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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固守待援

    听闻竟然是郡将亲自带兵前来,高岳面色变得极其冷峻。他来到众士卒面前,凛然四顾道:“可有想投降的?现在说出来,本人绝不留难。”

    “愿誓死追随高司马!”

    话音未落,李虎已大声应道。他掣刀在手,恶狠狠地扫视一众士卒。

    院内兵士,大部分是白岭村中子弟,很是可靠。剩下的也不傻,一则晓得“愿降”二字只要一出口,八成当下便是没得性命;二则就算放你投降,怎么出去,即算出去了,外面的人就真的放得过你,不会秋后算账?

    见军心稳定,士卒可用,高岳和李虎彼此对望一眼,点点头,立时开始指挥分配起院内士卒来。

    三十名高大健壮者,抵在门后,守住最前线。三十名目力出众的士卒,在院墙下来回巡视,见有人从外翻上墙头的,不要言语,一概拿长枪捅死。

    此外,大门后两边的长花坛上,各站六人,皆是膂力过人之徒,另有十余人,找寻搜集院内石块瓦片等大小硬物,手传手的交上去。

    花坛上十二人,次第往外用力投掷,不求杀伤,只要惊扰敌人,打击士气,便是目的。

    砖石飞速掷出。外面不时有人被砸中后发出的痛叫声,也有战马吃不住疼,扬蹄悲嘶,倒把马背上的骑士弄得一阵手忙脚乱,刚集中心思的去控制坐骑,冷不防又被一块砖石击在脸上,于是人和马都是乱跳起来。

    闻听的外头人喊马嘶的,连带着火光都摇曳惊慌起来,院里士卒格外欢腾奋勇。

    “啊呀,烫死我了。”

    忽然,守门士卒中,最前面以手抵门的几人,不约而同的痛叫一声,忙不迭的缩手。后面人正惊讶间,门下细细的门缝中,竟然已有断断续续地火舌卷了起来,伸伸缩缩,好似在贪婪的舔舐木质的大门。

    外面在放火烧门!

    众人大惊。撞门、翻墙都有对策。唯独没有想到敌人会直接放火烧门,这大门就算再厚再大,终归是木头做的,了不起半个时辰,就能烧得只剩一堆灰。

    到那时,外面敌军一涌而入,还拿什么抵挡?

    “把街边的树砍几棵来,多加木料,给我使劲的烧!

    郅平的狂叫声从外面传来,极其刺耳,门已被烧得发烫,闪闪烁烁的火星,显得异常亢奋。

    众人又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高岳。此时此刻,只有高岳能给大家带来安全感,是当仁不让的主心骨。

    一阵浓过一阵的黑烟,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里狰狞的钻进来。大门发出了噼啪的轻微炸裂声,门后温度越来越高,守门士卒已经无法再坚守岗位,大家面面相觑,形势开始危急起来。

    李虎将手中钢刀攥紧,咬牙嗔目道:“都握紧手里的家伙,等下敌人冲进来,咱们就狠狠的杀!”

    “不!敌人进不来。”

    高岳脑中一动,无暇解释,急忙指挥众人也去砍倒院中树木、搬来屋内桌椅床褥等可燃物。

    不多时,众人抬树的抬树,搬床的搬床,蚂蚁搬家模样,将乱七八糟的物品全都堆在门后,堆得像一座小山似的。

    虽然照做,众人都是一脸不解。高岳从兵卒手中拿过一只火把,直接丢进了门后堆积的物品中,火迅速蔓延起来,片刻就有呼呼乱窜的火舌,挣脱了桎梏般肆无忌惮的扭动起来。

    一众士卒皆是目瞪口呆。大门已经眼看要烧毁了,高岳竟然好似嫌火烧的不够快似的,反而在里面也放起火来。

    “好!果然是拒敌良策!”

    一旁的李虎忽而福至心灵般,大声叫好起来。迎着众人讶异的目光,他兴奋道:“大门已经都快烧没了,咱们现在就冲出去杀敌?”

    有士卒茫然道:“李队主,咱们不怕厮杀,但是门口里外都是大火,还没走近两步,眉毛都要燎光,怎么冲出去?”

    “既然冲不出去,那外面的人可能进的来?”

    一众士兵恍然大悟,不禁都略微放松下来,面上有些笑意。木质的大门虽然烧毁了,但是现在这熊熊大火,竟又成了新的“大门”,且无法逾越。

    不需要多吩咐,士兵们都已自觉地去到处寻找可燃之物了。现在他们倒巴不得火是越大越好。

    大门此时终于被烧的从中间断裂开来。外面人马一阵呼喊,正准备冲进来,还没跑的两步,发现里面的火势比外面还要凶猛的多。

    “啊呀!没法冲!”

    外面马匹也被火烤的直喷响鼻,躁动不已;人马发一声喊,纷纷退回去。不一会,又有敌人忍不住,从围墙上想翻进来,被里面严阵以待的士卒,在院墙下拿长矛当场搠翻了二十余人,便再没人打围墙的主意了。

    高岳见状,当即指挥士卒,将那被捅倒后,委顿在墙边的敌卒,不管死没死透的,一律枭首,共有二十三个首级,全交由花坛上的投掷手。

    十二名投掷手发一声喊,齐齐将手中人头掷向墙外敌军。血肉模糊、面目骇人的死人头被掷进了人群中,听得一众敌军惊呼连连,正慌乱间,里面又扔出一轮来,让人不由倒抽冷气。

    “妄动者死!”

    高岳耳听外面人情汹汹,趁势叫手下众人,齐声怒吼,于是院里气势昂扬,外面手足无措,里外已成僵持之势。

    “高岳!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我保证饶你一命!这火总有烧完的时候,到那时你插翅也难飞,不要心存侥幸!”

    郅平吊高了嗓子,嘶声喊叫,回答他的,是飞掷而来的砖石,和李虎的一阵粗口大骂。

    高岳持枪站在院里,居中调度。他面上镇静自若,心中已有些许焦急。

    毕竟是面对面的交锋,没有什么迂回。而且知己不知彼,实乃大忌;又敌众我寡,只能相持一时,时间一久,敌人总能想法攻的进来。韩雍那边不知道事态如何,再等不来,就要想办法突围了。

    见一众兵卒各守岗位,添柴加料的煞是卖力,高岳冲着李虎轻轻招手,李虎会意,大踏步走了过来。

    “没法子出去杀个痛快,憋屈的紧。”李虎自骂了两句,已走到高岳面前,看了看四周,小声问道:“何事?”

    “带二十名士卒,去后院井中多取水来,等韩雍一赶到,咱们立时浇灭火势,冲出去。”

    李虎领命而去。高岳心中焦急,韩雍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寂无人影的幽暗街道,七弯八转。韩雍拔腿飞奔,直如离弦之箭。他身后,三百余名士卒,全副武装,紧紧跟随,远远望去,竟似一只体躯庞大的噬人怪兽。

    一路疾奔,他已是满头汗水,但他还想再快一点,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最短时间内,赶到潘武都府前,高岳急待救援!

    早先两人曾暗中约定,若是高岳这边无事,那韩雍在兵营弹压收编完毕后,便率兵包围县衙,封锁县内主要道路,第一时间控制城门,再等待高岳前来主持。

    若是遭遇什么变故,高岳便放起大火,以作警示。韩雍远远望见,便晓得事有危急,便要迅速赶来支援。

    适才在兵营,韩雍弹压工作并不顺利,潘武都手下两百名士卒,起初都是手持武器,鼓噪反抗,不愿意莫名其妙的被打乱收编。

    在大声宣告潘武都谋逆已被诛杀,又当场格杀了最负隅顽抗的三十二人后,剩余的人才慢慢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接受收编。

    就在这当口,韩雍见潘武都院宅方向,火光冲天,心里不由往下一沉。

    于是当即将降兵们兵器全部收走,将所有人先赶进兵营,不得妄动。又留下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精悍属下,叫李豹与彭俊和骨思朵留下监管,无论如何不能放走一人,提高警惕,在此处等候消息。

    韩雍分派交代完毕后,带了三百余名士兵,疾速奔行。就快要到了。韩雍暗自鼓劲,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果决。他在心中,早已抱定了一个想法,就是下定决心,从此跟随高岳。

    士为知己者死。高岳欣赏他、器重他;此外,他也实在不甘心在这样一个边远的小县城,郁郁终生,将所有的雄心和抱负葬送此处。

    连兵百万,纵横天下,战必取攻必胜。他的心中,有一个名将的梦,有个为圣贤君王慷慨前驱的梦。高岳可以实现他的梦。

    对韩雍而言,高岳是可以让他实现抱负信念的支柱,高岳若是有了意外,他好不容易重新被点燃的心,也将彻底死去。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去救援高岳。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第四十六章 韩雍来援

    又拐过一个街角,潘武都院宅,已远远的映在眼中。滔天火影间,竟有无数披甲持矛的兵卒,韩雍深陷的双目中,瞳孔一下子缩紧。

    他目光敏锐远超凡人。凝视片刻便发现了队伍前面的郅平。骑在马上,和身边一人,商议着什么,那人顶盔掼甲,倒看不清面目。

    果然是城主。白日里,见了那字条之后,韩雍惊疑,在得知字条十之**是突贵所写后,他与高岳仔细推算合计,都认定若是事情有变,应该只会干系在郅平身上。

    韩雍急做手势,和身后一种兵卒,赶忙又退回街角,隐匿下来。

    他已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最坏的预想果然变成现实。他心中又惊又怒,暗自盘算下一步打算。

    郅平率众围堵在此,说明高岳此刻还在院宅内,且暂时安全,不然不会成对峙之势。

    关键是,看对方兵力,明显比自己多很多。直接冲上去硬拼的话,必败无疑,为智者所不取。那么,该怎样才能战而胜之?他眉头紧锁,兀自思索片刻,感觉时间紧迫,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忽地转身,当即叫过冯亮,又选了二十名身材矫健的士卒,一起叫到身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冯亮等人有些困惑,但还是坚定的领命而去。

    接着,韩雍先警惕地听了听动静,暂无异动。他冷冽地扫视了一番剩余的三百人。

    “诸位,等下听我号令,冲杀之时,大家一致向前,须记住,奋勇向前得生,怯弱后退者,纵使我不杀你,敌人也不会放过你。”

    “诸位,大家相信我,只要团结向前,此次必胜!”

    言毕,他再不迟疑,挥手做着手势,带领众人紧贴墙壁,悄悄地往敌军方向摸去。

    新兵多柴伏匿于三百人中,自顾调整呼吸,使整个人能处在最佳的状态。他乃是一名精明强悍的羌人,曾经和无数的敌人真刀实枪的搏过命。

    后来,他在首阳县投了军,被高岳拨归在韩雍麾下。同样都是寡言之人,多柴根本捉摸不透韩雍,听不懂他说的话,看不懂他的人。总之是聊不到一处,只有敬而远之。

    后来,因为高岳,大家渐渐聚拢成一个小团体,交往和情分慢慢深了不少。但闲暇时,

    韩雍总多半还是沉闷无言,面无表情。

    但今夜却不同!多柴惊奇的发现,即使在夜色中,韩雍那勃勃生机、强烈的亢奋气息,无法掩饰;他深凹的眼中,精光四射,更似枭鸱。

    多柴迅速被韩雍散发的气场感染到。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死死盯着前方,直待厮杀。

    郅平和乌吐真商议一番,决心派遣百名士卒去担水来。虽然比较麻烦一点,总好过在此相持。

    郅平晓得夜长梦多,早一刻杀了高岳,他的心早一刻能放在肚中;乌吐真一味只是愤怒,只想趁早冲进院宅内,将一众负隅顽抗之徒立斩刀下。

    二人招收唤过几位带兵的队主,正开口吩咐间,忽然听得黑沉沉的夜空里,传来了一阵着似女人般尖锐的叫喊和惨呼声,并夹杂着凄厉的阴冷笑声。

    “你们全都要死!都得死!”

    一声声惨呼怪叫,从黑漆漆的远处飘来。叫的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那一阵阵怪笑声,让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直冒。

    一众郡兵,登时哗然,人人惶然四顾。四周仍然静悄悄的,火舌卷起的烟尘翻卷弥漫,却愈发显得夜空沉郁阴暗,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看不清。

    “快逃啊!再不逃都没命了!”

    突然又是一声尖利惨叫,郡兵们直咽唾沫,只觉得心头狂跳不已。有那好容易寻来水的,惊得手中的盛水陶瓮咵嚓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古人较为迷信,这些个兵,厮杀搏斗却是不怕,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诡异的存在,这种突然神神鬼鬼、阴森可怖的惊惧感,让人手心直冒汗。众人本就紧张严肃的神经,更加紧绷起来。

    “什……什么声音?”

    郅平在马上张煌四顾,手足无措。那紧紧攥着缰绳的手掌心,止不住的冷汗,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下的踢腾躁动的惊马。

    乌吐真心中忐忑,被各种怪声扰的心神不宁。他勉强镇定,大声喝道:“何方妖魔鬼怪?朝廷大军面前,焉敢放肆?”

    不一会,郡兵们已两眼发怵,被指派去寻水的士卒,有些不情愿起来,又被上官呼喝训斥,一片惊咋咋、乱哄哄的

    韩雍只等这一刻,见时机已到,大喝一声:“杀!”,紧握钢刀,狂飙似地冲了出去,身后屏息蓄锐的三百名士卒,紧跟韩雍步伐迎头冲杀,众人皆是厉声狂吼,撕裂了迷蒙夜色。

    须臾间,韩雍所部便如一只威猛锐利的箭矢般,拦腰狠狠地刺进了郡兵之中。

    本已如惊弓之鸟的郡兵,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得亡魂皆冒,只觉得迷茫夜色中,突然冲出了一大群不晓得是人是鬼的东西,又不知道多少数量,好似无穷无尽、耳边皆是那种瘆人的凄厉叫声。

    陡遇袭击,郅平也吓得面如土色。他缩在马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准备随时跑路。正惶然四顾间,他一眼骚见了熟悉的身影,便蓦然大叫起来,“韩雍!是你!你怎敢……!”

    乌吐真本来也惊,但毕竟是为将多年,晓得是遇上了敌袭。他急得心中似有滚油浇过,不由高声大吼:“是敌袭,不是鬼怪,尔等都保持阵型,不要慌乱,听我号令,随我反击!”

    但除了郅平和乌吐真身边几个亲兵,人人皆似无头苍蝇一般,有的想跑,有的想战,有的茫然,推搡跑动、呼喝喊叫之间,绝大部分郡兵张惶四顾、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韩雍带头撞进了郡兵之中。他紧咬着牙,满目尽是恶狠狠地凶光,直欲噬人。他手中钢刀凌厉翻飞,一刀一个,迅疾的瓦解郡兵的战斗力和意志力。

    杀到性起,韩雍纵声狂吼,好像要将多年来的抑郁苦闷,在此时全数发泄出来一般。

    多柴呼吸粗重,被激得血脉贲张。他手中刀式朴实却致命,他上过战场厮杀过,有他自己简单但却独特的杀敌手段。

    他并不像有些新丁那样,亢奋激动,只管呼喝着拿刀乱劈,实际上却造成不了多大的有效伤害。

    多柴眼疾、手快。每一刀都先砍在对方的手腕或手肘处,使敌人迅速丧失反击能力,然后再劈头一刀,不论死或没死,都可以放心的直接寻找下一个对手了。

    郡兵初始慌乱不已,片刻就被砍翻搠倒了一大片。

    郅平毕竟也是见过厮杀场面的人,他在马上大声呼号,声嘶力竭,“都不要慌!来袭的是反贼的同伙,人数不多,大家镇定下来,不要怕!”随着他叫破了音的喊叫,不少郡兵已经开始三五成群的抱成团,反击起来。

    乌吐真拔刀在手,纵马奔跑,斩杀了几名来袭者,他劈手夺过亲兵手中的火把,在马上挥舞高叫:“本将在此!听我号令,结成阵脚,刀盾手在外掩护,长枪手在内刺击,先把阵脚稳住,快!”

    一众郡兵虽然还是有些惊乱,但有主将在前指挥,于是大部分便开始按乌吐真的部署结阵反击,钢刀齐斩、长枪攒刺之间,韩雍部下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伤亡。

    两下苦斗之间,韩雍心中焦灼万分。他刚才迫于事态紧急,仓促间想出一计,没奈何便赌一把。

    他先使冯亮等二十名身手矫捷灵巧之人,或绕行至郡兵附近街角,或是蹿爬至郡兵身后房舍屋顶,皆是潜伏在黑暗隐蔽之处,再捏住嗓子,大声发出各种阴森诡异的怪声,扰乱敌人心神,使之一时惊慌疑惑不已。

    再趁敌人惶然失措之际,电光火石般的拦腰冲出,做足声势,趁其不备,给敌人雷霆一击。

    韩雍心里明白,自己手下的人数,比之敌军少了半数都不止,故而只希望做到速战速胜,在敌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之迅速击溃。

    不然时间稍长,一旦陷入缠斗的局面,他必败无疑,他若败死,高岳等人也必危险,那么,所有的雄心壮志、远大谋划都将付之东流,他死也不会瞑目。

    韩雍咬牙瞋目,怒吼不已,带着麾下士卒,在敌军之中横冲直撞,拼命搅乱敌军阵脚,但周围的敌人却是越战越多了。

第四十七章 反败为胜

    再说高岳在院宅中,听得外面沸反盈天,惨呼不绝,他两大步上前,不顾身边火势凶猛,站到院墙下的花圃,扒住墙头,向外凝目望去。

    只见外面已是厮杀成一片,纷乱不可遏制。他心头一动,耳中便又传来郅平的惊呼,晓得是韩雍援军已至,不由心中急跳。

    一则是,在己方陡然遇袭、被围困在小小院落里的情况下,确实需要一支生力军的外援,才好冲乱敌军阵脚,更且里应外合,反败为胜。

    更重要的是,韩雍来援,意义非凡。他能在这种时候,还毅然决然的引众来援,不惜和郅平甚至陇西郡守当面冲突,足以证明了他的勇毅果决、耿耿忠心。

    高岳满脸大汗,全身热血翻涌。他忽地回头:“弟兄们!韩司马的援军来了!”火光跳跃时,映得一双虎目中,尽是欣喜飞扬之情。

    “快!随我浇灭门中大火,咱们冲出去包他娘的饺子!”

    李虎闻言,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腾地一下跳将起来,他眉飞色舞,忙不迭的招呼所有人手,将早已储备好的水,一股脑的浇在了门内的大火之上。

    火势慢慢的低了下去,小了下去。高岳一把提起长枪,来到门后,朝着皆已利刃在手、跃跃欲试的一众部下,将长枪倏地一挥,大吼一声:“随我杀出去!”

    近百名士卒,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皆是狂吼不已,亮刀持矛,不顾门下火仍未熄,奔跳着穿过火焰,疾速冲出了院宅。

    见高岳等人冲出,乌吐真心知麻烦,急忙指挥人手,前往堵截阻击。一个粗犷壮实的郡兵,冲在最前面,他挥起手中的长矛,大吼一声,当胸便往高岳刺来。

    高岳不慌不忙,并不躲闪,只用长枪硬生生的荡开急速刺来的长矛,他的长枪借着一股卸力,划了一个巧妙的角度,直直的扎进了那郡兵的小腹。

    郡兵狂吼一声,并不后退,一只手死死捂住伤口,不让肠子流出来;另一只手干脆丢弃长矛,改而拔出跨刀,咬牙瞋目,举刀乱砍。

    高岳侧头闪过,那郡兵奋力向前,仍欲再砍,那举刀的手,在半空中却突然无力的垂了下来。

    高岳的枪尖从郡兵的左胸前拔出,带出一股激射而出的热血。高岳冷冷的看着那郡兵,满面不甘之色,慢慢的软倒在地,从上一刻还是刚猛有力的战士,转眼便成了毫无生气的尸体。

    余众郡兵,望之夺气。士气一落,行动便为之迟滞。众人犹疑之际,高岳已手腕较劲,刚柔兼济,枪尖斜吐、枪尾急摆,在瞬息之间,便能连发数枪,枪花在周身忽小忽大,但无时不刻,不将周遭敌人击杀于一丈开外。

    枪势既起,高岳犹如出笼猛虎,将全身力气发作起来,一吐胸中郁闷之气。他虎目圆睁,长枪盘旋如怒龙出海,频频击刺间,看不到枪影,只有敌人不断再不断的纷纷倒下。

    那些郡兵见高岳勇悍难当,都是连连惊呼,退避不迭,倒把高岳身前空出好大一片来,更显得好似直入无人之境。

    韩雍正自苦苦支撑,见高岳率众杀出,势不可挡,心中大定,便抖擞精神,大声呼号,迎着高岳往前杀去。

    多柴闷声直冲向前,猛抬头却发现有一个顶盔掼甲的人,在马上手舞足蹈的指挥,声嘶力竭的呼喝着什么。多柴精神一振,心中倒激动起来。

    看样子,这是个为首的大官!多柴几步冲上前,出刀便斩;马上之人已是惊觉,急忙控马跳跃闪避,仓促间,多柴一刀重重斩在了对方的左膝之上,登时便传来一声惨呼。

    这马上之人,自然是陇西郡丞乌吐真。他被多柴一刀斩中,入肉颇深,蚀骨钻心的剧痛传来,心中亡魂皆冒,一下子将他的接战意志瞬间消融。

    乌吐真难忍剧痛,猛一勒马,马儿人立而起,嘶声长鸣。他惶然的极速扫视,愕然发现身侧的郅平,早已没了踪影。

    他心中暗骂,满头大汗,脑中轰轰作响,再也不管许多,一咬牙,拨转马头,泼剌剌地往远处的黑暗中飞速遁去。

    多柴大骂一声,已是追之不及。耳边却猛地有“铮”地刺耳声响,急转首望去,却是韩雍弯弓搭箭,箭似流星,往乌吐真逃走的方向,破空而去,须臾便有惨叫声传来。

    箭甫一离弦,韩雍看也不看,便已冲着多柴大叫:“带两个人,去将他捉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韩雍瘦削面上昂然奋发,目中精光四射,这份自信和这种气势,让多柴不禁大喊一声遵命!

    这已经不是原来的韩司马了。多柴奇怪自己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他摇摇头,转身招呼了两个同伴,撒开腿跑了开去。

    正在此时,那敌军队伍中,有声音高叫:“兄弟们快投降吧!咱们打不赢的!”“带头的都跑了,咱们还打什么,趁早投降!”

    被这声音一扰,士卒们更加迷惑犹疑,有些人果然已经停止了抵抗。

    李虎趁势攘袖振臂,怒目高叫:“降者免死!弃械不杀!”

    “降者免死!弃械不杀!”

    一众白岭子弟,纷纷呼应,狂呼乱喝,声势震天。

    大声劝降又且两下夹击之下,郡兵终于支撑不住,有人带头逃跑,被高岳、韩雍分头指挥急追,皆被杀之,剩余的大部份,都已扔下兵刃,匍伏在地,连呼饶命。

    降兵里,守门卒子灰褂和坎肩二人,也是匍匐在地。适才大呼投降扰乱郡兵军心的,正是他俩。

    此刻,二人虽然不言不语,心中有些欢喜和自得,高岳当初的宽容和鼓励,让贫苦低贱自甘堕落的二人,心中触动不已,现在终于有机会,能为高岳也做一件有贡献的事。

    最危险的时刻终于过去。眼下郡兵们匍伏一地,皆已弃械投降。李虎顾不上擦去脸上血迹,连连指挥士卒,手持利刃严阵以待,将郡兵们围拢监视起来。

    局势已基本控制下来。士卒们手持火把,照的一片光明。韩雍双眼之中,火光闪烁,看向高岳,高岳倒提长枪,正意气风发的望着他,他唇上一字浓髭抖动了起来。

    韩雍大步向前,来至高岳面前,郑重的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属下韩雍,参见主公!”

    他麾下一群士卒,在他身后也都纷纷跪下,口中皆称拜见主公;李虎等一班白岭子弟,也皆是跪伏在高岳身边,本就匍伏在地的一众降兵,面面相觑一番,见势亦是纷纷高叫主公在上,饶恕我等性命。

    高岳饶是平日坚韧沉稳,此时也是心潮起伏。他莫名来到这个时代,也曾不知如何生、不知何日死。但他很快树立了信念,找到了方向,他要在这胡骑漫漫的乱世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义父英灵护佑,这第一次谋划和行动,虽然经历了波折和惊险,总算是成功了。终于,有了自己能做主的一块小小根基之地。

    高岳两步上前,双目炯炯有光,一把扶起了韩雍,郑重道:“得遇韩兄,天助我也,来日大事必成。卿既以国士报我,终我此生,必以国士待卿!”

    韩雍心神激荡,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此等质朴持重之人,敏于行而讷于言。他嘴唇翕动半晌,才斩钉截铁地正色道:“韩雍誓死追随主公!”

    高岳慨然四顾,身前身后,皆有大好男儿、雄壮之士拜伏于脚下。只要自己用心经营,徐图发展,何愁将来没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高岳便让所有人都起来。他让李虎现场将人数清点一番。己方共阵亡一百一十四人,重伤二十七人,能战之士,还剩四百零九人;

    郡兵中,战死了一百六十三人,重伤七十七人,等于伤亡了半数之人,剩的四百六十人皆愿投降,故而共收拢士卒八百六十九人。

    己方阵亡的士卒之中,有白岭子弟十六人。望着那一张张曾经生龙活虎的熟悉的脸,此时都已紧闭双目,昔日的音容笑貌,从此再也不听不见。

    李虎跪伏在地,抖索着手,抚尸大哭。这十六人,都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年龄差不到三五岁。

    如今故友战死,李虎情难自禁,失声悲号,哭的气短神昏,剩余的白岭子弟,也纷纷跪伏在地,号天跺地,捶胸顿足。

    高岳心中恻然。他是见惯了厮杀、见惯了生死、见惯了离别的人,自不会控制不住情绪。他双眉紧锁,直感觉万分对不住白岭村,刚出村的第一仗,便陡然折损了这许多人,实在无颜面对村中父老。

第四十八章 首阳易主

    除了一众白岭子弟的大哭声,场上其余人皆是沉默无言。有同情、有伤感、有愤怒、有茫然。

    最多的还是有紧张和惶然。大多数降兵,心里忐忑不安。他们在场,多少也听明白了点,晓得为首的高岳,便是出自白岭村,一下杀伤了他多名手足,不晓得会不会招来什么惨烈的报复。

    高岳走过去,拍了拍李虎的肩膀,抚慰道:“战阵之上,难免伤亡。你也要想开些,不要太过悲伤了。”

    他转身又吩咐了身边白岭子弟一番,几人点头,便将李虎扶掖下去,安排归葬抚恤等一应事宜。

    那边自去办事。这边高岳想了想,又走到了一众郡兵降卒身前。众人皆是紧张的望向高岳,大气不敢出一声。

    高岳两手往下按一按,温言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都很是不安。不过我只一句话,战场之上,各为其主,我怎会是那心胸狭窄之辈?尔等放心,之前既往不咎!”

    “只要尔等从今往后,忠心于我。平日爱护袍泽,遵守军纪;作战时戮力向前,奋勇杀敌,那么我非唯不会打击报复,只会量功行赏,不次拔擢。尔等记着,在我麾下,一切只凭军功和操守说话!”

    一众降卒皆是如释重负,交头接耳了一阵,复又再次跪倒,异口同声道:“我等皆愿追随将军!”

    这次众人倒是发自内心的呼喊。高岳满意的点点头,州郡之兵,乃是国家在地方上的常备兵力,虽然不如宿卫中央、装备精良的“中军”,但也皆是正当盛年的身强力壮之辈。

    如此正规之军,毕竟要强于首阳县的乡勇士卒。只不过要施以恩威手段,将之牢牢掌握手中,不使其复生反叛之心便是。

    正说话间,多柴已走到韩雍近前,向高岳抱拳躬身道:“回禀主公,我等已将人抓来了。”他招招手,另两个伴当将一个捆缚甚紧的人,推搡过来。

    高岳从旁边接过火把,凑近了照亮一看,原来是乌吐真。他发髻散乱,佝偻着身子,左腿弯曲着无法沾地,浑身都是污血,右肩胛上还插着一只羽箭,他竟然还没死。

    他被双臂朝后、绳索绕颈的牢牢捆缚。左膝又被砍伤,站立不得,整个人筋麻骨痛,萎顿不堪;将他押来的两名士卒,一左一右架着他,不然他早已瘫坐在地了。

    韩雍一拱手,道:“主公,此次获胜,更赖多柴悍勇无比,奋勇向前,击伤乌吐真,使他丧胆而逃,我军所以大胜。”

    他转身将多柴招呼过来:“主公,这便是多柴,他是个羌人。”

    众人目光一下子看过来。多柴手足无措,脖颈发硬,他慢慢踟蹰着站到高岳面前,拘谨道:“多柴,拜见主公。”

    “得此大功,你有何言?”

    “我,属下。”多柴口干舌燥:“是韩司马使得妙计,又指挥的好,我等只管出力厮杀便成。”

    说着,他结结巴巴的将韩雍先前的谋划计策,叙说了一遍。

    待晓得阵阵扰乱军心的怪叫声,是韩雍安排士卒故意为之,一众降卒皆是发出了感叹之声。

    高岳闻言,大声赞许道:“韩雍韩义雄,自有大将之才,这是我早已知晓的。”韩雍在旁,谦虚的躬身谢过。

    高岳又对多柴道:“你这好汉子,闻听足下在战阵之上,猛如熊虎,奈何在我面前,拘谨如此?”

    多柴福至心灵,忽地大声道:“主公威严神武,只如天人,我等凡夫,怎能不惧?”

    高岳大笑,便对韩雍道:“多柴现任何职?”

    “属下乃是韩司马麾下一名什长。”多柴赶忙恭敬答道。

    “在我麾下,不讲出身,不论族属,只要忠勇向前,遵纪守法,那便皆是我的好兄弟。”高岳特意对着一众降卒大声宣告。

    停了停,他又道:“像多柴此等既忠且勇的壮士,我很喜欢。这番立功,可越级拔擢,先授队副一职,分拨五十人人与其掌管,聊做激励,日后有功再赏,我绝不食言。”

    高岳又笑着自语了一句:“韩司马吗,也快不是司马了。”

    多柴大喜过望,连忙拜伏,谢过高岳,退到一边。他感激的望了望韩雍,韩雍嘉许的对他点点头。

    这边厢,见有亮光照过来,乌吐真勉强地抬起头,眯缝着眼,吃力的观瞧。只见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举着火把,面上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自己。

    虽然未曾照过面,但听得方才言语,又见他被众人簇拥,乌吐真心中大概明了了七八分,他有气无力道:“这位,可,可是高岳高司马?”

    “然。”

    高岳盯着乌吐真片刻,忽地笑道:“我与足下,素昧平生,从不相识。足下身为一郡之将,却不辞辛劳,星夜亲自率兵来此。可谓劳苦;但打到这个地步,却还一时认不得正主,所谓莫名其妙也。”

    一众降卒垂首无言,颇觉尴尬。首阳老卒们却登时发出一阵哄笑。还有那白岭子弟,咬牙切齿的便冲上来好几个,举着钢刀便要往乌吐真身上招呼,韩雍连忙使左右拦住。

    乌吐真骇了一大跳,又觉羞愤难言。他心中悔恨不已,本来自在郡中,好好的做他的官,享他的福,没来由的接了这么一件差事,本还以为是件轻松的剿匪事宜。

    没想到竟然栽了这大的一个跟头,兵败被俘,狼狈不堪,生死还操之人手。只恨自已手软,拿了郅平的好处,便听了丁绰和郅平二人的劝,结果现今如坠深渊。

    乌吐真面红耳赤,窘迫不堪,半晌才闭目叹道:“唉!悔不该听郅平之言,落得如此下场。”

    高岳刚要说什么,突然顾不上乌吐真,面上变了色道:“郅平,郅平何在?”他一下睁圆了双眼,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提高了声调又道:“冯亮呢?他也为何不见?”

    韩雍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叫起苦来。在场新人怕是不晓,他们这几个老人,都知道冯亮和高岳的特殊关系所在。

    今晚的行动,冯亮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刚才将之派遣,带了二十人去做扰敌的疑兵,但是现在却没了踪影,自己方才死命冲杀,也没法子顾得上他。

    这夜黑人杂的,万一战死了……,还真不好向高岳交代。

    韩雍一念及此,额头冒汗。他急忙在人群中,唤出此前和冯亮一同去做疑兵的另十九人,挨个问了遍,却人人茫然,全不知晓。

    高岳紧拧双眉。在他心中,多少有些自私的想法。白岭子弟甫一出村,已然折损了十余人。这固然让他唏嘘感叹,但是他宁愿再用十余人,来换的冯亮安全。

    他与冯亮朝夕相处,心中也早已将其视为亲生兄弟。再者,临别之时,胡老汉流泪下跪,将其郑重地托付过来,这才过的多长时日,万一真就坏了性命,那自己真是不可饶恕。

    韩雍在旁,连忙将此前相关的部署一一详细禀报,末了自告奋勇,便要带人全城搜寻一番。

第四十九章 郅平殒命

    正焦急时,远远地听着一声叫唤:“大哥!”

    虽然声音沙哑无力,但在二人耳中,不啻为天籁之音。不惟是高岳喜上眉梢,连韩雍也登时大松了一口气,心中暗下决心,再有下回,无论如何也要看护好这位小爷的周全。

    来者正是冯亮。他本来躲在街角,怪叫连连;见到敌军骚动,然后渐有溃败之势。他停下叫喊,摸出了随身自带的长匕首,跃跃欲试,盘算着是否再召集另十九人,突然冲出厮杀一番。

    正自琢磨时,发现有一人悄悄拨转马头,朝着自己这边黑漆漆的街道跑来。他目光敏锐,仔细辨认一看,却是郅平,冯亮登时神经绷紧亢奋起来。

    郅平将整个身子贴伏在马背之上,不时紧张的扭头张望。郡兵即将被击溃,他顿感不妙,连忙拨转马头逃跑,也无暇通知乌吐真,其实他更希望留乌吐真在此,能吸引敌军注意,才能让自己更好的逃走。

    他伏在马上,心中想着只要穿过这个街角,便可以笔直跑向城门,然后疾速飞奔至郡中,见到太守再说。

    前方越来越黑,郅平心中反而安定了些。他扭头张望,那闪烁飘舞的火光、那杀声阵阵的嘶喊,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离开。

    郅平心中得意,刚正过头,忽然街角处有什么影子一闪,贴地疾速而来,接着胯下之马长声悲鸣,突地人立而起,将郅平摔下马来。

    郅平猝不及防,一下子结结实实的仰面摔倒在砖石地面上,在地上直直滚出两丈远,摔的头脑发晕,一阵剧痛便从背上传来,怕是摔到了骨头。

    他惊恐的从地上挣扎爬起,却见那马儿踉踉跄跄,跑了十几步外,竟轰然倒在地上,兀自悲嘶不止。

    “什。什么人?”

    还没等喘过气来,郅平发现有个人影,从马儿倒地处快速奔来,四周一片黑郁郁的,让人头发发麻,脑袋像带着箍子,一阵疼似一阵。

    人影正是冯亮。他躲在暗处,见郅平已打马堪堪跑至身前,不禁咬牙瞪眼,瞅准时机,箭一般的蹿了出去,手中发力,一匕首捅在了奔马的胸腹之中。

    他被马的奔跑惯性带动,整个人也一下子随着马的奔势,翻滚出多远。但是他体型瘦小,重心放得低,又提前做了防备,故而在地上翻滚数圈之后,除了手肘和两腿有些擦伤外,倒没有伤着筋骨。

    他定了定神,从地上一下子弹起,想到那匕首可能还在马腹中插着,不由赶紧跑去几步,来到倒地的马前,俯身查看。

    马儿倒在地上,喷着响鼻,哀嚎不已,被冯亮一匕首捅在左边腹下,因为惯性,又从前往后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肚肠已流了出来,那匕首还插在伤口末端,只剩刀柄在外。

    冯亮连忙拔出匕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便朝郅平走去。

    郅平咬牙忍痛,站直了身子,他虽然摔得七晕八素,但所幸腰间的跨刀还在,他赶忙拔出了刀,惊恐又恶毒的死死盯着来人。

    冯亮越走越近,郅平眯着眼睛,突然睁得溜圆,失声叫道:“是你?”

    郅平先是惊慌的很,四下看看,发现只有冯亮一人之后,心中大喜起来。他横刀在前,一步一步的主动迎了上去。

    “小崽子,是你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这个贱种!”

    他大吼一声,双目充血,用尽了全身力气,发了疯似的使刀朝冯亮当头砍来。

    今晚的行动,本是十拿九稳,从此之后他便可安稳的独霸首阳县,再也不会有人能威胁到他。

    本来他也想到韩雍这一节不稳定的因素。但他知道韩雍在兵营弹压,不会和高岳在一起,高岳又只带了区区一百人,还要和潘武都厮杀一番,所以他自信能做黄雀,迅速击溃和俘杀高岳。

    但偏偏高岳在院内放火据守,郡兵一时攻之不得,两下僵持,失去良机。韩雍又出乎意料的迅速赶来,在关键时刻决死一击,终于使他功亏一篑。

    归根结底,还是应该算在高岳的头上,定是他早已拉拢和谋划一切,才导致今天自己尝到惨败的苦果。

    面前这个小崽子,矮小消瘦,竟也敢如此挑衅藐视自己,而且他和高岳关系匪浅,杀了这个小崽子,出一口胸中恶气,同时也要让高岳尝尝痛苦的滋味。

    郅平转瞬既至,甚至可以看到他那浮肿眼皮之下,一双充满血丝的怪眼。冯亮瘦小身躯敏捷的在地上一滚,来到郅平身下,在躲过那致命一刀后,冯亮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狠狠扎进了郅平的大腿中。

    郅平一声惨嚎,重心不稳,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紧紧按住腿上的伤口,剧痛加上恐惧,使他汗流满颊,忍不住开口哀求起来。

    “小兄弟,我已这大把年纪,你可怜可怜,高抬贵手,放我……呃!”

    郅平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胸前已深深地扎上了一把匕首,他张开嘴想说什么,鲜血便从嘴里狂涌而出,直发出了“嗬嗬”的气声。

    郅平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他明显是个孩子模样,还未完全长开,瘦瘦小小的。可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是如此的冷酷和漠然,仿佛自己是猪羊一般的牲畜,他伸手拔出了刀子,却又疯狂的捅了几下。

    郅平眼皮越来越重,唇上的肉痣颤抖不已。他感觉浑身冰冷,冷的简直透骨噬魂,冷的血液似乎不再流动,心也无法继续跳动。

    无边的黑暗袭来之前,郅平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冯亮那张兴奋扭曲的脸。

    听闻冯亮言说已杀了郅平,高岳等人大吃一惊。韩雍连忙使人过去检视,不多时,兵卒抬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身走了过来,一看确是郅平。

    高岳暗忖,郅平身死,这是最好的结局,一了百了。

    冯亮来到高岳身前,仰着头道:“大哥,行军打仗,我出不上什么力,唯有如此,才能给大哥帮上点忙。这个老鬼敢恩将仇报,谋害大哥,杀他多少刀都不解恨。”

    对于冯亮小小年纪,第一次杀人就敢如此狠厉,高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温颜道:“刀枪无眼。你千万要注意,下次不可再冒险,不要让我担着心。万一有个闪失,怎么跟舅舅交代?”

    冯亮咧嘴笑了笑。他点点头,但是并没有认真的听进去。他站到一旁,脑中轰然,还在不停的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从小就自卑。深深的自卑。瘦小的身体和心灵,一直就十分脆弱又敏感。从前他被人取笑和无视,只有默默地将难过埋在心里,暗自舔舐受伤的心。如今,跟从高岳之后,他感觉也逐渐能抬起头,说上话了。

    但这还是不够。大家对他客气甚至恭敬,是把他当做高岳的亲兄弟,是看在高岳的面子上。并不是看重自己,也不是真正的畏惧自己!

    适才,他持刀走进郅平的时候,在郅平的眼中,他清晰的看见了恐惧。是的,是对他冯亮的恐惧,他害怕他!然后,将别人的性命操控在手中,并可以随时终结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刺激,太兴奋了。

    这比任何赏赐都要让人开心。冯亮舔了舔嘴唇,他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看见郅平惨不忍睹的尸体,乌吐真竟自抖了起来。在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死亡时,除了极少数意志如钢似铁的非凡之人,没有人不毛骨悚然的。

    “不,不知高将军,如何处,处置我?”

    韩雍瞄了一眼面色发青的乌吐真,忽然对高岳道:“主公,借一步说话。”

    高岳吩咐众人在原地待命,不得妄动。自随韩雍走过几步,来到角落无人处。

    高岳爽直道:“韩兄又有何良言以教我?”

    “主公,我刚才一直在琢磨,现有个提议,禀告主公,不过有些大胆和冒险,主公勿怪;且可行与否,唯主公决断。”

    “你说吧。你是我左膀右臂,心腹之人。在我面前,你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高岳微微颔首,他晓得韩雍适才沉默不语,必是有了什么重大谋划,否则不会避人耳目,非要单独禀告商议。

    “是。我所想的,关键之处就在这个乌吐真身上。”

第五十章 陇西郡守

    陇西之地,顾名思义,正在陇山之西。大致便在如今甘肃天水至兰州区域。陇西至陇东一带,乃是中华民族早期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据说人文始祖轩辕黄帝,曾在此与中医鼻祖岐伯论医,有《黄帝内经》行世,“岐黄故里”由此得名。

    夏商至先秦时期,此地乃是戎狄之地,号为鬼方。史有记载,殷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殷高宗,商朝中兴名君,名为武丁。这说明自古伊始,中原王朝便开始注意和控制西北之地。

    东周末期,周赧王四十三年(前272年),秦昭王灭义渠国,于其地置陇西郡、北地郡、上郡三郡,陇西郡自此得名。

    战国时,陇西分属秦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仍置陇西郡不变,郡治是狄道县(今甘肃省临洮县南)。郡辖县竟有二十一个县之多,为当时右拒西戎、左护咸阳之要郡,兵家必争之要地。

    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年),分陇西郡一部分又置天水郡。此时陇西郡辖地十一县,归属凉州刺史部。

    之后历经各国朝代纷乱变迁,陇西郡所辖之地和郡治所在,也屡有不同。曹魏时,设置秦州,将陇西郡划归秦州。到的如今晋末时候,郡仍然分属秦州,下辖四县,是西北边地的一个中上之郡。

    其地正在渭水源头,西北漠漠高原之上。西出凉州直通河湟;南扼阴平以拒仇池巴蜀;往东可沿渭水而下,直奔雍州,俯瞰长安要地。

    故而,此地贯通南北、横越东西,地理位置很是重要,不仅是古丝绸之路东段北道必经之地,更是历代兵家屯兵用武的要塞重镇,也是北方游牧文化与中原文化的结合部。

    千年风沙,席卷黄土,磨砺出了粗豪强悍、苍凉慷慨的西北民风。此地之人,多为勇悍敢战之士,在无数次的内斗与外争中,在纵贯大河南北的沙场之上,展现出的悍不畏死的强大攻击力,让诸多名王大将,一时趋避不及。

    但随着晋末多次争战之后,西北民力凋敝,青壮十不存一。秦陇大地,受尽了苦难创伤,如今正独自默默地舔舐伤口。

    郡治襄武县,位于首阳县东南方向一百里。虽然也是历经战火洗礼,但如今县城长宽仍有三百五十丈,高有三丈有余,敌楼、箭塔和垛口,虽有受损,却没有失去应有的功效。

    一句话,襄武县等于是皮外伤,和首阳县伤筋动骨的残破模样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卯时将过。陇西郡太守丁绰,此刻刚刚穿戴好袍服,袍服宽大,很好的遮蔽了中等微胖的身材。他刚刚吃罢早饭,正自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往府衙而去。丁绰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心事。

    丁绰本就是关中人士,早年便在雍州刺史幕僚府效力。后来,镇守长安的南阳王司马模,因丁绰乃是吏中老手,雍凉土著,便将他升迁至此地,做个一郡太守。

    他刚到任后,眼见治下疲敝,百姓困苦,环境恶劣,田亩荒芜,也是心有戚戚。想着做些实事,一方面确实与民为善为民谋利,另一方面有了好的官声和品议,日后也好在仕途上再上一层。

    于是他便打算在治下四县之中,实地搞一次调研走访,有助于自己了解人口、劳力和户所,为下一步的统计工作奠定个好的基础。

    丁绰不辞辛劳,跑了几个县后,皆是贫穷不堪,萎顿难言。各种工作千头万绪,实在难以开展。

    西北之地,日照时间长,天然降水少,不能满足农作物生长的需要,想要农耕,必须依靠灌溉。

    因此,在有天然河流经过的地区,农作物都生长良好,形成许多得天独厚农业区,如引黄河水自流灌溉而形成的河套平原农业区。

    在河流量少甚至没有河流时,想要农事,则必须挖渠引水,或者掘井取水,总之必须要靠人力来兴修灌溉。首阳县虽在渭水之畔,得天独厚,但一应农事,还需人力引导。

    丁绰想修葺农具,引水入田等等,感觉是一件浩大的复杂事。郡里人力充足时没有财力;等好容易凑齐了财帛物料,人口又跑离了本郡,复要重新统计,以防侵吞冒领。种种纷繁琐碎,让人极为扫兴,大失信心。

    几次三番后,丁绰的热情被磨灭。只将农事全部委任给郡田曹去处置。那田曹喜好农事,不以为苦,日日奔走,省却自己许多烦事。

    没过多少时日,下属首阳县传来变动消息,有名唤郅平之人,杀了原县令,占据了县城。

    这还了得?杀官等同造反。丁绰便欲遣兵捉拿,兵还未出城时,郅平却亲自来了。

    他带来了朝廷的任职令,让人哑口无言。重要的是,随着任职令一起呈上来的,还有黄金二百两,白银四百两,布帛、锦缎八百匹。又赶来一百口羊,只言给郡兵弟兄们打打牙祭。

    再然后,丁绰和郅平在酒桌之上,喝的面红耳赤,竟至勾肩搭背,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醺醺之间,丁绰竟然一下子悟了。

    自己何必那么辛苦?到底要图个什么?人生在世,无外乎吃喝玩乐。他曾想靠勤恳实干来博个好名声,挣个好前途,现在想想殊为可笑。要升官,还得照着郅平这个套路来。

    话说回来,即算不升官,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当今世道,谁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明天的太阳。活好每一天就是正理。

    目前他好歹也是一郡之首,堂堂正五品大员,走到哪里,也不会没有身份。只要实打实有钱,有了好处,何必在乎别的?

    再说了,如今这个乱世,官越大,责任越大,被自己人和敌人两面都盯上的几率,不用说,也会等比例放大——低调,低调为妙。

    郅平隔段时间,必有心意奉送。真是妙人一个。丁绰在心中直叹,老郅懂我,老郅懂我呀!

    前几日早晨,丁绰刚给郅平送去长安被袭的密信,下午便接到郅平急报。信上密密麻麻,却没有一个字,是涉及朝堂之争的。

    郅平详细汇报了目前首阳县内,山头林立,暗流涌动,以及他所面临的威胁。表示潘武都、高岳二人,皆是狼子野心之徒,反骨昭然之辈,对他的欺凌逼迫,已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信的末尾,郅平再三恳请太守大人,体谅下属危难急迫之心,施以援手,如此这般这般,待除灭二人,事成之后,必有厚报,且愿终身事太守为主,以兄长事之。

    有厚报就行了。至于以兄长事之嘛。那郅平比自己还大五岁呢,开什么玩笑。丁绰看罢书信之后,不禁哑然失笑。于是便找来郡将乌吐真,商议出兵剿匪一事。

    乌吐真乃是鲜卑族人,平日里也曾得郅平不少财帛,兼且笑纳过数名弱柳之姿的美女,故而和丁、郅二人,很是沆瀣一气。

    丁绰将郅平来信出示了,笑道此番少不得便要烦请乌校尉,便带城中兵数之大半,七百郡兵,往首阳县跑一趟,帮一帮老郅。

    乌吐真便爽利的应下来,还笑骂郅平堂堂一县之主,却被几个手下土贼吓破了胆子,真是越老越怂。

    二人再闲扯几句,乌吐真便抱拳施礼,自去点兵出城而去。临行前,乌吐真言道,此番剿贼,实乃牛刀杀鸡,本将天明即可归来,太守但安坐堂中,静候佳音。

    故而今日本来不用起这么早的。但按约定,乌吐真即将归来。乌吐真是打熟了仗的,称得上是老将一员,他亲自带近千人去剿个贼寇,十拿九稳,并不用担心。关键是,事成之后,到底能有多少好处到手?

    丁绰想的出神,竟自嘿嘿地笑出了声。他恍然醒悟过来,四下看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还好还好。

    他刚走上府衙台阶,有一士卒自身后方向飞奔而来:“启禀太守,乌校尉班师回城了。”

    “哦?好好。”

    丁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面有喜色。老乌确实有两下子,说了天明即归,而今果然如此,良将也!

    “乌校尉人在何处?”

    那士卒恭敬言道:“乌校尉刚刚进的城门,便遣属下前来禀报太守。他请太守召集众位郡中同僚属官,一并在府衙相候,乌校尉说有大大的惊喜。”

    “虚头巴脑的,什么意思?”

    “乌校尉只如此交代,其余的属下一概不知。”

第五十一章 意外惊喜

    丁绰面有诧异之色。这乌吐真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倒也爽利的很。今天搞个什么名堂,还要郡中所有官员一起集中起来迎候他,难不成打了胜仗就要摆一摆架子?

    罢了。听说有什么大大的惊喜,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好东西。

    一郡内的主要官员,除了一把手太守、二把手郡将之外,主要还有掌管郡内一切人事的功曹、掌管文书布告的主簿、主管纠察下属县和监管本郡官民的督邮、主管本郡内一应农桑之事的田曹等。

    各官员之下,还有具体经办事务的大小佐吏。那便不算国家任命的正规官员了,这些“吏”,乃是各级官员自行征辟聘用的,用今天的话说,属于没有正式编制的外聘人员,辅助各级官员办理处置大小政务。

    丁绰朝府衙内,叫出了几名当值的佐吏,吩咐了几句,佐吏便分头往各个曹官院宅之处奔去。

    既然叫在此处等候,丁绰干脆便不进府衙,便在府衙前空地上,负手站立。他深深呼吸了几大口冬日清晨的冷冽空气,只觉得脑中清明不少,人也精神起来。

    他笑了一笑,看那天边,天空中还有几颗星星,渐渐隐没退散;青白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处,点染着远处屋舍街道的轮廓,须臾,东方已显出一片银红来。

    今天定是个天高气爽的冬日晴天。丁绰心旷神怡了一阵,左右再看看,十余名曹官和副手掾史都已被叫来了。

    见丁绰回过神来,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属下等见过明府。”

    丁绰从容颔首,招过曹官中为首的功曹朱荣,对大家道:“乌校尉已得胜回城,据报刚过城门,不一会便会来此,他特意要求大家在此等他,说有大大的惊喜带来。诸位,还要劳烦辛苦,再稍等片刻?”

    “明府运筹帷幄,乌校尉指挥有方,故而才能大获全胜。”朱荣微微屈身,恭敬的答道。

    他看看丁绰的脸色,便又笑道:“便是没有什么惊喜,属下等来此迎候凯旋王师,那也是应该的,怎敢言苦?”

    这番话,赢得了诸位同僚的一致赞同,纷纷表示明府大驾不辞辛劳,天仍未亮便已操劳政务,属下等定要以明府为楷模,只为勤劳王事,不敢言它。

    大家笑了一番,又讨论猜测起乌吐真究竟带了什么惊喜回来。有人说绝对是财帛之物,不然不会行军如此之慢;有人却说可能会有美女若干,正好任兄台仔细挑选,做个五房的妾侍。

    几人忽地放低了声音,眉飞色舞、聚精会神的说着什么,说到了什么妙处,又一阵哄然大笑起来。

    丁绰也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诶。当不得诸君如此谬赞,有好处嘛,那是自然见者有份啊。呵呵,惭愧……嗯?”

    他忽然又停下笑,在几人面上来回看了一遍,众人正莫名其妙时,丁绰已唤过先前去传话的佐吏:“曹田曹怎么没有叫来?”

    佐吏一脸惶恐:“回禀明府,曹田曹并不在家,据其家人告知,说是昨日便去左近乡里,调研农事去了,只说今日会回,但却不晓得具体时辰会回。”

    “哼。”

    丁绰紧紧抿着嘴,从左右鼻孔中,没好气的各喷出一道白气来,看上去便像一头鼻息浓重、待要发作的倔牛。

    “曹田曹最是散漫,常日不在衙中,最喜混迹于田间地头,与那些腌脏的农汉亲密无间,成何体统!”

    见到丁绰面色由晴转阴,几名曹官赶忙义愤填膺。

    “曹田曹和农人布衣每每相谈甚欢,与我等官吏同僚却冷淡无言,实在是无礼的很。”

    丁绰冷笑道:“好歹是做过县令的人,还是这般不知自重,一丝毫的没有为官体面。也难怪被贬黜至此,做个田曹。”

    说着,他听到远远的纷杂踏步声夹着几声萧萧马嘶,忙转首凝目远眺,却见黑压压一群士卒,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乌吐真,从远处大道上迈步而来。

    “罢了。先不提那田舍翁。诸位,乌校尉已凯旋而至,我等振作精神,待会对劳苦一夜的众将士,也表示一下慰问之情嘛。”

    “一切唯明府钧裁。”

    不多时,军队已近至面前。乌吐真顶盔掼甲,坐在马上,手握马辔,不疾不徐,真有一种镇定自若的大将气度。

    “乌校尉,本官率列位同僚,早已在此迎候,恭喜乌校尉凯旋而归。”

    丁绰身后几位曹官,也俱是笑容满面,忙不迭的拱手施礼,大声问候。

    乌吐真仍然端坐马上,上官率众来迎,却不下马。只木愣愣地回了个笑容。丁绰心中不快,却发现乌吐真的那笑容,即苦且涩,怎么比哭还难看?

    丁绰再仔细观瞧,发觉乌吐真虽然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但却无一丝得胜后的昂扬的精气神,他人明显是缩在马上,一双眼睛更不敢和自己对视。

    难道是打了败仗?可是看他身后士卒,出发的时候,带的是一千人;而今黑压压的,粗略一看,怕还不止有千人之众。

    丁绰感到一阵诡异的气氛,陡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眼看着乌吐真率众越来越近,丁绰急道:“尔等先且止步!”

    他清了清嗓子,逼视着乌吐真,大声道:“乌校尉,奈何不言不语,情绪低沉?”

    几位曹官此时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一个个只愕然的望过来。

    乌吐真行至几人面前,仍未下马,居高临下,直愣愣地看下来。还是不答话。

    殊为无礼!丁绰勃然大怒,登时便发作起来:“乌吐真!你好大的官威。怎么,打了一场小胜仗,便将本官和一众同僚,都不放在眼中了吗?”

    “是谁教你,见了上官,可以不下马参见,是谁教你,上官问话,可以置诸不理?汝这等乖张狂悖,怕是不想再做郡将这个位置了吧?”

    郡将职位,虽然是由朝廷委派,但是本郡太守可以优先推荐和甄选,并且若是郡将失职,太守还有先罢免再上奏朝廷的权利。

    丁绰打定主意,乌吐真这厮如此无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浑不将自己这个陇西郡最高长官放在眼中,可恶至极,必要立时将他罢免,以儆效尤。

    “太守息怒。是我教乌校尉暂且不要说话。”乌吐真马旁,一个高大的年轻士卒,上前两步,答话道。

    “放肆!放肆!”

    丁绰怒火攻心,气得三尸神暴跳,根本没有意识到,乌吐真身为统兵大将,怎会听一个马前小卒的摆布?

    “本官自与郡将说话,哪里轮到你这等无名小卒插嘴的份?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来……”

    忽然他猛地怔住,像挨了一下闷棍般生生刹住了口。脑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他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你是何人?”丁绰茫然的看着,一队士卒从后面小跑过来,手持戈矛,沉默无言将他与诸位曹官等围了起来。他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心往上直冲,浑身冒出来的汗也是冷的。

    那年轻士卒却不生气,他又上前两步,站到丁绰面前,脸上带着嘲讽似的笑容,道:“好教尊驾得知,某姓高名岳,字云崧。”

第五十二章 陇西变天

    昨日夜中,韩雍一张口,便献上一条计策,可谓是胆大至极。

    韩雍直言,乌吐真兵败于首阳县,本人也被生俘,麾下郡兵非死即降。但是丁绰远在襄武城中,并不知情。当趁此良机,反戈雷霆一击,迅速回攻襄武。

    韩雍分析,一则丁绰此次出兵,以为剿贼必成,故而只在郡中垂堂以待凯旋,武事松懈必不设防;

    二则既然生俘乌吐真,那就完全可以利用此人,兵不厌诈、堂而皇之的进入襄武城,不用费刀兵之苦。

    三则郡兵之半数,已然归降首阳县。此次回攻襄武,就以二百郡兵为前锋,可以使城楼之上的守兵,远眺、近观都不会起疑;再以数倍首阳老卒监督押阵,以防万一。

    韩雍总结,此次若回攻襄武,打得就是一个时间差;待得进入襄武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控制城门,撤换守卒,对城内各主干道实行临时管制和封锁,则襄武必然唾手可得!

    鉴于首阳刚刚控制在手,局面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高岳脑中千头万绪,一时倒想不及此。甫一闻言,对此条计策的胆大程度,也不禁动容。

    但细思之下,果然是稍纵即逝的大好良机,且实施起来也是步步稳妥,成竹在胸。他不禁心头微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一股激昂之情在胸中摇荡奔突。高岳重重颔首,嘉许一番;韩雍首番军事谋划,便能被高岳首肯欣赏,自也很是兴奋。

    于是二人再从重点上,仔细推敲计划了一番,便又重新回到众人面前。

    火光摇曳下,众人之间高韩二人,双目皆是精光四射,眉头高扬。那乌吐真见高岳看向自己,目光似电,咄咄逼人,不禁想起来郅平的惨状,当即便满头冷汗,开口哀求,只求活命。

    乌吐真勇气既去,怯懦便生。活命的心思一旦占据满头满脑,便索性将那气节远远抛开。高岳于是将赚取襄武的计划,大体告知一番,最后道还要乌校尉大力配合才是。

    乌吐真乍一听闻,不由得面如死灰,便似冷水浇身,心中不停的叫起苦来。

    他暗暗惊佩这些贼人,真乃有勇有谋之辈,胆大心细之徒。只恨自己瞎了眼聋了耳,千不该万不该,被郅平求来,犯在这些人手里。

    但是眼下,保命要紧。莫说要他配合前去取城,便是要他将亲生父母双双捆来,怕也是毫不犹豫。于是乌吐真忙不迭的点头,表示此计甚妙,小人定当附之骥尾,全力襄赞。

    一众郡兵降卒听闻,竟然皆是面露喜色。因众人家眷亲属等,皆在襄武城内。归降高岳,不晓得亲人会否遭到丁绰杀戮报复,本来心中惴惴,两难之极。

    此时闻听高岳要取襄武,那么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襄武一旦易主,自家亲人至少不会遭遇不测;再者,乱世从强,高岳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比丁绰不知强出多少,跟随他,至少前途还有些希望,于是众人不禁都跃跃欲试。

    正好李豹那边弹压收编兵营顺利,他虽然武艺不及李虎,但却胜过常人,又且他人高马大,面相凶狞,在气势上便让人感觉一种威压之势。待得潘武都麾下士卒已全部收编,李豹闻听消息,便带领所有二百余名士卒,飞奔赶来。

    星光朦胧的天幕已然晨曦微露。见首阳县大局已定,高岳便再不犹疑,点齐二百郡兵、五百首阳县兵,带领李虎、李豹、冯亮等,再将乌吐真“簇拥”马上,嘱咐他一言不可发等注意事宜,乌吐真无有不允。

    以韩雍权知首阳县事,一应大小事宜,皆可先行后报。留下四百士卒,充作防御和警戒,再留下何成、彭俊、骨思朵等为辅,临行前叮嘱众将,非常之时,当用心经营,无负重托。

    其实高岳并不想留下韩雍,只是目前自己麾下除了韩雍,并没有一个智勇兼具,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冯亮、李豹不必说,便是李虎,也不过稳重一些,大局上还有所欠缺,总需日后慢慢历练,此时倒不可以主将之任相托。

    不能和高岳同去,韩雍心中没有一丝不满,相反却很是感动。主公亲征在外,能把唯一的大本营,放心的交给他,没有一点掣肘,财物军事民生等大事,可以先拍板,再汇报,这得是多大的信任才能做到?

    韩雍目光坚毅,慨然应任,言道韩雍人在城在,主公但放宽心。时辰不早,主公这便出发,韩雍翘首以盼捷音,惟愿主公更进一步。

    二人握手告别,韩雍自去安排城防、人事等,暂且不提。

    高岳一路疾行,至襄武十里外时,命众人放缓脚步,擦拭头脸之上的汗水,做出从容模样,便行至了城门前。

    高岳隐在人群中,站在乌吐真马旁,仰首凝神观看。只见城墙长宽怕有三百五十丈,高亦有三丈有余,敌楼、箭塔和垛口一应俱全,若是硬攻,凭着现有的实力,定是难上加难,果然非用计而不可得。

    城楼上守卒,早已望见有一支军队,不紧不慢的开了过来。于是全部戒备,箭塔上自是弯弓搭矢,远远似有巡查队主喊话,叫士卒去查看准备滚木礌石等等。

    城楼上便有人大喊止步,乌吐真在高岳示意下,抬头大骂。上面一看原来是乌校尉凯旋而归,哪敢怠慢,立马传令开门,结果门一开,城楼之上及守门士卒,便全部被控制住。

    有城内士卒意欲反抗,那先前已降顺的郡兵,便苦口婆心的劝解同伴,言道连乌校尉都已归降,你们还有什么不服,再说如今的主公高司马,那是如何如何,跟着他总比现在要强。于是本想反抗的,也陆续放下了武器。

    高岳使李虎李豹带领精悍之卒,第一时间内,控制住了所有城门,留下可靠人手把守;又使人去寻丁绰报信,要他将城里所有大小官员召集起来。这么做,也是为了届时能一网打尽,不使有漏网逃脱之人,便于更好更快的控制局面。

    天色大亮之时,襄武城,已然易主。

    郡府衙内。高岳大马金刀端坐大堂之上,听完李虎对城内兵力的部署和布防之后,他点点头,叫李虎传令下去,各级按照既定方案执行,不得有误。

    高岳又对李虎道:“再详细核对一遍。有功者,赏。怯懦者,罚,意欲逃跑或冥顽抗拒之人,皆斩!非常之时,必用非常手段,这一点,无需我再多言。总之一点,我要大家晓得,日后,在我麾下,就是功劳和纪律这两点。”

    李虎刚要应允而去,高岳又急叫住他道:“还有,重点是要再三约束和告诫全军,若有敢无故扰民掠民、欺压良善、作奸犯科、淫辱妇女者,必斩!”

    李虎昨日一夜厮杀,又兵不卸甲马不停蹄的急行军,奔袭百里,至清晨之时取了襄武。脑力、体力高强度运作,他虽双眼布满血丝,却毫不困倦,精神仍是亢奋不已。

    一来是年轻气壮,体力充沛,熬个夜也算不得什么;二来从操练到实战,在短短一个日夜里,便经历轮番攻杀征伐,从而真正地开始了军兵生涯,脑门青筋还是突突直跳。

    最重要的,李虎当初不过是个贫苦无名的最底层百姓,如今一年时间不到,已然随着高岳,占据和控制了陇西郡最高首府,这种巨大的悬殊落差,刺激的人热血翻涌,直欲狂吼大叫。

    李虎拱手应命,便昂然下堂而去。他身材彪悍魁伟,虎虎生风迈开两条粗壮的腿,经过垂首站立在堂下的一般陇西郡官吏时,还作势将浓眉倒拧,瞪起一双牛眼,唬得一众郡官都畏惧的垂下眼睑,往边上缩了缩。

    高岳见状,暗里微微一笑。也好,恩威并施嘛。见面就是嘻嘻哈哈既往不咎云云,人家肯定也不会真正的含糊你。正所谓有威压,才有畏服。

    “尔等站立阶下,我却知尔等心中自有不甘不服,乃至不忿,可对吗。”高岳坐直身子,扫视一番道。

    “怎。怎敢对将军生不敬之意。”

    底下人有些站不住了。虽然仍未抬头,但却明显感觉两道有如鹰隼般锐利目光的逼视。

    丁绰旁边的乌吐真,受伤的左腿上,已然被缠上了绷带,看样子似乎也用了点止血疗伤的药物。但是伤势仍然比较严重,腿蜷曲的更厉害,无法在地上立足。

    乌吐真不敢看高岳,也不敢看丁绰,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连带着身子也佝偻着,动辄哀声叹气,沉默不语。

    丁绰站在最前列,想回头看一看身后诸人的表情,终是不敢妄动。他慢慢的抬头,目光上移,偷偷打量高岳的表情,正好看见高岳凛凛直视着他,便如被电击一般,立刻低下了头。

    只听得上面又有威严声音传来:“丁太守,劳你无故远取,故而本人自送上门,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丁太守,却不知高某身犯何罪,要你这般兴师动众?”

    “啊!是,是郅平毁谤……”丁绰腿直发软,想跪,心底仅存的一点自尊心,和数年为官养成的体面矜持,让他咬咬牙强撑住了。他只觉得发根之间都已湿冷。

    正惶惑间,堂外有喧哗吵闹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士卒的喝骂声。

第五十三章 为官之本

    高岳微微皱眉,刚要发问,已有士卒蹬蹬跑上前,禀道:“报主公,堂外有一人,自言是本郡曹官,现闯进堂内,嘴里还不干不净,直骂主公是,是……”

    “是叛贼!是逆匪!”

    一声响如洪钟般的大喝,厉声传来。高岳急抬头看,却见一个人怒气冲冲地从堂外闯了进来。

    此人眉阔额广,目光如炬,黧黑的脸上,风霜和劳累雕刻出了道道皱纹,一把连鬓胡须,花白色乱糟糟的。身上衣服灰扑扑的,还卷着裤腿,看模样,倒像个五旬老农。

    此人步履稳健迅疾,片刻便来至堂前,对着丁绰和乌吐真作揖见礼,复又直起腰板,对着高岳怒目而视,口中迸出两字:“逆匪!”

    高岳还未开口,丁绰等一众郡官,皆是面有惊怕之色。丁绰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把扯住此人衣袖,小声埋怨道:“曹田曹,你出言不逊,难道要害死我等吗?快快闭嘴!”

    “来者何人?”高岳沉声问道。

    “本官乃是陇西郡田曹曹莫!尔乃何人,竟敢称兵造反,幽禁朝廷命官,尔这等叛贼、逆匪,为祸地方,罪大恶极……”

    曹……曹莫?

    高岳不顾此人的高声斥骂,闻名倒吃了一惊。

    史载,这位曹莫,乃是当时乱世之际,极少用心农事之人,后来在后赵,官至大司农,主管全国典农之事,为当时安抚流民、充实钱粮、稳定租税、大力推进农业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曹莫曾任晋朝上党郡太守府从事。并州战事频起,民生涂炭,土地荒芜。他心痛又且无奈,为了避难,西奔关中,乃至陇右。

    彼时司马模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且不能出谋划策只醉心农事之人,很不感兴趣,随便委任他为略阳郡清水县县令。

    曹莫却并不耿耿于怀。深知,农事不兴,国之不国也。自古以来,广大农民面对的是繁重的劳动和与其极不对称的收获,再逢上如今战乱时辰,想要一块地,种几石粮食,是多么不易。

    有时候,农家起早贪黑,费尽心机和汗水,好容易盼来了一点收获,一阵天灾,或是兵灾席卷而过,又或被横征暴敛,便能将整户人家生生的逼上绝路。

    故而,曹莫一门心思放在农事上。他耗尽心血和精力,行遍大河东西,阅尽关中南北,比较各处的天时、水利、土质及作物收成。

    曹莫为官清明,官风宽厚,以百姓疾苦、农桑之事为心中所念所想。但因为只会干实事,不会打理人际关系,不懂和上司及同僚的相处之道,为当时上下官吏所轻视鄙夷。

    于是曹莫从县令任职上,被贬黜至陇西襄武县做个田蓸。他也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能够更好更自由的贴近最底层,了解最真实的农事。

    上官不喜、同僚不屑,他却甘之如饴,索性长期混迹于地头田间,有时连着几日都不出现在府衙内。

    今天,他乃是刚从田间归来,刚来至府衙前,想谒见太守,却被守门兵卒拦下,茫然疑惑之后,继而便知道了陇西郡已变了天的惊人消息。

    搁在别的曹官身上,早已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便悄声匿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曹莫闻言却勃然大怒。在他看来,本郡竟被贼寇攻占,朝廷官员被囚,实乃恨事!

    他是书香门第传世,便知《楚辞??九章??惜往日》:“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饱读诗书,怎可不怎从圣人先贤的教导,以气节为重?气节是什么,是人的志气和节操,是坚持正义,在敌人或压力面前不屈服的品质。

    于是他不仅不转身逃奔,反而在门口高声自报官职,要求进入府衙。士卒见此非常时期,不可能还有人来冒充郡官,故而此人应该不会是假,又见他一副老农模样,手无寸铁,便放他进去。

    曹莫进的门去,远远看见一个“匪首”,竟然高坐堂上,一众同僚官吏已如豚羊,被士卒围在堂中,他悲愤怒气上涌,便高声大骂,大步流星便往里走。

    高岳却自顾惊奇。这位可是他来到此世,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历史人物,虽然不甚有名,确是史有记载。高岳不禁愕然,好奇心上来,探起身子,只不停的上下打量起曹莫。

    曹莫被高岳不停打量,怒火更炽,他上前两步又想理论一番,高岳身侧的冯亮,可不识得他是谁。自从杀了郅平后,冯亮气势有所变化。此刻一个箭步上前,拔出匕首,横在曹莫脖项之间,冷冷地望着他。

    堂前左右卫兵,见此赶忙纷纷上前,拿长枪抵住,曹莫再前进不得寸步。

    黄口小儿,竟也从贼,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曹莫见冯亮舞刀弄枪,眼神冷酷,虽然小小年纪和瘦弱身板,却已多半是经年老匪,不禁大感痛心,此皆贼匪之过也!

    他怒目攘臂叫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既然自投你的罗网,便没想到活着离去。我等郡官,朝廷名节所在,杀剐随你。我死,千古留名,死得其所,乃是殉职;尔等逆贼,为祸一方,死且有后世骂名!”

    堂下一众郡官,闻言心中叫苦,暗里大骂曹莫不已。你自己要死,何必自作主张要带上大家?惹怒了对方,就不是死你一人这么简单了,这杀千刀的老奴!

    功曹朱荣再也顾不得许多,从人后跨前两步,对高岳躬身施礼道:“将军,将军!千万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容小人报述一二。”

    一众郡官皆是点头如小鸡啄米,眼巴巴的望着高岳,面上恳求之色,溢于言表。

    “此人是我郡田曹不假,但他历来乖张怪僻,从来不坐堂理政,最喜在田间和农人厮混,年已四十有二,言语举止还皆是失措无礼。”

    “太守和我等同僚,早已劝谏多次,不见悔改,正要上奏贬黜他。此次他昏悖口出狂言,忤逆将军,万望将军不要见怪,迁怒我等无辜。”

    “将军速速将此昏悖之徒杀了,只望看在我等一意归顺的真心上,饶恕我等。”

    高岳不禁冷笑。他看曹莫外貌,已然是年近花甲,如今听闻竟然才四十岁出头,就已苍老成这个样子,必然是在最基层的田间农舍,认真走访调研,常年栉风沐雨,操劳所致。

    官风既见人品。曹莫不图虚名,不辞辛劳,一心扑在本职工作上,全心全力的为民做实事,做好事,愿意沉下心,钻研农事这等百姓心中的头等生计;所谓忧国忧民、廉洁奉公者,当如是也。

    那一众郡官同僚,庸庸碌碌,尸位素餐,反而一起排挤打压于他,鄙视曹莫坏了官员的体面,仿佛和农民在地头田间的亲切恳谈、在农舍里简陋的粗茶淡饭,都成了一种为人所厌恶的土气,俗气。

    如今,为了能够活命,竟不顾一丝一毫的同僚之情,将曹莫当作烫手山芋一般,忙不迭的扔出来,更求自己杀他,指望能够转移视线,而放过众官。

    殊为可笑。殊为可恨!

    高岳心中明镜相似,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望向曹莫,看他的反应。

    “诸君。如今反贼肆虐,青天白日便敢称兵占据郡治,囚禁朝廷命官。当此之时,我等应上下同心,反抗残暴,奈何却当着贼人的面,攻讦折辱于我……”

    曹莫没料到一众同僚这般反应,又气又急,涨红了脸大声道。

    他又两步来到丁绰面前,再施一礼,恳切道:“明府!我等既然为官,朝廷体面所在,非常之时,万勿自辱,以为贼笑。”

    许是受曹莫鼓舞,丁绰想了想,开口道。初时声音既涩且颤,但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过错,便摆出一种无辜态势,言语之间也隐隐有些抗辩的味道。

    “本官。本官乃是朝廷任命,牧守一方。既有下官来报其辖内乱匪事宜,为子民计,为安定计,理应出兵讨伐。今既为将军所败,本官也无话可说。但所作所为,乃是本职所在,望将军饶恕。”

    “好一个为子民计,好一个本职所在!”

    高岳闻言,剑眉竖起,忽地一下站起身来,两步便下了台阶,站至众人面前,郡官们都把头垂在胸前,只有曹莫面不改色,毫不退缩的直视高岳。

第五十四章 痛贬庸吏

    高岳先不顾曹莫,对众人怒道:“匈奴之乱,不见丁太守仗三尺之剑,上马杀敌报国;亦不见丁太守用胸中之谋,守城拒敌安民。此乃是为子民计否?”

    “不谙武备,那边当用文治。战乱之际,民力凋敝。正是为官为吏之人,诚心用命,安抚黎庶之时;丁太守可曾竭尽全力,劝课农桑,赈灾救民?此乃是本职所在否?”

    “又,农业乃为国之根本。汝等昏庸之辈,高居座堂之上,只知夸夸其谈,或是冷漠无情,或者虚情假意,都视而不见万千子民流离失所,无耕无地的困窘情状。庶民无粮饱腹,必将为乱,此乃是为子民计否?”

    “我麾军入城,尔等无一人反抗,皆是愿摇尾乞怜,只求苟活。汝等不知我本心,我自知之。”高岳抬眼,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曹莫,见他还是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又道:“我高某起兵,只为胸中抱负,上匡扶天下,下拯我黎民。绝不会滥杀无辜,涂炭百姓。但我若真是那残暴匪徒,尔等这般毫无气节、自甘顺服的模样,竟也是却敌保民的本职所在吗?”

    “一群尸餐素位、碌碌无为之辈,自诩士名士风流,成日里不谈国事,不言民生,只一味清谈那些不知所谓无关痛痒的闲话,还以为高雅。清谈清谈,能富民否,能却敌否,能恢复沦丧的故土否!”

    “我本对郡中大小官吏,失望至极。难得有曹先生不图虚名,一心为民;又且不畏强权,刚正不阿,以凛然正气,彰显为官风骨,这样的好官、清官,我心中敬佩不已,偏生尔等还一味排挤打压,嘲讽厌恶,真乃狼心狗肺之徒!”

    高岳不由想起前世,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牧守,大都贪生怕死,对金国一味摇尾乞怜,只要能够苟活,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苟活之后,达官显贵们纵情声色,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之余,谁还管生灵涂炭,山河沦亡!

    无数抗金将士血洒疆场,生者冻饿交替,却不气馁。然而,义父岳飞那样公忠体国的忠直之士,到最后还逃不过一个死字。公理何在?天道何在!

    高岳怒发冲冠,剑眉倒竖,伸手在身前案台上重重一拍。哐啷一声大响,堂上众人皆是骇了一大跳,几位曹官缩在一处,很是怨恨的偷偷瞪了瞪丁绰和曹莫的身影。

    堂上左右士卒,上前一步,哗得一下举起手中戈矛,个个虎视眈眈,凶神恶煞,又几个胆小一些的掾史,已是经受不住,吓得失声叫了出来。

    堂外士卒,闻听内里异动,立马拔刀在手,李豹为首,大喝一声,“谁敢乱动?”便恶狠狠的带着一大群兵士冲了进来,瞋目四顾。

    在如狼似虎的兵士面前,不说郡官们相顾失色,已是浑身发软,就是曹莫,也是面容失色。

    高岳定了定神,挥挥手,止住部下的躁动,让李豹约束士卒,先退了出去。

    曹莫虽然受了惊吓,但仍是努力挺直身躯,不愿露出一丝怯弱的神态。高岳斜睨,见此不禁微微颔首。

    他来到曹莫面前,先也不说话,只是凝目直视。曹莫被盯得心中忐忑,但他想着唯死而已,不停给自己打气,故而也不退缩。

    堂上一时静悄悄的。高岳不说话,其余人都不敢作声,一众郡官低眉垂首,心思各异。

    高岳忽道:“曹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曹莫见这“匪首”,年轻高大,英武健壮,气度倒也不凡,对自己说话言语间,也颇是文质彬彬,客气有礼。不似从前见过的那些横暴粗鲁的土匪,只以毁灭、抢掠、杀戮为乐,不可理喻。

    人既待我以礼,奈何一再倨傲应之?曹莫面转霁色,又觉心中坦荡,便敛容道:“请说便是。”

    “适才先生骂我为贼,请教先生,什么是贼?”

    “胸怀不义、为祸作乱之徒,便是贼。荼毒百姓、夺民膏腴之徒,便是贼。此中细节,何须我多言?”

    曹莫却转了口气,对高岳又恳言道,“我观你形容,英武俊秀,气度不凡,不像做惯了匪贼的人。年轻人,堂堂男儿,当心怀家国黎庶,奈何自甘堕落,屈身为贼?”

    高岳笑了一笑,心中对曹莫的印象又好了三分。他不置可否,只道:“先生所言,丝毫不差。然则,我试问先生。”高岳忽然提高音调道:“先生自进城来,可曾看到一兵一卒为非作歹?可曾见到一人一民惨遭戕害?”

    “……未曾。”

    “好。那么,我如今占了襄武城,可曾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可曾掠夺妇女、虐杀无辜?”

    曹莫叹了口气,“似乎,也未曾。”

    “好。那么反观你这一众同僚郡官。我为山民之时,便听闻此辈为官一方,庸庸碌碌,上下沆瀣一气,只以财帛妇女为乐,丝毫不以百姓子民为己任,尸位素餐,清谈误国!”

    “百姓在这等官吏手下,便如那没了娘的孩子,不。是没了亲娘却有凶悍继母的苦命娃,朝不保夕,流离困苦,死活都无人关顾。”

    高岳一句紧逼一句,盯着曹莫道:“故而,再请教先生,我与彼等,到底谁才是贼?”

    “你……我……”

    “先生口不能言,其实心中答案,已然明了。”高岳恳切道,“非常之时,我行非常之事,何惧人非议?长安被匈奴贼寇袭击,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我心中焦急愤怒,直欲立时整兵勤王,驱逐胡虏,虽百死也义无反顾!”

    “知我者,自会助我一臂之力,共赴国难;不知我者,只要不挡我的路,我亦不怪。但我看先生,心中定有圣人之言,有万千百姓,有家国天下,应是知我者,望先生细思。”

    “高某不才,心中实愿与曹先生同心合力,为我百姓桑梓,共谋福利,未知先生允否?”

    一众同僚是何许样人,曹莫其实心中确实很明了。当年,丁绰初来时,也很有些励精图治的意思,也主动要求下属多多汇报政事,集思广益,上为国家,下为黎民,做些实事。

    曹莫很是振奋,认为来了一个爱民、求实的好上官,便一腔热血,动辄往府衙跑,兴致勃勃的要与丁绰谈论具体民务措施。

    当面谈了几次,又跟着曹莫下过几次基层田间,丁绰再也没有热情,他觉得这实在是枯燥厌恶之事。

    于是,从敷衍了事到避而不见,乃至当面拒绝训斥,曹莫也慢慢意识到了,他和丁绰,终究不是一路人。

    而郡将乌吐真,不清楚为人,因为他从来不屑搭理卷着裤腿,污泥沾衣的曹莫。二人共事两年,竟然基本没有什么交集。

    即使有什么牵涉,需要乌吐真知晓表态的,每每看到乌吐真昂然自若的从身前迈着大步而过,曹莫也自觉或不自觉地闭上了嘴,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剩下一帮曹官同僚,那更是自不必说,有的是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好商量,如果没钱,那就没得商量;有的是一门心思扑在女人身上,那功曹朱荣明面上都已经有四房妾侍了,据说外面**一刻、共醉风流的相好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出入酒楼者,出入青楼者,出入赌坊者,放眼望去,这一众大小官员,人人有份。难怪自己这个只爱农事的怪僻之人,为大家所厌憎嘲笑,正所谓格格不入是也。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所追求的理想和信念不一样,那没交集就没交集吧。曹莫独来独往,他在田间地头得了许多实际经验,每每自觉大有裨益,自得其乐。

    可是,在此非常之时,这些人也做不到求仁得仁,鼓不起凛然正气,一个个放不下家中娇妻美妾、金银财帛,便只要卑躬屈膝,只求活命,比贼子还要不堪。

    曹莫面上阴晴不定,惶惶然若有所失,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高岳见曹莫模样,晓得他心中已动。便暂时撇下了他,转身来到一众郡官身前,冷笑道:

    “得了下官的好处,便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真实与否,直接出兵意欲除灭了我。可知在尔等心中,我们不过等同鸡犬,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置。朝廷让彼等牧守一方,便是这般作威作福,动辄施暴吗?”

    “知我,不知我,悉听尊便。我自走我自己的路。可是若有人一意来阻我拦我,那说不得,只有悉数除掉,绝不手软。”

    “尔等意欲杀我,难道我便束手待毙,任尔屠戮?高某命只一条,如有本事,尽管拿去,没有本事,那么尔等性命皆操之我手。”

第五十五章 不齿之事

    正当此时,外面有嘈杂喧哗声传来,须臾李虎面色复杂地从外面禀报一声,大踏步来到高岳身前,在耳边低低的说了些什么。

    待到听完,高岳脸色忽然阴沉无比,明显在强忍着勃然怒气,望之使人惴惴。

    高岳点点头,忍着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李虎还要再言,高岳抬首向他一看,眼光剑般锋利,李虎一下子止住了要说的话,咬了咬牙,拱手转身而去。

    不知是腿伤还是惊吓,乌吐真再也站立不住,哧溜着往地上一滑,牵动了腿上了伤口,剧痛加上惧怕,乌吐真涕泗交加,惨呼连连。

    他哑着嗓子叫道:“将军!先前说好了只要我带路进的城,将军就会饶我不死,将军哪,可万万不能杀我呀……”

    乌吐真精神紧绷到极致,此时听闻高岳这番言语,一下近乎崩溃,他面上涕泪横流,趴在地上呼天抢地,自顾又哭又叫,丑态毕现。

    丁绰面色煞白,身子直哆嗦。他被乌吐真的哭叫声扰的六神无主,胆战心惊。撑了片刻,竟自也跪了下去。

    既然跪都跪了,心中一直勉强支撑的矜持和自尊,再也无所谓,丁绰抖着声音道:“望将军看在我,我真心归顺的份上,饶恕一命,饶恕一命吧,伤天害理的事,在下可从未做过呀。”

    太守和郡将都跪了,后面一众曹官那还顾忌什么,一股脑的都滑了下去,乱哄哄带着哭腔都高叫饶命。

    曹莫在旁边愣愣地站着,左右为难。他见众人丑态百出,摇尾乞怜,再无一丝一毫的为官体面和尊严,心中很是不齿;但看大家哭的如此伤心害怕,毕竟是经年同僚,心中又很是叹息不忍。

    他移步上前,来到丁绰身边,俯下身子道:“明府,明府!有什么话,先起来说,这样不妥呀。”伸出手去就想搀扶丁绰起来。

    丁绰猛抬起头,呆呆的看了曹莫一会,忽地攥住了他的手臂,哀求道:“曹田曹!曹先生!看在曾是同僚的份上,先生救我一救,我看将军似乎很是赞赏你,你便开一开尊口,替在下求个情吧?”

    丁绰这一说,余下的乌吐真等一众人,都是醒悟过来,竟在地上纷纷膝行过来,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个个痛哭流涕,哀求曹莫救命。

    “曹公,你古道热肠,开开尊口,便求求情吧!”

    “先生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啊……”

    “当日我受了小人挑唆,瞎了狗眼,得罪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原谅啊……”

    说着,就有人咚咚磕起头来,场面一时纷乱不堪。

    “这,这。诸位,万万不可如此!”

    曹莫大窘,手足无措,汗出如浆。他手忙脚乱的一下想扶起这个,一下想搀起那个,结果谁都扶不起来。

    他一顿足,转身便来到高岳身前,也自跪倒道:“恳请将军饶恕一回!”

    他身后一众郡官瞬间都停住了哭喊,直愣愣地望过来。

    高岳本来暂时也没想一下就杀掉众人,此时正好可以给曹莫一个天大人情。他一把搀起曹莫,道:“先生请起。”

    高岳摆出个为难的表情,才道:“即是先生所请,那便饶过彼等一回。”他冲着地上一班郡官喝道:“此次,有曹先生为汝等托情作保,我便饶恕汝等一命。如再听闻有不良之事,那便必杀无赦,可听见了吗?”

    丁绰等人,又大哭起来。这是高兴的哭。众人纷纷磕头,感谢高岳不杀之恩,感激曹莫援手之情。倒把曹莫弄的局促不安。

    高岳点点头,让众人止住了声,退至一旁,便冲着堂外沉声道:“带上来!”

    只见一众士卒,押着三个人进来,为首的是个面目清秀、却倒长八字眉的年轻人,皆是被五花大绑,进的堂前,都被勒令跪下。

    堂上众人已无性命之忧,心中大定,情绪也稍稍振作一些。见此一幕,都不明所以,纷纷拿眼望过来。

    高岳负着双手,来回走了两步,来到正前站定,面色如水,徐徐道:“我之前下的军令,尔等可曾听闻。”

    三个人都低着脑袋,嗫嚅道:“都听见了。”

    “意思可都懂吗。”

    “都懂。”

    “那便无话可说。来人,推出去,全部斩首!”

    四人闻言大惊,猛地抬起头来,睁圆了眼,一时怔住了。

    那为首的倒八字眉的年轻人,颤着声音道:“高大哥,你真要杀我吗?”

    外面陡然冲进来一人,定睛一看,却是李豹,他大步奔进来,高声急叫:“高大哥,不能杀小福啊!”

    那倒八字眉的年轻人,正是白岭村中的龚福。他跟随高岳投军,又是和高岳早前就认识的关系莫逆之人,所以在军中乃至白岭子弟中,都很有分量。

    此次入得襄武城,几个年轻士卒,陡然来了这从未见过的大城,皆是又惊又奇,忍不住信步乱转,在一偏僻小巷内,正正撞见一个年轻女子。

    龚福四人,皆是年轻气盛,又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同龄少女。乍一撞见,见那少女身子曼妙,姿容秀丽,不禁鬼使神差般的拦截了下来。

    少女本是出门为父亲抓药,抄着小路急急往回赶。却被几个兵卒莫名拦了下来,面上顿现惶急惊怕之色。

    士卒四人,见少女面上秀眉颦起,双眼朦胧迷离,星雾点点,楚楚可怜,极为动人。一下子便觉得口干舌燥,鬼迷了心窍再也不管不顾,纷纷扑了上去。

    有那奉命巡街的兵丁,闻声过来一看,见是龚福带头,众人晓得他和高岳是什么关系,调笑一番,竟不顾而去。于是三人再也没有什么顾虑。轮番施暴之后,心满意足的拎起裤子,一走了之。

    那少女无端受此大辱,硬是咬着牙,趔趔趄趄将抓来的药送回家中,扑进母亲怀中,大哭着将受辱一事告知,这飞天横祸,将双亲都惊吓得呆住了。

    这石家夫妇二人,唯有一女,名唤如秀。虽是小家碧玉,也清丽可人。老石夫妇当作心肝宝贝,含辛茹苦的拉扯大,指望找个本分良善的人家,也能了了一桩心事,没想到,闺女刚刚长成,却被几个贼子坏了清白。

    本来这襄武城,换了主人,城中百姓,到了天明,一传十十传百,大都皆已知晓,皆是畏惧惊慌,纷纷闭门观望;偏生这户人家,石老汉夜间湿寒老病发作,咳得厉害,如秀在旁服侍,几乎一夜未眠。

    好容易等到天明,石老汉病症也稍微缓和了些。如秀便寻思赶紧去找相熟的药铺,再抓些药回来,尽快给父亲服下,好压一压病灶。

    又想着虽然城里刚逢变动,却也未听闻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老娘年岁大了,熬了一夜已经受不住,如秀便鼓了勇气,独自一人出了门,结果遭到大祸一场。

    那石老汉又气又恨,直扇自己的嘴巴子,老泪纵横,恨自己为什么要发病,害的闺女独自出去抓药。

    妇人搂着女儿,心疼的似被剜去了一块肉,妇道人家,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只是紧紧的搂着可怜的孩子,母女抱头痛哭。

    一家人哭了半晌,石老汉止住了悲声,又劝慰住妻女,便商量事已至此,下一步该当如何。老汉恨怒满胸,依他的意思,便是要直接上府衙去告状;妇人却担心起来,闺女遭了祸,好歹留得性命,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女儿好容易逃得回来,再让她去抛头露面,万一又惹来什么祸祟如何是好。听说连原先的太守都被捉起来了。还不晓得死活。新来的“大王”不知道什么脾性,生怕护着短,发起狠来,将一家人都杀了,那岂不是悔断了肠?

    石老汉闻言,也有些彷徨起来,他跺跺脚,又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便含着泪,无奈的默认了,打算吃个哑巴亏,把这苦楚咽下肚去,再不吭声。

    如秀见状,反而不再悲泣,反过来安慰双亲。很是说了一些宽慰得体的话,父母见她样子,反而更加难过,又哭了一回。

    如秀对双亲说了一番,又说女儿无颜再面对世人,命该如此,连累父母伤心。又叮嘱起二老要保重身子,不可劳累,好好的活着才是女儿最大的愿望。

    她母亲仍在垂泪,石老汉听着听着,察觉不对头来,仿佛是如秀在交代后事一般。

    等他一下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如秀擦了擦泪,倏地从柜中摸出了一把绞剪,无比决绝的扎进了自己的咽喉。

    妇人吓得呆住了。片刻才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夫妇俩一步抢上前,哪里还来得及,如秀喉间鲜血狂喷,面色由潮红转成惨白色,在老汉怀里挣扎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第五十六章 民冤如山

    左邻右舍,听闻石老汉家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号声,都晓得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平日里也是经常走动,颇为交好,此时哪能不管不问。于是都闻声而来,大家进门一看,都像遭了电击一般。

    待听得石老汉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一众邻居也都晓得了个大概。不少叔伯婶娘,是看着如秀长大的,日常都很喜爱这个秀丽懂事的娃娃。

    如今见她阴阳永隔,那稚气未脱的脸上,眼角边还挂着清泪,不禁心中很是悲痛,几个邻家妇人,已是抢步上前,伏在遗体旁,声泪俱下。

    当真是乱世人命如狗,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害在了贼兵的手里。人一多,大家的怒火也被点燃。

    人群中有人怒吼道:“咱们去府衙去,拼了命也要讨个说法!管他什么将军大王的,若是一味包庇,这命不要也罢!”

    三十多名邻居,抬起如秀的遗体,搀扶其苦主石老汉夫妇,一同来到府衙叫冤。

    李虎总揽入城士卒,各处直接对他负责。出了这件事,他相当恼火,最后一问得知,竟然是龚福闯下的祸事,李虎一时也头大如斗,只好如实向高岳汇报。

    高岳想了想,对龚福三人沉声道:“你三人,随我出去。”

    他拔腿便往外走,龚福三人便垂首跟在他身后,堂上士卒在后看押,出的大堂而去。

    剩下堂上郡官,面面相觑。便也不约而同的跟着,一起都来到府衙前,看个究竟。

    见出来了一群人,围在府衙门口的百姓,哗啦一下涌了上来,到了近前,石老汉夫妇怀中抱着女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呼天抢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见高岳被人群拥簇,知道必是为首之人。于是几个胆大些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末了高叫道:“请大老爷为苦主做主!”引来一片应和之声,此时人群越来越多,胡汉皆有,喧腾不已。

    曹莫先是茫然,仔细闻听后,不由大怒。他质朴憨直,一生持身端正,骤听得这等禽兽之事,已是火冒三丈,再看竟然还逼死了人,一下子气的那一大把乱蓬蓬的胡子直发抖。他支棱着眼,只要看看高岳究竟是如何处置。

    高岳一眼便看见了石老汉怀中少女的惨状,心中恻然,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他呼吸逐渐加重,再睁眼时,一双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通红的面颊上,肌肉不住地颤抖。

    他上前两步,俯下身去,刚要对石老汉开口,那石老汉的老伴,一下子扑上去,一巴掌便扇在了高岳的脸上,大声哭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狗贼,逼死了我的女儿,我也不要活了,和你同归于尽,呜呜……”

    高岳愕然,急忙后退两步,腾地站起身来,铁青的面上,赫然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众人都呆住。石老汉老伴一下子似乎清醒了点,才知道自己打了谁。石老汉见已至此,反而镇定下来,他扶住妻子,凄然道:“咱们一家三口,今日死在一处,好事啊!死了也罢,好过活在这人不如狗的世上遭罪。”

    老伴扑在石老汉怀中,放声大哭,她的心已死透了。

    李豹见势,大喝一声:“大胆!此等刁民,竟敢对将军如此无礼,拖下去砍了!”场边兵丁立时上前,刀枪并举,杀气腾腾。又奔上来四个虎狼之卒,二话不说,准备架起石老汉夫妇便要拖走。

    在场一众邻居,又急又怕。却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震慑住,皆是不敢作声。一双双又急又怒的眼睛,都看向高岳来。

    “都滚下去!”

    高岳暴喝一声,士卒们都是一愣,便忙不迭的低头退了下去。

    “被打了一巴掌,你们就觉得受不了。那么人家好端端的一条性命被糟蹋掉,尔等怎么无动于衷?”

    高岳急促的来回走动,把汗湿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仍然克制不住心中滔天怒火,这怒火烧的他眼前发红,阵阵杀意如光似电,从圆睁的双目中疾射而出。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前世之时。岳飞部下军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才会如臂指使,骁勇善战,使金人哀叹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之语。

    虽然岳家军只是口头的称呼,并不是一个编制;但是恰恰可以反映出,岳飞麾下之军,与当时包括敌我双方在内的各支军队相比,都具有鲜明的特点。

    而最大的特点,便是近乎严苛的训练和极其严明的军纪。严苛的训练,容后再表暂时不提,但以严明军纪而著称于史,那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岳飞的部众原先大多是四方亡命、啸聚江湖、嗜杀之徒,或是百战余生,沙场锤炼,杀人如麻的冷酷老卒。之所以能“奉令承教,无敢违戾”,主要是靠着严明的军纪以及刀斧棍棒之威。

    对于部属们的管教,凡涉及军纪的事,岳飞一律采用严格要求,严肃处理。既使强取民间一钱一物,也要重罚不赦。

    岳飞以严格的军法约束其官兵,“行师用众,秋毫无犯。有践民稼,伤农功,市物售直不如民欲之类,其死不贷”,甚至晓谕全军“取人一钱者,必斩”!

    “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循”有一个士兵擅自拿了老百姓家里一缕麻来束缚刍草,岳飞追查盘问之后,立即将他斩首。

    有一次民居失火,岳家军重将、王贵手下的一个士兵乘机盗取民家的芦筏,岳飞偶然发现后,立即处斩了那个士兵,并且责打王贵一百军棍。

    岳家军有一个士兵曾经在湖口县人项某那里购买薪柴,项某“爱其不扰”,很是敬重喜爱这些军人不扰民,自愿少收两文钱,但那个士兵却坚决不肯,他说:“吾岂可以二钱易吾首领耶?”。我怎么可能为了这么区区两文钱,就把自己的首级换卖掉?

    什么意思呢,不给钱却拿百姓的东西,这便是夺取,犯了军纪,一旦被岳飞知晓,除了杀头没有二话。

    岳家军将士行军经过乡村,一般都露宿在村民家门外,百姓开门接纳,兵士也不敢进屋。早晨,军队启程之后,村民家屋外堆放的草苇依然如旧而不乱。

    又且,南宋诸将中,唯有岳飞坚持一妻,夫妻相敬如宾,且从不去青楼纵欲。他能够以近乎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才能够劝勉戒谕全军,使得众人为之敬佩,甘愿听命。

    这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不说金军,也不提南宋其余将领,便是同为中兴四大将的另三人,韩张刘的部下,没有一人的军纪能到如此地步。

    一支军队,如果没有严明的纪律,那么即使能打胜仗,也是能胜一时,不能胜一世。属于胜则狂飙猛进,败则四散逃离。没有纪律的约束,没有军人自觉的遵守,终究是一盘散沙。

    高岳自幼在岳飞军中长大,从一名亲兵做起,完全凭着无数次的功绩才做到了将领之位。军纪,已是深深地融入进了他的生命里。

    他来到此世,从手下没有一兵一卒,到现今好容易有点根基。正打算效仿继承义父胸怀天下、收复河山的志向。

    也知道欲速则不达,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兵也要一天一天的练,却怎么也没想到,刚进了郡城,便发生了这样使人深恶痛绝的败坏军纪之事,影响极为恶劣。

    无故侵夺百姓一针一线都要斩首,莫说淫辱妇女使人致命这样的大事了。杀一百回都不嫌多。

    一念及此,高岳再也忍耐不住,猿臂伸展间,仓啷一声,已是掣刀在手,横在龚福颈项间,刀刃寒芒闪闪,杀气弥漫。

    高岳的性格,岳飞曾有训诫:“尔优在刚毅果决,劣在狠厉急躁。”他年轻气盛,能在敌阵中纵横决荡无所畏惧,也会爱憎分明,冲动急躁,做不到完全的喜怒不形于色。

    高岳眼中杀意暴涨。他面色铁青,瞋目咬牙道:“我再问一遍,日前我一再申明军纪,尔等可都知晓吗?”

    龚福三人,已是趴伏在地,面如死灰,带着哭音道:“知,知晓了。”

    “……淫辱妇女者,该当何罪?”

    “……斩。”

    “害人性命者,该当何罪?”

    龚福抬起苍白的脸,嗫嚅道;“性命却不是我害的,我没杀她,是她自己寻的短见……”

    高岳抬起一脚便将龚福踹倒在地,怒斥道:“人家清白女子,被尔等肆意糟蹋,这才寻了短见,还敢说不是你坏的性命吗?你说,我岂能饶你!”

第五十七章 军法如刀

    这时,府衙前,人已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众人左右打听,大都知晓了发生了何事。诉冤的百姓,也慢慢停住了口,忐忑不安地围观,一阵清风吹过,将石老汉夫妇的悲号声无言的卷走。

    李豹和龚福关系最是要好。眼见高岳似乎不是在做样子,事态已经越来越严重,不由赶忙上前两步,恳求道:“高大哥,小福和咱们便似手足,你就饶他这一回吧。”

    小福跪伏在地上,大哭起来:“高大哥!我再也不敢了,饶我性命,我不晓得……”他已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身后同样跪伏在地的两名同伙,也情绪崩溃,哭着大声求饶。

    又听噗通一声,大家转睛一看,却是李豹双膝跪下,磕了个头道:“大哥!小福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本性也不坏,只是鬼迷了心窍,干下这桩丑事。大哥任凭责罚,只求饶他一命。”

    李虎也站不住,强笑道:“主公,小福犯下这般大错,确实该罚。不过你瞧在他是初犯上,便饶他一命,重重责打于他,让他多个记性,此生再不敢犯,如何?”

    曹莫站在高岳身侧,思绪翻涌。他一面极为痛恨龚福几人的禽兽之行,直欲先上前痛殴一番,才解心中怒火;一面却又了解到凶手大概是高岳的亲密故交,看样子,最后十有**会留得性命。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和公正。聊尽人事罢了。这凶手应会被重责一百军棍,然后再赔偿些财物给苦主一家,劝慰致歉一番,也就是了。

    曹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难得高岳在刚刚攫取一郡大权,件件军政大事都要过问的情形下,还有心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民间纠纷琐事,并且还愿意拿出姿态,表示会惩罚凶手,这与曹莫见过的大多官吏来比,不啻云泥之别。

    一直以来,唯高岳马首是瞻的冯亮,也打破沉默,从他身后挤上前来,道:“大哥,小福哥犯了错,你就痛打他一顿吧。若是杀了他,怎么和他爹娘交代?”

    “没法和他爹娘交代,我又如何和这被无辜受辱而死的女子爹娘交代?我又如何和这城中成千上万的百姓交代?我又如何和自己的良心交代!”

    高岳怒喝声中,手臂高抬猛落。钢刀寒光冷冽,在场上所有人的惊叫声中,龚福的头颅带着喷薄而出的一腔鲜血,被直斩而下,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滚,落在了石老汉身前一丈之处才停下,面上犹自圆睁惊恐的双眼。

    高岳气冲斗牛,身影动处,龚福身后两名同伙,瞬息之间,也接连被高岳亲手斩杀。三个头颅滚在一处,无头的尸身软倒在地,鲜血从脖腔处狂喷出来,溅在高岳身上,便如地狱杀神一般。

    府衙之前,大街之上。本是冬日暖阳的早晨,变得死气森森,除了风在不停叹息,便只剩让人心悸的静寂,众人都已是惊骇的发怔。

    连曹莫在内,都没有想到,龚福最终竟然会被处死,更不会料到,会被高岳当众亲手处死。当此时,高岳公正无私,心胆如铁,众人终于亲身感受。

    李豹一声惨嚎,扑在了龚福无头的尸身上,大哭起来。耳边只听的高岳冷酷的声音传来:“入我麾下,必要严守军纪。所谓军令如山,这三人是不必再记了,尔等众人,还是要谨记在心。如有再犯,等同此例。”

    李虎等人,心中极其复杂。亲眼看见同村伙伴、亲密友人,被当众一刀斩首,这种震撼力简直不可言语。他深深感受到了纪律的可怕性,更深深体会了高岳的铁石心肠和那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

    冯亮虽然手刃郅平,尝试过杀人的滋味,此刻也是被吓住。杀人难,杀敌人更难,而能当众毫不迟疑的斩杀亲人朋友,这种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心理素质,难如登天。

    一众降官,本来好容易安下的心,瞬间又吊到了嗓子眼。高岳连龚福都能不眨眼的斩杀,那么,杀他们这些本就是对立面的、而且还曾冒犯过高岳的人,那不就是名正言顺吗。

    丁绰乃是郡官之首,心中怕极,唯恐高岳杀性已起,便出尔反尔,将自己等人一并杀掉。他冷汗透背,只往人群后面悄悄的退缩,生怕被高岳一眼看中。

    曹莫大惊之余,心中倒起了一股钦佩之情。他倒不认为高岳是冷血无情,能杀龚福,说明高岳一则是极为重视纪律,不会扰民虐民,于“秋毫无犯”四字上,可说是真正的落实到位;

    二则能当众杀龚福,说明高岳在亲情与法理之间,必会选择后者,言出必行,令行禁止,绝不会是虚言。

    “据说当时曾有兵丁巡查而过,却并未阻止,也未上报。这种情形,除了渎职之外,更且冷血无情!兵者,保国卫民也,而今,民未失于敌手,反而坏在自己子弟之手。你们自己说,这样的兵,我还指望你们去保国杀敌吗?”

    “传令,将当时撞见龚福行凶却隐瞒不报的巡城兵丁,全部斩首,以儆效尤。我要全军上下都知道,只要犯了军法,无论是谁,我都一定要他的命!”

    高岳震天怒吼声中,所有人全都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高岳却一言不发的来到石老汉身前,噗通一声,颓然跪倒在石老汉面前,这举动又让众人大吃一惊,只觉高岳惊人之举一桩接着一桩,让人来不及反应。

    石老汉夫妇已是惊骇的簌簌发抖,目瞪口呆的望着高岳,不知道说什么好。

    冯亮连忙从地上爬起,几步上前,想要搀扶起高岳,他连连急道:“大哥……怎可如此。”

    高岳却甩开他,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冯亮的进一步动作。冯亮从高岳双目中,清晰的看到了无比的坚决,只好郁闷的退了下去。

    高岳跪在石老汉身前,沉重的磕了三个头,面色已是冷峻得像一片青石一般。

    石老汉哆哆嗦嗦,“大。大老爷,这。这使不得……”

    高岳俨然道:“老伯!眼看着妹子惨遭这样的横祸,我心中痛惜难过,不可言喻。”

    “大老爷……”

    “老伯,如今凶手已被我亲手斩之,虽然弥补不了我们犯下的罪过,总可以略微告慰妹子的在天之灵。你不要太难过,好好活着,我想,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咱家妹子的心愿。”

    人群中,已是有了些叹气声。大家交头接耳,低声的谈论着,俄而有声音道:“大老爷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哪!

    “大老爷不徇私情,让人敬服,是个清官!”

    高岳摆了摆手,转身将冯亮招呼过来,在耳边吩咐了几句。

    冯亮闻言大惊,急的额头上青筋绽出,嘴里只是不停的说道万万不可。高岳却大吼一声:“快去!”冯亮万般无奈,跺一跺脚,转身奔去。

    片刻,有两个粗壮军汉,一人拎着一根粗大的棍棒,跟在冯亮身后,面带迟疑的慢慢走了过来。

    一众人等,都是不明所以,但看那两个军汉模样,晓得怕是要杖责某人。李虎跪在一边,心中叹息,直觉告诉他,这一场好打,自己怕是难免。

    高岳仍旧跪在地上,抬起头,对着众人,朗声道:“你们先都站起来。今天发生这样的恶劣事情。虽然凶手已经被明正典刑,但是,终归是我高某驭下不严,才导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故而,本人既然也有错,那就当罚。李虎,我适才晓谕全军的军纪中,玩忽懈怠、驭下不严、放纵部下者,该当何罪?”

    “……

    “说!”

    李虎仍旧沉默。李豹却突然开腔,厉声道:“犯此罪者,轻者杖二十军棍,情节严重者,杖击四十!”

    “老二,你!”李虎又急又窘,没想到李豹做出这样激烈的反应。

    他晓得自己兄弟的脾性,气量狭隘,容易偏执。适才定是眼睁睁的看着龚福被杀,心中又痛又惊又怒,故而不顾上下关系和此刻场面,竟自出言,意图给高岳使绊添堵。

    高岳面无表情,翻眼看了看李豹,微微颔首道:“李豹所言,丝毫不差。今日出的这桩惨事,我身为全军之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为情节严重。”

    “来啊!重杖本人四十军棍,不得有误!”

    说完,高岳往地上趴伏下去,低首不言。

    这一下,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大惊失色。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大老爷”,军纪竟然如此严明,连自己都不放过,竟然要重打四十,真是匪夷所思。

    曹莫在人群中,心潮涌动。他在官场多年,本身也做过县令之职。他自诩持身严谨,奉公爱民;但凭心而问,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他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将自己当着千百名老百姓的面,重重责打。

第五十八章 严以律已

    人群中一阵轰然,纷纷攘攘的叫声便传来。

    “大老爷爱民如子,我等都深切知晓了,这重打四十军棍,我等求免了吧。”

    “大老爷有这种心,就足够了,哪能让你真的自己打自己呢?”

    苦主石老汉,已是站起了身,颤巍巍的想将高岳从地上拉起来,又怕太用力,冒犯了高岳,拉又不敢拉,放又不敢放,直急的叫哪位来帮帮忙。

    曹莫几步上前,他是常年奔走,亲下田间之人。虽已年过四旬,却还是有一把子力气。他沉下身子,将高岳架起,激动道:“将军!将军赤诚之心,律己之情,严肃之意,感人至深!贾某既感且佩,自叹弗如。”

    “如今众人皆求将军,便连这苦主一家,也是求告不迭。将军,四十军棍,不当耍子。将军还有军政要事、安民整军诸般公务,打坏了身子,如何理政?这一遭,便免了吧。”

    曹莫感动之余,口吐肺腑之言,潜意识里,已经认同高岳一郡之首的地位了。

    高岳见是他,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归顺敬服之意,很是欣慰,便道:“先生!先生爱我之心,高某感激不已。”

    他索性翻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所有人大声道:“众位。听我一言。”

    府衙前登时安静了下来。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庞,皆是定定的望着高岳。

    “众位。”高岳拱手言道,“尔等以我做戏耶?既然有法,便应是人人遵同。若是因为地位悬殊,贫富有别,就可以区分对待,要法何用?”

    “只有人人遵纪守法,那么才有公道可言,万千黎民百姓,才有保障可言。我既然监管属下不利,岂有自我放纵一说?开此先河,日后何以服人?”

    曹莫不禁言道:“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昔年魏太祖也曾干犯军法,后亦免之……”曹莫说的乃是三国时曹操行军之时,所乘之马被飞鸟所惊,纵入田间,踏坏农家麦田,犯了军法。

    曹操便立时叫人来行刑,主簿郭嘉便说了这样一句来劝谏,意思是春秋的典故说:自古刑法是不对尊贵的人使用的。

    高岳饱读诗书,当然知道这一典故,张口便回到:“然魏太祖也曾言,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帅下?”

    自己制定的法律而自己违反,如何能统帅和约束部下呢?先生不用再劝了,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却不愿做到,如何能够让别人信服?

    曹莫讷讷无言,摇首叹息而退。

    李虎忍耐不住,高声道:“将军当时正府衙坐堂中,城中一应军务,交给了我,是我暂时在总管。既然驭下不严,我更有责。要打,也应打我。”

    高岳猛一挥手,厉声道:“都勿再言!我意已决,左右执行!”

    他复又趴伏地上,扭头对躲在丈许外、执棍的两个士卒嗔目道:“速来!若是手下留情,徇私舞弊,不认真责打,我必杀汝!”

    话已至此,还有何好说。两士卒面面相觑,将军棍紧掣在手,咬一咬牙便要迈步过来,冯亮一把拉住二人,低声急速道:“若当真用全力,你两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二人大窘,无可奈何,移步在高岳身边,一左一右站定。

    众人看那军棍,齐眉高度,粗如酒盅,上黑下红、上圆而下略扁,低端包着乌沉沉的黑铁,这一棍子下去,妥妥的皮开肉绽,待到打完四十下,怕是半条命都去掉了。

    两名行刑军卒,早已站定,却始终下不去手,非是不能,而是不敢也。二人似风箱里的老鼠般,带着求助的目光左右张望,只盼着有人能出来,解了这让人窘迫至极的场面。

    高岳待得片刻,见仍无动静,一扭首,见那两名士卒,还是站立不动,面带踌躇。

    高岳大怒:“所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主将既有令出,尔等踟蹰不前,惧不执行,若是到的战阵之上,岂不坏我大事?这般对抗军令,唯有明正典刑!”

    高岳说着话,便要从地上爬起,手已往腰间去摸跨刀。

    一看他又要杀人,二人唬得亡魂皆冒,慌忙跪下磕头道:“将军饶命,属下这便遵令!”言未毕,便站起身来,连一脑门的汗都顾不得擦,便咬牙将军棍用力打将下来。

    “啪!”

    “啪!”

    硬木击打在肉身上,发出一声闷响,从声音便可辨别出那沉重的质感。

    当初岳飞在训练骑兵时,“师每休舍,课将士注坡跳壕,皆重铠习之。”高岳曾和岳云一同注坡——从高高的山坡上纵马疾驰而下,马踬,马在疾速下奔时,被绊倒了。

    岳飞大怒,认为二人训练不认真,做不到骑术精良,业务素质达不到标准,便欲斩之。众将苦苦求告,方才免死,怒而鞭之。所以才有“背嵬所向,一皆当百。如注坡、跳壕等艺,皆被重铠,精熟安习,人望之以为神”的世人赞评之语。

    岳飞对手下大将、重将、亲将,要求极其严格,从各方面综合入手,力求将其锤炼成放之诸军皆是出类拔萃、完全能独当一面的精良之辈。

    而对于普通士卒在武技方面存在的问题,岳飞则着重采用教育、引导等办法,并告诫他的部将们,要爱兵如子,不要为这类事而轻易地笞责和辱骂那些普通士卒。

    故而高岳身为亲将和义子,所受到的锤炼的严苛程度,比起其他部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被杖责、鞭打等,从前已是习以为常;到的后来,日渐成长并能独当一面时,才慢慢的体会到岳飞的苦心。

    两名行刑军卒,因惧死,便慌忙动手杖击。力道确是不弱,到的十余下,高岳被击打的背臀部,已是鲜血洇出,将破碎的衣服染得通红。

    高岳趴伏在地,额上已有汗珠冒出。疼痛感,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样的。区别只是,有人是钢铁般的意志,任你多么难熬的剧痛,都能强忍的住;有人则是蛛丝般的神经,受的些苦楚,便自觉经受不起,一门心思只求退让躲避。

    高岳自然是前者。**被重力击打,一下胜似一下,直痛的筋麻骨酸。但他一面咬牙强忍,一面也确实在心中给自己敲了警钟,军纪,大事也,稍有放纵,百战精兵也会变成一盘散沙,不可不警戒。

    “啪!”“啪!”“啪!”……

    打到二十多下,高岳已是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汹涌而出,竟自糊住了双眼,他努力镇定,咬牙坚持,鼻息却一下粗似一下。

    周围的百姓,大家都神情紧张、敛声屏气地注视着。有些胆小的,是不是发出了阵阵叫声,仿佛那高高扬起又重重打下来的军棍,都砸在了他们心里一般。

    手下挥舞间,行刑两人无意抬头,一眼便撞见冯亮那阴森的脸。冯亮自从手刃郅平后,整个人气势大变,虽然还是那瘦小的身材,脸上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但绝然不再是从前的冯亮了。

    想起来他警告的话,两人心中直叫苦,一个说打轻了就要尔等脑袋;另一个意思打重了便取尔等性命。从前行刑打人,只觉得兴奋刺激,此刻只恨不得自己被打一顿了事,胜过在此煎熬。

    两人被冯亮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手下力道不自觉的敛了一敛,又打了十数下,已打了三十七棍。

    两人定了定,直了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一人叫道:“将军容禀,还有三下便就见好,将军再忍耐片刻,属下无礼了。”

    按照惯例,实打实的杖刑,这最后三下,等于是个收尾,便要格外重击,是个教训警戒的意味,叫犯人加深印象,牢牢记住,从此以后,莫要再作奸犯科、违犯法律。

    当然,那塞过好处、走走过场、的场面活,自然另当别论。

    三百六十行中没有杖击这一行,但这一行绝对也是靠手艺吃饭的。打惯了人、做熟了手的,笞杖在手,生杀、轻重仅在一念之间。于是,怎么打人也就成了一门学问。

    清代方苞《狱中杂记》中曾记载着他在刑部监狱中亲眼看见的一件事:有三个犯人遭受同样的杖刑,为了少吃点苦头,他们事前都贿赂了行杖的差役。

    一个犯人送了三十两银子,被稍微打伤一点骨头,养了一个月的伤;第二个犯人送了一倍的银子,只打伤一点皮肉,不到一个月就好了;第三个犯人给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受刑后当晚就步履如常了。

    吃不吃皮肉之苦,会不会伤筋动骨,全看你的身份和使得钱财。高岳没使钱财,但他的身份在那摆着,行刑两军卒,不敢敷衍了事,但也绝不敢十足十的下死力气。不过这最后三下,在气势上,一定要做足。

第五十九章 人心如秤

    听闻二人说话,高岳低声应道:“我已听到。你们大胆的做,我绝不怪罪。”

    冯亮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在高岳身边站着,直愣愣的看着两人。两人对冯亮微微一颔首,动作轻的几乎不为人知,表示自己知道轻重,冯亮便垂下了眼光。

    两人又对望一眼。军棍扬起,口中大叫“警戒尔知!”

    “啪!”军棍带着风声,呼啸而下,一声大响,围观众人只觉得心中一颤,似乎单单用眼睛看,便能感受到那锥心痛楚。

    “牢记于心!”“啪!”

    军棍又打下,去势狞恶。乌吐真在人群中伸着脖子看至此,却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究竟在军伍中混迹经年,这些个套路他也算是个内行,看出了这两下,貌似声势惊人,仿佛一棍子便能打死个人,实际上是个“外重内轻”的手法,不会伤筋动骨。

    两名军卒已是圆睁双眼,那手中大棍,似乎是带着全身的力气,打了下去:“切勿再犯!”

    “啪!”

    四十棍已打完。两人忙弃了大棍,立刻俯下身子,一左一右毕恭毕敬,将高岳架了起来。

    “大哥!你怎么样?”

    冯亮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无比紧张的看向高岳的脸。

    被二人架住,高岳已是站立不住。饶是他久经锤炼,此刻也有些吃不住劲。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疼痛从受刑处蔓延至全身,心里都疼的发木,但从那麻木中,又清晰的觉察出阵阵锥心剧痛。

    他在心里对自己喝道:“此等小伤,何足道哉?莫不是离开义父麾下多时,你便轻慢娇贵起来了吗?”

    念及此。他努力抬起头来,勉强笑道:“不用担心。”他又对石老汉正色道:“老伯,我犯了错,便应当受到责罚。虽然不能抵消罪责之万一,但总是表明我的心意和赔罪的诚意,日后,老伯我必当用心赡养。”

    此时,不惟石家妇人感激的哀哀哭泣,石老汉也泪流满面,不住磕头道:“闺女,青天大老爷为你伸了冤,出了气,你就闭了眼安心去吧,呜呜。”

    围观的百姓中,有不少妇女亦发出了感慨唏嘘的抽泣声。不知谁喊了一句:“给青天大老爷磕头!有这等好官在,我等草民就敢放心睡个安稳觉!”

    在场近千名百姓,闻言轰然,都激动的大声应和,又乱纷纷的跪了下来,磕头不已。

    丁绰正在自思自想。他主政陇西郡已有两年,在这襄武城中,同样是呆了两年。可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百姓这般,发自肺腑的拥戴感激之情。

    他失神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激动的脸,一下子就有些艳羡起来。高岳入得城来,才两个时辰不到,本来一桩足可以引起汹汹民愤的恶劣事情,不但被他一招化解,更且用的好手段,将一众民心收拢的服服帖帖。

    不服不行啊。丁绰心中感慨万千,面有落寞之相。他下意识的去看乌吐真,竟有同病相怜之感。

    这边厢,高岳以目视李虎。李虎连忙上前,将石老汉夫妇好歹搀起,宽慰一番,又劝解众人先且起身,便来至高岳身侧,躬身肃立。

    高岳道:“将事情原委,乃至本将受罚经过等等,一应露布,告知全城,并将龚福等人头颅,于校场内挂起示众。”

    “再次警戒全军,不计新兵老卒,无分亲密疏远,敢有扰民欺民、违乱军纪者,杀无赦。当然,若有不良泼皮,借机寻衅滋扰,亦当处斩。当此非常之时,首要便是迅速安定,恢复秩序,你不可再疏忽了。”

    “遵令。”

    李虎恭敬应道。高岳最后重重自责,却没有责罚与他,李虎心中既感且愧,五味杂陈。故而他脸上,没有因为龚福被杀,而有一丝的怠慢怨恨的表情。

    高岳看了看他,满意的点点头,又低声叹道:“从我私人粮饷中,拨出一半,送与龚福等人家中。厚加抚恤。你得空便替我跑一趟吧,务必将我的本心带到。”

    “杀,是因为彼等干犯军法,做了禽兽不如的罪行。为正我军风,不得已而为之。我心中痛惜之情,岂差似你?

    “……是。”

    强忍着剧痛,连续说了一番话,高岳只觉得汗如泉涌,虚弱不堪。

    曹莫见他缭乱的头发贴在额头脸面之上,汗水已湿透了前襟。竟有些着急,便大声道:“诸位,诸位!将军高风亮节,刚正仁义。不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更是个堂堂正正的好汉。我等宁不有敬重感佩、尽忠追随之情?”

    回应他的,是阵阵的欢呼声。有百姓的,更有军卒兵丁的。

    “既如此,将军有伤在身,大家便都退了吧。各回各户,各司其职;让将军不要再为这等事烦扰心神,安心养伤,可好吗?”

    于是大家都应下来。李虎现场指挥调度一番。一众兵卒有条不紊,各归岗位,百姓们也自交谈言语,慢慢散去。

    只剩下五十名健壮的白领子弟兵,留在当场警戒护卫,还有十余名郡官,没有得到授意,不敢自行离开,便也站定不动。

    高岳示意左右,将其架扶到曹莫身前,曹莫一眼瞧见,忙不迭迎了上去。

    高岳艰难的迈着步子,目光清澈流动。“先生!先生拳拳之心,宽厚之情,爱护之意,高某领受,感激不已。”

    曹莫伊始抱着求死的决心,进的府衙大骂高岳,心中将高岳自然而然的看作那等不知生产,专事屠杀掳掠的变兵乱匪。

    到的后来,高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他大感诧异,只觉着这个“匪首”,却是与众不同,倒还像个有些抱负,良知未泯的人,倒是可以与其一谈。

    再到后来,见高岳处置民女受辱致死一事,他大受震动,短短时间内,心思已是不知不觉的彻底翻了个边。

    他混迹官多年。上至尚书刺史,下至兵丁小吏,什么样的嘴脸没有看过,什么样的人性没有见识过?

    高岳这种只讲纪律,不徇私情,能为毫无背景、毫不相识、毫无利益的百姓愤然出头撑腰,真正是凤毛麟角,确实很让人感慨,大晋朝从上至下,这般人物,怕是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但讲纪律讲到连自己都要责罚,而且是实打实的责罚,没有一点徇私作秀的走过场面,四十大棍打下来,高岳早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本来高大威猛的年轻汉子,此时都已是站立不得,这是大家有目共睹,不带一丝掺假。

    这才是真正让曹莫心潮澎湃的感动所在。他自诩持身以正,对高岳自杖其身的举动,不由大受感触、击节赞叹一声,壮哉!

    和这样的人共事,便是奉他为主,又有何不妥?

    曹莫恳言道:“在下今日才见,什么叫做刚直凛然,什么叫做大将之风,什么叫做公正无私。将军一身正气,在下既感且佩。若蒙将军不弃,自今而后,愿为将军效微末之劳。”

    高岳伸出手来,一把握住曹莫粗糙的手,大喜道:“有曹先生大才襄助,何愁民不得安,高某谢过先生。”

    曹莫一向被上官和同僚所瞧不起,现在被高岳这般当众夸赞,不禁有些局促,黧黑的面上竟然泛出红来。

    他微赧道:“这。将军这样谬赞,在下真当不得,当不得。我出不得谋,划不得策,更不会打仗。不过就是个懂些农事的,日常也不修边幅,没有什么为官体面……”

    “国家以人民为根本。人民,又以农事为根本。先生这般,才是个真正胸有家国的大才。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民恤民,这才是为官者,真正的体面所在。我所言者,何来谬赞?”

    高岳摇了摇头,大声正色道。

    一阵强烈的感动涌上心间。能够被人理解,被人尊重,哪怕你做的再低贱、再微末的事,都是值得的。

    曹莫闻言,那乱蓬蓬的花白胡子抖了起来,他努力挺直了因常年劳作而略已弯曲的脊背,眼中晶莹闪烁,他不停的捋着胡子,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可当众失态。

    见他如此模样,高岳晓得曹莫必是心中大为触动。他笑了笑,温言道:“先生放手去做,我敢断言,先生日后必将有所成就。”

    大司农这种技术含量很大的高官,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吗?高岳心中想着,不禁又向面前这个老农模样的人打量一番。

    高岳让丁绰等郡官,暂先回家,等候安排。让李虎约束部下,回城中兵营,将新兵老卒再认真收编整顿。

    一边和曹莫等便放开心怀,畅谈不已,一边由人搀扶,慢慢往府衙里走去。高岳初来,没有住所,便先自交代过,暂且在府衙后院安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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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末年,动荡不堪;神州陆沉,天下骚乱。北方异族,纷纷露出獠牙,舞起利爪,争先蚕食中原九州,掳杀万千黎民。正是胡笳羌笛不绝,狼纛马蹄生烟。当此时,一个穿越而来的年轻人,用满腔热血,化作金戈长剑,北抗夷虏尘不绝。五胡之际,乱世之殇;黄沙百战,还我河…晋末雄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雄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雄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