有义气,无赖光棍要是来了,碾轱辘掉在地上,俺们都下手,打他们个屁滚尿流。”

    有田娘哼了一声,孟有田说的在理儿,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势众,应该能起到些作用。

    “那个,俺现在就去找他们,让他们跟俺并肩作战。”孟有田站起身,胸有成竹地说道。

    唉,有田娘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孟有田冲着阿秀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出去,阿秀随后跟了出来。

    “阿秀啊,还得麻烦你去紫鹃家要些羊奶来。”孟有田腆着脸对阿秀说道:“宋先生家规矩多,我去不合适。”

    阿秀撇了撇小嘴,老大不情愿地说道:“这回要求着人家了,嗯,看在你救了英子的份上,俺就厚着脸皮走一趟吧!”

    “呵呵,好妹子,够意思。”孟有田一笑,又叮嘱道:“带上枪,让嫚儿陪着你,俺先走了。”

    “可要多找些人,别让婶子担心。”阿秀不放心地嘱咐着。

    孟有田答应一声,迈步刚出了院子,院门两边的土墙下突然冒出几个人影,吓了孟有田一跳。

    “有田哥——”

    “有田——”

    二虎子,锁柱子,小全等人把孟有田围住,热情地招呼着。

    “切,你们要入室抢劫呀,躲在俺家院外干啥?”孟有田脸上也浮现起笑意,这帮哥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只是缺少一个领袖,缺少一个出谋划策的智囊,要是把这些人团结起来,只大刀、扎枪,对付几个无赖也是绰绰有余。

    “咋样,挨婶子打了没?”

    “有田哥,俺今儿是从心里服了你了。”

    “看那姓白的熊样,被有田弄得灰头臊脸。”

    …………

    孟有田很谦逊地摆了摆手,笑骂道:“别说这些了,这才刚开始,那姓白的不会善罢干休,你们到时候还得帮我啊,别到时候都草鸡了。”

    “谁要是草鸡了,就是娘们儿。”二虎子拍了拍胸脯,瞪着牛眼看了一圈众人。

    “对,他要再来,咱们还是都下手,瞧姓白的那个烟鬼德性,一拳擂得他骨头散架。”

    “这种人就是忽雷雨,喷头大,不用尿他。”

    众人都拍胸瞪眼不含糊的样子,孟有田今天让白继唐吃了瘪,无疑让这些小伙子们的信心增强了很多。

    “好,不愧是我的好哥们。”孟有田大声说道:“等着我,咱们去关帝庙喝酒吃狼肉,谁也不准跑。”说完,他转身回了院子,木架子车上的狼肉还没全卸下来,他连骨带肉地提起两大块,转身走了出去,又吩咐小全,“你去打五斤酒,买几块豆腐,明天我去会账。哦,对了,顺便把王叔和根保也叫上,”

    “走啊!”二虎子从孟有田手中接过狼肉,招呼着大家。

    “我回家取两颗酸菜,马上就来。”锁柱子转身小跑着离开。

    吃肉喝酒,那时候的穷人并不讲究这个,也没这个条件。但孟有田却从后世带来了自己的习惯,如果有条件,就时不时来个聚餐,这才有劲吗!

    众人说笑着拐过街角,正碰上村里的光棍段大根,立刻一顿白眼,段大根却没羞没臊,眼睛盯着二虎子手里的狼肉,嘻皮笑脸地说道:“嘿,哥儿几个,这是上哪儿打牙祭呀?”

    哼,二虎子冷哼了一声,不想答理这个家伙,旁人也白眼相向,继续向前走。

    孟有田微皱着眉头,脚步放缓,斜瞟着段大根,突然冒出个主意,虽然不知道是否成功,但试试总没坏处,大不了就当拿肉喂狗了。

    “段大根,你是光棍,还是无赖。”孟有田停下脚步,逼视着段大根问道。

    “嗨,你这是骂俺哩!”段大根瞪圆了眼睛,“你说说,俺在村里欺负过谁,俺咋就成了无赖了?”

    “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你既然自称光棍,咋来了外村的无赖欺负本村的乡亲,你却当了缩头乌龟。”孟有田很鄙视地说道。

    “谁,哪个混蛋敢来村里扫俺的脸面。”段大根看似很气愤,但心里也有算计,先听听是谁再作计较。

    “白继唐,你不认识?”二虎子没好气地说道。

    “黑骨头驴,我呸,他也配光棍两个字。他在哪儿,俺要打得他满地找牙。”段大根的腰挺了起来,两个无赖流氓半斤八两,他还真不怵这个烟料子鬼。

第三十七章 找人当枪使

    光棍一般并不在本村鱼肉乡里,因为欺压乡邻,将被人瞧不起,已经够不上光棍的称号。但到外村闯光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段大根以前也不是没尝试过去外村闯名号,但他这个人,既不能对别人狠,因为他那两下子也真够瞧的;而对自己狠,又下不去那个手。

    听旁人说,段大根便是栽在一个叫索三的光棍手里,索三也同样瘦弱,一个烟料鬼,但拿刀割肉插大腿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百试不爽。多少赌场老板只要一见这招,立刻笑脸相迎,立分英雄股。

    孟有田眯起了眼睛,继续激将道:“吹得倒是挺响,那个白继唐要是找人来,你别是要吓尿了裤子。”

    “爷不是吓大的,来到爷的地头儿,是龙也得盘着。”段大根拍着胸脯叫嚣道。

    “平常倒是看不出啊,原来还算条汉子。”孟有田语气放缓了一些,说道:“半个时辰后,咱关帝庙见,吃肉喝酒谈事情,咱村就你这一个光棍,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章程。”

    段大根咽了口唾沫,一拍胸脯说道:“半个时辰准到,让你们看看,俺这光棍也不是吹出来的。”

    几个人和段大根分开,继续向关帝庙走去。二虎子心急,不解地问道:“有田,你答理他干嘛,他那个怂样,还真能出头?”

    “现在还不好说。”孟有田思索着说道:“我看段大根一直没死了闯光棍的念头,咱们再吹捧吹捧,帮衬帮衬,争取让他打头阵,无赖对付无赖,也算是对路子。”

    “帮衬他?”锁柱子撇了撇嘴,“有田哥,你要是出头,没说的,咱泼了命也帮你。”

    “话不是这么说。”孟有田解释道:“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情,是英子家的事情,挺好的姑娘,也是和咱们从小玩耍的伙伴儿,被人坑害到这个地步,你能看不下去呀?段大根这个人呢,偷鸡摸狗,骗吃蹭喝,油嘴滑舌,但仔细想想,也没太大的劣迹。若是能帮了英子,谁出头还不是一样。”

    “只是,只是这心里觉得别扭。”二虎子挠了挠头,还没琢磨明白孟有田的意图。

    “咱们帮段大根站脚助威,就是帮英子从火坑里跳出来,你这么想便不别扭了。”孟有田笑道:“咱们先商量商量,怎么把段大根给忽悠住了。其实呢,这也是给他一个翻身扬名的好机会。”

    孟有田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其实他想让段大根出头,不过是想找个人当枪使,有人在前冲锋陷阵,他更愿意躲在幕后筹划指挥。当然,段大根要是上不得台面,他自然也不会退缩,而是还有备用的方案。

    说话间,已经到了关帝庙,老赵头竟然不在,年轻人也不去找,支锅燎灶,烧水切肉,忙呼起来。

    “其实也不用怎么商量,一会儿我怎么说,你们就顺着帮腔就成。”孟有田坐在凳子上,摸着下巴想了想,对二虎子等人说道:“至于别的事情,我想了个法子,但不告诉段大根,还得咱们贴心的哥们去办。”

    “你说咋办就咋办,俺们都听你的。”二虎子属于听指挥行动型,他的脑子也没那么多弯弯绕。

    “我的腿脚不好,这事儿呀还得找个机灵点的人去办。”孟有田摸着下巴思索着。

    “这帮臭小子,把这里当家了,倒是随便得很。”随着声音,老赵头和王明义带着根保走了进来。

    “咱们又有口福了。”王明义是另一套说辞,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

    “赵伯,王叔。”孟有田和几个年轻人打着招呼,“小全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小全?没看见他。”老赵头摇了摇头,说道:“有田,你来,我和你王叔有话要问你。”

    哦,孟有田答应一声,随着两位老前辈进了耳房,带上房门,规规矩矩地坐下洗耳恭听。

    老赵头和王明义对视了一眼,已经有了默契,王明义率先开口说道:“有田呀,今儿这事你打算怎么个善后,那白继唐可是放出话来了,明天或者后天,肯定会再来。”

    孟有田挠挠脑袋,咳嗽了一声,说道:“事情的根子不在白继唐身上,关键是丁寡妇,只要把这卖人的事情搅黄了,没有名义,那白继唐还敢来抢人不成。”

    “那你是想继续管这事了,可你怎么能搅黄它?”老赵头掏出烟袋点着,吞吐着烟雾问道。

    “办法倒是有,可就是得冒点险,还得让他们腿脚好的去做件事情。”孟有田说道:“我还没跟他们说呢,怕他们说得是震天响,到见真招儿的时候却都草鸡了,倒把我闪个大跟斗。”

    “你先说说看,我和你赵伯给参谋一下。”王明义笑着说道。

    孟有田沉吟了一下,把自己想的计划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办这事得胆子大,而且英子最好有个下家,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你想把英子再卖一回?”老赵头的眼睛里射出了亮光,开口问道。

    “呵呵,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孟有田笑道:“不过,英子可以自己选,买家就是村子里这些人,她愿意到谁家去,跟谁过日子,都由得她。”

    “丁寡妇骗娶,咱们假卖,这倒也说得过去。”王明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有田啊,你想得不错,可万一段大根打退堂鼓怎么办?”

    “没有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猪啊!”老赵头接口道:“没有段大根,就由我出这个头,反正我年纪也大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什么也不怕。”

    “这事呢,听着就让人生气,那个丁寡妇是有名的促狭鬼,心地恶,这么整治她也没错。”王明义说道:“老赵哥出头,我也别闲着,就当个中人吧!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想眼见看着长大的女娃跳进火坑里。”

第三十八章 预防性的警告

    孟有田很感动,两个老人是想保护自己,把这事情的大责任给担了过去,可英子的下家找谁呢?今天看占富的表现,倒是对英子有点意思,可占富咋这么死性,还不急着找人忙活?

    “刚刚我看见占富、满仓和英子去你家了,想来一会儿便能来这里,你把章程和他们说一说,若是他们还不急——”老赵头皱了皱眉头,说道:“有田呀,那咱们也就别强出头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果英子真的逆来顺受,那孟有田也就白忙活了,老天只帮助有决心,有反抗精神的人。孟有田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皇帝不急太监急,也确实没这个道理。

    “还有件事儿。”老赵头磕了磕烟袋锅,沉吟着说道:“有田啊,你还记得强子他爹吗?”

    孟有田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他不由得心中悚然一惊,自己还是思虑不够周详,多亏了老赵头提醒。

    强子他爹原是天津人,参加过义和团运动,运动失败后,义和拳教民分崩离析,四散逃亡。他从京津一带逃到了这里,定居下来。民国肇始,土匪猖獗,百姓苦不堪言。一九一六年,义和拳教摇身一变,以红枪会名目在山东再度兴起。一九一七年,红枪会由山东传入河南。一九二三年,红枪会又由山东传入直隶。

    九年前,强子他爹以为时机成熟,雄心再起,在村子里设坛组织红枪会,主要活动为聚众练武,防匪防盗。红枪会成立伊始,很是招揽了一些村里的年轻人,这些壮小伙子扛着扎枪,抡着大刀,成群结伙在村里村外游荡。

    红枪会声势大了,手里也有了家伙,直接威胁到李大怀的地位。他不敢再派苛捐杂税以饱私囊;不敢再强买强卖;不敢再大斗进,小斗出;不敢再催租放贷,砸锅封门……这老小子倒也狡猾,隐忍不发,见着强子他爹和一些红枪会会员,也是笑脸点头,但却一直寻找着机会进行报复。

    赶上那年闹灾,收成不好,到了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县上出了件大事,一伙饥民砸了米铺盐行,哄抢一空。本来县长还不准备将事情闹大,照例向省上走了公事。可此时正值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省里连夜便发来了一团官兵,将其视为GCD暴乱。

    本来哄抢的饥民逃的逃,跑的跑,也和强子他爹扯不上关系,但李大怀却看到了机会,跑去城里告黑状,说是强子他爹带头造反。官兵正苦于抓不到正主,找到替罪羊何乐而不为,呼呼拉拉便开到十里村,包围了个铁桶似的。将强子他爹和红枪会的几个骨干绳捆索绑,押进了监狱。不几日,强子他爹便给钉死在了城门上示众。

    往事浮上心头,孟有田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沉思。撺掇起一帮穷哥们,一来是对付地痞无赖,二来也有壮声势,和李家抗衡的打算。但前车之鉴,不得不防,李大怀能容得村里另有一股势力,触犯他的权威吗?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就算是没有根据,惹来些麻烦,也不是孟有田所希望的。

    当然,现在为了对付流氓无赖暂时组成一伙倒是没多大问题,但也要提防些。至于以后,再想办法也不迟。孟有田的脸色由郑重慢慢缓和下来,老赵头和王明义对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意。这小子不错,要闯劲有闯劲,要心眼有心眼,只点他一下,便琢磨透了其中的关键。

    “现在倒还不怕李大坏,再容我想想,定能想出对付他的法子。”孟有田笑道:“赵伯,王叔,您们到底是走过的路多,吃过的盐多,小子差点就忽略了这个笑里藏刀的大坏蛋。”

    “臭小子,若说是我们吃过的苦多,挨过的打多,倒是实在话。”老赵头用烟袋点了点孟有田,笑骂道:“去吧,给我们端盆好吃的,不能白点你呀!”

    “俺们吃过的苦多,挨过的打多,脸皮也厚得多哩!”王明义打趣道。

    孟有田答应一声,起身走了出去,告诉几个小伙子,做好肉菜给两位老人端进去一些,便来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小屋,关好了房门。

    四下观察了片刻后,孟有田在墙角蹲下身子,撬起一块还算完整的铺地青砖,用小攮子迅速挖掘,不一会儿,一个小坑便挖了出来。他将那支驳壳枪和弹夹放在坑里,上面是装钱的布袋子,然后是那个黑豹的面罩。暂时就这样吧,等没人的时候再仔细检点,再将坑挖得深一些,或者换个更好的地方。

    “有田,来人了,快出来。”有人在高声招呼着,听声音是小全。

    “这就来。”孟有田喊了一声,将青砖盖上,用脚将挖出来的土划拉了两下,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英子在几个小伙子的注视下显得很局促,斜着身子半躲在她哥满仓的身后,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见孟有田走出来,走出来一步,嗫嚅着说道:“有田哥,俺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救了俺。”

    “乡里乡亲的,说什么谢不谢。”孟有田一眼瞥见英子脑袋后的那个圆髻,有些不爽,微皱着眉头说道:“你梳着的是啥,圆圆的,后脑勺长了个小枕头吗?被人骗娶就认命了,还真是打算做丁家的媳妇,任打任卖哩!”

    一番不阴不阳的话憋得英子脸通红,紧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心里这个难受哇!

    “拜了堂,成了亲,不梳那个头,还能咋的?”满仓讷讷地说道。

    “和谁拜的堂,死鬼嘛?”孟有田翻了翻眼睛,不悦地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还帮着别人说话,坑害自己的妹子。

    “俺,俺不是,不是——”满仓被孟有田一抢白,本来就拙嘴笨腮的,愈发面红耳赤说不成句了。

第三十八章 预防性的忠告

    把关键字修改后重新发一遍,明天再把老章节删除,让大家能尽早看到。另外,书评区很冷清哈,精华还有很多,朋友们都来冒个泡,样样给大家增加点积分不好吗,要不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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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有田很感动,两个老人是想保护自己,把这事情的大责任给担了过去,可英子的下家找谁呢?今天看占富的表现,倒是对英子有点意思,可占富咋这么死性,还不急着找人忙活?

    “刚刚我看见占富、满仓和英子去你家了,想来一会儿便能来这里,你把章程和他们说一说,若是他们还不急——”老赵头皱了皱眉头,说道:“有田呀,那咱们也就别强出头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果英子真的逆来顺受,那孟有田也就白忙活了,老天只帮助有决心,有反抗精神的人。孟有田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皇帝不急太监急,也确实没这个道理。

    “还有件事儿。”老赵头磕了磕烟袋锅,沉吟着说道:“有田啊,你还记得强子他爹吗?”

    孟有田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他不由得心中悚然一惊,自己还是思虑不够周详,多亏了老赵头提醒。

    强子他爹原是天津人,参加过义和团运动,运动失败后,义和拳教民分崩离析,四散逃亡。他从京津一带逃到了这里,定居下来。民国肇始,土匪猖獗,百姓苦不堪言。一九一六年,义和拳教摇身一变,以红枪会名目在山东再度兴起。一九一七年,红枪会由山东传入河南。一九二三年,红枪会又由山东传入直隶。

    九年前,强子他爹以为时机成熟,雄心再起,在村子里设坛组织红枪会,主要活动为聚众练武,防匪防盗。红枪会成立伊始,很是招揽了一些村里的年轻人,这些壮小伙子扛着扎枪,抡着大刀,成群结伙在村里村外游荡。

    红枪会声势大了,手里也有了家伙,直接威胁到李大怀的地位。他不敢再派苛捐杂税以饱私囊;不敢再强买强卖;不敢再大斗进,小斗出;不敢再催租放贷,砸锅封门……这老小子倒也狡猾,隐忍不发,见着强子他爹和一些红枪会会员,也是笑脸点头,但却一直寻找着机会进行报复。

    赶上那年闹灾,收成不好,到了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县上出了件大事,一伙饥民砸了米铺盐行,哄抢一空。本来县长还不准备将事情闹大,照例向省上走了公事。可此时正值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政变,省里连夜便发来了一团官兵,将其视为GCD暴×乱。

    本来哄抢的饥民逃的逃,跑的跑,也和强子他爹扯不上关系,但李大怀却看到了机会,跑去城里告黑状,说是强子他爹带头造反。官兵正苦于抓不到正主,找到替罪羊何乐而不为,呼呼拉拉便开到十里村,包围了个铁桶似的。将强子他爹和红枪会的几个骨干绳捆索绑,押进了监狱。不几日,强子他爹便给钉死在了城门上示众。

    往事浮上心头,孟有田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沉思。撺掇起一帮穷哥们,一来是对付地痞无赖,二来也有壮声势,和李家抗衡的打算。但前车之鉴,不得不防,李大怀能容得村里另有一股势力,触犯他的权威吗?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就算是没有根据,惹来些麻烦,也不是孟有田所希望的。

    当然,现在为了对付流氓无赖暂时组成一伙倒是没多大问题,但也要提防些。至于以后,再想办法也不迟。孟有田的脸色由郑重慢慢缓和下来,老赵头和王明义对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意。这小子不错,要闯劲有闯劲,要心眼有心眼,只点他一下,便琢磨透了其中的关键。

    “现在倒还不怕李大坏,再容我想想,定能想出对付他的法子。”孟有田笑道:“赵伯,王叔,您们到底是走过的路多,吃过的盐多,小子差点就忽略了这个笑里藏刀的大坏蛋。”

    “臭小子,若说是我们吃过的苦多,挨过的打多,倒是实在话。”老赵头用烟袋点了点孟有田,笑骂道:“去吧,给我们端盆好吃的,不能白点你呀!”

    “俺们吃过的苦多,挨过的打多,脸皮也厚得多哩!”王明义打趣道。

    孟有田答应一声,起身走了出去,告诉几个小伙子,做好肉菜给两位老人端进去一些,便来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小屋,关好了房门。

    四下观察了片刻后,孟有田在墙角蹲下身子,撬起一块还算完整的铺地青砖,用小攮子迅速挖掘,不一会儿,一个小坑便挖了出来。他将那支驳壳枪和弹夹放在坑里,上面是装钱的布袋子,然后是那个黑豹的面罩。暂时就这样吧,等没人的时候再仔细检点,再将坑挖得深一些,或者换个更好的地方。

    “有田,来人了,快出来。”有人在高声招呼着,听声音是小全。

    “这就来。”孟有田喊了一声,将青砖盖上,用脚将挖出来的土划拉了两下,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英子在几个小伙子的注视下显得很局促,斜着身子半躲在她哥满仓的身后,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见孟有田走出来,走出来一步,嗫嚅着说道:“有田哥,俺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救了俺。”

    “乡里乡亲的,说什么谢不谢。”孟有田一眼瞥见英子脑袋后的那个圆髻,有些不爽,微皱着眉头说道:“你梳着的是啥,圆圆的,后脑勺长了个小枕头吗?被人骗娶就认命了,还真是打算做丁家的媳妇,任打任卖哩!”

    一番不阴不阳的话憋得英子脸通红,紧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心里这个难受哇!

    “拜了堂,成了亲,不梳那个头,还能咋的?”满仓讷讷地说道。

    “和谁拜的堂,死鬼嘛?”孟有田翻了翻眼睛,不悦地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还帮着别人说话,坑害自己的妹子。

    “俺,俺不是,不是——”满仓被孟有田一抢白,本来就拙嘴笨腮的,愈发面红耳赤说不成句了。

第三十九章 他卖咱也卖

    孟有田确实有点瞧不起这个老实木头,英子要是自己亲妹子,出了这种事情,不说豁出命去保护她吧,怎么也得尽力反抗两下吧,光气得发抖,骂上几句有个屁用。

    “有田兄弟,俺们都是老实烂头的长工汉,碰上白继唐这号又踢又咬的野牲口,委实没有法子,他是烂命一条——”占富在旁打着圆场。

    “他烂命一条,你们的命倒是金贵了?”孟有田一哂,把占富也弄了个大红脸。

    “有田,有话好好说,别夹枪带棒的。”老赵头走出耳房,大声说道:“站也站着来,挨也挨着来。就凭咱们都是抠人碗底过日子的,能帮就帮一把。来,你们到这屋来,让有田把他想的法子好好跟你们说说。”

    孟有田不吭声了,他也就是发泄一下郁气,象老赵头说的,能帮还是得帮一把。

    几个人进了耳房,孟有田落在后头,伸手叫上二虎子和锁柱,这两人可是胆子大、敢下手的铁哥们。他又在外面交代了小全几句,小全比较滑,由他对付段大根也算合适。进了耳房,孟有田才发现占富爹也在,正和王明义在说着话。

    “有田,这人都在,你把刚才想的法子再说一遍,他们要是愿意,咱们赶早不赶迟,今晚就忙呼起来。”老赵头在炕上盘腿一坐,又掏出了烟袋锅。

    众人一齐把目光聚集到孟有田身上,孟有田挠挠脑袋,咳嗽了一声,说道:“办法倒是有,就是得冒点险,要是你们真不想英子进火坑,那就别草鸡。”

    “你说,谁要是草鸡,就不是个汉子。”占富瞪起了眼睛。

    孟有田垂下眼睑,沉吟了一下,说道:“事情的根子在丁寡妇身上,只要把这卖人的事情搅黄了,没有名义,那白继唐敢来抢人不成。”停顿了一下,他看着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继续说道:“他能买,咱也能买,让英子有个下家,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有田,你啥意思?你要把英子卖了?”占富爹疑惑的问道。

    “呵呵,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孟有田笑道:“不过,英子可以自己选,买家就是屋子里这些人,你愿意到谁家去,跟谁过日子?”

    英子紧紧咬着下嘴唇,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半天才低声说道:“俺守着娘过一辈子。”

    “那不行,一看就是假的。”孟有田一本正经的摇着头,“这样吧,我指一个,你点头就算同意,我们明天就张罗着给你办事去,你不同意,这事我们也没法管了。”

    英子不吭声了,低着头绞着手,脸上忽红忽白。

    “我呢,哦,你看不上我这个瘸子。”孟有田毫不在意地一笑,“他——他——那他呢?”他挨个指着,最后指在占富头上。

    英子瞟了一眼,垂下眼睑,脸都埋在衣服上了。

    “行了,就是占富了。”孟有田一笑,“占富,这是为了你媳妇的事,你可得出大力呀!”

    “嗯!”占富咧开嘴傻笑了两声,憨憨的点了点头。

    “大伯,您愿意让英子过门吗?”孟有田又对占富爹说道:“您怕不怕日后有人来欺负她。”

    “占富能娶上媳妇,我死也合眼,还怕个甚。”占富爹用力一磕烟袋锅,“英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遭难我心里比油炸还难受,要是过了门,那就是我家的人,看谁敢来胡闹,我跟他拼老命。”

    “成了。”孟有田一拍巴掌,站起身说道:“事不宜迟,占富、满仓,你俩连夜跟我到丁家铺去一趟,把事情办了。对了,谁知道丁寡妇家的位置?”

    “啊,你不是想把丁寡妇给弄死吧?”英子大吃一惊。

    “那还叫什么办法?”孟有田笑道:“弄死丁寡妇,那白继唐抬着尸体也得找上门来,咱弄的这个法子要一劳永逸,让丁寡妇有苦说不出,白继唐干瞪眼也没辙。”

    “商家集,村头第三家,院里有棵大树,院墙有半人高。”英子松了口气,如实答道。

    “有狗吗?”孟有田细心的问道。

    “我记得村里面的人家有几条狗,你们不往里面去,轻手轻脚的应该没事。”英子补充道。

    占富愣愣的问道:“黑天半夜的,狗叫也没人敢出来,咱们拿点家什不,就这么空手去哇?”

    “这个,你拿着。”孟有田把小攮子塞给他,一眼瞟见满仓犹犹豫豫的,脸色发白,便不悦的说道:“这可是为你亲妹子的事情,瞧你那样,害怕了。”

    “没,没害怕。”满仓有些结巴的说道:“可,可你得把,把事情说清楚呀,又是晚上,又是拿家伙,要搞人命啊!”

    “得了,你甭去了。”二虎子是个急性子,一下把他拔拉到旁边,对孟有田说道:“有田哥,带我去,我胆子大,还睡过坟圈子呢!”

    孟有田点了点头,“行,咱们也别着急,还得准备点东西呢,我把这法子详细地说一说吧!”

    ……………

    雪花在空中密密的飘着,远处的景物在弥漫着雪的烟雾里,变成了灰色,再远处,则溶入迷蒙的空际,让长时间注视的人也变得迷蒙了。

    孟有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嘴里还带着酒味,他微皱着眉头将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有些心神不宁,为小全他们三人担着心。由于腿脚的关系,孟有田到底没有去商家集的丁寡妇家,而是小全自告奋勇,和二虎子、占富三人一起去干这件大事。

    如果事情不顺利,那该怎么办呢?孟有田虽然在人前表现得很自信,但心中还有些忐忑,他强自定了定心神,左思右想着补救的方法。好半天,尽管有了些眉目,可他还是觉得不太把握。唉,索性不去想它,先把黑豹留下东西仔细检查一遍,省得老惦记着是个事儿。

    孟有田侧耳听了听,老赵头应该睡熟了,耳房里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地将椅子挪到青砖前,将被子搭上去,形成了一个遮光的器具,把油灯放在地上,划着火柴点上,慢慢地掀开了青砖。

第四十章 外财与出恶气

    在微弱的油灯的光芒下,孟有田将布袋子的扣一个个解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摆在面前。一卷一卷的纸币,有五十元的,二十元的,十元的,五元的四种,粗略清点之下,竟有一千多元;还有四根金条和十几块银元,嗯,没错,是金条,孟有田咧着嘴,咯得牙还有些疼哩!

    黑豹的财产绝不止此,几年的工夫,只有这些家当,打死孟有田都不信。这只不过是他最近的收获而已,其余的贼赃藏到哪里去了呢,那应该是个非常大的数字吧!可惜当时被阿秀催得发慌,自己猛然得到了一笔财富,也不够淡定。如果仔细搜身,或许能够得到些线索,玩个寻宝游戏呢!应该再去山洞一趟,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便占据了孟有田的头脑。

    呵呵,自怨自艾的孟有田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自己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一个穷光蛋,有了这么多钱,还不满足,还在后悔懊恼。一千多元钱哪,够买十头牛了,从成分上分,富农都是小瞧俺,应该算是个小地主了。

    天上掉了一回馅饼,就让自己心神动摇,还真是没出息。孟有田轻轻摇了摇头,自己鄙视了自己一回。稍微盘算了一下,他分别捡出不同面额的钞票,数出三百元,装进口袋,系在自己腰上。相当不错的腰带呢,如果是皮的就更好了。

    钱要有计划的花,小人乍富是不行的。孟有田找了块油布,将剩下的钞票和金条银元包好,放进了青砖下的土坑里。刚要填土,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从怀里掏出黑豹的标志性面罩随手扔了上去。金线绣成的豹子图案正好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填土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黑豹无声无息地死在荒僻的山洞里,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可仔细一想,又不觉得太过意外。谁规定了英雄豪杰就要有轰烈悲壮的死;谁规定了平头小民就不能有慷慨激昂的殉身。当然,黑豹算不得英雄豪杰,这只是打个比方。

    既然没有人想到黑豹会在杀出警察的重重围困后,窝窝囊囊地摔死在山洞里,那自己就完全可以掌握黑豹的生死。对,孟有田可以让黑豹从此销声匿迹,也可以让黑豹继续犯案杀人。

    此黑豹非彼黑豹,可谁又知道呢?孟有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面罩上飞跃腾跳的豹子,眼中闪现出一丝精光。黑豹没有死,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呵呵,应该是他必须为了孟有田实现自己的目的而继续展露活着的迹象。让李大怀惶恐不安吧,让白继唐之流战栗发抖吧,新的黑豹,新的行为,新的名声,新的……嗯,孟有田的脸上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

    乌云沉重地压着地面,笼盖着苍茫的田野、道路和村庄,雪花纷纷扬扬,天地一色。

    经过了四个多小时的跋涉,小全等人来到了商家集,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村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三个人先躲在村外的树林里,歇了一会儿,然后用带来的小褂子蒙住脸,轻手轻脚的进了村。头一回干这事,都有些紧张,好在挺顺利,很快便到了丁寡妇家院门外,半人高的院墙也挡不住他们。

    三个人在门口埋伏好,小全开始用手挠门,喵喵叫了两声,再继续挠门,然后又叫了两声……

    屋里的灯亮了,丁寡妇迷迷糊糊的过来开门,嘴里还骂骂咧咧,“哪来的野猫,该死的,逮住看不打死你。”

    门一开,一个黑影便嗖的窜过来,麻袋兜头一罩,披头盖脸就是几棒子。棒子头上包着厚布,有警用橡胶棍的效果,丁寡妇只发出半声惊呼,便被击昏倒地。三个人夹手抬脚把丁寡妇拖进了屋里,小全扳着她的手指,二虎子用小攮子一划,血便流了出来。一张,两张,三张,占富在带来的纸上连按了三个血手印,然后冲两个人使劲点了点头,拿下麻袋,又不解气的踢了一脚,才跟在小全、二虎子的后面跑了出去。

    一气跑了二里地,三个人在村外树林里才摘下小褂子,放缓了脚步,占富呵呵傻笑着说道:“这个老妖婆,今儿可给英子出了口恶气。”

    “乐子还在后头哩!”二虎子穿上褂子,兴奋的说道:“等白继唐把丁寡妇找去,咱们把契纸一亮,她还不得傻了眼呀,白继唐可不会轻饶了她。”

    “打死也活该,丧天良的东西。”小全骂道:“没见过这么缺德冒烟的,为了点钱,要把**害死,特别是卖给白继唐这样的无赖,可见她根本就没长人心。”

    “咱们快走,有田兄弟不是说还得找中人,还得写契约吗?”占富笑过之后,开始着急起来。

    “放心,有田哥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小全安慰道:“写契约的事情就让宋先生的闺女秋鹃来,至于中人——”他挠了挠头,“好象是铁匠王叔,他胆大不怕事,老赵伯也行啊!”

    “老赵伯啊?”二虎子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这两个老人都行。!”

    “对啦,有田不是想让英子拜他作干爹吗,老头子日后入了土,也有个烧纸上坟的,我想,这是你和英子的诚意,他也没个不答应。”小全提醒着占富。

    “我没啥说的,可这还得英子和她娘点头哇!”占富说道。

    “笨哪,这都啥时候了,她们还能不答应。”二虎子数落道。

    三个人办完了大事,紧张心情一扫而空,边说边往回走,踩着没踝的积雪上也不觉得沉重,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天刚蒙蒙亮,三个人就回到了村里,直接来到了关帝庙,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大家都很高兴,便开始按孟有田的计划忙碌起来。二虎子和锁柱去联系村里的年轻人,防备白继唐硬来抢人。小全去找王明义,让他找几个村上老人帮英子她娘和满仓忙乎喜事,占富和英子则拿了三升黄米去拜干爹。

第四十一章 拜干爹

    耳房里已经点起了松明子,老赵头已经起来了,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孟有田上前敲门,“老赵伯,我们来看您来了。”

    屋子里的声音停了,赵老头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有田呀,我这张老脸,你天天看还看不够?滚进来吧!”

    孟有田笑着走了进去,占富和英子紧跟其后。

    “呵呵,老赵伯,我领来了一个好姑娘,你看哪!”孟有田指着英子说道。

    老赵头放下手里的活计,叼起了烟袋锅,孟有田努了努嘴,英子立刻乖巧的上前用纸媒子就着墙上的松明子给老赵头点上。

    “英子呀,还有占富,咋样,事情办妥了?”老赵头用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笑着问道。

    “差不多了。”孟有田笑着点了点头,一指英子和占富,说道:“您想不想收个干闺女,还有干女婿,您看他俩怎么样,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孩子。快,给干爹磕头。”

    “等等。”老赵头伸手制止了英子和占富,然后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定在孟有田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事说事,他们俩还将就,你个臭小子,拐弯抹角的还敢说实在。”

    孟有田见老头挺精,没听这一套,笑着拍上一记马屁,“您老谁不知道啊,古道热肠,胆大义气,这事除了您,咱村还真没人有这能耐。他俩呢,这心里感激,拜您作干爹,也是个实在的心意。”

    老赵头轻轻抽着烟,烟雾一团团从他眼前飘起,又散开。半晌,他磕了磕烟袋锅,缓缓说道:“你们把这黄米拿走,也不用拜什么干爹,我早就说了,当这个中人。乡里乡亲的,我不能看着这女娃娃跳进火坑里。我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什么也不怕。”

    孟有田点了点头,冲英子和占富使了个眼色,英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占富有些反应迟钝,被英子拿眼一瞪,也赶紧跟着跪倒。

    “爹爹,闺女给您磕头了。”英子伏下身去,连磕了两个头,占富也跟着磕头,唬得老赵头手忙脚乱,想过来制止,却被孟有田给拉住了。

    “这可使不得,这不要折死我这把老骨头吗?”老赵头连连摆手。

    “老赵伯,您坐下,这两个头您受得。”孟有田笑着说道。

    “您救了我,救了我们,您以后就是我们的爹爹。”英子含着眼泪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象亲生儿女般照顾您老,您百年之后,我们披麻戴孝,年年烧纸、上坟。”

    老赵头手有些发抖,看来真的被英子这番言语所感动了,呆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老人伸手抹了抹眼角,“罢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土埋脖子的老绝户头,倒捡了个好闺女,捡了个女婿,入了土也有人烧纸上坟,这便够了,够了。”说着,老人上前扶起了英子和占富,说道:“好,这事我出头,谁敢害我闺女,我跟他拼老命。”

    下了一夜的雪变得小了,稀稀拉拉的雪花飘落在走出关帝庙的占富和英子头上、身上,两人呼吸着新鲜清冷的空气,脑中充满了无限的希望,浑身沐浴在欢乐之中,回家的脚步也变得轻盈。偶尔眼光相对,心中也充满了甜蜜。

    “有田,你瞅瞅我给你弄的这个。”关帝庙耳房里,老赵头拿出刚刚做好的东西,慈爱地看着孟有田。

    这是?孟有田拿过来,翻过来掉过去看了看,木头的,嘿,有点眼熟,怎么有点象后世穿在鞋里的内增高鞋垫呢?

    “垫鞋里试试,不行我再修修。”老赵头呵呵地笑着。

    还真是——一样的功能啊!孟有田明白了,他的右小腿摔坏后,因为没钱耽误了治疗,弄得短了一块儿,走路便跛了脚起来,虽然不是特别严重,总也是个不小的缺陷。老赵头做了这个,是想让两条腿一样长短。虽然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却未必有多大的效果,如果只用一块小木头便能治好跛子,嘿嘿,那医生还不得饿死呀!

    想是这么想,孟有田心中还是浮起一股热流,这个老赵头对自己是真好,是打心底里喜欢自己,从这一点点的小事便能深深地感觉到。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将切削成斜锲形的小木块放进鞋里,再把脚放进去,站直了身子。

    老赵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孟有田,比较着他的双肩是否持平,然后和蔼地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走两步,你走两步。”

    孟有田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认真端详了下老赵头,给他扣个破帽子,再换身衣服,是不是很象后世那位大忽悠。嗯,不象,人家可是正宗的猪腰子脸,老赵头却是四方大脸。

    缓慢地迈动步伐,孟有田为了让老赵头得到些安慰,努力走得平稳,尽力象正常人一样,但真的很累。把你的脚砍去一截,再戴上假肢,那也不是你的身体,恢复到正常状态,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孟有田停下了脚步,抹了把头上的汗,笑道:“赵伯,这东西确实不错,俺还得慢慢适应,慢慢适应。”

    老赵头心里明白,虽然是热心,自己也知道可能用处不大,他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这一招要是管用,天下就没瘸子了。去吧,忙你的去,大家伙可都等着你拿主意呢!我呢,也不闲着,干闺女出嫁,也得去张罗张罗。”

    孟有田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迟疑了一下,将鞋里的增高垫掏出来,摆弄了两下,脸上浮现出一股不明意味的笑意,将它塞进了腰间的布袋里。

    …………

    孟有田回家打了个转,告诉娘,今天英子和占富办喜事,有工夫就去帮着忙活忙活,顺便又看了看小狼崽。然后偷偷告诉阿秀,去把紫鹃找来,带上笔墨纸砚,到英子家见面。

第四十二章 张罗亲事

    紫鹃昨天晚上便知道孟有田回来了,可一个大姑娘哪能黑天出门去看个男人,她的家规也严,也容不得她随随便便。这一大早,阿秀又来找她,拿了点羊奶,又把孟有田约她见面的事情一说,这姑娘是满心欢喜,包上东西便跟阿秀一起出了门。

    到了英子家里,人还不算多,孟有田也没废话,把紫鹃和阿秀让到里屋,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字我倒是能写,可这卖人的字据怎么写我真没见过。”紫鹃坐在炕桌前,握着笔有些为难的说道。

    “那怎么办?”阿秀试探着说道:“要不找宋先生来?”

    “不行,不行。”紫鹃把脑袋摇得跟拔浪鼓一样,“我爹胆子小,又有些迂,恐怕会坏事。”

    “李怀忠肯定知道怎么写。”满仓刚说完,便意识到说的不对,本来就对他不满的孟有田立刻两个白眼甩过去,这个木头牛垂下头不敢吱声了。

    “这样啊,让我想想。”孟有田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昨晚李怀忠念过字据,我在旁边也瞅了几眼,没几句话,我念你拿张破纸先记,然后咱再整理。我记得字据上是这么写的:立字人丁王氏,因家贫无力养媳,特将儿媳丁孙氏卖与……”

    紫鹃很诧异,但屋里还有旁人,便压下心中疑问,照着写完字据,递给孟有田,颇有深意地夸奖道:“有田哥记得真清楚,这就是书里所说过目不忘的本事吧!”

    “啥过目不忘,你昨天要在场,记得能比我还清楚。”孟有田看着字据谦虚道:“这字写得多秀气,跟你比,我那几笔蟑螂爬根本拿不出手。”

    他还会写字?紫鹃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却把孟有田偷偷地打量了好几回。

    孟有田看完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拿出带有丁寡妇血手印的纸来,和紫鹃仔细说了一遍。紫鹃将自己写的字据和带手印的低细细比对,挑出一张比较合适的,又问了几句,便一笔一划非常认真的写了起来,写完字据,在血手印上面写下丁寡妇的名字,又写了买主和中人的名字,仔细端详了一遍,又用嘴吹干墨汁,好象完成了一项艰巨重大的工作般喜笑颜开地递给了孟有田。

    “呵呵,这就办妥了一半,到时一口咬定,给他来个真假难辨,丁寡妇就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孟有田拿着契纸,眉开眼笑的招呼道:“把赵伯和占富请进来,该买家和中人按手印了。”

    老赵头掀门帘走过来,将大拇指在紫鹃拿来的印盒里蘸了蘸,郑重其事的按了下去。

    “占富,你按在这,呵呵,哆嗦什么呀?”孟有田打趣道:“害怕了,要不再写一张,我来按手印,让英子给我当媳妇得了。”

    占富憨笑着按了手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了。孟有田从兜里掏出十元的纸币,递了过去,“赶紧买点吃喝,也别讲究什么了,一会儿二虎子找来人,大伙一起动手,马上就把亲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这,这,我不能…”占富缩着手,一个劲的躲闪。

    “怕什么,这又不是高利贷。”孟有田见他死活不收,便把钱放在占富爹面前,“大伯,办事要紧,别推三阻四的了,这里五块钱算我的喜钱,另五块钱,嗯,算赵伯,王叔,还有俺娘,阿秀,紫鹃的,这样总行了吧!”

    占富他爹腾的下了炕,眼圈有点红,伸手指指英子,又指着占富说道:“记住了,有田是你俩的恩人,以后他要是有事,泼出命也得帮人家,要不那就丧良心。”说完,抓起钱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我去买肉打酒,现在什么臭规矩也顾不得了,咱们中午就办事。”

    “买肉打酒让满仓去,咱们先坐下合计合计,等白继唐和丁寡妇来了,也好有话答对,别露出马脚来。”老赵头伸手拦住了占富爹,“等年轻人来了,让他们忙乎去。有田,你鬼心眼多,在旁边帮着提醒。”

    英子她娘下了炕,拄着拐棍,招呼紫鹃和阿秀等几个女孩子,去做蒸糕、蒸馍。

    这里,院子里进来了一大批人,二虎子和小全等人领头,七嘴八舌,乱哄哄的一片,有的手里还拿着家伙。

    孟有田扒窗户看了看,回头对老赵头等人说道:“人来了不少,办这事咱不在行,在英子家也不太合适,咱们都去占富家,赵伯和王叔分派人手,该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别这么乱哄哄的。”

    “行,合计得也差不多了。”老赵头站起身,把烟袋锅往腰带上一插,“咱们张罗亲事去,早办早好。”

    几个人走出屋子,占富脸上遮盖不住的喜气,四下作揖表示感谢,“谢谢大伙捧场,谢谢大伙帮忙。”

    年轻后生们哄的一下笑起来,围着占富你打一下,我推一下,取笑着,“恭喜,贺喜。”“你是走了什么好运,还是做了什么好梦,一转眼就娶上媳妇了。”“天上掉下个妹妹,看把他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大伙别闹了,都去占富家,听老赵伯和王大叔调派,中午咱们热热闹闹的喝喜酒。”孟有田大声喊道:“可有一样,咱这回占着理儿,要有人来无理取闹,可别草鸡熊包了。”

    “谁要是草鸡熊包,就是他妈×的没长卵子的娘们。”二虎子抡着把有些生锈的大刀片,眼珠子瞪得牛眼一般大,张口就是粗话。

    “对,有理还怕他来硬抢人不成。”锁柱拿着缨枪,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有田兄弟张罗的事情,谁敢不卖力气。”魏青山扔的孩子被孟有田救了,又帮衬着他全家能活下去,一直觉得欠了很大的情,现在正是表现的时候,穷人知恩图报,你对他好一点,他恨不得把命卖给你。

    “好,好。”孟有田笑道:“动刀动枪我看是用不着,主要是这气势,一定要压倒对手。啊,几个地痞无赖料面鬼,一推就是个大马趴,人多势众,吓也把他们吓跑了。走,到占富家,我还有安排呢!”

    “走,走。”一帮人乱哄哄的涌出了院子。

第四十三章 破旧规

    孟有田他们刚走,叽叽喳喳的一群女人走了进来,拉着英子她娘婶子、嫂子、妹子的叫,一碗黄米、几个鸡蛋、两把核桃、一捧红枣……可是摆了一炕,没多有少,都是个心意,穷人吗,谁也不挑礼轻礼重,来了就好。

    孙贵家的拿着双新鞋,拉着英子说道:“这事儿太急,知道妹子也来不及置办,可这新鞋得有一双,这是嫂子刚做的,你先将就着穿上,合适不合适的也就这一天。”

    “谢谢嫂子。”英子立刻被一群女人围上了,梳头打扮,屋子里立刻充满了笑语哄闹。

    占富家这边也忙乎起来,扫屋扫院,擦门窗、贴喜字,这是眼见的活。其他的也都安排下去,吹鼓手就用村里的子弟班,一共八个壮小伙。又派人去各家借桌借椅,借碗借筷。

    最后说到花轿的事情上,众人有些犯愁。要说花轿,也就是李家大院有两乘,锁在村公所里。可这两乘破花轿,赁钱高,规矩多,不是雨天不赁,就是刮风天不租。两乘轿四块钱,单赁一乘是三块,抬寡妇又是四块。你嫌赁钱大,可是娶儿嫁妇有个老规矩,还是非坐花轿不可。

    “依我看,就免了吧!”老赵头咬牙说道:“也不知是哪个朝廷遗留下来这坏规矩,赚的光叫李大坏这个白眼狼作个合适,穷人家图的是过个日子,再说……”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能听懂,就是说娶个寡妇,不值当让李大坏得了好处。

    “我看以后村里人办亲事都不用李家的破轿子,气死王八蛋。”孟有田笑着插话道:“找个大车好好布置布置,新人坐在车上绕着村子转两圈,吹吹打打,撒些彩纸,也挺喜气热闹的。”

    占富爹本来也是心疼赁花轿的钱,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脸面不太好看,如今老赵头和孟有田开了头,他也就顺手推舟,点头答应了。

    “还有门上挂的红绸子,也不用李怀忠家的,用红纸剪几个花样,一样好看。我看这老小子就是不顺眼,哪天我非买上一块,谁用谁就去我那拿,我让他再也吃不上油炸糕。”孟有田继续说道。

    说到这条黑脏污烂的红绸子,还是十里村数一数二的宝哪。人说东西挺不起眼,可是庄户人家,偏偏就是谁家也没有。一开始的时候,使使这块绸子,还不一定非送礼不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么个规矩,谁家要借用一下,谁家就得给送一碗油炸糕。那个李怀忠,哪年不凭这块烂绸子,吃上几碗油炸糕。

    “对,啥便宜也不给这个王八蛋。”占富恨恨的说道,大概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还有件事情。”老赵头拿起烟袋锅,又放下,犹犹豫豫的说道:“迈火堆,还有那个过马鞍……”

    这里的习俗,寡妇后嫁,要迈过谷草火,这是为了烧掉前夫的鬼魂,怕他跟随上妻子到新夫家作乱。跨过马鞍,是说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再嫁男,取其吉利,以防男人早死。

    “我看用不着这样。”孟有田皱着眉头很反感的说道:“谁不知道英子是被骗娶的,连男人面都没见着,说她是寡妇后嫁实在有些过分。既然咱已经破了旧规矩,索性就破到底,怎么顺眼、怎么高兴,咱就怎么办。”

    老赵头赞同的点着头,占富他爹没吭声,这花轿、绸子都是面子上的东西,多一样少一样关系不大,可这寡妇后嫁的规矩却是关系到儿子日后的安全。这鬼呀神呀的封建迷信,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还是占有很大比重的。

    占富偷偷瞅了一眼他爹,壮着胆子说道:“英子说了,她生不是丁家的人,死也不是丁家的鬼,那场骗婚根本就作不得数。她,她要把头发打开,重新梳成辫子出嫁,要是俺在意,就别娶她了。”

    “是个要强的姑娘。”老赵头一拍大腿,说道:“占富他爹,你说呢,我看英子说得对,什么跳火堆跨马鞍,那不就是承认作过丁家的媳妇了。别人不糟践她,咱们还弄这些烂事堵她的心哇!”

    占富爹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按有田的意思办吧,俺,俺去张罗张罗。”

    孟有田提醒道:“我已经让锁柱去找段大根了,一会儿他来了,大家对他客气点,让他坐个首席。嘿嘿,越是抬举他,他可就越打不成退堂鼓了。”

    是人都好个面子,无赖也不例外。白继唐打扮得人五人六,还叼着烟卷,尽量使自己和庄稼人有所区别;段大根虽然在外村闯光棍不成,铩羽而归,但在本村却不时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从不把丢人的实情向外吐露。孟有田便是抓住了段大根的这种心理,若是没有卖契,若是没有人挺段大根,这家伙当然不敢出头打前锋。

    现在是万事俱备,有理有据,一群年轻后生身强力壮,即便是打架,也不用他伸手,只耍耍嘴皮子功夫,胡搅蛮缠正是他的强项。

    快到中午了,总算都忙乎利擞,占富穿戴好,在一群小伙子嘻嘻哈哈的陪伴下,坐上大车绕着村子转了大圈,去英子家接亲,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新人上了车,又绕着村子转了一大圈。村里乡亲,街坊邻居都跑出来看新鲜,特别是年轻人,指点着说笑着,都为他俩能闹到这一步感到高兴。

    封建世道,男女相爱是大逆不道,父母包办,买卖婚姻才是天作之合。千百年来,在中国大地上有多少年轻人以投河、跳崖、上吊、私奔来显示他们朴素的爱情,并宣告他们发自心底的痛恨和抗议。见了这真心的一对能结合,年轻人怎么能不羡慕,不为他们感到高兴。

第四十四章 办喜事,来无赖

    听见了大笛吹奏的将军令,占富家里又忙了起来,新人下车,进屋拜天地,然后新娘子坐在炕上,占富和他爹到外边招呼客人。大嫂、大婶、大娘的,便进来看新媳妇,这里的习俗,长辈来看新娘子,都要送些枣和栗子,还得新娘子揣在怀里。时间不长,英子的衣裳便鼓了起来,紫鹃、阿秀等几个好姐妹在旁指着她的肚子格格的取笑。

    院里的积雪已经扫净,棚匠孙贵手脚利落,只三个多小时,便搭起了挡风的席棚。席棚里放上几张方桌,酒菜十分简单,每桌上不过是两斤酒,一碟子肉丝炒绿豆芽儿,一碟子溜豆腐,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炒土豆丝。

    但人们喝的却很高兴,主要是图个热闹。占富爹笑得嘴都合不拢,带着占富,一桌一桌的给人们斟了酒,致了谢意。

    老赵头走出屋子,端着酒杯对来贺的宾客说道:“酒薄菜少,我想也没人挑这个礼儿。大家多喝几口,也算是祝福两个孩子吧!”

    “赵老伯,捡了个好闺女,可得多喝几口。”有人大声说道。

    “喝酒的日子在后头呢,我不光有了闺女,以后还会有外孙子呢!”老赵头哈哈笑着,酒喝得却并不多,他还得保持清醒,等着对付白继唐和丁寡妇呢!

    屋里单独摆了两桌,算是首席,除了那四个菜外,还有狼肉炖酸菜,一大碗炒鸡蛋,酒也管够。村里的几个老人坐了一桌,孟有田、段大根、二虎子、小全等人陪着段大根坐了一桌。

    “你也看过契约了,咱这是有据有理儿,白继唐要是来耍横,你可别怂了。”孟有田举杯示意了一下,但只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段大根一仰脖,干了一盅,啥时他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不仅坐了首席,这村子里的人还等着看他对付白继唐呢!

    “放心,有了契纸,咱就不怕他了。”段大根将酒盅在桌子上一墩,大言不惭地说道:“再有这些哥们帮衬,文来文挡,武来武架,敢在俺的地头上撒野,都给他扔窑筒子里。”

    那还是在二十多年前,李大怀他爹为了急发财,听上别人话,说是南山背有好炭。于是他就花钱走门路,将南山背姓了李,又雇上人,满山乱打洞,特别是在东坡上整整挖了半年光景,从红岗石打到小青石,又从小青石打到大青石,一直打了四十多丈深的窑筒子,打出了丈把深的水头,可别说是炭,就连块黑石头也没见上。后来又听说有人被逼得跳了进去,立时成了村民们谈之色变的凶地。

    “文的你来,武的嘛,还用你伸手?”孟有田似笑非笑地继续给段大根打气,“大刀片,扎枪,几十号人一聚,你只管指挥好了。”

    段大根的腰背又挺直了不少,这已经不仅仅是风光了,他已经成了大家依靠和尊敬的老大,露脸的机会摆在眼前,此时可不能怂了。再说了,他在外面的糗事别人不知道,可要在本村人的面前再栽了面儿,以后可没法混下去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做好各项准备,就等待一件事情的发生,可它偏偏就是久候不至,姗姗来迟。

    时间在悄然流逝,大家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就在喝得正高兴的时候,安排在村口放哨的锁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惊慌的叫道:“来了,白继唐和丁寡妇来了,还有索三和几个地痞流氓。”

    他这么一喊,院子里和屋里的人哄的一下,脸上都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怕什么?”在孟有田等人的注视下,段大根以酒壮胆,站起来走出屋子,喷着酒气大声说道:“一个咱不怕,两个咱照样拾掇,都把家伙准备好,跟我走,看我来对付他们。”

    “对,不用怕。”孟有田在旁鼓动道:“来文的,咱有字据在手,来武的,大家手里的也不是烧火棍子,敢耍横,就都给扔窑筒子去。都说穷不怕,穷难惹,大家还怕几个料面鬼不成。再说,还有大根兄弟打头,人家闯荡江湖,啥世面没见过。我看哪,不如今儿咱村就立个规矩,不管谁家的事,只要有理,全村的老少爷们就一块上。”

    “对,一块上,都丢窑筒子里。”二虎子本来就喝得浑身发热,再被孟有田这么一激,立刻嗷嗷叫着操起了大刀片。

    “一块上,一块上。”有人带头,其余人借着酒劲,操家伙的操家伙,挽袖子的挽袖子,闹哄起来。

    “走,咱迎出去,别吓着了新娘子和姑娘们。”孟有田的吹捧让孙大根愈发神气起来,手猛的一挥,雄纠纠气昂昂的向外走去,孟有田淡淡一笑,和老赵头紧跟其后。

    一大群人拿着各种家什,吵吵嚷嚷的向村口走去,在大碾磨边上正和白继唐和索三一伙走了个碰头。

    白继唐昨天在十里村吃了瘪,觉得要不是那帮泥脚杆子人多势众,就算没字据,凭他的“赫赫威名”也有把握把英子抬走。于是他便找了七、八个狐朋狗友,又请上索三,这才信心十足的找上丁寡妇和中人杀奔十里村。这次可不是光要抬走英子,还要把昨天栽的面子全都找回去。这伙人兴冲冲的进了村子,却见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迎面而来,各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当先是喝得眼睛发红的段大根,眼珠子瞪得老大,不由得心中一惊。

    两伙人碰了头,都瞪着眼睛,你瞅我,我瞅你,眼神的交锋也迸发出了火花。

    “段大根,老子是来……”白继唐一叉腰,话刚出口,这边就扔出一块土咔拉,正砸在他身上,接着就有人骂道:“**×的给谁当老子,瞎了你的狗眼。”

    “**×的有事说事,嘴巴别不干不净的。”段大根左手叉腰,右脚踏在碾磨旁的大石头上,横眉立目的喝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看见了索三,倒是有那么一丝害怕,可身后一群人看着呢,拉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硬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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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小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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