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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尚书台     晋末雄图txt下载     晋末雄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李虎心思

    再说李豹初时郁愤难耐,强自出头,意欲给高岳下绊子。后来见高岳竟毫不犹豫的自己责打自己,一时也有些被震住。此刻见事情已算是圆满结束,龚福已死也是无可挽回,再怎么有想法,已是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他现在冷静了下来,回过味想想,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刚才他是什么行为?说轻点,叫为泄私愤,罔顾道义;说重点,便是目无主上,跋扈嚣张!

    他心中愁思烦乱,木着脸,拖着步子便也要离开。李虎心中有所思想,早就一直在留神他。此时见李豹沉默欲走,李虎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兄弟。

    兄弟二人相视。李虎将头往府衙方向略略一偏,以目示意李豹。李豹先是本能的一挣,却被兄长牢牢拽住,不由得泄了气,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看高岳已上了府衙前台阶,即将进去,李虎拉着李豹几步赶上,在身后出声唤道“主公且请留步。”

    高岳慢慢转过身来,一看是李家兄弟二人,初时有些诧异,再仔细观瞧,心中明白了**分。他不动声色对李虎道:“李兄,又有何事?”

    李虎站在阶下,无比恳切道:“主公,我这兄弟,刚才一时伤心难过,冒犯了主公,还望主公不要计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后的李豹扯了过来,将眼睛对李豹一瞪,摆摆头示意。

    李豹窘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硬着头皮上前,干巴巴的嗫嚅道:“望,望主公宽恕我一回。”

    高岳本已拧着眉头,嘴唇紧闭,此时展颜一笑,道:“出言提醒,何来冒犯,更谈不上宽恕与否。再者,我岂能为这点小事,便记恨报复?你二人无须多心,徒然庸人自扰,快去把我交代的事办好,才是正经。”

    说完话,高岳便回过身去,示意士卒将他扶了进去,曹莫站在一旁,对李虎李豹施了一礼,转身也跟着进去了。

    李虎直起身来,望着高岳的背影,怔忡无言。他方才听闻高岳言语,按道理应该会放下心来才是,可是一股惴惴不安的思绪,挥散不去。

    方才高岳说话,干脆不提李豹名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李虎只觉得自己更加敏感起来。

    他心中暗叹,从此以后,和高岳再也不能像当初百岭村里那样,天南海北无拘无束,一同说笑的布衣之交了。

    “大哥,咱们走吧,别担心了,高大哥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会把我怎么样。”李豹上前,拍了拍李虎,出言道。他安慰李虎,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李虎又想了一想,越发觉得思绪烦乱,又不好再出言责骂李豹,只好闷闷的叹了口气,转身带同李豹,无言离去。

    第二日一早,府衙内传来通报,要求队主以上军官,前往会议。李虎因暂时是军中总管,接令后连忙召集相关人士,一同前去。

    昨日入城后,高岳令李虎迅速整编郡兵,连带首阳县兵在内,如今襄武城内,共有一千名士卒。高岳便按照正常编制,仍然分为两幢。

    原来郡兵的两个幢主,一个跟着乌吐真前往首阳,征剿高岳,刀枪无眼战死了。另一个留守在襄武,名叫孙隆,年近四十,可算是一员老将。

    如今高岳重新任职,一幢幢主交给了李虎,同时暂且总管全军;另一幢,通过走访和调查郡兵之后,得知孙隆德行、能力各方面口碑还算不错,便仍叫他继续充任幢主。

    李虎和孙隆并肩走在一处,身后跟随着十名队主,或是原先郡兵队主,或是最新拔擢,众人一起往府衙走去。

    孙隆老卒,和李虎初次打交道,觉得李虎年纪虽轻,有时有些粗莽,但对他还是言谈客气,军中大小事务,也愿意和他商量沟通,并不因为是高岳的心腹之人,就盛气凌人,或者粗暴无礼。

    冲这一点,孙隆也没有什么对立情绪,自然而然的归顺高岳,在整编军队的各方面工作中,也比较配合。他听李虎介绍高岳多了,倒有些惊奇和佩服起来。

    “……若真如此,高将军实乃军纪严明、严于律己,年纪轻轻便有古之名将作风啊!”

    昨日高岳处置民冤一事,孙隆并不在场,后来才听得手下断断续续的汇报,此时听李虎详细讲述一番,既惊奇又感佩。

    李虎脚步生风,听闻孙隆赞誉,颇有些自得。他嘿嘿一笑,道:“主公作风,一向如此。不过他对自己严肃,对身边的战友属下,大都是和颜悦色,从没有无故斥责辱骂过。”

    他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萧索起来,“龚福这件事……也没法子,虽然都是同村伴当,我也没有想到他会犯下这种禽兽不如的大罪,自作孽,被杀了也怨不得旁人。”

    孙隆紧紧跟着李虎的步伐,气息不喘,闻言不禁颔首道:“是啊。这样奸*辱民女致死,便是放在民间,也是死罪没有任何问题,何况是在军中,军纪严明更甚地方,杀他的头,没有任何话说。”

    “李将军……”

    “诶。叫我一声幢主也是好的,可千万不要叫我什么将军,实在是当不起。”昨日孙隆这么称呼李虎,李虎便很是局促,今日听他仍然如此叫唤,还是有些不安,对孙隆连连摆手道。

    其实按照常理,李虎确实当不得将军称呼。高岳如今刚刚进驻襄武城,名分未定,还不是正式的太守。只因他是主公,众人称呼一声将军,倒可以说得过去。李虎到目前为止,也才刚刚被拔擢为幢主。

    孙隆之所以还是称呼他一声李将军,乃是因为考虑到李虎毕竟是高岳身边,最为亲密的心腹之一,在他还没有发达的时候,能多亲近亲近,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还有,李虎为人处事的态度,也还算客气有礼,来而不往非礼也,孙隆有意与他多熟络,于是言谈举止更加客气。

    “呵呵,好好。若蒙不弃,你我私下便以兄弟相称,明面上,唤一声幢主,可好?”

    “那是最好不过。如此,我便唤一声孙老哥?”

    李虎毕竟年轻,性格鲜明,还达不到城府深沉、处事圆滑的地步。他见孙隆礼貌有加,客气亲切,不由心中也很是喜悦,爽快的应了下来。

    孙隆年过四十,察言观色、为人处事的本事,也有了些火候。不论如何,能够和高岳左右心腹,迅速拉近关系,对他这个嫡系之外的降将而言,等于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李老弟年轻威武,又这般豪爽友善,我这老朽心中欢喜,只恨不得年轻个二十岁。唉,年轻就是好啊!”

    孙隆本是夸赞李虎,说着说着,看李虎年轻充满活力,也不禁真心感慨起来。

    “呵呵。孙老哥哪里话,老哥正当盛年,所谓沉稳厚重,怎是我这种毛头小子可以相比。日后有不懂的地方,还望老哥多多指教。”

    李虎边走边笑道。他跟在高岳身边,时日一长,言谈之间也有些彬彬有礼,不再是当初出言粗俗的无知山民了。

    孙隆抚须大笑,“李老弟这般年轻有为,不用说,怕是高将军麾下,最为重用之人吧?”他有意无意的试探道。

    “哪里。要是论资历嘛,我倒是数一数二。不过,主公以下,乃是韩司马为副,连我也要听他号令。”李虎有些尴尬,便简单介绍了一下韩雍。

    孙隆见李虎不自在的神色,忙打圆场道:“其实都一样,都一样。不论如何,李老弟也是高将军麾下,最顶尖的几个人才嘛。再说,韩司马若真是这样文武双全,李老弟还年轻,权且学习几年,日后成就那就不可限量。”

    李虎很快也释然了。他摆摆手,笑道:“也没啥。摆正自己的位置就好。韩司马是有本事的人,是主公不可或缺的帮手,咱们一起效忠主公,都尽自己的力,跟着主公走就是。”

    孙隆连忙点头称是。心中不自觉的想,那韩雍韩司马,虽然未曾谋面,居然还在李虎之上,日后若有机会,也要好好结交一番才好。

第六十一章 三件要事

    二人说说谈谈,不一会便到了府衙前。

    在门前验过手续名牌,一众军将径直走进后院内室。那内室本是后院书房,高岳见它虽然不大,却小而精致,窗明几净,幽静清新,连屋中都有一种让人胸中舒爽的淡淡纸墨香味。

    当下便要府衙原先侍从,抬来一张卧榻,重新简单布置一番后,就将此书房,暂做了休息之处。

    此刻高岳趴伏在卧榻上,他根本无法坐起,便只有采取这样有些滑稽的姿势。高岳偏着头,和床头边的冯亮在说着什么。

    房间里,右首边是一张书桌,有个书吏垂首恭立。左首边,除了原太守丁绰和郡将乌吐真二人不在,其余十来名主要的郡官佐吏,已是依次站立。孙隆心细,发现曹莫已然站在了众官之首。

    李虎早已面色俨然,两大步上前,抱拳施礼,大声道:“属下李虎,连同军中一众同僚,参见主公。”

    孙隆也赶忙上前郑重施礼,抬眼打量高岳。

    “哦,好好。这位就是孙幢主吧。我听李幢主提起过,本该昨日便就相见,奈何有突发事情,迁延到今日。”

    高岳在卧榻之上,支起了前身,对孙隆连连颔首,上下打量他片刻,温和的笑道。

    孙隆连忙上前虚扶。他躬下身子,恳切道:“属下待罪之身,不敢有劳主公记挂。属下听李幢主告知过昨日情由,属下及一众士卒,都对主公的严明无私,极为敬佩。主公千万勿要再动,牵动伤势,反而不美。”

    “诶。哪有什么待罪之身。只要心无二志,我总会一视同仁。若是作奸犯科,便是亲如手足,也是有罪必罚。”

    曹莫在旁道:“高将军公正无暇,心有大义。孙幢主为人沉稳厚道,与我亦是老相识。我等定会忠心追随,绝无二志。”

    孙隆便冲曹莫感激的施了一礼,心中暗自庆幸,从前没有得罪过曹莫。

    高岳把头轻轻一点,又对众人笑道:“好,大家都到齐了。我如此狼狈模样,还召集大家来会议,本是殊为无礼。但是事有急迫,不得已,还请众位多多谅解。”

    榻下众人,齐齐道声不敢,便都安静下来,等候高岳指示。

    高岳清了清嗓子,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昨夜想了很长时间,把思路理了一遍。依我之意,如今,当务之急,有三件事。”

    众人沉声屏气,垂首恭听。

    “第一件事。即时修书上奏朝廷,将郡中一应事宜,如实的详细奏闻,严明我进据襄武却身不由已的苦衷,还有决心勤王的志向,以此恭候朝廷的指示安排。”

    曹莫接口道:“如今纷乱征战,郡中有高将军主持,定能安民保境,我等一众郡官,愿在奏表中联袂签名,以示拥戴之意。”

    孙隆闻言,脑中迅速反应,连忙接口道:“属下不才,也愿意率同一众袍泽,签名以表达本心。”

    孙隆心中却想到,往常听闻曹莫只是个埋头田间的老农,言辞讷讷;怎么今日举止之间,进退有据,颇有章法,是突然之间开了心智,还是此人从前不喜与庸碌同僚相交,而自我掩盖呢。

    他正自奇怪思想,却听高岳又开了口,忙肃容静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好。诸君热忱之心,我很是感激。然则,无论如何,还是要再看朝廷的旨意再说。”

    众人心照不宣。如今岁月,拥兵自重甚至公然反叛的大小势力,比比皆是。连从前坐镇洛阳,掌控中原的朝廷,都被打的支离破碎,遑论如今退缩长安,力量薄弱的长安天子?

    高岳控制襄武后,还能不忘朝廷,上表奏闻,那么,长安必会投桃报李,不仅不会斥责他行如反迹,还会顺水推舟的承认高岳的现有势力,更有可能加官进爵,用来表彰和肯定这种忠于朝廷的举动,以示天下。

    这一条没有异议。高岳又开口言道。

    “第二件事,迅速修缮城池,加固防御,整顿军备,招募和训练士卒。总之一句话,要秣马厉兵,强化战备,除了做好要勤王的准备外,也要防止有来势不明的敌人,突然袭击。”

    李虎听高岳说到了军事,不由上前道:“城防大事,务必要达到固若金,诶?”

    “……金汤。”

    孙隆移步上前,轻声的提醒道。李虎并未羞怒,反而很是感激的冲孙隆笑了一笑。

    高岳也笑了一笑,又问道:“襄武城如今城高几许?防备如何?军中可战之士若干?有无战马?我因新来,有所不知,孙幢主乃是老人,可否告知一二。”

    “啊。是。”孙隆一直沉心静气,一字一句的听着高岳说话。此刻见问到了自己头上,忙不迭的走到榻前来,恭敬的施了一礼。

    “主公有问,属下当尽我所知以告。”

    孙隆直起身来,沉声道:“我襄武城,城高三丈三尺,周围三百五十丈。城楼之上,东西南北四方,各有箭楼两座,敌楼两座。常备箭矢十万支,滚石檑木七八千斤。”

    “门外壕沟,宽有五丈有余,水深三丈。四方城门乃是熟铜包裹,很是厚实。昨日属下和李幢主清点,目前城中士卒一千零二十四人,其中可战之士八百七十三人,剩余的一百五十一人,都是老弱,不过可以充作日常巡防力量。”

    “至于战马,也有一百来匹。不过,昨日属下曾在马厩中,被李幢主指点见过了高将军的坐骑。我襄武城中的马,皆有不如。”

    高岳剑眉微锁,凝目静听,不时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待孙隆说完了,高岳剑眉一挑,问道:“滚石檑木,究竟是七千斤,还是八千斤?壕沟五丈有余,乃是五丈五尺,还是五丈七尺?还有,战马的数量,一百来匹,这个也没有个准数吗?”

    他声音倒不严厉。但孙隆已是手足无措,冷汗迭出。孙隆本以为有备而来,应答自如,心中很有些自得,甚至期待或有嘉奖。

    不料高岳却如此的追求细节,这样的严谨态度,孙隆极为震惊,又因为第一次在高岳面前答奏却出了差漏,心中惊惶犹如敲鼓,咚咚作响。

    见孙隆瞋目结舌,高岳心中喟然,温言道:“孙幢主,不必惊慌。你仓促之间,已经答得很好了。不过兵者,大事也,不可不细察。一切了然于胸,就算陡遇敌袭,也会毫不慌张。你要记住了。”

    “是是。属下日后定要像主公这般,精益求精,严谨细致,以做到万无一失。”孙隆躬身之间,一滴冷汗顺着鼻尖,滴落在地,悄然无声。

    “好。具体数值,你稍后辛苦一番,再去仔细测量一番。我提几个大方向。”高岳趴伏的久了,有些难耐,便轻微的转动身子,想换个舒缓一点姿势,活动一下血络。

    冯亮赶忙弯下身,轻轻扶着高岳,使他慢慢的侧起身子,又将厚实的被褥,抵在高岳的身后,让腰间不至空虚,没有倚靠。

    活动了一下,高岳很是舒服。他深吸了口气,接着道:“几个大方向。护城河外一尺处,横亘拒马,每条拒马上,多扎铁刃,铁刃若有不足,将毛竹削尖,也可替代。”

    “护城河外五丈之地,遍撒蒺藜,或埋尖石。将方位和范围在图纸上标示清楚,做到心中有数。”

    “城中主城门是哪一座?”

    “是东门。”孙隆不敢大意,有问便立即答道。

    “那么东门处,在遍洒蒺藜的五丈地之外,再挖陷阱深坑,深约三丈即可。坑底密插毛竹,不要忘了削尖竹头。”

    “箭矢一时赶制不及,可制作竹箭代替,竹箭虽轻,射程也有所限,但被射中,也会造成伤亡——总好过没有。”

    “城中兵卒,虽现有八百余人,但还是要严加甄选,选出精壮士卒。甄选标准,李幢主知道,稍后你二人沟通一下。”

    “我的意思,宁缺毋滥,我不求人多,只要真正能上得战场之人。当然,剩下的,也不要淘汰驱逐,就像你说的,充实日常城防力量,加强城内巡逻警戒,是再好不过。”

    不特孙隆以下兵将,皆是心无旁骛立身聆听,便是一众文官,也是心悦诚服,肃然而立。

    高岳一下说了这许多,有些口渴,他冲冯亮稍稍示意,冯亮便端了水,试了试冷热,小心的喂他喝了大半杯。

    见他喝完了水,李虎上前道:“主公所言甚是。待会我便亲自督促,这段时间哪怕不睡觉,也要先将这些重要事情办妥当。”

    怎料高岳却摇首道:“不。襄武城防军备一事,李虎因另有任用,所以暂不用考虑。”

    李虎闻言愕然。抱拳施礼后,站到一旁,心念电转,面色凝重。孙隆不时偷偷斜睨他,倒把自己看得有些紧张起来。

    高岳清一清嗓,觉得透亮不少,便接着说道:“这第三件事,便是人事调动问题。”他甫一出口,下面所有人,竟不约而同的伸长了耳朵,探出脖子,手心里直捏着汗。

第六十二章 当务之急

    高岳将目光扫视一圈,见亲如李虎,都是面有忐忑,不禁失笑,也不再卖什么关子,开门见山道:“此次人事调动,涉及人员少,波及范围小,诸位暂且宽心。”

    “我意,会议结束后,立传书信,召韩雍等人来襄武。首阳县令,由曹莫担任,主管一县大小事务。李虎担任首阳县丞,只负责军事,协助曹莫,稳定首阳上下态势。”

    李虎闻言,心中还是非常欢喜的。虽然被调离高岳身边,但也即将要独当一面,这份信任和责任,都是又重又满。他偷眼去看曹莫,见他一脸惊讶,说明事先也未曾得知一丝半点的消息。

    “原郡中大小官吏,我分出一半人数,去往首阳县任职,剩下的留任襄武。”高岳在床榻上点了十几个名字,被叫到的人,都连忙站至塌下,躬身施礼。

    “尔等去往首阳县后,要奉公守法,多多体察民情,协助曹先生,尽快把县里的农事料理好。如今已经是年末,你们辛苦几个月,待到一开春,诸般事宜就可按照计划进行,届时也不至于茫无头绪或手忙脚乱。”

    高岳说着,在榻上探出身子,严肃说道:“人生在世,能踏踏实实的做几件事,自会问心无愧。这一次,我既往不咎,也希望尔等能痛改前非,再不要从前浮夸和无为的作风。若是我再听到什么不良之事,那休怪我手下无情,知道了吗。”

    被点到名的,和没有点到名的原郡官郡吏,不管心内如何想法,闻言都忙不迭躬身施礼,连连称是。

    高岳带着殷切的目光,看向曹莫,“先生,我以一县俗事累你,还望先生竭力承担。”

    曹莫陡然被高岳任命为首阳县令,一时惊讶茫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不过他本就擅长农事,如今高岳这般支持和信任,他可以没有掣肘、没有顾虑的放开手脚,来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心中无比畅快。

    “主公如此信任看重,属下定当鞠躬尽瘁,不敢言苦。”曹莫直起身,脸上没有一条皱纹不洋溢着笑意,“属下也打个保票,待到明年秋收时节,首阳县必定比往年要多出一番产量。”

    “好好。有了地,有了人,再有官府愿意帮助和督促,农事自然就会兴盛。具体如何,我是外行,先生自管放心去做,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高岳声音中也透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高岳慢慢支起了身子,冯亮在一旁扶住了他。

    “诸位,三件事已经说完,大概就是这样。不知诸位可有什么补充,或者什么更好的建议。”高岳梭视左右,探询道。

    功曹朱荣,站了出来,先鞠一躬,再恭恭敬敬道:“禀告明府。属下有一愚见,请明府定夺。”

    明府,是对太守的尊称。高岳笑笑,道:“朱功曹,朝廷正式任命还没有下达,我目前还不是太守,明府之称,暂且不妥,就不要叫了吧。”

    不是太守,那怎么还任命属下县令县丞的。朱荣心中如此想,嘴上倒连连称是,言道主公对朝廷这般的奉公和忠诚,实在是我辈楷模。

    朱荣奉承几句后,道:“依属下愚见,给朝廷上表,这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不过,目前最当务之急的,怕是上邽那边,是不是也要?”

    他后面没有再说,高岳却一下子醒悟过来,略一思忖,不禁剑眉微锁,频频颔首。

    上邽,乃是天水郡首府,更是整个秦州的州治所在。晋朝秦州牧、右丞相、大司马、大都督、侍中、都督陕西诸军事、南阳王司马保,正是驻扎在此,掌控秦州,雄踞西北。

    明面上说,司马保只一项秦州牧,便妥妥的是高岳的顶头上司。私底下说,高岳在司马保地盘上,现在划出一块地来自立,难道不跟主人说一声?

    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司马保拥胡汉之兵五万,不仅掌控秦州,连陇右的氐、羌部族大都依从于他,甚至凉州刺史张轨也派使节贡献通好。司马保对陇西郡的威压和影响,远远比长安的朝廷要大得多。

    朱荣是想说,除了上书朝廷外,于公于私,都必须要同时给司马保也上一份奏疏。而且,还得是毕恭毕敬、言辞谦恭的上疏。

    若是让司马保觉得无礼和悖逆,他一怒之下,极有可能尽发大兵,来攻打襄武。以高岳目前还未站稳的新生力量,和已经在此经营数年的司马保相抗衡,基本没有胜算。

    高岳一念及此,悚然而惊道:“朱功曹所言极是,这一层上,是我疏忽了,没有想到,多亏了朱功曹。”

    其实朱荣等郡官,并不是没有学问,也不是没有才干。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从前的环境中,大家一般的吃喝玩乐,清谈无为,谁要想做些实干的政务,就会被众人所轻所笑。

    现在环境变了,上官是高岳这样的务实派,极度厌恶夸夸其谈、尸位素餐之辈。朱荣只有收敛了从前的恶习,变得小心仔细,也拿出些才学来。若不然,做不得官都是轻的,就怕小命都要坏在这里。

    听闻高岳夸赞,朱荣口中连称不敢,心中安稳踏实了不少。

    适才立于右首下方的书吏,耳听手动,已将高岳所说的三件事情,抓住重点,在纸上简要的记述下来。此番见高岳说完,便将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呈递上来。

    高岳举目扫过,没有问题,便点点头道:“寻个文笔优美之人,再加润色一番,写成奏表,抓紧上疏秦州和长安。”

    在座众人,要说才学,都是自幼攻读诗书之人。要说到写,却都是一般。高岳第一次上疏,若是字写的歪歪扭扭或词不达意,引起朝廷或者司马保的不满,坏了大事,那可担当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提议道,干脆在城中寻一个书信先生,此辈专门代人捉笔,公告书信之事,熟稔无比,行笔润色,也很有分寸,可保无虞。

    高岳表示同意,便安排人速去办理,写成后拿来我看,最迟在午时之后,就要将两封奏疏快马发出去。

    一番吩咐完毕,高岳便道会议结束,叫众人都退下自去办事,却将李虎李豹留了下来,待所有人退出后,房间里便剩下高岳、冯亮和李家兄弟,一共四人。

    高岳沉默一会,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三个,都是我最亲近之人。有些话,敞开了说出来,就没有事了。又武,我知道你对我杀了龚福福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对不对?”

    李虎的字是大武,又武,乃是李豹的表字。平日里,高岳一般都是叫他俩李大哥、豹子,显得非常亲密。称呼表字,却是为了表达一种亲密之外的尊重,有些较为正式一些的意味。

    李豹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

    李虎见状,急忙插话道:“主公,老二他不是……”

    高岳摆摆手,对李虎正色道:“李兄,你不用多说话。你是他的兄长不假,难道你要为他挡风遮雨一辈子?又武也是个堂堂的男子汉,有什么真实的心里话,都还要你来代为述说解释吗?”

    李豹见兄长尴尬局促,讷讷而退,不由一咬牙道:“我却是想不通。小福跟我们从小长大,莫名其妙就被自己人杀了。我一想到他,心中就很是难过。”

    “你以为我不难过吗?”

    高岳一下支起身子,牵动了伤口,疼的紧紧皱起了眉头,冯亮连忙无言的过来扶住他。

    “可是如果我不杀他,那么民心、军心就会分崩离析,到时候咱们连重新做个山民都不可得!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懂,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我说过,你们都是我最亲密的人,我怎么会不信任和重用你们。李兄,你即将独当一面,不要有怯心,和曹先生配合好,他是个有阅历、有本事的人,凡事要多听听他的意见,首阳等于是咱们的大后方,交给你,你要管好。”

    “又武这边,我已经在考虑给你重任。襄武的城防军备,我打算交给又武和孙隆来主抓。你俩一老一少,一新一旧,搭配在一起,应该能互相弥补。又武你的性子,要收敛一些,孙隆是老将,凡事也要尊重他,最重要的不可让这些降人,起了反感和疑心。”

    “实在有所为难,也不要紧,我就要把韩雍招回来,让他给你们总管——咱们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多余的担忧顾虑,不要再有了,从今往后,咱们兄弟还是携手一心,闯一番事业。你们记住,我对你们的心,一如往昔。”

    望着高岳诚挚的目光,李虎想说话,但嘴角抽搐几下,说不出一个字。李豹有些不知所措,连着“嘿!嘿!”两声,仿佛是在感慨什么。冯亮依旧沉默,但却慢慢的低下了头。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高岳清清嗓子,故意大声道:“公事私事说了这许多,嗓子哑的不舒服。兄弟们,你们哪里知道,不当家不知担子重啊!”

    李虎趁势接过话来,“云崧。台面上我叫你主公没有二话,私下里我还是想叫你一声云崧。”

    见高岳笑着直点头,李虎又道:“你眼瞅着就要做太守了。这在以前,咱们做八辈子梦,也不敢梦到这上面来。你担子重,也不要紧,咱们兄弟都竭尽全力帮你,断然不会让你一人扛着。”

第六十三章 字字珠玑

    话题已经被岔开,李豹也顺着话感慨道:“是啊!不到一年前,咱们几个还在白岭山上猎食,现在都跟着高大哥要发达了。一郡之主,天老爷,这官大的没法说。”

    “等忙过一阵,咱们回村里看看吧。给乡亲们报个喜,他们怕是还不知道哪。”冯亮也开了笑脸。

    四人仿佛又有些回到了当初在村里的时候,气氛也融洽了不少。正说着话,有两名士卒进来禀报:“启禀将军,给朝廷和南阳王的奏疏,已经安排专人写好了,特请将军审阅。”

    说完,一人呈上来一张薄纸。

    见有正事,李虎、李豹便即起身。高岳对二人又叮嘱勉励一番。二人拱手告辞,出门而去。

    高岳待二人背影已远,便低下头,在那白纸黑字间,一字一行的细看起来。

    “……微臣本边远山野之民,为众所推,驱酷吏而自保于陇西。却闻匈奴肆虐,胡马进寇并州,扬尘南下,肆掠中原,先帝之辱,锥心沥血。近时愈发嚣狂,更凭暴力,连兵以叩函谷,长安遂危。

    微臣虽力有不逮,也知忠诚王室,心忧家国。又闻蛟龙骧首奋翼,则浮云出流,雾雨咸集;圣王厎节修德,则忠勇之士,归义思名。

    今陛下继统,人心思晋,微臣虽不才,也愿亲率陇西义士,鼓行东向,竭尽所能,翦灭虏兵在西京城下,枭首胡酋于雄关之前,以保长安无虞。惟愿陛下保养圣体,以图恢复。

    古之人尚闻尸谏,微臣虽年少位卑,为君王分忧,不敢辞也,又岂敢因无名而三缄其口耶?

    微臣高岳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待罪之身,惟陛下决。”

    高岳心头微跳,呼吸急促,匆忙抖开第二张纸,抬眼便凝神观瞧。

    那第二张素色信笺之上,却只有寥寥数语。浓黑墨迹落在白纸上,格外醒目。

    “臣高岳顿首拜。臣今为众推,寄身陇西,成或者败,唯王翻手之间。但臣愿尽忠皇室,为王前驱,东拒匈奴,以保胡马无入秦州。大王雄踞关右,制霸西北,为藩王翘楚,天下侧目,臣虽不才,愿附骥尾。”

    高岳一口气读完。仔细推敲一番,本来镇定的心,突然反常的急跳起来。

    第一张纸,是写给长安皇帝的。信中只是简单的暗示了一下,因为“酷吏”所逼,高岳被不堪压迫的广大民众所拥戴推举,驱逐了酷吏,现在占据了陇西。

    接着提醒朝廷,如今胡虏气势大涨,兵威极盛,动辄就挥军西进,长安四面楚歌。这种情况下,我高岳,愿意率兵勤王,尽我最大的力量,阻击匈奴大军,至少也要保证长安再没有那么危险。

    然后又不露声色的点明,虽然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名爵,但为君王分忧,我高岳没有二话。至于是不是待罪之身,到底会不会有官爵名分,四个字“惟陛下决”。朝廷你们看着办吧。

    第二张纸,不用说,是写给南阳王司马保看的。司马保是什么人?抛开他所有的封号爵位和尊贵的身份来看,实际上,司马保是一个军阀。

    军阀重视的是什么?是自身的势力。势力够不够大,有没有分量,天下英雄,愿不愿意追随。

    所以信中,连高岳是怎么据有陇西的经过,根本都不提了。我高岳是怎么得到陇西的,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高岳对你南阳王的态度。

    故而开头就把高岳的姿态放的很低。“寄身陇西”。我虽然现在得到了陇西郡,但我很清楚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盘,所以不敢说自己是陇西之主,目前我只不过是很卑微的暂时栖身在这里,到底能不能成为陇西太守,还要看大王您的意思。

    我高岳虽然挥兵占据了一郡之地,但是我并不是造反,相反却非常忠心于朝廷,也景仰于大王。只要大王愿意接受现状,承认我的地位,那等我稳定之后,愿意作为大王的先锋,竭尽全力,挡住匈奴大军,不让这些胡人把手伸到大王的秦州来。

    最后,堂而皇之的奉承夸赞司马保,大王名望和实力都如此雄厚,这天下间的诸侯,没有比得上您的,仿佛就是朝廷当前的擎天之柱,我高岳非常愿意跟随在大王的身后。

    通观这两篇奏疏,文字都不多,第二篇甚至只能算是长句子。但,皆是字字珠玑,牢牢的抓住了主题,点明了重点。区别只不过在于,针对送达的对象不同,而抓住的主题也有所不同。

    第一篇给朝廷看,抓住的是“忠诚、勤王”四个字。长安朝廷如今日薄西山,用奄奄一息来说,也不过分。当此之时,竟然还有下属藩镇上表,主动表示愿意勤王,对于长安来说,等于是一针强心剂,这种惊喜,自不待言。

    朝廷虽然式微,但是毕竟还是正统所在,大义名分不可忽视。高岳愿意勤王,可是目前还没有名分,这说不过去。所以朝廷必然会不吝封赏,用名爵来嘉奖和肯定他。不仅做给高岳看,更要做给全天下来看,用以激励和劝勉。

    至于第二篇奏疏。就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翻来覆去就是姿态低三个字。表明了虽然高岳占据陇西,但是承认这是大王司马保的地盘,我无意与大王您对抗,也可以顺服于大王。只要您承认我的地位,我甚至愿意为你打击你不喜欢的敌人。

    总之,跟朝廷,用的是忠义的气节来说话;跟司马保,则用的是现实的利益来交换。两篇奏疏,皆是一针见血,言简意赅,毫无拖沓沉冗之感。

    两篇奏疏读完,高岳忍不住又逐字逐句的细细品读玩味,越读越爱。此外,让他激动难耐的是,信笺之上,那浓墨字迹力透纸背却又清新飘逸,有一气呵成的酣畅淋漓之感。

    这字迹,赫然正是当初高岳在首阳县初次投军之时,在县衙前,见到的那篇招兵告示上,笔走龙蛇的字迹!

    好文。好字。那么,人也定然是德智兼优之辈。当日无缘见面,今时再不可错过。高岳连读三遍,脉搏都亢急起来,宽广的额头上,汗水涔涔。

    “此是何人所写?快说!”

    那送信来请高岳审阅的两名兵丁,见高岳看着看着,越发面有异色,到得后来,已是剑眉深锁,虎目闪烁,二人不明所以,担心那疏文写的不堪,导致高岳发怒。

    正自惴惴之时,耳边猛听得高岳急切发问,两人一个激灵,一人忙应道:“回,回禀主公。这是朱功曹在城西街上,找的一个代笔先生所写。听闻这人,文笔甚好,在那条街上一众代笔先生中,算是出类拔萃。不知主公……”

    高岳拍着床榻边沿,大声道:“何止是在代笔先生中出类拔萃!”

    另一士卒没有听出意味,接口道:“若是他写得有不妥之处,我二人这就去将他抓来,请主公当面责罚发落。”

    “混话!”高岳没好气的叫出声,二人又骇了一跳,不知所措。高岳也不暇解释,只催促道:“速去将此人请来,要快!”

    两名士卒,拱手转身就走。不管处不处罚,反正把人带来再说。

    高岳兀自有些放心不下,急对冯亮说道:“你亲自跟去一趟,将这个先生请来。记住,要恭敬客气,千万不可无礼,快去。”

    见高岳语气急促,冯亮应了一声,也是立即转身就奔了出去,内室里便只剩高岳一人。

    等了片刻,高岳难以忍耐,直欲翻身站起,自出门去。奈何伤口连痂都还未结,动作稍大,便牵筋连骨,疼痛无比,不得已只有引颈瞭望。

    高岳自觉过了很久,终于见冯亮从堂外小跑着进来,人未到,声音已传来:“大哥,代笔先生已经带到,便在堂外等候。”

    “快请进!”

    不多时,两名士卒,客客气气的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士卒便施礼而去。

    高岳忙抬眼细看。只见此人身高七尺三寸,面目白皙。一双朗目深沉睿智,鼻梁高长端正,很是隽秀清逸的气质。

    这人身材清瘦,很随意的披了件洗得发白的天青色罩衫,头发也随随便便的挽了个扁髻,连帻巾都没有束戴,又显出几分懒修边幅的不羁气质。

    看面貌,应该也就二十多岁。他站在堂下,从容不迫,神情自若,甚至也张着眼睛,有些好奇的打量起高岳来。

    高岳笑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今年贵庚?”

    那人便拢手入袖,躬身施了一礼,不紧不慢道:“不敢。在下杨轲,字舜臣,今年正弱冠之年。见过高将军。”

    弱冠之年,便是二十岁。高岳点了点头,没想到此人如此年轻。他听这杨轲称呼自己高将军,而没有奉承性的上来就尊称明府、太守之类,心中倒对杨轲很有些好感。

    目前,朝廷还没有正式任命高岳为陇西太守,所以对高岳的尊称,最好就是称一声将军。

    “高某这番窘相,相见尊客,殊为无礼,先生勿要见怪,且请安坐。”高岳说着,便示意冯亮搬过椅子,请杨轲坐下,杨轲谢过,便徐徐坐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真知灼见

    杨轲微笑道:“将军实在过谦。昨日将军严肃军纪、为民伸冤,乃至自责,满城皆知。如今上至苍髯皓首,下到黄口小儿,都对将军大义之举,感怀不已。在下昨日虽没有亲眼见到,闻言也是对将军既敬且仰。”

    高岳趴伏榻上,抿了抿嘴,道:“惭愧。高某驭下不严,致使百姓无辜受害,便是再如何自责自罚,也无法挽回,至今我想起仍是追悔愧疚。”

    “将军爱民如子,军纪严明,这样的祸事,日后定能避免,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再说士卒之间,良莠不齐,忠奸混淆,只要严加管教也就是了。”

    杨轲又拱手道:“蒙将军召唤,却不知将军有何事垂询指教?”适才冯亮带着两名兵丁,在街上找到他时,言谈举止客客气气,但也不知道高岳为什么要找他,语焉不详,只让他自己当面去问高岳。

    高岳道:“啊。这两封奏疏,可是先生亲笔所写?”

    “正是,若有不妥,便请将军当面指教。”

    高岳又追问道:“那么,年初之时,首阳县的募兵告示,也是出自先生之手吧?”

    乍闻此言,杨轲先有些迷茫困惑,显然是一时回忆不起。他凝眉垂首片刻,恍然道:“啊,正是,正是。不过说来惭愧。”

    杨轲本是天水人,自幼熟读诗书,经纶满腹。但是因为出身寒门庶族,在当时魏晋门阀等级森严的大环境下,想出仕为官,真正是可望而不可及。

    他本来满腔热情,游学陇右诸郡。经过首阳县时,正巧遇上当时城主郅平,招寻一个能书善写的幕僚。杨轲毛遂自荐,替郅平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那篇募兵告示。

    结果因为应募之人大多反应看不懂,杨轲被郅平很是埋怨一顿。杨轲心中不平,索性当天便辞了公事,拂袖而去。

    后来屡次碰壁。他寒门无名之士,没有人脉没有背景,那会有人对他感兴趣。杨轲便索性浪荡不羁,悠游于山水市井之间。待得上个月时,分文皆无,不得已便在此做了个代笔先生,替人写写书信,赚些资费,暂且栖身。

    例如杨轲这样怀才不遇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当时只要是名门士族出身,就算人又呆又傻,自小就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享用,生活无忧无虑不说,长大了就肯定有个官做。

    于是高门望族就此循环,沿承了家族的血脉,世世相袭。除非更朝换代或是家族谋反,否则高枕无忧。

    而庶族出身呢?截然相反。除了吃糠咽菜,受尽折磨外,很少有人可以享受文化教育的。路上的冻死骨大都是他们。

    虽然也有少数努力勤学、胸有大志的,就算被征召入为官,也是小官小吏,是被士族利用和驱使的,国家大事根本沾不上边。

    门阀制度阻塞了寒士的仕进之路,一些才高的寒士自然心怀不平。有些人,不甘心满腔学识就此埋没,便投身和效忠于能够赏识他们的人。

    例如张宾和王猛。此二人,前者“算无遗策”却效忠后赵羯人石勒,后者“功盖诸葛”却投奔前秦氐族苻坚。

    两者都是有白手立国之大能的汉人,却出门寒门,被士族所鄙夷蔑视,故而跟随胡人之主,在各自胡族政权下,大放异彩,最终都成为了两晋十六国乃至整个历史上,最为出类拔萃的一流名臣。

    而有些寒门高士,心知出头无望,心灰意冷,便一意遁隐山林,或是混迹于市井之间,自娱自乐,不问天下兴衰,不与朝廷合作。国家覆亡,政权更迭,只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日后杨轲便是属于这一类。如果他没有遇见高岳的话。

    高岳听他说完,暗忖此人写得一笔好字自不必说,言谈之间口辞清晰,条理明顺,确实有些不俗。关键不知道他可有真知灼见的政务才干,有心想考较他一番。

    “杨先生怀才不遇,可惜可惜。今日难得与先生相逢,这天下态势,不知先生可有以教我?”

    高岳本是对杨轲的一笔好字,惊艳不已。但是开口之间,却并未提关于书法的半个字。为何?书法,兴致也,乃是闲情逸致时候的雅好。

    如今乱世之秋,巴巴的将一个有学之士招来,于军国大事而不顾,于百姓民生而不谈,开口便聊这些无关痛痒的个人技艺,便显得格局浅薄、德行幼稚,也容易招致对方的轻视和不满。

    杨轲听闻高岳发问,哪里不知道高岳有探询考较的用意。他微微一笑,并不开口即答,只道:“天下纷乱,胡人肆虐,此老幼皆知,何用多言。”

    “高某不才,真心实意的愿意驱逐胡虏,复我中华。奈何目标艰难远大,而个人力量又微小幼弱,故而彷徨反侧,夜不能寐。不知先生可能点拨一二?”

    杨轲略有迟疑道:“在下只是流浪漂泊的乡野平民,国家大事,军政方针,哪里能够有我随意置喙的道理?”

    “不然。须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且先生能写出这般锦绣犀利的好文,就算当下略有困窘,也是蒙尘明珠罢了。先生放心,我乃是真心向先生求教,愿与先生探讨一番。”

    杨轲却有些沉默。他本是抱着有些敷衍和客套的态度,只用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说话。但交谈下来,他却听出了高岳的话中,发自肺腑的诚恳和真切。这种真诚和尊重,让杨轲冷淡避世的心,有些动摇起来。

    “将军既语出诚挚,在下不敢不尽些愚见。”

    高岳见杨轲终于愿意说到正题上,很是兴奋,直言洗耳恭听。

    杨轲端坐椅上,不慌不忙的将罩衫下摆轻轻抖了一抖。他张口便让人大吃一惊:“王朝更迭,自古使然。依在下愚见,我大晋朝,覆亡不远矣。”

    虽然晋朝当时已经确实是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但这样公然的说出朝廷将亡的话,仍然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

    冯亮满面惊愕,下意识的就去看高岳,只待高岳面有怒色,便唤进兵士,先将这口出悖逆之言的狂生,捆缚起来再说。

    冯亮转眼望去,不特高岳面色如常,连那杨轲也是悠然自得,毫无惊慌不安的神色。冯亮心中暗道此人倒有些胆色,便立时垂首退后,把自己当作了石头人。

    见高岳毫无怒色,杨轲自信微笑,娓娓而谈:“将军决心勤王,正譬如父母年迈将死,子女辈断无不请医问诊的道理。这乃是圣人所传的忠孝之本,并不会因无法治愈,就舍弃双亲于不顾,此中道理,无需多言。”

    “将军慷慨忠义之心,将会为天下所赞。不过,不要说将军现在力有不逮;便是羽翼丰厚,兵强马壮,也挽救不了朝廷的覆亡命运。朝廷内忧外患,积弊深重,乃是病入膏肓了,即便没有胡人作乱,也会有其他的因素,来做这倾覆大厦的最后一根茅草。”

    “朝廷必亡。将军首要便是自保以待将来。如何自保?有个稳重的根基之地,乃是重中之重。昔日,刘先主流离一生,累经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牢固的根基地。待到据有巴蜀后,方才一飞冲天,遂成鼎足之势。”

    “陇西,东西扼雍凉,南北控羌氐,实乃战略要地。如今被将军拿在手中,将军之幸也。不过,将军不仅是拿,更是要牢牢地握在手中,不得任何人染指,使其为栖身之地,方才能谈将来发展。”

    “秦州司马保,庸劣无断,却心怀不忠,时欲篡立,天下皆鄙。眼下虽号称强大,徒有虚表耳。将军待到根基牢固、军马强实后,可伺机窥视秦州。司马保虽为宗室,届时名节、人心、大义等,皆不如将军,胜之应在情理之中。”

    杨轲投袂而起,清瘦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双目之中明亮闪烁。

    他直言不讳道:“彼时,将军收秦雍劲卒,抚关中黎庶,劝课农桑,整军备武,重视贤能,打压不法。如此,上可驱灭胡虏以安中原,下可凭据长安独霸一方,则王业必成,而帝业可期也。”

    他一番话,抑扬顿挫,侃侃而谈,只把高岳听得瞠目结舌,心中激荡。

    人生途中,最重要的是有明智之士,能随时给你指点,让你少走弯路,甚至只走捷径,最快最好的达到成功的彼岸。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会少了多少不必要的茫然和困惑!

第六十五章 史载大贤

    高岳初临乱世,凭借的无非是对岳飞的感念信仰和少年锐气的勇往直前。要说跨马舞枪,冲锋陷阵,不要说高岳骁勇冠绝一时,虽千万人亦吾往矣。便是李虎何成骨思朵等人,也皆是粗莽勇悍、敢战之辈。

    但是说到长远规划,步步为营,高岳麾下,则显得捉襟见肘。韩雍倒可称得上文武双全,但韩雍的文,更偏重于排兵布阵、兵法韬略,优在战胜攻取之间,说到底,还是属于武事。

    真要严格来说,高岳没有谋臣!他更需要一位智略过人,眼光长远、有治国安邦大才的军师,运筹帷幄,随时参赞,可以协商与制定清晰可行的战略目标,辅佐他一步步走向成功。

    一句话,高岳本身自有霸王之勇,独缺姜尚和孔明之才。

    杨轲站立堂下,浑身充满了自信的气息。他略一拱手,又道:“在下自幼学习易经,颇有些心得。不过从来不在人前显露,因天机不可多泄,凡事还需人为。但今日与将军有缘,兴致即来,可给将军攵上一卦。”

    他说着话,抖索袍袖,片刻从中摸出一块黑沉沉的小巧龟甲。

    杨轲请求冯亮先倒了一杯水给他,又让冯亮去寻个细细的火把来。高岳闻言,忙不迭示意冯亮速去照办。

    不一会,冯亮手中举着一个小火把进了来。杨轲便用手指蘸着水,先在地上简单的画了一个八卦图。他朝向东方,郑重跪下,面色凝重的轻声颂告一番,便将龟甲倏地往八卦图上抛去。

    那龟甲落在八卦图中,滴溜溜的乱转。待到停下之时,杨轲立即接过冯亮手中的火把,跪在龟甲前,俯下身子,谨慎的烧烤起来。

    火焰燎灼,龟甲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不一会,龟甲之上,便现出了一些细微的裂纹。杨轲便收起了火把,全神贯注的盯着那龟甲上的裂纹,一面口中喃喃自语,计算起来。

    见杨轲跪伏地上,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样子,高岳脑中蓦然一道电光闪过,不由失声大叫道:“是你!你叫杨轲!”

    冯亮很奇怪的看向高岳。杨轲抬起头,有些困惑,只道:“在下姓名,适才就已告知将军。此时将军不可出声干扰,否则在下运算分心,结果便不准确了。”

    “……好,好好。”

    高岳激动的难以自制,勉强忍住暂时不再出声。他想起来这个杨轲究竟是谁了。

    两晋十六国时期,石勒得遇张宾,从一介羯奴而登上帝王之座,统一了整个北方。苻坚得遇王猛,从区区小氐能扫平群雄,坐拥中原华夏。然而后世曾有史家评论,如果当初匈奴汉国皇帝刘曜能留下杨轲,史上便没有张宾王猛之名了。

    杨轲,天水汉人也。自小熟读经史,学业优良,尤其精通周易。他出身寒门,家境贫苦,平日里只能粗茶淡饭维持温饱,衣着简陋,旁人都受不了那份清苦,而杨轲悠然自得。

    后来收受门徒,教授学业,名声越来越大。匈奴汉国刘曜称帝后,闻杨轲的贤名,便征召延聘他为九卿之首的太常。

    杨轲本对仕途已心冷,更不愿意侍奉夷狄之君,便固辞不受。刘曜敬重于他高洁的品行和清雅的志向,便听之任之,也不逼迫他,杨轲便在陇山隐居起来。

    再后来,刘曜败死于后赵石勒之手。雍秦一带胡汉之民,被石勒强行命令东迁至河北。杨轲行至长安时,便寻机留了下来。等到石虎即位之后,也听闻杨轲的大名,用隆重的礼节和场面,专程来征召他。

    杨轲依然固辞。可是石虎生性残暴,没有刘曜那样的心胸气度,乃是赫赫有名的暴君。闻召而不至,石虎大怒,威胁逼迫,杨轲无奈前往后赵京都邺城拜见。

    见到石虎后,杨轲还是很有清高倨傲的气节,只鞠一躬,并不下拜。石虎开口问话,杨轲一言不发。朝上官员见状,请以大不敬之罪,处死杨轲。

    钦佩杨轲文弱却有傲骨,石虎最后竟然没有听从,只把杨轲暂时留置在文馆,下诏“听之任之”,随便杨轲行止,只要不离开邺城就行。

    不过为了观察和了解杨轲是不是真正的高洁之士,石虎耍了个恶趣味。他密令妖娆性感的美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前往杨轲的卧房,衣不蔽体反复挑逗诱惑,杨轲至始至终,正襟危坐,双目观鼻毫不动心,石虎闻报赞叹不已。

    而后石虎每每有赏赐馈赠,杨轲便上个奏疏表示感谢,虽然不愿接受,但更不想有亏礼节。其奏疏文,行笔优美,文辞藻丽,看过的人没有不深深敬佩叹服的。

    杨轲心内耻于效顺粗蛮残暴的夷狄政权,又失望于偏安一隅东晋朝廷的碌碌无为。他本是胸怀治国安邦的高士,却不得已郁郁于心,故而终其一生,杨轲始终没有出仕为官,最终病逝,实乃大隐隐于市的古之典范。

    高岳此时相逢杨轲,正是他年轻之时,学成之后方才出山,四处游历、落拓不羁的时候。这样一个史载比王景略、张孟孙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治世大才,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那份惊讶和激动,让高岳禁不住心潮澎湃。

    可是杨轲正自精心卦算,还特别交代过勿要出声干扰。高岳只急的心中似猫抓般难忍,不得已用眼神示意冯亮,端了水杯来接连喝了几大杯,舒缓一下焦灼。

    这边厢,杨轲卦算完毕,慢慢站起了身子,惊奇的摇首吸气,连连赞叹。

    “……乃是一个升卦。卦文‘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意思是说,大亨大通,有利于见到王公贵族,不必担忧。另外向南出征吉利。”

    “依着卦象,将军可能会和某个显贵王公有所接触,然后会有一次南征的军事。嗯,此我亦不甚了然,按说胡寇自东而来,将军又一意勤王,应该是东征啊。嗯,冥冥天意,敬畏信重即可,不能深究。”

    杨轲将龟甲小心的收进了袖中,仿佛是什么千金不易的珍宝一般。他轻轻拂了拂罩衫,笑道:“恭喜将军。此卦大吉。将军恐是人中龙虎,福运高照,前途亨通,必是一片光明。”

    高岳见可以开口说话了,哪有心思追问卦象卦文,急切道:“先生……”

    他刚张口,杨轲便施一礼,敛容道:“蒙将军召唤相询,在下斗胆献上愚见。姑妄说之,将军姑妄听之。此时已多有打扰,便请就辞。”

    高岳大急,已无暇再客套的兜圈子,忙开诚布公地说:“先生且请留步!若蒙不弃的话,请先生屈尊,来我幕府里暂且担任功曹,可好吗?”

    功曹,除人事外,常能与闻一郡政务。实为太守的属官之长。位秩不高,但权力很大,主官往往任用极为看重之人。

    陇西郡功曹,原本是朱荣。但朱荣被高岳指派去了首阳,担任首阳县的县功曹。朱荣虽然是降了职,但好在性命无虞,且总算还有官做。

    那原太守丁绰、原郡将乌吐真目前还在软禁,前途不要说了,身家性命都是五五之数,所以朱荣很心服的接受了高岳的任命。

    故而,陇西郡功曹,目前还是空缺。本来此位甚重,高岳在安排人事上,较为谨慎,宁愿空缺,也不想急急任命。就怕到时候任命之人才力不足,再行罢黜的时候,总是尴尬。

    杨轲此时闻言,简直不可思议。他也知道一郡功曹的地位轻重,故而惊讶高岳,为何初次见面,便委自己如此重任,心中反倒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将军为何如此青睐在下。但是在下乃是寒门白丁,疏懒成性,怕受束缚,实在不愿意出仕为官,受那俯首案牍之苦,还是谢过将军。”

    杨轲犹豫了一会,彬彬有礼却开门见山的拒绝道。

    高岳没有料到杨轲会拒绝自己。但一想到史载其人绝不出仕的隐士作风,不由心急如焚,紫胀了面皮,连说话都仿佛不利索起来。

    “先生,先生!我高某并不在乎寒门或望族。须知寒门多高士,望族有庸人。我知道先生乃是胸有治世才能的大才,高某本不敢以公务俗事累先生,奈何智力浅薄,只望先生以乱世苍生为念,屈尊低就。”

    “先生,高某一番真挚肺腑,口中所言便是心中热血。我本不敢望做蜀汉昭烈,只奢求先生复演诸葛孔明出世茅庐的故事。今日,真正诚心有求先生,万望留下指教。我,”

    说话间,高岳不顾身有重伤,直欲挪动躯体,只要下床。冯亮慌忙上前,一把拦住了他,手忙脚乱之间,伤口复又牵动,直疼的高岳额头冒汗,却不管不顾,一双眼睛只无比殷切焦急的看向杨轲。

    杨轲见状,也只好先上前虚虚扶住高岳,高岳趁势一把攥住杨轲的胳膊,无比恳切的望着他。

第六十六章 难遂所愿

    冯亮忍耐不住,带了些怒气道:“杨先生,我家主公威武刚直,意气昂然,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如今不顾伤重在身,还这般求你,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希望杨先生再考虑考虑。”

    杨轲叹道:“在下实在是寒门白丁,默默无名。这初次见面,将军何以认定在下有甚大才,如此谬赞,实在愧不敢当,故而若是贸然答应,日后才疏学浅,反而辜负了将军企盼。”

    高岳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我是从后世来的,我知道你,也看过史上有所记载,反正晓得你才同诸葛,不是一般人,连王猛张宾都不一定比得上你。

    高岳不晓得说什么好。情急之下,他只牢牢拽住杨轲的手臂,不敢放松。

    杨轲心中有些意动。但他对仕途,先是失望不满,终于心冷看淡,心中抵触,固执的不愿为官,故而此时始终过不了心中的坎。同时,他对高岳也并不是很了解,也没有卜过卦是否能够跟随,还不愿意立下决定,将一生前途都押在高岳身上。

    杨轲沉吟不决,徘徊瞻顾,左右为难,还是开口道:“在下疏荒才浅,不值得将军如此高看。抑或,容许在下先回去考虑一番,再做答复,只望将军此刻不要强迫在下。”

    听他仍是语有推脱,高岳一颗心,好似被拴了块大石,直直的沉了下去。高岳慢慢的、讪讪的松开了手,满面灰白,萧索失望之色,一望便知。

    冯亮从未见高岳如此失态,不由心中焦急愤怒,厉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这般不知好歹,如此不近人情,只一味想走,想走可以,把命留下!”

    冯亮两步上前,刷的拔出匕首,阴冷的逼视了过来。他虽然身形比之杨轲皆有不如,但杀过人的冷冽气势,已若有似无的散发了出来。

    杨轲吓了一跳,心中立时不安。他深吸了口气,无奈探询的望向高岳,不发一言。

    “退下!”

    高岳大喝一声,冯亮无奈,狠狠的瞪着杨轲,气呼呼的收起匕首,退了回去。

    高岳无力的伏在榻上,仿佛全身的劲道都被抽走了,一种寂寞无助的凄凉,涌上心间。他自负不凡,来到此世,诸般行事也算顺风顺水,一年不到,几乎可以算是据有一郡之地,属下文武拜伏归顺,他少年锐气的心中,更是矜持的很。

    直至得遇杨轲,又想起此人乃是大才,他诚心实意的招揽,却被对方无情拒绝。这样的打击,让他一瞬间,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你高岳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有什么本事,让人家屈身侍奉?

    高岳意气萧索,心头如乌云笼罩,目光迷茫沉郁。

    良久,高岳强打起精神,苦笑道:“既然先生不屑于高某,高某怎敢留难。君子之交,贵在互尊互信。先生耽情于山野之间,高某纵然心中万分不舍,亦只好恭送先生离去,只盼今后再有相见之日。”

    说完,他吩咐冯亮去取二十两银钱,赠与杨轲。高岳恳切道:“府库银两,高某不敢私自挪用。此以我私人名义,提前支取俸禄,虽是微薄,好歹尽我一点心意,先生尽管放心携去。”

    杨轲坚决推辞不受,被高岳示意冯亮,强行塞进了他怀中。杨轲感动不已,却不好在此时又反悔,同意高岳的延聘,好似显得自己只是那见钱眼开的无德小人一般。

    杨轲手足无措,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凝聚心中,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整理了下袍衫,紧了紧发簪,肃立榻下,弯下腰去,郑重无比的行个大礼。抬首复言道:“将军深情厚意,忱忱错爱,在下铭记于心。只不过在下游学之心未减,今就辞去,愿将军福星高照,功业早成。将来若有缘分,当再重聚,愿君珍重。”

    他再施以礼,转身便自举步离去。

    高岳盯着杨轲的背影,直至远远不见。他怅然若失,心中涌上些许酸楚,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只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良久不愿出声。

    冯亮兀自怒气冲冲,恨声不已,“这人什么来历,大哥为何如此看重,他还这般不识抬举。大哥,要么我带人去,将他捆缚来。”

    高岳头也不抬,无力的摇了摇手。

    冯亮见他如此,心中也有些难受,便上前柔声道:“大哥。那先生有什么过人之处,你那般看重他。人家死活要走,你就别想了。你还有咱们这么多兄弟,齐心帮衬你,也不少他一人。你且宽宽心,想开一点。”

    高岳一下子抬起了脑袋,眨了眨眼睛,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微笑道:“你哪里知道他。算了……你说得对,有缘者自会随我,无缘者苦求不得。随他吧。”

    高岳心性毕竟强于常人,在短暂的失落和灰心之后,他能迅速调整心态,振作精神,将不良的负面情绪,力压下去。

    冯亮心里也宽慰了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高岳面色严肃起来。

    高岳沉吟片刻,道:“亮子。如今只有我兄弟二人,我有一个绝大的密事,要交待给你。本来我已考虑了很多天,正准备要告诉你,却被杨轲一事搅扰,差点忘却,你过来。”

    冯亮见高岳神色,晓得他要交待什么重要事情,不敢怠慢,当下便忙不迭的移步上前,垂首恭听。

    高岳徐徐道:“亮子,你身材和力量,先天有所不足。两军厮杀,战阵之上,难免力有不逮,这一点,你不喜旁人提起,但咱们兄弟俩之间,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确实如高岳所言。如果换另一个人,这般直言不讳的当面提出冯亮的缺陷,冯亮必会急怒难耐,当场翻脸。但是高岳说出,那是自有不同。

    冯亮黑黄窄脸上,神色变幻,片刻才垂下脑袋,颓然道:“大哥。你不要嫌我是个累赘……”

    “不!我这般开门见山的和你说话,难道只是为了揭你伤疤,羞辱于你吗?”高岳目中闪着异样光彩,“你不仅不会是累赘,反而要成为我最为重要的帮手之一。”

    冯亮愕然。他知道自身条件不足,不知道哪里可以能帮得上高岳的,当下闻言,迷惑不解的呆呆望着。

    高岳面色有些阴沉,用双臂支起了身子,冯亮想上前扶住,被他摆手制止。

    “我想组建一支斥候军,交由你全权负责。你的长处,不在于冲锋陷阵之际,而是胜在机警灵动,细心敏捷,用来统帅斥候军,应该是合适的。”

    “斥候军不一定是这个名字,暂且这么称呼。我的意思,组建成军之后,不单单要负责刺探敌人军情,查摆敌人暗探,也要负责策反、偷袭、扰乱甚至,暗杀。”

    “还有,这次杨先生的这个事情,也给我很大的警示和教训。提醒咱们,有多少饱学之士,贤能之才隐居潜伏于民间,如果能有专门的力量,替我提前探访结交,进而招致麾下,岂不胜过临时抱佛脚而被人拒之门外?”

    “总之,这必须是一支从不出现在正面战场,而是深深隐藏埋伏在暗中的精锐之师。你懂我的意思吗?”

    冯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本就有些自卑,见李虎李豹甚至后来骨思朵、多柴等新人,都一一得获重任,李虎甚至已经开始掌管首阳独当一面了,冯亮艳羡之余,只把失落深深的埋在心里。

    此刻听闻高岳打算组建一支新军,并且将交由他冯亮主管,一时无法相信,呆怔了半晌,才颤着声道:“大,大哥,我,我能行吗。”

    “你若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又如何能帮到你。”高岳语气坚定无比,逼视着冯亮,沉声道“交给你做,一是因为你本身样貌平凡,隐藏性好。二则,我视你为亲兄弟,这般重任,只有交给你这样的手足,才能放心。”

    见冯亮又要开口,高岳做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作声,听自己说。

    “此事重大。我也只是提个想法,拿个大纲。具体怎么做,你不要着急,慢慢来,先从士卒之中,挑选样貌朴实、心性机警、身手迅捷的人,把队伍搭建起来。重要的是,要保证他们的忠心可靠。”

    “另外,除了各项军事上的任务,斥候军也可以随时查访民间有无埋没的人才,进而举荐上报。呃,队伍人数先不要多,贵在精而不贵在多,先按照一百人的建制来搭建。你仔细放心去做,有困难随时和我说。”

    高岳一口气说完,忽而放缓了语速,余味深长道:“你敢不敢做?”

    冯亮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激得人几乎要发起都来。他气息粗重,一字一句道:“绝不辜负大哥重托!”

第六十七章 南阳郡王

    三日后。秦州。上邽城。

    一座气势不凡的高大建筑,披着太阳金色的霞光,矗立在城中之处,更显得富丽堂皇。若是近观仰望,便见萧墙粉壁,琉璃大瓦画栋雕梁之下,丈许之高的金钉朱门之上,一块宽阔厚重的匾额,气势昂扬的牢牢悬挂,上面气势威严的四个大字:南阳王府。

    王府大殿之上,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岁之人,披着极品金纱织就的宽大袖袍服,雍容华贵,靠卧在正中的宽大榻上。

    此人身材极胖,软软的横卧于榻,便似好大一只肉球。他的脸又圆又阔,竟扑了些遮油的脂粉。不笑的时候,眼睛也眯成一条线,又肥又短的脖子上,肉一层盖着一层,就像叠叠的浪。

    此人,赫然就是西晋秦州牧、右丞相、大司马、大都督、侍中、都督陕西诸军事、南阳郡王司马保。

    永嘉元年(307年),故南阳王司马模转任为征西大将军、开府、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诸军事,代替已经被杀的河间王司马颙镇守长安。

    当时关中地区发生严重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再加上疾病瘟疫,盗贼公然作恶,四处民不聊生。

    司马模的力量不能控制和弹压,其同母亲兄、掌控朝政的东海王司马越,便征召司马模回朝,打算另遣他人代替司马模镇守关中,司马模有麾下劝说他不要接受朝令,伺机而动。司马模于是不赴征召。

    司马模一面托词不赴洛阳,一面上表派遣世子司马保为西中郎将、东羌校尉,镇守上邽,以其为自己的外围臂助,父子二人心怀有异,闷头经营关中。

    秦州刺史裴苞,反感司马模的蠢蠢之心,抗拒司马保的到来。于是司马模派帐下都尉陈安,率众攻打裴苞,成功的将其击败,裴苞逃离秦州。

    永嘉五年(311年),汉赵皇帝刘聪在攻陷洛阳后,派遣其子刘粲和晋朝降将赵染率军西进,攻打长安。司马模出兵抵抗,却一败涂地。众人背叛逃离,仓库空虚,司马模无奈出降,却仍然没逃脱被羞辱后再杀死的命运。

    司马模败死,陈安也不知所踪。但彼时,司马保早已在秦州站稳了脚跟,父亲前脚死,他后脚便上表承袭了南阳王爵位,在关中唯我独尊起来。

    一个时辰前,他正在卧室酣睡,却被内侍叫醒,呈上了一封奏疏。

    司马保惺忪之间,勃然大怒。他体型胖大,爱静不爱动,成日无事便喜睡觉。眼下正自睡的香甜却陡然被叫醒,无怪他火冒三丈,当下便怒骂一声,将那内侍,叫护卫拖了出去,重打四十大板再说。

    怨愤之间,司马保漫不经心地看了手中奏疏。纸上寥寥数句话,却使司马保陡然清醒,睡意全无。

    辖境内,陇西郡有变。不过事变之人,明显愿意顺服自己,且愿意为自己所驱使,到底是接纳还是惩戒,倒是一件拖不得的大事。

    于是他充耳不闻隐约传来的内侍惨叫声,一面叫人伺候披衣而起,一面使人传召属下心腹文臣武将,齐聚大殿,共商此事。

    众人齐集之后,司马保便将其奏疏,给麾下其文武传看。此刻,司马保扫视了一眼肃立左右的部下,挪了挪身子,拉长了语气道:“众卿,可有良策以教孤?”

    榻下,左首文臣,以秦州长史淳于定为首,从事中郎裴诜、参军杨曼依次而立;右首武将,以大都督府司马、镇军将军胡崧为首,平西将军张春次席,杨韬、王连、杨次等一众武将紧立其后。

    高岳占据陇西一事,大家业已知晓。此刻听闻王爷发问,属官之首的淳于定,小心翼翼的答道:“未知王爷意下如何?”

    淳于定生性谨慎,在获悉主公的真实意图之前,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看法。他当年是司马模帐下谋士,在司马模被征召入朝时,揣摩出司马模的犹豫,于是进言不赴征召,深得司马模的赏识。

    司马保不知不觉被淳于定掌握了话题的主动,张口便道:“孤王之意,这高岳既然能占据陇西,肯定也是有些才勇的。现在看他奏疏,对孤王很是恭敬,不如就顺水推舟,默认了吧。”

    “大王英明。如今乱世之秋,大王重任在肩,正应该不拘一格,广纳英才。这高岳既然懂得尊卑,愿意顺服王爷,那么正该好言抚慰,使其感恩戴德,更有利于收入麾下。”

    淳于定躬身,看似侃侃而谈,实际上等于是重复了一遍司马保的话。

    右首处,一个长着鹰钩鼻、薄嘴唇的武将,越众而出,提高了音调道:“启禀王爷。末将以为,就算要承认和接纳他,也要讲个手段,要拿捏他一番才可。”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平西将军张春。

    按理说,武将这边,应该是军职最高的镇军将军胡崧先表个态,开个口,然后一众武将才各自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同意不同意,那都没什么关系。

    可是这个张春却乱了秩序,抢先出声,大家又不以为怪。因为张春乃是司马保做南阳王世子之时,便陪伴在身边的侍卫,与司马保经年相处下来,关系很是狎昵,是司马保最为亲近的心腹之一。

    胡崧虽是大将,却是当初朝廷委任在长安,在司马模败死后,无奈投奔的司马保。他也知道司马保麾下,争权夺利乃是常事。作为外来户,要紧的就是明哲保身,沉默如金。若是凭着一个朝廷所授的三品镇军将军,就想凌驾众将之上,那这帮土著,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张春无视胡崧抢先发言,这种举动十分无礼。但是乱世之际,礼崩乐坏。手里有兵,实力强硬,就是正理,谁还跟你讲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胡崧心中虽然不忿,但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

    “哦?什么手段你说。”

    司马保也习惯和默认了张春无礼之举。听他说的有些故弄玄虚,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高岳,无名之辈,十之**是趁着后方空虚,阴差阳错据有了陇西,事已至此,也就罢了。大王若是承认和接纳他,就要加一个额外条件叫他去完成。完成了,说明他真心实意的愿意效忠大王,那咱们以后也能放心的用他。”

    “完不成,那便是虚情假意,观望拖延。届时我便亲率大军,将其剿除。总之,要让他知道,想要来投靠咱们,也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若是薄薄一张纸,就能得到大王的认可,那么将来属地内四处起兵,杀官占地,皆来求官求爵,届时又该如何处置?”

    张春旁若无人自顾自说,言谈举止之间,总流露出一种恣纵的桀骜之感。

    “嗯。张将军所言,很有些道理。不过这个额外条件,要叫那高岳去做什么事呢?”

    司马保本来是靠卧在坐榻上,时间稍长,他肥大的身躯便有些支撑不住,便索性又往下挪了挪,旁边侍女是服侍久了的,连忙上前,将榻旁的一只金丝软垫,塞在了司马保后背之处,司马保近乎于快要躺下了。

    张春阴阴一笑,从那薄嘴唇里,蹦出四个字来,让司马保睁圆了眯成线的眼睛,又惊奇地坐立起来。

    “投名状也。”

第六十八章 名正言顺

    十日后。陇西。襄武城。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忠,此拔擢良才、慰酬义士至理也。兹有陇西首阳人士高岳,威武有德,忠恳守节,心怀家国,仇雠逆虏,朕甚嘉之。其加封高岳为鹰扬将军,赐爵关外候,实领陇西太守。岳等以下将佐,可量才授官,无负忠忱。钦此。”

    府衙大堂之上,一个朝廷内侍宦官,手持圣旨站得笔直,声音尖细高亮,逐字逐句诵读。待得读完,这宦官一边将手中圣旨徐徐卷拢,一边往堂下看去。

    “谢陛下圣恩!”

    堂下,高岳跪伏在最上首,高声应道。

    太守,正五品大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鹰扬将军,也是正五品的高秩武职,非等闲不授。而关外侯,是曹魏在关内侯之后,新设的名号,在晋朝乃是十八级正式爵位中的最后一位。虽然有封号而无食邑,但好歹也是堂堂爵位,是专门用来鼓励、赏酬臣下一种封赐。

    高岳身后,韩雍等诸人大喜,皆是仆伏在地,跟着高岳三呼万岁,叩首谢恩。

    “明府及诸公快快请起。”

    那宦官便下的堂来,站至高岳身前,弯腰去扶。高岳怎肯真让他来搀,急忙逊谢推辞之际,早有冯亮抢步上前,将高岳扶了起来。

    高岳的杖击之伤,恢复的很快。他身体素质极佳,常人没有半个月绝下不了床,但高岳才十来天功夫,现在已经可以在地上慢慢行走了。

    宦官递过圣旨,满脸堆笑,与适才宣读时候,一丝不苟的严肃神色,恍如两人。他微微曲着腰,略带谄笑道:“如此,恭喜明府了。”

    高岳连忙接过圣旨,逊谢道:“有劳中官一路劳顿,辛苦远来,为我陇西上下,传达天音,高某不甚感激。”

    “咱家职责所在,怎敢言苦。我临行时,陛下亲口指示,希望明府多募精壮,心怀忠义,故不拘常例,特赐关外侯,希望明府时常自勉自励。”

    “是。陛下金口圣言,臣必日日记挂心中,早日驱逐胡寇,以报国家。”

    高岳抬眼望去,见那宦官颧骨高高突起,黄瘦脸上,皱纹密集,布满了风霜劳苦。于是一面说,一面对冯亮使了个眼色。冯亮心领神会,便将早已备好的财帛之物,用大盘端着,呈送给了宦官。

    宦官心中惊喜诧异。当今之世,乱不可闻。朝纲礼仪皆已不复,宦官也早就式微,不复当年十常侍之赫赫威势。

    今年以来,匈奴汉军隔三差五便袭击滋扰长安,导致长安很是困窘。皇帝在城中,也是节省开支,把那许多繁冗浩繁的皇家礼仪和物品,都裁撤了去。宫中大小宦官,更是清苦度日,勉强支撑。

    不要说手握重兵的实权方镇,便是长安城里小小官吏,如今见了宦官也毫不在意,一些儿没有放在眼中。宦官每每自悲自叹,我辈如今生不如狗。

    这次,朝廷接到高岳奏疏后,立即便同意了对高岳的任命。然后便是要派一名宦官前往宣旨。差事落在这个名叫唐累的无甚背景的宦官身上,他没奈何上路,心中总是惴惴,担心高岳这种地方实权人物,嚣狂暴躁,多半会蔑视凌辱于他。

    待行至上邽城时,南阳王司马保却将唐累一行,截留了下来。耽搁一日后,司马保派遣了一名裨将任华,率领五百名士卒,名义上说要护送天使前往陇西宣旨,实则乃是监视。

    唐累心中明了。却只顾装聋作哑,闷头赶路。他见那任华一路上,对自己冷冷淡淡,有时还很不耐烦,唐累敏感的内心更是悲观失落,总是担心自己到了襄武城之后,会遭遇更大更直接的折辱。要知道高岳只要一声令下,杀他只如杀狗一般,朝廷绝不会为了他这种卑微的小宦官,而去和领兵的实权太守去较真。

    谁料高岳亲自率众在城门外十里迎接,甫一见面,便行大礼,唐累大为吃惊连称不敢,高岳却道天使远来,代表朝廷尊严所在,自己礼不可废。后来引导唐累等一行人入城,也是彬彬有礼,毫无盛气凌人之势,唐累便有些感动。

    他自觉受到了尊重和友善的对待,敏感的心也得到了抚慰。本来这样就让人已经很是欣慰了,却没想高岳竟然还有金银馈赠!这实在是出乎人意料。

    他惶恐间只是推辞不受,浑身像陡然长了疥疮一般局促不安,嗫嚅道:“明府太过客气,咱家,咱家怎敢……”

    “此乃是我陇西上下的一点心意。中官远来,也是不易,就不要推辞了。”

    望着高岳及一众陇西官员和气的脸,唐累眼眶竟有些泛红,大声道:“回去后,咱家必定将明府的大忠大义好好的回禀陛下。日后,明府若有所遣,咱家便死也不敢辞。”

    高岳笑笑,又好言抚慰他一番。一点财物能算什么,做人眼光要放长远。唐累再是低微,好歹也是从中枢而来。对高岳而言,现在能多一条人脉,也是为以后多铺一条路出来,小人物也会有小人物意想不到的作用。

    高岳示意属下佐吏,带了唐累出去暂且休息。

    旁边一人走了过来,拱一拱手,淡淡道:“高将军,大王也有令旨,你跪接吧。”

    此人正是司马保所遣,张春麾下裨将军任华。适才唐累宣旨的时候,他侧立在旁,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直待唐累出去了,才悄无声息的上来开口。

    高岳如今实授陇西太守,见面也要尊称一声明府。但是任华并不称呼明府或府君,却呼高岳的武职,唤他将军。对于任华这等人而言,文官的称谓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只有手上有兵,才能让人高看一眼。

    任华话音刚落,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高岳见这并不是正规的诏令,乃是司马保私下的私人谕令,不由有些微微吃惊,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率同大小官吏,跪伏下来。

    任华见高岳仆伏脚下,身后黑压压也跪倒一片,心中竟有些得意。他临行时,张春密嘱于他,可以寻机折辱一番陇西上下,使其心有畏惧,才能踏实归附。

    于是他任由高岳等人跪着,却不宣读纸上内容。

    众人仆伏在地片刻,却动静皆无,不由愕然抬首。却见任华傲然站立,昂着头颅,面上似笑非笑,俯视无言。

    古时宣读君主旨意,待对方恭敬下拜后,持诏之人便要立即开口宣读。因为对方下拜,乃是对君主的敬畏,而不是针对持诏之人。若是拖延迟滞,不仅是对身前受众的无礼,也是对君主的不敬和亵渎。

    此刻这种情形,便似陇西上下官吏,齐齐叩拜于任华一般。众皆大怒,纷纷直起身子。韩雍重重哼了一声,回首以目视何成,何成便即抬头斥叫道:“为何还不宣读?如此无礼!”

    底下一帮佐吏,也纷纷出言附和,表示不满,场面一时乱哄哄的。高岳并不出言喝止,一双含冰虎目直视任华。

    被高岳阴沉冷峻的目光直直罩在脸上,任华心中也有些嘀咕。他暗自思忖,这羞辱于人的目的也已达到,不如见好就收。万一真惹急了这帮敢杀官自立的莽夫,那可真是代人受过,大大的划不来。

    任华皮笑肉不笑道:“非是某故意为之。乃是忘却了临行前王爷可有什么别的吩咐,高将军勿要见怪。”他做模作样的在慢慢的抖索了一下手中白纸,抑扬顿挫念出了声。

    “省示具悉卿怀。诚愿投效,孤心甚慰。本欲相见欢谈,然则近有陇南白马氐酋杨茂搜,占据武都阴平,自恃强横,屡抗孤命,孤心为之烦扰,卿可为孤即时讨之,以勋爵候卿佳音。”

    “讨伐杨茂搜?”

    高岳吃了一惊。急抬首时,那张薄纸,已然递到眼前。

第六十九章 主从相商

    当日用罢午饭,送走唐累、任华之后,高岳剑眉紧锁,凝神深思,从城门处信步往外走,徐徐停停。韩雍见状,便挥手遣散了一众官吏将佐,只剩他一个人,随在高岳身侧,踱步而行。

    深冬时节,天幕低垂,黄灿灿的阳光,透过远山近岭干枯的树枝,照在脚下的苍茫大地上,花花点点,斑驳不堪。许多纤细的微尘在光中凌乱飞舞,整个城外一片清冷,除了高韩二人踏步而行的擦擦声,四周静谧寂寥。

    高岳抬首望望天,天上露出些铅灰色,迷迷茫茫。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清冷之气,顿时感觉清爽不少,便将胸中浊气重重呼出。

    他停住了脚步,转过头,韩雍也站定了看向他。

    “韩兄。司马保给咱们出了个刁钻的难题啊。”高岳负手而立,口鼻翕动之间,白雾迷离翻涌。

    韩雍叹道:“杨茂搜,我倒也知道一二。前些年,同是氐族人的齐万年起兵,一时无敌。但齐万年太过残暴,杨茂搜不愿附和齐万年,为了躲避他的兵锋,杨茂搜便率领部族,从略阳南下,迁居到仇池山一带,控制了武都郡和大半个阴平郡,自己驻兵在武都首府下辩城。”

    “杨茂搜虽然是个胡人,但是据说生性豪爽良善,重义气,讲道理。关中一带,很多逃避战乱的胡汉之民,都去投奔他,他也全数收留,尽自己所能接济安抚。有那来了又想离去的,杨茂搜也不生气,还赠给财物,使之能安然离去。”

    高岳转过了身,面色有些凝重。“先回城吧,咱们边走边说。嗯,这杨茂搜,如此得民心,其部定会同仇敌忾,怕是难以对付。”

    韩雍却没接这个话题,又道:“当今陛下即位后,也闻杨茂搜之名,便册封他为骠骑将军,左贤王。他对陛下很是感激,常怀勤王的志向,可是不知和司马保怎的有了矛盾,只好收缩军力,日夜防备。”

    高岳冷笑道:“司马保为什么仇视杨茂搜,我不知道。但是司马保为什么自己不出兵,却叫我们出兵,我却能猜个**分。”

    韩雍微微一笑,道:“此我亦有所猜测,不知可否与主公所见略同。”

    “哦?你先说说看。”

    “是。司马保拥兵五六万,真要全力来攻,杨茂搜哪里能够抵挡。他不出兵,反而叫我们出兵,无非是因为两点。”

    “虽然天下皆知司马保心有异志,但他总归还是朝廷的臣子,有些事不好做的那么露骨。杨茂搜是陛下亲赐的二品封疆大员,司马保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置匈奴人于不顾,而悍然来攻朝廷重臣、内附酋藩?此其一也。”

    “其二,若是战事一起,我估计司马保会派一精锐之军前来,先是静观其变,再是浑水摸鱼,或是暗中相助我们,将杨茂搜一网打尽。时候朝廷若有诘问,他便将责任往咱们身上一推,说是下属妄动刀兵,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韩雍随着高岳步伐,不紧不慢,深邃双目中,有着自信的光彩。

    有时候,话不投机是一种折磨,气场相符,却能使人愉悦。韩雍所说的,和高岳心中所想的,正是不谋而合。高岳心中很是高兴。但他作为陇西最高长官,思想也要比属下长远一点。

    “韩兄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不过还有一点。”

    “司马保想用借刀杀人之计,还想坐山观虎斗。他叫我们去打杨茂搜,无论谁赢谁输,他司马保都很乐意见到。我们打败了杨茂搜,自然最好,打不赢,咱们或者杨茂搜实力都有所损,司马保便想做那渔翁,把鹬和蚌都收入网中。”

    高岳看了韩雍一眼。韩雍是聪明人,这一点即使他暂时没有想到,现在点明后,相信他应该立刻就能领悟其中的利害关系。

    韩雍颔首道:“对了。那平西将军张春,竟然叫任华传了口信,叫我们献给他黄金一千两,另拣选美女十名。慢说没有钱,便是有钱,也不会给他那样的贪婪小人,此外,叫咱们冒着民愤,搜掠美女献给他?哼,这秦州上下,真是一般的阴私算计,人品可鄙。上邽离襄武不远,咱们倒是要时刻注意。”

    “咱们和杨茂搜没有开打之前,他是肯定不会主动先跳出来的。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目前,要重点加强对上邽和下辩的探查监视。”

    高岳说着话,似乎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一下又停住了脚步,炯炯的注视韩雍。

    “奇才啊!”高岳想起了杨轲,想起了他曾卜算过自己将有南征,当时俱都莫名其妙,现在来看,不由不心生感慨惆怅。

    高岳便将杨轲一事,对韩雍说了一遍,韩雍听罢亦是嗟叹不已。直言此般贤才,不能为我所用,甚为可惜。

    二人感叹一番,高岳打起了精神又道,“韩兄,我此前一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战争之要,在于料敌先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目前,没有一支像样的斥候队伍,能够侦查刺探。比如咱们现在,对杨茂搜就有些一知半解,拿什么去料敌先机?”

    韩雍倏地睁大了眼睛,惊道:“主公是说,情报衙门?”

    高岳睨他一眼,点头道:“对。你这情报二字,概括的很好。你来之前,我和冯亮简单交代过,准备将此事交由他来统管,在军中遴选精明强干、机警过人之卒,组建独立的一军,暂以百人建制,日后再行扩充。”

    情报机关,古已有之,从春秋战国时候起,那时虽然没有独立的情报机构,但是各国之间,说客、细作、门客等来往交织,便担负着情报人员的职责。

    汉魏之时,国家监察机关乃是御史台。上察百官,下督黎民,四处寻访,风闻奏事。其衙吏遍布各州各郡,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韩雍一时沉默,心中矛盾难言。他担心此风一开,隐谍耳目将会广布天下,探人**,甚至捕风捉影,使官员民众朝夕惴惴,朝野上下人人不安。

    正自沉吟,高岳淡淡的声音已传了过来:“斥候军成立后,只对敌方侦查刺探,并不针对自己人,韩兄无须多虑。”

    韩雍微有窘迫,连忙掩饰道:“主公,我是在想,这样大的事情,交给冯亮,会否不妥?诚然,他对主公的忠心,与我一般无二,但毕竟年幼,心智和见识怕是……”

    高岳也不点破他,只接口道:“上阵厮杀、排兵布阵,皆非冯亮所长。他胜在机警灵动,故而我才有此想法。不足之处,可以慢慢学习和磨炼,咱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领兵,就会厮杀的。韩兄,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韩雍本也知道对于高岳而言,冯亮无人可以取代的重要性。他也不愿意在这方面得罪冯亮最后又忤逆了高岳,徒然给自己惹麻烦。

    听高岳说完,韩雍不由一怔,“主公这句话,说的极为精辟,属下叹服。既如此,我当全力支持主公和冯亮,以求把这件事早日办好。不过,这个情报衙门,主公打算取个什么名字呢?”

    名正则言顺。无名则无实。高岳本下意识地就想取名叫做皇城司。此乃宋朝时候,专门警戒、宿卫与巡视京都皇城的衙门,兼且伺察天下臣民举止动静,随时奏闻皇帝。

    可是现在高岳只不过是一郡之主,襄武城连州治上邽都有所不如,更遑论京都了。叫皇城司,显然是不妥。

    “嗯……就叫内衙吧。”

    高岳心念动处,不由脱口而出道。

    “军队负责对外征战厮杀,内衙负责对内保卫安全,此名甚可。”韩雍赞同道。成立与否的大方向都定下来了,取什么名字这样的小细节,韩雍更不会在意。

第七十章 视察城防

    高岳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讶异道:“当初那个叫应流的小娃娃,怎么一直没见到了?”

    韩雍道:“你离开首阳没几天后,应流便提出要东去洛阳一带,找寻家人,我挽留不得,便只有让他去了。”

    高岳若有所思:“他年纪尚幼,还要长途跋涉回洛阳,不晓得路上可有什么波折。唉,愿上天护佑他罢了。”

    说着话,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前。只见护城河外一尺多的地方,已经横直放了七八条拒马。有十来个士兵,三五成群在不停前后左右的调整和测量位置,城门处,还有若干士兵,抬着拒马不停走出来。

    待走近了,看那拒马,每条都有一丈宽,人字形粗大木架之上,大都是紧紧钉扎着一根两尺粗的圆木,圆木上插着铁矛铁枪,还有削尖的粗毛竹。

    三个健壮士卒,一前一中一后,哼哼哧哧的喊着号子,抬着拒马步伐沉稳的走了过来。有人便上前示意,将拒马放在了指定位置。空咚一声闷响,拒马重重的支在了地上,士卒便站立一会,擦擦汗,歇口气。

    高岳韩雍便上前询问。那些士卒一看是最高正副长官都在此,慌忙站直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连汗也不敢擦了。

    韩雍走近前,用力的去撼动拒马上的枪尖,果然纹丝不动,没有一点点松动的劲头,他又伸出双手,小心的一手握住一个枪杆,使全身的力量猛地去推动拒马,也很难推得动。韩雍赞许的点点头,冲高岳示意了一下,表示很好。

    高岳冲大家的笑笑,先是鼓励赞扬了一番,对众兵卒认真卖力的工作,表示很满意,希望大家始终保持这种积极性,不要玩忽懈怠。

    在场士卒,见高岳温和,便也多少放松了些,不如初时那般紧张。高岳东走走,西看看,招过一个士卒问道:“安放拒马,是何人所派遣?”

    那士卒忙应道:“回禀府君,这是孙幢主和李幢主所安排。具体事宜,是交给咱们队吴队主来负责,所以咱们队一百名弟兄,专门处理拒马的事。”

    是孙隆和李豹。自从高岳上次交代城防军备诸事宜后,孙李二人不敢懈怠,迅速行动起来,将各项工作制定了详细计划,层层细分,给每个队主都摊派了具体任务,将责任落实到人,这十来天,襄武城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又因为韩雍来襄武城时,带来了从郅平和潘武都两家抄没而来的财物。二人私藏甚多,哪里料到最后却便宜了高岳,被韩雍整整装了三大车,拉到了襄武。于是城防军备等各项事宜,暂时不用担心经费问题。

    当初,韩雍接到高岳的召令后,和曹莫李虎交接完毕便立即动身,当日傍晚便就抵达了襄武城,城内一众文武官员都来拜见。并且由于韩雍总管军事,孙隆也有意无意的经常与韩雍接触,到的如今,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高岳又问道:“这些拒马,都是你们队亲手做出的吗?”

    士卒肃立答道:“回禀府君。是咱们亲手做的,一共有八十条。每座城门前,各放二十条。”

    “我听孙幢主说过,城中本来不是还有拒马若干条吗?”

    “回禀府君。吴队主带我们前往兵库检视过。本来有拒马五十二条,不过都已腐朽松动。吴队主说,有那修的功夫,还不如重新做一批。吴队主说,府君要求严格细致,咱们兄弟既然做,那就一定要要求按标准做好,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

    高岳大喜,拍了拍士卒的肩膀,大声道:“好,很好。你们能够这样一丝不苟,我很高兴。你叫个什么名字,你们队主又姓甚名谁?”

    士卒有些激动,又不敢笑出声来,便强绷着脸,有些滑稽,道:“回禀府君。小的叫个昝有弟,咱们队主叫做吴夏。”

    韩雍一直在高岳身侧敛容而立,此时,却上前冷不丁问道:“这拒马上,枪矛为何有不少都是锈迹斑斑?”

    士卒望着韩雍,虽然晓得他是自家上官的上官的上官,但是完全不知道韩雍究竟是个什么官职军衔,不好称呼,一时有些迟疑道:“回禀韩……韩……校尉?”

    他乃是最基层的士兵。见过的上官无非就是什长,队副。要不是这次全城整顿军备,他这一队全都参与,便是连队主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更不要说作为幢主的孙隆李豹,那更是襄武城高级军官了。

    幢主一般军阶为校尉。但是韩雍却是所有军官之首,故而,这士卒有些犹疑,保险起见,先称呼一声韩校尉探探。

    高岳见那士卒窘迫,不由失笑道:“此乃是我的疏忽。不过今日朝旨才下,大小任命我也都没有正式宣告。”

    他转身笑看韩雍,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并无什么不满神色,又对那士卒笑道:“校尉,是不妥的。可称呼韩将军。”

    饶是韩雍沉稳少言,闻高岳此言,心中也不免一跳。魏晋制度,太守为正五品大员,若是领兵者,也加授正五品的将军军阶,如高岳,陇西太守,加授鹰扬将军,理论上可独立领一军。

    故而,不是什么武官,都能被称作将军的。便是客气的尊称,也不行。幢主直辖五百人,最好只不过是校尉,再往上,便是能统管千人的营主。

    当初,原陇西郡将乌吐真,统领陇西郡一营千名郡兵,才是七品的捕虏校尉职衔。若是立有功劳、名望卓著者,可提升为六品中郎将之职,才好被人称为将军。总的来说,郡将的最高军阶,便是中郎将。

    韩雍目前的职位,认真的说,还是之前在首阳县时,担任的别部司马。勉强够上从九品,简直不值一提。如今听高岳口气,便要授他中郎将职衔,一下差距太大,不由心中不心血翻涌。

    “主公,这?”韩雍有些不安,猛地骤升高位,思想上还一时跟不上。

    高岳笑着摆了摆手。这种任命大事,怎好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讨论。他对那呆立一旁的士卒道:“韩将军的问话,你有何答复啊?”

    士卒如梦初醒,“啊。是是。回禀府君和韩将军,拒马上的矛尖枪尖,锈迹斑斑,倒是有意插上去的。”

    韩雍也回过神来,追问道:“哦?这是为何?”

    “本来这些生锈的枪矛,都是府库里放久了的。吴队主带我们去清点时,见这些武器已经没法再使用,便准备扔掉。后来又想,何不干脆将枪杆截断,只留枪头。枪头虽然生锈,但仍然坚硬,插在拒马上,一样可以阻挡敌人的进攻,对敌军人马造成重大的杀伤,此外还可以节省不少开支。”

    这回不仅连高岳,便是韩雍一向木然的脸上,也有了些惊奇之色。这个吴夏,倒是个人材,准确的说,应该算是后勤辎重、城防军务方面的专才。

    古代尤其是战争期间,后勤方面相当重要。《吴子》书中,也对军事后勤的重要性有所论述。古代不像现在科技如此发达,运输相当快捷。那时候交通不便,信息迟缓,大军出征后,粮草、武器、军械、衣物、马屁、民夫等等等等,一个环节跟不上,就可能导致战局失利乃至全军覆没。

    但是,大军远在前线,哪里能够随时将后勤辎重,及时的传递到后方呢。故而,一个精通后勤,能够提前安排和准备好,把方方面面都运算到位,尽可能减少出漏洞几率的人材,简直比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还有重要。

    韩雍不禁问道:“说了半天,也没有见到这个吴队主,他人在哪里?”

    “回禀韩将军。吴队主自早上起,便在兵库,和孙幢主李幢主一起,修缮屋顶,清理仓库。”

    也罢,日后多留意这个吴夏便是。高岳如此想法。韩雍来回又看了看,指导道:“这些拒马,摆放时候,也不用这样整齐,要这样错落有致。”

    他上前几步,做着手势示意了一番,“须知敌人来攻城,成千上万,大都是趁着锐气,一鼓涌上,难道还规矩的守着秩序,整整齐齐的排着队来吗。”

    “要有纵深。这一带,还有那边,”韩雍大步走来走去,随时指点,“还要再往前延伸三丈远。这些拒马很是厚重,做的都不错,如果摆放不宜的话,大大失了威力,那就可惜了。”

    在场士卒在韩雍指引下,连忙搬动抬起拒马,呼喝走动之间,将三个拒马品字形摆为一组,以点成线,以线成面,重新布置起来。

    阳光不知何时敛进了厚重的铅云里,天上竟飘起了毛毛细雨。高岳见士卒们认认真真的干起活来,也不愿再打扰,便招呼了韩雍一声,便往城门里走去。

    二人举步上了城墙。早有巡守士卒,小跑着上前惶恐见礼,被韩雍摆摆手,暂且退至一旁侍立。

第七十一章 人事任免

    二人凭墙而立,举目远眺,视线开阔,一片片苍郁的林木,大块大块灰白的原野,起起伏伏,直伸向遥远天边。城下那些搬运拒马的兵卒,居高临下望去,一个个身影也急剧缩小,便如小人国一般的玩偶,往来蠕动。

    朔风呼啸而过,山河苍茫,肃穆雄浑,大有不可征服之感。远处随风摇摆的林木,护城河里圈圈的涟漪,天际外一声声的断雁,它们都在冬日的雨丝里,引诱着高岳和韩雍,陷入了各自迥然不同的思忆之中。

    高岳手抚斑驳城砖,粗糙砾石划过手心微微刺痛,更有一种坚实厚重的手感。他禁不住想大喊一声,父亲,儿已有了立身之地,儿绝不会让你失望!

    望父亲在天之灵,护我佑我,待儿肃清天下,收复河山之时,定当酬酒太牢以告父亲,胡尘已绝,中原定矣!

    高岳沉默良久,感慨道:“登高而望。一切尽收眼底,一切又遥不可及。韩兄,任重道远啊!”

    韩雍双手撑在城墙上,举目远望,思绪如脱缰野马,肆意奔腾。一年前,他还是首阳县里无人问津的落魄军卒,自怨自艾,郁郁而不得志。只觉得此生,真是何所来又何所去,浑浑噩噩,待死而已。

    如今一年时间,便已站在襄武城头,昂然俯视陇西大地,一郡军民,皆在我手。且要出任陇西郡将,得授中郎将高职,实乃陇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

    此间人生境遇,个中滋味,恍如虚幻,韩雍夜间辗转之际,倒生怕是做梦一般,惊醒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一切都因为高岳。有他的赏识,有他的信任,有他的看重,才有现在的一切。韩雍心中重重立下誓言,尽此一生,鞍前马后追随高岳,出生入死矢志不渝。

    多年后,韩雍位极人臣,却依然谦恭少言,不矜不傲端正刚毅。后史有所载,年八十九岁时无疾而终,天下为之震悼。太宗皇帝追封为夏王,谥曰“武”,钦定为国朝第一功臣,并辍朝恸哭,亲自临门祭拜,执子侄辈礼,扶棺送行。

    韩雍目光坚定,宛如磐石,高声道:“主公要振作精神。无论前路遥远艰辛,属下必定誓死追随主公,贡献微薄才力,助主公扫平一切阻碍。”

    高岳袍袖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一把攥住了韩雍,激越道“我心君知,君心我知。你我兄弟齐心合力,天下虽大,哪里不是我等出头之地!”

    高岳霍然回首,面向苍茫天际,热血翻涌,禁不住一字一句大声吟诵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韩雍胸脯起伏,脉搏亢急,大奇道:“主公的这种赋文,属下见识短浅,从未听过。不过此赋,意境开阔,气势雄浑,慷慨而不消沉,悲壮而不衰颓,主公随口便吟诵而出,真乃奇才,奇才也!”

    词,是一种诗的别体,萌芽于南朝,是隋唐时兴起的一种新的文学样式。直到宋代,经过长期不断的发展,才进入到词的全盛时期。韩雍从未听闻,确实正常。

    这首词,不用说,正是岳飞的满江红的上阕。岳飞乃是中国从古至今,极少数真正是文武双全的大才。文天祥曾赞誉他说,岳先生,乃本朝之吕尚也。用今天流行的话说,岳飞是一个大神级别的人物。

    他的诗词虽然存世不多,但无一不是气壮山河,情真意切,词中每一字,都是用他心中热血填就。千载之下读之,仍使人慨然意动,或是怅然若失。

    韩雍惊奇赞叹,高岳也不回答,便在城墙上信步走了起来。高岳恢复了冷静神色,将远远随在身后的一众士卒,招了过来。

    “我从城门之处,一路至此,发现不少问题。城门上,经年风吹日晒,竟然有两条大裂缝,都长出了藤茎,使门上墙面鼓出了一大块。城楼上,虽也有所修补,但是仍然有很多磨损严重的城砖,砖与砖之间,不再契合,横竖高低都有凹凸不平。”

    高岳一边说,一边将情状严重的几处城砖,指了出来,示意给大家看。他用手只一掰,便掰下一小块砖石在手上,断口处,灰土扑朔朔的掉洒下城去。

    韩雍面色变得严厉,沉声道:“负责城墙修葺的,是哪一个?”

    一众士卒面面相觑,一个队主,硬着头皮上前奏道:“回禀韩将军。是,是属下负责。”

    韩雍冷冷问道:“你是什么职务?姓甚名谁?”

    那队主两腿,已经有些颤抖了,他重重的咽了几口吐沫,涩声道:“回禀韩将军。属下乃是孙幢主麾下第四队的队主,属下姓贾……”

    不等他说完,高岳将手中小石块狠狠的摔掷在地,怒道:“我不管你是假队主还是真队主,城防大事,都如此懈怠,还能指望你做什么?本欲将你军法从事,但如今特殊时期,又算初犯,准你戴罪立功,队主一职免了,降为士卒,自己去找孙隆说明去吧。”

    贾队主脸色灰败,萎顿之际,简直要站立不稳,旁边士卒一把搀住了他,以免他更加失态。

    高岳怒气冲冲的便朝城楼下走去。刚走两步,又转回头,冲着贾队主厉声道:“这段城墙,仍然还交给你修缮。七日后,我再来看,届时若大有改观,我便复你原职。若是还这般马虎敷衍,我定要尔项上人头。”

    说罢,他头再也不回,带着韩雍,噔噔噔下楼去了。

    不停走动,高岳伤口还未完全痊愈,此时有些隐隐作痛。二人便径直回奔府衙。到了衙门前,高岳便叫传令士卒,去通知城中所有队主以上军官,还有众位曹官,速来府衙议事。

    高岳在大堂之上坐定,脑中将要议会之事,拣要紧处,又重新过了一遍。这些事,本来前几日也已经大概的和韩雍等心腹简单交待沟通过。冯亮自在他身旁侧立,高岳便示意韩雍也在右首边先坐下。

    片刻后,外面有谈说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带到了府衙门口,戛然而止。须臾,一众文武官员,肃声鱼贯而入。

    “属下参见明府!”

    “属下拜见将军!”

    文武官员唱诺完毕,两边分班站立,静候高岳指示。有大胆的,偷偷抬眼望去,只见高岳面沉似水,也不知是喜是怒。

    “诸位。”高岳端坐堂上,迅速扫视一番堂下众人,高声道,“朝廷天使和王府特使,都已离开。下边,便是我陇西自己开始处理政务了。大体分为两处。”

    底下官员皆是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听。不少人已经适应了高岳这种雷厉风行、开门见山的风格,没有任何的废话,上来就是一二三几点要事,简洁迅速。

    “一处是内政。本官以陇西太守、鹰扬将军、关外侯之名义,有所任命。任命如下。”

    高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众人的心,一下子都拴在了那张薄纸上。

    “命李虎为中垒校尉、首阳县县丞。何成为越骑校尉,孙隆为赞军校尉,李豹为城门校尉,彭俊为强弩校尉,骨思朵为折冲校尉。此六人,各为幢主,统领五百人。队主以下,自行任命,三日后,报与我知。另,彭俊与何成二人,调往首阳县,为李虎副手。麾下兵额,自在首阳招募。”

    堂下,除李虎在首阳外,其余五人皆在。一起站上前来,躬身施礼齐道谢过将军。李豹心中大喜,他一直认为高岳不愿意重用他,心中有所耿耿,此时见自己也终于排列高位,很是得意兴奋,暗道高岳果然不负旧人。

    孙隆心中大定。他是个察言观色的老手,此刻听闻自己排名第三,晓得高岳八成是比较看重自己,前途一时无虞。他心中也在暗忖,弃暗投明,果然是好事一桩。

    “命曹莫为首阳县令兼陇西郡田曹。掌管首阳大小事宜。朱荣为首阳县功曹。苗览为陇西郡主簿,汪楷为陇西郡督邮……”

    他念了一串名字,有旧日郡中官吏,也有最近提拔的新人,不一而足,片刻便宣读完毕。

    众人上前鞠躬,施礼,又退回原位站立,喜忧哀乐,心思各异。

    高岳对冯亮低声私语,冯亮点点头,冲外面叫了一声:“请进来。”

    众人莫名其妙间,却见二人从堂外走了进来,定睛一看,却是原太守丁绰和原郡将乌吐真。

第七十二章 议立内衙

    丁绰和乌吐真,一直被软禁在家,眼见耳闻陇西迅速安定下来,大小官吏皆有安排,唯独他们二人,一直没有着落,心中惊惧,多次求告拜见高岳,皆被告知高将军政务繁忙,且受伤在身,难以见客。

    今日里,二人听闻朝廷正式下达旨意,册封高岳为陇西太守,鹰扬将军,还封了侯爵!丁绰一时心中泛酸,嫉妒不已。他为太守两年,只不过有个中郎将职衔,怎比得上鹰扬将军名号,更不要说有什么爵位了。

    正自嗟叹时,又听说南阳王也来了谕令,默认了高岳的现有地位。丁绰仍不住气叫出声,他本是先南阳王司马模的老部下,和司马保也是关系匪浅。没料到在现实之前,什么旧友故人,都可以一概当作棋子丢弃。

    丁绰一时心如秋风下的落叶,飘飘摇摇。正万念俱灰时,门外有人传令,高岳召见。丁绰心中揣摩,高岳已经名正言顺成了太守,也是到时候见一见自己这个众叛亲离之人了。去就去,是杀是剐,随它去罢。

    丁绰鼓一时之气,便来府衙。他不知乌吐真也被召见,二人在堂外一见面,彼此都有些意外。

    丁绰来到堂下,略施一礼,目光复杂的看着高岳,道:“明府夙愿得成,恭喜恭喜。”

    他话中的酸意,连乌吐真都听了出来,不由怯怯的多看了高岳几眼。

    高岳哂然一笑道:“怎么,你认为做个太守,便是我高某的平生夙愿吗?”

    丁绰惊道:“难道,难道你竟想做那一州之牧?果然是胸有大志,眼光长远之人,在下不及,佩服。”

    高岳摇摇头,敛了笑容,沉声道:“高某平生夙愿,乃是胡虏得除,民安国靖,神州山河重收拾。你一门心思只在官位虚名上,便以己度人,以为旁人也是如你一般的格局器量,殊为可笑。”

    丁绰闻言羞赧不已。他面红耳赤,很有些无地自容,身上都热烘烘的。乌吐真无语,抱着沉默如金的态度,只待高岳发落。

    高岳不愿再耽搁时间,直截了当道:“召你二位来,是想当着众人告知。我陇西上下,目前没有你们的位置。但我也不愿多造杀业,没来由便取尔等性命。所以,没有官做,便做民吧,你二人便在我陇西,做个百姓。只要安分守己,我必会一视同仁,绝无刁难。”

    “敢问,我二人日后该当如何营生?”乌吐真终于开了口。他听说性命无忧,心中大石顿时放了下来。一直惴惴的情绪稍振,不由脱口而出问道。

    他话一出口,堂下一众官员,都笑出了声。连那从前的同僚和下属,都毫无顾忌,嘲笑不已。乌吐真猛省说错了话,没奈何只顾擦汗,再也开不得口。

    高岳却没有笑出来。他只觉得此等人,真是可笑可恨又可怜。高居庙堂之上时,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却是趋炎附势、庸碌不良之辈。待到一撸到底时候,便又彷徨无措,患得患失,连如何生计,都恨不得要别人铺好了路才行。

    高岳不想再在此二人身上浪费时间,挥挥手,便有士卒上来,将讪讪难言的二人,带了出去。

    高岳抬眼一扫,堂下众人立即又恢复了肃静。大家清楚,目前还剩下冯亮和韩雍没有着落,重头戏还在后头。

    高岳等了片刻,开口道:“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新立一军。此军专为刺探、侦查、捕虏、暗杀等**事。说白了,便是我陇西的情报衙门。”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有知道分寸的,忧心忡忡,自然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日后,怕是身边随时都有耳目潜伏,夜不能安睡。有神经大条一点的,却觉得这十分神秘,兀自好奇不已。

    高岳待众人静下来,又接口道:“此衙门,便叫做内衙。最高长官,我起个名字,叫做都指挥使。此职暂定授予冯亮。”

    底下不是窃窃私语,而是哗然一片。虽然大家都晓得冯亮和高岳的亲密关系,但是军国大事,岂当儿戏,冯亮年少瘦弱,能担此独当一面的重任吗?

    冯亮脸色木然。只是若仔细看时,他双目之中,阴冷森寒。

    冯亮缓慢的来回扫视一众或惊讶、或好奇、或不屑的脸,心中在高声呐喊,我虽然力不及常人,但总有一天,我要让上至王侯公卿、名将大帅,下至黎民黔首、百姓苍生闻冯亮之名,畏如神鬼。

    众人哪里猜到他心中这样极端思想。只听高岳又道:“内衙从各军之中抽调精干人才。暂时以百人为建制。筹建事宜,各部要予以配合,有困难的地方,协商处理,务求顺利办妥,都听见了吗?”

    “谨遵明府(将军)之令!”

    高岳双手往下虚按了按,正襟危坐,俨然道:“最后一项任命。韩雍何在?”

    “属下在。”韩雍快步走至堂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来到正中站定,恭恭敬敬回应道。

    “命韩雍为陇西郡将。授虎贲中郎将之职,总领陇西武事。”

    “属下定然肝脑涂地,以报主公。”

    韩雍竟然仆伏在地,郑重的行了大礼。一众文武见状,也皆是随着韩雍,拜服于地。

    这重头戏,在大家意料之中,又有些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乃是大家都晓得,这陇西的二把手,除了他韩雍,应该不会有别人。

    意料之外,没想到高岳竟然能封给中郎将职位。虽然朝廷允许高岳,自行封赏五品以下官员。但是虎贲中郎将这样的六品重号郎将职衔,也是不可轻易授人,从前太守丁绰,也不过是个杂号中郎将,论品秩,还在虎贲名号之下。

    这下子,陇西郡除了高岳,又有唯一一人可称将军了。众武将心中感慨,再艳羡也没有用,哪里能比得过韩雍所受的信重呢。

    高岳忽而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严肃无比,道:“官爵,国家名*器,彰显朝廷尊严和体制所在,不可轻授。我竭尽全力,尽量做到量才授用,希望诸君勿要以官爵的大小虚名为重,互相攀比争斗,而是要尽心尽力,恪尽职守,以功劳操守,博取更高名望。”

    大家一起再拜,齐声应道:“必当不负主公重托!”

    高岳复才坐下,又道:“第一处,任命事宜暂且结束。第二处,商议出征事宜。”

    武将们一下支起了耳朵。文官们虽然想此乃军事,但是真正打起仗来,账簿、钱粮、调度等等,还是离不开文官参与,没奈何也凝神静听。

    “诸位也应知晓。南阳王命我陇西,出兵征讨武都氐族杨茂搜。此令无可推卸,我自己思量,这也是我入主陇西以来,将要打的第一场大仗,用以检验麾下将帅士兵也好,用以扩张势力威慑周边也罢,总之只有胜,不能败。你们谈一谈吧。”

    韩雍站出来,补充道:“如今,我陇西刚刚立足,必须要有一场胜仗来巩固军心民心。若是失败,南阳王降罪谴责不说,我等自己,怕是在陇西又将站立不住。这其中的严重性,不言而喻。诸位同僚,咱们集思广益,拿出个有效对策来。”

    新任陇西郡主簿苗览,不疾不徐的越众而出,施礼道:“府君,属下有一建议。既然主公决定新成立内衙,专责刺探,不如就让内衙去武都郡侦查一番,正好用实战予以训练,使其能迅速的运作起来,岂不好过徒费银两,迁延时日,再慢慢训练组建?”

    苗览乃是从前郡中的一名记室,负责整理文书誊抄卷宗之类。经过曹莫推荐,和高岳连续的观察,发觉苗览确实是品行端正、清心寡欲的良善之辈,便提拔他起来,做了主簿。他此番的建议,很是务实,堂下诸官,不禁都点首称是起来。

    高岳闻言,心中也很是赞成,但是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看着冯亮,问道:“冯都帅,这便有任务要交给你了。时间紧迫,能不能行?”

    高岳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称呼冯亮为冯都帅,也是给他抬高威望,鼓劲打气。冯亮鼻息粗重,大声道:“没有任何问题,绝不耽误主公大事!”

    “好,你自去准备吧。内衙目前搭建的如何,你有没有得力下属,具体如何行动,我都一概不问。我只有一个条件,七日后,你必须要将武都氐人的最新情报,报与我知。去吧!”

    高岳端坐大堂之上,气势威严,言谈之间,正是发号施令的主帅,哪里还有手足兄弟的亲密神态。

    冯亮得令,正要转身离去,高岳有开了口。

    “我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就寄托在你有效的情报上。故而不能有任何差错。记住,最多只能有七天时间。超过一刻,斩。届时没有情报呈上,斩。敷衍假报,斩。”

    “你既然接了我的军令。须知令出如山,军中无戏言。若是无法完成,现在便说出口来,我不怪罪你,内衙之首我自会考虑旁人。但若是接了令,届时又做不到,冯亮,你要晓得我的军纪一视同仁,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手足之情。”

第七十三章 初次行动

    高岳语气,森冷阴寒,杀气陡现。众人听他和冯亮交代公务,都是如此严苛,晓得不当耍子,皆在心中给自己提个醒,日后万万不能犯了军纪。

    韩雍、李豹等老人,都不禁给冯亮捏了把汗。冯亮闻言也是心中一窒,他略一思忖,咬咬牙,拱手言是,掉头大步急出而去。

    众人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离去,有那暗暗嫉妒冯亮年少便骤得高位的,此刻心中也觉得冯亮那位置,果然不好坐。韩雍站出来,有些迟疑道:“主公,内衙尚未完全组建,这。”

    高岳面不改色,徐徐道:“正如苗主簿所言,实战中,才能更好的成长和锻炼。如今情况特殊,时不我待,哪有许多功夫让他慢慢组建,慢慢训练。不论这次结果如何,对于内衙而言,都是一笔宝贵的教学经验,难道具体事宜都要我来做一一指点?”

    高岳心中还有一句话无法说出来。他默默念想,如果冯亮此次在武都有了什么意外,他发誓必要屠灭下辩全城,以为报复。

    冯亮出的府衙,一路疾行,直奔兵营。他心中有欢喜,有兴奋,也有不安和忐忑。此刻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也能为高岳做出自己独特的贡献,这是很振奋人心的。但是时间紧迫,人手都还没有凑齐,连个草台班子都还没搭建起来,怎么去开展工作,让人心里没底。

    他忐忑,并不是因为担心,若是任务完不成,会被杀头。恰恰相反,冯亮心中所想,高岳将如此重要大事,放心的交给自己去做,若是还完不成任务,那么被杀头也是心甘情愿。他忐忑,正是害怕办砸了差,辜负了高岳的信任和看重,耽误了大事。

    片刻,他便到了兵营值守房。那值守的两名兵士,也认得他,站起身来便打招呼。冯亮哪里还有时间客套寒暄,便连着报了三个名字,这是他一路上反复斟酌思考,选定的人选。

    冯亮急道:“奉主公之命,有紧急任务,快,速去将这三人招来,无论在不在兵营,或者正在执行什么别的任务,都要迅速招来!”

    那兵卒抱一抱拳,拔腿便去找人。

    冯亮抬眼四望,却在想,等此次任务平安归来,一定要寻一处合适的宅院,作为内衙的办公之处,无论大小新旧,只要能独门独户就好。

    不一会,三名士卒便被带到了冯亮眼前。冯亮上下打量他们,他们也茫然的望着冯亮,一时大眼瞪小眼,沉默无言。

    冯亮对那值守士卒道一声回避,便大喇喇的在值守房中间一坐,对那三人道:“可知道我是谁?”

    那三名士卒,都不是新丁了。虽然都认识和知道冯亮,此刻见他不大的人儿,却老气横秋大马金刀的端坐,一脸的肃然,不禁有些好奇又好笑。

    三人面面相觑,迟疑开了口道:“冯小郎……”

    冯亮年少,此前又并无什么公职,所以见了面便称呼他一声小郎小哥儿的,也是一种客气的称呼。

    冯亮咧嘴,笑容却冰冷冷的。“奉主公之令,组建内衙,本人日后便是你们的上官,也是内衙最高长官,都指挥使。可称我为都帅。”

    他简单将组建内衙和将要赶赴武都郡刺探敌情的事情,拣要紧处说了一遍。然后直截了当表示,这第一次执行任务,挑中了你们三人。

    望着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冯亮自顾道:“虽然不认识,但挑中你们三个,是因为这几日,听了你们各自队中同僚或者上官的推荐,言道尔等都是精明细致、灵敏机警之人,在同僚中都是佼佼者。此次去武都,我想了,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就三四个人,目标小,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那三人虽然还有些震惊和茫然,但果然不是迟钝愚鲁之辈,当下便能压住心中的十万个为什么,而迅速的跟上冯亮的思路。

    其中一个接口便道:“冯小……冯都帅,若是时间紧迫,咱们不如打点一下,这就动身,路上边走边商量,或者是到了武都地界,再走一步看一步,可好?”

    冯亮赞赏的瞥他一眼,道:“很好。但是咱们要先把大方向定好,也不急这一下子。咱们山里人说话,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我先来认一认你们三个。”

    “祁复延?”

    一个圆脸扁鼻的小眼睛中年人,应了一声。冯亮看看他,犹疑道:“你是匈奴人吧?”

    “冯都帅,我们是匈奴别部,在我祖父那一辈就分开了。和刘聪的匈奴汉国,现在没什么联系。”祁复延连忙辩解,表明自己的立场。

    “没有关系。只要忠心耿耿的效力于主公,族属根本不用在意。昝有弟?”

    一人探出了头,应了一声。赫然正是先前在城门外指挥调度距马,并回答高岳韩雍一连串提问的那名士卒。

    “多柴?”

    最后一人拱了拱手。冯亮看他良久,讶异道:“我认出了你。你不就是那夜诛杀潘武都时韩将军麾下队副?哦,那时候你还是一名新兵,那乌土真不就是被你斩伤才落荒而逃的?”

    多柴黧黑的面上,露出些笑容,“冯都帅好记性。”

    冯亮点点头。他见这三人,都是面貌平凡,身材也等同常人,一眼望去,根本不似训练有素、高大健壮的士卒,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阴平和武都二郡,乃是陇南白马氐族主要聚居地,氐人占了人口户数的十分之七,再有十分之二乃是羌族人,再剩下的十分之一才是汉人和河西鲜卑等。这二郡,和陇西郡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品’字形,陇西郡是上面的一个大口,二郡是下面的两个小口。

    西和县,处于武都最西北角,乃是武都郡首府下辩城的门户,位于下辩城东北方向一百二十里,从北而南去往下辩,西和乃是必经之地,且西和县北方多山地,崎岖难走,而和下辩之间,基本却都是坦荡的平原。虽然城不算大,但是地理位置很是重要。

    这一日傍晚,城门之处,照例人来人往,临时来卖柴卖菜卖野味的,摩肩擦踵,吆吆喝喝,倒把小城衬得生机勃勃。

    七八个长身小袖袍、脚踏皮靴的守卒,在城门处,巡视张望,不时盯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像是警觉的猎鹰一般。

    “哎?站住!”

    一名守卒,发现了什么,大踏步走过去,从人流中点出来四个人,带至一边站定,几名士卒便手持长矛,将四人围了起来。

    四人都是一脸茫然。其中两个卸下了肩上的挑货担子,另两名伴当,一个不过是个少年,怯生生的,不知所措,有些紧张的望向士卒。另一个便主动上前询问。

    “不知几位官差,有什么事来吩咐小民几人?”

    那守卒见此人面色黑亮,穿着麻布长衫,外套着羊皮坎肩,头上包着青色的头帕,便道:“你是个羌人嘛。”

    那人手抚在胸前,低下头又施了一礼,温和笑道:“是的,我正是从阴平而来的远方兄弟。”

    追朔至夏商时候,古史记载中,便将羌氐放在一处。这两个古老的民族,远古时同宗同源,氐族乃是后来从羌族中分流出来。到得魏晋之时,二者混相居住,关系密切,守望相助,但又相互独立的两个民族部落。

    士卒面色缓和了些,问道:“羌人兄弟,咱们一般是不会拦下你们匆忙的脚步的。不过,你为何和那三人混在一处?有汉人,好像也有匈奴人,我感觉有些奇怪。”

    “啊。是这样的。这三人是我雇来的,我常年游走四方,做个小本的买卖。但是又不够本钱开间店铺,便雇了两个相熟的帮手,帮我挑担,这样出门一趟,货多一点,利润也相对多赚取一些。”

    羌氐人淳朴憨直,几名守卒并没有因为这货郎能赚到一些钱,便要出言勒索,反而很为他高兴。

    “啊,是这样啊。多些收入,家里的孩子也能多吃一点,早些成长起来,为你老哥分担。”

    一个士卒好奇问道:“兄弟,你雇人为什么还要雇那个孩子?他瘦弱的很,能起什么作用?”

    那羌人哈哈一笑,道:“他是我雇的那个汉人的弟弟,随着他兄长游走,时间长了,也就跟在我们身后,打打下手。”

第七十四章 有惊有险

    这货郎四人,不用说正是冯亮等人。当日,四人商议,因为多柴是羌人,年少时也确实和家人跑过行商货郎,故而四人当即决定,便扮作货郎,以多柴为主,去往武都郡。

    四人便备齐了货品行头。为了毫无破绽,多柴还特意在襄武城内,收集了几匹羌人常用的毡毯,叠起堆放在货担的醒目处,用以增加真实感。

    四人一路紧赶慢赶,待走到西和县时候,都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高岳只给了七天,时间有些紧迫,四人在城外简短商议,再要赶往下辩城,至少又要除去两天路程,这样根本无法在七日内赶回去。

    所以,就以西和为此行的目标,除掉两天时间的回程,那么还有三天左右时间来刺探军情,应该会比较从容一点。这里是下辩门户,武都氐人的北方重镇,绝对可以探询到有价值的东西。

    守卒们再无疑问,便挥手要放行。一个为首模样的兵卒,想了想,又走过来,开始检查货担。他左翻翻,右看看,将那竹担子,拿起在手中观察,忽然脸色一变,将竹担竖立起来,往地上用尽一磕,只听光朗朗几声响,从那竹担一头处,掉出了两把细刃的柳叶刀!

    在场的守卒登时变了脸,呼啦一下全涌了过来,将四人围在中间,守卒手中,平举的戈矛寒光冷冽,慑人心魄。

    进出城门的人群,见出了事,都面有惊恐的避了开去。有那胆小的妇人,吓得尖叫迭起,一溜烟的跑远了,却不走开,远远的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

    那为首兵卒,阴沉着脸,将另一个竹担劈手夺了过来,同样往地上用劲一磕,果然,又有两把柳叶刀,竖着掉在了地上。

    “全部抓起来!”

    为首兵卒一声大吼,守卒们一拥而上,将冯亮四人的胳臂牢牢抓住,扭在身后,钢刀也架在了脖项之间。

    冯亮四人,亡魂皆冒,半步难移,只觉得浑身的血管都要爆裂开来。昝有弟瞪着发白的眼孔,死命的扭过头来,直勾勾的望着冯亮,只待冯亮一声令下,便做亡命殊死搏斗。

    冯亮脑中眩晕,只道今天必要死在这里。难道刚出门就栽了大跟头,不仅辜负了高岳一片重托,而且自己单独领军组建内衙的前景,也要被扼杀在此,那真是死不瞑目,不甘心!

    多柴心内大叫苦也。这四把刀,乃是将挑担子的竹担,将一头钻空,再将刀小心的塞进去,一条担子塞两把,最后再小心的将挖出的口子,用泥浆糊起来。这是四人出发前,他提出的建议,以防万一。

    非常之时,身带兵刃,绝对不是普通百姓。这下完了,被那守卒看出了破绽,一下将大家推向了死亡的边缘。多柴心中焦急惊惧,不由大叫:“等一下,等一下,听我们解释!”

    祁复延哑着嗓子,冲着围观的人群大叫:“这是抢劫,这些士兵想要抢劫咱们!”随着他的叫声,不少人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看向守卒的目光也有些异样。

    为首兵卒,刷的一下,将手中弯刀,死死地贴在了祁复延的脸颊上,狞声道:“放屁!我们氐族好汉,会做那样的龌龊事吗?你们明明就是不怀好意的探子,可是北边汉人派来的?再要乱说话,我将你的手指,一个个先切下来!”

    祁复延便不做声,只是装疯卖傻的挣扎,嘴里发出些无谓的怪叫,一门心思只想把当前局面搅乱再说。

    多柴额上全是汗水。脑中急转,正在绞尽脑汁的措辞,忽听冯亮叫道:“刀本来就是我们故意藏的,有什么不对?”

    他猛一惊,急转头望去,只见冯亮一脸的胆怯惊怕,不停的眨巴着眼睛。

    那为首的士卒,闻言便舍了祁复延,两步来到冯亮身前,挤出些温和笑容,和颜悦色道:“小弟,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究竟是哪里派来的,想要做什么。只要你实话实说,我立马放你们走?”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冯亮脸上。多柴心中暗叹,毕竟冯亮年少,怕是经不得这样的凶险场面,万一撑不住漏了底子,四人除了死字没有旁的路可走。

    冯亮浑身抖得筛糠似的,结结巴巴、颠前倒后道:“这刀,是,是我们故意藏的。会遇见土匪,我们到处,走,有危险。”

    多柴反应急速,立马接口道:“氐族的好朋友。你们为何这样不相信远方而来的羌族兄弟?我们翻山越岭,四方游走,就是因为被歹人抢劫过,所以我才雇佣了两个伴当,又为了防身,才想到的这个主意。”

    守卒们闻言,都是一愣,倒有些相信起来。如今乱世,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愿意经年累月的在外奔波,乱兵、流匪、贼寇等等,随便一样,就能让人永远的消失在世间,家人连尸身都没有地方去寻。

    见守卒们有些意动,昝有弟也挣扎起来,“被土匪抢一次,咱们辛辛苦苦跑一个月,都赚不回来,不得已才带把刀,壮壮胆子,咱们穷苦人,混口饭吃能有什么办法。”

    扭着四个人的十几双手,犹犹豫豫的松开了。多柴索性摆出些怒气,喘着粗气道:“咱们满面风霜,一望便是讨生活的人,又哪里是什么探子!这般疑神疑鬼,无礼对待我,难道仇池山的子民,就是这样对待远方的兄弟吗?”

    “什么人都抓?我家婆娘早就说针线包用完了,要买线,难得有货郎来,赶紧放进去吧。”

    “对羌族兄弟这样,别坏了咱们氐族汉子的名声!”

    “你们看这四个人的脸,风吹日晒的,可不就是货郎。带个刀嘛,咋了,遇上土匪,你们替人家出头?”

    人群中便有人起哄了起来。

    羌、氐两族世代交好。当此时,陇南氐族在杨茂搜的率领下,占据了武都,而羌族人,却主要散布在阴平郡,武都、阴平二郡乃是邻郡,两族是实打实的亲密邻居。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氐族士兵,如此粗暴的对待一个笑脸相迎的羌族兄弟,传了出去,不要说会不会引起羌人的不满,怕是杨茂搜也会很不高兴,继而严加惩处。

    为首那个兵卒,又将货担仔细检查一遍,见里面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外,还有一些刺了绣的毡毯,确实是羌人的典型物品,再没有旁的可疑物。

    他想了想,道:“倒是我们误会了。羌人兄弟不要见怪。但是为防止万一,你们的武器,先交给我们保管吧,等你们做完买卖,离开了本地,届时出城时,我再换给你们。放心,在西和城里,断然不会有人欺负你们。”

    他开了口,其余士卒不再紧紧地握着钢矛了。见多柴闷不做声,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为首士卒过来拍拍羌人的肩膀,笑道:“羌族的兄弟都是心胸广阔的汉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最近之所以查的这样严密,主要是听说北边的汉人,要来打咱们了,所以大首领下令,各地都要严加戒备。”

    “唉。你们问清楚再动手,也不迟啊。你看把我们那个小兄弟吓得。”多柴叹了口气,指了指冯亮,冯亮抖得更厉害了。

    多柴瞬间看见冯亮冲他使了个眼色,便拉住那为首士卒,故意又埋怨道:“官差兄弟,谁说的汉人要来打咱们?要是真的话,这西河城岂不是呆不住,那我就得赶紧离开这里,不能给你们添乱哪?”

    氐人果然憨直,闻言便道:“怎么不真。那司马保早就想找咱氐人的茬了。这次听说派遣新任的陇西太守,叫什么高岳的,要带兵来打。”

    旁边有个氐兵,凑过来粗声大气的道:“咱们有仇池神山护佑,管他谁来,都叫他一筹莫展,再乖乖的滚回去。”

    “就是,咱们氐人不欺负人,也不能叫别人踩在头上!”其余的守卒,很是受了鼓舞,都纷纷迎合道。

    多柴又道:“西和县也不大,你们能有多少兵?咱们做小买卖的,就是求一个安稳。别到时候,被人家打破了城,坏了我的买卖,那我半年的时间,都白干了。”

    那粗声的兵卒不屑道:“怕什么,管教他攻不下来便是。咱们兵是不多,关键是早有了后手来对付汉人,便是来万把人,也越不过咱们这西和县,你们放心做买卖就是。”

    那为首士卒,有意无意的上来打断了同伴的话头,“好了好了。哪有时间闲聊?城外又来了一拨人,赶紧去盘查一番。羌人兄弟,你们自管进城去吧。”

    “诶好好。那我们的刀,你们要认真保管,不要遗失了,这花了我不少钱,打造的,千万放在心上。”

    守卒们纷纷答应,都想着做小买卖的货郎,果然都是逐那蝇头小利的人把财物看得万分重要。多柴无奈,不好再缠着不走,于是招呼三名同伴,将货担挑起,便就往城内走,边走还便频频回首,作势看着守卒将地上的刀拾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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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末年,动荡不堪;神州陆沉,天下骚乱。北方异族,纷纷露出獠牙,舞起利爪,争先蚕食中原九州,掳杀万千黎民。正是胡笳羌笛不绝,狼纛马蹄生烟。当此时,一个穿越而来的年轻人,用满腔热血,化作金戈长剑,北抗夷虏尘不绝。五胡之际,乱世之殇;黄沙百战,还我河…晋末雄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雄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雄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