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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恭请圣裁

    几人当然让她当面说清,嵇云舒便才徐徐道:“侍婢落梅,从昔年陛下龙潜之时,便一直尽心尽力侍奉陛下,对我等也是恭谨顺服,多年来没有过背离疏漏,也算是亲密的家人了。不过恕臣妾直言,陛下既然无意纳她为妃嫔,莫如相认为妹,赐她身份,然后风风光光的礼嫁辽东,免得她嗟叹落寞,白白误了青春,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事。只是因为落梅最早是跟随侍奉左妃,故而还是要听一听左妃的意见。”

    从前的小丫鬟落梅,最初做姚池的贴身婢女,便随了主子做姚姓。后来直到侍奉嵇云舒、司马妙菱,都是低眉顺目,恭敬有礼。多年来,高岳等人对她也很是优厚,从不将她看做是普通下人,换句话说,如今在后宫所有的女官侍从中,落梅的身份无形中算是最高。不过虽然相处日久,但高岳对她始终无意,到如今落梅也有快十八岁了,在当时来讲妥妥的是大龄剩女,还是趁早给她将大事安排好,也算对她勤劳忠顺的酬赏。

    姚池若有所思道:“落梅跟随我多年,我实在当她是好姐妹。如果她不愿意,还请陛下不要强迫才好,她也不容易的。”

    高岳嗯了一声道:“慕容皝贵为一国之主,落梅待朕认她为妹后,嫁过去两边都不算辱没。且落梅模样周正秀气,慕容皝料来不会冷落与她。也罢!她年纪长大,总不好一直拴在后宫里,误她青春,白白做个老姑娘。左妃,你现在就去说一说罢,问问落梅的意思。当然了,如果她真心不愿,朕绝不会强迫,你们放心。”

    后来待姚池回去一问,没成想落梅也就同意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既然无望成为秦国妃嫔,且女儿家总是要嫁做人妇。虽然对燕国和慕容皝都不了解,但好歹也算有个归宿,且两家是和睦联姻,非是战败赔女,将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惨境。

    于是高岳特赐落梅为东宁公主,命有司准备相关礼仪财物,并召见燕使,约定十日后出发长安,远嫁辽东。

    过得两日,高岳正在殿中批示主管外交的鸿胪寺卿呈递的系列礼单和文书,却有内城宿卫军首领、武卫将军周盘龙,外城宿卫军首领、武卫将军邱阳联名求见。

    高岳称帝后,都城洛阳的防务事宜,当然是重中之重。从前负责宿卫长安的邱阳,自然而然被调至洛阳,并晋升为武卫将军,领司隶校尉,专掌洛阳外城防务。而内城皇城的安全,高岳便交给了心腹大将周盘龙,也升他为武卫将军,领司隶校尉。故而京畿洛阳,有两名司隶校尉,一内一外,共同协作相互制约。

    听闻二人求见,高岳暗忖自然多半是和城防有关联,当下便就召见。须臾,周盘龙、邱阳进来,一丝不苟的拜伏,三呼万岁。

    “臣启陛下。今日臣辖区东街处,有一起当街斗殴事件。臣的属下,不敢决断,报于臣知,结果臣也不敢决断,只好当面奏于陛下,请求圣裁。”

    按身份和职位,应该是周盘龙率先启奏,但不知怎地,邱阳却先开了口。高岳有些莫名其妙,手提着的笔悬在半空,奇道:“这样的小事,卿为何专门来向朕奏报?且卿执掌防卫并缉捕,职责所在,具体怎样处置,依律法而行便是,难道还要朕来替你断案么?”

    邱阳明显开始有些畏色。周盘龙便叩首道:“陛下,此事虽然乃是微末小事,但当事人非比寻常,一个乃是汉昌候李凤之子李川,另一个,另一个,”周盘龙顿了顿,也是小心翼翼道:“另一个乃是周王殿下。”

    “什么!”

    高岳吃了一惊,当即搁下批示的御笔,急道:“你说什么?周王当街与人斗殴?”他几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这是从何说起?”

    原来,高岳即位后,除太子外,其余诸子名字,全都改从单人旁。周王高仲,乃是高岳次子,本名高会,与太子高全皆是皇后嵇云舒所出,如今已有十二岁,有着少年人皆有的活泼好动。今日在太学院听完了课,辞别兄长,见时辰尚早,不愿回宫,非要去往洛阳外城闲逛一番,两名贴身侍卫说不过他,又不敢当真违拗,便只好紧紧随着。

    而盛州都护李凤,因受州主胡崧所遣,来洛阳面圣汇报南攻并州军事事宜,这几日仍未离去。他的长子李川,也才十五岁,长得膀大腰圆,膂力过人。当初听说要去帝都,想着这种机会可是难得,便死活也要同来,李凤被他吵不过,且因爱子心切,想着让他来长长见识,还可以借机多拜访结交京中权贵,将来多些门路也是好事,便同意了。但他晓得自家儿子生性跳脱强猛,发起混来二愣子般,便怕他在天子脚下犯禁,于是左叮右嘱,李川便就拍着胸脯应允。

    今日里李凤一早去太尉韩雍处,交接汇报。李川左右无聊,独自一人溜出驿馆,在京城中四处乱逛,洛阳壮阔繁华,非是寻常城邑可比,热闹之处,他哪里见过,当然看得是兴致勃勃眼花缭乱。

    他一个人乐得自在,随意闲逛东张西望,转个街角,却没提防与周王高仲撞在一处。高仲难得出来放松,却自觉被坏了兴致,立时出言斥责。李川怎知道高仲的身份,见这半大小子竟然主动挑事,当然不甘示弱,不禁恶语相向,还要攘臂奋拳。

    高仲身边两名侍卫,大声呵斥让李川快滚。孰知李川毫不畏惧,更以为对方只不过仗着人多,更是光火的很,奋起反击,上来便与高仲扭打在一处。两侍卫当即便就出手,要拿下李川。但纵使身手过人,竟然也费了些功夫,才将李川控制住。闻讯赶来的巡防都尉,本以为是寻常滋事斗殴事件,正要喝令下属一起锁了全部拿走,侍卫亮出身份,结果在场诸人包括李川在内,自然吓得够呛,迅速层层上报后,因事涉亲王,周盘龙和邱阳都大吃一惊,觉得事态很是严重,难以处置,只好向高岳来汇报。

    周盘龙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道:“汉昌候李凤,将李川捆缚后,父子二人现均在殿外候罪,听任陛下发落。”

    高岳想了一想,便道:“叫李凤、李川父子进来。”

    随着宦侍高声传宣,须臾,李凤趋步进来,三跪九叩之后,头也不敢抬,沮丧道:“臣李凤教子无方,造下滔天罪责,臣不敢避,特将逆子捆来,请陛下处置臣父子的罪责!”

    李凤心中懊丧欲死。他本是降将,归顺高岳后,凭着屡立战功得蒙重视,于是愈发死心塌地,勤劳任事。高岳称帝后,也给他格外赏酬,除盛州都护不变外,还晋升他为安北将军、仪同三司、进爵汉昌县侯,乃是国家重将。李凤更是喜出望外,对高岳感恩戴德不已。

    他平日里,总顾忌自己从前身份,待人接物俱是客气有礼,行为处事更是谦虚低调,上官胡崧及诸位同僚,对他的评价也都很高。但怎料就这么一次单独进京面圣的机会,却被自己儿子李川给弄砸了锅,更闯下了与皇子亲王当街斗殴的大祸。这种大不敬之罪等同谋逆,李川百死而无一赎之外,便是李凤恐也脱不了株连关系。李凤在心中重重哀叹,眼看大好前途,一朝生生断绝,罢了!就当前世欠了李川的,今世还他的债罢了。

    高岳未置可否,冷眼看那李川。李川被捆得像个粽子般,脸上、身上血痕未干,显然是被李凤鞭打得狠了。虽然年才十五,但果然生的虎背熊腰,比同龄之人明显壮出一圈来。他跪在李凤身侧后,本来也是满面惊惧,但听闻父亲哀声叹气,突然膝行数步,朝着高岳猛地磕起头来。

    “陛下!陛下!所有的罪,都是小臣一人的罪,与臣的父亲无关!臣父常日对小臣说,要我家世代不忘陛下的恩德,精忠报国便是,臣父对陛下忠心耿耿!小臣听凭陛下杀剐,以向周王赔罪,但请饶恕臣父!”

    他兀自大声哀求,李凤已是又急又气,挪了过去,劈面一个耳光将李川打得口角流血道:“孽畜!天子面前,容你这般咆哮?你要害死一家人不成,你这个孽畜!”

    李川情绪有些失控,转向他失声痛哭道:“父亲!是儿子不孝,儿子连累了你!儿子今日以死赎罪,万望父亲保重身体,日后就当从未生养过我便是!”

    李凤悲从中来,心力交瘁,压抑惊惧、悲伤苦楚的情感亦是瞬间决堤,立时便泪流满面,抖索着嘴唇,深深望着心爱的长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盘龙面如冷铁,上前大声道:“李将军,若是再殿前失仪,罪上加罪。”

    李凤咬咬牙,胡乱擦了擦泪,叩首道:“臣父子本就有罪,有罪!便请陛下处罚。”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南战北争

    高岳其实本来就根本没有降罪的意思。在他的心里,反而认为男子自小真正打几场架,将来才算是大丈夫。当然,碍着礼仪制度,他也不可能主动怂恿各皇子出去找人打架,但他真心觉得,李川这件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况且仓促之间,高仲也没有受伤。

    眼下,高岳见李川身形雄壮虎虎生气,便有些好印象,又因他“精忠报国”四字触动心怀,更见其竭力为父开脱,自承罪责,小小年纪倒也有孝心和担当,很是难得,心中更是好感大增。

    高岳默然片刻,令人将李川的束缚解了,李家父子一时错愕,半张着口,茫然的面面相觑。

    “李卿,子侄晚辈之间,偶有摩擦误会,朕与卿当可付之一笑,毋须这般当真!”高岳向着李凤摆摆手,笑道:“,打打架当得什么?男儿汉自应有些烈气,难道朕的皇子,就要养在深宫,做那娇柔不堪的花朵么。朕岂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大做文章,重加惩处?都起来吧!朕并没有放在心上,特赦卿父子无罪!”

    李凤乍闻此言,不啻天籁之音,当下简直比当廷封他做大将军还要喜悦,不禁喜上眉梢,对着高岳连连叩首谢恩,半晌方才站起,旁边李川也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忍不住向着父亲咧嘴而笑。

    高岳见他父子模样,心中也很是畅快,对李凤道:“卿的忠恳和谦逊,朕一向都很是了解,也从来都将卿视作得力爱将。且放宽心!朕绝不会轻易罪人。朕现在先给你透些风:等谢艾在南方略定荆州后,梁州空缺,朕便拟调卿去牧守梁州,将来治蜀,还要卿多多出力,卿只管认真去做!”

    听闻能够有机会成为方面大员、一州之主,这种看重和恩遇,确实是非比寻常。李凤这回,更是喜上加喜,当即谢恩不已,并以手指天,发誓毕生效忠高岳,如有违背,神雷齑灭。

    高岳抚慰几句,又转向李川微笑道:“李川,朕听说你自幼便喜欢跟随你的父亲混迹军旅之中,武技超过常人。未知你将来有何打算呢?”

    李川不知为何提这个,但还是恭恭敬敬躬身道:“启奏陛下,小臣的愿望,便是将来做个为国家守边、或者开疆拓土的将军,以臣父为楷模,能够替陛下敬献犬马之劳。”

    “嗯,好。年纪轻轻,志向倒远大的很,你也可谓是雏凤待翔了。”

    李川却突然又跪下,罕见地并不答话,只管不停叩头。高岳有些奇怪,不禁讶异道:“此是何意?”

    “启禀陛下。小臣不敢有犯父亲名讳,更不敢对陛下失礼,因此不知如何是好,便不敢随便乱说话。”

    高岳恍然,不禁颔首赞叹道:“当人子面,不提乃父名讳,倒是朕疏忽了。你的孝心,让朕很是赞赏,也说明你其实根本不是个粗鲁无知之人。不错!朕看你才表出众,若是能好好磨砺,将来未必不能超过你的父亲。朕现在先派一个差事给你,四日后,东宁公主将赴燕国,一路千里迢迢,你可愿意去随侍左右,将公主送到辽东么?”

    李川还有些发楞。李凤见高岳不仅毫不怪罪,反似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当即欢喜地忍不住直跺脚,对着李川连连示意,低声催促:“陛下如此抬爱于你,还发什么呆?快些谢恩!”

    李川如梦初醒,慌忙跪倒:“小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定然保得公主殿下一路毫发无伤,将她平安无恙的送到才是,绝不会有负陛下的嘱托!”

    过得数月,李川果然将东宁公主高落梅安全送到燕国后,平安返回。因受他的启发,高岳便下一道令旨,使京中王公大臣及外藩诸将帅,各自将家中子弟,拣选优良者十五至二十岁之人,遣送入宫,新组一支侍卫队,平日专门担负皇宫的防卫,待得历练若干年,再根据实际情况,酌情量才,外放为官。譬如李川,五年之后,便因格外优异,调任并州任校尉,后来在军中一路升迁,二十五年后,李川已然做到豫州牧,镇东将军,成为当时国家上将。

    且说高岳称帝的消息,瞬时传遍天下。不少藩镇或者小国,都是顶礼膜拜,上表称臣,或者表示恭祝友好。大国强国中,首先石勒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无所谓态度,他自己本也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深深体会到实力积攒到某种地步后,建立基业的必要性和可贵性,所以虽然与秦分属敌国,但竟也依着礼节,发去了合乎规格的贺仪。

    而东晋朝廷方面,从当前现实情况来说,如今建康城内,乃是苏峻在主政。苏峻虽已自称吴王,但一旦听闻高岳正式登基,还是心痒难耐,只巴不得自己也能趁早改朝换代,由王而帝。且他晓得朝中司马宗室,暗中多有訾议,于是为了故意添堵,并树立威严,苏峻除了他自己亲笔书信祝贺高岳外,还故意以皇帝及皇族的名义去了贺表一封,让各宗王气得发昏,却无可奈何。

    而在前线与韩晃相持不下的勤王军内,以庾亮为首,尽是骂声一片。在先前石勒称帝的时候,彼等毫无反应,甚至是觉得正常不过,采取了默认的态度。而听闻高岳践祚,却是抱着切齿痛恨,仿佛是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家贼相似。但恨归恨,庾亮等人也就过过嘴瘾,实在没有余力来再树强敌,他们始终逾越不了韩晃,眼睁睁看着苏峻在建康作威作福,甚至再三矫诏,骂他们是无耻的逆贼。

    有鉴于此,秦国梁州牧、冠军大将军谢艾,管你谁输谁赢,乐得做得利渔翁,此番光明正大的要谋袭江陵,打算囊括荆州全土。高岳即位后,曾单独召见谢艾,对他抚慰嘉奖,面授机宜,并直接允诺,若是能够攻略荆襄,谢艾便可迁任荆州牧。荆乃天下大州,而梁却是昔年从益州分割出来的小州,且梁较之荆,不仅繁荣程度无法相比,其他经济、地理、人口、军事等综合实力,也是难望项背。能够从南郑移镇江陵,谢艾大为动心,更加积极谋划。

    在共同的对手面前,谢艾与韩晃本来毫无关联的两人,居然变得心照不宣的默契起来。往往都是要么不动,要么都动,不仅搞得陶侃忧惧难耐,连温峤也开始无所适从,勤王军的斗志与士气被慢慢消磨。而更可怕的是,勤王军黏合剂、真正的主心骨温峤,病重不起了。

    温峤本是文人体质,不似赳赳武夫那般强健。昔年跟随刘琨孤悬北方苦苦争斗,后来奉令南下建康,从此任职朝中,多年来心忧国事,身赴军旅,结果让他心身俱疲。此番王敦之乱后,又起了更为凶狂的苏峻之乱,不禁平叛之日遥遥无期,秦国又一朝独立,从曾经的忠忱强援转变为南北敌国。这种种的不如意,使得温峤长期压抑烦忧,却又顾着士气不敢流露,于是郁气积累,终于一病不起了。

    晋廷本就左支右绌,不幸又逢着擎天支柱倒塌,简直要落到风雨飘摇的地步。但能尚存气息,不至瞬息奄灭,还亏得内有大小宗室和王谢等名门世家,虽然平日里各种不睦,但此时也晓得到了家破人亡的危急关头,俱都放下成见,或明或暗的抵制反对苏峻;外有陶温主持的勤王军戮力向前,决心平叛,才使得苏峻投鼠忌器,思来想去总算顾忌民心人望,没有立即废晋篡位。

    同时,湘州的司马承,虽然旗帜鲜明的支持朝廷,痛斥苏峻为贼,但对于已成敌对势力的谢艾,他心中很是有些为难。

    从前,他被王敦所部围困在长沙城陷入绝望、几乎将死的危急时刻,是谢艾主动远来救他,并帮助他彻底肃清湘州的王敦势力,还答应他的邀约,共用出兵平叛,最终得建大功。对于这些,破重情义的司马承从没有忘,此后但逢佳节,贵为藩王的他,必都主动去信给谢艾,致以亲切问候。但现在,秦、晋转眼成仇,他与谢艾也成了两个阵营的人,司马承虽不敢投秦而背晋,但心中却很是非议庾亮主政的朝廷,不懂得怀柔之道也就罢了,还硬生生将友邦化为敌国,极为愚蠢。

    故而,眼下司马承的湘州也有两万余精兵,但他一面发兵输粮,源源不断的赞助勤王军;一面对于谢艾持续的蚕食荆州领土,却又奇怪地保持沉默,或者说假装视而不见。

    江东纷纷扰扰的时候,北方也将打破沉默。

    自从迁都洛阳以来,秦开国之初,各种礼仪事务、慰劳封赏等大小事宜结束,也花了近两个月时间。等了结诸般繁琐,征伐之事又摆上案头。先前败逃的石生,统帅着两万人马,死死据守虎牢,虽然一时进攻不足,但守御此地天险,算是绰绰有余。对于高岳来说,洛阳作为都城,但最为重要的屏障虎牢关,却仍然在赵国的手中,这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难以忍耐的。故而在征集了河套年初第一批粮秣后,再加上凉州输送的例行物资,物资方面总算暂时无虞,秦军自然又加开动。

    秦天圣元年四月,皇帝高岳命骠骑将军、夏公韩雍为主帅,安东将军、略阳候雷七指为前锋,统兵三万,决心将虎牢一扫而下。

第三百六十三章 油尽灯枯

    韩雍奉命带着众将鼓行奋勇东向,此番诸人心中都晓得,虽然攻打虎牢,和从前打过的无数场仗没有什么多大区别,但此次在于意义不同,这是秦立国后,皇帝下达的第一道军事令旨,关乎着国体尊严,关系重大,所以只能打赢,绝不能有半分纰漏。

    虎牢关上,赵国司州牧石生自从洛阳拼死突围出来后,寸步不离关头。本来,老将桃豹也逃到这里,但桃豹在大战中负了伤,他年事较高,难以支撑,又因为是石勒数十年的老弟兄,石勒非常挂念他,便急令让桃豹速回襄国疗伤为要,故而桃豹便带走了两万多隶属京师的人马回朝,留石生独自镇守虎牢。

    得闻秦军此来,气势不比以往,石生心中忧急之外,也只好振作精神,鼓舞部下,竭力守御,不至又流离失所。

    秦军至虎牢关前,便就猛烈攻城,持续数日。石生被逼迫太紧,消受不过,便要出关相斗,从而减轻和缓解守城的巨大压力。于是指挥数千猛锐劲卒,气势汹汹地杀出,与秦军恶斗数场,互有杀伤,但毕竟秦军损失为少,石生只能在守与战的苦斗中煎熬,直到石勒又发来八千生力军及若干粮秣,方才松了口气。

    两个月后,秦帝高岳,在武卫将军周盘龙、平南将军杨坚头两员骁猛大将的护翼下,御驾亲临虎牢关前,督阵观战。因皇帝亲临,秦军士气大振,三呼万岁的欢声,撼动原野,引得关上的赵兵惊悸之余,也忍不住伸头缩脑,眺望窥视。

    石生见不是路数,又思忖秦帝远来,未暇喘息,此时若能逆战,当可挫其锐气。如能有幸当阵擒或斩秦帝,那简直更是无与伦比的功劳了。故而关下城门洞开,一彪敢死骑军杀出,石生自在后压阵。

    韩雍经验丰富,晓得赵军趁着锐气而出,此时交战于己不利,于是下令以拒马蒺藜,阻拦赵军,避免立时与其正面交战,在消磨对方意志的同时,亦可积攒己方的斗志。

    石生数次指挥冲锋,奈何秦军拒不应战。不多时,赵军中冲出一将,污言秽语破口大骂,问可有人敢与他单枪匹马的较量。

    杨坚头策马如飞,连名姓都懒得多问,三十合便将那赵将斩于马下。刚要拨马回阵,对面又是一骑杀出,口口声声要为袍泽复仇。

    十余合后,这员赵将也被砍死。赵军哗噪起来,过了片刻,两名骑将同时飙出,一舞刀,一挺矛,来双战杨坚头。三人丁字般转灯厮杀,不及六十合,二人皆命丧杨坚头刀下。

    御盖下,高岳看得目不转睛,频频地点着头,对身侧的雷七指道:“杨坚头如今武技好算是炉火纯青,更胜从前了。昔年,他不是朕的对手,而今,朕扪心自问,若是再与杨坚头敌对,没有两百合之外,朕根本没有把握能胜他,老七,你觉得呢?”

    皇帝如此说,雷七指哪能反驳,便只好应和道:“是。陛下圣断,绝无差错的。杨坚头武技大涨,果然是更厉害了。不过臣也时时勤练,不敢荒废而落后于他。”

    “还有人来送死么!”

    杨坚头纵马跳跃,嗔目怒吼。目睹他似不败战神,赵军大骇,面面相觑间,一时竟无人敢动,连石生也不免咋舌。而秦军欢声雷动,人人皆被他刺激地血脉贲张,专等着主帅传下军令,方好扑上去痛杀一番。

    此后十数日,秦军攻势愈发猛烈,石生亦是拼命反抗,决不妥协。高岳正待要调来援兵决死攻打的时候,却怎么也没预料到,石生突然主动送来了请降书。原来赵国朝中,出现了惊天变故。

    河北,襄国,赵皇宫。

    老皇帝石勒,静静地卧在宽敞的御榻之上,绣满金龙的织锦大被之下,他的身躯消瘦干枯,面容也憔悴暗黄,紧闭的眼窝深陷,连花白的胡须也是乱蓬蓬的,几似杂草。半月前,石勒病体稍痊,便就西巡,不料途中又染了风寒,重又病倒。待匆忙返回宫中后,病情愈发沉重起来,不到二十天的光景,已经水米难进,卧床不起了。

    太医令邹正,跪坐在御榻旁,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汤药慢慢的灌进了石勒的嘴里,直到汤尽碗干,又用丝绢轻轻擦拭。邹正面沉似水,并未退下,却紧紧盯着石勒的表情。

    石勒仍然闭着眼睛,发暗发枯的唇角,却难以察觉似得牵动出一丝笑意。他今年已经六十岁,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实在是精彩刺激。皇帝?呵呵,想当年,他最大的愿望只不过是能够有碗饱饭吃。

    石勒无声的躺着,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他的使唤了,但他的思绪相对还能保持清醒。他心里明白,纵使号称万岁,但自己的大限恐怕就要来了。死亡,真正要来了,其实想来也没那么可怕。他脑中静静地回想自己的一生,从少年时做乞丐做奴隶,连名字都没有,后来做起马匪又投身刘汉,征战半生下来,受过的大小创伤,难以胜数,流过的血,几乎斗量,才有了今天的至尊地位,其实也算赚足够了,还怕什么?

    连日来,昏昏沉沉,几不知天明天暗,今夕何年。不过,从前立储、使亲信藩王出镇地方从而拱卫京师,也正是为着今日预备。从古没有不死的皇帝,看来,是时候让位,到了皇太子石弘登台亮相的时候了。石弘为人仁义大度,温良谦恭,群臣都说他将来必然是守成令主,自己若是无力回天,也能放心的去。

    这一刻,石勒觉得四肢愈发无力,而腹中却隐隐作痛起来,虽然并不严重,但却让人很难受。他想起了邹正曾说过的话,晓得自己病势沉重,而良药正在不断起作用。邹正乃是久侍左右的御医了,医术精良经验丰富,他的话肯定是不错的。

    可是难受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不仅腹痛,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无力。正要想问一问,耳听得寝宫外响起了脚步声,石勒略转清醒,又觉得口渴都很。张开眼睛四下看看,却发现怎么半个侍卫也不在近前。石勒脑袋沉重,却只好慢慢勉强撑起些身子,亲自张口呼唤。

    俄而进来一队兵卒,为首之人,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石勒现在头脑迟钝昏沉,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便讶异道:“汝是何人?”

    “回禀陛下!微臣乃是中山王麾下武猛将军费老槐。”那个满脸横肉的雄赳赳军汉,俯身下拜,顺便将手中的长矛放在了地上。

    石勒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以费老槐此般级别的官员或者将领,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皇帝寝宫,无条件的不被允许。再说,就算有天大变故,这个费老槐又没有奉诏,没经过同意,怎么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了,皇帝威严何在,国家制度何在,礼仪和规矩何在!

    “滚出去!朕没有召你,怎敢私闯帝寝?汝好大的胆子!”石勒茫然之后便愤怒起来,他一双浑浊的昏暗眼睛,开始瞪得发圆:“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蠢货拖出去乱棍打死!”

    经年积威的巨大压力,让费老槐几乎条件反射般趴伏在地,哀求之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随即便又反应过来,慢慢抬起了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臣奉中山王令,前来肃清皇宫,陛下毋须再发怒。”

    虽然没有明显无礼的语言,但费老槐竟敢当面抗辩,这也是实打实的大不敬。石勒先是一愣,继而不可抑制暴怒,他的脸瞬间从病重的灰暗变成了奇异的潮红,他想将这狗胆包天的小贼撕成碎片,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叔父何必如此自苦?”

    蓦地,一声粗大的嗓音,迅速从室外传了进来,带着并不遮掩的肆无忌惮和昂扬意味。重重地脚步声,带进了声音的主人,正是中山王石虎。

第三百六十三章 油尽灯枯

    韩雍奉命带着众将鼓行奋勇东向,此番诸人心中都晓得,虽然攻打虎牢,和从前打过的无数场仗没有什么多大区别,但此次在于意义不同,这是秦立国后,皇帝下达的第一道军事令旨,关乎着国体尊严,关系重大,所以只能打赢,绝不能有半分纰漏。

    虎牢关上,赵国司州牧石生自从洛阳拼死突围出来后,寸步不离关头。本来,老将桃豹也逃到这里,但桃豹在大战中负了伤,他年事较高,难以支撑,又因为是石勒数十年的老弟兄,石勒非常挂念他,便急令让桃豹速回襄国疗伤为要,故而桃豹便带走了两万多隶属京师的人马回朝,留石生独自镇守虎牢。

    得闻秦军此来,气势不比以往,石生心中忧急之外,也只好振作精神,鼓舞部下,竭力守御,不至又流离失所。

    秦军至虎牢关前,便就猛烈攻城,持续数日。石生被逼迫太紧,消受不过,便要出关相斗,从而减轻和缓解守城的巨大压力。于是指挥数千猛锐劲卒,气势汹汹地杀出,与秦军恶斗数场,互有杀伤,但毕竟秦军损失为少,石生只能在守与战的苦斗中煎熬,直到石勒又发来八千生力军及若干粮秣,方才松了口气。

    两个月后,秦帝高岳,在武卫将军周盘龙、平南将军杨坚头两员骁猛大将的护翼下,御驾亲临虎牢关前,督阵观战。因皇帝亲临,秦军士气大振,三呼万岁的欢声,撼动原野,引得关上的赵兵惊悸之余,也忍不住伸头缩脑,眺望窥视。

    石生见不是路数,又思忖秦帝远来,未暇喘息,此时若能逆战,当可挫其锐气。如能有幸当阵擒或斩秦帝,那简直更是无与伦比的功劳了。故而关下城门洞开,一彪敢死骑军杀出,石生自在后压阵。

    韩雍经验丰富,晓得赵军趁着锐气而出,此时交战于己不利,于是下令以拒马蒺藜,阻拦赵军,避免立时与其正面交战,在消磨对方意志的同时,亦可积攒己方的斗志。

    石生数次指挥冲锋,奈何秦军拒不应战。不多时,赵军中冲出一将,污言秽语破口大骂,问可有人敢与他单枪匹马的较量。

    杨坚头策马如飞,连名姓都懒得多问,三十合便将那赵将斩于马下。刚要拨马回阵,对面又是一骑杀出,口口声声要为袍泽复仇。

    十余合后,这员赵将也被砍死。赵军哗噪起来,过了片刻,两名骑将同时飙出,一舞刀,一挺矛,来双战杨坚头。三人丁字般转灯厮杀,不及六十合,二人皆命丧杨坚头刀下。

    御盖下,高岳看得目不转睛,频频地点着头,对身侧的雷七指道:“杨坚头如今武技好算是炉火纯青,更胜从前了。昔年,他不是朕的对手,而今,朕扪心自问,若是再与杨坚头敌对,没有两百合之外,朕根本没有把握能胜他,老七,你觉得呢?”

    皇帝如此说,雷七指哪能反驳,便只好应和道:“是。陛下圣断,绝无差错的。杨坚头武技大涨,果然是更厉害了。不过臣也时时勤练,不敢荒废而落后于他。”

    “还有人来送死么!”

    杨坚头纵马跳跃,嗔目怒吼。目睹他似不败战神,赵军大骇,面面相觑间,一时竟无人敢动,连石生也不免咋舌。而秦军欢声雷动,人人皆被他刺激地血脉贲张,专等着主帅传下军令,方好扑上去痛杀一番。

    此后十数日,秦军攻势愈发猛烈,石生亦是拼命反抗,决不妥协。高岳正待要调来援兵决死攻打的时候,却怎么也没预料到,石生突然主动送来了请降书。原来赵国朝中,出现了惊天变故。

    河北,襄国,赵皇宫。

    老皇帝石勒,静静地卧在宽敞的御榻之上,绣满金龙的织锦大被之下,他的身躯消瘦干枯,面容也憔悴暗黄,紧闭的眼窝深陷,连花白的胡须也是乱蓬蓬的,几似杂草。半月前,石勒病体稍痊,便就西巡,不料途中又染了风寒,重又病倒。待匆忙返回宫中后,病情愈发沉重起来,不到二十天的光景,已经水米难进,卧床不起了。

    太医令邹正,跪坐在御榻旁,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汤药慢慢的灌进了石勒的嘴里,直到汤尽碗干,又用丝绢轻轻擦拭。邹正面沉似水,并未退下,却紧紧盯着石勒的表情。

    石勒仍然闭着眼睛,发暗发枯的唇角,却难以察觉似得牵动出一丝笑意。他今年已经六十岁,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实在是精彩刺激。皇帝?呵呵,想当年,他最大的愿望只不过是能够有碗饱饭吃。

    石勒无声的躺着,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他的使唤了,但他的思绪相对还能保持清醒。他心里明白,纵使号称万岁,但自己的大限恐怕就要来了。死亡,真正要来了,其实想来也没那么可怕。他脑中静静地回想自己的一生,从少年时做乞丐做奴隶,连名字都没有,后来做起马匪又投身刘汉,征战半生下来,受过的大小创伤,难以胜数,流过的血,几乎斗量,才有了今天的至尊地位,其实也算赚足够了,还怕什么?

    连日来,昏昏沉沉,几不知天明天暗,今夕何年。不过,从前立储、使亲信藩王出镇地方从而拱卫京师,也正是为着今日预备。从古没有不死的皇帝,看来,是时候让位,到了皇太子石弘登台亮相的时候了。石弘为人仁义大度,温良谦恭,群臣都说他将来必然是守成令主,自己若是无力回天,也能放心的去。

    这一刻,石勒觉得四肢愈发无力,而腹中却隐隐作痛起来,虽然并不严重,但却让人很难受。他想起了邹正曾说过的话,晓得自己病势沉重,而良药正在不断起作用。邹正乃是久侍左右的御医了,医术精良经验丰富,他的话肯定是不错的。

    可是难受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不仅腹痛,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无力。正要想问一问,耳听得寝宫外响起了脚步声,石勒略转清醒,又觉得口渴都很。张开眼睛四下看看,却发现怎么半个侍卫也不在近前。石勒脑袋沉重,却只好慢慢勉强撑起些身子,亲自张口呼唤。

    俄而进来一队兵卒,为首之人,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石勒现在头脑迟钝昏沉,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便讶异道:“汝是何人?”

    “回禀陛下!微臣乃是中山王麾下武猛将军费老槐。”那个满脸横肉的雄赳赳军汉,俯身下拜,顺便将手中的长矛放在了地上。

    石勒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以费老槐此般级别的官员或者将领,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皇帝寝宫,无条件的不被允许。再说,就算有天大变故,这个费老槐又没有奉诏,没经过同意,怎么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了,皇帝威严何在,国家制度何在,礼仪和规矩何在!

    “滚出去!朕没有召你,怎敢私闯帝寝?汝好大的胆子!”石勒茫然之后便愤怒起来,他一双浑浊的昏暗眼睛,开始瞪得发圆:“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蠢货拖出去乱棍打死!”

    经年积威的巨大压力,让费老槐几乎条件反射般趴伏在地,哀求之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随即便又反应过来,慢慢抬起了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臣奉中山王令,前来肃清皇宫,陛下毋须再发怒。”

    虽然没有明显无礼的语言,但费老槐竟敢当面抗辩,这也是实打实的大不敬。石勒先是一愣,继而不可抑制暴怒,他的脸瞬间从病重的灰暗变成了奇异的潮红,他想将这狗胆包天的小贼撕成碎片,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叔父何必如此自苦?”

    蓦地,一声粗大的嗓音,迅速从室外传了进来,带着并不遮掩的肆无忌惮和昂扬意味。重重地脚步声,带进了声音的主人,正是中山王石虎。

第三百六十四章 久忍篡国

    邹正早已趋出。经过石虎身边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迎向了石虎的目光,然后微不可察的又像是点头,又像是低头,接着垂下眼睑,迅速的出去了。石虎暗暗狞笑一声,大踏步走了进来。

    听他已经不称陛下,而竟然开口便是叔父,纵使是平庸主子,也晓得事情变得险恶起来,更何况石勒这种雄杰君王,当下便明白了,虽然还不清楚事情经过,但石虎这明显是想要行大逆之事了。

    石勒迅速扫了一眼寝宫内外,果然,半个熟悉的侍卫都见不到,入眼的,皆是陌生面孔,看样子明显是石虎的部下。危难当头,石勒反而迅速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眯起灰黄色的瞳仁,死死盯住石虎,片刻才突然兜头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石虎当然晓得石勒的意思,不禁冷笑道:“叔父连日昏迷,我既然总掌军务,难道撤换些许侍卫还做不到么?眼下叔父的这座寝宫,里外全是我的人,所有王公大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准进来。还有朝中文武,想保命的,自然要对我唯唯诺诺;至于冥顽不灵的,要么已经被我送去见了阎王,要么就身陷大牢、迟早要被我送去见阎王。”

    石勒大愤,捶击着床沿嘶吼道:“畜生,畜生!徐光、程遐等,从前屡次苦口婆心劝朕将你铲除,朕总是于心不忍,孰料当真是养虎为患!”

    石虎大喇喇地径直走到石勒卧榻之前,竟然一屁股坐在御床上,冲着石勒森然道:“谁让你不听他们的呢?叔父这可怪不得别人。”

    石勒再也忍不住,从被褥里直直扑起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石虎的面上。但他浑身软的如同面团,那拳头仿佛被霜打蔫了似的,最后只无力的挨在了石虎的肩上。石勒无法,只有切齿大骂道:“畜生!朕待你如同亲儿,荣华富贵让你享尽,时时处处都想到你,却不料你性同枭獍,竟敢反噬君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年纪老迈,病逝沉重,这一拳其实并没有什么多重的分量。但石虎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大跳,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当下恼羞成怒,竟然直起身来,猛地将石勒推倒在床,边指着石勒当面低吼起来。

    “待我如同亲儿?我不过是你豢养的一条狗而已!因为我咬人厉害,所以你才用些虚名笼络我,让我给你更加卖命。”石虎瞪着通红的眼,直欲将心中积累多年的怨怼尽情发泄出来,“高兴的时候,就赏我几根骨头,逆了你的意思,你当众又打又骂,这就叫时时处处都想着我?”

    “这么多年,我流了多少血多少汗,歼灭无数强敌,为你三分天下,铸成大赵帝国。你能安安稳稳坐着皇帝的宝位,任意发号施令生杀予夺,是我石虎的功劳!你死后,皇位理所应该交到我手上,但是你却立了你那连刀恐怕都提不起来的亲儿子做储君,既然你这样让人寒心,又根本不懂得自觉,那我只好自己动手,来拿回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了。”

    石勒被石虎重重搡倒,浑身的骨架似乎都要散了。他多么想迅速跳起来,干净利落的拗断石虎的脖子,甚至都不用召唤侍卫。但他的身体,似乎连根脚趾头都无力再听他的指挥了,他徒劳无功的竭力挣扎了一会,终于绝望的放弃,他清晰的感觉到,无论石虎下不下手,自己都恐怕是再活不到明天了。

    “要篡位,你就篡吧!不过好歹留大雅(太子石弘)一条性命,说到底,我们毕竟是血脉相同的一家人啊!”

    石勒先是空洞的盯着天花板,继而惨笑了起来。这一瞬间,他心如死灰,长叹一声罢了!便艰难的扭过头来,恳切地望着石虎。

    石虎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这一刻,从前压在他头上多少年的不可仰视的存在,竟然第一次那样虚弱的向自己低声下气,这让他立时便有种狂热的快感。

    “叔父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愿意当面隐瞒一个将死之人。”石虎狞笑道:“不论石弘还是石恢,叔父所有的儿子,我都不会放过,必然会全部杀掉。换句话说,”石虎慢慢低下头去,凑近了已经嗬嗬直喘的石勒耳边,一字一句道:“从此以后,叔父你不会再有直系后代存活于世了。”

    石勒猛地瞪圆了眼,他的身体呈现出异常的弓起。疯狂地喘了半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抠住了石虎的臂膀。石虎毫不犹豫,一把抄过厚重的枕头,顺势便按在了石勒的面上。石勒发出了低沉的闷叫,开始猛烈的扭动挣扎,石虎面色阴沉冷酷,别开脑袋,按着枕头的手上,力道越来越大。

    整个阴暗静谧的寝宫里,全都充斥着石勒垂死的凄厉闷叫。这声音回荡开来,显得是那么的诡谲阴森。不多时,石勒终于浑身一僵,再也没有动静了。

    石虎兀自不松手,又等了片刻,才慢慢拿起枕头扫了一眼,继而立时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但却长长的松出一口气来。他似乎有些乏力,将费老槐唤到近前。

    费老槐立即趋步近前,大礼下拜,朝着石虎口诵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虎愣了一愣,继而喜上眉梢。他对十分上道的费老槐很是赞赏,便交待道:“将这里收拾一下,将先皇帝好好安置在榻上。然后将此前的御前侍卫尽数杀毙。今晚你别睡了,带足人手,把皇宫和襄国城内外都给我看守好咯,过几天等差事办妥了,我升你做平西将军。”

    说着,石虎掀髯大笑起来:“朕不会亏待你!”

    当日,石虎在宣告了石勒驾崩之后,便劫持太子石弘让他到殿前,收捕右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等从前反对之人,全部处死,并让自己儿子石邃,带兵入宫宿卫,文武官员大为恐惧,纷纷逃散。但石虎用武力强行逼迫众人聚集大殿,拥立自己为帝,并当众废黜太子石弘为庶人,暂且禁锢宫中,不几日便将太后、太妃、太子及石勒诸子尽数杀害,果然让石勒再无嫡亲血脉。

    压服稳定朝中之后,石虎开始将目光瞄向外镇的诸路藩王,便下诏让并州牧石堪、司州牧石生、幽州牧石朗等从前与他有仇怨的宗王回京。幽州与襄国路途最近,长平王石朗自恃身份和功劳,认为石虎并不敢真得拿他怎么样,结果他第一个抵达襄国后没几日,便被安上谋反的罪名,斩首示众了。

    得闻此讯,行到半路的石堪魂飞魄散,当即掉头飞奔回驻地晋阳,决心反抗石虎。而石生本就心存疑惧,压根就没离开虎牢,当下听闻石朗被杀,更是夏出一身冷汗,侥幸自己没有闻召即回。于是石堪、石生联名传檄天下,痛斥石虎乃是篡位逆贼,号召赵国境内,共讨石虎,并坚决拒绝承认石虎的帝位。

    但任何事情,只要走上争端,最后决定胜负的,都离不开悬殊的实力。石生多了个心眼,暗想石堪的并州军,兵力不过就三四万人,也谈不上多强大;而他自己被秦军数次击败,实力大损,现下两人就算心比金石的联手,估计也敌不过石虎。且石虎最恨的宗室藩王,便是他石生,到时候真要落入石虎手中,能够像石朗那样被斩首,就算是格外幸运了。

    石生通宵未眠,暗忖他如今西有高岳,东有石虎,自己被夹在中间,只凭恃区区虎牢关及荥阳郡一带栖身。但无论是赵军还是秦军,只要下决心强攻,没有打不下的道理。然后他被石虎抓住,必死;被高岳抓住,也是死。不过落在石虎手中,是绝无幸免的道理,甚至会痛苦的惨死;而落在高岳手中,生死可能还算五五之数。既然再无活路,倒不如孤注一掷,死中求生。

    于是石生想了一日一夜,便痛下决心,亲笔写了封凄婉哀伤的信,呈交高岳,说明自己如今的窘境和苦楚,请高岳格外宽宥,说愿意献出虎牢及荥阳略作赔罪。又道高岳如果不予原谅,那么他将自缚来请罪,表示自己就算死,也绝不愿意死在石虎那种篡国禽兽手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意外之客

    秦军大帐中,高岳披着软甲,外罩龙袍,正襟危坐。在得到皇帝首肯之后,侍立身侧的周盘龙高声令道:“传降将石生觐见!”

    帐外两列迎风飘扬的玄色秦旗下,双排全副武装的赳赳武卒,掣刀挺矛,虎视眈眈,厉声应和。中间甬道上,早被搜身去刃、剥去甲胄的白衣石生,低头趋步,快速来到帐里,不待周盘龙喝止,石生便已在七步之外停住,继而立时下拜顿首。

    “罪臣石生,拜见大秦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岳坐着一动未动,声音沉冷:“石生,你到了走投无路的窘境,才想到来投朕,莫不是将朕当做你的孤注不成?”

    石生应声道:“正因为是无路可走,罪臣才想到归顺明主,方为正道。罪臣从前虽然屡有冒犯,但而今愿意将功赎罪,陛下乃是气度恢弘的圣君,当能体谅罪臣的苦衷。”

    继而石生痛诉起石虎的种种暴行恶端,表示与这种篡国的逆贼不共戴天,只要高岳能留他性命,他从此便将与石虎死斗到底。石生说着说着,又不免想起自己如今被迫缩在从前对手的屋檐下,低三下四的哀求乞怜,自己也是堂堂藩王,曾纵横天下睥睨四方的豪雄,却落到眼下这般凄凉境地,触景生情感触颇多,竟至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对这个从前屡次作对、曾造过不少麻烦的宿敌大将,高岳心中仍然没有释去疑虑和警惕。不过时机使然,于今而论,不管厌不厌恶、提不提防,接纳石生的请降,结果利益肯定远远大过于弊端。

    当前听他说的都是实话,又见他满脸沉痛愤懑,被石虎逼迫到有国难归,连石勒的丧都奔不成,也确实有几分可怜。

    高岳不禁略缓了缓口气,道:“你势穷来投朕,朕也能理解。从前的事便就罢了,而今你既然归顺,朕便当既往不咎的待你,你也当诚心诚意的谨守臣节。若是再首鼠两端甚至心怀歹意,上天也不会容你,朕更有的是办法要你性命,可知道么?”

    石生重重叩首,含着眼泪颤声道:“陛下但请宽心!罪臣走投无路,幸而有陛下宽宥收容,若再心生反复,岂不是禽兽么?罪臣定当竭尽全力,敬效犬马,早日剿除石虎,上助陛下坐拥中原,下也能报得国恨家仇于万一了。”

    随后,高岳便仍留石生河东王的名号,驻兵荥阳,充当攻打石虎的顶头先锋。同时特许他立石勒神主,私下祭祀,以保石氏宗庙不绝。到这地步,石生如何还不感激涕零,同时因为后顾无忧,便大力搜罗聚集旧部,并向赵国内屡屡煽风点火招降纳叛,一门心思对付石虎。

    随着石生的倒戈,秦国兵不血刃的占领了虎牢关及荥阳郡,将兵锋推至了赵国的兖州边境。而且除了强大善战的秦军,此番又多了个急欲报仇的石生,直欲将石虎食肉啖血而后快,更是不遗余力的要反攻赵国而后快。另外,并州的赵国彭城王石堪,听闻石生降秦而得到厚待,心中很是意动,但终究心存犹疑没有付诸行动。不过他也向高岳上表称藩,使自己不至于两面受敌,并与石生再度取得联系,相约无论将来如何,总之首先要将石虎除掉才是共同目标。

    金秋一至,塞外粮谷大熟。秦军后备无忧,开始大张旗鼓的秣马厉兵,开展军事战备,为即将到来的征伐做足充分准备。而与此同时,石虎一面忙着镇压杀戮内外反对势力,一面亦是鼓足劲部署兵力,同样准备进攻秦国。

    洛阳,左丞相府。

    天光仍然未明,不过是五更时分。清幽的别室内,杨轲披着宽大的裾袍,随意的挽着个发髻,不加修饰的正盘腿打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目,呼吸吐纳。乍眼望去,他神色平静安宁,虽然纹丝不动宛如石像,呼吸之间也微不可闻,但细细观察,却绵延悠长,富有节奏。

    此时此刻,天地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所有的声音和异动,都被他非常敏锐地用耳朵捕捉到。蓦地,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望向了门口,果然,不过片刻,外面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接着便传来了探询似的敲门声。

    “进来罢。”

    杨轲淡淡的答道。半年来,他以辟谷之法修道,兼且修身养性。道家认为,乌龟之所以长寿,是因为它“食气”。气在人体内循环不止,不可或缺。故而精修之人,仿龟息服气,久而久之,不仅毫无饥饿难耐之感,反而时时神清气爽,身心康健。

    每日的四更时分,杨轲便就已经起床,先是在院中深吸清气,继而静坐一个时辰,澄清思虑,舒缓经脉,同时将特殊的重要政事,在脑海中推敲斟酌,通过自己独特的法门,他能够做到修道与治国,两相融合,俱不延误。

    府上的侍卫、婢女等,在他清修时候,没有人敢来打搅,今日打坐还不足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倒是有些奇怪。随着他的应允,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背着光线,杨轲凝目细看,当即吃了一惊,忙不迭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接着又重新拜伏在地,郑重叩首。

    “臣不知是陛下驾临,未曾恭迎,有失礼仪,请陛下治罪!”

    来者正是高岳,身后跟随的乃是韩雍。今日里未及五更,他便再无睡意,索性起身,想了想便带了周盘龙,踱去了右相府。正好韩雍亦是早起之人,高岳与他略说几句,便又出门,径直来找杨轲。

    杨轲直起身来,转过头对着门外垂首恭立的一帮府中侍卫正色道:“我平日里宽松治府,尔等便逐渐懈怠么?至尊驾临,也不来报与我知,难道必要我用严法管束么!”

    侍卫们把头垂得更低。高岳摆摆手笑道:“是朕不要他们奔走,相国不可错怪彼等。朕睡不着觉,便不请自来叨扰。相国有何罪?都不须如此,总是朕冒然的很。”

    杨轲忙逊谢,又与韩雍及周盘龙互相见了礼,便忙将高岳请出,君臣自去书房安坐。不多时,厨间便端了喷香的红枣黍米粥,并配了清新可口的佐饭小菜,高岳走了些路,到此时腹中也有些饥了,见此不禁食指大动,先端了一碗喝了几口,又招呼韩雍和周盘龙快些吃。

    “朕听说相国连日辟谷,今日看来,果然是真的。放着人间美食不用,却甘于吸风引露,相国当真是脱俗高士了,但就这份毅力,朕实在是佩服的很。”

    见杨轲只管热情招待,自己却并没有用任何食物,高岳一面连吃带喝,舒服地直点头,一面对着杨轲感叹道。

    韩雍及周盘龙也连声称赞,说杨轲乃是一手军国大事、一手道法精深的奇才。杨轲的性子本就沉静内敛,虽然如今已经是群臣之首,但当下被三人不停夸说,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用罢了早饭,又闲说几句,周盘龙自去门外侍立等候。高岳便道:“朕冒然造访,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特定的要事。自从虎牢班师回京以来,朕念及大小军国事,也是纷纷然,便想着咱们先私下议一议,等上朝会的时候,心中也有个主调。”

    他看看杨轲,顿了顿又道:“朕先透露个消息。据昨夜的急报,成国国主李雄,已经病至垂危,据称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他因为自己诸子皆不贤,便立了侄子李班做储君,但李雄有十个儿子,眼睁睁看着皇位落到堂家手中,难道都甘心俯首称臣?届时李雄一死,成国朝中必然内斗动荡。朕想请问相国,若是伐丧,趁势收取蜀地,可否?”

第三百六十六章 捉摸不透

    杨轲略一思忖,便摇头道:“若是李雄病逝,陛下便发兵攻蜀,一定可以顺利的将成国消灭。但是恕臣直言,未及多久,蜀地一定会再起哗乱,从而要大费周折。”

    高岳讶道:“成国既灭,尚有何乱之有?相国此言倒使朕不解。”

    “臣启陛下。古制曰礼不伐丧,说这是不道德不仁义的表现。而今来看,虽然有他迂腐的一面,但不可否认还是蕴含了很深的道理。国家君父丧亡,邻邦不仅不同情吊丧,反而来落尽下石伐丧,这会引起彼地人民的厌恶和愤怒。所以,纵然使用优势武力能够一朝压服,但那也不过是暂时性的,民怨的沸腾和疑惧,会导致变乱四起,而亡国的王族,亦会借机叛乱自立,从而将局面弄到混乱不可收拾。”

    杨轲再次摇头道:“故而为了陛下长治久安的天下着想,虽然伐丧必然会得到巴蜀,但亦会就此失掉此地人望民心,实乃杀鸡取卵得不偿失的下下之策,臣不赞成。”

    高岳恍然,不禁拊掌道:“朕辗转一夜,身在局中难以决断,不料相国寥寥数语,便解了偌大困惑。善!若是李雄一旦病逝,朕便遣使好生抚慰致祭罢了。”

    韩雍也接话道:“谢艾如今在南方,专意攻略荆州,几乎全力以赴。若是突然再让他中途收手,去攻打成国,怕是会打乱他的军事部署计划,也是不妥。”

    高岳由此决断一件心事,立时感觉有些舒泰,便不再提蜀地之事,又道:“那么,眼下的要事,还是在东方。你们看赵国石虎上台以来,我国与他更加剑拔弩张。爆发战争是必然的,他之所以还没动手,只不过是要忙着镇压反对势力,等一旦抽出手,依着石虎暴虐的性子,绝对会来咬人。所以朕想,还是先发制人的好。”

    韩雍道:“这一点,臣很是赞同。石虎是穷兵黩武的嗜血狂徒,据说连石勒的死,都是他直接下得手。这种人做了主子,必然要妄想将天下都踩在脚下。对内,石朗也算是赵国的宗室名王,累建功勋,结果说杀就杀了,石堪、石生不是接着被逼反了么?对外,石虎也是十分嫉恨我大秦,迟早要来向我动手的。”

    杨轲微笑道:“说到军事策略,此乃韩司空的专长。臣便只好暂时噤口,洗耳恭听了。”

    韩雍也谦逊几句,便直奔主题道:“臣计,而今伪赵并州牧石堪,既叛石虎,又不愿归附我国,正是孤悬于外。我军若要经略关东,不如从蒲版直上并州,破壶关,平上党,入晋阳,再会和盛州胡车骑,长驱南下,然后主力大军直扑赵都襄国,同时可分偏师往略邺城,断绝其南逃之路。若是进展顺利,河北之地,便可就此略定。”

    高岳思索着道:“……嗯,嗯嗯。石堪独立晋阳,四方皆是敌人,我军一旦进入并州,他外无援军,内有忧情,断没有不败的道理。届时再让石生多劝劝他,并州将很快被我占有。但朕估计,石虎绝不会坐视不理,恐怕我军甫破壶关,他便会倾巢出动了。”

    韩雍显然是早有成算,立即便接道:“他要出兵,无非南北两条路子。南路呢,石虎只有从平原下濮阳,再经陈留东来。但眼下石生已经降我,驻兵荥阳,石生本也号称骁将,现又有我军为后援,遇上石虎,必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用陛下督促,石生自己就会和石虎拼死拼活。他为我军前驱,阻住石虎脚步,我军再纵兵大至,石虎怎能讨到便宜?”

    “若说北路,石虎应会与我军来争夺并州,那么多半是从常山而奔晋阳。如此,可先令盛州胡车骑南下,攻他的中山。这样的话,他东归之路便被截断,在并州石虎便是孤军,且不说我军有很大的胜算,臣想,就单单是石堪,也比我们还想要石虎的命。”

    韩雍欠着身子,最后道:“当然了。这只是臣基于正常情况下的独自揣摩。有可能石虎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也未可知,但眼下塞北大熟,后背无忧,所谓兵精粮足,他石虎便是倾国而来,我军也无非是以逸待劳,随机应变就是,上有陛下英武圣明,下有万千将士奋勇用命,石虎再狂,有何惧哉?”

    秋日的晨曦,透过窗棂,泼洒进来,明亮的照在脸上,使人精神格外振奋。

    大秦天圣元年十月,秦军以抚军大将军杨韬为主帅,统兵四万,突然进入并州,并迅速攻破了壶关,兵锋锐利;而在中原,皇帝高岳令河东王石生率其本部人马万余,从荥阳专攻兖州濮阳,拟扼住石虎南下之路,同时让大都督韩雍全权负责军事,在洛阳居中调度指挥。

    并州的石堪,骤然被秦军大举进攻,也曾迎战,但全遭败绩,不由惊惧忧愁,不知如何是好。他对石虎是恨之入骨,对高岳又首鼠两端,眼下战之不利,逃又无路,且连半个援兵都求不到,一时坐困晋阳,不知所措。而此时,石生的劝降信又送到面前,苦口婆心劝他早识时务,千万不要再负隅顽抗弄到玉石俱焚。石堪不答,但实则心中剧烈动摇起来。

    且说洛阳大都督府,韩雍刚刚接到了前线最新情报。赵帝石虎,终于有所行动。据悉,他亲自率领五万大军从襄国出发,但既没有向晋阳方向行军,也没有向濮阳方面行军。斥候在军报上十分肯定的道,亲眼见赵国大军直奔朝歌而去。

    韩雍思索片刻,便站起来走到地形图前,默然观看,仍然不得要领。朝歌往南,也可以到达陈留,但石虎若是去陈留,为什么不从濮阳坦途而过,非要跋涉山河绕路朝歌南下?而朝歌往西,可以进入并州的葭川,但葭川是个小城,且葭川北方便是壶关,如今壶关早已被秦军严密把守,往西路途遥远,才能够进入河东郡,而河东有夏州都护何成统帅精兵驻守。所以石虎就算得到葭川,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那么,石虎去朝歌做什么?眼下的形势,他不可能不知道,秦军声势大振,赵军必须要有一场大胜来刺激士气鼓舞斗志,而且石虎生性狂暴,怎么可能不做还击一味躲避呢?且石虎从前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避开并州及兖州的战场,独独跑去无人问津的朝歌,这实在是吊诡的很。在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去朝歌!

    韩雍呆呆地望着地图。摸清了石虎的动向,却摸不清他的意图,韩雍心中越来越没底,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攫取了他的心。未知的才是可怕的,才是致命的。博弈时,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但总归还是有重来一局的好处;若是搏命时,你不懂对方套路,拿不出任何有效措施应对,对手可能突然一剑便刺穿了你的心,人死了,还能要求再来一局么?

    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头,韩雍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通盘大局上再观察再推演。正焦急烦忧的时候,部将进来禀报:“报大都督!南方最新战报!谢将军所部三万人已经渡过漳水,即将抵达麦城,彭将军所部一万人攻下了西陵,而今二人呈掎角之势,并拟展开对江陵的攻势。不过湘州司马承部,离开长沙北上,情报发时,司马承所部已经泛舟云梦泽,有救援江陵、与我军为敌之势。”

    韩雍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眼下主要军事,当然是北方即将与石虎爆发的大战。至于南方,他并不担心,谢艾本就能力卓越,独当一面绰绰有余,又有久经战场的老将彭俊率强弩军为辅,这二人带着四万多精兵,若是还打不过区区一个司马承,韩雍情愿拿自己人头来做赌注,都不相信秦军会败。江陵能否攻下,或者说何时能攻下,唯一的干扰因素,便是陶侃会不会置晋廷于不顾、而孤注一掷掉头回援罢了。

    韩雍摆摆手,让通报部将下去。他的注意力仍然在面前仰望的大地图上。蓦地,“渡水”、“泛舟”等字眼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犹如电击一般,韩雍猛地打个激灵,视线突然落在了朝歌东南方向,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城汲县上,他深陷的双目,倏地睁大!

第三百六十七章 直击根本

    宽阔汹涌的黄河面上,无数激流勇进的大小船只,白帆点点,星罗密布,犹如追波的庞大鱼群,不停剖开翻涌的河水,疾速前行。

    主舰上,两边的雄壮士兵,俱都是精赤着上身,虬突起铁石般的肌肉,一面整齐划一的喊着号子,一面奋力的摇动船橹乘风破浪。舰首甲板上,一人阔面虬髯,目光凛凛,眺望前方,俄而竟然抬头望日,目不转瞬,正是赵帝石虎。

    征西将军张豺,轻轻走过来,恭声道:“陛下!再往前行舟半个时辰,便就过了平皋了。据斥候方才来报,平皋一带,也没有什么秦军拦阻,可谓是坦途。”

    石虎哼了一声道:“从汲县一路向西逆水而上,根本没有秦军迎击,平皋也自然不会有。说起来并不是他们不敢战,而是根本想不到朕会要从黄河水路来突袭洛阳。”

    张豺忙躬身施礼赞道;“陛下此计,神出鬼没,人所难料,真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是古来良将,也应自叹弗如,而臣等,简直是惊为天人了。”

    “他们多半以为朕会进兵并州。哼,并州固然重要,但就算打下晋阳,也不过是和秦军再反复拉锯,你来我往,最后搞得身心俱疲,有什么益处?还有逆贼石生,在荥阳一带狂吠,他以为投靠了高岳,便能从此逍遥?只不过若是眼下去攻打石生,胜算虽然很大,但有虎牢为阻碍,我军难以前进,杀了石生也不过是让朕泄恨而已,对军事局面,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故而朕想,要么不来,要么就来一场大的,直接将洛阳攻下来,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

    石虎捋着浓髯,不禁有些得意,又笑道:“世人皆说北人骑马,南人行舟。这话也不尽然,难道江东就没有骑军?我大赵就没有会水之人?谬论!朕此番选择从水路突袭洛阳,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能赶在高岳反应过来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嘿嘿,到时候洛阳被我大军团团围住全力攻打,仓促间援军来不及回救,洛阳必然为我所得。等高岳落到朕的手里,哼哼,朕要让他求死不得!”

    话说汲县虽然城小地瘠,但是从汲县再往东南方向不到五里处,便有一处港口,正当黄河。历来便有很多河岸渔民,聚集于此,打鱼贩鱼,故而大小船只也不在少数。最关键的是,从汲县港顺河而上,虽然是逆流,但四五日内,便可以抵达孟津港,再就可以直攻洛阳。甚至从险要处弃船登岸,然后不过二三十里路,即可兵临毫无屏障的洛阳城下。

    一念及此,石虎为什么会出人意料的去往朝歌这个困惑,当然就迎刃而解。眼下秦军主力四出,洛阳相对空虚,如果猝不及防之下,突然被石虎的五万大军强攻,是什么后果,三岁儿童都能猜得到。韩雍当即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在急禀高岳的同时,大都督府内,道道紧急军令如雪片飞出。

    随着大都督府参军、部将们狂奔疾走的身影,各处军队开始立即奉令调动:京师禁军一万,顺河而下,梭巡河面,准备时刻迎击袭扰赵军。同时河东的何成部,急忙赶往孟津港驻防,作为主力部队的后续。并州杨韬本来形势大好,但为保护京都,不得已只好收缩兵力南撤,翻越太行山直奔野王,希望能在平皋拦住赵军,若是赶不及,便从后追赶逆击;而石生亦奉命暂时回军,回守荥阳确保无虞。另调前将军吴夏镇守虎牢,以便随时策应救援洛阳;而杨坚头、雷七指两将,各领五千精锐,在洛阳西北、东北方面,面临黄河扎营,并以数道铁索横断河面,严阵以待。

    京师洛阳戒严,外城内城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另外武卫将军周盘龙亲督求死军,不分昼夜护卫皇城,并每两个时辰,就与杨、雷两将通讯一次,随时了解赵军动向。

    第三日清晨,禁军前军、伏波将军曹弋部三千人,在巡视河面时,最先遭遇赵国大军。曹弋立即使人回报,并率部与其周旋。秦军主力得报后,立时大动,何成率部顺河而下,迎击赵军,杨坚头、雷七指留下兵力加强防备,再各领三千兵,沿河岸疾奔而去。

    杨、雷二将赶到河面战场时,曹弋及其三千士兵,早已全部阵亡,而何成部万人已经与赵军前军混战做一处。杨雷便令麾下只管射箭,以铺天盖地的强弩牵制,并在岸上来回巡视,防止赵军来登南岸。

    战了半晌,似乎势均力敌,但总归是拦下了赵军的步伐,这多少让人心安。诸将正有所宽慰的时候,蓦然从后方传来急报,孟津港失守,洛阳危急!

    原来,石虎先一步便探知了秦军已经获悉了他的动向,顺河偷袭洛阳的计划基本告破。但他当机立断,留下三万人仍然逆水行舟,索性大张旗鼓,以牢牢吸引秦军的注意力,自己却率两万精悍兵卒,早早登河北岸,偃旗息鼓人马噤声,潜行百里,突然抵达已然空虚的孟津港,一举而下后,马不停蹄从孟津港直奔洛阳。

    这一下惊报,将前线众兵将几乎吓飞了胆,忙不迭掉头回军,去救京师,倒被赵军前军趁机在后冲杀了一阵,死伤不少。但何成等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时候,宁愿以相对较小的损失,来争取急迫的时间,保证根本利益万万不能受到侵害。

    洛阳城被赵兵团团围住,疯狂攻扑。城墙虽然高大坚固,但也架不住野兽般的赵兵蚁附咬噬,不多时便四处焦烟,伤痕累累。高岳披甲佩剑,亲自登城,指挥拒守。因皇帝亲临,秦兵激励振奋,死命抵御,城上城下的尸首堆起老高,洛阳城总算兀自坚持。

    “高岳!你的洛阳,即将不保,现在开门迎降,朕可以封你为归义侯,保你性命。若是再负隅顽抗,城陷后,朕有的是方法,让你后悔不及!”

    俄而,一面鲜红似血的大纛,在城外耀武扬威的由远及近。赵兵攘臂大呼声中,金盔金甲的石虎,跨坐在一匹格外高硕的健马之上,扬着马鞭冲城上大声嚣叫。

    “朕以忠勇大义晓谕军民,正要扫除胡虏恢复天下,怎还会向汝等丑类屈身?石虎休要猖狂,朕神都城下,便是汝的葬身之所!”

    高岳嗔目而视,抢过一张强弩大弓,精心瞄准后,以无上神力,嘣得一声,那强矢如追风逐电般,直奔石虎面门而去!

    石虎亦是武技过人的猛将,眼观六路耳闻八方,猛听风声有异,随即便感觉前方的空气似乎都要被撕裂,心内晓得必然是有强力袭击,他大吼一声,奋起手中巨矛,众兵将只听得当啷狂响,石虎堪堪将暴射到面前的那支大箭,眼疾手快的拨了开去,那箭矢余势未消,噗得便扎进了坚硬的地里,只剩半截尾簇倔强地伸出头来。

    石虎手中矛杆震荡,臂膀麻木,心中更是暗自惊异:都说秦帝高岳昔年,也是万人阵中任意飙忽纵横的超级猛将,但并没有与其交过手。想不到今日只是这一箭之力,竟然能够强劲到这般地步,看来若是实话实话,高岳的武力,多半会是在他石虎之上。

    石虎生性自负无比,眼中心中,从来都看不上任何人,在武技一端上,更是自认乃是比肩霸王级别的绝世骁猛。不料高岳竟然更加强盛,这让他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又逼着他不得不正视,故而当下不禁恼羞成怒,恨得咬牙切齿。

    石虎当即将马拨回阵中,颁下死命,令兵将全力攻城,并且公开叫嚣,城破后,可以纵情烧杀抢掠三日,然后彻底屠城。

    正喊杀震天、两相攻守拒战之时,城下赵军大乱,秦安东将军雷七指最先率部怒驰而至,兜头便撞入了敌阵中,左劈右砍,杀得血肉横飞。俄而平南将军杨坚头也赶到,两员骁锐猛将,一先一后、一左一右,凌厉地往后方中军石虎处凿去。

    赵军兵将,纷纷披靡,实在难以抵挡。正在狼狈时候,赵军中蓦然有一杆战旗打起,在乱军中纵横决荡,往来飙忽,决绝的迎着最先突阵的雷七指而去,城上高岳凝神眺望,旗面上乃是“建节将军石”的名号,尚不知是谁。

    却见那赵将,乃是一员年轻小将,左手拥矛,右手执戟,瞬息之间,便格杀了最靠前的大批秦兵士卒,有数员武力过人的摧锋秦将,上前来厮斗,但无论是单打,还是共攻,不到片刻功夫,全都被那赵将临阵斩杀。

    “无名小卒休要猖狂!认得大将雷七指么!”

    雷七指正率亲兵往来搅阵,见那赵将猛锐非常,不禁愤怒,策马来战。那小将闻雷七指名,毫无惧色,矛戟并起。孰料六十合外,雷七指竟然被那将一矛刺中左肩,大叫一声栽下马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以勇对勇

    亲兵们慌忙一拥而上,拼着被当场格杀了好几人,好歹出死力救起带雷七指,护出阵外,暂且保住性命。

    那年轻赵将,追击雷七指而不得,转又率部杀入阵中,竟似虎入羊群,左挑右拨大发神威,秦军中大都是久经锻炼的老兵,虽然决死不退,但伤亡比例和速度,实在过大,被那赵将大杀一阵,没法只好丢下数千尸首,纷纷败撤下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久负盛名的大将,败在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将手里,雷七指部当然惊惶大哗。在兵卒们心中,雷七指算是秦国大将中,数一数二的勇武,多年来,败在他大刀之下的敌将,数不胜数,而这世上能赢他的人,不是没有,但毕竟应该是极少数,如今在国内外,已经算是威名显赫,谁想这员不知名姓的赵军小将,初上场来便能击败击伤雷七指,如果不是运气的话,那此人的武力,必然是更为可怕的存在。

    不说高岳在城上极为愕然,且说随后赶到的杨坚头,此前隔着段距离,又眼见雷七指单战那赵将,他不屑以大欺小以多打少,便逆转战别处,但随即眼睁睁看着雷七指落于完败,心中立时大吃一惊。虽然他始终认为雷七指不如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雷七指的实力,他也是知道的,二人的差距,并不算多大,可称为伯仲之间,如今落败,除了可能存在的小部分客观因素外,只能说明那赵将虽然暂时无名,但绝非常人。

    “尔等徒有虚名的贼人,可认得大赵石闵么!”

    那小将石闵战胜雷七指,显然自信心大涨,极尽嘲讽之能,不仅兴奋,更且狂暴,他攘臂嗔目大叫,叫秦军只管上来送死。

    闻他自报姓名,多少人面露茫然之色,不晓得是谁。但城上高岳双目大睁,心中震惊无比。未曾想到,十六国时期的头号猛将、一代枭雄,竟然就这般猝不及防的撞入了他的视野里。他默默叹道,而今寄人篱下冒人之姓的石闵,当然是仰人鼻息声名不显;不过等到将来,换回本来名姓独立自主的冉闵,非但建国称帝,以决然暴烈的杀胡令而令天下悚然变色,更且凭着无上武力,一度打得当时南北各国,无人能撄其锋,连绝代名将慕容恪生平唯一一次失利,都是拜冉闵所赐,真正可谓是纵横睥睨,冠绝当世。

    杨坚头自然不认识什么石闵冉闵,但见他得意嚣狂的模样,自然愤怒,便拨转马头冲来,叫他把首级送来。石闵刺落雷七指,胆气更豪,挺矛便刺,两人立时便又战在了一处。杨坚头武技本就出众,而今更远胜从前,出刀之间,迅如闪电,使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孰料石闵矛戟并举之间,亦是摄影追风,那刃尖好似毒蛇吐信,只管照着杨坚头的要害处袭来。

    战到百余合,小将石闵气力愈发猛烈,毫无迟滞的迹象,攻守之间反倒凌厉三分。杨坚头大为吃惊,他使出浑身解数,虽然自保无虞,但却总是奈何不得石闵。他自忖从前陈安也算天下有名的猛锐之将,他与之交手多次,基本势均力敌,曾视其为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但眼下这个石闵,杨坚头感觉,看面貌不过十五六岁,竟显然比陈安还要厉害,实在是令人震撼不已。

    后方,听闻石闵击伤雷七指,逼住杨坚头,石虎大为兴奋,当场传令给石闵,若是能够再击败杨坚头,就立即晋封他为后将军,并封县侯之爵。对功名的渴望、对争胜的执念,使石闵登时悍性大发,宛如打了鸡血般狂暴起来,一时竟将杨坚头也压得左支右绌。

    高岳在城上,看得惊怒不已。史书上所载的冉闵,以勇武著称。孰料正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活生生的本尊,爆发出来的巨大武力威慑,使人果然有惊心动魄之感。秦军百战雄师,又汇集两大悍将,竟几乎被石闵一人所阻,高岳震撼之余,又立生愤懑,他重重一拍城墙,怒吼一声,抄起大枪,转身就要下楼去亲征。

    旁边周盘龙赶忙拦住他:“陛下万乘之尊,怎能深入敌阵,与宵小争锋!臣请去斩那敌将,以息陛下之怒。”

    周盘龙虽也极勇,但他并不知道冉闵的可怕之处。高岳心中有些迟疑,抬眼又看见周盘龙毅然坚定的双眼,又想到男儿汉大丈夫,身负过人之勇,眼见敌手如狼似虎,怎甘心不战而退,甚至默然趋避呢?

    高岳把住周盘龙臂膀,目光炯炯道:“既如此,卿去,朕当亲自为卿鼓舞,观卿勇烈!”

    城门洞开,周盘龙铁盔铁甲,手舞车轮双斧,犹如巨塔般纵马飙驰而出,嗔目高呼道:“杨将军且退!本将来奉旨杀贼!”

    杨坚头本已被杀出血性出来,正要进入搏命状态,乍见周盘龙出来,当然晓得此人是轻易不上阵的,只有遭遇极为难缠的对手,高岳才会令他突击斩将,挫敌锋芒,所以他口称奉旨,绝非诓人。故而虽然很是不甘,但杨坚头还是将马首一拨,堪堪跳开圈外,周盘龙已挟狂暴来势,以泰山压顶般的猛烈,直冲石闵。

    “我石闵还怕你车轮战么!”

    石闵大喊一声,非但不躲避,反而将手中大矛分心劈面,朝着周盘龙额头电刺而来。他当然听过周盘龙的名声,晓得周盘龙乃是秦帝高岳的贴身亲卫,在秦军诸将中,虽然较为神秘低调,但据说极负勇名,骁悍过人。石闵被体内沸腾的血,烫得几难自制,能否力压强敌的刺激,让他血脉贲张,杀意弥漫。

    而周盘龙虽猛,但并不莽,早先看石闵战雷、杨二将,也晓得石闵虽然无名,但绝非等闲,属于人外有人之辈。待到亲自交手,周盘龙当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用九牛不过的神力,将车**斧舞起如风,必欲要将石闵劈于马下。

    “威武!”

    “必胜!”

    随着皇帝高岳亲自擂起的大鼓声响,城上的秦军兵卒齐齐放声高喊,为周盘龙鼓勇。阵中,周盘龙与石闵,俱是双手武器,两人四手四件兵刃,但听着兵刃铛铛的激烈撞击声,须臾之间,就已经战过了六七十合,俱都是精神抖擞,技艺倍增,杀得正是一个胶着难下。

    两百合外,见仍然战石闵不下,周盘龙便暗忖,趁其不备,将他的坐骑砍死,让其失控摔落,那么多半便可以乱中取胜了。于是周盘龙虚晃一招,右手大斧便照着石闵的马头处斩去。孰料石闵巧巧地也在打这个注意,竟然不约而同的与周盘龙几乎同时间出招,使长矛将周盘龙的坐骑也刺死,两人俱都滚落下马,又立时近身步战。

    此时,秦军何成部已经赶到,不待歇息,急忙投入战场,大呼向前,亡命的冲击赵军。不久,石生也带着精兵五千,从虎牢关杀出,直扑赵军中军,一心想抓住石虎。而抚军大将军杨韬亲自率本部两万人,一路追摄赵军,苦于追之不及,便在南岸登陆,兼程倍道,随即便也赶到洛阳城下,从东北方向的侧翼,横击赵军。

    随着赵军皇旗伞盖的行径,近两万赵军开始变阵移动,坚决的往西北方面奔去,似乎见奇袭洛阳已无望,便拟希望回撤孟津港。但秦军见京师暂且无恙,又呈合围之势,怎还允许敌人安然撤退,于是大小旗帜挥舞之间,数道秦军奔行疾驰,以山呼海啸之势,围剿赵军,洛阳城下,鲜血抛洒,烟尘滚滚遮蔽天际。

    河东王石生,自领轻装精骑,在乱兵中左冲右突,但却始终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前方,那仍然高竖的赵国皇帝大纛。他决意趁着这天赐良机,将仇敌石虎一举抓获,不仅可以出了心中长久郁气,更可以凭着擒拿赵帝石虎无上的威慑力,为将来效顺高岳,或者寻机再建赵国而自立,都能打下良好根基。

    烟尘乱氛,但石生目光锐利警觉,死死咬住目标不放。眼看着越来越近,他觉得心在震荡,血在沸腾,体内有一股热流不停地冲击脑门,他的双眼睁得无比的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身边的亲将,乃是身手过人的久随,已将战马再促快些,并卸弓搭箭,瞄准着前方百步内的掣旗手一箭射去。那人应声落马,手中的赵帝大纛随着便摔落在地,瞬息之间,便被无数人马践踏而过。亲将眼疾手快,又瞄准了再靠前些的御马,又是一箭,那本来伏鞍急遁、金盔金甲的赵帝,立时失去控制,被掀下马背,在地上滚落开好几圈,摔得七晕八素,动弹不得时,亲将早已率着百人队,呼啸而至,将赵帝团团围住。

    虽然还隔着些距离,但石生眼见石虎当真被自己部下生擒,不由立时感觉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窜到喉咙口而梗住了呼吸。他的脉搏亢急无比,额头上沁出一层热汗,连下颌上的胡须也抖动起来,整个人已完全沉浸在狂喜的激情里。

    (以后一段时间内,因工作情况无法再保证每日更新,只能说有时间就补上,请各位见谅。)

第三百六十八章 以勇对勇

    亲兵们慌忙一拥而上,拼着被当场格杀了好几人,好歹出死力救起带雷七指,护出阵外,暂且保住性命。

    那年轻赵将,追击雷七指而不得,转又率部杀入阵中,竟似虎入羊群,左挑右拨大发神威,秦军中大都是久经锻炼的老兵,虽然决死不退,但伤亡比例和速度,实在过大,被那赵将大杀一阵,没法只好丢下数千尸首,纷纷败撤下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久负盛名的大将,败在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将手里,雷七指部当然惊惶大哗。在兵卒们心中,雷七指算是秦国大将中,数一数二的勇武,多年来,败在他大刀之下的敌将,数不胜数,而这世上能赢他的人,不是没有,但毕竟应该是极少数,如今在国内外,已经算是威名显赫,谁想这员不知名姓的赵军小将,初上场来便能击败击伤雷七指,如果不是运气的话,那此人的武力,必然是更为可怕的存在。

    不说高岳在城上极为愕然,且说随后赶到的杨坚头,此前隔着段距离,又眼见雷七指单战那赵将,他不屑以大欺小以多打少,便逆转战别处,但随即眼睁睁看着雷七指落于完败,心中立时大吃一惊。虽然他始终认为雷七指不如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雷七指的实力,他也是知道的,二人的差距,并不算多大,可称为伯仲之间,如今落败,除了可能存在的小部分客观因素外,只能说明那赵将虽然暂时无名,但绝非常人。

    “尔等徒有虚名的贼人,可认得大赵石闵么!”

    那小将石闵战胜雷七指,显然自信心大涨,极尽嘲讽之能,不仅兴奋,更且狂暴,他攘臂嗔目大叫,叫秦军只管上来送死。

    闻他自报姓名,多少人面露茫然之色,不晓得是谁。但城上高岳双目大睁,心中震惊无比。未曾想到,十六国时期的头号猛将、一代枭雄,竟然就这般猝不及防的撞入了他的视野里。他默默叹道,而今寄人篱下冒人之姓的石闵,当然是仰人鼻息声名不显;不过等到将来,换回本来名姓独立自主的冉闵,非但建国称帝,以决然暴烈的杀胡令而令天下悚然变色,更且凭着无上武力,一度打得当时南北各国,无人能撄其锋,连绝代名将慕容恪生平唯一一次失利,都是拜冉闵所赐,真正可谓是纵横睥睨,冠绝当世。

    杨坚头自然不认识什么石闵冉闵,但见他得意嚣狂的模样,自然愤怒,便拨转马头冲来,叫他把首级送来。石闵刺落雷七指,胆气更豪,挺矛便刺,两人立时便又战在了一处。杨坚头武技本就出众,而今更远胜从前,出刀之间,迅如闪电,使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孰料石闵矛戟并举之间,亦是摄影追风,那刃尖好似毒蛇吐信,只管照着杨坚头的要害处袭来。

    战到百余合,小将石闵气力愈发猛烈,毫无迟滞的迹象,攻守之间反倒凌厉三分。杨坚头大为吃惊,他使出浑身解数,虽然自保无虞,但却总是奈何不得石闵。他自忖从前陈安也算天下有名的猛锐之将,他与之交手多次,基本势均力敌,曾视其为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但眼下这个石闵,杨坚头感觉,看面貌不过十五六岁,竟显然比陈安还要厉害,实在是令人震撼不已。

    后方,听闻石闵击伤雷七指,逼住杨坚头,石虎大为兴奋,当场传令给石闵,若是能够再击败杨坚头,就立即晋封他为后将军,并封县侯之爵。对功名的渴望、对争胜的执念,使石闵登时悍性大发,宛如打了鸡血般狂暴起来,一时竟将杨坚头也压得左支右绌。

    高岳在城上,看得惊怒不已。史书上所载的冉闵,以勇武著称。孰料正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活生生的本尊,爆发出来的巨大武力威慑,使人果然有惊心动魄之感。秦军百战雄师,又汇集两大悍将,竟几乎被石闵一人所阻,高岳震撼之余,又立生愤懑,他重重一拍城墙,怒吼一声,抄起大枪,转身就要下楼去亲征。

    旁边周盘龙赶忙拦住他:“陛下万乘之尊,怎能深入敌阵,与宵小争锋!臣请去斩那敌将,以息陛下之怒。”

    周盘龙虽也极勇,但他并不知道冉闵的可怕之处。高岳心中有些迟疑,抬眼又看见周盘龙毅然坚定的双眼,又想到男儿汉大丈夫,身负过人之勇,眼见敌手如狼似虎,怎甘心不战而退,甚至默然趋避呢?

    高岳把住周盘龙臂膀,目光炯炯道:“既如此,卿去,朕当亲自为卿鼓舞,观卿勇烈!”

    城门洞开,周盘龙铁盔铁甲,手舞车轮双斧,犹如巨塔般纵马飙驰而出,嗔目高呼道:“杨将军且退!本将来奉旨杀贼!”

    杨坚头本已被杀出血性出来,正要进入搏命状态,乍见周盘龙出来,当然晓得此人是轻易不上阵的,只有遭遇极为难缠的对手,高岳才会令他突击斩将,挫敌锋芒,所以他口称奉旨,绝非诓人。故而虽然很是不甘,但杨坚头还是将马首一拨,堪堪跳开圈外,周盘龙已挟狂暴来势,以泰山压顶般的猛烈,直冲石闵。

    “我石闵还怕你车轮战么!”

    石闵大喊一声,非但不躲避,反而将手中大矛分心劈面,朝着周盘龙额头电刺而来。他当然听过周盘龙的名声,晓得周盘龙乃是秦帝高岳的贴身亲卫,在秦军诸将中,虽然较为神秘低调,但据说极负勇名,骁悍过人。石闵被体内沸腾的血,烫得几难自制,能否力压强敌的刺激,让他血脉贲张,杀意弥漫。

    而周盘龙虽猛,但并不莽,早先看石闵战雷、杨二将,也晓得石闵虽然无名,但绝非等闲,属于人外有人之辈。待到亲自交手,周盘龙当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用九牛不过的神力,将车**斧舞起如风,必欲要将石闵劈于马下。

    “威武!”

    “必胜!”

    随着皇帝高岳亲自擂起的大鼓声响,城上的秦军兵卒齐齐放声高喊,为周盘龙鼓勇。阵中,周盘龙与石闵,俱是双手武器,两人四手四件兵刃,但听着兵刃铛铛的激烈撞击声,须臾之间,就已经战过了六七十合,俱都是精神抖擞,技艺倍增,杀得正是一个胶着难下。

    两百合外,见仍然战石闵不下,周盘龙便暗忖,趁其不备,将他的坐骑砍死,让其失控摔落,那么多半便可以乱中取胜了。于是周盘龙虚晃一招,右手大斧便照着石闵的马头处斩去。孰料石闵巧巧地也在打这个注意,竟然不约而同的与周盘龙几乎同时间出招,使长矛将周盘龙的坐骑也刺死,两人俱都滚落下马,又立时近身步战。

    此时,秦军何成部已经赶到,不待歇息,急忙投入战场,大呼向前,亡命的冲击赵军。不久,石生也带着精兵五千,从虎牢关杀出,直扑赵军中军,一心想抓住石虎。而抚军大将军杨韬亲自率本部两万人,一路追摄赵军,苦于追之不及,便在南岸登陆,兼程倍道,随即便也赶到洛阳城下,从东北方向的侧翼,横击赵军。

    随着赵军皇旗伞盖的行径,近两万赵军开始变阵移动,坚决的往西北方面奔去,似乎见奇袭洛阳已无望,便拟希望回撤孟津港。但秦军见京师暂且无恙,又呈合围之势,怎还允许敌人安然撤退,于是大小旗帜挥舞之间,数道秦军奔行疾驰,以山呼海啸之势,围剿赵军,洛阳城下,鲜血抛洒,烟尘滚滚遮蔽天际。

    河东王石生,自领轻装精骑,在乱兵中左冲右突,但却始终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前方,那仍然高竖的赵国皇帝大纛。他决意趁着这天赐良机,将仇敌石虎一举抓获,不仅可以出了心中长久郁气,更可以凭着擒拿赵帝石虎无上的威慑力,为将来效顺高岳,或者寻机再建赵国而自立,都能打下良好根基。

    烟尘乱氛,但石生目光锐利警觉,死死咬住目标不放。眼看着越来越近,他觉得心在震荡,血在沸腾,体内有一股热流不停地冲击脑门,他的双眼睁得无比的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身边的亲将,乃是身手过人的久随,已将战马再促快些,并卸弓搭箭,瞄准着前方百步内的掣旗手一箭射去。那人应声落马,手中的赵帝大纛随着便摔落在地,瞬息之间,便被无数人马践踏而过。亲将眼疾手快,又瞄准了再靠前些的御马,又是一箭,那本来伏鞍急遁、金盔金甲的赵帝,立时失去控制,被掀下马背,在地上滚落开好几圈,摔得七晕八素,动弹不得时,亲将早已率着百人队,呼啸而至,将赵帝团团围住。

    虽然还隔着些距离,但石生眼见石虎当真被自己部下生擒,不由立时感觉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窜到喉咙口而梗住了呼吸。他的脉搏亢急无比,额头上沁出一层热汗,连下颌上的胡须也抖动起来,整个人已完全沉浸在狂喜的激情里。

    (以后一段时间内,因工作情况无法再保证每日更新,只能说有时间就补上,请各位见谅。)

第三百六十九章 救人救心

    这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响和影像都停滞静止了,石生的所有注意力,完完全全地都集中在了那个已被捆缚起来的金盔金甲的身影上。他急*抽马鞭,虽然已经是越来越近不过隔着数十步,但他尚恨不得一个箭步便能瞬移过去。

    还未至近前,石生便腾地跳下马来,大步往前跑去,耳边已听得麾下亲将兵卒们的喝骂声。石生上前将那人猛地扯转过来,映入眼中的果然是一张熟悉的脸,但那并不是石虎!

    片刻之间,石生有些恍惚,有些发怔。虽然被俘之人,一身金甲龙袍,乃是十足的赵帝行头,但绝对不是石虎。石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细细回想起来,此人原来是石虎从前的扈从,叫做王邦,因其身材、面貌都与石虎有几分相似,后来更和石虎同样,养着一蓬浓密胡须,故而石虎干脆将其时时带在身边,养为替身。既然眼下捕到的是他,不用多想,石虎本尊十之**是逃脱了。

    “混帐!狗东西,竟敢蒙骗本王!石虎跑到哪里去了?快说!”

    极度的欢喜之后,紧接着是巨大的失望,一股愤懑的郁气,瞬间便在心中膨胀,然后猛地直冲顶门。石生瞪着通红的眼,将那冒牌货劈面扇了几个重重的耳光,再一把叉住他的脖子拎到面前,暴怒的狂吼起来。

    王邦被打得口鼻流血,眼冒金星一时说不出话来。石虎让他作为冒充的替身,留下吸引秦军的注意力之时,也已经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的妻子儿女,以后当衣食无忧。到了这个地步,王邦心中也知道,无论如何,反正是逃不得一个死字,摇尾乞怜、苦苦哀求都没有任何意义。

    喘了片刻,王邦将脖子一梗,破口大骂:“逆贼!我陛下是何等神人,早就先行安然退走,又怎会被你这卖国求荣的逆贼算计?我王邦生是大赵忠臣,死是大赵忠魂,和你不屑多说,要杀便来杀!”

    石生本就懊恼气恨,眼下见这小卒王邦竟敢如此无礼,又被他带血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当即怒得无以复加,再也忍耐不住,掣剑在手,连捅带刺,将王邦攮死当场。

    孟津港外,数十艘赵舰扬帆顺河而下,速度更比来时轻快迅捷。主船上,张豺仍旧陪侍在石虎身边,正同他说着话。

    “陛下。此次突袭洛阳,其实本来也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不过是险中求富贵罢了,当然会有些风险。虽然最终没有破城,但陛下御驾亲临,当使秦国上下胆寒,好算是振奋国威了。而今咱们又能在彼辈合围下,用一个区区王邦,便能换万乘之尊的安全从而先行遁走,可谓是想来则来想去则去,他秦国根基之地,我大赵皇帝亦是闲庭信步视若等闲,彼辈岂不要活活气死?所以无论怎么算,此次都是他们吃了亏。”

    “另外,小将军石闵,此番乃是初次上阵,竟然能如此生猛,连斩秦将,力挫敌锋,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所以说,失去一个王邦,而得到有霸王之勇的石闵,这是我大赵的惊喜,臣倒还没恭喜陛下呢。陛下又何必如此闷闷不乐?且保重龙体要紧。”

    张豺是跟随多年的亲信,这番话,劝解安慰的意思不言而喻。但石虎根本没有什么不高兴,他伫立船头,半晌默然不语,实则是在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方针。眼下被张豺一番话惊醒,方才定了定神,说起话来。

    “你的心意,朕晓得了。不过你会错了意,朕根本没有什么闷闷不乐,王邦能用一死来保护朕,这是他死得其所的荣幸,朕更不会难过。说到石闵,倒果然是个惊喜,朕也没有想到他能有如斯威力,再磨练磨练,将来会是朕征服天下的利器。朕已经叫御医好好地给他治伤,等他养好后,封他做后将军便了。”

    “朕适才不做声,却是在想,声东击西避实就虚,也是兵家制胜的真理。偷袭洛阳,道理上是正确的,之所以没有最终成功,只不过是他各路援军回救速度太快等一些外在因素干扰罢了。眼下,既然不打洛阳了,朕意,干脆北上,趁着石堪虚弱,一举收复并州,也是大大功劳,如何?”

    且说洛阳之战,有惊无险的结束,京师虽然被赵军猝然突袭颇有损伤,但好在在数路援军的奋力解围之下,秦国朝廷没有伤及根本。不过此战,秦军战死了近万人,有名有姓的战将,也阵亡了三十余人,而赵将石闵,简直犹如横空出世,给予秦军当头棒喝。不仅击伤雷七指,逼退杨坚头,继而不待稍息,又与求死军统领、猛悍周盘龙,大战三百余合,从马上打到马下,最后才双双负伤,各自被部下救去。而秦大军合围之下,赵帝石虎又终于安然逃遁,更是让人既怒且恨。

    因失机失察,致使京都遇袭,大都督韩雍主动包揽罪状引咎自劾,上表自请黜官三级,罚俸一年,并降爵为侯。高岳抚慰不许,韩雍坚请,最后高岳下旨,罢去韩雍骠骑将军、大都督两职,罚俸半年,领车骑将军衔,仍允总管军事,并依韩雍之请,免议余者罪责。

    诸将敬佩感激的同时,又深感羞耻,愤懑难言。安东将军雷七指,创伤已基本无恙,但自觉惭愧怅恨无颜见人,便仍然闭门不出,等闲不见外人,连朝会都一再请了病假告休。

    这一日,雷七指在府中后院呆坐,闷闷不乐想着心事。忽有门卒一溜烟跑来禀报,结结巴巴说陛、陛下来了!

    雷七指吃了一惊,赶忙站起身来就要出去恭迎,高岳已带着韩雍、杨韬、杨坚头三人,大步走了进来。雷七指不暇多想,慌得立即拜伏在地。

    “臣雷七指,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请陛下责……”

    “你起来吧!”

    高岳面如古井,波澜不惊,拽过一张椅子便坐在了雷七指的面前,目光炯炯盯着他看。雷七指慢慢站起身来,瞥了高岳一眼,垂头不语,默然片刻,又噗通一声跪倒。

    “陛下!臣知道陛下屈尊前来,是为了什么。但容臣说一句,臣亏得自负为天下猛将,连个初出茅庐的平凡后生都打不过,丢了陛下的脸,丢了我大秦军无数兄弟的脸,我原来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

    说着话,雷七指有些激动起来,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无所谓的脸上,满是沉痛萧索,竟然几乎要落下泪来,“臣自觉没有本事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就请陛下随意处置臣这个徒有虚名的废物!”

    望着这个微末时候便跟随左右的老部下,被猝然打击到这般心灰地步,高岳不禁长叹一声,只得再让他站起来,边宽慰道:“……老七!一跤跌倒,便从此不愿再爬起来了么?你如今威名赫赫,便瞧石闵是籍籍无名的后生,你怎知道将来他的名声更抑或震慑天下呢?再说,单打独斗,一勇之夫;战胜攻取,才是大将之才。你不要局限于短浅,男子汉大丈夫,争得功名,也能受得委屈,些许挫折就把心给冷死了?那朕可真要瞧不起你!”

    雷七指默默无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韩雍接着道:“雷将军,陛下晓得你心中郁闷难解,便专门来看望你,开导你,这般恩遇,常人罕有。你不立即振作起来,做出些成绩回报,却只一味缩在家里唉声叹气,此岂是大将所为?”

    雷七指晓得韩雍为了堵住舆论,平息民心,并缓和各方情绪,主动担下了责任,如今独独被罢黜责罚,心中对他极是敬服,不禁应道:“大都督上洽君心,下慰众情,心胸宽广似海,实在让人既感且佩。”

    韩雍摇摇头:“此次败绩,吾与诸将相同,俱感颜面大失。然则古人云胜不骄败不馁,实在是金玉良言,你自己多体会。”

    杨韬也来苦口婆心的劝慰。君臣讲了一通,见雷七指似乎有些意动,高岳便站起身来,紧盯着雷七指道:“如今,听闻石虎攻入并州,石堪败死、并州易主几乎难免。说起来,要不是杨抚军被迫来救京师,并州早已为我所得,又岂能让石虎染指!朕意,准备挑选精兵四万,以杨抚军为主帅,再蹈辛苦复攻并州。不过副贰人选,一时不定,抚军推荐你雷七指,你们可有什么看法么?”

    杨韬其实事先便得到高岳的通知,但此时为了配合,仍抱拳慨然道:“臣得蒙陛下厚恩,正欲肝脑涂地相报。且臣本就是武夫,为陛下、为国家而战,本分也,怎敢谈辛苦二字?并州,北方重地,我国家势必要取,陛下既要委臣,臣便竭尽全力,仅此而已,就不知雷将军可有这个决心。”

    雷七指抬起头来,望望杨韬,又望望高岳,目光变得有些热切起来。冷不丁杨坚头在旁边说道:“我瞧他一脸衰样,多半是不成的。反正他历来不如我,陛下要么派我去,和抚军搭档,保准为陛下攻取并州就是。”

    雷七指闻此言,当即拧眉横目,终于将心中的郁气一股脑喷发出来:“我老七不如你杨坚头?你说的什么笑话!”

    他转过头,眼中闪着光芒,铿锵有力道:“陛下!管他石虎石闵,陛下只管叫我去,我一定要找回场子,好好地把脸面挣回来,绝不让陛下失望便是!”

第三百七十章 并州军议

    并州,西河郡,介休城外十里。

    背山向阳的宽阔大地上,整齐雄壮的庞大兵营,气势昂扬的伫立于此。无数笔直向天的玄黑战旗上,一水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秦”字——三万秦军,正驻扎在这里。

    中军大帐前,又一杆主将旗被挑起,上面乃是“抚军大将军杨”留个红色的醒目大字。穿过帐外分列两边如钢似铁的执戟武士,大帐内,十数名中高级将领,也是分为左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在认真聆听正中上首的主帅杨韬做军事部署。

    “……本帅方才说过,如今,赵军在石虎的亲领下,已经进逼到晋阳东南不足百里的交城,离我军驻地两百余里。石虎为了防备我军从背后攻击他,便在太谷、中浑、祁县、平遥等地,从北到南一路布置了防御力量,专门用以限制我军北上,他自己便能带着三万主力部队,安心的专攻晋阳。”

    “晋阳城里的石堪,犹如惊弓之鸟,此前已经数次发求救信给本帅,甚至表示只要能够去救他安全,将来情愿做洛阳一庶民。眼下我军北上逆击石虎,是势在必行,但并不全是为了救他石堪,而是要在保住晋阳的前提下,趁此良机,务求一举击溃石虎主力,将伪赵的势力彻底赶出并州,将此地牢牢控制在我国手上,才是我军的根本目的。”

    全身披挂着璀璨夺目的亮银明光甲,愈发添着气势煊赫,不怒自威。上首,秦征北行营主帅、朔州牧、宁硕郡公、假节、抚军大将军杨韬,正在有条不紊的侃侃而谈。数年来,在高岳的厚待和支持下,他手握重兵,长期活跃在西北方面,扫荡北地异族、先后抵御刘赵、石赵的侵略,并逐渐转守为攻,为秦国开始攻城略地,如今做了一方诸侯,在秦国众多武臣中,已经不再是将领的级别,而是大帅的地位。从昔年在司马保麾下郁郁不得志的偏裨,到今天威名赫赫的方面统帅、国家重臣,杨韬对高岳无比感激,发誓毕生以死效忠,而此次奉命征伐并州,他更是踌躇满志,势在必行。

    “……我军要北上保住晋阳,便要从东北方向进军,但前路艰险,阻碍重重,实话说,确实有很大的困难。不过,路是死的,人是活的!离此地西边三十里外,翻过羊耳山,便到了一处叫侯家庄的地方,从侯家庄再往西北不足两三里,便是山北港,只要击溃守军,然后在彼处渡过汾河,便可以一马平川,直接杀到交城乃至晋阳城下,就可以在背后狠狠捅上石虎一刀,叫他不死也得重伤。”

    帐下,众将在杨韬的指引下,齐刷刷地望向墙上的并州地形图。纷纷言道虽然绕路,但比起平常路线,此却是捷径一条。大帅此计,果是灵活机变的策略。

    片刻,身如铁塔的征虏将军傅山,腾地站起昂扬道:“末将不才,请为大帅攻下山北港,迎全军及早到达汾河北岸!”

    他话音还未落,早有建威将军邢武也忽地跳起抱拳道:“末将愿领本部三千人马,非惟攻下山北港,此后更要为军前驱,打通奇袭赵军之路!”

    傅山怫然转头,横眉瞪目道:“邢武!你这是何意?当面与某拆台么?”

    邢武面带些笑,但话语却针锋相对:“傅将军一路功勋良多,这回还是放放手,让些微末苦劳给邢某便是。且都是为国杀敌,说什么拆台?”

    眼见傅山拧眉大怒,邢武亦是毫不退缩,开始拔刀亮剑,引得诸将都站起身来。行营司马、全军副将、安东将军雷七指当即便出声,将二人喝退,斥道:“军前争名夺利,成何体统?……这次都不要抢了,山北港,由本将亲自去打,日后遇着石虎,少不得你们的战功!”

    傅山、邢武哪里敢与雷七指争,只好诺诺退下。杨韬摆摆手势,让大家都先坐下,赞许道:“傅将军素来号称孤胆英雄,邢将军也是逢战敢为人先,都无有怯畏懦弱的时候,很好!本帅很是喜欢,你我将帅兵卒上下一心,斗志昂扬,还怕什么石虎石狼!你二人都不要争,雷将军也请稍待,此次都各另有任用,先不要着急,待本帅一一交代便是。”

    杨韬清了清嗓子,向着南方,朝虚空处拱一拱手,面色立时变得俨然起来:“此次,本帅奉圣天子之命,领重兵,建符节,专征并州,必期克竞全功。望诸位同心同德,临敌敢战,用实打实的成绩,上报至尊恩德,下慰平生抱负,也能博取功名光宗耀祖。本帅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哪一个,敢犯军令,败坏士气,就不要怪本帅刀口无情,可知道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整齐响亮的声音。杨韬点点头,将桌案一拍,高声道:“众将听令!”

    哗啦啦甲叶声大作,两边将领呼的一下,全都站了起来,昂首挺胸,长身肃立。

    “命,建威将军邢威,率部三千,往东攻取绵山,保住介休不失。”

    “命,虎牙将军马志,率部六千,以主力声势,攻打平遥,并扬言平遥不下,誓不收兵,从而牵制、迷惑东方诸路伪赵守军。”

    “命,征虏将军傅山,率部三千,绕出平遥背上,攻取东观,切断南北赵军的关联,并深入腹地,破坏袭扰,寻机掳掠粮秣,切记不要正面迎战,以游走事态,与敌周旋。”

    “命,后将军姚襄,率部三千,攻取山北港,并架设浮桥,为主力大军渡河北上创造有利条件。”

    “命,……”

    随着道道军令,帐下诸将接连应声允诺,慨然领受而去。片刻之间,分派部署完毕,便已空无一人。杨韬收回目光,正也要离席,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相似,像无头苍蝇般在帐里帐外急慌慌地四处梭视一圈后,他的面色,已经开始变得煞白。

    “来人!快来人!”

    一众亲兵亲将,呼的都涌过来,却听杨韬满头急汗,极少见的失态般大吼道:“本帅的亲兵,那个王长,到哪里去了?有谁见到?”

    众人面面相觑。王长,是杨韬新提拔收纳的一个亲兵,年纪甚轻,样子秀秀气气,又似乎没有什么过人的武力,虽然是挺灵活,但和一众虎背熊腰的粗犷军汉相比,就是个没长开的娃娃。众亲兵亲将,都是跟随杨韬良久,征战四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虽然不理解杨韬为什么收了这么个相对弱小之人,但主帅决意如此,众人倒也不敢擅自评论妄自揣测。

    “王长,……之前不都一直在帐里么,方才各位将军离席,人多影杂,是不是那时候出去了?”

    有亲兵茫然地努力回忆,苦于大家对他无感,也基本没放在心上过,故而当真没有什么印象。众人七嘴八舌讲了一通,不得要领,杨韬额头暴出青筋厉声道:“快!都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这时,一个亲将突然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当时好像见他跟着姚襄姚将军一同走了,似乎听到说什么一起打山北港、什么也要立份功劳什么的,我也没大在意。恕属下无礼,这么个小角色,怕是连刀也舞不利索,真战死也就战死算了,不知大帅又为何如此紧张?”

    话音方落,兵将们吃惊地发现,主帅的脸,变得从未有过的惨白。而杨韬一瞬间,似乎被人兜心窝狠狠打了一拳相似,他连连跺着脚,几乎要呻吟着喊出来:“……小角色?那是当今的皇太子!小贼姚襄自己作死,却要连累老子,老子临死前也要剥他的皮!”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以身犯险

    汾河流经侯家庄一带时,有支流分开,宛如一个‘人’字。而山北港就处在人字的一撇一捺的中间,其实算是一个大岛飞地。其势陡绝河滨,高出水面丈许,俯瞰两岸,好算是易守难攻。石虎自从河洛而入并州,将拟攻晋阳的时候,便在此地留下三千劲卒驻守,专门阻击可能从此渡河的秦军。

    此时,漫天的箭雨毫不间歇地激射,打在河岸边的石头上,竟至火星四溅起来。山北港前,虽然喊杀声震耳欲聋,但临河仰攻,实在困难,秦军数次组织进攻,都被打退,无奈只得丢下一千多名尸首,还有负伤者无算。

    前军主将姚襄,将嗓子喊哑,频频指挥进攻,却眼见一拨拨地被打退,恨得跳脚大骂,但总归骂不下山北港。他的身旁,小兵王长,其实便是皇太子高全,竟也顶盔掼甲,拎着一把马刀,双眉紧锁远眺。

    先前,杨韬挂帅征讨并州前夜,被高岳秘召入宫,竟将太子高全托付给他,叫其带在身边,在此次北伐中,好好磨砺历练一番。高岳表示,太子乃是储君,是将来国家君主,但其长于深宫,未曾见过民间疾苦,或者战场残酷,不晓得这个天下,打下来十分不易,而能够坐稳,亦是大大难题。故而,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走一遭下来,对他的心性和意志绝对是极好的锻炼,尝到苦,将来才能珍惜甜。

    虽然杨韬在高岳面前,忙不迭答应下来,但他自从那日起后,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兵凶战危,厮杀场是什么要命的所在?刀枪无眼,一个不小心,任你名王大将,死了一样是具冷冰冰的尸体。能把太子带在身边,杨韬虽然感觉这是皇帝对他的重视和信任,但不成比例的巨大压力,还是让杨韬日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太子出一点纰漏。杨韬清楚,万一高全有个三长两短,他哪怕便是擒住了石虎,怕是也抵不过灭族的罪过。

    为了避人耳目,低调行事,高全换上小卒的衣甲,化名王长,在杨韬帐前充作亲兵,且任何可能会触及战斗厮杀的机会,杨韬都坚决避免让高全亲自参与,说白了,他决心让高全镀镀金便好,说到真*枪实剑的上阵,太子爷您还是趁早免了。

    高全少年心性,被父皇指派从军磨练,虽然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刺激。他好几次向杨韬要求,自己也应该上阵杀敌,否则一直坐镇大后方,那么来此又有何意?杨韬自然是明里婉转、暗里坚决的拒绝掉,并叫他时时就待在自己身边,哪也别去。

    孰料今日里军议后,趁着人多影杂,高全打了个时间差,竟然跟着姚襄去打山北港了。杨韬晓得后,一股凉气直抽脑后,深深的惊惧和忿怒,让他几乎抓狂,当即便马不停蹄往山北港赶来,并提前连派信使急去传令。

    且说这边厢,高全看了一阵,转头对姚襄道:“姚将军!山北港果然险地,这么正面去打,伤亡太大。我有个好办法,可以试一试。”

    姚襄其实比高全只不过大四岁,少年性子未脱,禁不住高全暗中的软磨硬泡,便麻着胆子,私下同意带其来“练练。”眼下听高全出声,便答道:“殿下有什么好法子?”

    “说多少回了,在军中,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兵,不是皇太子,不要再称呼殿不殿下的,就叫我王长便是,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姚襄忙不迭应声,高全便道:“从前父皇还未称帝的时候,对我的管束也不是这么严,当年我还练过游泳。莫不如等下我带五百会水者,从上游凫水绕道山北港后方,然后出其不意发动进攻,姚将军再在前方强攻,两相配合,山北港应该可以拿下。”

    姚襄虽然胆子大到愿意私带高全,但总归没有缺心眼到同意让高全去冒险偷袭。但既然带他出来了,现在又不好用什么身份啦安全啦等等问题,来做拒绝,于是只好摇着头,却措着辞道:“……敌人前方有备,后方岂能无防?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两人俱又看向前方。这时秦军更发动了新一轮攻势,逆着如蝗箭矢,十来艘小艇,横渡支流河面,顽强的往港口挺去,但不多时,便被射倒一半,剩下的兵卒好容易跳到港口岸上,又被早就候着的赵兵用长矛纷纷搠死。那支流虽然并不宽阔,但战了良久,就是渡不过去。

    对岸赵兵的讥诮乱骂声,纷沓而来,极为刺耳。姚襄急怒交加,当即将长枪紧掣,拔腿便就要亲自去攻。高全也不管他,却拎起刀,拔腿便往前冲,打算潜水过去,才跑两步,破空之声愈发刺耳,前方密密麻麻的乱箭迎面射来,却又有些心惊,正犹豫是到底再向前还是就此先退下的时候,那乱箭已然射到,高全迟疑间,几支流矢擦破了他上臂,鲜血立时涌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叫出了声。

    姚襄吓得不轻,慌忙掉头回来将他拉了下来,还来不及说什么,又听得一声怒吼,看时,却是麾下的一名将佐、虎牙将军于坤。

    于坤亦是号称著名悍将,见小小山北港屡战不下,当即恼得蛮性大发,长啸声中,于坤身披两重铁甲,又用牛皮浸湿了水,往身上一裹,便左手拥盾,右手执刀,带着二十名敢死的兵卒,架起小舟,便往河中鼓勇而去。

    赵兵忙拿无数箭矢来集中攒射。于坤缩起身子,用盾牌严密遮护,但听得噔噔噔的乱响,于坤那盾面上,须臾之间便集满了乱箭,远远望去就好似提着一只刺猬相似。船过河面大半时候,划桨的兵卒,已经被射死了六七人,那船便在河上打转。于坤咬住钢牙,顶着激射的箭雨挪身过去,左手仍然拥盾不放,右手开始死命摇橹,船只便又开始奋力向对岸冲去。

    高全看在眼里,被激烈的战斗和于坤等将卒爆发出的悍不畏死的勇敢而深深震撼,他瞧得发呆,又不由极为紧张和兴奋,忍不住跺着脚,大声呼喝鼓起劲来。姚襄赶忙令后继跟上,使于坤不至于陷入无援的绝境。

    渐渐离岸不远,于坤也不管什么死活,猛然前扑,跃上岸来。方站住脚,大腿上便噗得中了一箭,整个人便要往前栽倒。但他暴吼一声,硬是在踉跄之间稳住了身子,继而竟然健步如飞,冲入赵兵中,疯狂地近身砍杀起来。跟随在他身后的敢死之士,只剩七人,但也俱是悍勇过人的亡命之徒,既能有命登岸,便俱抖擞精神,全力施展身手。

    于坤竟能得手,姚襄大喜过望,亲自令了一千人,驾舟狂冲而去,随后也大都登上山北港。人数一多,又是对等的肉搏厮杀,时间稍长,赵兵们开始被动起来。

    焦烟滚滚,余烬未熄。在付出了阵亡近两千人的代价后,被决死猛攻之后的山北港,终于落入秦军之手。高全满面黑灰,跟着大部队也冲上港去,竟然还能手刃一名敌兵。他咧着雪白的牙齿,正要找姚襄击掌相庆,有传令兵驾着小舟,随后而来,舟未停稳,传令兵焦急的声音便传来:“大帅有令!山北港收手不攻,也要保住王长的安全!若有差池,姚襄以下全数斩首!”

    姚襄一惊,还未及答复,眼睁睁看着又一艘小船如梭般划来,第二名传令兵等等跑上岸,挥着手高叫道:“大帅急令!姚襄立即回师,不得有误!推诿延误者斩!”

    “大帅急令!……”

    不过片刻,连头带尾,五艘传令舰船,衔尾而至,军令一道道严峻紧急。姚襄与高全面面相觑,得之不易的战胜喜悦,不禁被忐忑难安的心情所取代。

    河岸上,临时的中军大帐,杨韬面色铁青的端坐,正在厉声怒斥,大发雷霆。帐中诸将,便是此战立了头功的于坤,也是带伤肃立,尽皆大气不敢出一声。

    阶下,七八具无头的尸体,乱糟糟地歪倒在地,首级滚出多远,浓稠的人血,将地面浸得发紫发黑。曾奉命隐蔽护侍高全的卫卒,被杨韬喝令,当着众人之面,全部斩杀。在场诸将以下,都晓得了原来小兵王长竟然是皇太子,又听闻他从生死搏命的前线走了一遭,都后怕的捏一把汗,暗叫这位小爷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难怪杨韬惊怒至极。

    “……太子,国之储君,亦是我等之主也。战阵凶危,刀枪无眼,姚襄竟敢使太子千金之躯身涉险地,来做博取战功之孤注,可谓贼胆包天!汝不识尊卑,无有敬畏,且干犯军纪,擅自决断,眼中还有天子、还有王法么!”

    污血横流中,姚襄面色煞白,跪着动也不敢动。耳听着案桌被擂得山响,伴随着主帅一声高似一声的怒吼,眼见杨韬此回果然是动了真怒,姚襄心中也不免后悔及后怕起来。抛开所有不说,万一方才果真陷死了高全,不要说他自己,便是他父亲姚弋仲,甚至整个部落族群,怕是也不知道该当如何,才能为他这莽撞冒失的行为赎罪才好。

    “汝既无话可说,也罢。来人!将罪犯姚襄就地正法,斩首示众!”

第三百七十二章 疾行北上

    姚襄正胡思乱想、惶然昏沉的时候,被杨韬一声断喝,当即惊飞了半个魂。立时便有两名如狼似虎的健卒冲过来,一把扭住他,接着,端着鬼头大刀的刽子手,已然将冰冷刺骨的森寒刀刃,架在了他的后脖上。

    “慢着!”

    一声断喝,让刽子手畏惧地收了手,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大家一看,果然是太子高全出了声,于是赶忙都恭敬的站了起来。

    高全本来坐在一侧默然不语。虽然贵为太子,但现下明白了擅自脱离中军,去前线寻找刺激是很不靠谱的事,依他的特殊身份,一旦战死或者被敌人生俘,将会给自己人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和麻烦。被杨韬急令召回后,姚襄立即便被逮捕,高全心中惴惴,也不敢说什么,但眼见杨韬浑身杀气弥厉,连斩了数名侍卫后,毫不犹豫地又要杀姚襄,虽然被浓烈的血腥气冲得有些头昏,但他再也坐不住,连忙出声制止。

    “杨公,是孤强逼着姚将军将孤带出去的,他并没有……”

    “殿下!请恕臣直言。”杨韬站起来,躬着身毫不辍礼,口中却道:“至尊将殿下派来军中历练,使殿下来此感受战争残酷、开阔眼界,比读万卷书都要受益,实乃是一番良苦用心。不过臣私以为,便是历练,殿下总也要循序渐进,这番初来未久,便就私上前线,亲手厮杀,虽然殿下天资超群,但终归是经验未熟,若是有个差池,臣固然当立时自刎谢罪,然则如何使圣天子释去悲怒之情呢?”

    来此前,高岳也当面交待,一旦入了军中,便不要总想着什么太子殿下,就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兵,一切行至,必须无条件听从主帅杨韬的命令,军法森严,军令如山,绝对不可侵犯。此番又自觉确实理亏,高全不由红着脸,低声道:“是,杨公金玉良言,孤记在心里了。”他抬起头,充满希望的看着杨韬又道:“总归是孤的错处,还请杨公便就恕了姚将军一回吧。”

    杨韬面沉如水,缓缓道:“军纪不容违犯,这是陛下一直以来,再三交待和格外重视的事,臣不敢有违。姚襄既犯军纪,又有大不敬之嫌,臣若是恕他,还如何带兵?还怎么服众?殿下请稍息,恕臣甲胄在身,不能从命了。”

    “杨公,看在孤面,你就……”

    “殿下请稍息,殿下请稍息。”

    高全只要一张口,杨韬就只管作揖,口中不停地叫他稍息。高全没法,又不好在此时用储君的身份来做蛮横压制,急得抓耳挠腮。雷七指见火候差不多,便也站上前来,劝谏道:“好叫大帅得知。姚襄有罪,但毕竟初犯,且并不是居心叵测、有意要陷害我殿下,且他毕竟也攻下了山北港,完成了既定任务,故而是否可以酌情,饶他死罪呢?”

    他说着话,便回头以目视诸将。众人俱在愣怔,得他暗示,方是如梦初醒,忙不迭都拥上前,纷纷拜伏在地,异口同声地向杨韬求情告免。

    求了一阵,杨韬才终于开了口:“既然殿下执意要救姚襄性命,又有各位袍泽真心护持,本帅也不好再做执着,罢了!本帅从军近二十年,今日头一遭破例法外赦宥,姚襄死罪且免,拖出去重杖四十!然后打入囚笼,发送洛阳,请至尊亲自处置!”

    虽然免了砍头,但四十重杖打下来,也不是好耍的事。有将领还要求告,被杨韬瞪起眼睛重重一拍桌案,唬得也就不敢在多嘴,于是姚襄叩首谢过高全、杨韬及众位袍泽后,被执法的武士拖出去了。

    虽然经历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风波,但好歹秦军攻下了山北港,从此便能长驱直入,奔袭赵军。临进发前,杨韬晓谕众将道说不久前石堪送来了一封急报,说石虎已经离开交城,开始围攻晋阳,而今只要秦军加快速度攻占交城,不仅可以抵住石虎后路,更可以与晋阳形成对赵军的两面夹击之势,实在是再好不过。

    于是略作整训后,秦军往北开拔。出于谨慎,杨韬派了数道斥候先行潜往晋阳一带侦查,回报说果然如石堪所言,三万余赵军全部围在晋阳城下,交城空虚。杨韬还是为保险起见,命雷七指率一万人马,作为前军,然后才总算放下心来,下令全军加快步伐北上。

    并州地形多山,且东北地势较高,西南地势较低。秦军一路往北由低往高走,不停翻山越岭,逶迤蛇形,又要保证速度,行军煞是辛苦,待走到离交城以南三十余里外的大陵镇时,当真有些人困马乏。不过据前方雷七指传来信报,前军已经将至交城了,一路并没有什么波折。杨韬很是欣慰,便传令下去,让大军再加把劲,争取早些进入交城,然后再做休整。

    又前行了十里,怪石嶙峋,山路愈发难行。杨韬也已下了坐骑,牵马步行,一面放眼望去,远方重重叠叠的山峰插进了云端,林梢穿破了天。

    正若有所思的时候,猛听地一声炮响,仿佛是从地底冒出相似,蓦然从四面八方,杀出了无数人马,铺天盖地的呐喊着围杀过来。领头一员赵将,左手挥矛,右手执戟,健步如飞,身轻如猱,杀得血肉横飞,边厉声大喝道“后将军石闵来也!尔等秦贼快纳命来!”

    杨韬吃了一惊。不过他累经战阵,经验丰富,突遇伏击,虽然紧张,但并不慌张,伸手便抓住了扬鬃惊嘶的坐骑辔头,同时厉声喝令部下勿要慌乱,当先结阵阻击防御。

    此时整支秦军被硬生生斩成了两截。首尾不能相顾,仓促间又不晓得前军雷七指部,究竟是否被击溃,各路将卒,只好奋力苦战,乱成一团。杨韬的中军,已经令千余名弩手结成圆阵,次第发射,顽强抵御并阻击凶悍的赵军突袭。

    “都随我来!活捉秦军主将杨韬者,重赏!”

    赵将石闵,极为狂猛,竟能够单手持着犹如一扇小门板似的大盾,还能够疾步而来,在盾后疯狂攒刺。他的盾面上,也不知被射上了多少密密麻麻的乱箭,但却伤不得他分毫,眼见着石闵带着大批野兽般的赵兵,一往无前地朝着中军冲来,在侧翼苦战的横野将军翟斌,斜插过来意欲解围,挺矛便刺石闵。

    石闵仰身避过,却使矛隔开翟斌的矛,同时迅速扭过身去,一矛便抢先将尚未来得及遮护的翟斌刺死。翟斌的三名亲将悲愤难耐,大呼着扑上去,却被石闵左挑右拨,不及二十合,全被杀死。

    杨韬身旁,建威将军邢武,甚是不忿,二话不说便跳出去,只管拿长枪分心劈面的攒刺。石闵其时已然将杀到中军阵前,便就舍了大盾,将亲兵手中的长戟重新掌在手中,又是左矛右戟,来战邢武。

    不及四十合,邢武汗流浃背,明显不支。征虏将军傅山,也于此前被召回,见邢武不是石闵对手,毕竟爱护袍泽心切,提了大刀在手,对着杨韬急道:“……大帅!此次猝遇伏击,很是蹊跷!但眼下敌人来势格外狂猛,事态急了,末将去助邢将军阻击,大帅当立时后撤十里,整军再战,大帅珍重!”

    杨韬还要说什么,抬眼却见邢武又被石闵刺死。傅山来不及再回应他,当即不由怒吼一声,三步两步扑出去,跃起多高,当头便将大刀照着石闵砍去。

    “好贼子!伤我袍泽,要你拿命来抵!”

    傅山本就悍勇,此时悲愤难耐,瞪着血红的眼,手中宽背大刀,呜呜作响,凌厉的刀光罩住石闵全身,招招夺命。石闵却毫无惧色,手中两支长兵,或挡、或刺、或撩、或扫,六十合外,竟然反客为主,占住上风起来。

    杨韬瞧得惊心动魄,料不到石闵竟然如此勇烈,几乎凭一己之力,带动赵兵横冲己方中军,几乎透阵。现在眼见猛将傅山,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只好提前预做准备,令亲兵急打旗语,晓谕全军回撤。

    “快撤!快撤!”

    “敌人又上来了!后面还有人!”

    “大帅有令!往左路突围,左路突围!大帅有……啊!”

    人喊马嘶之时,秦军中大批兵卒被杀翻在地。无数赵军,铺天盖地般的涌来,喊杀声振聋发聩。到了此时,杨韬也不免心惊,只得舍了战马,打出将旗,尽可能多引着溃乱的兵卒,抓紧后撤,予以喘息。

    “不好啦!傅将军也……,不好啦,快跑!”

    没走几步,耳听着后面有兵卒短促地厉声惨叫,杨韬急扭头去看,正正瞧见傅山被石闵一矛捅翻在地。‘抓住杨韬’的无数高叫声传来,杨韬不由满头急汗,心惊肉跳,埋头狂奔,却苦于山地凹凸不平,难以提速,不得已,只好带着残部,慌不择路般攀上了一处无名土山上,惊魂未定之时,山下随即便已密密麻麻围满了赵军——他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三百七十三章 身陷绝境

    四千余名秦军,被围困在土山上,已经过去二十三天了。这度过的每一日,都是在惊惶和煎熬中,苦苦捱过去的,每个夜晚,大家都生怕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山下围得水泄不通的赵军,发动了十数次的强攻,但秦军都晓得此番若是不拼命,死得绝对比狗还惨,于是都不用动员鼓舞,俱是发狠般极力阻击,再加上山上巨石、断木等等,比比皆是,又是居高临下对防守更是有利,故而虽然从最初逃上山的六千多人,减员到如今的不足四千,土山这最后一处保命的据点,还是被秦军顽强的守住。

    石闵带着近两万赵军,数次仰攻难以得手,便令在山下四处纵火,想索性将秦军全部烧死了事。不过天幸,山上竟然有一处小小的积水湖,秦军主帅杨韬却让所有兵卒,用兜鍪舀水不停泼洒,只管浇湿山腰处的树木土地,到最后火虽然不能够被扑灭,但也总算没有能力烧上来,只留着环山的四面浓烟余烬,焦黑翻腾的良久不散。

    杨韬早有所备,见山下一时失措停手,忙组织千名勇烈的劲卒,趁着浓烟目所难视,主动冲下去,大呼着闯入猝不及防的赵军中,疯狂砍杀一阵,又一窝蜂的迅速逃回山上去了。

    石闵大怒,便急令兵卒们立即跟着反击,却有隐身在尚未消散的烟雾后的秦军弩手,此前为了节约箭矢,被杨韬严令不准乱放,此番却躲在山石后、树木后,兜头打出几阵箭雨,射翻了一大片,攻了几次,赵军没法子只好丢下满山腰的尸首,铩羽而归。

    石闵暴跳如雷,却一时无可奈何。但他晓得秦军是仓促间逃上山的,所携物资必然单薄,便再令将土山牢牢围住,断绝秦军的粮道和水源,打算将其困死。不过石闵并不知道山上竟然有个小湖洼,再加上野兔野鼠颇多,偶尔还蹿出几只山猪,总管保住众人不会被活活饿死渴死。于是上下两面对峙相持,二十多天便这么熬着过去了。

    山上,一处小坡后,杨韬正箕腿坐在地上,和一帮子士兵一起,都斜靠着坡石,抓紧时间在闭目养神。为了进一步加紧防御措施,方才他亲自带领兵卒,在山腰处,密集树立尖栅,多挖陷阱,纵横交错的拉开藤条做绊索,用以抵御随时可能到来的又一波攻势。

    连番的强力劳作下来,杨韬很有些吃不消。倒不是说他身体素质不行,关键好几天前,山上便基本算是断粮了。野兔野鼠已基本被捕尽,各处蛇窝也被挖掘一空,剩余的大小山禽走兽,也俱是逃之夭夭,想捉也捉不到。如今,三千多人,就靠着野菜、树皮勉强支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是猛喝水。人是铁,饭是钢,填不饱肚子,任你是钢浇铁铸的壮汉,时间一长也得软成烂稀泥。包括杨韬在内,秦军一个个都是喝水喝的肚腹滚瓜溜圆,但却面色蜡黄、消瘦憔悴,双目深陷无光。

    有空隙的时候,众人都是抓紧时间休息,节省和保存仅剩的体力。杨韬闭着眼睛,眉头却不自觉地锁起,作为主帅,作为山上秦军的支柱和主心骨,他不能不时时都要考虑思索。

    如今被围困在山上,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此前,他也曾派出精干灵敏的斥候,潜伏下山,飞速回洛阳向皇帝汇报并求援。但直到今天,一个斥候也没有回来,不晓得是命丧赵军之手,还是出了什么其他意外情况。现在苦等外援不至,而本军前锋雷七指部,倒是取得了联系,当时雷七指猝闻主帅遇袭,立刻回军数次攻击石闵,想打通重围,但难以奏效。急中生智之时,雷七指不得已只好行下策,干脆奔袭空虚的交城,但刚刚进占交城,便突然遭到了赵帝石虎亲领的三万大军的围攻,如今雷七指所部一万人,也是坐困愁城,朝夕难保。

    昨日,有名晋阳城内的内衙斥候,突然冒险摸上山来,带来了一个更加令人沮丧惊怒的坏消息。原来,秦军仓促遇袭、被拦腰斩成两部、各自被围困而不得呼应、俱都陷入危险境地的局面,乃是石虎一手策划促成。其中最关键的因素乃是:石堪又投降了石虎,并听从石虎的命令,将秦军诱惑而来,陷入早有预备的赵军伏击圈。

    故而石堪写急信给杨韬,说石虎离开交城,围攻晋阳,让秦军速来夹击,并反复催促。杨韬一直保持警惕,但哪里能想得到石堪与石虎互相丑雠良久,转眼便又能媾和到一处?被石堪催逼不过,又担心战机稍纵即逝,待探明了前方确实如他所说之后,杨韬便不由略有放松,加快了速度行军。

    而石虎先前晓得秦军必然会有斥候来探,便在晋阳城下,装模作样围攻几天,等算得日子差不多了,立即撤围,令石闵率一万人在交城南的某处山地处埋伏,等秦军逶迤而过的时候,先是隐忍不发放过秦军前部,等过去半数的时候,突然冲击中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而石虎自己故意空出交城,专等着雷七指部走投无路抢占进去,然后再火速围城,用此计便将整支秦军分割成遥遥相望却无法互援的两部,从而以多打少,分割歼灭。

    山上秦军,待晓得陷入了敌人早已设计好的阴谋之后,不禁皆是既惊且愤,尤其对反复无常的石堪更是破口大骂、恨不得食其血肉。但眼下事已如此,骂又何益?杨韬虽然气得几欲咬碎钢牙,但还是出言安抚并劝慰了麾下,将骚动的气氛先稳定下来。

    杨韬向那内衙斥候再问了一番晋阳及赵军的当前动向后,再无什么有利消息,又晓得这些内衙斥候,都有过人的隐秘之处,且联络通讯更有独特且迅捷的方式,便拜托他速回洛阳向朝廷求援。斥候慨然允诺,便迅速离去了。

    杨韬怔怔地望着斥候远去的方向,心中焦急、愤懑、担忧、惊惶等等情绪,交织袭扰,令人心烦意乱。

    因为奇缺物资、不能保障足够的休息和食物、长时间的激烈战斗等等因素,山上的减员每天都在发生。最要命的是,援军仍然不至,又难以和外界取得及时有效的联系,大家陷入了绝境,又等不到希望,士气和意志,仿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磨殆尽。虽然眼下,众兵将都心照不宣的尽量回避现实,但不可忽视的是,若再长此以往,包括他杨韬在内,所有人怕是都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旦被敌人攻上来,大家怕是连举刀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坐视被生俘,然后再被残忍的虐杀。

    杨韬心如刀绞。打了半辈子仗,出生入死,不料如今却要命丧并州这处无名山上。死就死吧,军人当马革裹尸,这点他自有觉悟。但关键是,他只想在沙场上兵戈相见血染征袍,如古来英雄般壮烈捐躯。若像这样被人当狗一样的围困从而慢慢的被耗死,死得毫无尊严毫无价值,谁能甘心!

    说来说去,杨韬又对石堪恨之入骨。此人竟然无耻卑鄙到这种地步,虽然不晓得石虎用什么花言巧语,又将其哄骗过去,但石堪竟能听从石虎的教唆,诱惑秦军速来被伏击,实在让人切齿不已。

    再说自己作为征北行营统帅,没有将警惕保留到最后,相信了石堪的虚伪嘴脸,一朝不慎便连累数万大军陷入危局,将来便是有幸保住性命,他又如何有脸去见高岳,如何有脸相见同僚,如何有脸再面对万千部下!

    悔恨、懊丧、焦虑、惊忧。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山峰一块高耸的大石上,负责登高瞭望的哨兵,七手八脚翻下来,一溜烟跑了过来:“大帅!敌人有,有援军来了!”

    杨韬心头急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哨台,身后一众兵将也忙不迭都爬了上来,大家紧张地簇在一起,屏住呼吸去看,山下的远方里许地外,果然有黑压压的无数赵军,踏着氛尘,气势汹汹地奔来,密密麻麻的刀矛,反射出的寒光闪烁刺眼。再远些,有杆硕大的猩红大纛,在众人视线中若隐若现,声势格外逼人。

    杨韬将眼睛睁得溜圆,张大嘴想要喊些什么,又猛地牵动了唇边大大小小的火气疮疱,一下子撕裂的疼痛又让他失语。他紧紧咬住了牙,两腮隆起的像石块般铁硬,而他的面色,已是阴沉黯淡的可怕。

    “快看!那是!……”

    “怎么会!……”

    “完了,我们完了!……”

    旁边,十数名将校,俱已将心沉到谷底,众人先是乱嘈嘈的惊呼乱叫,继而面面相觑,都从别人的眼中,看出了清晰的惊恐和忧虑。

    赵帝石虎亲自来了!

    山上的气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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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末年,动荡不堪;神州陆沉,天下骚乱。北方异族,纷纷露出獠牙,舞起利爪,争先蚕食中原九州,掳杀万千黎民。正是胡笳羌笛不绝,狼纛马蹄生烟。当此时,一个穿越而来的年轻人,用满腔热血,化作金戈长剑,北抗夷虏尘不绝。五胡之际,乱世之殇;黄沙百战,还我河…晋末雄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雄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雄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