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遗臣之情
“邺城等各处城池,之所以能够有恃无恐,实在是因为有源源不断的粮秣能悄然及时运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请恕外臣无礼,陛下麾下名将良臣素来云集景从,难道都没一个人想到,冀州境内,定是有某处绝大粮仓,在做隐蔽的强力后援么?”
高岳神色微动,沉吟片刻道:“卿说的这些,此前并不是没人想到。但是前线遍洒斥候,却终未探索到这种粮仓的存在,故而后来时间一长,便将这个假设否了。如卿之言,难道冀州境内,当真有这么个隐蔽的极好的绝大粮仓存在么?”
桃豹脸上隐约浮现出高深莫测的淡笑。他不停地点着头:“粮仓嘛,自然是有的。不过其所在,世人确实难以想到。外臣请问,未晓陛下可知道曲梁城么?”
高岳有些茫然,他确实没听说过什么曲梁。大司农曹莫见状,忙上前解释道:“臣启陛下。这曲梁城乃是河北冀州广平郡辖地内的一处所在,又叫做曲梁邑,其地方圆狭小,其实够不上称作县城,地理位置也不突出,故而很多人都不熟悉这个小地方。”
高岳道:“曹卿从昔年时便行万里路,乐于用双脚丈量天下,故而各处州郡县乡,大都知晓。卿能这般解说,那定是不虚了。难道,赵国的绝大粮仓,便是隐蔽修筑在这曲梁城终或者是附近某处么?”
“难道挖在地下?不可能啊,地下潮湿,最不易储粮!……”
“要我说,估计是将城中民居推倒一片,然后就地取材修筑的粮仓……”
“曲梁城,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印象了,好像是离洺水不算远,莫非赵人将粮仓修在洺水之畔?但为什么斥候会找不到呢?……”
大殿中,众人也忍不住交头接耳,纷纷低声猜测议论起来。桃豹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面色愈有得色,只是不停的摇头。
“诸公所言,皆是不对。外臣斗胆说一句,陛下也只猜对了半数。大粮仓并不是藏在曲梁附近或者某处,而是,”桃豹故意顿了顿:“而是,整个曲梁城就是一座粮仓!”
殿内一片哗然,连高岳也颇为吃惊。从来只听说在城市中开辟场所以作粮仓的,或者在城外依着地形山势,专门修挖建筑粮仓的,甚至还真有在地下储粮的,还真从未见过或听过,有一整座城市就是一个粮仓的。那曲梁虽然城池狭小,想必也是相对而言,作为人民居住繁衍生息的普通城市,可能算是小了些,但若是专门辟为储粮所在,那便是规模罕见极为庞大的巨型粮仓!
桃豹提高了些音调,强调道:“曲梁从前一直都是穷困偏僻的小城,战略位置也不重要,在河北乃至冀州境内,几乎算是微不足道,根本不会惹人注意的所在。但是,曲梁在邺城的东北方,在襄国的东南方,从地图上看,差不多正好位于两大都市的中间,各距不过二三百里。故而,当初石虎听从了张豺的建议,在战时,将近六七成的军粮,都放在曲梁城里,一则为了隐蔽,二则可以及时地、随时的对两都进行调配支援。”
高岳疑惑道:“若是真如桃卿你所言,这样干系重大的要地,应当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一看便和普通城邑有所不同,我军斥候也不算无能之辈,为什么都是毫无察觉呢?”
桃豹摇头道:“这便是关键所在了。从外表上看,曲梁城如今和普通城邑,也根本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人会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城镇,会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实际上,城中早就连半个百姓都没有了,粮食全都堆藏在民居中。而所有居民人口甚至各类走卒贩夫,其实都是军队士兵假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加强其隐蔽性。此事在赵国内,只有部分高层才知情,有很多大臣都被蒙在鼓里。贵军斥候看不出异样,也是在情理之中。”
桃豹见众人皆是交头接耳满面惊讶,随之所有目光都牢牢系在自己身上,他忽而有些异样的得意情绪,大声道:“只要将曲梁城打下,那么,邺城最多只能再支撑三月便将陷入绝境。而邺城若失,便可以最快最有效的击溃赵国士兵的斗志和军心,吾料襄国也必然人心动荡难以收拾,贵军便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绝大战果!”
说着,桃豹虽然仍躬着腰,但一双毫不昏花的精芒老眼,直直盯住高岳道:“外臣弃国而走,赵国朝内必然一时纷乱。石虎纵使会采取些防备措施,但估计短时间内还没有想到曲梁这一层上来。外臣请陛下立即降旨,定然要抢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曲梁彻底夺下!”
高岳脑海中急剧转动,内心翻涌不已,但面上却保持住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点点头,慢条斯理道:“唔。桃卿此言,甚为有理。不过具体如何操作,稍待退朝后,朕当再与大臣公卿等细商,然后酌情降旨去往晓谕邺城方面诸将士,另外还要考虑到前线主帅的实际建议,朕意不要这样急于眼下一时。”
桃豹面上也不变色,心中却有些发滞。他自然明白,纵使高岳再有宽仁明主之称,抛去各种因素不提,光只他过往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可能一上来就得到秦国朝廷上下十足十的信任。
高岳沉吟道:“卿献此计,是为了报复石虎,到底也是在倾覆故国。虽然内中自有不得已的苦衷情由,毕竟是行违背常情之事。朕想问卿,若是朕果真诛杀石虎、吞并赵国之后,卿究竟还有何所求么?”
桃豹长叹短吁起来,情绪明显变得低沉起来。片刻,他抬起头来,毫无矫饰道:“外臣自逃出国门后,满门百十口人都被石虎残酷的虐杀了。外臣坎坷辛苦一生,满指望老来能享几年福,可是,只为了念着我先帝昔年的情义,却把自己弄到这样悲惨的结局。外臣今年六十有一,本就没几年好活,如今更连一子半孙都没有了,想来心如死灰,还有什么指望!”
“只是仍然不肯就死,还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鄙国先帝,有人恨其入骨,也有人爱之如父,他一生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外臣自无强辩之理。但真心不忍我先帝毕生基业化为灰烬,外臣如今只有一个请求,待石虎灭亡之后,请陛下垂怜,可划冀州复立赵国,更立石氏宗族中贤能长者为赵王,仿辽东慕容氏之例,使赵祚不绝,可永为大秦东藩。如此,非惟赵民感恩戴德,天下当仰陛下如父母,便是南方苏吴,亦当既敬且畏了。”
桃豹噗通跪倒在地,竟然自己咚咚咚磕起头来:“外臣恳请陛下发圣主之赐,于法外格外开恩,准外臣之情,外臣便是立死以谢,也是铭感五内。”
昔年,楚军兵围汉王于荥阳,汉军日渐不支,汉王夜不能寐。谋士郦食其谏道,不如复立六国后裔,使各国人民都能对汉王感德慕义,万众归心,继而楚国便自然畏威怀德,甘于臣服了。汉王大喜,正欲施行,幸有张良闻讯立即制止,并鞭辟入里分析一番,使得汉王醒悟,及时收回了错误的成命。
高岳脑中,自然想到了这样一出史书中的经典记载。旁的不说,千辛万苦打江山,好容易攻灭了对手,结果不将敌国的财产土地赏给有功之臣,反去为了莫名其妙的虚名,又去复立对手的宗族后裔,让其继续原地称王,等于费了无数周折却又转回起点这种愚蠢做法,简直让人大呼不可思议。
除去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还有一层,让高岳下意识地有些着恼就要大摇其头,却忍住了没动,只将眼睛看向杨轲。杨轲当然心领神会,当即便就又从班列中款步而出。
“足下此言谬矣。从前晋武灭蜀吞吴,刘禅、孙皓相继解入洛阳,便有安乐公、归命侯之名,时至今日,世人仍以晋武此举为善德。却未闻蜀吴亡后,刘禅孙皓又复立为帝矣。我大秦服膺天命,自当混合宇内,天无二日,九州一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去一赵帝又立一赵王的道理?”
桃豹此回有些不甘,便想回辩,高岳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相国之言,便是朕之所想。此言甚为不妥,毋庸再议!”
乍闻高岳声音一改方才,开始转冷,桃豹不免有些讷讷,又感觉萧索的很。却听高岳又意味深长道:“既然桃卿主动提起,朕便也来说一说。桃卿想立石氏宗族中贤能长者为赵王,呵呵,你是指石生吧!”
脚步声响,唐累昂然下阶,在桃豹略带紧张的注视下,将一件物事递到他面前。桃豹忙接过来,却是一封奏疏,首先抢入眼中的,便是黑漆漆的五个大字:罪臣石生乞。
桃豹眼皮一跳,后背上竟然开始慢慢渗出汗来。
第四百零二章 毫无贰志
石生彻夜未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准确的说,他已经连续多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眼下他呆坐在帐中,面色暗黄眼圈发黑,却并不怎么觉得疲惫,他心里沉甸甸的。
当初,他统帅一万本部人马,经过大小苦战,终于成功拿下了濮阳城,继而迅速荡平整座兖州。皇帝颁来诏旨,对他及各级部下语出嘉奖,多有赏赐,并鼓励和要求他好生休整后,一鼓作气东行进军青州,击败盘踞于彼、首鼠两端的军阀徐龛,将青州也纳入大秦国土,从而可以对河北之地形成彻底包夹态势。任务紧要,石生自觉备受重视,正是精神振奋上下一心的时候,冀州却突然传来了剧变消息,三大元老图谋废杀石虎,结果政变未遂,支雄被杀,夔安伤重而死,桃豹仓惶出逃。狂怒的石虎将三家夷族,并株连甚众,很多三人从前的旧部亲友等,都被残酷屠杀。
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石生率军已出了兖州地界,正在前往青州的路上。本来惊愕之余,石生暗道故国艰难,赵祚日衰,对石虎又深恨了几分。不过多些感慨而已,依旧照常行军。但未过几日,竟然有流言四起,说当初桃豹等政变的最终目的,乃是要秘密迎他石生入襄国去做皇帝,再与秦国一决高低。流言愈传愈烈,无比真切,仿佛桃豹亲口来佐证过相似。
石生愕然,继而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深知自己的身份特殊,目前这种流言传出,对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基本上等于是他的催命符。他当即在军中斩杀了十数名到处卖嘴皮的兵卒,满指望杀一儆百,这些要命的言语就能戛然而止,但结果根本无济于事,目前已经有说他一旦打下青州后,便会立即称帝,与秦国公开决裂的新说法了。这种流言扩散的程度,让他毛骨悚然不知所措。
“昔年罪臣如穷鸟投人,孤犬丧家,幸赖陛下如海之恩,宠臣以将位,礼臣以上宾,任同故旧,爵齐勋辅,臣身是羯胡,心非木石,宁不知感!虽然曾列赵室宗藩,今忝为秦臣,便是陛下鹰犬,誓必永不背德,虽有流言四起,然则臣心如磐石,天地有鉴,伏请陛下垂察。”
瞻前顾后,石生不敢再有所行动了。他断然下令停军不前就地驻扎,并亲笔给高岳上了一封乞札,向皇帝剖析心迹,再表忠心。力求洗脱自己的嫌疑。但疏去洛阳,竟然好似石沉大海,高岳一直没有只言片语回复他。在不知吉凶的沉默中,石生愈发惊惧难忍,坐立不安,从先前的日日盼着诏旨复来,到而今又忐忑犹疑,生怕朝中有什么针对他的不良新动向。但最新消息传来,驻兵豫州沛县的杜宣部号称防备前晋余党作乱,已经戒严。另外,会攻邺城的胡崧,在此关键时刻,却使前将军公孙潮率军一万正往冀、兖边界方向南移,目的不明。而最严重的是,听说大将李虎已出任兖州刺史,统精兵两万疾行而来,不出五日便将进驻濮阳城。虽然没有一处是言明在针对他,但这种种迹象让石生愈发无所适从,倍感煎熬。
正心烦意乱坐着呆想时,帐内光线一亮,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石生刚抬起头,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便递到了眼前,是他最亲信的心腹大将郭权。
“主公,我瞧你一早就起来了,到现在却还没见吃饭,这怎么行!赶紧趁热喝了吧,就当暖暖肚腹也是好的。”
石生却没有理他,有些发急:“眼下这种关头!……说你几回了,好过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又忘记改口了!”
郭权哦了几声,咧开满鬓浓须的嘴,自失的笑道:“大帅勿怪。喊主公喊了多少年了,没法彻底改口。再说,不管您是赵王赵帝,还是秦将秦帅,反正我郭权的主公始终就都是您一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着您走!呵呵,快,这碗粥赶紧喝了,我还特意叫他们加了两块肉脯在里面,好歹补补身子!”
郭权无意间又戳到了石生当下心头的最敏感处。石生眉头一跳,下意识就想要骂出来,却见这个老部下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同时,还这般难得的细心,石生端起碗喝了一口,一种患难见真情的暖流涌上来,石生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只叹出口长气。
“伯韬啊!”
郭权赶忙站直了身子,面色变得俨然,心中不免暗暗诧异。平日里,石生唤他,有些场合是郭将军,有时候是郭胡子,喝起酒来甚至大呼小叫郭阿丑,但他的表字,郭权努力回想,二十年来,几乎没有当面正式叫过。
石生见郭权有些紧张,便招招手让他在旁边坐下来,打量了一会,半晌才感慨道:“我记得你十四岁便跟着我,一路相随至今,是我最为信赖的老部下,老兄弟。只是可恨我石生时运不济,能力不足,无法给你应有的荣华富贵,想来我也惭愧的紧。伯韬啊!如今秦赵两国皆不容我,我怕是到了绝路,再让你跟着便是害了你!你便将我绑起来吧,交给秦帝,你不仅能脱了干系,也能因功加官进爵,总算是我回报……”
砰的一声,石生吃了一惊,口中的话戛然而止。郭权猛然站起身来,因为太过激动,带翻了座椅,他的脸,也因为情绪瞬间剧烈起伏,而涨得通红通红。
“当年,匈奴人四处烧杀抢掠,到了我的家乡,可怜我全村人都被肆意屠杀。我那年十四岁,因为激烈反抗,结果被匈奴人拖了出来还捅了两刀。恰好主公您率军经过,出手赶跑了那些狗贼,从而救下了我。救命之恩等于是再生父母,从那时候起,我郭权就发誓,这一生无论您去哪里,我都要效忠于您,我连命都是您的,还谈什么回报!……主公,不要怪我无礼,你这样说话,是在侮辱我的良心,侮辱我的忠诚!”
郭权鼻翼翕动,喘了好一阵粗气,才慢慢镇定了下来。二十年来,他对石生是无条件的服从,毕恭毕敬当做父兄那般敬仰爱戴。但眼下,他如同是受了伤的狮子一样,红着眼睛委屈愤懑的咆哮出来。
石生二话不说,跳起来将碗当啷一声摔在地上,继而突然朝着郭权单膝跪了下来。郭权大骇,忙不迭也双膝跪倒,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是我说了浑话,对不住兄弟!”
石生红了眼眶,一把攥住郭权的双臂,哽咽道:“世人皆喜锦上添花,无人愿意雪中送炭。我今日困顿至此,伯韬你仍然心比金坚毫无背反,我石生无以为报,只有将性命托付!”
“主公,主公!……我郭权誓死追随!”
郭权也流下眼泪,呜咽起来。石生连连点头,吸着气道:“我虚长伯韬你五岁,如果不弃,今日我二人便就此结为义兄弟,从此生死与共!”
郭权哪里敢从,却见石生心意坚决,无论如何要义结金兰,郭权当然高兴,于是二人叩拜上天,割指滴血,从此称兄道弟。
前后忙活完,二人重新落座,郭权便问石生,方才是否心事重重。石生便就一五一十毫不讳言,将目前的形势和自己深陷嫌疑恐将不容于朝廷的愁绪,和盘托出,又因郭权虽勇,也算有谋,并不单是无脑的粗莽武夫,便反询其对此有何看法。
郭权琢磨一番,沉吟道:“大哥所虑,也是情理之中。桃豹图谋政变,意图杀了石虎推大哥为帝,结果事泄,现在人尽皆知。你想,作为大权**的君主,皇帝难道就一点担心都没有么?虽然大哥是被动的牵连在内,但就算是皇帝他多年的老部下,一旦有谋逆自立的迹象流露,皇帝怕也得提前预备未雨绸缪,甚至必要时候立即出兵剿灭毫不留情,何况大哥这种特殊的身份呢?”
“所以我们现在,西有李虎,南有杜宣,北有公孙潮。唯一的前路往东,又有徐龛拦着路,我本来无辜,现在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申诉都无处申诉,这,这真他娘的……嗨!”
石生想起来就觉得冤枉的很,愤懑难言。他急怒交加,拍着桌子连连跺脚。
“大哥息怒。不过要依我之见,目前咱们的处境,恐怕还没到那种地步。皇帝疑心是有的,但应该还没有想除掉您的意思,请听小弟试而言之。”
第四百零三章 不速之客
郭权这么寥寥几句开头,便让石生起了满脸的兴奋神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好比一个患了重病久治无效者,偶听旁人言及此病可能还有得救,那将死的心当然又激荡起来。石生不禁将座椅拖近了些,连声催促郭权快快道来。
“旁的不说,就只先看今上与石虎的区别,待人处事也截然不同。石虎呢,当初未及篡位,便起了害人之心,却拿封官进爵之类假话哄骗,结果虽然有所怀疑,但总归没有足够警惕,故而长平王不就是自投罗网最后遇害了吗?在之前讨伐曹嶷屡攻不下,石虎也是诓骗曹嶷说只要归降,便就既往不咎,结果曹嶷刚降便被一刀砍了。他这种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残暴之余也阴损的很。若是大哥眼下是逢着石虎,他一定会表示毫不介意,并以各种好处来召你回京,然后大哥便是砧板上的肉随他切了。而今上却是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绝不会和你绕弯子。比如,听说当年他的旧部李豹叛变,今上从最开始就表明了一定要除掉李豹的坚决态度,后来李豹投靠司马保,而今上有所不敌,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松口过,他不屑花言巧语。”
“所以啊,依着小弟的推测,若是今上已决意要对大哥动手,不会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一定会昭告天下,公开斥您为逆贼,然后再遣大军光明正大的来讨伐。但现在呢,大哥你看,三路大军只是围而不剿,并没有旗帜鲜明来讨伐我们的意思。这说明皇帝虽然存有疑惑,但对大哥您只是采取了常规的防备,并没有真正痛下决心,事情应该还有的转圜。”
石生缓缓点着头,若有所思。郭权顿了顿,站起身走到门边,掀开门帘眺望一阵,对门外亲兵叮嘱了几句,便又回来坐下,低声道:“不过小弟倒要真心请问大哥,大哥心中是如何真实想法?流言可当真么?”
石生面色有些不自然,目光也游移起来。默然片刻,他叹了口气道:“既与兄弟义结金兰,愚兄自当实言相告。我乃是先帝亲侄,论起来在宗室中也算能力出众,当初对嗣君之位,说实话也不是没有过想法。且石虎那种人都能坐上大位,我哪里不如他!只是后来种种时运不济,又自觉并无天命,蹉跎到今日境地,这颗心早就冷了。”
“再说,当初我无路可走时,亏了皇帝不计前嫌,力排众议收留了我。这么些年,也确实没有亏待过。现在我站稳了脚跟,就又要反他,莫说世人从此以后如何骂我,光我自己,也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最起码做人不能像石虎那样,一丝良心都没有吧!”
“再往实际里说,桃豹政变失败,石虎现在又没死,我怎么回去做大赵皇帝!且之前攻略兖州时,很多从前的老弟兄都战死了,是朝廷大力支持,兵源粮饷各种及时补充,我才能以并不占优的兵力,拿下整座兖州。当前,我手上只有一万人马,若是造反,后勤一断,我立时便成孤军,士兵们多半不会听命。到时候,赵国回不了,后面又被数路大军一齐来攻打,往前,徐龛多半会落井下石,想拿我们向皇帝邀功请罪,届时要么人心大乱作鸟兽散,要么军中哗变逼害我等。嘿嘿,咱们能保住首级就已算很好,还造的哪门子反!只不过,如今我被这样四面逼迫,便是兔子还会咬人,若是不得已时,我也定要反抗,绝不会束手就擒便是!”
“嗯,于公于私,大哥既然都没有要反叛自立的意思,这也算是问心无愧。”郭权摸清了石生的真实想法后,暗忖更好开口,“咱们目前的实力,和朝廷大军敌对作战,确实没有胜算,大哥切不可意气用事。依着小弟意思,莫如这样,大哥再向皇帝上一道肺腑之言的折子剖析心迹,然后立时开拔,按原方案进攻青州。”
石生眨着眼睛楞道:“上折辨析,这是无话可说。但此时去打青州,是不是更有不妥?”
郭权摇头道:“大哥是身在局中,自乱方寸。要我说,打青州,至少有两点好处。一则,朝廷目前并没有明诏让我们停军,大哥这样逗留不前,倒好像满腹怨望或者心中有鬼相似。我们现在一面向皇帝上疏,一面继续向青州进军,不仅是奉命而行,更显出了光明磊落心中坦荡,料来皇帝应会有所感悟。二则嘛,”郭权扭过头去朝门外瞥了瞥,又将声音压低了些。
“二则,万一事有不谐,皇帝最终当真要向大哥下手,打青州,也等于是为我们留一条退路。到时候若是能打得过,大哥就在青州划地称王;若是打不过,咱们就索性泛舟出洋,往北去高句丽,或者往南去琉球一带,从此远离中原独立自主,做个海外皇帝好好享福,还管他是秦是赵!”
石生微垂着头,郭权却见他双目急速地来回转动,显然脑海中正是在天人交战。末了,石生将大腿猛地一拍,倏地站起,大声道:“上天佑我,乃有伯韬相助!”
邺城被围,已经两年有余。但一来城墙确实格外高阔,坚固异常,二来因为供给并无短缺,故而虽只剩两万守军,但城中上上下下并没有什么恐慌气氛。在防御力量坚实的前提下,老百姓们大都相信,城外的秦军,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但最近,城中竟有传言四起,说赵军的秘密粮草基地被秦军焚掠一空,眼下朝廷焦灼万分,一时却再也拿不出粮食来供给前线。故而,邺城即将坐吃山空,陷落也是迟早的事。这些话,传的有声有色,不仅是城中居民渐感惶恐,便是守军将士中,也是经常窃窃私语,惊疑不定。城主梁王石挺,亲自出面辟谣,竭力否认并道此乃无稽之谈,方使人心稍定。
这一日,北城守将、横野将军桂勇,还未下值,便已告了假急匆匆地便往回赶。一路上,有相熟的军中同僚,老远便打招呼,却不见桂勇有何回应,只管锁着眉闷着头赶路,使人莫名其妙的很。
大步流星赶回家中,依旧是一声不吭。下人及侍从们吃惊的发现,桂将军的面色,铁青铁青的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只硬邦邦丢下一句‘若有人来访,就立即带来,谁若有耽搁必严惩不贷’云云,继而一溜烟钻进书房,再就闭门不出。众人暗自诧异,却谁也不敢多嘴。
却说桂勇枯坐独室乱七八糟的想,渐至坐立不安。他的夫人乃是虔诚的信徒,前日午后偕同幼子,去城东的佛寺烧香祈福,然而直到傍晚也未见她母子二人回归。饶是桂勇军务繁忙,也察觉出事情不对头了,他打发家仆去佛寺及四周仔细寻找,结果一无所获。正是满头急汗下决心要禀告上司满城搜索时,突然发现案几旁多了张小纸条,上面一句话让他立时又喜又怒又忧虑不已——“令正、令郎安然无恙。三日后鄙人上门拜访。若要报官穷究,贵亲属恐有不测。”
于是桂勇自然而然的收紧了口风,并对外宣称妻儿已秘密潜出城外,去往乡下的岳丈家暂住而已。好容易捱到今日,他早早告了假便回到家中,心中惊怒交加又忐忑不安,他迫不及待想看看,究竟是哪路贼人,狗胆包天竟敢绑架军属。但从午后一直等到华灯初上,他自己都跑到门口张望了好几次,也不见有一男半女前来,真正是急煞人也。
耐心正要消磨殆尽之时,亲兵一溜烟跑来禀道:“将军!门外来了一人要求拜见,说是已与将军约……”
亲兵还未说完,桂勇早像被火燎了屁股似的,腾地跳起来一连声催道:“快!快快!快带进来!”
不过片刻,书房外进来一人。桂勇忙打眼瞧:瘦长脸,高颧骨,平常相貌,看模样四十来岁,像是个小乡绅之流。
桂勇对亲兵嘱道无有命令不得有任何打扰,便令其赶紧出去。待得房门一关,桂勇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焦急和忿怒,上前一步揪住来人的脖领,喷着唾沫嘶声道:“你是谁?我的夫人和儿子现在哪里?……若是伤了他们半根毫毛,老子亲手把你撕碎了喂狗!”
那人不禁毫无惧色,反倒带着些古怪笑意道:“鄙人姓牛,桂将军勿恼!尊夫人和令郎,鄙人已经交代手下,安置在了一个好所在,衣食无忧,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行动上略为看觑仔细些。”
那牛先生慢慢推开了桂勇的手,掸了掸被揪得皱巴巴的前襟,一边慢条斯理道:“当然,说到安全,那也要看桂将军是否愿意与我们合作!如果桂将军坚决不肯配合,那么,贵家属……呵呵。”
桂勇强忍住了恶拳相向的冲动,咬着牙关低吼道:“你说!何事叫我配合!”
第四百零四章 威逼利诱
牛先生貌不惊人,四肢纤瘦,在雄壮结实的军汉桂勇面前,相形见绌几乎可算是弱不禁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眼见得桂勇瞪着布满血丝的怪眼抵在面前,几乎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那牛先生却丝毫不见惊惶神色,反倒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不要如此紧张嘛,桂将军!我觉得你首先应该放松一下。”牛先生一面满不在乎的笑笑,一面伸手在桂勇肩头拍了拍,接着竟然自己径直走到主座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反倒招呼桂勇也坐,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相似。
“桂将军如烈火焚心,这个在下很是理解。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放松些,如此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我说话。不然,我冒着种种风险来此,却要与一莽撞冲动的无脑之人相商要事,这样非但将军亲属性命难保,便是你我二人,最后恐怕亦是将命悬一线了。”牛先生说这话,突然收起了笑意,如钉的目光,死死罩在桂勇的面上,一瞬间,桂勇觉得有几分阴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咽了几口唾沫,咬咬牙,拖过把椅子,在牛先生对面闷声坐下。
牛先生点点头,不紧不慢道:“你的夫人与公子,总之安全无虞便是,绝不诓你。眼下且待我来与你将正事说明。不瞒桂将军,在下乃是大秦内衙中人,奉命在邺城内公干。”
他这话一出,桂勇心头随之一跳,面色也难免开始发沉,还来不及暗自琢磨,又听牛先生续道:“我大秦皇帝陛下顺应符命,席卷天下以驱胡羯。我朝韩大司马,当世名将,战胜攻取毋庸多言。而今十五万大军,将汝邺城围得水泄不通,正是孤立无援,陷落就在眼前了。桂将军以为然否?”
桂勇忍不住摇着头反唇道:“十五万大军?我看充其量不过**万人。且韩雍号称名将,也就尔尔。围城两年有余,不还是一无所获么?反观我邺城,兵精粮足,不但防守绰绰有余,正要出城反击了,你们倒要小心一点。”
牛先生坐姿未动,只冷笑道:“所谓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者,不外如是。围城两年又有如何?关键是看谁能笑到最后。便是兵家圣手孙吴韩白,难道每逢打仗都是一日决出胜负么?前些时侯,贵国的曲梁城被我军一鼓而下,满城多少粮草军械,被付之一炬,冲天的黑烟,我在兖州都能看的清楚。此事天下皆知,桂将军莫要说毫不知情。嘿嘿,而今莫要说你邺城,整个冀州,多少城池都已开始缺粮,全面告急了,还兵精粮足?现在说这个话,便是糊鬼,鬼也不信。恕我直言!尔等现在就是愁城困兽,危在旦夕了。”
“你……!”
这样不逊的话很是刺耳,桂勇下意识就要发作,但立时因着种种顾虑,忍住了没有作声。牛先生捋了捋稀稀拉拉的山羊胡,毫不在意又道:“多则两三月,少则四五十天,你邺城必然落入我军之手!这个问题,邺城中的高层人士,都是清楚的很,怕是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但如桂将军这样广大的中下级军民,反倒要做替罪羊,来面对我军将士积攒多时的滔天怒火。到时候,桂将军能保住自己的命么?能保住贵亲属的命么?”
桂勇默然不语。曲梁城作为后方的绝大粮仓,结果被秦军突袭而陷落。这个噩耗,本来他根本不知道,但传得多了,谁还能捂住耳朵。如今,虽然对外和城中老百姓们,城中高层们还是竭力拍着胸脯说毫无问题,但实际上,邺城确实已经断绝后援了,城中积粮又并不算厚,且人口众多,坐吃山空,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天,届时无数的军民没有饭吃,饿红了眼,一旦暴动起来,莫说城外有秦军围城,光是内讧就能生生把邺城整垮了。
还有一桩,桂勇暗忖道,从前他和袍泽战友们无数次奋勇搏命,在城头上打退了一拨拨秦军的攻击,算是守城的中坚力量。而城主石挺,乃是梁王、领骠骑大将军衔,更是皇帝石虎的亲生爱子,眼瞅着邺城要陷落之际,石虎会无动于衷?石挺会坐以待毙?什么暗挖地道土遁、什么趁夜乔装潜出等等,一旦秦军入城,真正的主谋早就开溜了,而他们这些人,便是罪过极大负隅顽抗的背锅罪犯,双手沾满了王师将士的鲜血,被当众杀头甚至以平愤可能是十有**的事。
桂勇心烦意乱,面色阴晴不定。牛先生察言观色见他模样,便加紧了语气道:“眼下形势,孰强孰弱,兴盛衰败,妇孺皆知。挑开了说罢!在下此来,是为桂将军指一条明路。我晓得桂将军乃是北城门的守将,只要你在我们约定的某天夜里,打开城门放入我城外大军,助我军彻底攻占了邺城,那么,皆是桂将军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你满门的性命甚且富贵,都绝对可保无虞了。如何?”
桂勇一惊,本能的站起身来断声道:“这如何使得!我是大赵军人,若是明哲保身不战而退就已经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更何况私开城门放入敌军!”
牛先生并不与他劝解或是明辨,却眯着眼睛阴沉沉道:“既然桂将军这般公忠体国,也好,速速将某绑了去禀报上官便是,在下此来,本也就是试一试,并没有打算活着回去。只不过,你的老婆儿子,怕是求一个速死,也是难了。”
桂勇颓然坐倒。他的夫人,与他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另外,他自己年过三十之后,屡次小产的夫人方才为他诞下一子,自然当做小祖宗般金贵呵护。在桂勇的心里,便是自己去死,也断然不能忍受夫人及爱子受到一丁半点的伤害,他连想一想,都会觉得心在发疼。
“既然你们断定邺城坚持不了多少时日,干脆自己慢慢攻城就是,为什么非要现在找人来开城门……”桂勇沉默片刻,冒出了这么一句,但是他自己都听出了话中的虚弱无力。
“因为我们不想再等了!”
牛先生牢牢抓住了面前这进退两难之人的窘迫心理,自然毫无顾忌直言相告:“虽然胜券在握,但十数万大军围城两年之久,毕竟劳师费饷,耗资无数,主帅自然心中焦灼。若是能够有法子立时将邺城拿下抢到手中,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又何必还要再苦等数月呢?只要你听我的,事成后,我不敢包你一定会升官发财,但你满门老小的身家性命,绝对不会受到丁点伤害,而且我们会给你一笔赏钱,最起码你以后做个富家翁,是毫无问题的。若你要是一意孤行,大家都是个死,而邺城最终必然还是我们的。何去何从,难道你还想不清楚?”
桂勇望着地面的目光倏忽忽地转来转去,口气也越来越软:“我虽然是北城门守将不假,但你以为城门是那么轻易能打开的?如今若是没有加盖梁王大印的亲笔手谕,任谁也不能私自开启城门,违者立杀无赦。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横野将军而已,能力有限啊!”
“对!这个我知道!所以要你去搞来梁王的手谕!”
桂勇眉间抽搐了几下,咽了口口水,终于有些忍不住气道:“便是立时将我杀了,我也没得法子!你以为加盖梁王大印的手谕,是块抹布么,说拿来就能拿的来?”
牛先生忽而诡谲地一笑:“不要急,我来教你如何去做。”
第四百零五章 当面告发
邺城东北处,本是太守府邸。而今,这里早便是城主、南线赵军最高统帅石挺的梁王行宫所在。梁王石挺,乃是赵帝石虎的第七子,有文武才略,数次在紧急时被专任总戎兵事,两年前因听闻秦军即将东伐,彼时石虎正亲征幽燕,故而令石挺出镇邺城,以保赵土南方不失。石挺方莅临,邺城便已遭到秦军攻击,从此你攻我守,他已在此地两年之久。
掌灯时分,石挺本待休憩,但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便支起身靠在床头想着心思。近几年,他愈发受到石虎的信任和宠爱,不仅晋升了亲王爵,还能出镇地方,一度掌管十万大军,生杀予夺唯我独尊,可谓是威权赫赫。时间一长,石挺觉得本来看似毫无指望的储君之位,仿佛已在不停地向他招手,竟有柳暗花明之感。尤其是去年,石虎以昏悖狂暴、无德无礼的名义,废杀了太子石邃。石邃乃是嫡长子,又年少时便跟随石勒、石虎身边,征战四方累建功勋,石虎刚即位时,便封了石邃做太子,所有人无话可说,都认为实至名归。
但是现在既然石邃倒台了,那么剩下的所有兄弟,大家等于都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都有份去竞争储君之位,谁也不比谁天生便更有资格。虽然前不久,石虎又立了次子石宣做皇太子,曾让石挺愤懑失望不已,但转头想想,他觉得事情仍然可以挽回。石宣算什么?文采平平,武事上又比不上前太子,也不如他石挺,性情上更是骄纵暴躁的人,除了长相俊俏以外,其余简直一无是处。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能做太子不过是按顺序轮到了而已,迟早会被自己拉下马来取而代之,石挺望着乌沉沉的天花板眯起了眼睛,他有这个信心。
凭着以往的功劳,和在父皇心中愈来愈重要的地位,事情正朝着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石挺暗忖,不过眼下这般局面,似乎将要前功尽弃。本来他凭借邺城,便能够抵御在韩雍、胡崧两大统帅亲自指挥下的十数万秦军攻城两年之久而确保不失,简直是天大的军功,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兵民总归是损耗巨大,气力慢慢衰竭,雪上加霜又听闻后方基地曲梁陷落,不出三两月,城中便将断炊,届时内忧外患一同爆发,城池陷落是必然,能否在乱军中保住性命都成问题。
为防患未然,早前,他就命令贴身亲卫,在府邸中暗挖地道通往城外,以作保命之道。但是就算安全逃回京师襄国城,这陪都邺城沦陷、丧师辱国的大罪,便可以将从前的所有功勋都抹个干干净净,届时在朝野上下巨大的压力下,不说储君之位恐怕从此断无希望,一旦失去圣渥,他石挺便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太子石宣多半会找到借口,要了他的性命。
从眼下来看,邺城肯定是守不住了,纵使再为不甘,自己也要随时做好暗道遁逃的打算了。那么,关键的问题就是,怎生能将这失土的罪名给堂而皇之的卸掉呢?邺城地位非常,陷落乃是大事,一定要有个抗罪的人,不然石虎都没法和朝野上下交代。那么,邺城失陷之后,有什么一套说辞,能够将自己的责任给转移掉,而不至于惹到朝野上下特别是石虎的大发雷霆呢?
石挺焦灼起来,披衣起床,自己倒了杯水,边慢慢啜饮,边皱着眉默默思索,他是举世公知的南线赵军统帅、邺城城主,奉命全权镇守陪都,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个最终的责任,都必然是由他来负,没法去找替罪羊啊!
石挺在屋内走来走去,末了无声坐了下来,揣了心思慢慢的饮水,锁着眉连喝了三四盏。正愁烦郁闷的时候,外面值守的亲兵许是听见了动静,晓得主子并没休息,便凑近了门边禀道:“大王,北城门守将桂勇说有紧急要事,想要求见大王。属下之前因大王已就寝,故而拦住了他并未通报。不知眼下可否?”
“哪个?桂……勇?”
石挺一愣,好半晌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半月前视察城防的时候,好像和此人照过几回面,确实是具体负责北城门一带的守将,好像是个小小的横野将军。他这种级别的军官,往日里因尊卑悬殊,根本不会也不敢主动来王府求见,难道当真有什么天大的事?
石挺心中泛动,压着嗓音道:“叫他进来吧。”
片刻,一个粗壮的军汉低着头,缩着身子小跑着趋步而来,十步外便噗通拜倒,连头也不敢抬:“卑,卑职北门守将桂勇,拜见大王!大,大王千岁,千……”
石挺没回话,先自打量起对方来。他一下便感觉到了面前的这个桂勇,似乎非常紧张非常不安,好像一个窃贼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般畏缩的模样,这使石挺有些许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他这种级别,单独拜见亲王,也确实该是惶恐至极了。
“起来说话吧,何事来见孤啊?”
石挺本着体恤下属收拢人心的意思,有意放缓了语气,和颜悦色道。桂勇慢慢站起身来,还是低着脑袋嗫嚅,脸孔通红汗出如浆,一时也说不出句完整话来。除了对生杀予夺的上位者的天然敬畏感之外,此刻,他心底的真正恐惧,其实是对即将出口的一套谎言、和会随之而引起的各种轩然反应、甚至改变一座城池乃至国家命运的巨大后果,而产生的深深战栗。但眼下犹如开弓之箭,断无回头之理,想到牛先生那些阴沉的交代,想到自己深爱的妻儿,想到将来满门的处境,桂勇攥着发白的手,暗暗用力咬了咬舌头,把心一横便按照先前密谈的内容开了口。
“大王!魏世良欲反!”
兜头一句话,将毫无心理准备的石挺激得几乎从座上跳将起来。大体说来,邺城方面,最高统帅当仁不让是他梁王石挺,往下便是他的副手、王府长史征南将军沈冲,然后是府中各级参军以及负责东南西北城防的四名将领。魏世良便是专司北城一带防务的左将军,是桂勇的顶头上司,也算职位重要的将领,桂勇说白了只不过是具体看管城门之人而已。
石挺惊疑不定,却仍旧做出不动声色的模样:“突然来告发大将谋反,非同小可!你可有什么证据?若是诬陷,孤定不饶你。”
桂勇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来,紧上前两步,喘着粗气道:“没有证据,卑职怎敢胡言乱语?这封密信,大王一看便知。”
石挺忙将那折叠的纸笺两下便抖开,纸笺不大,上面字也不多,乃是秦军对魏世良欲弃暗投明表示了赞赏,其中些许细节很是契合,且提及了下一步将约定具体时日,商议开门迎降等事宜云云。末尾处,钤着秦军行台的大印,下面竟然还戳有秦国内衙冀州总管的私章。
“大王!秦国的内衙,搞情报侦查策反之类,手段层出不穷。且据说在天下各州,都设立了分衙,由各州总管负责当地具体事宜,权利和地位都非比寻常。若不是当真欲反,魏世良怎能够与其冀州总管接上头?大王试想,就算卑职是诬告,这封盖着敌军高官的密信,卑职如何伪造的来?”
行台大印,是早就在空白纸上盖好了的,密信内容,是牛先生根据桂勇对魏世良的相关描述而写就,那枚私章,更是牛先生当着桂勇的面戳上去的。当时桂勇很是吃惊,直言询问那牛先生是否就是内衙冀州总管,牛先生却笑而不答,只催促桂勇速去行事。
“唔……话虽如此,但常理来说,这样机密的**,魏世良应该十分小心谨慎的保管才是,如何却能被你给拿到手中?”
第四百零七章 当庭处死
被拖进来的时候,牛德志已经是遍体鳞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被几个悍卒像死狗一样揪着,然后粗暴地掷在坚硬的地上。多年的斥候生涯,使牛德志在此非常时刻还能强忍住浑身的伤痛,努力支起上半身,抬起头查看一切人和事物,迅速辩清身边的环境。
富丽堂皇的厅堂内,除去他自己,剩下一共也就三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坐着的那人昂首睥睨,看面貌虽不过二十多岁,但衣饰华贵气度不凡,应该就是梁王石挺本尊。跪着的那人,自然就是密谋败露、坏了大事的桂勇。而站着的,是个中年军官,满面未褪的怒色,死死地瞪过来,却不认识是谁,牛德志脑海中急速转动,莫不应该就是遭诬的魏世良?
桂勇跪伏在地,软瘫如泥:“大王!卑职这也是,也是没有办法呀!卑职中年得子,家里就只这么一根独苗,结果被这贼人偷得空隙,连妻带子都给掳了去,来逼卑职就范。卑职实在舍不得妻儿遭他毒手,卑职实在是不得已呀!卑职有罪,请大王饶我一命吧!”
桂勇连哭带诉,磕头如捣蒜,将前额撞出好大一片血红来。魏世良实在是气恨难耐,竟上前两步来,一脚便将桂勇踹翻在地,继而嗔目大骂道:“狗东西!我曾视你为好帮手,在一众下属里,我待你是不是最好你自己说!如何却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魏世良是个忠诚无比的死硬赵将,公开表示过宁愿战死也不降敌,故而桂勇的所作所为,格外让他愤怒不已,“国家大义面前,莫说儿子,就是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想不到你竟是这种贪生怕死背主屈膝的贱奴才!”
魏世良破口大骂,又狠狠的踢了桂勇好几脚。桂勇既羞愧难当,又哀伤委屈,便任由魏世良打骂而毫不闪躲,只抱着头嚎啕大哭,委顿在地,无助地像个孩子。好一晌魏世良仍觉不解气,又转过来对牛德志疯狂踢打起来,将牛德志踹得口鼻喷血,奄奄一息。
一直坐视的石挺终于出口喝止了魏世良。他站起身来,慢慢踱了过来,走到僵卧在地的牛德志身前,便对着魏世良点头示意,魏世良蹲下身来,一把揪住牛德志的满头乱发,强迫他抬起头来,望着石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我邺中,蛊惑守军,暗中图谋夺城!孤看你身形瘦弱,却敢行非常之事,难道不怕死么?”
石挺昂然而立,居高临下的瞥着牛德志。牛德志只是呼呼直喘气,魏世良不耐烦,揪住牛德志的发髻,使力气不停急速地摇他的头,要他快些回话。
喘了好半晌,牛德志方才调匀了气息:“如今世道,尔等胡羯横行天下,涂炭生灵,清明人间给你们作践成地狱一般,多少人想要苟延残喘都是奢望!”他艰难地龇开满是血污的牙,却笑了起来:“这种世道,活着尚且不惧,又怎畏死?”
石挺一愣,却觉得牛德志这话,说的似乎很有机锋禅意。牛德志却索性敞开了大骂道:“尔等夷狄禽兽,罪行累累,自绝于天!我大秦皇帝,将要替天行道,剿灭尔等凶顽丑类,还人间太平!可恨我计谋不佳所托非人,功亏一篑,未能贡献尺寸之功。既如此,可速杀我!我死,魂灵不灭,我要在天上看着你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灭亡的!”
“狗东西!还敢出言不逊,老子立马活剐了你!”
魏世良劈面几个重重耳光,打得牛德志口中又喷出血多血沫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桂勇跪在旁边,秫秫发抖,半个字也不敢多说。石挺皱着眉头望向魏世良:“魏将军意下如何?”
魏世良单手便揪起牛德志,恶狠狠掷在地上,啐了一口方才站起身来,向石挺躬身道:“大王!依臣之意,这种死硬的敌对份子,留他做甚,明日一早便当众凌迟,以表明吾等心志,也可鼓舞士气,稳固军心。”他转头瞥了一眼桂勇,又道:“还有叛将桂勇,也应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桂勇满面乞色,望着石挺,想开口又不敢做声。石挺看着魏世良道:“魏将军当真愿意死守邺城,毫无贰志?”
魏世良满面愤慨,大声道:“臣为国之忠心,天地可鉴!臣愿死战到底,绝不降敌!若谁有异心,臣必第一个杀了他,臣若有贰志,大王更可随意杀剐!”
石挺嗯了一声,连连点头。桂勇见此不妙,疯狂磕起头来,连声求饶。魏世良斥他,说一切都晚了,只要心有异志,就是该死。石挺恍如未闻,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面色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
站住思索了片刻,石挺冲着门外大声下令,说没有他的召唤,任何卫卒不得擅自入内。接着蓦然转身,便朝着案桌处走去,将自己的佩剑一把抄起在手中,继而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又大步走了过来。见他突然亮出兵刃,厅内气氛为之一紧。
“何须等到明日?孤现在便亲自动手。”
话音方落,石挺手起剑落,刷刷两声,便将牛德志的左右耳,都齐齐削落在地。继而剑闪寒芒,又将牛德志撑在地上的左手四根手指,一并斩去。石挺历年从军,武技、力量和准头都是优良,故而挥剑时快准狠,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纵使意志再为坚强,凡人的**之躯,终究抗不过残酷的利刃加身。牛德志犹如被电击一般浑身打起摆子来,蜷缩成球,禁不住惨嚎出声。
“此人乃是奸细,不可一剑刺死。先给他些许痛楚折磨,稍后再取他性命。魏将军,去将桂勇按住了,先拿他开刀。”
魏世良大喜应命,忙不迭几步上前,死死扭住了桂勇,等石挺来处决。眼睁睁看石挺拎着还在滴血的利剑,冲着自己走过来,桂勇拼命挣扎扭动,却抵不住魏世良力大强横,被牢牢制住不得动弹,只能拼命干嚎求饶,希望能有奇迹绝处逢生,在石挺剑下保得性命。
石挺哪里管他,目光凌厉,宝剑紧掣在手,两步赶跨过去,借着去势,手中剑锋疾刺而出,桂勇像筛糠般深深埋住脑袋,绝望的闭上了双目。
随着一声惨叫,桂勇觉得浑身一松,制住自己的那股大力瞬间消散。他忍不住抬首回望,竟发现是魏世良倒在了血泊之中!
魏世良毫无防备,被一剑从后背到左胸,刺了个透心凉,立时便栽仆在大片血泊中。他竭力想翻转过身子来,将脑袋扭得不成角度满面的不解之色望着石挺,想说话却只能嗬嗬地往外喷血。不过片刻,魏世良便往后一仰,大睁着两眼不明不白地死去。
烛光中,石挺面色阴冷,双目中异芒闪烁。他无声地等了片刻,见魏世良果然是死透了,才毫无表情的从其尸身中拔出剑来,在他衣角处擦拭一番,最后不紧不慢的插回剑鞘。
厅堂内一片诡异的静寂。不光桂勇,连伤痕累累的牛德志,也强支起了身子,都无比惊愕地望过来,嗔目结舌不明所以。
第四百零八章 峰回路转
魏世良死了!梁王不是误杀!
一霎那,桂勇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于害怕,而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幻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照着自己的脸,猛抽了几个耳光,疼得自己龇牙咧嘴,却发现场景还是这个场景,人还是这几个人,魏世良仍然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中,四周暗沉沉的。
“大王,大王饶命!饶命啊!”
呆看了片刻,见石挺从魏世良尸体旁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朝着他看过来,桂勇猛地一个激灵,忙不迭又俯下身子,拼命磕头,他实在搞不清面前这位主子,究竟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石挺瞥他一眼,满面不屑和厌恶:“虎背熊腰的一条大汉,却是这样胆怯怕死的软蛋,反倒不如人家秦人有骨气。而今特殊情形,留你有用,要搁在从前,孤早就一刀砍了你!”
听到这,桂勇大喜过望,晓得自己一条小命,多半是保住了。虽然满肚子疑惑,但管他怎么说,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石挺哼了一声,再不看他,径直朝牛德志走去,在他面前站定。牛德志努力仰着头,却一直与石挺对视,毫无退缩之意。
石挺点点头,蹲下身来,道:“孤看你身躯瘦弱,倒有一股子硬气!难得,难得。若是我大赵,人人都像你这般毫不畏死,如今也不是这般局面了。”
牛德志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望着。石挺顿了顿,将桂勇招了过来,令他也蹲在牛德志身边,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时间紧迫,孤便开门见山吧。邺城,孤知道,定然是守不住了。孤不想殉城,不想死在这里!孤打算潜遁出城,但始终找不到一个均衡的妥善法子,回京师后能对上对下,都有个说得过去的交待。正好你二人勾结在一处,打算开门献城,甚好,这样孤回去后,起码就能将邺城失陷的责任给推卸掉。”
石挺之前听桂勇密告魏世良有降敌之意,本来确实怒从心起,但鬼使神差的突然转念,这可能是他最好的脱身之道了。他苦守在此多时,早有离去之意,作为城主,石挺自然知道邺城究竟能不能再撑得住,陷落是早晚的事了,他还有野心未实现,怎甘心就此死在这里!但回去后,面对石虎和朝臣,若是没有好说辞,那么临阵脱逃以致失陷邺城的大罪,必然是他自己来抗,后果非常严重。但是,若是有军官兵卒等,突然叛变私开城门,导致局面不可挽回,那么,他就是被迫地、不得已地逃回襄国,显然,罪责就小得多,甚至可以无罪。
故而,一念及此,石挺当然变恚怒为惊喜,竟有几分巴不得魏世良立时叛变开城的意思,所以决意不管不顾,不去追究,任由他去做。谁料到后来魏世良因察觉到近几日桂勇行为反常,似有反迹,故而来秘密求见,当面撞见桂勇,两下一对质,真假立分,桂勇当即跪倒认罪,承认了确实是里通外国,密谋献城。
魏世良愤怒无比,但石挺却不。管他是魏是桂,只要有个人是当真要投敌就好。若杀了桂勇和牛德志,那么就肯定会按照魏世良的提议去鼓舞士气坚定斗志,加大死守的力度。那么要不了多久,邺城就是他石挺的葬身之处。私心一起,当然战胜了公义,石挺怎愿处死桂勇和牛德志,反倒觉得在当下,挡了他的生路的、最为碍事的,反而就是忠心为国决意死守的魏世良。
短短时间内,石挺便下决心就此除掉魏世良。魏世良曾多次表态说要死守邺城,以身殉国,甚至曾当众要求石挺也表态要与城共存亡。石挺不好公开驳斥他,但心中怏怏不乐,颇为衔恨。另外,还有一层隐秘点,魏世良从前曾是太子石宣的旧部,石挺嫉视石宣,当然不待见魏世良。
“魏世良死心守城,曾数次劝孤宁愿战死,也不能降敌,不能逃遁。若由着他坐困愁城,必然是绝路一条,孤怎愿被他这类人拖死在这里!眼下索性秘密将他杀死,然后将所有罪责都栽陷在他身上,就说他人前装作忠义,实则是心怀叵测的叛徒,反正总是死无对证。桂勇听着!今夜你便可以去骗开城门放入秦军,此后对外宣称,叛变完全是奉了上司魏世良的命令,而魏世良本人,随后死在乱军中了。孤今夜饶你性命,也算对你有恩,你乖乖照做,你在京师中的亲戚故旧,孤设法替你多保全就是。”
桂勇心中各种滋味,但总归是喜出望外,不禁连声应命,表示一定会按照石挺的吩咐去做,绝不会让他失望。石挺略略颔首,又对着牛德志道:“明着告诉你,斩去你的双耳及手指,虽然是做戏给魏世良看,让他彻底放松警惕,孤才好一击即中,但更有惩戒你的意思。作为敌军,竟敢大模大样潜到了孤的眼皮底下作妖作怪,若是让你毫发无伤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岂不是对孤的藐视和嘲弄?孤怎能让你全身而退?”
牛德志嘿嘿两声,有些冷笑的意思。石挺继续道:“回去告诉韩雍!邺城,孤便当做礼物送给他了,给他做加官进爵的阶梯。但孤也知道,作为最高统帅,十数万秦军,惟他之命是从。希望他见好就收,得到邺后就勒兵回国,不要再意图北进,若是逼人太甚,小心乐极生悲。还有一层重中之重:将来等孤做了主子,孤愿意与你秦国划疆而治,便是以幽州为界,也是可以商量的,只要从此互不侵犯。这是孤最大的诚意,记住,回去后你定要如实上奏你家皇帝!”
牛德志这回有些愣了,这大起大落的峰回路转,让他几乎有做梦之感。他不停地眨巴眼睛,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三更时分,邺城城北忽然无预警的爆发骚动,俄而全城开始哗变。很多人都听说了左将军魏世良突然开门放入秦军,屈膝降敌,虽然被义愤填膺的兵卒给乱刀砍死,但终归秦军是进城了。梁王临危不惧,指挥迎敌,但无奈局势已不可控制,最后在随从的苦谏之下,才不得已放弃了邺城出奔,随着愈来愈多的秦军山呼海啸般涌入,守卒们如无头苍蝇般惶恐失去抵抗的意志。到了黎明时分,邺城在坚挺两年之久后,终于易主。
洛阳城内。
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在阴沉了十数日之后,天气终于晴好,高岳轻装微服,不带一个侍卫,走上街头随意转转,吐一口憋闷之气,也可以换个环境,思考些事情。
邺城之战两年多了,耗费了巨额的人力和物资,仍然不能奏凯。虽然心中急火燎烧,但吸取了上次急躁失态的教训后,如今高岳在公开场合下,还是做出了镇定神色,安抚住朝野上下的心。韩雍的本事毋庸多说,再加上能力卓越的胡崧为副手,这最优秀的两大帅才,统领十数万大军攻邺,却如此停顿,只说明了敌人的守御力量,怕也是超乎想象的强大。
虽然焦急让高岳夜间经常无法入眠,但事已至此,犹如开弓断无回头之箭。高岳咬着牙想,就算打光了家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传令收兵,做那前功尽弃的下下之策。只有拼下去,看敌我哪一方会先支持不住。但听说长期在北方做牵制的杨韬部已被击败,石虎毅然全部放弃幽州事务,亲自领兵去救邺,形势愈发艰难了。纵使高岳历来意志如铁,但也开始逐渐惶恐起来。
此外,幽州的慕容家,愈发有狂妄不臣之意,已经形同独立,对他的命令很多时候都阴奉阳违,从大局考虑,不可不讨,关键是现在实在抽不出手来。而梁州李凤,前几天也发来了奏疏,言明成国朝堂现在愈发混乱,蜀地人心不安,信上竟然还有谢艾的附议,说明确实是战机已到。虽然没有明说,但南方军团想伐蜀之意跃然纸上,高岳有些为难,答应吧,还是因为国家精力不足,不答应吧,可能确实将会失去大好机会。
还有,自从周盘龙病逝之后,求死军都指挥使一职,也已空缺了很久。虽然周盘龙临终前,推荐了邱阳,但高岳再三考虑后,还是觉得不妥。邱阳忠诚不用怀疑,但他的资历和能力比周盘龙来说,还是差了不少,指望求死军里那些个个悍不畏死、亡命之徒般的兵中精锐,像服从周盘龙那样去服从邱阳,估计很是困难。人心就是这样,纵使用皇帝之尊去强行勒令,至多表面上做做戏,心中不服就是不服,到时候求死军搞到一盘散沙,反倒坏了事。宿将吴夏倒是够资格,但是吴夏并不是能上阵斩将夺旗的猛将,也不一定能带好求死军。若说到勇猛,杨坚头、雷七指两人,各方面条件都够格,关键是两人都不像周盘龙那般稳重大气,又细腻谨慎,做贴身亲随的卫将,这两人都是那种耐不住长期性子的人,怕是有些勉为其难。
高岳一路走,一路乱七八糟的想。末了叹口气,又开始怀念起周盘龙来。闷闷的转过街角,却被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打断了忧思,抬头一看,前方堵着一大群人,不知在吵嚷些什么。
第四百零九章 不好处置
挤上前一看,原来是有一对夫妇,在和官府的数名衙役大声辩论着什么,引来了很多民众的围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高岳有些好奇,是什么原因,能够让这两人当街与衙役起争执,他两边一打听,便晓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然是有些不好处置。
这男人,乃是洛阳城西的某甲,家中谈不上富豪,但也是小有资产,衣食无忧。昨日晚间,正巧没有睡着觉的某甲,突然听见宅院中有异常动静,于是便起身抄了根木棒悄悄查看。发现却是一个小偷,正翻过了院墙跳了下来,缩头探脑的意图行窃。某甲心头火起,仗着自身强壮,便突然猛扑了出去,兜头一棒将猝不及防的小偷打翻在地。
继而拿来灯烛一照,某甲却骇得几乎瘫软在地:原来这个小偷,竟然是他分居而住的父亲!眼见父亲脑门上鲜血潺潺,双目紧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某甲魂飞天外,赶忙叫起了全家人,自己撒腿奔出去连唤带拽请来了郎中,但整个宅子忙活了大半宿,他父亲终于还是伤重不治,郎中无力回天。
天将明时,得到报案的洛阳令官府中,遣来了衙役。经过勘察讯问及走访等,确定了某甲与父亲分居独立,而其父生活困窘确实有间或小偷小摸的行为,并在昨夜偷入某甲宅中被某甲击杀的系列事实无疑,便以杀人大罪将某甲锁了带走。
路行半途,却有某甲的几名妻妾追了上来,拽住衙役,说到夫君当时并不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他捍卫的是家人的安全和宅内的财产,袭击的对象也是入室行窃的盗贼,就算后来结果出人意料,但就当时特殊情况来说,应该算是正当防卫的行为,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有罪吧。几名女子性格胆大泼辣,又能言善辩,见围观的人多了,竟而开始又哭又叫大声喊冤起来,搞得一队衙役也进退两难。
围观的民众,都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不管怎么样,某甲毕竟是杀了人了,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吧。也有很多人说儿子杀死父亲,固然是罪大恶极,但本案的关键之处,乃某甲不是故意杀死父亲,他当时是在抗拒盗贼,算是正当防卫,而且只打了一棒,没有蓄意夺人性命的后续恶劣行为,故而不能当做一般的杀人犯来判处对待。
当街乱哄哄的,老百姓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再加上某甲的妻妾,有瘫在地上大声哭骂的,有抱着衙役的腿死活不撒手的,有逢人便高声喊冤的,场面一度沸反盈天,混乱不堪。高岳双眉微锁,沉吟不语,一时间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判处。过了一会,随着一声声高唤的叱令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大家扭头一看,乱声为之一静,不禁都有些畏惧神色,原来是洛阳令范荣,亲自领着大帮兵丁急火流星的赶来。
洛阳,帝都所在,天子脚下,是个大神汇聚的地方。但凡发生案子,可能都不是小事情,最后牵扯到意想不到的势力出来。故而,洛阳令一职,虽然显贵但也压力巨大,很不好当。范荣任职以来,一直以稳定为首要要素,任何情况下,不能起明显的乱子就好。最起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故而听到手下汇报相关情况后,听闻场面混乱已经引起了大量群众围观,范荣又气又急,生怕会引起不可控的局面,而给自己添上个管治不力的罪名,于是立即亲自出面,急急赶来控制。
当面听闻相关事情的来龙去脉,纵使是他,也一度觉得有些棘手,是非对错没有那么清晰易辨。但身为本地父母官,又是在场的最高官员,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苦主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啊叫的,不能再让场面如此不堪。
“是非曲折,如何判处,本官不能仓促地立下结论。必须要回去后详细审问,才可以法、情两洽的合理处置。”
范荣当机立断,下令将有关人等,全都带回府衙细细审问再作计较,无关人等立即散开,不得再聚集议论。
虽然不是什么有效法子,但眼下也只有如此快刀斩乱麻。高岳看着一群衙役兵丁等,开始准备驱散人群,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好奇,暗忖过几日得空是否再问问范荣,此案究竟要该如何判决。
“且慢!”
人群即将散开时,蓦然一声叫唤,将所有人都钉在了原地,循声一望,竟然是一个少年人挤了进来。大家哄然起来,眼见事情再起曲折,怕是又有热闹看,所有人都不愿意走了,连高岳竟然都暂时放下自己身份,忘了那许多忧思,要看看这个少年出身唤止,有什么话说。
洛阳令范荣,本已松了口气转身待要离开,忽闻有人出声阻止。转头一看,竟然是个少年人。看面貌不过十二三岁,身材也不高,黑黝黝的脸庞又没什么出彩,还穿着小袖袍,罩着毡褂,蹬着皮靴,多半不是汉家子弟。
范荣上下打量一番,心道自己堂堂洛阳令,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异族小子给当众唤住,面子上挂不住,当即就想要发作。但特殊的职业习惯让他不会轻易与人翻脸,便踱了过来,来到那少年面前背着双手,居高临下道:“你是哪一个?本官处理案件,你这小鬼怎敢无端阻拦?”
“父母官大人代替圣天子执行法律,治理神都,乃是职责所在,小子怎敢阻拦?”那少年对着范荣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只是眼见尊驾要走,小子又有些建议,故而才冒昧叫唤。无礼之处但请见谅——其实此案并不难判。”
少年人虽然彬彬有礼,但毕竟是年轻的心性,前面说着客气话,最后一句重点却似乎又在当众打范荣的脸。当朝官员都觉得有些棘手无法当众判处,你一个小儿,就敢说不难判?难道堂堂洛阳令反倒不如一个孩子?
即使晓得其多半是无心冒犯,但范荣还是有些难堪。纵使再想忍,他还是把脸一垮,忍不住呵斥道:“断案事宜,岂当儿戏?一个小鬼,胡言乱语,速去!再要无端搅扰,拿你一同问罪!”
少年人似乎并不害怕,又鞠一躬,面色平平静静的,“尊驾还没听小子说话,怎知就一定是胡言乱语?”
到了此时,范荣如何还能再受得住,当即勃然大怒道:“来人!将这小鬼一同锁了拿走!”
几名雄赳赳的衙役,齐齐高声应承,便大步过来要拿人。围观众人都不说话,竟是统皆看入了神。
少年人一面后退,一面扭头往身后人群外看去。果然,有个身影走了进来,对着范荣道:“范令尹!舍弟无礼,还请宽宥一回。”
范荣抬头一看,悚然而惊,立时便端正施礼道:“是姚将军!范某见过姚将军,这厢有礼了。”来人,竟是前将军姚襄!
姚襄时任前将军,虽然并不算是高级将领之流,单论职级,其实洛阳令比他还要高半头。但众所周知,姚襄乃是皇帝青睐有加的军中新贵,而且与太子交情甚笃,楚公谢艾又待他颇为亲厚,上将杨坚头更视他如自家子侄,这属于后台非同寻常之人,范荣自忖凭自己一个洛阳令,实在不能与他相比。
姚襄还未答话,又挤进来一个老者,笑呵呵道:“得罪得罪!令尹千万莫怪,这是我的小儿子,第一次来帝都,也不懂事,快给令尹赔个不是!”
范荣再看,竟是秦州都护、右贤王、领散骑常侍、陇地羌族大首领姚弋仲!范荣忙不迭见礼,并表示都是误会误会。他浑身出了一层细汗,暗中庆幸得亏自己方才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否则眼下如何收场!
人群中不约而同发出惊呼,低低的各种议论声响起。高岳隐在人中,微笑起来,想不到竟然在这种场合下先看见姚弋仲了。从前姚弋仲便自请三年一拜,后来高岳称帝后,姚弋仲不顾高岳劝阻抚慰,更坚请持一年一入神都,当面礼拜皇帝,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忠君礼敬之情。高岳劝不住,也就随他,前些时日,姚弋仲照例已先发来了参拜奏疏,眼下估计是刚刚入洛阳城,姚襄才接到他,都还没来得及来谒君呢。
瞧见有大官来了,不惟某甲几名妻妾又复哭泣吵嚷,连某甲本人都跪倒鸣冤不迭。,各种大呼小叫中,范荣哪里还敢有半分发作,擦一把汗,对那少年人道:“适才公子言道此案不难判断,范某倒要真心请教。”
姚弋仲及姚襄,都谦让一番,说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后见少年人果然有些跃跃欲试,便也就随他。围观众人,本来见这少年出言阻人,便都很是关注,又见他竟然是姚弋仲之子、姚襄之弟,背景非常,更是齐来瞩目。听范荣说要请教,大家禁不住都纷纷出声附和,连高岳都很好奇,想看看姚弋仲这个儿子,对眼下这左右为难的棘手案件,究竟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第四百一十章 少年有才
少年便对着四周点点头,清清嗓子道:“小子有些愚见,姑妄言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杀死盗贼可以宽恕,但不孝应该判处重罪!做儿子的家有余财,生活小康,但却使他自己的父亲穷困落魄,被逼到去偷窃度日,这个人的不孝是显而易见了。”
侧耳静听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恍然的惊声,连高岳也是忍不住连连点头,讶异叹服。忠孝仁义,为人之本,尤其是在古代社会,孝道是人的品德的基本元素,具有特殊的地位和巨大的社会作用。就算是王公将相朝中大员,若是忤了孝道,引起了社会负面舆论,纵使皇帝再为宠信,也不好一味偏袒,该处罚还得处罚。
先前大家不禁有些本末倒置舍大逐小之感,都光盯着某甲杀不杀人、有没有罪这个点,而没有想到他的父亲去偷窃乃是因为生活困顿所致。而父子分家之后,儿子生活宽裕无忧,父亲却被迫堕落如此,这显然不符合正常人伦道德。众人议论声四起,都对这少年一针见血抓住本质的见解,赞叹不已。
范荣琢磨一番,禁不住频频颔首,对着姚弋仲、姚襄道:“尊驾家中这位小公子,年纪轻轻,却难得能有这般敏锐眼光超凡见识,佩服,佩服!”又弯下腰对着少年道:“公子也算奇才!倒叫范某惭愧了,敢问公子大名?”
少年人被大家夸赞,又见洛阳令也这般客气,本来高兴地神采飞扬,后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嘿嘿憨笑,却不停地回望姚弋仲和姚襄。
姚弋仲满面春风,不停摩挲着少年的头,又拍拍他的背,显然很是宠爱他。又对着范荣笑道:“一个孩儿家,范令尹如何这样客气!这是我的幼子姚苌,苌儿,去给范令尹再见个礼,咱们就走吧!”
这边再拜,那边答礼,两相致意辞别不提。‘姚苌’二字,倒把人群中的高岳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竟然是他。不过毕竟是开国君主,且能够从俘囚而至上将,终至帝王,在当时纷乱不堪的大背景下,硬生生开创了自己的国家,并很快将之铸成一流强国。虽然后世对姚苌贬大于褒,但其绝对算是一代枭雄。从他少时的表现来看,倒当真不负聪黠多智的评价。
范荣押着人犯离去,围观的人群也互相谈论着逐渐散开。姚家父子带同一队家将随从,说说笑笑也开了路。一路无话,刚来到姚襄府门前,便听跟随的家仆上来禀报,说后面有一人点名要见家主,说话倒挺客气,就是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实在不知什么来头。
姚弋仲有些疑惑,他半个时辰前刚进洛阳西城,除了他的儿子姚襄,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来了,这是那个亲朋古旧消息灵通,竟然点名要见自己。于是父子三人一起回转,稍近了,甫一照面刚瞧仔细,姚弋仲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接着他两个儿子带同一帮子侍从,呼啦啦全跪倒了。
“臣姚弋仲,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姚襄,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十人齐声高呼万岁,随着姚弋仲大礼参拜,引得来回的路人莫名震悚,瞬间跪满了一条街。高岳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扶起姚弋仲道:“朕跟着贤父子转了两条街才相唤,就是想等着人少些不要有什么招摇……”
姚弋仲斜着身子站起,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道:“陛下如何独自一人微服市井?宫里这些侍卫难道懈怠成这个样子!臣请从族中选派得力人手,日夜护卫陛下!”
他这番话,其实已经犯了君主的大忌讳。御前亲卫人选,关系到皇帝的安全甚至**,人臣怎可置喙,更不用说还自告奋勇要求派自己的亲信去护卫皇帝,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莫不是要随时监控掌握皇帝的一举一动么?
姚襄心中明白,但怎敢当面说破,惶恐不已只好两面暗示道:“父亲,宫中侍卫皆是胆大心细又如狼似虎的精锐,哪里是我们粗疏的羌人能比的。”
换做一般君主,就算没有当场大发雷霆,至少也会有些不悦。但高岳观史,晓得这位姚大酋长,实在是个质朴憨直的直性子,出了名的一根筋,不懂得弯弯绕,有时候甚至憨的使人啼笑皆非。犯忌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往往还真没有什么值得去猜忌防范的地方。
见姚弋仲对姚襄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为免他父子都尴尬,高岳笑笑,便转了话题,说一路走得口渴,要进姚府讨杯茶喝。姚家求之不得,直呼蓬荜生辉,前拥后呼的簇着高岳进府。
高岳及姚家父子三人坐定后,喝了几口茶水,闲聊了会一路行程,又说道方才街中所遇,高岳对姚苌的人小智高很是赞赏,当面给予了高度评价,把姚家父子乐得眉开眼笑,仿佛得了什么天大赏赐般。
高岳见姚苌虽然貌不出众,但双眸晶亮很显聪颖之色,便有意寻他开心道:“姚苌!你来说说看,你是比较怕朕呢,还是比较怕你父亲呢?”
姚苌上前来,跪倒在地,略一思忖便答道:“回陛下,小臣不怕陛下,只怕父亲。”
这话一出,不要说姚襄,便是后知后觉如姚弋仲般憨朴,都有些坐不住了,这明显是对皇帝不敬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都是皇帝的子民,你连皇帝都不怕,你有多大胆子?
姚弋仲难得对姚苌瞪起眼睛,伸出头呵斥道:“景茂!你说得什么胡话?皇帝这样当面问,你就是不怕,那也得说怕,怎么忒得不懂事!”
姚襄头大如斗,心中暗自埋怨,自家父亲与幼弟,这一老一小,刚来洛阳,就连着给他找麻烦,说出来的话实在没法不让人提心吊胆腹诽不已。顶着一头汗,他忙不迭站起躬着身道:“陛下,臣父心直口快,臣弟又毕竟年少,且初次来神都,被天子威势震慑,当面乱了心智常识,胡言乱语有所冒犯,但绝非有心,陛下千万宽恕!”
高岳默然,对着下面左看看右看看,蓦地哈哈大笑,倒把姚弋仲与姚襄笑得直发愣,不晓得该不该再说话。高岳却不管他,只对着姚苌道:“姚苌!你说,你的父兄,在朕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天下多少名王大将,见了朕也是胆战心惊,可你为什么只怕你父亲,却不怕朕呢?”
姚苌磕了个头,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回陛下。三纲五常中指出,父为子纲。小臣虽然年幼愚钝,也知道孝道乃是为人立身之本。所以对父亲,应该时刻保持敬畏之心。而陛下乃是天下共主,是万民之父,一怒可使天地变色。畏惧陛下的人万万计,故而小臣觉得还是将敬畏之心,换成爱戴之情,方觉得更能够贴合忠君爱君的情境。”
高岳咦了一声,面上透出惊讶神色。姚弋仲和姚襄面面相觑,也不知是福是祸。
“姚苌,你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小臣今年十四岁了。”
“嗯……好,好好。这样,姚卿,朕与你当面商量一下。”高岳冲着姚弋仲点头,示意道:“卿子姚苌,神思敏捷,智力超凡,朕很是赞许,想让他去兖州李虎李刺史麾下学习几年,在军政两方面都能长长见识,多些实际历练,将来未始不能有大用与他。未知姚卿你可放心?”
姚家父子,尤其是姚苌,在正史中,都不是简单角色,后来更是野心勃勃意图吞食天地之辈。但人的成长是有个过程的,放在什么环境里,就有什么样的变化。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姚苌可能会在很久以后,变成无法控制的枭雄,但高岳相信,那是在毫无秩序可言、毫无道德可论、群魔乱舞风雨飘摇的乱世。没有一丝约束可言,人就会任由自己的**疯长。
现在既然他高岳来了,他改变了这个时局,更有信心将这些不寻常的人,引上一个正常的、良性的、能够正确的贡献自身力量的轨道上来。说句大白话,这些亦正亦邪的人才,既可以毁灭天下,也可以建设天下,关键是看有什么引路人,给他一个什么环境。
第四百一十一章 姚府用膳
姚弋仲乐得满脸开了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于内是威震一方的部族大首领,于外则是朝廷高级官员,官拜秦州都护,自己年纪大了,荣华富贵也算在享受,没什么再值得念念不忘。但他一直牵挂的,乃是下一代有没有出息,他姚家能不能长盛不衰下去。姚襄因为运气不错,再加上确实资质优秀,如今越混越可以,是姚弋仲的精神支柱和最大希望。眼下幼子姚苌也入了皇帝的法眼,当面许诺给他前程,在姚弋仲看来,等于是给姚家上了双份的保险,这怎不叫他喜出望外。
姚弋仲忙带了两个儿子一起跪下叩首,激动地大声道:“臣的幼子愚钝,得蒙陛下错爱,还愿意赏他差事去做,这是陛下给我姚家的莫大恩典。李使君是陛下的旧臣,是朝廷的宿将,才能兼备,姚苌能够跟随在他的麾下,也是再好不过。陛下这样厚待,臣父子实在感激不尽,如何还会有什么不放心。别的话臣也不会说,只是我姚家愿意世世代代都做陛下最忠实的仆从,为国尽忠。”
姚襄也带着姚苌,跟在后面不停叩拜,兴奋不已。施礼一番,高岳便让他父子三人都坐着说话,暂且无事,又不是朝堂,便权且聊一聊。
“陛下。臣从襄武来前,听说成国伪帝李期,又将他亲兄弟李霸、李保给赐死了。李期堂兄尚书左仆射李载、安北将军李攸据理力争,结果也都被杀了。劝谏的大臣都被定罪下狱,枉死之人甚多,至于贬黜流放者不计其数。现在成国朝野上下人人畏惧不安,人心惶惶,互相见面都不敢说话,只能以眼神示意。陛下……。”
姚弋仲停住了口,目光熠熠地望着高岳,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但心中之意不言而喻。
“哼。以滥杀止民谤,犹如治河唯堵,自走绝路。都说古来有个周厉王,不料今日竟能见着活生生的例子。李期庸懦昏暴,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人要走向灭亡前,总要疯狂一阵子。”高岳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眼神游移若有所思,半晌才悠悠道:“这些话,多半是李凤托你来向朕说的,看来私下里,你们时常走动嘛。”
姚弋仲慌忙离席礼拜:“臣不敢。虽然李使君有所拜托,但也都是在公论公,从来没有什么逾制过分的**。臣久居秦陇,又蒙陛下抬举牧守地方,对蜀地动向历来都是很关注,自己也总想为陛下多做些事情。特别是今年以来,成主李期愈发狂悖,搞得国内上下怨声载道人心尽失,所以臣临来前,李使君、杨使君和臣都认为,伐蜀的大好时机确实已经到来。”
姚苌跪在父亲身后,也叩首道:“陛下容禀。而今蜀地动乱,若不及时征伐,万一蜀人忍受不住,推倒了李期,又拥立了新主子,届时上下一心,王师再要往讨,恐将不利了。听说成主李期的族叔、大将军李寿因为畏惧,在涪城拥兵一万,以军情紧急或者身体不适等各种借口,屡次拒绝李期的征召,气氛很是紧张了。据说李寿很得人心,名声也是不错,若是他悍然独立,一统蜀地,将来陛下如何处置?”
“臣父一心想要报答陛下恩德,想为陛下分忧。蜀地纵使偏远,但不可不归于圣朝。些许愚见,陛下恕小臣无礼。”
“嗯。姚苌年纪虽轻,见识长远,果然少年有才。”高岳夸赞几句,让他父子安坐无妨,无须赘礼。听到李寿的名字,高岳想起此人果然是杀了李期自立,后来号称强主。心中不由动荡,暗忖如果任由历史发展,等于白白坐视其迅速壮大。
“李寿……,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成太傅李骧之子吧。”
“陛下所言丝毫不错。李骧自从在大川河惨败之后,蒙陛下宽宥,最后也放他回去了。不过据说他后来一直耿耿于怀,心中症结难解,终日郁郁寡欢,三年前终于一病不起了。他儿子李寿继承了他的爵位,为人也算有文武之才,在成国内名声向来不错。而成主李期呢,又专门喜欢在宗室头上开刀,现在愈发猜忌李寿,搞得他也寝食难安。”
姚襄连忙代父亲奏说,将他知道的蜀地情况,也细细说了一通。
“看来卿等都……这样吧!李凤既然跃跃欲试,朕不再给他泼冷水,不过也不会有只言片语的书面诏旨给他。卿带话去,叫他自己好好做。对外嘛,伐不伐蜀,朕完全不知道,这是他李凤自己突然的行为,与朝廷无涉。”
沉吟半晌,高岳方徐徐道:“鉴于目前河北的局势,朕有难处,不得已,没法给他公开的支持。私下里,卿与杨难敌,出兵出粮,定要好生帮衬他!对了,还有戎州的邓恒。你们都打着梁州军的旗号去协同作战。还有朕会写道密旨给谢艾,若是万一我军不利,叫他务必要力挽狂澜。你们回去后,自己商量去办吧!朕等着好消息就是。”
君臣之间谈谈说说,不自觉便到了午时,高岳就要离去。姚襄见皇帝亲临府上,这样机会如何肯放过,便叩首请高岳在他家中进膳,姚弋仲和姚苌也盛情挽留。不忍拂了他父子三人的热面孔,高岳便叫姚襄遣人去宫中通告一声,自己也就留了下来,不过叫姚家千万不要铺张,便做几道佐餐小菜即可。
话虽这样说,但招待皇帝,怎能当真那般随意?菜品定是要顶尖的精致的,不过数量上控制一下,不要摆着满满一大桌那么扎眼也就可以了。随着主人一声吩咐,厨间登时热火朝天干了起来。一盏香茗品过,便有热气腾腾的菜肴联袂而至。香气扑鼻而来,登时让人食指大动,高岳心情愈发转好,笑说几句后,便也不再客气,自顾大快朵颐,还叫姚家父子不要拘礼。
都知道高岳不喜饮酒,姚弋仲虽然是出名的豪饮爱饮,但也不敢劝皇帝酒,只是他性格憨直,自己端个大碗,喝的快活无比,红光满面。高岳既说了不要拘礼,又晓得这位老姚的为人,当然也就随他,反倒喜欢他这个毫不扭捏作态的直爽性子。不过姚襄、姚苌兄弟却不敢像老父那般当真放松,二人陪坐下首,端茶倒酒甚至摆盘,都是亲历而为,精心伺候着。
吃到半席,却见府上小厮,手捧着一份硕大的碟盘,低着头亦步亦趋、恭恭敬敬的呈了上来。一看,却是一份酱烧鲤鱼。那鱼几乎有成人手臂般长,鱼身饱满丰硕,刀花处显出的肉质,在浓稠的酱汁下仍可见洁白细腻,闪着诱人光泽。这盘河鲜一近前,登时浓香四溢,可谓色香味俱全。
姚襄却上前去,皱起眉道:“听闻陛下前几日,进膳时叫鱼刺卡了喉咙。这盘鱼,不吃也罢,撤下去吧!”
那小厮抬起头,有些可怜巴巴:“这条鲤鱼,难得有这般大,是小人昨日亲自在黄河中捕上来的,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听说陛下驾临,小人就有些献宝的小心思,所以想来呈给陛下尝尝,这……”
小厮端着大盘,半弓着腰站在原地,苦着脸看样子实在不想就此离去。姚襄却只管让他下去。高岳前几日确实被鱼刺卡住,最后叫了太医来,忙活好一阵才取了出来,当时是曾半赌气似得公开表示,日后不吃鱼了。但眼下心情不错,又见这年轻人一片兴冲冲的热心思,最多不过是想沾点光,得些赏赐,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原则问题,成人之美也无不可。
“好吧!这黄河鲤鱼,可以尝尝,呈上来。”
小厮登时乐得满脸开花,就想往地上趴下磕头谢恩。但双手还端着大盘子,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倒显得很是局促,毛手毛脚的。
皇帝发话,姚襄便住了口,站住不动。小厮走近前来,将那鱼往高岳桌前放下,堆起满脸的笑,弓着身道:“陛下,小人来为你讲一讲这鱼的精妙之处。”
高岳点点头,正要答几句,那边姚苌却突然站起身来,冷声道:“我的父兄,得蒙朝廷重任,面对陛下,也是大气不敢多出。你一个草民毛头小子,在至尊面前,百般不愿退去还敢如此多话,行为有异啊,你且住着!”
姚襄脑中电光一闪,边往近前走边厉声斥道:“我瞧你倒有些面生。什么时候来我府中做事的?你先退下来,我来问你!”
他兄弟二人连声喝问,不过瞬息之间的事。高岳坐着未动,心中也似乎觉得什么不对,又有些茫然。那小厮拿耳听着,,面色登时阴沉了下来。他头也不抬,手臂一探,却从那盘中大鱼的滚烫腹中,竟然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来,接着,他狂喊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高岳便兜心窝猛刺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迷雾重重
事态在瞬息之间的急剧转变,让在场之人几乎都怔住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个小厮,身材瘦小,且从刚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无人会特别注意到他。继而说话时候的言行举止,也是低眉顺目,带着些可怜兮兮的老实巴交的局促相,故而连同高岳在内,都只当他是最普普通通的杂役下人,根本没有料到,此人竟然是隐藏极深的刺客,带着巨大的、致命的危险,潜伏在身边,在猝不及防下突然暴起。
“姓高的,拿命来!”
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如狼嗥般的狂喊,匕首锋利森冷的寒芒,映着那刺客狰狞凶恶的脸,如同割裂的空气一般,迅疾朝着高岳的心窝处狠狠扎来!
饶是高岳武技卓绝,但当此毫无征兆的突发时刻,又被那刺客以有心算无心,欺近身来觑准了时机。虽然条件反射般挪动了身子,但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再想完全躲避开已是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利刃照着自己刺来。高岳咬紧了牙,不得已,只好打算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先捱他一刀,是死是活再做计较罢。他一颗心已然沉到了谷底。
早先,因与皇帝同处一室,照例,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刃。故而,虽然姚弋仲身为羌人,日常在腰间都带着佩刀,但早已解下叫人拿下去了。不惟是他,连带姚襄、姚苌,眼下连半根针都没有带在身上。姚襄在浑身上下左摸右探,找不到任何趁手的兵刃反击,一时间唬得手足无措。而门外本应有侍卫,但高岳为了表示亲近和随意,便令撤去了侍卫,眼下情急之间反倒呼不来人。
‘扑哧’一声闷响,利刃剧烈刺入**发出的独特声响,还有被刺中者发出的一声惨烈大叫,撕裂开了每个人的神经。
仿佛从昏沉中猛然惊醒一般,大家定睛一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是姚襄猛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做肉盾,挡在了高岳的身前挡刀。刺客那致命一击,却扎在了姚襄的右肩窝处,深至没柄,可见力道之大、劲道之深。若是这一刀完全刺中了高岳的心窝,十之**,高岳便会命丧当场。
眼见姚襄为了救护自己,情愿以自身血肉之躯遮挡,立时身负重伤。高岳急怒交加,双目不由充血,厉声怒斥道:“狗贼!哪个指使你来!”
“天下人让我来杀你!”
刺客拧眉竖目,破口大骂。不过差了瞬息,姚弋仲最先跳将起来。他下意识地还要去腰间拔刀,一摸却一个空,这么迟了一迟,眼见姚襄半瘫半软伏在高岳身前,鲜血直流生死未知,而那刺客已然又拔出了匕首,准备再次痛下杀手,心中更加又急又慌。
“今日必要取你这昏君性命!”
刺客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唾沫横飞厉声叫道。因姚襄身材高大健硕,正正挡住了高岳的胸襟,刺客手中匕首便直奔高岳面门而来。高岳虎目暴睁,就想起身反击,但不省人事的姚襄软瘫瘫地压在他的怀里很是沉重,推不开又不忍再拿他做盾牌,一时不好处措。高岳大吼一声,干脆坐着不动,长臂舒伸,一把便架住了刺客持刀之手。
二人正待较劲,那刺客忽然身形一矮,仆栽在高岳身前。原来乃是姚苌趁着混乱,仗着人小灵敏,猫着腰蹿道刺客身后,一把抱住他的左腿,往后猛地便拉。刺客一心想先杀掉高岳了事,实在没有提防身后,当即重心不稳,便被拖了个狗啃泥。
刺客身手似乎也是过硬,虽然猝不及防被摔倒,但立时便能够反应过来。甫一倒地,便当即能仰过身来,狠狠一脚便踹在姚苌身上。姚苌身子骨不像父兄般强硬,又且年少尚算柔弱之躯,当时被重重地踹出了一丈开外,痛得捂着胸腹处蜷缩成虾球模样,半晌爬不起身来。
“贼子,好狗胆!”
刺客正要起身,离他最远的姚弋仲却已三两步跨过来。暴怒的姚弋仲拎着酒瓮照着刺客的脑袋便猛砸下来。刺客反应极快,却将头一偏,堪堪的避开了这狂猛一击。但毕竟有所迟滞,借着他躲避的当口,姚弋仲扑了过来,竟直接压在了刺客身上。
“你这认贼作父的老鬼!”
那刺客既被压住,干脆双臂一伸,直直的卡向了姚弋仲的颈间,下死力猛扼。姚弋仲被扼得双目暴出,面色发紫,一咬牙,也伸出手掐住刺客的脖子。两人立时便开始使出全身力气,在生死之间你来我往较起劲来。姚弋仲膂力强横,但终归是年过五旬,持久耐力自然比不得那年轻刺客,致命时刻,时间稍长便有些力不从心。那刺客虽然身形瘦小,但显然是练家子,敏锐的察觉到了姚弋仲有所不支,他双腿一屈使了巧劲,拿捏住时机猛一个翻转,竟然成功将姚弋仲压在了身下。
“老子要你们都去死!啊!啊!……”
刺客面色扭曲狰狞不似人形,,满脸涨成乌红,龇着森白的牙,疯狂得大喊大叫,连口涎都不断滴洒在姚弋仲的脸上、身上。姚弋仲被他一双铁钳般的手死死卡住咽喉,被扼得没有进气双目开始渐渐发黑,越挣扎越没有力气。
姚弋仲正觉三魂已去两魂的危急时候,却听得咔嚓得一声沉响,紧接着他脖间那股大力猛然消失散去,续命的空气争先恐后的狂涌进来,他一边贪婪的大口呼吸,一边猛地挣起身子。原来却是高岳终于挪开了姚襄,抡起一把椅子,以无上神力猛地拍击在那刺客的身上,当即便将刺客砸昏了过去。
姚弋仲一把推开软瘫瘫的刺客,顾不得擦去满脸上污臭的涎液,他委顿的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魂未定半晌还转不过神来。稍稍清醒些,第一时间便想起自己两个儿子皆是受了重伤,一时不知死活,心中犹如烈火烧灼。但他顾不上上前查看,却连爬带滚朝向高岳,哑着嗓子喘道:“陛……陛下!龙体,龙体安康否?臣,臣有罪!”
“朕……朕无妨。”
高岳被这突然的毫无预料的偷袭,搞得也颇为狼狈,神色间难得显出些许仓惶。但他顾不上再答姚弋仲的请罪,急促道:“快!将这贼人先捆起来,留下活口好慢慢审!”
姚弋仲醒悟,又余光瞧见不远处,姚苌佝偻着身子晃晃悠悠的自己慢慢站了起来,煎熬的心中多少宽松了些。他咬咬牙,强迫自己先不要想那么多。他一把脱下外袍,三下五除二手脚麻利地便将那晕卧在地上的刺客的双腿,捆缚的严严实实,纵使他醒转来,也会失去再次行动的能力。
高岳点点头,松了些气,从腰间抽出玉带,便要亲自过来捆那刺客的双手。此时,外面终于有察觉到动静不对的大批卫卒,呼啦啦的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先将那刺客拖开了去,更多的兵卒开始护卫在高岳身旁,严阵以待。
正当此时,那一直双目紧闭的刺客突然猛地弹起上半身来,却从发髻中迅速抽出一根锋利的簪子,流着泪水,狂喊了一声:“河东公!属下辜负了你!”
继而,自知绝难幸免的刺客,猛一挥手,无比决绝的将簪子扎向了自己的喉头,一阵剧烈抽搐后,戛然失去生命的**,无力的重重仰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气绝身亡。
刺客突然的举动,将众人本能的骇了一跳。但最关键的,他临死前喊出的那最后一句话,让高岳猛地僵住了身子,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气氛登时变得沉冷凝重起来。姚弋仲嗔目结舌,心头狂跳不止,他忍不住瞥向高岳,却见皇帝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下,那难看的面色,已经变得无比阴冷肃杀。
第四百一十三章 邺城方面
河北邺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从前郡守的府邸的基础上,大肆扩建的梁王行宫,端得是高大壮阔,竟有几分宫廷的富丽堂皇。但梁王临出逃前,亲自下令,主动在王宫内外甚至一条街上,都点起熊熊大火,烧他一个干净。饶是宫殿建筑庞大繁多,火魔肆虐也焚毁了个七七八八。现下,在不断冲起的或大或小的浓烟和还未完全扑灭的烬尘中,本来面貌不凡的王宫,落了个灰头土脸,就像街面上被俘虏押解的一队队的赵军士兵的面色,说不出的垂头丧气。
王宫内,还没被大火殃及的一处偏殿,被及时的保护起来,一番简单整理打扫,便暂时做了秦军大行台的最高统帅中枢。随着道道指令颁下,各级将领纷沓进出,奉令行事而去。从清晨忙道正午后,还是僚佐屡次提醒,元帅韩雍及副帅胡崧二位巨擎,方才暂停公务,缓出一个时辰来进食。眼下,偏殿内,只有韩雍与胡崧二人,对坐而食,边吃边说着话。
“使相!此次历经艰难,终于得以拿下邺城,使得石虎失去了南方最大屏藩,也几乎等于夺取了伪赵的半壁江山。这份功劳之大……呵呵,要以我说,使相怕是要进太尉衔啰!”
韩雍乃是枢密使之衔,位列武臣之首,且官拜右相国,与杨轲同级是朝廷唯二的正职宰相。故而,只有他才有这个独一无二的使相称谓。另外,韩雍现在是大司马大将军,在军阶上,几乎达到顶峰,再往上,便只有最高级别、等闲不授的太尉勋职了。
胡崧快速扒着碗中的黍米饭,先往韩雍碗中夹了一大块羊肉,又塞一块在自己嘴里,一面大口嚼着,一面向着韩雍半开玩笑的说道。他与韩雍多年相熟,彼此敬重,关系较为亲近,且名爵地位又基本相等。故而在千万人敬畏如天神的韩雍面前,也没有什么压力和拘束,可以想到什么,便和韩雍说什么。
听他这么说,韩雍微微一笑,停住了手中的筷子:“世佐兄!你莫不是调笑于我么。旁人不知,你岂能不知?当初,皇上令我统帅二十万大军伐赵,出师之时洛阳城十万兵民夹道相送,皇上更亲自擂鼓以壮声势,那是何等隆重!责任是何等重大!”
“军入赵境之后,初时倒是所向披靡。后来攻打邺城,这个军事计划和方向是不错的。但是吾等顿兵坚城之下,长达两年之久竟无尺寸之功,搞到师老兵疲费去无数粮饷,到现在,还是靠着内衙的离间之计,才算拿下邺城,也并不是将士们力战而下的,这何功之有?”
“诶。兵不厌诈嘛。无论怎么说,邺城是在使相手里拿下的,这是铁的事实啊!”胡崧笑眯眯的,显然,经久无功一朝得胜,这让他的情绪颇为兴奋。
韩雍摇了摇头,若有所思:“世佐兄,可还记得?这几年,早已有朝廷伐蜀的传言。梁州李凤、秦州杨难敌更是跃跃欲试,便说我枢密院,也好几次接到请示奏报,言道蜀地动荡,应当趁机去取。可是直到现在,传言也只是传言,朝廷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但你要晓得,皇上以武平天下,乃是一代雄主,难道当真不会心动?之所以放着大好时机而不发一兵一卒,何解?还不是因为我河北战局长期焦灼难下,使他没有办法去分心顾及西南,是不得已白白坐视。说起来,是我们拖住了皇上一统万邦的步伐!所以,世佐兄啊,你还说什么有功,要我讲,不怪罪不追究,就已经很给我们这两个老臣的面子了!”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胡崧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眨巴着眼睛迟疑道:“……该不会吧?我自投圣朝以来,蒙主上错爱,授以兵权委以重藩,高官厚爵屡屡拔擢。而使相您,更是天下人都晓得,是主上最最宠信的左膀右臂,是主上从微末时候一路扶持走来的勋旧,更是无人能比。这次打邺城,难度有目共睹,虽然时间拖了些,但好歹是打下来了,我觉得主上绝不会怪罪,还是会有所封赏的。”
韩雍自嘲的笑了笑,干脆放下了碗,摆了摆手:“世佐兄还是身在局中,心有所惑。我二人,如今拜授国公,军职上,我是大司马大将军,世佐兄现是车骑大将军,官和爵都算顶尖了。难道你不晓得功高不赏的道理?好,就如你所说,打下邺城,今上升我做了太尉,升你大将军罢!往后呢?等我们灭了伪赵,该怎么封赏,难道会晋升王爵?可能么?再等我们替他扫平北方,又该如何,最后一统天下之后,封你什么,皇太子么?嗯?”
两人都失笑起来。胡崧略想一想,敛起笑容咂着嘴道:“世人都说使相严谨慎重,心思缜密,果然如此。倒是在下想差了,受教,受教!”他顿了顿,又恢复些从容的神态,悠悠夹起块肉脯丢进嘴里,慢慢咀嚼:“其实说起来,主上厚待我们,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本也不能奢望时时讨赏,吾辈武人,行兵打仗乃是分内之事嘛。方才戏言耳,使相是晓得我的,莫真的当我是那种人!”
“是啊。要说资历,韩某确实是可以算得上本朝翘楚。但你要晓得!咱们越往上走,位置最高,反倒是愈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便会栽下来!这伴君如……不说,不说了。”
韩雍被胡崧一番话,说起了心事,若有所思。但他是个话少的人,又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所以还要开口却终于欲言又止,停了停,只是喟叹一声,也不再多说,迅速将碗中剩下的饭食都吃了干净。
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人便用罢饭,叫人进来收拾干净,立即传令召开军议。片刻,十数位高级将领奉令鱼贯而入,分两边端正坐下,静听训示。
“诸位!本帅方才与胡帅经过深思熟虑商议之后,认为趁机北上夺取邯郸时机未到,决定暂时收兵不动,待休整之后,或者朝廷有最新旨意到来,再做打算。”
邯郸是北上攻击赵都襄国的必经之路,又是赵国以南仅次于邺城的重镇,如果能趁机一鼓作气夺取邯郸,对于最大程度的扩大战果,不言而喻。当初,秦军大举东进时,为了抢占先机,曾置邯郸于不顾,直扑邺城。现在,邺城已下,很多大将便纷纷上言,请求继攻邯郸。
韩雍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听他这般说,等于是当众否决了不少人的一致建议。将领们面面相觑,一番短暂的彼此示意,雷七指便抢着第一个站起身来。
“禀告韩相、胡相。邺城如今落入我手之后,据报三百里外邯郸城大为恐惧,不知所措。虽然城中有三四万守军,但若是我们趁着战胜之势迅疾杀至,大举攻城,很有可能得手。请二位相公熟思,末将愿意请缨,去抢那邯郸城!”
平东将军李杰,也随之起身道:“还有一层,二位相公且听末将详禀。此前为了牵制赵人,杨抚军在北方常山一带,独抗石虎。后来确实有所不敌,如今败退雁门郡,反倒被赵军紧逼而来,形势较为严峻。若眼下我大举进攻邯郸,可以使石虎的目光牢牢聚焦南方,进一步为杨抚军减去压力,使我国北方领土不至有失,也是互相呼应之势,请韩相、胡相斟酌。”
随着他的说话,好几位素来勇悍过人的大将,都纷纷站起身来,一致表示邯郸若下,将会大大加速伪赵的灭亡。眼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力请韩雍三思,可下令抓紧攻打邯郸,彻底荡清北伐襄国之路。
韩雍开口沉声道:“诸位奋勇进取的为国之心,本帅很是赞赏。”他与胡崧相视,两人都微微颔首,韩雍再道:“但本帅与胡帅身为全军总戎,不得不从整体大局上考虑。我军围攻邺城两年之久,师老兵疲,眼下虽然胜了,但也是强弩之末,再无余力。我此前与胡帅曾亲自在军中四处探访,广大基层的士兵们,大都是疲惫不堪,被长期的消耗战拖得精疲力竭,提不起什么斗志来。如果现在毫不体恤兵力,又去打坚城邯郸,后果很不乐观。”
胡崧见还下面有几人还有些想说话的样子,便把手往下一压,补充道:“万一失利,使相与本帅都担忧溃势将一触即发,届时非惟损兵折将,怕是连现有的既得战果,都会不得已而吐出来!如果因为这个缘故,闹到河北局势突然崩坏,那么,哪个去皇上面前用人头交代?如今我军掌握胜局,当力保战果,扎实缓图,一步一步一口一口将他吃掉才是。你们详思!”
无论还想不想战的,诸将见正副统帅都态度坚决,便就不再发话。众人站起身来,起身应喏,表示以服从为唯一宗旨。
韩雍示意众将坐下,边道:“故而,从实际出发,当务之急还是应当抓紧休整,做好补给,等将士在体力和斗志上都恢复过来之后,届时一面向朝廷申请,一面同时北攻邯郸,东取界桥,我们再……”
他正说着话,外面一阵急匆匆脚步奔进来,众人立时循声望去,竟然是素来沉稳的监察大使多柴!主帅军议,非请之人无故擅闯,严重者可力斩,多柴熟稔军规,更懂得尊卑礼节,却为何如此失态?
一片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多柴满头大汗,三两步便跑进来,急得面目扭曲张嘴便要喊,又猛地住口,扫视一番,却见在座者十数人皆是高级将领,为人可靠,应当无虞。
“禀两位相国,及诸位将军,刚刚收到洛阳方面急报,”多柴喘了几口,按着狂跳的胸口,哑着嗓子道:“皇上遇刺!”
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如晴天霹雳炸响在众人头顶。不说众将,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韩雍,骇得几乎跳将起来,将案桌上的茶盏都顶翻在地。
第四百一十四章 层层分析
多柴的一番话,等于是突然在毫无准备的众人面上,狠狠打了几拳相似,让人几乎要栽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堂上堂下,再没有谁能镇定的住。
“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崧面孔煞白,眼皮子突然狂跳不止,圆睁的双目似乎都要鼓胀出来。他惊骇得心口处猛地紧缩起来竟至隐隐作痛,通体流汗却又觉得后背上一片冰凉。
多柴不停揩着头上的急汗,舔着干硬的嘴唇,连连应道:“是,是。据洛阳方面急报,昨日午时,皇上在姚襄家中,与姚家父子三人共进午膳。结果有刺客扮成杂役,趁着上菜时候,突然拔刀刺……”
“竟,竟然在姚襄家中遇刺?这!”
“莫不成老姚一家要谋反么?狗东西!”
“皇上如何?姚家父子罪大恶极,都该杀了!”
雷七指一蹦三丈,紫涨着面皮破口大骂,一群武夫们纷纷吵嚷起来,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却被韩雍铁青着脸,砰的一声狠狠擂在桌面上发出的巨大声响给震住,雷七指咽了几口唾沫悻悻坐下,下面再无人敢多话。
十数双眼睛牢牢盯着。多柴赶忙先道:“二位相公及诸位将军放心。上天护佑,皇上龙体安康,一场有惊无险。”
堂内一片松了口气的吁声。于众人而言,高岳便是精神支柱,是众人为之舍命奋斗的依托和载体。他在,所有人都坚信大秦昌盛,必将一统万邦;若是他出了意外,那么等于是把所有人的美梦,都硬生生的撕裂了,将他们美好的前程给彻底粉碎,所有的盼头都将分崩离析,大家一下子变成了无根野草,这不由人不极度恐慌。
多柴便简明扼要将得来的情报仔细道来,说到姚家父子舍命相救,特别是姚襄不惜以身救驾而至重伤昏迷,在座诸将连连点头,表示为人臣子应当如此,大多消除了对姚家的误解和愤恨;最后讲到刺客当场自杀身亡,临死前大呼辜负了河东公的时候,众人又忍不住一片哗然,说什么话的都有。
“石生?原来是他!料不到是他这个狗贼!”
“皇上如此厚待他,他还有谋逆,是畜生么!”
“怎么料不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子早就讲过石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能接纳他!当初皇上不听我的,嗐!”雷七指将大腿拍得噼啪作响,激动地向着左右同僚指手画脚的直嚷嚷,恼恨的连连跺脚,还转过头来向着韩雍胡崧切齿道:“末将请率一万人马,现就去青州,将那狼心狗肺之徒擒来,亲自交给皇上处置!”
雷七指性情暴烈,又对皇帝有着远迈寻常的感情。听闻高岳遇刺,且嫌疑直指石生,当即便暴跳如雷,非要带兵去打石生。但当此非常时期,任何一个不注意或者错误的决定,都会引来巨大的连锁反应,真正是要慎之又慎。
另外,雷七指急切间说的话,也算非常不妥。如今秦军中,异族将士军官也算不少,而高级将领中,如杨坚头是氐人,姚襄是羌人,多柴是羌人,周盘龙出身塞外,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族属,邓恒有着匈奴的血统,便是最高统帅韩雍,也不是纯正的汉人。若说非我族类,其心就一定必异,那么对于这些忠心耿耿的秦臣来说,岂不是冤之又冤,这打击面太大了。
多柴面色如常,不知是当真没有听清雷七指的话,还是为了顾及大局而假装听不清。胡崧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雷七指等人的躁动,厉声道:“内衙那边怎么说?李松年呢?朝廷养他吃干饭么!”
多柴回道:“自从出事之后,据说李松年在宫外自己罚跪,从午后一直跪倒日落,后来皇上才晓得,传旨让他起来,说不怪他的罪,只让他去早日彻查便是。对了,姚弋仲带着姚苌也在宫外长跪不起,还把自己捆得结结实实,边磕头边流泪,磕的血流不止,皇上也一并赦了他的罪,还让他不要想那么多。”
众人一片低叹。胡崧无言,又见韩雍示意,便凑近前去,两人低声商量了一番,韩雍终于开口表态。
“诸位!我军方才拿下邺城,皇上便突然遇刺。事情非同小可,涉及的方面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本帅讲三点意见。”
“头一条,便是要坚决防止消息的走漏。虽然蒙天眷佑,皇上毫发无伤,但皇上遇刺之事若是传到下面将士中去,极易引起各种不良猜测、臆想甚至谣言,使得人心惶惶,这样对军心士气打击很大,不利于我们控制整体事态。这个消息,只限于今天在座诸位,若有私下传播泄露,本帅当军法从事!记住了么?”
众将一片轰然应诺。韩雍嗯了声又道:“第二,即时起,邺城与洛阳方面的信使,从三日一次,增派到每日一次,要第一时间了解京师方面的消息,并以大行台名义,加深与内衙之间的联系。还有,杨相国那边,本帅也会及时与他沟通,,务必掌握最新奏报。”
“第三条,邺城方面开始即时戒严。不仅要防备赵军南下,同时要将注意力放在青州方面。南北两面防线,同时外扩五十里,各增筑数目不等的哨所,昼夜值守。虽然现在没有定论表明石生一定是谋逆了,但未雨绸缪做好所有准备,便不至于将来被动。”
旁边参赞军事的僚佐,头也不抬,只竖起两耳,笔走龙蛇记得飞快。按照惯例,会后韩雍定是要检查的。
一番布置后,众将先行告退。多柴却伫立不动,等人都走空了之后,室内只剩了他与韩、胡拢共三人。
“多大使,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韩雍晓得多柴自行留下来,必然是有话要说。这边多柴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便直接道:“二位相公。若是依着从前多年的经验,下官私以为,皇上遇刺,真凶尚且不知是谁,但应该非是石生所为!”
“为何说不是石生?石生毕竟是伪赵宗室,且名望极高,便是被拥为赵帝,也不是出奇的事。上次桃豹搞政变准备废杀石虎,不就是为着石生去的么。”胡崧双目熠熠盯着多柴,特意发问道,“石生现在才打下青州不久,地盘也有了,兵马也强了,一朝心思变坏,也未可知啊。”
多柴轻轻摇首,开始分析:“下官有些浅见,献于二位相公。石生当初得罪石虎,几乎陷于死地。是皇上法外施恩,不仅宽宥了他,还力排众议,给他高官厚爵,还给他兵权,抬举他做一方大帅。石生这个人,虽然也冷酷好杀,但口碑比石虎好不少,据说颇讲义气,也时时标榜自己是知恩图报的人。他曾多次公开表态,此生效忠大秦,绝不更改。若是现在突然谋反,还用这么腌臜的卑劣手段,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好,就算他是突然丧心病狂了,也不至于在极为不利的局面下谋反啊。二位相公试想,假设石生弑逆属实,若我们是他石生,本与石虎早成仇敌,赵国境内是无法可去的,北上之路断绝。现在又主动刺杀皇上,彻底得罪我大秦,即将招来我军最严酷的报复,往西已是草木皆兵。南下呢?他早年曾在中原大肆屠杀,南逃的各级官民恨他入骨,而江东土著也素来闻他恶名而厌憎他。若他真想南下,哼,建康那边不要说接纳他了,不将他五马分尸便算是格外照顾。”
韩雍以手支颌,边搓着自己的唇上浓须,边思索着徐徐道:“如此说来,石生若是谋反,等于把自己主动陷于四面皆敌的绝境?嗯,他应该没有这么蠢,情理上也说不通啊……”
多柴道:“不过,凡事都有两面。石生如今处境微妙尴尬,无论怎么动,都有满身的嫌疑,落得世人猜嫌。我料他此时必然既愤懑又痛苦,怨气满腹。老百姓都说,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不要说他毕竟也曾是名动天下的雄杰。若是觉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就算是明知死路一条,也要为自己挣个脸面,绝不窝囊的背着不该有的骂名。而且,如果真是事败,他放弃所有,乘舟泛海而去,又奈他何?”
韩雍面色一寒,冷冷道:“我不管他真反假反。青州西北境,我已准备陈兵两万,专以防他。另外,朝廷供给给他的粮道,我也要截断掉,从现实上彻底孤绝他。这样,纵使他反,我要擒他,也是易如反掌。便是真要出海,我就拿他不住了么?笑话!”
“韩相纵横天下所向披靡,这是妇孺皆知的事,下官绝不敢非议。当此时局,若是青州真乱了,总也是桩麻烦事。下官认为,石生现在,好比是站在杆秤的中间,左右摇摆犹豫不决,其实本来根本不愿意反,咱们却不听他的解释,不看他的表现,总是各种防备各种猜嫌,让他越发气愤难堪、心灰意冷,最后不反也硬是把他逼反了!”
多柴深鞠一躬,抬起头来,满脸恳切:“请求韩相,暂时不要采取任何军事防务手段。下官相信,石生不是真凶。下官自荐,立即前去青州一趟,争取将石生从悬崖边拉回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来者何意
青州,为古九州之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地处东海和泰山之间,位于中国东方,“东方属木,木色为青”,故名青州。齐鲁大地,历史源远流长,文化璀璨,人杰地灵,而此地民风,可以很淳朴憨厚,必要时也可以非常剽悍善战。
秦天圣十四年,镇东将军、河东郡公石生,挥兵攻占青州,击杀首鼠两端反复无常的割据军阀徐龛后,又持续出兵荡平全境,抚慰顺从,格杀顽抗,恩威并用之下,基本掌控了青州。同时,石生在当地广大民壮及降军中,拣选悍勇之徒,炼成强兵三万,声势大振。继而,他正式上书朝廷,再次表达恭顺臣服之心,并请求就任青州牧一职。彼时邺城虽然被围两年但仍未下,河北依旧烽火连天,秦赵对峙相持。朝廷再三权衡有所顾忌,在大大赏赐了石生钱粮等实物的同时,以局势紧张暂停一切升赏事务、容后再议为由,婉拒了石生青州牧之请,并让其所部军队原地待命,召他本人入朝述职。
得报后,石生深居府中三日未出。再之后,青州连接冀州的西界和北界等地,开始深挖沟堑,修筑堡垒,整座境内实行集中管控,严查出入人员,并开始积储粮草,赶制军械,据说是为了防备赵军突然南下而提高战备。
紧随其后,秦兖州刺史李虎,随即亲自领兵两万,从濮阳城一路向东,来到兖东泰山郡的范县驻兵,宣称要密切配合青州友军,共同加强黄河以南的防务。豫州都护、安南将军杜宣所部,从沛县北上至临沂,把住了青州南大门,表示是预防吴军犯境。与此同时,胡崧部下前将军公孙潮,领兵一万再次南移,进驻了黄河北岸之畔的聊城,公孙潮对此没有任何官方说法。
青州北、西、南三处要地,皆被秦军同时锁死。此外,洛阳调出安东将军任闿万余军队,东驰白马,以作后援。对此,石生这一次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青州境内各项部署及劳役,还有军队的操练,却更加紧锣密鼓的加速进行。显而易见的,青州局势突然变得紧张和严峻起来。
这一日,青州首府,广固城。
“中丞此来,有何指教啊?”
大堂中,河东郡公石生正座上首,右首边是他的长史彭彪、义弟郭权等数名心腹;左首边只有一人,便是朝廷御史中丞、河东道行台监察大使多柴。
前日,多柴经过一路跋涉,终于进了广固城。但石生放了他进城,却又没有立即接见他,只让人传话说中丞远来辛苦尽早休息为妙,把他晾在驿馆,搞得多柴一肚子急话憋在心里也没法子。直到今日,石生才请来多柴当面一叙。有部下建议在堂前遍布刀斧手,或者陈列全副武装的悍卒,给多柴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对此石生还是否了。石生觉得,摆那些吓唬人的花架子的,其实反倒是不想杀人的。真要杀人,不过一把刀、一瞬间而已,虚头巴脑有何意义?他根本无所谓什么下马威,真要谈崩了就立即动手。
多柴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石生了。比起从前,他觉得石生明显瘦了,两鬓竟然有些许斑白,毕竟岁月易逝,石生也已年逾不惑。但虽然外貌已变得有些憔悴和衰老,那两只眼睛,却似乎愈发锐利,锋芒逼人,闪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本来方才依着礼节寒暄,听闻石生开始有意将话题引向正处,多柴不敢松懈,立时集中了精神,按照事先早就整理好的思路开了口。
“不敢。河东公经年威名,传扬中原。在下只是一个文武皆无所成的庸人耳,怎敢言及指教?”多柴抿了口茶,脸上平淡淡的笑,“不过说到来意,还是有的。河东公久在军中,定是知道祭旗之事吧。”
听他突然说这个莫名其妙的话,石生心中没来由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中丞何意?”
“军队誓师前,都要斩杀货物以祭军旗,以求得战神的护佑,这也是鼓舞和提升士卒斗志的绝好手段。若是说到祭物嘛,猪羊都算可以,白马青牛那是更好,但若用活人来祭旗,那则是向上天表示最大的诚意、向世间表达最坚定的意志,活人自然是最好的祭物。昔年,今上龙潜之时,全力讨伐司马保,在襄武大会诸将,慷慨誓师,便是将那被俘的敌方上将王连,当着数万将士的面,做了祭旗之物。”
多柴慢悠悠地说话,黝黑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所以,在下便想,河东公如今正缺一个有分量的祭物,来向士卒们表示自己的决心。在下不才,忝居朝廷御史中丞,又兼河东道行台监察大使,论分量也算过得去。故而,河东公志在逐鹿中原,既要叛我大秦,在下便将人头送来,权做公誓师之物。”
石生面色大变,片刻方才勉强道:“中丞何出此言?本公哪有什么背叛之意。”
多柴双目突然圆睁,音调猛地一提:“既无反意,为何不听朝廷调遣,**青州,而遍修堡垒,深挖沟堑?眼下即将秋收,又为何置大片农田于不顾,定要在乡间广征民夫,以充行伍?又为何私自调动军队陈列边境,竟欲与王师兵戈相向!嗯?”
他声音高亢激昂,面色凛然,满腔义愤填膺之气,与此前一直以来的彬彬有礼、谦逊客气的形象,立时便有天壤之别。
石生脸上立时涨得发紫,当即就想发作。但停了数停,神色数变,末了竟似被多柴的义正言辞给镇住相似,只长叹一声,“本公当真没有反意!只是,只是……”
下边呼的一声,大将郭权猛地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公帅自投身朝廷以来,任劳任怨,忠于王事,为大秦连下兖、青二州,功劳巨大!可是朝廷却听信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愈发猜疑公帅。眼下北、西、南三面,数道大兵紧逼而来,意欲除掉公帅之意,不言而喻!”
“我等部属,实不愿意束手就擒,更不愿背负不应有的罪名而任人宰割,无奈之下,只好铤而走险,就算不敌,也定要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
“你说话这么轻巧,咱们屡建功勋,却眼看要遭到灭顶之灾。这种天大的冤屈,谁服?莫说是公帅,便是叫韩雍、胡崧他们去试试,能够安然自若么?蝼蚁尚且偷生,也不要欺人太甚!……”
“放肆!”
郭权满脸愤恨,正在大声嚷嚷,却被石生陡然一声怒喝,给生生截断:“中丞远来,当是指点迷津,为何却对他大呼小叫这样无礼?再说二位相国名讳,是你能随便上口的么?不懂尊卑没有规矩,自己掌嘴!”
郭权二话没有,先对着多柴深鞠一躬,便站出来开始啪啪啪猛扇自己的脸,打得极为用力。石生眉头紧跳,目露不忍,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多柴也不劝阻,冷冷看着郭权自虐。他晓得这本来是石生主从二人在做戏给他看,更希望他及时出言阻止。但多柴就打算好好看着,什么也不说。对于劝抚,不能够总是示之以好,必要时也要露些手段展现霸气,要恩威并重,才能让人不敢妄自尊大,放老实些。
众人眼睁睁看着郭权不一会便打肿了自己的双颊,然后默不作声退坐下去。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和难堪起来。长史彭彪忙站起来两手直摆打圆场,冲着石生和多柴施礼道:“公帅勿恼!中丞勿怪!中丞容禀,我家公帅的苦衷和委屈,实在是让人扼腕不平。这么些年,公帅对朝廷的忠义,有目共睹,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从前打下兖州,结果却将州主给了李虎,现在打下青州,朝廷又不愿使公帅牧守青州,还使数道兵马来围,这,这!”
彭彪瞥了瞥石生,见他聚精会神的听,还在不断点头,便放下了心继续道:“吾等非是真敢与朝廷敌对,只不过万般无奈求以自保而已,眼下正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中丞!公帅为朝廷流血流汗,这都是他作为臣子该尽的本分。但朝廷种种所为,却要使忠臣流泪!私料陛下本意不是如此,或为奸佞所惑,以致有所偏颇。烦请中丞将吾等肺腑,上达天听。”
石生把手往下压了压,终于总结开口,俨然道:“部下无礼,但所说之话,倒是本公心中之言。我石生,戎马半生,得意过,也失意过。后来屡遭坎坷,得蒙皇帝不弃,自然感激涕零。不料流言迭起,异变陡生,圣君良臣,转眼将成仇雠,想来令人流涕。局面闹到如今地步,难道真的是我石生一个人的罪责么。”
说到这里,石生已明显忍不住满腹的委屈,似乎要将所有愤懑都倾泻而出:“李虎、杜宣在表面上倒还算过得去,他公孙潮算什么东西?我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他连个大头兵都算不上,现在竟敢狗仗人势,主动写信来责问本帅,还语出不逊,极为无礼!我石生虽然粗鲁,但也自诩豪杰,如何能忍受这种小人的腌臜气!”
第四百一十六章 动情晓礼
“前些时日,忽闻皇上遇刺,我本也惊骇愤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有意想为朝廷出力讨贼,只是不晓得是哪个狗贼犯的罪。可随后却竟然传出来说是我石生下的黑手,意欲除掉皇上,然后趁乱分一杯羹!”说着,石生已是暴跳如雷,忍不住拍着桌子厉声道:“荒唐!浑话!都说我要称王称帝。哼,人贵有自知之明,当年我没有那个命,如今更没有那个命!皇上对我的好,我石生永生不忘,哪里会去妄想?但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不是我做的,便是抵死也不会承认!如今朝廷要来讨伐我,尽管来,我一无所有,只有一帮打抱不平愿意为我讨个说法的好兄弟,了不起大家拼个你死我活!”
为免他情绪失控导致事态急剧恶化,多柴忙劝解道:“在这里,我先给诸位交个底,皇上并没有当真猜忌河东公,更从来没有要除掉尔等的意思,先放心罢!至于公孙潮么,他也是奉令行事。且听说他这个人,素来性格阴沉尖刻,也不算是针对河东公一个人,公是何等身份,何必与他这种人计较!”
郭权冷不丁又插话道:“既然没有想除掉我们,那为什么三路大军步步紧逼而来?如今我青州已被围得水桶相似,不是想来杀我们,难道还是想来赴宴吃酒不成!”
这次石生没有再作态责怪郭权多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多柴。多柴摇摇头,满面恳切道:“三路军队,虽然有所移动,但都是在正常的防务范围内,并没有哪一路真正深入到青州界内,对不对?再者,毋庸讳言,河东公毕竟从前身份特殊敏感,且又有刺客临死前的亲口咬定,换做任何人做主子,难道就毫无疑心?皇上固然忧心忡忡,但始终力排众议,没有采取最后的手段,对不对?如果要说朝廷真的想讨伐河东公,旁的先不提,我只说一句,而今邺城已下,冀州以南我大秦王师不下十万。且韩、胡二相,都是用兵如神震慑天下的名帅,他二人随便哪个,坐镇邺城,另一个挥兵五万南下来攻,再加上李虎、杜宣、公孙潮三支偏师为辅,试问河东公,凭着目前实力,真能敌对否?”
石生不作答,只冷冷哼了一声。
多柴也不指望他回答,又继续层层剖析道:“当然,如河东公也是百战良将,熟稔兵道,晓得两手准备有进有退的道理。万一不敌,当有路可遁。在下来前,听说公正在东莱私下打造船只,指望一旦与朝廷撕破脸又打不过的时候,便泛舟而去,在海外逍遥自在,可对吗?”
石生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心中暗忖造船这事一向隐秘,而多柴却似乎了如指掌,看来此人不愧曾是内衙巨头,行事精细缜密,业务渠道无比广泛和畅通。
彭彪见主子尴尬了,便忙又站起想再圆几句。多柴冲他意味深长地笑笑,示意他不用紧张,一面道:“没有关系。河东公心有疑惧,才做此安排,可以理解。换了是在下,多半也会如此嘛!不过,就这个事,在下还真要说几句。”
“世人都说狐死首丘。连牲畜都晓得心怀故土,何况人更讲究叶落归根。河东公本于赵国怀有宿仇,又被江东敌视,若是再得罪大秦,天下便当真再无立足之地。有朝一日若泛海而去,便是从此远离祖宗世代生息于此的中土,将来后辈不知所谓,连祭祀都找不到先人的坟茔,河东公于情何忍!再说了,公要出海,到时候我大军就不能出海追击?除恶务尽的道理,公是打熟了仗的人,比我更加清楚,朝廷肯放任你从容遁逃么?退一万步,就算你成功逃走了,那瀚海茫茫,无边无际,据说风浪滔天起时,连苍穹都能遮盖住,多大的船都好比落叶相似,眨眼就被掀翻而使人葬身鱼腹,公就能保证在万里汪洋中一直绝对平安无事么?”
石生还是没有做声,但面色数变,本来如尖刺般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下来。
多柴双目如锥,死死盯着石生的脸,紧紧捕捉他情绪的变化,边也放缓了些口气道:“河东公心中冤屈,颇有情绪,这个,在下知道,大行台也知道。之所以到现在仍然不发一兵一卒,就是相信河东公的忠诚!在下临来前,韩相、胡相都有所叮嘱,表示河东乃是怀有忠义感恩图报的人,是劳苦功高的国家良臣,将来还要倚仗他开疆拓土,怎会听信流言无端攻击!二相叫在下前来,务必要带来大行台的诚挚之意,二相绝不相信河东公会是反复无常的叛逆之徒!”
连番话,既是示好之情,也有点醒暗示之意。石生本来愤懑欲狂,被多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好一通,当即觉得心中好过了些,觉得事情似乎当真不想自己想象的那般绝望。说到底,如果朝廷当真要除掉自己,必用雷霆手段,韩雍平邺之后,挟战胜之威大举南来,凭他目前手中最多三万人,还真挡不住人家几扫。现在又何必使多柴来苦口婆心的絮叨呢?
“好吧!中丞的话,本公就相信了。”
一瞬间,石生仿佛显得很疲惫,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既然中丞不辞劳苦,一路远来指教与我,传达了朝廷与大行台的诚意,我石生岂会当真不识时务,对抗王师?石某是个粗人,不会那些花花肠子。今天选择了相信中丞,相信朝廷,便是将再次将这条命交给你们。我有个提议,若是当真顾忌石生是个隐患,石生愿意将项上人头交出,以打消朝廷疑虑。只是我手下这帮兄弟,自投奔圣朝以来,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就放他们一马吧!”
“公帅!弟兄们死生都要跟着你!”
“公帅!何出此言!属下绝不背离公帅!”
“……”
听石生意气萧索真情流露,非惟郭权立即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叫嚷,表示誓死追随,便是文官彭彪,也难得激动起来,对着石生不停的摇头,坚决不同意他的提议。
见部下们在此敏感时刻,当着朝廷使者的面,仍然坚定表示不离不弃,一瞬间,感动、委屈、难过、失落等情绪猛然交替袭来,石生一下红了眼睛,嘴角急剧抽搐起来,几乎就要当场坠下泪来。
出于职业习惯,多柴却当即嗅出些结党结派的气息。但在此场合,他怎会那般毫无情商的说出来,只是装作不知,反倒顺着他们,安慰了石生主从好些话。
待稳定了情绪,石生向多柴施礼道:“虽然朝廷无害我之意,但眼下颇有对峙之实,倒叫人惶恐不安。若要化解措施,中丞何以教我?”
多柴忙应道:“不敢。在下之意,河东公可抓紧时间,赶赴神都一趟,亲自拜谒皇上,当面剖析心迹,辩清是非曲直。而皇上英明圣裁,必能有所感悟,再续君臣契阔佳话。这样,天下人也都可以明了公的清白,感于公的正气。在下不才,定当始终相伴公之左右,愿意以身家性命,向朝廷保举于公。”
这等于是多柴自己愿作贴身人质来让石生宽心了。石生连忙离座下阶,来到多柴身前,将他强按坐不动,自己深深鞠躬,动容拜道:“石某落难,几乎为天下之敌,唯有中丞雪中送炭,指明生路。不意中丞义气如此!来日无论石某何种处境,定当始终奉中丞为恩主敬重!”
他回头向部下招手,唤道:“来!尔等也当面礼拜恩主,聊表心意!”
郭权及彭彪都来大礼参拜。多柴一颗心,终于大半落进了肚里,忙跳起身来辞谢,倒是欢笑一番。正在这时,他的随从,从外面急匆匆通告进来,向着石生和多柴施礼,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兴奋的大声道:“洛阳最新情报,经大行台签阅后急发过来,好叫诸位得知:敢行谋逆之事的背后主谋,已被内衙查出来了……”
多柴大觉惊喜和意外,顾不得有所失礼,急忙一把将那信笺抢过来,与石生并排凝神观看起来,郭权及彭彪也忍不住围上来瞧。众人仔细看了,竟异口同声惊叫道:“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