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九章 子欲养亲
韩雍将脸搓了搓,恢复了神色,忙举步走到屋外来,却见胡杨树下,站着一个老人,正半张着嘴,满面疑惑的朝里面左看右看。韩雍一眼便认出来,此人乃是他家从前的老邻居,和村中大多数人一样,也姓柴,名字叫做柴东,在家排行老三,韩雍自小便唤他三伯。
三伯却已经完全认不出韩雍,他努力挺直佝偻的腰身,边上下不停打量着,边疑道:“你们是谁个,怎么好端端的往人家屋里去?”
韩雍也不先说破,上前道:“老伯,我是来寻亲的,这户主人……”
他还没说完,三伯便摇摇头道:“寻亲哪。你是这户韩家人的谁个?多年没有音讯了吧。这户韩家早就散哩。男人好多年前就去当了兵,一直没回来过,后来听说战死了。女人家可怜!一个人独自拉扯个娃娃,想尽法子讨生活,面黄肌瘦的,过几年得了病也没了。剩个娃娃还没长开咧,自己跑离了村,就再没见过嘞,兵荒马乱的,想必也是凶多吉少。唉!好端端的人家,就这么散了,可怜。你是他家的什么人哪,还来寻亲,主人早就没啦!”
这位三伯一家人,从前对韩雍都很不错。韩雍幼时和他调皮,他也从不生气,还经常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他的老伴,有时候还主动叫韩雍来家吃饭,两个儿子,打猎归来,间或也送些野味,来帮衬艰难度日的他娘俩生活。
当下韩雍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三伯的手,动情道:“三伯!你自己仔细看看,我究竟是哪个?”
听他这么说,三伯立时讶异的抬眼凝望琢磨。好半晌,他睁大了浑浊的眼睛,惊道:“咦……你!你莫不是,莫不就是这韩家的小子,憨娃儿?”
韩雍小时候,便比较内向,除了和很是熟悉的三伯等极少数几家,余外见着人,都是怯生生的,经常一言不发。所以大家伙便都叫他憨娃儿,久而久之,连他的本来大名,早都没人记得,反正就晓得叫做憨娃儿。
极为难得的,韩雍大笑起来,紧紧地把住三伯的臂膀,朗声道:“是我呀!三伯!我是憨娃儿呀!我回来啦!”
乍见多年毫无音讯的老邻居,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子侄辈,竟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三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探过几句从前的旧事,确实果然是没错,当即也一下子激动起来,拉着韩雍说了好一通,问东问西说个不停。为了低调行事暂且不显行踪,韩雍告诉他,自己现在是个塞内外跑动的行商,后面两个乃是他雇的伙计。见两名侍卫都是人高马大的健壮后生,三伯倒很是相信,侍卫俩不敢怠慢,忙上前给三伯各自见了礼。
久别重逢,三伯兴奋的很,拉着韩雍三人,无论如何也要去他家吃个午饭。韩雍刚推辞两句,反倒被三伯作势一巴掌扇在脑瓜上,不满的嗔怪道你小子现在还敢跟我来这么虚头巴脑的一套了?他硕大粗糙的老手,将韩雍的脑勺连着拍得啪啪作响,韩雍似乎笑呵呵的还很受用。两名侍卫在旁大眼瞪小眼,只能干咽唾沫,半句话不敢说。
于是便一起回了三伯的家。家中他老伴正在家,见三伯兴冲冲地带了三个陌生人回来,本很惊疑,待听三伯一脸高兴的介绍,老伴便忙不迭将韩雍拉到近前,仔细辨认,激动的直拍着巴掌,老妇人多愁善感,拉着韩雍讲了几句便就红了眼圈,惹得韩雍心潮起伏,赶忙忍住了反过来好生劝慰她。
老伴生火做饭,又将腊味野物一蒸一煮,做了两大碗来佐菜。灰瓷大碗盛着黍米饭,架着黄绿色的竹筷,围着小小的粗木桌,韩雍瞬间便觉得似乎回到了最初的童年,虽然贫苦,但是自有一份恬淡。他感慨怀念之余,这餐饭吃的香甜无比。三伯家虽然也不宽裕,但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在招待他,让他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敞开了吃。
吃罢饭,韩雍示意侍卫,掏出两锭银子,死活塞在了三伯手中。又提出想上山去看看母亲。三伯便带了些工具,要随他一同前去。当年韩雍势单力薄,便将母亲安葬在村旁的无名山上,草草入土,连墓碑都没有什么正式,只是将一块现成的青石板上,刻上字权且代替。
不多时,到了母亲的坟前。那青石板墓碑,深深的陷在了土里,只露出了小半截在外,经过累年的风吹日晒,早已模糊了字迹难以辨认,碑体变得灰黑,还长出斑驳的裂纹。略成长方形的土堆上,长满了荆棘野草,各种不知名的大小植被,垂着长长短短的枝叶,被风吹过,都一齐发出了低低的叹息,愈发衬得荒芜冷清。
韩雍无力地噗通一下跪倒,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母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脑海,宛如生平。昔年时,受过的罪吃过的苦,再也不可追回的母亲温暖的怀抱,都像心里冒出了倒刺一般,将人扎得生疼,好似旧伤口,又流了血出来。
韩雍触景生情,情难自禁,悲伤的嚎啕大哭。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将常日里深沉威严的韩君候、独掌一方的韩州主、战无不胜的韩将军等各种高高在上的显赫身份卸下,重新变回了只想再次深深投入母亲怀抱的孩子,在这里,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时时牵着母亲的手、怯生生的憨娃儿。
如今已经位高权重,成为被无数人仰视的煊赫存在。但他最想与之分享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譬如锦衣夜行,大失意义,使人不但提不起兴奋来,反而愈发的嗟叹悲伤。
“娘,孩儿回来看你了。孩儿如今已是国家上将,本州牧守,孩儿闯出来了,没有让你失望!呜呜……娘为我吃尽了苦,如今孩儿已经出人头地了,却再也不能让娘享受一天的好日子!娘!你在哪里,孩儿好想你啊娘!呜呜……”
韩雍双手不停扒着坟头的黄土,紧紧攥着,仿佛是握着母亲的手。他冲着无言的青石碑尽情倾诉,声泪俱下哀痛欲绝,几乎将从前多少年的眼泪,一朝哭干。三伯远远的看着,虽然见惯了生死,但也直摇头,唏嘘无言。旁边两名侍卫见不是事,恐他失控,慌忙近得身来,苦苦相劝,才将韩雍架到一旁,好歹勉强劝住。三伯走过来挨着他坐下,只将好言好语不停劝解,两名侍卫,默默上前,将坟前的野草杂枝,都仔细清理干净,并添了几抔新土。
又呆望呆想了片刻,韩雍稳定了情绪,对母亲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几人便下得山来。重回三伯家伙中,柴家大娘早就麻利的收拾好了碗筷,见韩雍泪痕未干,便凑过来挨着他,和三伯一道与他拉家常。两名侍卫,自己去了角落安静坐着。
“憨娃儿,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想开些。你娘也去了多年,总算是不会再受累,倒是你自己现在跑行商不容易,行商也苦哇。塞里塞外的来回倒腾,风餐露宿的,只为赚取些微薄利润糊口。孩子,自己在外面讨生活,多注意呀!”
三伯伸出大手,拍着腿道。大娘一脸慈爱,各种问道:“憨娃儿,当年你小小年纪便离了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消息。我若是记不错,你也三十了吧。娶亲了没?你看你这脸面气色,也不大好,平日再苦,可不能总饿着肚子咧。你常日住在哪里?以后没事就回来看看,咱这也是你家呀!”
见昔年生龙活虎年富力强的三伯和大娘,变成如今这样年过花甲老态龙钟的老人,但对他的好,哪怕二十年不见,还是依然宛若当初。韩雍哎哎的点着头,很是感动,享受这份温馨的关怀,他素来冷淡的心,一下子被熔化。
“三伯,如今家里生活怎样?官府里的大小官吏,有人盘剥百姓吗?附近的驻军,有没有骚扰地方?”
聊了一阵,韩雍接着拉家常的话头,不动声色的探询道。角落里两名侍卫,也悄悄地支起耳朵细细旁听。
“反正是饿不死吧。去年我家便分到了五亩田地,我老两口干不动了,这不,交给了大柱他打理。二柱呢给城里一家酒楼专门贩去野物,报酬也还过得去,时不时也回来捎些粮米物资,所以我老两口总算饿不死。”
三伯忍不住将自己两个儿子的近况介绍介绍,接着道:“眼下你不晓得?咱们下河套早就建立州郡啦!归着秦州的高公爷管辖。官府不仅拨给农具,借给种子,偶尔也会有人下来视察指点,便是牧民们有的还领到了牛羊崽儿。这要是搁在以前,那可是没法想的事情。这不,大家伙都称颂高公爷就是咱们头顶的青天。对了,本州的州主大老爷,不是才将匈奴人和鲜卑人都打跑了么,也是个极为了不得的厉害角色,据说是高公爷手下一等一的人物。诶他可是姓韩,说起来跟你还是本家哪!”
第两百九十章 什么王法
侍卫俩,不禁互相偷偷挤了挤眼,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韩雍含糊几句,却听三伯又道:“事情按说都是好事不过县里下的明文,按照本州定下的具体规矩,咱们眼下应当交税三成。但我听小道消息,旁的县都是交一成半的税。于是有人问了县衙,太尊说多出来的一成半,是什么损耗费,具体我们也不懂。其实加的量呢虽然也能承受,但我心中总犯着嘀咕,为什么同一座州,不同郡县却收不同的税。谁晓得这是高公爷的意思,还是咱们县太尊自己擅作主张哟。”
韩雍面色沉了下来:“三伯!高公爷和咱们州里,说收一成半的税,那就绝对是一成半,半厘钱也不会涨。本地县令定是中饱私囊,浑水摸鱼。你放心,州主调查清楚后,若有贪墨现象,定然不会轻饶。”
三伯还是有些忧虑,生怕将来多出各种莫名其妙的税钱来。韩雍说自己在靖边有熟人,晓得可靠消息,好说歹说才安抚了他。又将公事上,明里暗里的再调查一番。
“三伯,大娘。我这次是要去上河套办事,想着绕些道回来看看。等下次抽了空,我想再回来,考虑给我娘重新好好安葬,然后将我家老宅,修缮修缮,不能等着屋子塌了。”
又问了一番,来自这最底层的真实回馈,韩雍对于州郡一些政务具体运作情况,也大致有了些了解。于是点点头,便将私事也提了提。但三伯和大娘的脸上,方才还笑吟吟的,却突然慢慢僵硬下来,并没有立时接话,明显欲言又止。韩雍正有些纳闷的时候,三伯却沉吟着开了口。
“憨娃儿,你想给你娘风光大葬,这是该当的。你娘当年吃了多少苦楚,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如今你也算长大成人,回来尽些孝道,将她身后的事,重新操办,这是没有二话的事。不过,你想要修缮你家老屋,这个,这个。我跟你说个实话吧,村北头的柴大发家,你还记得不?”
“哦……记得,还记得,怎么了,我家的老屋,关他家什么事?”
柴大发,乃是有名的豪户,乃是村中首富不说,在本地人脉颇广,交际活络,与县城里的官府及头面人物,都很有些关系。近两年,往鸣沙县衙门里跑的更是勤快,连县令大人,都是他们家的座上客。小时候,韩雍没少受他家三个儿子的捉弄和欺负。
三伯下了决心似的,停了停,一拍大腿将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原来柴大发家的小儿子,不过比韩雍大个两岁,却定在明年即将要娶第五房小妾,柴大发便打算给他也重新盖一座新宅独立门户,于是便请了风水先生来村里四处看看。那风水先生转了一圈,来到韩雍家的老屋处,盘算片刻,一口便咬定了此处乃是吉地,,能护荫主人的子孙,出人头地,将来便是出将入相也是等闲。
柴大发大喜,当即便宣布便将韩雍的老屋宅基划作了自家的领地。因为他家高人一等的气势,又加上韩雍家多年没有人住,早也破败,所以柴大发此举,村中也无人敢来多嘴。眼下,就等着下月初的黄道吉日一到,柴大发便要指示伙计来,推倒老屋,正式开工了。
听罢一席话,韩雍面色变得很是阴沉。三伯见他模样,怕他郁闷的紧,反而试探着劝慰道:“憨娃儿,你当年还在家住的时候,又不是不晓得他大发家的势力。如今他是铁了心要占你家的地,你又离家这么多年,就像漂流的水草,根都没有了,还能使得上力气?瞅着你更是没有能力与他反对。依我说,就当吃个哑巴亏,反正你家老屋早也废弃了,不如,要么,就算了吧?”
大娘在旁边也道:“憨娃儿,我晓得你心里也受气。但听说大发家,连县里的太尊都能请来家里吃饭,你瞅瞅那得是什么关系咧?你细胳膊拗不过人家粗大腿,便就忍这一时之气,没得惹毛了他,叫官府里来人,将你抓了去!”
韩雍沉默片刻,仰起头道:“三伯,大娘,你们为我担心,我感激的紧。但自家的屋,别人哪能来随意侵占!再说我爹娘也走的早,就剩这么一块地,好歹给我留个念想。若是叫别人占了,我哪里对得起他们!你们也不用劝了,我家的宅基,我是不会让出去的。”
“别抓你见官!……”三伯很有些担忧,还想再认真劝劝,却听韩雍问道:“此地鸣沙县的县令,叫什么名字?”
“叫,叫个叶祖明,哎哟县太尊的名讳,哪里是咱们小民随便叫唤的。你问这做甚?”
三伯有些诧异,心道你一个平头百姓,打听人家堂堂县太尊的名讳,管什么用处。
韩雍仍旧坐着一动不动,只偏过头去,将一名侍卫唤过来,淡淡的吩咐道:“去,叫这个叶祖明最快时间赶来见我。”
侍卫一声得令,转身便不见。三伯及老伴二人,大吃一惊,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由互相搀扶迟疑着站起,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夫妇两人,目瞪口呆惊疑无比的呆看,却见韩雍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将一县之首随意传唤而来,是件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
留守的另一侍卫,上前来笑道:“老人家!看你果然是真正不知。你面前这位,便就是咱们夏州的州主韩使君,韩君候!”
三伯几乎要打一个跌,老伴赶忙搀住了他。老夫妇两人扶作一处,瞪着溜圆的眼,直愣愣地将韩雍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本能的还是无法相信,但看韩雍微笑着冲他们直点头,神色之间平静从容,并没有什么冒充的伪色。两人既惊且疑,弓着身子僵在那儿,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韩雍正要出言安慰几句,却听得外面传来了各种说话声,似乎隐约还夹杂着什么地基、丈量之类。他当即反应过来,拔腿便快步而出,侍卫紧随其后,三伯心中如吊了水桶般七上八下,一面叫老伴赶紧将村正等人找来,一面忙不迭迈着小碎步,赶紧也出了门。
韩家老宅的门外,站着四五个人,一起看着。其中膀大腰圆的一人,便是柴大发的二儿子柴禄,此时正一边和他幺弟柴寿说笑,一边指点比划,颐指气使的道:“……从这里,到那边,都圈起来。前门不要动,后面再拓宽一丈半。对对,就是那里,你去做个记号。”
几个帮工,便赶忙上去,做记号的做记号,量尺寸的量尺寸。那柴禄叉着腰站在门口,指指点点,俨然是总指挥的模样。
虽然多年未见,但那副从小便是习惯高高扬起的嘴脸,让韩雍一眼便认出了他。当即赶过去喝止道:“慢着!”
众人都停了动作,愕然的望过来。柴禄、柴寿都觉得韩雍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三伯忙挤上前,结结巴巴言道这就是从前的韩家小子。他对韩雍的身份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对柴家兄弟的强势却了解的无比清楚,所以没敢当众说出来,徒惹麻烦。
柴禄恍然大悟,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憨娃儿嘛!这么些年,在哪里混饭吃?一直没有音讯,我还当你那会被狼给叼走了呐。”
柴寿领着现场数名家中佣工,肆无忌惮的哄笑起来。
侍卫大怒,以目示韩雍,可否尽数杀死。韩雍微微摇头,转向柴禄直接责道:“我只问你,我韩家的宅子,你柴家凭什么要来占了自建?是哪条王法同意了,不经主人家同意,便可以随意来侵夺?”
“嗯?”
柴禄毕竟跟在父兄身后多时,浸淫了察言观色的习性。从前可以随意欺负的村中外姓人家,现在竟敢当面来质疑他,这些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混出了人样,有些套路不明。且韩雍在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气势,让柴禄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他并没有立时发作,还制止了幺弟的躁动,冷着脸将韩雍的样貌、衣着和神态反复打量,凭着经验,柴禄最后断定,韩雍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商人而已。
柴禄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既然打消了疑虑,他便没有了顾忌,当即冷哼道:“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这块宅子,早就荒了,便算作无主之地。现在我家划过来,也是合情合理。”
“凭什么,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巧取豪夺么!”侍卫满目喷火,上前一步怒斥道。
旁边的柴寿便有火起,将眼珠一瞪道:“凭什么,凭什么,凭的就是我柴家在本地的势!王法王法,官府是不是王法?县太尊都是我柴家的座上宾,你说我家有没有王法!”
他斜睨着韩雍,不耐烦的将手挥挥,大大咧咧道:“赶紧起开!再要呱噪,信不信老子叫官府拿了你!”
第两百九十一章 真实身份
说着话,村正也到了现场。听说离开多年的韩家小子又回来了,还因为自家老宅地的事情,竟敢和柴家兄弟当面冲撞,村里很多男女老少,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兴趣,三五成群的赶来好做看客。
“憨娃儿,你回来了,也是好事。不过这块地,村里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许给了柴寿用来建新房。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你会回来,这块地不就是无主之地嘛。”
村正上前好言劝说。韩雍立即反驳道:“眼下我便站在这里,这地,便就不再是无主之地,为何还要允许他来私占?”
“诶!你这后生怎么这么不晓事。”村正劝了几句,没有效果,当下也垮下脸来,“村里决定的事,是说改就能改这么轻率的吗?好不懂规矩!”
几名柴家佣工,免不了上前来攘臂斥骂,直欲饱以老拳相似,闹到一片熙熙攘攘。侍卫忙挡在韩雍身前,大喝一声亮出利刃,愤怒以待。韩雍此时,怒气上涌已不可抑止,当即瞋目道:“尔等指黑为白,当面谋夺他人财产,无非是仗着颇有后台便可以随便欺压无权无势的人,没有顾忌而已。既然如此,县令、太守不足为道,且稍待片刻,我今日便将本州刺史来给尔等认识认识!”
说罢,韩雍再不言语,转身便往门前一座大青石上盘腿一坐,闭目不语。侍卫立在身边守护,目光凌厉警惕。
村正及柴家兄弟等,被韩雍的话着实吓了一惊,本来恼羞成怒就想发作,但又有些惊疑不定,正面面相觑僵着的时候,忽闻村外有偌大的异响传来。
众村民翘首一望,却见村外竟然开来了一支军队!所有人大吃一惊,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往常便有再大的事,军队也不会无故来扰乱地方,今日为着什么,竟气势汹汹突然往村中径直的奔来。
临近村口,众人发现那支军队怕是有五六百人之多,一看便知乃是县里的驻军。刚入村,兵卒们便分列两旁,迅速戒严,双目不敢斜视,如临大敌般一丝不苟。村民们也受了惊吓般,都立时收了声,惶惑不安的看着,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不多时,有人眼尖,愕然发现从来都是不疾不徐迈着八字步的县令叶太尊,竟然拎着袍裾,埋着头火烧火燎的跑过来。
鸣沙县令叶祖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不时的扶一扶颠得歪歪倒倒的官帽。什么仪容体面,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心中就像着了火相似。
大半个时辰前,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在县衙径直找到他,开口便将他着实骇了一大跳,州主韩使君竟然微服私访在他辖地之内!叶祖明目瞪口呆的,本来还寄几分希望,希望来人最好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诈骗犯,但随即出示给他看的‘夏州刺史’大印,就像符咒一般,登时便将叶祖明激得跳起,忙不迭地要去拜见。
韩雍这般一等一的顶尖上官,本来名声及地位都很是崇高,不久前更是连续击败了铁弗人及鲜卑人,威望更且煊赫无比。便是郡里的太守老爷,在韩雍面前,怕也是要恭恭敬敬,废话也不敢多讲半句。不要说叶祖明他区区县令,乍闻韩雍亲临,简直非同小可,怎地不出一身急汗。
为表隆重,叶祖明立即点了五百县兵,骑了快马,一路急慌慌的直奔柴庄堡子而来。进了村口,又为表示礼敬和谦恭,叶祖明跳下马来,烦请侍卫引着,徒步快速跑来,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村民们见县太尊领兵亲来,都不自觉有些怯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柴家兄弟,因着家中关系,与叶祖明也拜见过多次,当下虽然心中疑惑,一面让人赶快去将父兄请来,一面忙堆起满脸谄笑,上前来就要行礼。
叶祖明当他及众村民都是空气一般。略停了停,在引路侍卫的指点下,只一溜烟的径直跑到那大石之前,顺势噗通跪伏下来,拼了命强忍住将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竭力稳住了情绪,无比恭敬的大声参拜。
“下官鸣沙县令叶祖明,拜见韩州主!”
韩雍锁眉闭目,身如雕塑,仿佛一时竟和座下青石化为一体相似。但叶祖明的参拜之声,仿佛平地里炸起好大一团晴天霹雳,极是震撼人心。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在场的所有人,好似刀割麦茬一般,瞬间便不约而同齐刷刷的跪倒,战战兢兢的,没有人敢说一句话,脑袋都嗡嗡作响。三伯跪在人群边,伏着头,口中不断低低念叨着天老爷天老爷,心里却一直在想隔壁韩家的宅子,果然是块吉地,他实在分辨不出眼下是惊是怕还是喜。而柴家之主柴大发和他大儿子,急火燎烧的赶来,见此阵势,父子四人都瘫在一处,黄豆大的汗珠,疯狂的往地上滴滴答答的落,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像冷酷的大手,将他们的灵魂瞬间便死死扼住。
韩雍慢慢睁开眼,缓缓站起身来,面沉似水,冷声道:“我带甲挥兵,纵横三秦,直捣塞外。北扫铁弗,东击鲜卑,便是在十数万大军阵间,也视若等闲,从无半分惧色。今日却在这不起眼的柴庄堡子,在自己昔年的老宅前,竟然被一村中土豪这般逼迫羞辱,简直有动魄惊心之感。叶县令,你治理有策,教化有方啊。”
说着话,韩雍心中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几乎是怒吼着出来:“从今以后,有谁敢私自拆毁、破坏我家祖宅老屋的,全部杀无赦!听见没有!”
老屋虽然破败不堪,但在韩雍心里,算是母亲留给他的一个念想。老屋在,便代表昔年种种的温馨都还能留在心里,代表母亲并没有真正离去。他的母亲,是一个平凡而可怜的人,出身又不好,丈夫又疏于对她的关爱,在世人眼中,其实算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人。但是在儿子韩雍的眼里,慈恩如海,母亲就是能给他挡风避雨的天,曾是他的全部。
在场所有人,全都趴着磕头,哆哆嗦嗦连头也不敢半抬。叶祖明之前也听了侍卫大致的讲述,也不算毫无准备,当下满头大汗的再拜,慌忙解释道:“使君息怒,使君请息雷霆之怒!这柴家所作所为,绝对是本县中极少数的现象。既然此辈竟敢横行乡里,为祸一方,甚且敢于冒犯使君大驾,此等刁民,下官必要严惩,以清民风,以儆效尤。”
说着,不待韩雍表态,叶祖明半直起身,厉声指挥士兵,将柴大发父子四人都给死死捆缚起来。大祸临头,柴大发几人不由高叫使君老爷恕罪,叶太尊恕罪,左右吵嚷个不停。眼见柴家此番得罪的神仙太大,无法补救,叶祖明为了表功,一咬牙喝令前去柴家抄家。
到了这番关头,柴大发也不干了,拼个鱼死网破,他一面竭力挣扎,一面突着血红的眼珠子,喷着唾沫叫道:“姓叶的!你如何这般不顾情分!我每年往你府上,送去的财物有多少,你自己不清楚吗?你私自在本县收取额外一成半的税钱,不也是我替你往下面跑,帮忙压制各种不服上告么?怎么着,现在要丢卒保车、卸磨杀驴了?”
他说着,突然挣脱了士兵,朝着韩雍脚前一跪,磕着头道:“……使君大老爷!您如今这般飞黄腾达成了大贵人,咱们也是无比高兴。小民与大老爷好歹是乡里乡亲,曾与令尊大人当初也很是熟悉友好。眼下小民的几个狗儿子,愚昧又瞎了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有罪!小民恨铁不成钢,愿意替他们受罚。只是小民现在要当众检举揭发这个叶祖明,贪赃枉法,借着小民来鱼肉百姓。还望使君大老爷能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
柴大发虽然是区区的村中土豪,但毕竟待人接物、为人处事各方面,也算历练的八面玲珑。眼下他见叶祖明急切之间,已经要拿他来做邀功消罪的替死鬼,当下反应迅速,便情愿挣个鱼死网破,也要紧紧抓住渺茫的机会。
于是他短短几句话,先是兜头祭出亲情牌,想以昔年的乡情,来打动韩雍;再主动承认冒犯韩雍的罪过,深表忏悔,并表达了老牛舐犊的苦肉深情,想引起韩雍心软;最后更是要反戈一击,就算不能将功赎罪,也要将叶祖明拉下水,有种想要老子倒霉那么你也绝讨不得好的狠劲。最重要的,柴大发在心中和自己堵了一把,他赌的是,在韩雍这等上位者的眼中,对底下各种阳奉阴违坏他名声的蠹吏的厌憎程度,绝对要比他柴大发这种普通的村霸,要来地猛烈的多。
叶祖明惶急无比,心中对柴大发恨得咬牙切齿,当下连连催促高声呵斥士兵,还不赶快将此等刁民速速拖下去。但韩雍侍卫却大喝一声,没有君候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士兵们便面面相觑退了下去。叶祖明大急,忙又来向韩雍哀求,说柴大发刁妄成性,血口喷人,常日里种种恶行,诸如此类等等,还望使君大人千万不可相信。
第两百九十二章 秦国肇基
于是不待韩雍发问,叶、柴二人,辩的一发不可收拾,争先恐后不顾一切的将对方的阴私坏处,一股脑儿地全都当众抖了出来。到得最后,醒悟过来,俱都晓得这遭坏事,见不得人的底细,如今尽皆曝光,再想逃脱惩罚也是不能够了。
韩雍勃然大怒,当即喝令士卒上来,将叶祖明及柴大发父子尽数捆了,交待先行打入监牢,等相关事毕之后,再交有司具体论罪。随后,韩雍将三伯亲自扶起,好言好语说了一通,对他的善良表达最真挚的感谢。又将磕头如捣蒜的村正唤到面前,严词训斥一番,告诫他若是再徇私妄情处事不公,将来必当重罚。
和从前的村邻都拉几句家常,韩雍便打算要离去。本来还想给亡母重新风光大葬,但韩雍又想通了,不愿再无故打搅亲人的安眠,抱着何处青山不埋骨的豁达。他拜托村中代为照看,并承诺有时间定然会时时再回来探望。村正以下,哪里还有不允之意,忙都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虽然韩雍一再表示不要劳民不要铺张,但没过多久,他母亲的墓,立时被修缮一新,气势不凡,且每年都定时有人上去清扫巡视。此外连带韩家破败的老宅,虽然保持原样不动,但都被彻底翻新,一副光鲜亮丽的模样,还围出一圈栅栏来,严禁村中人畜,私自进入,生怕有半分损坏。
离开鸣沙县后,韩雍一路微服,将上下河套交界之地,大致都寻访一遍,掌握了很多来自最基层的真实反馈。待回到靖边城之后,立即严厉处罚、打击了本州内数名民怨较大的蠹吏,更换裁撤了部分庸吏,并再次向所有民众申明了与民休养、鼓励农事的坚定立场,民间欢欣鼓舞,气氛为之一新。
同时,韩雍向高岳发去奏疏,将眼下上河套的具体情况做了详细汇报,并据实阐明,上河套之地,虽然疆域较下河套偏小,但各色异族人等,却很是繁多,胡汉杂居的现象更为复杂,还牵扯到铁弗部离去后的种种遗留问题。韩雍建议,眼下可以酌情开展筹备建立新州的系列工作,但一定要循序渐进,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情愿用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来为将来打下坚实基础一劳永逸,也不能仓促立起官府粗暴管辖,而引起局面的持续动荡。
从襄武很快传来了回信,对韩雍的谏言表示了高度的认可和支持,并鼓励他不要有任何顾虑,放手去做。同时,夏州诸文武也接到了一个重要讯息,让大家振奋不已:眼下高岳已经正式进爵为秦公了。
数日前,襄武城。
建康而来的使者,当众宣示了圣旨,皇帝司马睿再次晋封高岳为大司马大将军、尚书令、秦公、使持节、领秦、雍、夏、梁四州牧,都督四州诸军事。高岳并没有当即表态,先将使者客客气气的礼送至驿馆暂且安歇之后,高岳召集廷议。
“江东天子,不及两年之内,四次颁诏而来,执意要对我加官进爵。我本待再次婉拒,但心中却也有些迟疑,所谓当局者迷,故而请大家来商议,此次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他话才一出口,下面眼巴巴望着他的一众文武,立时都异口同声的表示,应该爽快的接受皇帝的任命,再次拒绝,甚为不妥。
“主公,可曾想到为什么两年不到的时间,皇帝这般频繁的来升赏?”杨轲意味深长的问道,高岳及一众官员,都停下来等着他进一步解惑。
“无他。皇帝对主公已有疑心矣!”杨轲一拂袍袖,直截了当道,“博取功名,人之常情耳,世人皆不能免俗。然而主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各种显赫名位,这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诚然,主公的本意,只不过是觉得时机不够成熟,不想骤登高位,但落在皇帝的眼中,便多半会有所怀疑主公是不是心存异志,开始目无朝廷了。”
高岳轻轻嗯了一声,不禁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杨轲又道:“尤其是主公现在又公然拒绝了刘曜的封赏。那么目前的实际情况是,主公既不愿接受赵皇帝的任命,又不愿接受晋皇帝的任命,那么只有一条路,便是称帝自立。主公纵使目前根本没有此意,但行踪落在朝廷眼里,已经是一身嫌疑。故而,这次钦差第四次前来,若是主公再拒绝,我料接下来,朝廷就要下诏切责、并以主公为反臣了。”
“所谓事不过三。今次再要拒绝,将来便不好转圜。不过主公若是就想自立称帝,那么可以立即将钦差赶走。若是不然,最好还是恭敬的接受任命,并表达对朝廷的忠诚之意。”
杨轲的一席话,一针见血,高岳不由剑眉微跳,颇为心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些深层次的东西,杨轲这么迅速的拨开障目,高岳才无奈的发现,有些东西,想要却得不到;而有些东西,你不想要,也得老老实实的收在手里。
他这边患得患失,其实司马睿那边,更是心事重重。司马睿无力恢复北方故土,不得已偏安一隅,从心理上来讲,他便自觉不是一统华夏的天下共主。另外他虽是皇帝,但在建康,连芝麻粒大的事,都不得不看琅琊王氏等江东豪族的眼色,更是暗恼势单力薄,声望不隆,而致大权旁落。所以他急需更多公开的支持和尊崇。
至于北方诸镇,反正也是鞭长莫及,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司马睿一时不能尽皆收复江南人心,便索性格外封赏外臣。只要你们能公开的认可我、支持我、承认我这个九五至尊就行了,什么公爵王爵,都能够不吝赐予。同时我司马睿就可以借此向天下特别是江南昭示,我这个皇帝还是深孚众望的。
所以将高岳进爵为秦公,还真的是有些深意在里面的。司马睿听闻高岳屡次谢绝,心中疑惑焦虑,生怕莫名又失去一个强大藩镇的支持,于是接二连三的派遣使者,再三再四的前来,尽最大努力,也要求个安心。
当下,苗览也上前恳切道:“主公本来高风亮节,不为虚名所动,属下等无不敬仰。但世间之事,纷纷扰扰,一旦被人误解,便有伯夷忽毁冰操、柳惠倏为淫夫的嗟叹怅恨。如今主公北扫铁弗,西却刘曜,连不可一世的代国,也在主公手中遭遇大败,主公之势,可谓今非昔比。进位为公,也是名副其实。现在朝廷对主公极为看重,累加封赏,正可以承制天子之命,名正言顺的统御西北,而争衡中原。所以,主公若是有众矢之的顾忌,眼下也尽可消除了。”
杨坚头觑得空子,昂着头大声道:“诸位,那石勒不过凭着河北,便就自称赵王。刘曜占着河南,连雍州都被主公夺下大半,还做了皇帝,岂不可笑?依我之见,主公便是就称秦王,也是分属应当,如今只不过做个秦公,不是绰绰有余么,还什么顾虑顾虑的。”
他毕竟是氐族出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许多弯弯绕的东西在里面。但此番粗豪直率的话,当下也赢得不少附和的赞同之声。
高岳喝叱了一声。杨坚头抬眼看看,见高岳面上也不是什么生气的颜色,不由心中安定,反倒笑嘻嘻地追了一句,“大英雄当有大气魄!主公勿恼,属下这不也是一点建议么。”
高岳沉吟片刻,点点头,对着下面和颜悦色道:“诸位拥护爱戴之情,我十分感动。既如此,于公于私,我便当应允朝廷的封赏,不再推辞了。”
众人大喜,连忙又将朝使再请来,复将圣旨宣读一遍。高岳恭敬的接受了任命,并厚厚赏赐了使者,使他务必转达自己对皇帝的无比尊崇之意,使者如释重负,欢欣而去。
按照自古以来的礼仪制度,被封为公爵的人,可以在自己的领地上建立宗庙社稷,用来祭祀祖宗天地,在名义上已经是一个国家元首了。也就是说此时的高岳,进爵为秦公,标志着秦公国的正式建立,他自己,也不仅是一个地方藩镇和区域首领,更已是被中央王朝认可的一国之君。
这边厢,自杨轲以下,襄武众文武,分左右而列,严肃庄重的下拜,齐齐参拜主公,从此尽皆改口称臣。
高岳难免心潮起伏。从一介死里逃生的落难之人,经过多少拼搏和努力,才能在乱世中一跃而成为一国之君,从头走来,其中的种种艰辛,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感慨。
“众卿请起。我今日……”
他话音未落,却见长史杨轲越众而出,正色禀道:“臣启主公:古制,皇帝称朕,王称孤,诸侯称寡人。今主公即位诸侯,自今以后,应当自称寡人,以正礼法。”
“臣附议!”
汪楷面色庄严,立即接口应道。于是一片应和之声统统响起。
见大家都是俨然的模样,连素来随和的杨轲,此时也言辞凿凿,似乎这是一个不容有失的严肃问题。高岳不觉也受了情绪上的感染,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一拍案几大声道:“……寡人准奏!”
第两百九十三章 天伦之情
三年之后。
襄武城秦公府后院。
“哈哈,本将军在此埋伏多时!只要你将手中的大马车交出来,我就饶恕你一回!”
随着声清脆的喊叫,一名三四岁的男娃娃从草丛中蹦了出来,拦住了另一名差不多岁数的女娃娃。男娃娃面容白皙俊秀,浓浓的眉毛下,乌黑的眼珠想算盘珠儿似得滴溜溜直转,浑身都透着无比神气十足、精力充沛。
被他拦下的那个女娃娃,白皙剔透的鹅蛋小脸,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娇媚可爱。朱砂嫩唇,发如黑云,加上令人感觉温柔美善的两个浅浅小笑涡,竟如画中小仙女儿相似。
“虎头儿!你吓着我了!”
女娃娃双眸张得老大,小脸迅速变成了粉红色,跺着脚嗔道:“怪道刚才远远的看着你影子,眨眼就不见了。你这样吓唬我,我还会给你玩么。再说了,这个也不是什么马车,这是大花轿!”她将一个玩具,紧紧地收在怀里,警惕的望着虎头儿,一边将小手连连摆着,一边就要转身退走。那虎头儿如何肯依他,大喊一声,几步便蹿上来,一把扯住女娃娃的臂膀,口中连连呼喝,探出手来就要抢,必欲要将那玩具抢到手。
女娃娃比虎头儿高出半个头来,却明显没有他有力气。但女娃娃却也不肯认输,反倒扭胳膊撇腿的竭力较起劲来,两人搂在一处,嘴里嘿嘿嚯嚯的都在使着劲,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俱是涨得通红。
僵持了片刻,又走过来一名纤衣素雅的美少妇,俊目流盼远远地便笑道:“玉奴,虎头儿!你两个又在搞什么名堂呀?”
两个娃娃迅速分开。女娃娃玉奴一溜烟跑过来,拽住美少妇的裙摆,不停摇着,仰起小脸气呼呼道:“二娘!虎头儿欺负我,他要抢我的花轿子!”
虎头儿抓抓脑袋,也走过去,嘟囔道:“娘,我没有欺负阿姊,是她不给我玩大马车。”
前几日,周盘龙用竹子加木条,拼了一个花轿的玩具,送给了玉奴。玉奴爱不释手,日日带在身上,虎头儿瞧见,哪里肯放过,只管索要,玉奴自然不情愿给,于是两个娃娃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当下,美少妇一手拉一个,对虎头摇头道:“娘亲让周叔叔,给你再做一个好不好?姊姊的东西,你不能强要呀,乖。”
“我不!我就要阿姊的大马车!”
“这不是大马车!”
“……”
于是两个娃娃于是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就关于究竟是谁不对、还有究竟是马车还是花轿的问题,开始了各种争辩。美少妇没法做声,只微蹙着眉,无奈浅笑着在旁静看。
女娃娃争得面红耳赤,撅着小嘴叉着腰。蓦地指着虎头儿身后,惊喜的叫道:“爹爹!是爹爹来啦!”
虎头儿不屑一顾笑道:“还想用这一招来骗我么?本将军这次再不会上……”
他当字还没出口,身子却突然腾空而起,接着便被抛在了半空中,虎头儿啊啊的大叫起来,但是欣喜却大过于害怕,须臾,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的接住他,又抛飞起来,如实再三。虎头儿笑的咯咯作响,他知道,这次姊姊没有骗他,果然是父亲来了。
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虎头儿,你是什么将军呀?”
“我是大将军,大大将军,我是比爹爹还要厉害的最大将军!”虎头儿兴奋的大喊大叫,旁边玉奴撒欢似得跑过来,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中,开始各种撒娇,半晌都不放手。
待觑得空,美少妇才笑盈盈地上前来,端正的施了一礼,袅袅娜娜道:“臣妾拜见夫君。”
回答她的,是一个宽厚有力的紧实怀抱:“云娘,想我吗!”
来者,正是高岳,被他揽在怀里的美少妇,乃是嵇云舒。三年的时光过去,嵇云舒已是两个儿子的母亲,但她绝美的容颜身姿,毫无改变,另外还增添了从前所没有的典雅风韵。被高岳温暖坚实的臂膀环绕着,嵇云舒心似饮蜜,双眸含笑,却羞红了脸小声道:“这,这还有许多婢女在,……孩子们也在看着呢。”
阳光下,嵇云舒温婉秀丽,宛如仙子。高岳大笑,低下头来又说了几句,嵇云舒愈发笑靥如花,两口子窃窃私语好几句,才分了开来。
这些时日来,高岳突然变得较为忙碌,好几日不见回府,嵇云舒在家中,也听得消息,高岳将大会诸文武,连夏州、雍州等头面人物,都要奉令赶回襄武参会,定然是又有新的重大举措。她自忖妇人不可随意议论军政,又难得高岳突然回来,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细问。
高岳看了看嵇云舒,微笑道:“你虽然不说,我晓得你心里还是很有些疑惑。这次召集所有高级官员和将领,确实有新的战略计划。韩雍最后一个还没来,不过据报也快到了。所以趁着等他的间隙,我想着好几天没回来了,所以回家来看看你们。”
嵇云舒轻轻颔首,只是叮嘱高岳无论在何时何处,都千万要注意安全。高岳能照顾她的情绪和感受,这种细心和体贴,对她来说就足够了。当下也不追问究竟是什么计划,只浅笑着打趣道:“若是被他们听见你又没有称寡人,说不得追来找你理论。”
高岳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在家里,还是自然些的最好。他蹲下身来,捏了捏玉奴的小脸,笑道:“小玉奴,你娘还在休息么?”
玉奴,便是高岳的第一个孩子高蓁,乃是姚池所生。而虎头儿,便是世子高全,从小便虎头虎脑精力格外旺盛,年才四岁不到,平日里最喜欢和年纪相仿的姊姊高蓁玩耍,但儿童脾性,容易变脸,姐弟俩经常吵闹,赌气不再做声,但不多时又互相想念,和好如初。
高蓁相对乖巧的多,但高全在府中早已是指东打西,昂然自若,平日各种调皮捣蛋。婢女和侍从们都拿他无可奈何,唤作小祖宗。嵇云舒虽是亲娘,也曾时时管教,但她的性子不似姚池那般鲜明,该发怒时就发怒,嵇云舒是较为温婉平和,对孩子不知如何下狠手教训。反倒是高岳晓得世子将来的责任和地位非比寻常,而要求必须要严格管教,故而高全对高岳,既爱又怕,很有些含糊。
三年之内,嵇云舒为高岳产下长子高全、次子高会;而姚池自生下长女高蓁之后,又生下次女高蕙,不久前才诞下三子高仁,因腰腿发酸,郎中们嘱道定要静心休养。而除了高蓁、高全之外,其余三个儿女,都还幼小,平日里也有专人贴身照看。
“娘还在睡觉呀,她天天都睡觉,我想去看小弟弟,也去不了。”玉奴撅着小嘴道,她毕竟还是个四岁的娃娃,很多人事都完全不懂。嵇云舒摸了摸她的头,在旁微笑接道:“阿池还要好几天才出月子呢。左右无事,还是让她卧床静养的好。我是已经获赦了,四处转转散散心,对了,二郎快要能坐了呢。”
“哪个说你获赦了?你的任务指标还早得很哪!”高岳哈哈大笑,嵇云舒粉面又上红云,如娇似嗔地轻轻白了一眼,嘴角却绽出笑意。
夫妇二人又笑谈几句,嵇云舒便挽住高岳,想回内室坐一坐。刚走两步,却见周盘龙快步过来,大声禀报,原来韩雍已经到了。
高岳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对嵇云舒抱歉的笑笑。嵇云舒无奈的摇摇头,柔声道:“军政大事为重,夫君快去吧,家中有我,你不要牵挂。”
高岳温存的拍了拍嵇云舒的手,又俯下身,将玉奴和虎头儿都抱一抱,转身便大步而去。周盘龙向嵇云舒告声罪,也立即跟着出去了。眼见高岳陪伴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少,难得回来也是来无影去如风,嵇云舒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怔怔的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良久无言。
第两百九十四章 相聚一堂
城中的府衙,还是早些年高岳做陇西太守时候的建筑,只是略作修缮以作坚固,在规模上并没有什么扩建。如今高岳已是赫赫秦公,也早有很多人建议,府衙狭小,与高岳尊贵的身份不负,应当重建,高岳都笑着婉拒了。府衙虽说确实不算雄阔,但日常办公、集会、商讨等等,也是足够,现在没必要为了一些虚无的名头,而无端破费。他的态度表明出来,反倒引起了很多由衷的崇敬,连杨轲也赞叹道吾主爱惜民力,果非常人,于是大兴土木的建议便慢慢被搁置下来,再也无人来提。
“胡使君安好?下官有礼了。”
“……苗别驾!久违久违,有些富态了,呵呵。”
“下官见过裴长史,恕下官直言,想必边塞辛苦,尊驾可是晒黑了不少哇,哈哈。……”
眼下,平常尚算明亮宽敞的大堂里,显得很有些拥挤,人声鼎沸身影攒动之间,竟是秦国内外的中高级官员。大家难得的相聚于此,各种热情的招呼声问候声此起彼伏。有的是老友重逢,譬如夏州长史裴诜与雍州刺史胡崧面对面言谈甚欢;还有的是故旧袍泽,杨轲正微笑着在对韩雍说着什么,面色亲切从容,旁边是阴平太守何成,也笑眯眯地听着,间或也插言几句。此外要么是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要么是围做一堆高谈阔论。
细看时,武都氐族王储杨难敌、羌族大首领姚弋仲竟然也在此。在接到高岳的诏令后,这二人立即动身,前来襄武。虽然诏令中没有明说原因,但他们也清楚,高岳等闲是不会将他们亲自召来的,故而来之安之。
此刻姚弋仲正在和儿子姚襄说话,而杨坚头站在堂中,先是一一回应了很多官员的招呼和问候,继而看见了自家兄弟杨坚头,便招了招手。杨坚头上来见过礼,问过父亲杨茂搜安康与否,兄弟二人略略说了几句,竟然再无话可说。他二人从前本来就一向不睦,如今分别良久,更是话不投机,面面相觑之间,颇觉冷场尴尬。正好杨轲走过来,杨难敌忙迎上去拉住攀谈起来。杨轲从前是杨难敌的布衣之交,如今更是秦国内首屈一指的大佬级别高官,杨难敌想着于公于私,都是要格外再将关系拉亲近些。
杨坚头也觉得松一口气,转过身没走几步,正面撞见雷七指。二人先是一怔,然后同时将头撇开,彼此冷哼几声,撞着肩膀擦身而过。雷七指自去寻李虎说话,杨坚头却跑去找老熟人、天水长史万宏了。
“韩君候,胡某这厢有礼,君候远在塞外,一向安好?”
“胡使君!韩某有礼。有劳挂念,感激不已。”
胡崧与韩雍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一处,彼此客客气气的问过礼,就当前军政事等各方面,聊说起来。两人从前曾为领军对垒的敌手,有惺惺相惜之感,如今已是同殿之臣,更是彼此很为重视,难得能够聚首,定要当面沟通探讨一番。
周边的人,不知不觉的便略略避开了些,大家连说话的声音也有意的压低了点。韩雍、胡崧二人,乃是高岳麾下目前仅有的两名刺史,是独掌一州的封疆大吏,又且一是侯爵,一是伯爵,无论官职名望,位秩都远迈同僚。尤其韩雍地位更且突出,非比寻常,故而大家见这两位大佬在单独交谈,都开始自觉的避免打扰。
正在众说纷纭的时候,却听周盘龙一声宏亮的高叫传来:“秦公驾到!”
接着,屏风后,高岳脚步轻快而稳健的转了出来,继而在上首正中安坐下来。
“臣等拜见主公!”
大礼参拜完毕,群臣以韩雍、杨轲为首,文武分列两旁。
高岳满面春风,冲着众人点点头,左右略梭视片刻,笑道:“喔。韩镇北回来了。寡人听说,你在边塞镇抚数年,被当地各族敬畏,视若天神,可谓是声名赫赫了。”
韩雍立即上前躬身道:“臣不敢,臣惶恐。”
高岳见韩雍一脸俨然,忽而想起他本来就不是习惯开玩笑的人,且方才自己那番话,可能会让素来谨慎持重的韩雍,暗里自疑不安,于是忙再褒奖抚慰几句,才又转向旁人,一一招呼。
“祁复延,很久没有见着你了,长安那边的情报,多亏你精心主持,辛苦。”
祁复延忙快步上前连声应道臣的本职,不当主公夸奖。其实能够在众人面前,被高岳单独点名褒奖,对他而言,实在很是光荣的一桩事。
高岳笑着点点头又道:“听说你最近家里弄璋之喜,寡人还没有恭贺你哪,待此次廷议结束,寡人当有所表示。”
“……什么?”
祁复延听不懂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又不敢向高岳追问,只好半偏着头,眨巴着眼睛看向身后同僚求援。胡崧笑着低声提醒他,主公说恭喜你生了个儿子!祁复延才恍然大悟,笑得合不拢嘴。
“是是!臣的婆娘,是给臣才生了个犬儿子,这完全都是主公的功劳呀!”
众人闻言,愕然不已,继而传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高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混话!你的妾室给你生子,这关寡人何事?如何却是寡人的功劳?尽说些不着调的浑话。还有犬子便是犬子,什么叫做犬儿子!”
祁复延也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重大语病,当下也很是尴尬,挠挠头皮赔笑道:“臣嘴笨,臣嘴笨,主公恕罪!臣的意思是,臣沾了主公的光,托了主公的福,才能得了个大胖小子。”
高岳点点头,将手一挥:“罢了。你的儿子,取了什么名字呀。”
“回禀主公,臣已经给犬子取了个名,叫做沮渠法弘。”
“沮渠法弘?”
本来只是客套的寒暄,但高岳闻言,却不禁讶异道:“卿不是姓祁么?你的儿子为何不叫祁法弘?”
祁复延抬起头,眨巴着眼道:“大家都知道臣叫祁复延,但实际上,臣的姓,就是沮渠,祖先因为是匈奴的左沮渠(匈奴官名),于是便以官名作为姓氏,一直流传下来。臣的全名,乃是沮渠祁复延,只不过行走之间,简称祁复延而已。”
高岳差点拍了大腿,心中立时恍然大悟。听闻沮渠之姓,又听到沮渠法弘的名字,高岳便立时想起了面前这位沮渠祁复延的真实面目。
其实沮渠祁复延根本不出名,他的儿子沮渠法弘,也不很出名,史书中对他二人的记载,只不过寥寥数语,还是因为祁复延的孙子沮渠蒙逊的缘故,他的孙子沮渠蒙逊,便是十六国之一、北凉王国的建立者,也是独霸一方称王称帝的枭雄。,显然比祖、父有名的多。
高岳暗自感慨,玩味不已。当年收留并提拔祁复延这个粗疏鸷猛的蛮族汉子,哪里想得到此人竟然也是一方开国之君的祖宗,实在是令人有震撼之感。
又问了几句,收拾妥当情绪,高岳让祁复延先退下。紧接着,有一人上前来恭敬参拜,抬眼去看,乃是杨难敌。
“大王子!上次你我相聚,还是在好几年前。如今时光流逝,寡人却感觉仿佛就在昨日。左贤王身体可安好么?”
武都氐族杨家,目前情况与南安羌族姚家,又有所区别。两者相比,姚弋仲本身领地、实力、名望等等,都略逊一筹,而且在万分危急的时候,被高岳伸出援手力挽狂澜,保住了南安不失,对其有大恩。故而于公于私,姚弋仲对高岳都感激涕零一心追随,甘愿将自己彻底归为高岳的下属,算是无条件的归附,他在高岳麾下,基本上和旁的同僚差不多,可以随时驱使召唤。
而杨家则不同。杨家对高岳,虽然也是无比推崇和恭顺,但杨茂搜乃是晋廷御笔亲封的左贤王、骠骑将军,氐王。无论职衔和声望,都是一时名流,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是毫无问题。且当时和高岳订立盟约的时候,也并不是完全归附,而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算作盟友,武都郡也可以看做是国中之国。所以高岳对待杨家,不同于是自己的属下,不好随意指示,而要多几分客气,讲究随时保持礼节。
说白了,一个算作家里人,另一个乃是关系非常亲密的老朋友。所以他对姚弋仲只是略说几句,对杨难敌却要寒暄客气一番。
杨难敌恭恭敬敬施礼道:“家父安康,有劳国主挂念。外臣启禀国主:外臣一家,得蒙祖宗护佑,能够在这纷纷乱世中,有幸结实和追随国主,上则为国主廓清天下出些微薄之力,下也能保家族的香火不至断绝。这次外臣临来时,家父再三叮嘱,国主的事,便是我杨家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本分,上山下海,听凭国主吩咐便是。”
“贤父子有心了。”
高岳逊谢,又寒暄几句,再和堂下数名多时不见的文武属下,和颜悦色温言与语。闲聊片刻,业已暖场,高岳便清了清嗓子,转到正题上来。
“诸卿,寡人今天将大家召集于此,一则,因为与很多老部下、老兄弟多时未见,甚为想念,故而便只好劳动各位,跋涉而来。二则,也确实因为我军已休养良久,眼下已是静极思动的时候。所以连日来,寡人与杨长史时时商讨,定出一个大致方向来,所以还是要和大家当面来谈一谈。先说第一件事。”
第两百九十五章 梁州相关
众人一听,这又是典型的高岳风格。一旦正式会议,那就半分废话也没有,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套路,大家都已习惯,于是当下连忙支起耳朵来细听。
“众所周知,两年多来,我军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正好一门心思在谋求大力发展。眼下河套之地,除了夏州已是坚若磐石之外,上河套之地,也已完全处在我军的掌控之下,半年之前,已经筹备可以建州,现在寡人正式决定,上河套区域,以四郡之地,建立朔州,州治头曼城。但是这大半年来,刘虎似乎又喘过来了气,经常从漠北南下,来我边地骚扰劫掠。所以刺史等州官,不仅要稳定州内局面,还要寻机主动出击漠北,务必将刘虎彻底剿灭,真正还北地清宁。具体人选稍后任命。”
大家心中不约而同一跳。自觉资历、声望、本领都不可能达标的,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好奇的猜想,究竟是哪个能成为秦国第三名刺史;自忖有些靠谱的,更是脑海汹涌翻滚,忐忑自己会不会被选中,正是心思活泛患得患失的时候,高岳又开了口。
“第二件事。这几年,石勒在东北,击败了段部鲜卑,将幽州占为己有,又南下攻灭了反对势力曹嶷,将青州又收入囊中。现在,他又开始谋夺刘曜的河南之地,据悉前不久,刚刚派遣石虎,攻占了虎牢关。刘曜哪里肯善罢甘休,亲率精兵八万,进驻洛阳,两方之间,不久必将爆发大战,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下面,杨轲得了高岳的示意,便站出来接道:“主公所言甚是。诸位,眼下石勒趁着祖豫州逝世未久,一心攻略豫州及淮南之地,所以石赵在洛阳方面的兵力,不是十分雄厚,目前守御虎牢暂不出击,导致刘曜才能占据上风。正是因为二赵在洛阳东相持,这才给了我军趁虚弱而动的好机会,主公打算,是否能够趁机将雍州全境拿下。”
高岳点点头道:“近期,我打算亲率两万人马,去往扶风郡乾县驻军,与雍州胡卿一道,制定具体的军事计划。”
胡崧听在耳中,真乃是和他切实相关的大事,不由将身子挺得笔直。却听高岳又开口道:“正是如此。这两年,我与他刘曜,并没有什么战事,所以我在闷头发展实力,他也是抓紧时间东扩,如今除了已占据整个司州,还攻略了西豫州,所以才和石勒面对面的爆发了冲突。我从前之所以暂且留着刘曜,一是要留他消耗石勒,为我侵蚀将来之敌,二来也是因为彼时我军也没有一鼓作气灭其朝食的实力。现在既然他刘曜做大了家业,那么我就必须要适当遏制他一下,省得将来一跃而起,反被他时时逼迫。”
高岳的视线,寻找到了胡崧,并对他赞许的将头点点,“攻略雍州的具体军事,稍后单独与卿细说。下面讲第三条,寡人认为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任务。”
迎着众人凛然的目光,高岳严肃道:“其中有些前因后果,容寡人细细道来。”
原来不久前,晋梁州刺史周访突然病逝于任上。周访乃是当时名将,刚毅果决,沉静有智,为东晋抵御北方异族南侵,击灭境内各路反贼及逆臣,功勋卓著,领梁州刺史坐镇襄阳,为朝廷镇抚荆襄及西部梁州之地。他在,宛如定海神针,不仅辖地内态势平稳,就连骄横跋扈的权臣王敦,也因顾忌周访的名望及强大的军事力量,而一直不敢作乱。
周访管辖下的梁州,北与秦州接壤,南与巴蜀的成国交界。高岳与周访,也曾互通书信,且因皆是拥护朝廷抗击侵略的藩镇,故而两家关系尚算不错,一直相安无事。现在周访去世,留下了巨大的真空,便引起了各方连锁性的反应。
权臣荆州刺史王敦,立时软硬兼施把周访的军队吞并,并将荆北一带完全收为己有,移镇襄阳,彻底控制了东晋的长江上游地区。而故汉中府梁州之地,一时无主,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趁机迅速占据,却是销声匿迹了很久的陈安。
陈安自从被高岳大败之后,逃出扶风郡,更且直接跑出了雍州,带着五千旧部,来到了雍州以南,荆梁交界处、魏兴郡的一座小城石泉县。
彼时梁州刺史正是周访。陈安第一时间上书给周访,诚恳的表达了自己乃是朝廷故吏,南阳旧将。历来忠心报国却时运不济,眼下自己被秦州刺史高岳排挤,不得已来到梁州地盘,暂时栖身这里,请求周访接纳,并表示只要周访同意,他愿意从此做周访征战南北的排头兵。
周访不明就里,也不是很了解高岳与陈安过往的种种恩怨。接到陈安信后,见其心中忠忱恭顺,仿佛有报国无门的嗟叹,周访就接纳了陈安,还任命他为魏兴太守。不但如此,因为魏兴郡的西北处,与秦国的势力范围雍州始平郡接壤,周访还专门写了封信给高岳,诚恳的替陈安求情,请高岳看在一致对外的大局上,就此放过陈安,允许他戴罪立功云云。
本来好一段时间以来,高岳与刘曜虽然没有爆发大战,但局部的小争端接二连三的不断。今天失却一县,明日又攻略两城,正是将主要精力放在稳固雍州态势的大事上面。陈安战败遁逃后的行踪,高岳通过内衙查询,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彼时暂时顾不上他。等到可以腾出手来收拾他的时候,孰料他竟然花言巧语说动了周访。
高岳对陈安的阴损伎俩愤恨不已。但因顾忌到周访的原因,不好冷硬拒绝,而悍然出兵梁州地界,导致为了陈安这区区残余势力,非要与一个同阵营的强大藩镇撕破脸而徒然内耗,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于是高岳做个顺水人情,暂时放过了陈安。
正当高岳全心开拓北河套,理清各种头绪准备建州的时候,周访病逝。陈安立即做出了反应,他以魏兴郡为根本,突然出兵西向,占据了汉中郡。于是他移驻汉中首府新郑城,接着向南方的成国,递交了降书,于是他继匈奴汉国的将领、东晋朝廷的边郡太守之后,转眼又变作了成国的臣子。
成国乃是西晋末年的时候,巴蜀一带氐族流民李氏建立的割据政权。如今,成国君主,乃是先大首领李特之子李雄,已经在位十五年,精心治理巴蜀,境内也算安宁,算作乱世时的一方净土。蜀地平稳后,李雄已不满足于关上门来做皇帝,也想要跃跃欲试,开疆拓土。但北方的秦、梁之地,都算是晋廷的藩镇,且实力都很强大,李雄无奈,只好先闭门自守,静观其变。
正好陈安主动来降,李雄意外之余,很是兴奋。相较于陈安,李雄更欣喜于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得到梁州二郡之地。于是李雄任命陈安为荆州刺史,召他先来成都,同时让宗室梓潼太守李稚先期接应陈安,然后迅速派出了宗室平寇将军李凤为梁州刺史,率兵六千准备北上接管汉中、魏兴。
但陈安是何等人,怎会就此将好不容易到手的地盘,老老实实交出来,然后自己孤身去人地两生的成都,从此过无兵无权的危险日子。他上书于李雄,写信给李凤,反正各种诉苦、推脱、表忠,袒露了自己愿意替大成守御北疆的决然心意,实际上是表明他根本不愿意让出汉中之地来。
毕竟陈安远来投附,又未反逆,李雄不好立时疾言厉色的斥责,甚至翻脸讨伐。且他性格本身也算宽厚,故而一面令李凤暂时停军,一面暂时虚与委蛇。两边还在讨价还价,汉中当前局势的详细奏疏,已经由内衙送到了高岳的案几上。
览罢奏报,高岳先是闭目沉思,待睁开眼时,他已下定决心,要今次便算狮子搏兔,也无论如何要将陈安彻底除掉,然后一举将梁州抢到手中。于是他将杨轲迅速传召而来,两人面对面详细谈说,继而制定了一系列的初步计划。
第两百九十六章 征南行营
当下杨难敌出列道:“启禀国主。眼下若是向梁州用兵,意欲消灭陈安,那么则一定会和成国遽启争端。昔年外臣也曾与成国发生过数次摩擦。那时外臣家,实力微弱,到最后总是委曲求全,主动求和。不过成主李雄,也算个宽厚之人,并不十分刻薄蛮横,所以大部分时候,外臣家与他,还算是相安无事。但有一点,好叫国主得知,李雄虽然宽厚,但并不庸懦,较有些本事。成国的军队,与他父亲李特做主的时候,不能相比,但眼下战力尚算强劲,所以陈安倒是小事,若是与成国开战,不可不小心。”
高岳不禁颔首。成帝李雄,史册有载,高岳倒也记得。诚如杨难敌所言,李雄不仅不算庸主,倒还真是个有作为有能力的开国君主。虽然是承袭了父亲的基业,但他趁着风云际会,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发扬光大,建立了成国,在乱世中,对内将巴蜀治理的平稳安泰,对外开拓了梁州之地,并以较强的军力,保证了没有外来敌人的入侵,好算是文武兼修。且本人生性宽仁,善抚士卒,品行及声望都得到了很好的评议。虽然他摆脱不了本质是流民的粗疏习性,喜爱财物,喝醉了酒也会大呼大叫,平日里治国没有什么准则,言行之间不讲究威仪。但毕竟瑕不掩瑜,抛开其特有的局限性来说,李雄还是很有可取之处。
即将与其成为敌手,虽然谈不上怕,但毕竟此时多树一敌,没有必要。高岳沉吟道:“陈安,乃是我军死敌,且曾屈膝刘曜,为虎作伥,各种阴损事情做尽也毫无羞耻,于公于私寡人都一定要除掉他。梁州,我之南境,如今无主,正是大好时机,天以资我,故而寡人也一定要得到梁州。至于成国,寡人并不想与他作战,当去一封亲笔书信,与李雄述说缘由,剖析利害,尽量劝他不要援助陈安而与我为敌。但若是他藐视寡人,一意孤行,那么寡人也绝不惧他,放手与战便是。”
苗览出班,有些担忧的奏道:“臣启主公。眼下我军虽然经过长期的休养,但一旦要面前三线开战的局面,是不是仍会有些力不从心?还请主公三思。”
高岳摇头道:“卿言甚是。但寡人并不会三线开战。等到南线梁州之事进展顺利,寡人才会下令对雍州用兵,并允许朔州开始相关行动。若是南线局势不利,寡人不会在雍、朔等地动一兵一卒。”
高岳挺直身躯,朗声道:“总的来说,前两条行动为辅,第三条行动为主。既要消灭陈安,更要攻略梁州开辟新土,同时还要随时应对极有可能与成国的战争,才是眼下我军头等大事。因为南方诸事繁杂,牵扯颇多,寡人更将成立征南行营,拣选一人出任统帅,全权负责梁州战事。这便是第三条军事计划。”
众文武忍不住一阵面面相觑,虽然忍住了没有立即交头接耳,但听闻此言,吃惊之余俱都又是心中活泛起来。成立某处行营,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在说明了梁州战事果然是无比重要的同时,能够代替高岳行使各种权利而出任行营统帅的人,将来绝对又是位高权重之人,最起码,梁州刺史一职,肯定是没跑的。这究竟会是哪个幸运儿呢?不少人略低着头,眼珠滴溜溜的转,短短瞬间,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中泛起。
高岳复清清嗓子,正色道:“下面,就具体事务及任命,寡人来当众宣布。”
大堂之间,空气瞬间变为一滞。
高岳挺直了身躯,凛然四顾,将各人的反应悄悄看在眼里,停了停,方才不紧不慢道:“朔州。韩雍迁为朔州刺史,鲍冲升任朔州长史,邓恒晋升后将军,任朔州都护,李虎升任征虏将军,为朔州副都护。”
韩雍毫不知情,但此刻面色却是波澜不惊,并不动容。不过有些人,已不禁悄悄转头左顾右盼,以目相示。韩雍镇守夏州近四年,政绩优良,战功赫赫,可谓是文治武功业绩斐然。眼下将他调任更北方的新立朔州,多半是要借助他在北地的威名,更好更快的收治上河套,要倚靠他做塞外长城。韩雍转任朔州刺史,这是意料之外但却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于长史以下的任命,也是合情合理。朔州新立,各族混居,亟待在短时间内使民心凝聚。鲍冲善于教化劝学,较能体恤人心,且性格很是亲切随和,对着黎民百姓,也不会刻意去摆什么架子,所以就任长史没有任何问题。而邓恒、李虎两人,从前也搭档过,熟悉边情,出任正副都护,也是恰当人选。
“夏州。樊胜升任夏州刺史,晋升安北将军。裴诜仍为长史,杨韬都护职位不变,晋升前将军,强弩将军彭俊升任夏州副都护。”
“雍州。胡崧刺史职位不变。汪楷转任雍州长史。雷七指晋升后将军,升任雍州都护,吴夏晋升鹰扬将军,升任雍州副都护,领扶风太守。”
众人耳中一丝不落的听着高岳的声音,被念到名字的,心中是一个想法,没被念到的,又是另个想法,脑中俱是在急剧转动。未暇细细琢磨的时候,高岳清清嗓子又接着道。
“至于梁州嘛。暂时不立刺史部。寡人之意,先行成立征南行营,统兵三万,代管军民事。等到梁州彻底归我所有、局面尽皆稳定之后,再做安排。下面宣布行营相关职位。”
征南行营里的各位官员,来日便是梁州的领导班子,而行营统帅,基本上就是候补梁州刺史了。提到这个重要处,所有人心中一紧,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有的连眉头都不自觉的紧紧皱了起来,感觉心脏像是在被不停地吹着气。
“何成、姚襄二人,出任行营副将,偏将军杨坚头晋升为横野将军,任行营前锋将。天水长史万宏,转任行营军师祭酒,随军参赞诸事。”
随着高岳不疾不徐的任命,下面众人终于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何成微垂下脸,思绪万千,心中颇有些复杂难言。
何成心中清楚,当下的行营统帅,将来必然是梁州刺史,又是个位高权重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他是最早跟随高岳征战四方的老部下,扪心自问,虽然并没有在前线活跃,但何成替高岳长期镇守大后方阴平,没有出过半点的纰漏让高岳分心,多年以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还是有苦劳的。本来暗忖论资历、论功劳、论亲疏,他自觉这个征南行营统帅、乃至将来的梁州刺史职位,**不离十应该会归属自己。
你看,在如今秦国朝堂上,比他资历还要高的,真正说起来,也就韩雍、冯亮、李虎三个人而已。冯亮职位特殊,且不会外放,暂不说他,韩雍及李虎二人,目前也都动向明了,去往朔州任职。其他比他后进的,基本上都是出任了要职,不是在秦公府里做高级参赞,便是外放成为一州的核心人员。最后剩下一个征南行营,又是处在秦国之南,和他常年驻守的阴平紧密相连,便是轮,差不多也该是轮到他了吧。
结果任职是在行营任职了,但谁料竟然是个副手!也就是说,顶破了天,将来他也就是个梁州都护,离心心念的主官一把手的设想,中间还隔着个长史呢。且和他同一班子的搭档,也让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姚襄,乳臭小子也;杨坚头,好勇斗狠的桀骜狂人,最后剩下个万宏,好歹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也就仅此而已,谈名望论本事,也没法子和裴诜等人相比。故而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雍、夏、朔三州的领导班子来得沉稳大气。
一瞬间,何成颇为沮丧。他甚至在想要不要下决心,等廷议一散,便向高岳提出,还是继续留任阴平太守算了,什么行营副将,实在不适合自己。想着又有些不平之气涌上来,他人未动,但支起了耳朵,他倒要等着看看,究竟是哪个神仙,能够出任这统帅之职。
“卿上前来。”
顺着高岳指处,有一人有些疑惑似得站出了班列。众文武赶忙抬眼去望。
特殊情况说明
是这样,我老婆马上要生小孩了,预产期也就最多一个礼拜的样子,具体哪天不好定,但现在随时都会生。所以我想提前和各位朋友们说一声,届时我要在医院全程陪护,差不多也要7天左右,没法更新,然后等回家了,就立即跟上恢复正常。现在向大家请个假,哪天你们看我突然没有更新了,一准是拔脚便走去医院陪护了。
这本书是我第一次写,不论成绩不成绩,精彩不精彩,但对我的意义和心中的分量,都很重,所以绝对不会太监,向大家保证。
特此说明,谢谢谅解!
第两百九十七章 头号节将
众人忙抬眼望时,愕然发现,竟然是谢艾!
“命谢艾为征南行营统帅,晋升前军师,加龙骧将军衔,领汉中太守。”
谢艾显然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事先也没有得到半分透露和暗示。乍闻此言,不禁猛抬起头,一脸的目瞪口呆。身后更是一片再也忍不住的哗然。
谢艾?谢艾!
他之前是什么职位,从凉州一介抄书吏,被破格拔擢,也就是个新平郡长史。随即转任靖边主簿,后来才不过升任夏州主簿,都是偏裨辅官。而且投效本阵营的时间,比较诸位同僚,相对来说也是最短的。眼下大家想破了脑袋,也万万想不到,征南行营统帅、甚至是将来的梁州刺史之职,竟然会落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进之人身上!
何成只觉得一股血直冲上脑门顶,再也无法忍耐,正要站出来说几句心里话,另一人早在他前面抢出来,对着高岳施了礼,大声道:“臣启主公!征南行营统帅一职,关系到我军在南方的军事胜败,甚至将来能否顺利掌控梁州,实在非同小可,臣意,统帅的人选,主公是不是请再三思。”
大家一看,原来是新任雍州长史汪楷。此人性情鲠直,心中有话便说,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类人有他的直率和可爱之处,但说实话也比较容易得罪人。
高岳面沉如水,没有说话,冷眼观察。只见不少人都连连点起头来,有好几人还情不自禁的附议。这说明汪楷的疑惑,不是某一个人,也不是某一片人,而是绝大多数人。
“谢艾,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不过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高岳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汪楷等人,而是目光炯炯看向了谢艾。
谢艾快步来到堂前,恭恭敬敬跪下,郑重地叩首,继而直起身躯,有些黧黑却坚毅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炯炯发亮。他激动地大声道:“得蒙主公这般看重,臣敢不尽犬马劳效。乞假以时日,看臣为主公先吞陈安,后拒李雄!”
“好!壮哉!”
高岳拍案大叫,非常高兴。他知道,这几年自己刻意将谢艾放在塞北去历练,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塞北的风沙、寒冷和一望无际的荒原草场,那大漠落日的雄浑,不仅强壮了谢艾的筋骨,开阔了他的视野,坚固了他的心意,更让他有了很大的自信和强烈的志气。眼下,谢艾虽然还是年纪尚轻,但已不再是当初被他刚带回秦州之时、那个还有些局促怯场的新手,他现在好比完成了自我升华,果然变成了历史上那个真实的谢艾,敢于在一片质疑的目光中,大声喊出心中的豪言壮语,继而完成一项又一项的不可思议的逆袭。
高岳不知道谢艾究竟是如何能够做到的,但从史书中对他战果的条条记载来看,此人必然是对行军打仗捕捉战机有着极为有效地独特方法,所以才能屡次创造奇迹。以少胜多、以奇制胜、从无败绩是谢艾醒目的标识。
“众卿有些疑惑,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高岳意味深长地道,“但谢艾的能力,没有人能够比寡人还要更加了解。他出任征南行营统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今任命既下,谢艾就要竭尽全力去达成目标,武都杨难敌部,也应当给予全力配合。众卿且收拾疑窦,拭目以待。不过为严肃纲纪,防止令出不行,各自为政,寡人还要再借给谢艾一件东西。周盘龙!”
周盘龙应声而至,下得阶来,将某样物事展现给众人观看,然后郑重地交到了仍跪伏不起的谢艾手中。原来竟是一根五尺长黄灿灿的铜节!
节将!
不顾高岳当面,堂下众人几乎要沸腾了,连一直沉冷无声的韩雍,也不禁目光炯炯的看过来,颇为动容,若有所思。
君主将象征着至高身份的符节,借给率师出征的臣子使用,用以威慑方面,做到令行禁止,接受符节的将领,便是节将。古来不是什么将领都能有资格做节将的,但一旦拥有了符节,便代表着拥有了相应的极大权力。此前,秦国之内,还没有一个人拥有节将的身份,便是历来高出众将一等的韩雍,也从来没有持节过,大家哪里想到谢艾竟能拔得头筹!
“最后,任命谢艾假节,全权统帅南方三万大军。战事将起,若有敢于违犯军纪、不服管束之人,寡人特许先斩后奏。”
假节之‘假’,乃是借给、短暂代理的意思,表示君主将符节暂借给臣子而行使权力。节将一般分为四等。最低的第四等,便是假节,然后往上乃是持节、使持节,等级不同,便代表着相应的身份和权力不同,高岳目前便被东晋朝廷授予了规格极高的使持节。至于最高等级的假节钺,又称假黄钺,已非人臣之常器。魏晋南北朝时期,几乎是朝廷顶级权臣出征时候,专有的称号。到得后来,谁称假节钺,下一步基本上也就等着禅位,要改朝换代了。
当下高岳忽然提高了声音,正色道:“官爵名*器,非授常人。谢艾,须知收获越大,责任越大。卿在南方,放手去做,寡人尽全力支持于你。但你若是胆敢玩忽懈怠骄纵不法,寡人必将正法以谢国内。可知道了么?”
谢艾心中清楚,因为自己年轻望浅,高岳便以专赐符节,来加重他的分量。谢艾深深地拜伏,极重的信任、无上的荣耀和即将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使他激动地热泪盈眶。他抬起头,慷慨激昂无比坚定道:“臣,必为主公效死!”
汉中郡,南郑城。
陈安裹着一条毡毯,半靠在座椅上。他一面凝眉沉思,一面时而吸着鼻子。这几日,他有些轻微的风寒,除了流鼻涕,还有些乏力。
几名老部下,比如石容,还有姜冲儿、杨伯支等几个心腹,和他一起围坐着,共同在听着谋主赵募在说话。
“……所以,眼下时局不同,则应对不同。先前,我们好不容易将汉中、魏兴二郡握在手中,正要以此为基础,徐图发展,投靠成国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所以才百般推诿拒绝成国派人来接管。但当下呢,据闻高岳已经成立了什么征南行营,不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吗?既然届时抵挡不住,还不如现在主动将二郡献给李雄,将祸水引给他,让成军和秦军去拼个你死我活。”
陈安鼻子堵着,只得闷着声道:“军师之言,很有道理。可恨几年过去了,高岳还是不愿放过我。委屈我的兵力薄弱,要不然我岂会惧他!哼。”发了两句牢骚,陈安又问道:“那么依着军师,眼下我们该当如何呢?”
“主公可立时修书一封给李雄,多说些奉承的好话也无妨,表示咱们愿意将二郡之地献给他,请他自己派人去接管,同时向他求授永昌或者建宁太守,反正往南方就行。然后嘛,”赵募轻捋长须,胸有成竹道:“然后就看他成、秦两家,究竟谁胜谁败。若是秦军败了,咱们也能松一口气,若是成军败了,也是好事,到时候咱们就在南方趁机割地自立便是。”
“对!军师果然是足智多谋,讲得好!”石容兴奋不已,“到那时候,秦军离咱们还远得很,成军呢既然大败必然也是元气损伤,那主公便是称王称帝,也没人再能管的了咱们!”
姜冲儿拍着大腿道:“关上门来咱们自己当家作主,何苦像现在这样天天看别人脸色!好,好好,我现在都巴不得他李雄早些被高岳打败了。”
陈安也被说的心动起来。朝闻道,夕可死矣。纵使不能君临天下,那么做个一隅之王,也是值得的事。男子汉大丈夫,不为功名奋斗,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陈安用力的擤了把鼻子,一拍桌子,正要大声表个态,却不料门外腾腾腾地跑进来个传令兵,当面禀报道:“禀将军!我军斥候已发现大股秦军进入我汉中地界,来势汹汹。看其规模,估摸至少在三万多人的模样。斥候临来时,秦军已到达百多里之外的平木镇一带,好像暂时在原地休整。”
陈安猛地站起身来,失声道:“这么多人,来的这般快么?”
几名部下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不约而同的站起。千算万算,算不到人家的行军速度,秦军既然已经进入汉中郡地界且离南郑城不远,眼下形势便有些急迫起来。赵募急道:“主公可立即派人去向成国求援。平寇将军李凤离我们也不远,先让他发兵来,对了,还有梓潼太守李稚不就在白水城么,却是最近,也可发一封信给他。”
陈安无语的点点头,觉得有些燥热,一把扯下了裹的紧紧的毡毯,来回地踱了几步,忙问道:“……侦查到了秦军主帅是谁么,可是韩雍?”
传令兵大摇其头,还没答话,陈安便呼出一口气道:“不是韩雍就好。那么,是胡崧?”
传令兵大摇其头,还没答话,陈安又呼出一口气,面色明显缓和了些道:“很好!秦军将帅中,除了韩雍,便是胡崧。只要不是这两个领兵来,其余的要么是好勇斗狠之徒,要么是徒有虚表之辈,根本不放在我眼里。传我命令,点齐人马,随本将军前去迎敌。诶你为什么不回答,秦军主帅到底是哪个?”
传令兵暗自苦笑,却将头摇的像拨浪鼓相似,终于能接口道:“秦军主帅,叫做谢艾。”
“谢什么?谢艾?……谢艾是哪一个?”
陈安愕然,不停眨着眼,连流下来的鼻涕都忘了擤,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谢艾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回转身看看,几名部下,个个都是一张茫然的脸。
第两百九十八章 各种心态
成都城,皇宫。
金銮殿正中的龙椅上,皇帝李雄正在逐字逐句的仔细看着手中的一张笺纸,这是刚刚由秦国信使带来的高岳亲笔信。
“……梁州之地,久为朝廷故土,今为陈安所染指。寡人既被朝廷委任秦雍夏梁四州牧,此时予以收复,义不容辞。且陈安性情阴损鄙薄,初仕司马模父子,复向刘曜屈膝,再为建康之臣,眼下又将纳降与陛下,其人反复无常竟至如此,焉能信任?今寡人决心扫除丑类,陈安亡在朝夕,更饰词相诱,陛下乃以三军之众,仰哺于人,千金之资,坐供外费,甚非策也。今鄙军将士同仇敌忾,大举南下之时,有陈逆不灭梁州不复、誓不北返之势。惟愿陛下听取良言,贵我两家当从此为睦邻之邦。若一意孤行,恐后悔且难追矣,幸陛下垂察焉!”
李雄皱起了眉头,兀自沉思。好半晌才抬起头来,下面一班文武都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在等指示。
“秦公高岳,来信劝朕不要插手他与陈安的战事,并且表明了对梁州志在必得的意思。众卿,都说说吧。”李雄扬了扬手中笺纸,将信中的内容,详细的对群臣讲了个清楚。
太傅李骧,第一个站出来大声道:“此言荒谬!须知天下土地,有德者居之。陛下承袭先帝遗烈,一统巴蜀,铸造大成。此时正因励精图治,开疆拓土,为国家建立万世基业。怎么能够因为他高岳几句话,就甘拜下风,拱手将机会让出呢,难道梁州之地,偏生就该是他高岳来收治么!”
李骧,是李雄的亲生叔父。从前是开国的重要功臣,而今是头等亲王、宗室大长老,他在成国内,德高望重地位非凡,皇帝李雄对他很是敬重,一众文武大臣更是对他尊崇无比。
丞相范贲附言道:“老王爷之言,臣举双手赞成。梁州本有八郡之地,我国已占据汶山、巴、涪陵三郡,正待要囊括全境的时候,后来晋国名将周访牧守梁州,与我国互相也就默认了现状。他守着他的汉中、魏兴、梓潼、巴西、巴东五郡,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不好主动出兵挑衅,数年来便就是这么迁延。但而今陈安要献汉中魏兴二郡给我,绝对是天赐良机。陈安反复小人,这些我们不是不知道,又岂会当真去管他陈安的死活!关键是如果能够借着援助陈安的机会,将梁州全部囊括手中,才是根本的利益问题。”
随着这两位大佬的调子,朝中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表示了绝不可坐视不理、无动于衷的态度。不说武将们俱是攘臂嗔目,便是文官们也有些跃跃欲试,都在强烈要求李雄要立即发兵北上,抢占汉中郡,继而赶走秦军,彻底掌控梁州。
李雄心中泛起波动,想了想问道:“李稚、李凤二人,现在什么情况?”
范贲忙道:“回禀陛下。李稚刚刚去往梓潼郡白水城,暂时控制了梓潼郡,麾下有精兵一万。李凤在巴西郡汉昌城,麾下有本部六千人马。因此前陛下下令暂缓,故而二将目前都暂时停兵不动,等待陛下指示。”
“唔……传朕旨意,让李凤在汉昌城原地待命,时刻注意汉中态势来报,再候行止。”
听出了他话中的跃跃欲试,底下人不禁更是兴奋起来。李骧两眼放着光彩,又上前一步,大声言道。
“陛下!世人皆言秦军善战。然而须晓得我大成王师,也是百战雄兵,扫荡西南,击败无数强敌,助陛下开创了圣朝基业。他强,我们更强,怎么就不能放手与秦军一搏!如今已有李稚与李凤两人,俱在前线,臣请亲率数万精兵,亲自去往白水督阵。”
李骧慷慨陈词,最后坚定的表示要亲自挂帅,必欲要为李雄争得梁州,才肯班师而回。李骧及一众臣工的表态,极大的鼓舞了李雄的心。他今年不过才四十五岁,也算年富力强,作为帝王,纵使再是性情宽厚,但遇上能够壮大国势的机会,也不甘心默默旁视,付诸不理。眼下朝廷文武出奇的意见一致,群情振奋,此正是一鼓作气的好机会。
“壮哉!叔王此言,甚合朕意!既如此,便劳烦叔王辛苦,前去白水城替朕主持大局。现封叔王为大将军,朕给你五万人马,即日北上。让高岳看看,什么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
平木镇。秦军大营。
主帐内,征南行营统帅谢艾,端坐正中,左首乃是何成、万宏;右首则是杨坚头、姚襄。再往下,十数名将校,两边端正而坐,俱在听谢艾说话。
“……从前魏武帝与马超韩遂曾在潼关敌对。虽然马超韩遂的实力与智谋,都远远不如魏武帝,但两军却相持多时,这就是因为马韩先期占据了险要地形的缘故。如今我军形势,正与魏武相似:往南五六十里外,便是褒河,据斥候探报,陈安已经在河对岸屯集重兵严阵以待,仅有的三处渡口,都是层层严防。所以我们就算费了绝大力气渡过褒河,再往南还有天险阳平关,等再强攻下阳平关,到达南郑后,我军已是强弩之末,自身难保更不用说还要去攻略汉中郡乃至梁州了。”
“所以,依本将之意,褒河难渡,便干脆不去管它。现在不如先向西行军,攻占留坝,然后迅速南下,绕出定军山,从腹地直击空虚的南郑城,届时可以事半功倍,汉中的局势便会不战而解了。”
何成哼了一声,耷拉着眼皮子,阴沉沉道:“现在陈安占据了整个汉中,又与成国眉来眼去,气焰又涨起来了。眼下他在南线、西线都有重兵把守,留坝更是陈安手下猛将姜冲儿亲自驻防,褒河过不去,难道留坝就能过得去么。”
谢艾站起身来,走到墙上挂着的行军地图前,边指点边解释道:“姜冲儿不过是粗莽之夫,遇事没有头脑,凭借与陈安的亲密关系,才被提拔为大将。他只能听从别人指挥,哪里能够有才能指挥别人而独当一面呢?留坝与武都地域相近渊源颇深,有很多氐族人在那里当兵,甚至又不少人的父母妻子、亲戚宗族等都还在武都。我便修书与杨氐王,使他出面配合,沿边境招募诱使,动摇瓦解其军心,再等到我大军突然压境,多半就会迅速瓦解望风而逃了。”
何成头也不抬,立时接着道:“旁人都没有指挥才能,都不能独当一面,只有将军您,才是有本事来做这一方统帅的,末将佩服。”
他话中的真实情绪,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帐中,杨坚头稳当当的坐着,面上一副不关我事无所谓的表情,而姚襄与谢艾亲善,面色很是不忿。其余万宏以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气氛有些许尴尬起来。
谢艾想了一想,转回主座上重新坐下,调整了情绪,复望着何成,恳切道:“何将军!……我正好也有一番心里话,要和足下及在座诸位谈谈。梁州战事,主公极为看重。我等临来前,主公更是再三叮嘱,谆谆以告。谢某年轻望浅,本没有奢望,但承蒙主公抬爱,做了这征南行营的主官,只好全身心竭力应付。今说到胜与败,难道就是与谢某一人相关么?”
“诸位!如今陈安就在南边虎视眈眈的等着,不要说可能还会有成国的庞大军队跟进,与我为敌。当此严峻时期,吾等作为集体,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同心协力,将主公交待的任务办好,大家才能皆大欢喜。若是咱们自己内部起了纠纷,言行不一号令不齐,传将出去,岂不被敌人所嗤笑?届时敌人大军合围来攻,咱们就算不当场战死,又有何面目回去见主公,这个道理,大家难道不明白么。——若是疑心谢某醉心名禄,迷恋官爵,那么等战事结束,谢某当亲自向主公请求,辞去此间所有职务!”
何成又哼了声,半垂着头,默然不语。姚襄忽地一下站起,抱拳大声道:“谢将军文武兼资,乃是主公钦定的征南统帅,连韩君候、杨长史都表示可以,末将等更是毫无异议,定当谨遵号令,绝不敢有阳奉阴违,尔等说是也不是?”
他人虽年纪轻轻,但也出落的身躯高大健壮,又在塞北磨炼了数年,愈发成长的颇有气势。眼下被他严厉的目光扫视,帐中众将校,忙都站起,恭敬地向谢艾行礼,表示坚决听从主将军令,不敢怠慢。随着他的话音,万宏也躬身言道,自己会无条件听令。
杨坚头倒真无所谓,他现在的心态,连当年耿耿于怀的王储之位都已看淡,不要说什么主官不主官了。不过他与姚襄曾是关系莫逆的师徒,眼下见姚襄表态支持谢艾,便也大咧咧道:“谢将军做统帅,某也无话说。其实谁做统帅,某都可以。某对这些不感兴趣。只要能够打胜仗,让某可以上阵痛快杀敌,那么说什么,某都愿意照做。但若是个没本事的,懦弱怯战,拖延时日等等,那不管是谁来,某都第一个不会服他。这番话,便是当着主公的面,某也敢这般说。”
第两百九十九章 秦军踪迹
何成默然片刻,闷声道:“不是说我定要抬杠。你是统帅不错,但起码也要听一听别人的意见吧,我作为行营第一副将,总不能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吧。”
他腾地站起,也走到行军挂图前,伸出手去比划:“依我之意,我军孤军深入敌境,正应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这里南下渡过褒河,夺取勉县,然后迅速占领定军山,最后再攻略南郑城。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不失为稳妥之策。若是像谢将军所言,万一被陈安截断后路,成国大军又北上来攻,我等进不得退不走,岂非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下面一片窃窃私语。谢艾耐心解释道:“正应如此,我军更应当速战速决。长相对峙,陈安有成国援助,根本不惧,必将组织道道防线,他打得过就来打,打不过他就跑,带着我们来来回回绕圈子都行,慢慢的来损耗我,然后从容不迫的找机会反击,届时旷日持久,如何是好!我已深思熟虑,只要出其不意,绕过定军山直扑南郑,敌兵必将不知所措,局面立时也就打开了,岂不胜过慢慢攻打那样费时费力呢。”
何成大摇其头,只是不同意。二人反复辩论,难以决定。僵持了一阵,何成心中邪火升腾,当即冷笑着道:“你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后生,说到行军打仗,你难道比我还有经验么?且我镇守南方多年,民情地形,比你熟悉为多,奈何你如此执拗!哼哼,谢将军,你怕是有些立功心切,或者自视甚高吧?”
众人闻他之言,都有些变了面色。姚襄忍不住忿然道:“何成!怎敢对主帅这般出言不逊!大敌当前,尔不能同心相助也就罢了,却不料还如此心胸狭窄斤斤计较,我要向主公驾前去告你!”
何成心中的火,立时被点燃,当即把眼一瞪,恶狠狠发泄道:“老子当年跟随主公首阳起兵的时候,你们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怕是连奶都还没断吧?如今凭了什么,竟敢爬到老子头上耀武扬威?他娘的,再敢这么当面放肆,老子认得你,老子的刀可不认得你!”
姚襄大怒,伸手抄起大枪,就要招呼何成出帐相斗,何成怎甘示弱,便身边抢出刀就要砍来。万宏眼疾手快,忙拽住他的臂膀,大呼千万不可如此。那边厢,杨坚头也按住了狂躁的姚襄,瞪着眼睛对当事二人呵斥。众将校见不是事,一拥而上,将二人各自拉住,不停苦苦相劝,二人犹自边竭力挣扎,边相互指着,大骂不已,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砰地一声,上首传来一声拍击桌案的巨响。众人骇了一跳,不禁暂停了动作,回头愕然望来。
谢艾面色铁青,大声喝令亲兵如此这般,须臾,亲兵持来一物,正是高岳赐予的铜节!
“主公赐本将符节,令我总管军事,岂是儿戏么?尔等应晓得,主公平生最痛恨者,便是无视军纪肆意妄为之辈。如今何成、姚襄二人这般彼此辱骂吵闹喧嚷,非惟是没有把本将放在眼里,更是对主公有所亵渎!现在符节在此,哪个还敢再乱动?”
万宏心念电转,明白当下最重要是将局面稳定下来,进而才能讨论其他问题。他不像何成被怨念冲昏了头脑,而是清楚的很,一旦军事失利,甚至败逃而归,而高岳本来又抱着无比希望,最终却让他大失所望,那么征南行营这一班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面面相觑,便是何成面上,也很有些迟疑之色。万宏慌忙上前几步,朝着符节恭恭敬敬的跪伏下来,有如拜见高岳本尊相似,姚襄也不敢怠慢,忙不迭下拜。有他二人带头,一众人等都迅速匍匐下来,最后剩下何成左看右看,也赶忙一声不吭的跪倒,大帐内立时肃静下来。
“末将与何成,违犯军纪,有失体统,请将军一起责罚,便是砍头末将也绝无怨言!”
姚襄年轻气盛,眼下犹自气呼呼的,他把心一横,暗道就算拼着被当场正法,也要将何成一并拖着,绝不能留他逍遥自在。
抱着绝不能有看热闹的心思,万宏忙打圆场道:“……将军!念姚将军、何将军等,都是情急之下的初犯,且望将军从大局出发,便就饶恕这一次,留着将功赎罪便是。”他回过头,又故意对姚、何大声责怪道,“你二人也是糊涂!眼下什么紧要时候?咱们可万万不能起内乱呀!一旦败衅,诸事皆休,还拿什么脸面好回去?”
此时有人能识得大体,来打圆场,便及时避免了局面的不可控制。谢艾感激的冲万宏轻轻颔首,先自沉默不语,待得所有人齐来求情告免,方才作为难之色,道一声罢了!
“诸位,韩君候在北方,威名素著,一向是吾等榜样,不消细说了。就说胡使君经营雍州,亦是功劳赫赫,民安兵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还有樊将军现继任夏州,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去。前辈功勋们尚且都这么努力,吾等在南方,却如此这般任性私相争斗,非要等着主公发雷霆之怒,将我等一一严惩,然后追悔莫及?难道就不能奋发图强,齐心干出一番事业来么!谢某衷心恳求,请大家祝我一臂之力,先把梁州的差事办妥当,好不好!”
说这话,谢艾大步走下来,伸出手,一把将何成扶起来,紧紧把住他的臂膀。何成迎着谢艾恳切的目光,心中复杂难言,不禁偏过头去,重重地叹了一声。
第二日,秦军大营开始砍伐来树木,加修工事,似乎有长期驻守的打算,同时传出扬言,要在此等待秦州再发大兵来接应,此间就地观察和安抚民情的向背。陈安当初听闻秦军主帅谢艾,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书生,还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践踏,很是生气,认为高岳派了这么个无名之辈来对付自己,是对自己的轻视和侮辱。当下便攒足了劲头,要将谢安一举击杀,给高岳当头棒喝。当下听说谢艾只扎营不敢战,陈安愈发心中窃喜,便命令全军做好准备,等他一声令下,便就袭击秦营。
又过五六日,秦军大营始终原地不动,只是间或有传令的鼓声响起,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到了夜间,陈安在经过充足准备后,突然率军渡过褒河,猛烈攻入。但喧闹了好一阵,随即愕然发现,无数座营帐,整齐沉默的伫立着,但数万秦军仿佛凭空消失,整座庞大的秦营,竟然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是一座空营!
一个活人也没有,一匹活马也没有。整支军队似乎插翅而去,或者遁地远走。陈安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余外所有人面面相觑,个个如同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惊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多时,有亲兵急匆匆地跑来:“将军,将军!快请过去看看……”
陈安来不及多想,催动坐骑便随着亲兵而去,身后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同一方向跑,都想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到了营中一处帐前,众人愕然发现,有一只山羊,被布条紧紧绑住了嘴而出不得声,固定住身子捆缚住了前蹄,并架在牛皮鼓上。原来这数日来,秦营中偶尔发出的击鼓声,便是这只羊发出来的,原来这好几天来,和陈安大军对峙的,竟然只是一只羊!
那羊已又累又饿,精疲力竭,见突然涌来这许多人,又惊又怕,但又想人来救它,禁不住在嗓子眼里拼命哼叫,前蹄抽动间,又敲响了鼓。那鼓声传入陈安耳中,仿佛就是在无情的嘲笑他相似,陈安羞怒交加,腾地跳下马来,不由分说恶狠狠地一刀,当即砍掉了那倒霉羊儿的头,鲜血瞬时乱喷,倒引得周遭围观士卒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谋主赵募,本也心慌,却见秦营井然有序,诸事不废,忙对陈安言道,能够在他们眼皮底下,将数万秦军悄无声息的带走而没有露出半分破绽,秦军主帅谢艾,必然不是等闲之辈,眼下要迅速搞清楚秦军动向,同时应立即回守南郑城的北方门户勉县。
陈安正摸不清头脑的时候,谢艾已亲率三万大军向西奔行,抵达留坝。留坝守将姜冲儿不知这突然而至的秦军底细,一面急忙飞书给陈安汇报,一面严神戒备。
谢艾白天勒兵不攻,却命令当地的乡镇村落等,到了某某时刻,就必须各举火把相应。凡是不举火把的村子,就是陈安死党,来日必将一概攻击杀光,女子为奴财物全部赏赐士兵。于是村民害怕,又加上武都杨家的招揽煽动,于是都愿意听从谢艾的指令,即使心存疑惑的,也不得已都跟着举起火把,于是到了夜间,几百里地突然火光一片。不知秦军真假底细,姜冲儿毛骨悚然,兵卒们更不知所以然,骇异非常,谢艾随即发动猛攻,陈安军略略抵挡便一哄而散,姜冲儿措手不及被秦兵俘虏,谢艾严厉斥责后,直接下令将姜冲儿就地斩杀,首级传送襄武。
第三百章 穷途末路
留坝既下,谢艾接着迅速南下,疾驰至定军山时,因为北上的成军还未到达汉中地界,而陈安将所有兵力都用在了前线抵御秦军,后方根本没有安排什么军队把守,故而谢艾轻而易举又占据了制高点定军山,随即一鼓作气直奔南郑城。
陈安刚刚渡过褒河,得到姜冲儿急报后,不由大惊失色,继而忧虑到后方空虚的严重性。他命令大将石容带兵五千,速往留坝去支援姜冲儿,并再三嘱咐,如若姜冲儿兵败,便与其合兵抢驻定军山。陈安自己亲率主力,要去往留坝以南五十里处的马道镇布防。谋主赵募已经意识到问题迫在眉睫,苦劝陈安此时应立即改变策略,必须要马上回师南郑,保住根本,万一姜、石都失败,也不至于进退失据。陈安左思右想,最终拒绝了赵募的建议,当下率领全部一万人马,直奔马道镇,只想在留坝附近阻击住秦军的步伐。
但如此一来,就耽误了很多的宝贵时间。等陈安南返至刚离开平木,姜冲儿兵败身死、留坝失守的坏消息传来。陈安几乎惊得摔下马来,一方面痛惜姜冲儿,一方面他也晓得,留坝陷落,便代表着空虚的后方就此一览无余的展现在敌人面前。他只好改变计划,下令立即赶回南郑,急火燎烧地刚到了勉县,更大的噩耗又传来,大本营南郑城竟也落入秦军之手了!
陈安急怒攻心,忙令亲兵传召石容速回,与自己会合,要趁着秦军夺城未久,用强攻再复抢回。但随即探子来报,定军山上,不知怎地也有了大股秦军把守,并将石容死死阻拦和包围在山北,石容损兵折将却不得逾越半步。
桩桩件件不利消息使人极为烦忧。得报后,陈安部下军心愈发动荡,时时有逃亡者,俄而竟有传言纷纷,有说秦军兵发五万,又说是八万,最后传的有鼻子有眼,说那夜姜冲儿战败时,对面火光明亮几百里,所以秦军总数怕不下三十万。陈安军基层兵卒俱都惶惑,渐至群情汹汹,俄而汉中郡大震,四处风声鹤唳相似,陈安甚至不得已一日数次迁移主帐,夜间睡觉也衣不解甲,以保安全。
见局势突然崩坏,事不可为,赵募劝谏陈安有得有失当断则断,干脆放弃当前所有,带着还剩下的七千人马,迅速离开此地,从乱局中抽身,往成都逃去,投身于李雄麾下,留待将来再做计较。陈安此时方寸已乱,又因为心中本来轻视谢艾,但当前还没有和谢艾正经地交过手,便已连续在其手中吃了大亏,导致很是愤懑恚怒,不甘心毫无反击便就掉头逃走。陈安思来想去,再次拒绝了赵募的建议,打算强行收复南郑,不愿做缩头乌龟,要与谢艾正面死战。赵募面如死灰,连连点头称是,继而借故告退,待回到自己帐中,立即略略收拾了细软等随身包袱,趁人不备溜之大吉。
军师的不告而别,愈发使军心摇动。到了此时,陈安也颇有日暮西山穷途末路的惶惧之感。在强打精神后,陈安率军亲去救援石容,但秦军既然早已占据了定军山有利地形,自然将主动权握在手中,陈安被牢牢挡住,不得前进,徒然耗损了兵卒粮秣好几天,又闻身后南郑城又有秦军杀气腾腾而来夹攻他,不得已只好仓皇撤走,引着不足五千败军,往南朝着巴西郡汉昌城方向,打算投奔成国巴西太守李凤而去。
谢艾使杨坚头率三千精骑疾追。不足百里便追上,陈安愤恨,数次回身与杨坚头交锋,麾下兵卒连伤亡带溃散,急剧减少,竟似有鸟兽散之感。
适逢天色近暮,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马失前蹄。陈安无奈舍弃坐骑,徒步奔逃。但身后的杨坚头也下马紧追,仍旧如蛆附骨,摆脱不得。陈安忿怒,再次返身迎击,与杨坚头交手。但杨坚头步战更优于骑战,陈安心中焦躁,又因风寒未愈,四肢无力,便有些招架不住,被杨坚头砍伤左臂,随即在左右亲兵拼死掩护下掉头逃脱。
秦军士兵大举包围,四处搜索,一时不知其所在。后有陈安部下小兵,贪图悬赏,向杨坚头告发陈安藏身之所,大雨方停之时,在某处狭小隐蔽的洞穴中,终于将陈安抓获。
“陈安!今日之事,还有何话可说么?”
杨坚头骑在雄健大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目光满是胜利者的倨傲和得意。对于自己能够生擒陈安,杨坚头兴奋无比。陈安武力超强,杨坚头始终视他为最强劲的对手之一,决心要和他比个输赢,眼下宿敌终于栽在他手上,那种一朝扬眉吐气的感觉,实在是油然而生。
陈安被如狼似虎的秦兵死死地绑缚住。方才在洞内他曾竭力抵抗,结果被外面人的长矛又捅伤了好几处,眼下浑身是血,披头散发,一张脸也变得蜡黄。但唯有两只眼睛,仍旧精光闪烁,充满着不甘的忿怒。
“乱世之中,英雄豪杰应运而起。我陈安,自忖论武力、论本领,都不在汝主高岳之下,只是缺少了几分运气罢了。今天落在你杨坚头的手中,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素来自负勇武,眼下敢不敢再和我交一次手,我赢了,便放我离去,我输了,死在你这等高手刀下,我也算马革裹尸,无怨无悔。”
陈安扬起憔悴的脸,尽力挺直身子,带着轻视,斜睨杨坚头。周遭秦兵大声叱骂他死到临头还敢花言巧语,上来便扇他耳光,陈安嘴角被打出血来,却根本不躲不避,却兀自死死盯着杨坚头,还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是怕了我?”
杨坚头蛮性涌上来,当即便喝令士卒放开陈安,自己跳下马来,傲然道:“从前你势力强盛的时候,我杨坚头都从来没有怵过你,难道到了今天,你已然成了我阶下之囚,我反倒怕起你来?要斗,我就来奉陪,好让你彻底心服口服!”
说着,不顾亲兵们的阻谏,令人扔给陈安一把刀。陈安接刀在手,默然片刻,目光闪动的望着杨坚头,徐徐道:“其实说来,你的身手,还有对武道执着的心,都让我很是佩服。可惜造化弄人,你我二人成了不死不休的敌手。而今我穷途末路,终于走到了这般地步,但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服气。只不过世间事,总归是成王败寇,将来我陈安之名,恐怕除了你,也再没有几人能够记得!”
他说着话,突然将刀蓦地横在了自己脖颈之间:“我定然会被你捆缚着,生生押解去襄武,然后受尽各种责打毁骂后,最终屈辱的被杀掉。我也曾是堂堂上将,一方诸侯,便是死,也不能受到那样的侮辱!”
周遭的秦兵们,不由都骇了一跳,下意识纷纷抄起武器,上前一步将他围在中间,无比警惕地盯着他。
杨坚头也吃了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陈安又用一种极其恳切的声调说道:“其实我仍有老母在世,曾经为了隐蔽,我将她安置在了扶风郡上湾村。现在告诉了你,你可以去将我的老母捕杀,正好与我同聚地下;若是心存怜悯,便向高岳请求,罪不及家属,拜托此后略为看觑,别让她活活饿死就行!”
杨坚头不知说什么好,却对陈安的孝心产生了些共鸣。半晌才微微颔首,咬着牙道:“好!我定然不会让你的老母衣食无着便是。”
陈安目光闪动,也将头点点,末了洒脱一笑道:“承蒙足下厚情。陈某无以为报,只有将大好头颅送你,且持去向高岳换取赏酬罢!”
说着,他横在脖颈间的刀,无比决绝的一刎,颈血狂飙向天时,陈安无力地栽仆在地,溅起了纷乱的泥浆。
一瞬间,杨坚头竟然觉得有些失落茫然。
陈安既死,残部立时溃散,石容单身逃走,杨伯支也行踪不明。秦军声势大振,汉中、魏兴两郡随即传檄而定。自决意出兵,到击败陈安军,再到攻占南郑城,连头带尾不过十五日。谢艾用这般神奇的战功摆在大家面前,何成等原先本不服气、又很怀疑的征南行营诸将,无话可说,叹服不已,将原先种种反对的心思收起,开始自觉做到奉令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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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形势逆转
陈安的人头连同捷报传到时,高岳不在襄武,彼时正带着韩雍,刚刚离开鸣沙县柴家堡子。当初韩雍回乡探望祭祀亡母等事情,本不欲声张,后来还是被夏州内衙多柴等人知晓。于是在给高岳的例行奏报中,提及此事,高岳很是感慨,竟有感同身受的心境,又赞赏韩雍低调收敛的品德,于是亲自指示地方,将韩母坟茔,高规格重新修缮一新。
此前军事会议结束后,因一时等待南方梁州军事进展消息,高岳便也不在襄武闲着,打算北上夏、朔二州巡视一圈,然后去往雍州探查。
于是带了韩雍、樊胜等二州主从官员,浩浩荡荡离开秦州北上。恰逢韩母的忌辰,韩雍本想告个假,速回祭祀便就赶回朔州,但高岳言道,既然遇上,便一同前去。
这一次,不仅是韩雍、樊胜两大州主前来,连秦公都大驾亲至。不要说村、县两级人员连觉都睡不安稳,便是灵武郡里一帮官员,提前得了讯息,都要前去柴家堡子轮流值守,后来被高岳以不得擅废公务为由拒绝后,还犹自在郡中坐立不安,屡屡使人来请示。
韩母之墓,如今不但荒枝野草被扫除一空,更已经被上等汉白玉石装饰的大气素雅。高岳献上挽联一对,左曰‘大义常载春秋,’右曰‘慈恩永存万世。’并以子侄辈礼,亲自上前致祭,并婉拒韩雍的再三劝谏,而屈身下拜,礼节一丝不苟。韩雍感动至极,心潮澎湃,在旁又大哭了一场。是夜,韩雍不顾高岳及樊胜等众人的阻拦劝说,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到酩酊大醉。
第二日,便接到征南行营的捷报,高岳大喜过望,传示左右,众人也极为欢欣鼓舞,纷纷恭贺言道主公拣拔人才慧眼如炬,臣等拜服。等离开柴家堡子,一行人到了夏、朔边境,高岳即将东行去夏州靖边城,而韩雍便将与众人告别、北上头曼城而去的时候,却又接到内衙斥候急报,形势陡然逆转。
成国兵发七万大举北上,谢艾统兵与其交战,结果一败再败,十三日之内竟至连败五场,如今不仅连南郑城都已丢失,更是已经溃退到了汉中郡北境的南星县,连相邻的雍州始平郡都已开始戒严。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恨铁不成钢,大骂谢艾无能,辜负了所有期望,使梁州糜烂至此。高岳尚未从南方大胜的喜悦中回过味来,却兜头接到了这样惨败战报,愕然之余,简直无法接受这种翻天覆地的大逆转。既惊且怒,便要立即南去,亲自前往汉中主持大局,旁边默然不语的韩雍却连忙开了口。
“主公!依臣推测,此中应该颇有深意。”韩雍劝住了高岳,并严厉制止了诸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方才又沉吟着道:“说到谢艾,从前在夏州的时候,臣曾与他共事过数年时间,颇为了解他的品行与本领。虽然他年轻轻、资历浅,但其可以算得上是足智多谋,对于行兵作战之间的军事,有着过人的敏锐和独到的见解。主公称赞他并破格提拔他使其独当一面,绝对不谬。所以,臣首先认为,谢艾绝不是一个平庸甚至无能之将。”
“其次,就说这次战役。须知战阵之间,形势瞬息万变,再牵扯到后勤辎重、士卒斗志、情报真伪等等,若是一旦落入下风,被敌人趁势攻打,便会一败涂地,基本上很难就此迅速展开反击,并立时扭转局面。而谢艾一败,还能数败,若非臣孤陋寡闻,却实在没有听说过十三日内竟然能连败五场、最后却还没有全军覆没的诡异战况。”
“另外,陈安为患多年,也算个难缠的角色。谢艾十数日内,便将其击杀剿灭,展现了动若雷霆的过人手段。怎么可能随即便突然昏聩起来,变成了个用兵无方连连败逃的无能之辈?臣想,是不是谢艾正在布置一个敌我双方都料想不到的、绝大的局呢?若是可以,臣请主公在安排相应防务的同时,也暂且忍耐,再给谢艾一些时日,静观其变便是。”
高岳心中波动,不由怀疑起史书中对谢艾的种种记载,究竟是否可靠;但谢艾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也不经意回想在脑海中,仿佛正颇有深意的望着自己。一时间,他沉默不语,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南星县,秦军大营。
“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了!”杨坚头气急败坏的大嗓门,几乎要将帐顶都掀开:“就算你是主将,你是节将!某也得将话说完,像你这么一败再败,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快退回秦州了,多少人在笑话我们!我杨坚头,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你今天交个底,还要败到什么时候!”
何成冷哼一声,斜睨着谢艾,反倒一句话不说,任凭杨坚头不停气冲冲地大声抱怨。姚襄一脸为难,拉着杨坚头的胳膊,在低声劝说着什么,万宏也上前来无奈的劝谏起来。
“将军!非是吾等不敬将军,实在是!……此前将军运筹帷幄,一举扫除了陈安势力,将汉中魏兴抢了过来,大家都纷纷夸赞将军用兵如神。可是怎么转眼就。吾等也知道将军是在用计,但这么一路败退,连汉中郡都几乎要全落入敌手,眼瞅着假败就要变成真败,大家心中又焦急又担心哇!还请将军明示,下一步可否立即展开反击?”
谢艾本来惯做儒生打扮,眼下也难得的顶盔掼甲起来。他满面疲倦的征尘,却掩盖不了精神奕奕的一双眼睛。几日来,不要说这几个高级副手愈发开始躁动,便是军中基层,也开始有了质疑的声音。
当下听闻万宏的问话,谢艾不由道:“孙子有言: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我此前就说过,这是本将的诱敌之计,你们不用打担心,本将自有计算,一切还都在本将的掌握中。”
“掌握,掌握,你连汉中都快丢光了,你还掌握什么?某只问一句话,你要败到什么时候?再这样搞,某必须要回趟襄武,向主公请求罢黜你,或者另设行营!”
杨坚头本来因为谢艾的用兵,才能最终击灭陈安,而很是敬服他。但连续多日的败退,已让他焦躁不已,终于忍不住要发作。眼下刚被姚襄安抚了不少,闻言又激动起来。他觉得这般打仗很丢脸,损兵折将丢城弃土,也连累他坏了一往无前战胜攻取的赫赫威名。
谢艾将脸一沉道:“杨坚头,再要语出不逊,休怪本将严惩于你!”
杨坚头怒得就欲暴跳,被姚襄赶忙拉到一边去,闷闷的坐下。临行前,高岳严厉的交待过,无论什么原因,若是敢有当面冲撞冒犯节将主帅者,轻者夺职杖责,重者军法从事。这条底线,纵使杨坚头再狂,也有些含糊,不敢以鲁莽之身,去试高岳之法。
“我知道大家心急。但是请你们相信我!”谢艾也缓了面色,直言道:“临行前,主公交给我们两个任务。一是剿灭陈安,而是掌控梁州。如今,第一项任务已经了结,但第二项任务,因为有成国的强势干预,变得艰难起来,一时竟不能够顺利完成。”
“在强敌进攻面前,在战略、战役上有计划地放弃一些地方和利益,引诱敌人进至预定地区予以歼灭的作战方法,便是诱敌之计。如今成国借着为陈安复仇、所谓声张正义的名头,不顾主公劝说而大举北上,执意要夺取梁州之地。我们岂能让他如意?所以必须要扫掉成军这个障碍。”
“但成军此次乃是彼太傅李骧为主帅,麾下有近七万大军,来势汹汹规模庞大,这还不算李凤的六千偏师。我军满打满算,现在只有不到三万人,正面敌对,显然很是吃力,故而只有想法子来击败他们。”
杨坚头憋出一句:“人少就一定会输么?笑话!他便是来十万人,某也不惧他。别的不问,某就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反击!”
谢艾摇摇头:“现在还不行。依着本将的意思,我军至少还要再败几次。”
他将手一摆,用眼神制止了杨坚头的躁动,站起身来,走到地形图前,目光炯炯地扫视片刻,大声道:“都听我说。成国太傅李骧,统帅七万大军,从白水一路北上,数败我军,如今正集中在离我们往南四十里之外的鱼尾镇,打算予我最后一击。我听斥候来报,说他连战连胜便昂然自得,大有穷追猛打之意。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我的苦心安排。我之所以要求一败再败,便是要将所有成军全部诱集到一处,然后将其全歼!”
不足三万之人,就敢想要全歼七万成国大军,这得是多大的野心和胃口!众人闻言不禁都被镇住,愕然之余,谢艾又俨然道:“之所以现在仍旧迟迟未发力,乃是因为除了成国李骧的主力大军之外,其巴西太守李凤较为持重,部下六七千人马仍停驻在留坝,似乎不愿与主力汇合,而是谨慎观望。我便想要再诈败数次,将李凤所部也诱过来,绝不可使其成漏网之鱼。”
“总而言之,我是要用连续战败的方法,使敌军完全丧失警惕,对我们是战力低下的懦军深信不疑,继而不做任何防备的扑来,最终全部落入我的圈套中。”
一直不吭声的何成冷不丁道:“敢问将军,你的圈套在哪里?”“这里!”
随着谢艾在墙壁地形图上的重重一拍,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集中在了梁州最北端、几乎与秦州交界的某处小地方。
“……凤县?”
众人正一脸茫然的时候,谢艾又已开了口:“姚襄何在?你带三千部曲,各备布囊,即刻潜往大川河上流,就在水边多取泥沙,贮入囊中,择视河面浅狭的地方,把囊沉积,堵阻流水。待至明日成军追来时,听我的号令,便就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