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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尚书台     晋末雄图txt下载     晋末雄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九章 同舟共济

    汪楷穷究之心又起,追问道:“就算张春视若不见,可是别忘了,上邽方面还有至少两万人的大军呢。若是南阳王从上邽方面派出万余人来,一意夺回新兴,主公兵少,且深处敌境腹地,届时如何抵挡?”

    高岳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却拿眼睛看向了杨茂搜。杨茂搜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不由转首去看杨坚头,杨坚头更是一脸茫然。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俱不明了高岳意味深长的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新兴落入主公之手后,若是南阳王敢派大军回攻,那还真是求之不得。届时左贤王便可令大王子在武都立时发兵北上,兵锋直指防御已然空虚的上邽。目今易守难攻的祁山道正是在我军手中,武都若是发兵,通过祁山道,旦夕可抵上邽城下。”

    众人循声而望,却是杨轲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拂了拂衣袖,素来从容淡泊的面上,很是带了些喜色,笑吟吟地踱至高岳身旁站定,道:“若真是这样,上邽多半会失陷,那么本州之内的局面,立时便会陡然翻转。我想主公和左贤王都巴不得南阳王遣兵来回攻新兴,甚至来敌越多越好。”

    杨茂搜恍然大悟,重重一拍大腿,兴奋地大声道:“是啊!那我就可以趁机抄了司马保的老巢,将那狗王活捉到我面前,也好出一口恶气!”杨坚头虽然一直沉默无语,此刻也恍然大悟,不禁频频点头,看向高岳的眼神,也从些许淡漠多出了热烈来。

    大计已定,高岳转而向杨轲道:“长史,可有补遗?”

    杨轲微笑道:“战阵之策,主公已运筹帷幄,成竹在胸,还有一众武将奋力襄赞,属下不仅深以为然且无从置喙。不过,从大局上出发,属下倒有几句进言,以供参考。”

    “前时我军迎战不利,损兵折将,士气有所低落。幸赖韩将军等同僚及时补救应对,又有左贤王鼎力相助,主公也及时归来主持大局,人心复振,眼下已是齐心协力同仇敌忾的时候。所以,当前形势,不比从前,我们已完全有条件可以与南阳王放手一战,只要策略运用得当,反败为胜亦不是难事。”

    “如今主公已然被朝廷敕封为秦州都督,假节,并加号征西将军,身份贵重,人望也越来越厚实。从大局上出发,我意,主公干脆可进一步就称秦州刺史,此正可在乱局中竖起大旗,稳定态势,聚拢和激励更多的将士,从而更加光明正大的与上邽相抗衡。”

    此言一出,堂间怔住片刻,继而登时一片沸腾,所有人都举双手叫好。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天下多少人,占着一星半点的地盘,都称王的称王,儹号的儹号,高岳被皇帝亲封显爵,又已然是本州都督,进称刺史,绝不算突兀,最关键的是,所部军兵也好更有底气与敌相争。

    另外,从私心上来讲,乱世之中,跟着主公厮杀,人人都将脑袋系在腰带上,也无非想有个更好的前程。水涨船高,主公上位,那么部下们自然而然的都会加官进爵,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故而杨轲的话,得到了公私的一片赞同。

    盟友得以发展壮大,也是杨茂搜乐于所见之事。当下亦是大喜:“杨长史此言,甚合我意!听闻皇帝也对那奸王的种种所为极是不满,那么对高使君必然会大力支持。我便以左贤王、骠骑将军之名,亲自上疏,向朝廷代为请封,料朝廷断没有不允的道理。”说话间,杨茂搜已然直接改称高岳做高使君。

    高岳乍闻杨轲之言,实在是出乎意料,只是推辞,直言不合礼制。但架不住众人高涨的拥戴之意,又听闻杨轲解释事急从权,若是主公为难,可暂为代理,称假秦州刺史亦可,于是终于先应允下来,并表示如今事态急迫,暂时维持原状;待得胜之后,所有不离不弃的老部下,定会一一奖酬。这番等同许诺的话,更是得到所有人发自肺腑的高度拥护。

    韩雍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良策如此,复有何忧!主公就任本州刺史,实乃众望所归。不过,奔袭新兴城一事,主公乃我军根基所在,一身干系何等重要,又何必亲力亲为。依我之见,不如使雷将军去,雷将军勇力过人且机敏善变,可当此任。”

    雷七指与周盘里二人,被皇帝御口亲封为中郎将一事,眼下人尽皆知。骨思朵、彭俊之辈,或是艳羡的连连咂嘴,或是毫不掩饰嫉妒之情;持重如苗览者,也是羡慕不已。唯有韩雍听罢,在人前面色如常,不以为意,真挚的表达了恭贺之意,转口便改了称呼,唤二人做将军。高岳在旁暗中瞧在眼里,对其更是多了佩服敬重。

    雷七指不知是激动还是局促,闻声立时站起笔直,敛容道:“属下愿奔袭新兴,绝不负主公之托!”

    高岳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微笑道:“襄武虽说是佯攻,但战局瞬息万变,你随在韩将军身边,寻机扩大战果,抑或收复临洮,再北上击溃张春所部,也是更好。新兴城嘛,还是我亲自去打,就这样定了。再说,在场我陇西诸将,我打算谁都不带,只要一个人跟随。”

    高岳说着话,将手臂伸出,直直一指。大家目光齐齐顺着他指的方向,却见杨坚头一脸愕然,慢慢站了起来,张口结舌。

    杨茂搜大笑:“被高使君看中,也说明你小子总算还不差。坚头!高使君人中雄杰,前途无量。你便跟在他身边,多学多看,多些长进,将来的路还远得很,没得窝在咱们那小地方,耽误了年纪!”

    杨茂搜就势拉过杨坚头,对高岳恳切道:“我这个小儿子,虽然还不够稳重,但若说上阵杀敌,我老头子敢拍着胸口夸一句,他是条敢打敢冲的好汉子!高使君,从前的得罪处,你大人大量海涵罢;从此以后请你将他带在身边,督促教导他,我也算能放下心来。”

    听闻父亲这番话,杨坚头五味杂陈。他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说明在父亲心中,关于王储之位的纠结,就此落幕定音。兄长杨难敌的储君之位,从此以后就将稳若磐石。不过父亲终究对他舐犊情深,怕自己百年后,他杨坚头与兄不睦,日后恐将无地自处,便就顺势托付给高岳,也算是为他又铺了一条路。

    杨坚头百感交集,对着杨茂搜便跪倒:“父王,儿子日后不论身在何方,都绝不会给咱们氐人丢脸,都绝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

    待他父子二人低声言说几句,高岳对杨茂搜逊谢一番,便意味深长地盯着杨坚头,似笑非笑道:“坚头!如何,可敢与我同去新兴么?”

    所有的眼睛都默不作声望过来。杨坚头心中本来难过酸楚,失落的很,又局促不安,但一下子被陡然涌上的莫名忿怒所冲散,他迎着高岳的目光,把头一昂,傲然道:“天下间没有我杨坚头不敢去的地方!”

    西晋建兴三年,南阳王司马保趁陇西太守高岳东进勤王之际,大举进攻陇西,陇西军接连损兵折将,沦丧土地,境内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五月末,高岳西归,在阴平郡宕昌城大会诸将,主持反攻之局。集结旧部又招募兵卒的同时,且得武都氐王杨茂搜亲自率众来助,陇西军声势自此复振。于是共推高岳为秦州刺史,调兵遣将大举北上,正式竖起了与南阳王司马保争衡的大旗。

第两百章 传檄而告

    上邽城南阳王王府大殿之上,两班文武肃然而立,俱都沉默不语。司马保陷坐在王座内,面上神色愈来愈难看,既惊且怒。大殿中寂然无声,众人都在细听一个宦侍犹疑飘忽的读着什么。

    “……我大晋永安以来,螟蝗作害,旱魃延灾,更因诸王内斗,遂令边胡之徒,遽起乱常之暴。朝廷虽加讨逐,犹肆猖狂,逐渐涂炭中州。今南阳王,本皇室血脉,朝廷假以节旄,委之籓镇,正期望其与国有功焉。

    ……该王遂任显官,**一方。然不思报恩,心怀叵测,统西州大军十数万,竟常有不臣之心,饕餮放横,伤化虐民,阴谋专私,为天下所不齿也。

    近岁胡虏进犯神京,本都督每枕戈而待旦,常泣血以忘餐;誓与义士忠臣,共翦狐鸣狗盗。然此王竟至专伺空隙,阴私偷袭,又且乃敢作壁上观,抛舍宗庙背弃君父,无天而行。其觊觎猥劣,天下昭然,所共闻见。

    其以祖宗涵养之恩,翻为仇怨;率华夏礼义之俗,怯畏腥膻。刃加于内而懦却于外,想其面目,何以临人?彼罪不胜数也。

    ……其所旧部,或忠勇热忱之辈,无奈流涕东顾。其余境内之民,大都覆亡迫胁,权时苟从。虽有忠义之佐,胁于昏暴之藩,焉能展其节义?

    今本都督负圣君重托,因辖内之失望,顺军民之推心,乃暂代秦州刺史安定境内,爰举义旗,以清内乱。即日仗义伐愆,拯溺苏枯,惟务辑安,秋毫无犯。若回旆方徂,登高冈而击鼓吹,扬素挥以启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本都督特布告天下,咸使知佞王无补国之心,圣朝有拘迫之难。檄到如律令!

    ——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秦州刺史、都督秦州诸军事、假节、征西将军、武安侯高,移檄传告。”

    宦侍的声音,愈来愈胆怯,到得后来,基本上是念一句,便飞速的瞥一眼司马保。通篇念完,殿中众人面色各异,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砰地一声巨响,将未有防备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却见司马保那肥重身躯,竟迅疾无比的站了起来,面前的案几早被推翻在地。那避在阶旁的宦侍再捏不住手中的纸,条件反射般立时软下身来匍匐跪倒,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放肆,混账,混账!”

    司马保平素保养甚好的白胖面上,此刻早已涨的血红,那一条条青筋,清晰的都暴了出来,每一条都在醒目彰显着主人的极端忿怒。

    “陇西小贼,竟敢对孤王如此无礼如此不敬,若是擒住,孤王誓要将其五马分尸!”

    司马保怒火中烧,两腮的肉,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顺势一脚踢在那倒翻在地的案几上,却将脚趾踢的生疼,这火上浇油的暴怒使他当时无法发泄,咧着嘴四下一看,几步便绕过去,将那仍旧匍匐畏畏缩缩的宦侍,恶狠狠地踹翻在地,兀自不解气,又势大力沉的连着补了好几脚,直将那宦侍踢踏的惨嚎不已。

    长史淳于定见主子恐将要当场失态,忙上前劝道:“大王,大王,且请息了雷霆之怒,好做对策,……大王!”

    司马保充耳不闻,将那倒霉的宦侍,硬是踹得当场晕厥。他厉声呵斥卫卒进来,望着那宦侍像死狗一般被拖了出去,司马保方觉得多少出了些闷气。

    抓起茶盏咕咚咚灌了几大口,司马保竟觉心慌气短,不由又重新陷在了宽大的王座里,勉强调整下鼻息,呼呼哧哧瞧着几名近侍战战兢兢地过来扶正了案几,半晌才喘道:“可恨!高岳逆贼,不过仗着勤王立了些微末功劳,便如此耀武扬威。说来也是失算,当初若是孤王也出兵救驾,哪里能容他一家独大!”

    淳于定当初正是谏阻司马保勤王的人之一。眼下听闻司马保有些怨悔的翻起旧账,生怕他借题发挥起来,忙道:“俗话说若是毒蛇咬噬到手,机敏的壮士便干脆自断其腕。如今的局势,复杂的很,匈奴人便好似那疯狂咬人的毒蛇。咱们不出兵勤王,亦是无奈,要么干脆阻断陇道,静观其变随机而动就是。”

    这时,一直沉默无语的从事中郎裴诜,闻听此言,立时怒火陡升,圆睁双目陡然叫道:“朝廷中枢被胡虏一再逼迫进犯,正好比如今一个人的头已然被毒蛇咬中,我倒要请问淳于长史,壮士断腕,那人头可自断否?”

    “你!……”

    没想到裴诜会突然发难,淳于定虽然历来自恃口齿,但当下也一时无言措辞以对,只在心中大骂裴诜,死忠朝廷冥顽不化,真是又臭又硬。

    司马保晓得裴诜乃是忠心朝廷一派的典型代表人物,此番听裴诜妙诘,也不免有些心虚。勤不勤王,说实话最终还得是他拍板才行,正因为他自己本意不愿,才被淳于定等人觑得心机,迎合上来。

    “咳,算了,眼下还是说陇西之事。淳于长史还有何话说?”

    “大王,陇西这篇檄文,据传乃是高岳亲口述说,其长史杨轲润笔而就。如今不仅遍洒我秦州之境,且更在关中内外四处散发。另外,此人竟然敢称本州刺史,决意与我公开敌对到底,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老臣多嘴一句,事已至此,大王怒也无益,早些定下对策将其彻底剿除才是正理。”

    “对策?孤王曾派兵去拦截高岳西归,结果扑了个空,料他多半是从武都绕道而回;另外,孤不是也早已发了大兵,去攻打贼巢襄武城么,还要孤拿什么对策!”

    司马保刚有些平息,闻言不禁又爆发起来。作为天潢贵胄,帝室苗裔,司马保何曾被人这般数落过,更何况,如今时局特殊,他差不多已经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候补皇帝的身份来,贵不可言,却被份属臣下之人,传檄直言相斥,此中羞辱简直犹如当着众人的面,被劈脸重重扇了一个耳光。

    “说起来,又是可恨。略阳的蒲洪,据说已经继任氐人的大首领,却不似他父亲蒲怀归那般诚实恭顺。初时他对孤王也还算颇有礼节,但自打下了狄道、首阳二城后,便只顾忙着清点府库军械财物,迁徙人民强征兵卒,此外再无一丝动静。孤王曾发过旨意,要他一鼓作气南下,与我军多做配合,孰料他来信中各种理由借口推脱。边鄙粗胡,无可理喻也!”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来这个蒲洪,多半也是抱着扩充实力见机而动的态度,要做随风摇摆的墙头草。等扫平了陇西,大王日后也要对其早些采取措施才好,不可久留以贻祸患。”淳于定圆滑归圆滑,看问题还是多少有些长远目光的。

    “若是咱们自己人争气,我还要旁人插什么手。襄武城那边战况,如今是什么最新情形?你说!”

    司马保恶狠狠地看着淳于定,早已没有平日里宽和的面态。

    望着司马保竟似噬人的脸,淳于定倒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心中又暗悔自己蹚什么浑水,不该在这般情况下越众而出,应对奏答,结果成了出头鸟一般,被司马保牢牢地盯上了。但淳于定混迹官场多年,老而弥猾,并没有被问住,立时便有了对答之语。

    “启禀大王,大王所问乃是军事,老臣却是文官,实在是不在职责之内呀,胡将军乃是武将之首,定有所知,莫如请胡将军给大王汇报清楚。”

    这种推托之言,正常主子一听便就明白。但司马保的性格,本就暗弱无断,属于容易不知不觉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且当下又实在气昏了头,果然没有琢磨过来,听闻淳于定之语,不由点点脑袋,立时便瞪着眼睛看向了镇军将军胡崧。

    胡崧在心中大骂淳于定这狡猾的老狐狸实在不是东西,一无所知却还将矛头转拨向自己身上。但众目睽睽之下,司马保正等着回复,再有推脱,难以交代,恐怕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呃……张将军围攻襄武已近两月,襄武本就守御单薄,被张将军连番攻打,据报已经再难支撑。但我军已然折损兵卒四千有余,仍然不能得手,如今竟然还是攻打不下。”

    胡崧是原秦州文武中,唯一一位三品的镇军将军,名义上确实是武将之首。但前文也曾交代过,他原是朝廷中央军,并不是司马保的嫡系,司马保也从没有真正将其引为心腹,虽然胡崧军职显赫,但只不过被司马保豢养为门客一般,根本谈不上受信任,且胡崧还经常被跋扈的张春,有意无意的排挤架空,一直以来都郁闷怨怼不已。

    胡崧飞快整理下思路,张口便应。他这一番话,每个字都平淡无奇,但无一不是在将问题和矛盾指向张春。他心想平日里不拿我当菜,现在想起我是武将之首了,关键名义上为首,实际上从来没给我真正管过事啊。去他娘的,推卸责任,转移矛盾,难道老子不会么?

第两百零一章 另遣良将

    司马保闻言,果然大怒起来:“张春无用至极!孤王给了他三万人马,就是要他以优势兵力一扫陇西,早些报捷。如今这样拖延时日,久不建功,还带什么兵,当哪门子将军!现在就传孤旨意,叫张春滚回来,还有杨次,也是废物一个,孤王另遣良将……”

    淳于定也晓得胡崧被张春压抑久了心有怨气,当下正是借机报复。但淳于定毕竟和张春算是不错,此时不好装聋作哑,说不得,只得又出头奏道:“大王,老臣虽是文官,也知道临阵换将,兵家大忌也。如今攻打襄武正是攻坚相持阶段,如果此时贸然撤回张将军,会不会……”

    “顿兵城下寸步难移,徒然耗损军卒粮秣,孤王还要他做什么!”司马保将案几拍得啪啪作响,“你不要再说了,孤意已决,让张春立刻滚回来,前敌主将,孤王另派,派……”

    话说到这,司马保卡壳了。他两只眼睛目有所盼,在一班武将堆里扫来扫去,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胡崧资历自然是没问题,但实际上还是不行。胡崧从来都是寡言少语,一直以来,没听过他主动给些什么意见或建议,总是一副木板板的表情,好像所有事都和他没关系,也搞不清他天天在想些什么。这种不可捉摸的人,关键时刻不敢有所倚靠,还是先放一放。

    王连被派去接管临洮城了,用以防备阴平郡。他前几天还来信言道形势严峻要求增兵,司马保无奈又遣了两千兵力过去。并明确要求他,在襄武城没有攻下、陇西郡没有全部平定之前,他固守临洮不失便算有功。如今怎么可能要王连主动放弃临洮,转而去襄武城下,这一条,想也不用想了。

    杨韬?倒也还算能带的兵打的仗。但自从上次被任华拖累导致阴平兵败,他当殿口出怨怼,失了礼数有所得罪,被夺官褫职痛打一顿,眼下还关在监牢里。司马保暗思良久,终究还是拉不下脸去请他出来。

    还有杨次作为副将,跟随张春左右,师老无功,杨次也脱不得干系。司马保郁闷的朝下再看看,新近归降的李豹昂着头站在殿下,但此人悍然叛主,残杀同僚,心性败坏。虽然授了偏将军以作赏赐,但司马保根本不放心李豹再留在临洮,便索性召回放在眼皮子底下先看管着,等到平定陇西以后,留不留李豹性命,还在考虑之中,又怎么可能让这种人去出任前敌主将!

    此外一班武将,大都是难以骤任。司马保有些烦躁起来,面色难看默然良久。他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坚决表态了要罢免张春,不能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就自己打自己嘴巴,从而又就此收回说出的话。

    诶?对了,方才怎么忽略了此人?司马保突然眼前一亮,梭视的目光锁定在了殿末的陈安身上。

    陈安自从偷袭襄武、刺伤高岳后,竟然凭着过人的身手和机变的反应,挣脱了陇西军的天罗地网,逃回上邽。司马保得报后惊诧不已,同时听闻陈安战果,更是很加赞赏,当即便拔擢陈安为牙门将军。但陈安一面谢恩,一面因为王连的不作为,而导致两百名老部下全部战死、功亏一篑而耿耿激愤,当着司马保的面,指斥王连该死,最后又和张春辩驳起来,怒气勃勃毫不退缩。

    最后还是司马保亲自和了稀泥。但为了安抚老旧部张春,也以陈安当殿冲撞上官举止无礼为由,很是训诫了一番,并勒令陈安反省思过,一段时间内不奉诏不准出门。

    今天因为军情大事,司马保下令所有文武官员都来集会商议,所以陈安才得以重新出现在视线里。真是好些时日不见,几乎有些忘却。此人虽然性格鲜明刚硬,但也是能打、敢打的人才,当前特殊时期,正可以用之救场。

    “陈安,近前来说话。”

    随着司马保出声相唤,所有人都看过去,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陈安大步上前,面色平静举止从容。

    “孤王想让你去前线领军,为孤王攻下襄武,不知你怎么想啊?”

    乍听司马保这般的开门见山,不惟殿中之人惊诧不已,就是陈安自己,也是丝毫没有想到。他三角眼一挑,目中精光闪过,却微微更垂下些头,面目难辨道:“臣只不过是大王手中之剑,进退唯大王所定。”

    “哦?好好。”见其并无退缩之意,司马保很满意陈安的回答,放下心来,又道:“那么,你可有什么要求或者,什么意见呢?”

    “臣子理应受命即出。但蒙大王垂询,臣还是有一个想法。高岳妄称州牧,迹同反叛,大王也应即时下诏斥责,并发文告示天下,揭其不法,从道义上将其压制。此外襄武城下,我军久滞,师老兵疲,又接连损兵折将,士气肯定有所低迷。臣请大王眼下再另拨给五千虎贲之卒,臣带去用以整顿军纪,鼓舞人心,重振士气。”

    针锋相对的予以驳斥,这条建议很好。司马保频频颔首,觉得总算有个人说到了些点子上。另外上邽驻军,目今还有两万精锐,再拨出五千来,应该暂且没有什么不良后果。司马保暗忖片刻,便也爽快的答应下来,并为了使其能压服大军从而更好地完成任务,又当殿再次提拔陈安为讨逆将军,引得一片哗然惊叹。

    淳于定受了张春影响,对陈安瞧不上,又自恃资历老成,职高位重,忍不住又站出道:“大王,容臣一禀。短短不过半年,陈安已从小小都尉,一跃而成五品将军,这在本朝,绝无仅有,便是前魏时代,也罕有所闻。大王厚待之心固然令人感佩,但这般超乎规格的越级拔擢,是不是不甚妥当?”

    陈安恍如未闻,仍然微垂着脸,不见喜怒。底下早有不少平日附和张春的人,也跟着反对起来,有几个甚至还声音不小,做激愤状。

    “长史此言,才是不妥!”

    淳于定见司马保怫然不悦,不由一愣,心道今日连踢铁板,看来黄道不吉,还是就此停口,不找麻烦为妙。他连声称是,退下站定,心内打定主意,直到廷议结束,也再不发一言。

    司马保没好气道:“都不要再说了!非常之时,孤王也没有法子。若是你们都能争气,孤王还用这般捉襟见肘么?一个个光知道反对,谁若是能替孤王分忧,现就领兵去平了陇西之乱,擒回逆贼,那么不要说讨逆将军,便是征镇安平,孤王也不吝封赏。怎么样?可有谁愿意去啊?”

    下面立时一片沉寂。人人都缩回了脑袋,仿佛都在忧思。陈安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复对司马保大声道:“陇西高岳,与臣已变死敌。臣今愿以高岳人头,来换取斗大将印!”

    三日后,陈安率五千兵马,西向而去。一路颇讲军纪,与普通士卒同吃同睡,促膝相谈好言抚慰,倒赢得了上下官兵的不少好感,大家对陈安也很是真心拥戴起来。这一日,用罢早饭后,军队照样开拔,行了半晌后,有探马从前方由远及近奔来。

    “禀将军!前方不到二十里,将抵达新兴城。”

    “新兴快到了?”左右将校不禁相互聊说几句,有几个比较熟知地形的,便对陈安言道:“陈将军,这新兴城,乃是咱们天水郡最西边一城。出了新兴,不用小半个时辰,便算踏上了陇西郡的地界。”

    陈安点点头,“好。既如此,传令下去,弟兄们都加一把劲赶路,最好进了新兴,略作休整,补足精神再出发。”

    不多时便就抵达新兴城下。陈安抬首望去,新兴虽比不得上邽、襄武等秦州大城,倒也比一般县城要壮阔些。此时城上军旗飘动,远望去有兵卒正来回走动,安静严整的很。

    “此城令守是谁?”

    有校尉石容,问听主将发问,便道:“新兴县令,叫做万宏,前几年末将在此城做过一段时间的县尉,那时候县丞就是万宏。后来末将调动,听闻他就地升任县令,故而也算是故旧同僚。”

    得了陈安应允,石容便催一催马,又近前了几步,仰首叫道:“请叫万县令上楼答话。”

第两百零二章 莫名所以

    过得片刻,城墙后伸出一个脑袋,叫道:“来者何人?”

    城下石容只拿眼细瞧,见果然是万宏,忙笑道:“故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你是?……喔唷,竟然是石县尉,哦石校尉在此,果然是久未谋面,呵呵。不知石校尉领了大军,来本城何干啊?”

    两人一上一下,喊着话略说了几句。听万宏语气中,还是带了些故旧之情,石容也很高兴,便答道今次乃是奉南阳王令旨,随这位陈将军率得五千王师要前往襄武城下,接管前线大军,再谋一举荡平陇西。路经贵县,能否进城略作休整补给后,便就一路西去。

    “入城休整么。好说好说。不过鄙县毕竟谈不上宽阔,将军五千人马一拥而入,惊了百姓,实在是有些不方便处。莫如将军只带些亲随弟兄入城,其余大军便暂驻城下,我也自会安排妥当饮食招待,可好么?”

    万宏吩咐声中,城门缓缓打开。石容对陈安笑道:“这个老万,变得讲究起来了。不过他职责所在,无可厚非。且总算有个熟人在此,等下定能格外招待周全些。陈将军,连日劳顿,咱们也就进去吧。”

    “好,石校尉,多亏了你面子。”陈安心中也觉得挺舒慰。虽说出师讨敌,但原则上军队不得干扰地方。人家县令若是不认识你,多半就公事公办,一句恐将扰民多有不便就可,反正管你多少人都不给放进来,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水喝,战马能不能喂饱,兵卒能不能得到良好休整那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再干瞪眼也是没辙。

    交待要注意秩序、保持队列后,陈安控马缓行,跟在百十人的亲兵队后面,与石容不慌不忙的进了城门。门洞狭长,放眼前望,这新兴城虽也不算狭小,但是没有瓮城,门洞外,出去便就是直接进了城里,有些一目了然的感觉。

    陈安正自放松的时候,听得身后惊乍乍的,还夹杂着城门转动起来独有的吱吱嘎嘎声音。他不由回头观瞧,却见城门后,方才开门迎候的那十来个守卒,埋了头迅速推动着大门,意欲关闭起来,这引来了还在不断井然有序入内的兵士的惊讶和叱问。

    “诶?我说这几位兄弟,后面还有人,不要急着关门呀。”

    石容莫名其妙,转过身走去,一边开口阻止道。不晓得是不是没有听见,那两扇厚重的城门,还是在加速关闭中。

    陈安心中一跳,浑身肌肉立时绷紧。过人的机敏,让他直觉事出反常,绝对不是好兆头。他将马缰一带,停住不前,正欲出声喝问的时候,耳中已然捕捉到了门洞外弩箭激射而来、刺裂空气所发出的尖鸣!

    陈安一颗心如坠深渊,却条件反射般立时滚下马来。脚刚沾地,无数弩箭打进了甲胄穿透了**发出的脆响,听起来有些像哒哒哒的雨点声,但却又有不同,很是瘆人。

    一片惨嚎声立时响起,前队亲兵登时便被射翻了数十人。陡然遇袭,猝不及防,连带陈安在内,所有晋军都措手不及。陈安隐在战马后,大声呼喝指挥,再加上晋军兵卒实乃精锐,故而在短暂的茫然和慌乱后,便就意欲发起反击。

    但门洞狭长,地形十分不利。陈安强自镇定偷眼一看,门洞外,黑压压的不知多少人,正疯狂的朝门洞里攒射。晋军兵卒,饶是精干,被堵在门洞里拳脚施展不开,也是徒呼奈何,晃神的功夫,又被射死了三十多人。

    陈安当机立断,再不犹豫,他呼喝连连,一把攥住还有些发愣的石容,招唤着残余士卒,调转回头就要往城外杀出。那城门越来越紧闭,陈安大吼一声,刀矛并起,须臾便格杀了数人,拼着力好歹算是又逃出城来,只是终究被迫将百多号兵卒陷在了里面。

    整点军马后,一群人仍是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石容反应慢了半拍,不是陈安及时拉走,早被乱箭当场射死。眼下被箭矢打中了肩胛,虽然入肉不深,也疼的倒抽冷气。陈安虽然仗着好身手,未有受伤,但亦是盔歪甲斜,尊容难堪。

    石容直嘬着牙花,再不顾什么故人不故人,冲着城上连声大骂道:“万宏,姓万的!你可是发了失心疯么,竟敢袭击自己人?你他娘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造反?让王爷砍你的狗头!”

    万宏露出了半边脑袋,面上早没有了方才的和气,横眉竖目叫道:“算你们跑得快!还敢问我是什么意思?尔等不是已经投靠了匈奴人么,与我就是敌人,还想着设法来赚我的新兴城?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这话说的石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张着嘴去望陈安,陈安也颇有些瞋目结舌的模样。两人千猜万想,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万宏竟然回答出这样的话来。

    陈安打马上前两步,仰着头道:“万县令,你从哪听来的这般匪夷所思的谬语?我乃讨逆将军陈安,今奉大王亲令,正要率军西向剿敌,若是投靠了匈奴人,大王怎么还会将兵马交付与我!万县令,这其中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我……”

    回答陈安的,是一阵箭矢攒射。陈安慌忙掉头奔回,避开势头,心中恼怒不已,又百思不得其解。石容气急败坏道:“这,这他娘的,还没见到敌人的影子,咱们倒莫名其妙被自己人给狠揍了一顿,这叫什么事!”

    “关键是去往陇西的路,被这新兴城牢牢挡住,除他没有旁道可走。这万县令,不知怎的,一味认为我们是投降了匈奴人的叛贼,故而这般斩钉截铁翻脸为敌,又不听解释,委实有些头疼。”

    陈安面色不虞,半天也是无法可想,沉吟道:“事情原委没有弄清楚之前,咱们也不好贸然行动。这样,立时派人轻装飞速赶回上邽,将此突发情形据实奏报,并请大王赐书一封,以证清白,让那死脑筋的万宏消除顾虑,早早放咱们通行。此间大军先暂驻扎城外。”

    张春已经好些天没有像样的吃些东西了。他不是不想吃,反而是饿得难受,但他委实张不开嘴。他的嘴唇四周,长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疮疱,有些结了痂,有些还在流脓,同时又有新的冒了出来。嘴巴乃至整个下颌,像是每日被火燎灼一般。最难以忍受的,是这几天变本加厉,连带着后槽牙也发疼起来,且愈发厉害,让他捂着脸直哼哼,坐卧不安,感觉生不如死。

    数十天来,他从初攻襄武时候的志满骄狂,到如今的身心俱疲,仍然还是坐困城下。这期间,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什么放火烧、垒土山、挖地道、撞城门等等等等,甚至连不管不顾只用人命去疯狂强攻,似乎什么办法都使遍了,但守将吴夏,随机防御,很有对策,又有阖城军民的同心助守,张春眼看着襄武已经好算是残垣断壁焦烟弥漫的惨淡模样,但他就是迈不过那日渐崩坏的城头,始终被无情地拒之门外,无奈只有围住,做持久战。

    手下士卒,已经从近三万士气高昂的大军,变成了不足两万垂头丧气的低迷之徒。如今全军上下,越来越沉默寡言,目光呆滞,做起什么事情来,仿佛否是机械性的。“师老兵疲”这四个字,是绝好不过的注解。

    张春抄起把胡椅,出的中军大帐,便兀自坐在帐门口晒太阳。此前一连下了五六天的雨,连人心都似乎要长霉出来,今日难得放了些晴,再不赶紧见见日头,人都要烂了。

    被阳光温和的照拂,张春似乎觉得牙疼都好了些似的,又发起呆来。身边的兵卒,对他这般模样,似乎也见怪不怪,大家都端着碗吃着汤饼(面条的雏形,古时乃是片状),各自想着心事。

    那处处传来的呼噜噜的吞食声,让张春又觉得胃中发紧,他已经连续吃了小半个月的野菜汤了。随军郎中反复交代,说他体内邪火大盛,汤饼多食容易上火,对他如今是百害而无一利,于是只有用些祛火的野菜加黍米熬粥来专门喂他。关键菜粥这玩意,当时能喝个饱,但不抵用没一会就饿了呀。

    张春咽了咽口水,心中却越来越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敢主动请缨,来打什么陇西,还幻想着自己带领王师征伐,四处贼徒便如如汤沃雪,不值一扫。届时身负大功,凯旋而归,那是何等的意义昂扬!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多少明白了,就算是做梦,怕也是不能肆无忌惮的瞎做。

    方才城头上,忽然传来一片疯狂的喊叫声,还有什么必胜、万岁之类的。张春呆呆的望了两眼,不感兴趣。如今形势,正是两家都要扛不住的时候,能撑下去就不错,还什么必胜,他暗忖城上之人是不是都疯了,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干巴巴的声音传了过来:“将军!我有要事相报。”循声过去,见是副将杨次急火流星似的大步走了过来。

第两百零三章 螳螂黄雀

    张春面无表情得斜睨一眼,呆坐不动。他倒不是此刻还要摆什么架子,实在是牙口和嗓眼干疼,不想多说话。杨次走到跟前,却先将周边的兵卒打发走远些,四处看了看,在张春身边半蹲下来。

    见他那满面凝重的模样,张春心中犯起了嘀咕,不想说话也得开了口。“什……什么事,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将军!还不知道吧,我才接到咱们自己人的加急密报,说大王已召开廷议,对咱们没有攻下襄武很是愤怒,当众表了态要撤了将军你的职务,还让我俩回上邽认罪去!”杨次灰头土脸,声音嘶哑,这段时间以来,也熬得不成人样。

    “什么!”

    张春既惊且怒,忽的便站起身来,引来一片目光。张春视若无睹,狠狠地擤了一把鹰钩鼻子,龇着牙道:“我为他出人出力,要死要活,受了这多大的罪!怎么,些许不如意,便要撤职拿办?好好,真是个好主子昂。”

    抬眼望了望襄武城上那让他无比憎恶又再也难忘的身影,张春忍不住怨念不止:“这个吴夏,当真是铜豌豆一颗,嚼也嚼不动,砸又砸不烂。我看他也伤的够呛,但始终就是不死,也是奇了。如今硬生生把老子拖在这里,让人郁闷。”

    “还有,听闻阴平的陇西军余部,整合了兵力,被高岳领着已经大举北上,打算反攻我们。临洮的王连,不是才发来求援信么,他是咱们自己人,不好置之不理,只好派去了四千人助他,明确告诉他无论如何也得顶住。我在这里,襄武又打不下,还要分心去防备南边,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陈安又要来凑个热闹,老子还真他妈够衰的。”

    杨次拉了拉张春,张春兀自发着满腔牢骚,僵着身子,将杨次的手直甩开。杨次急的连连跺脚,也直起身来,凑近了又道:“将军,先别管他,我还没有说到重点哪!大王已经指派了一人,前来代替你出任全军主将,那夺职问罪的诏书,也是令此人一并带来,并要当众宣示,再将你我都押解回去。”

    “妈的,老子绝对是流年不利,这两日连平西将军的大印,都不知搞到哪里去了就是找不到,现在坏消息又一桩接一桩,太晦气!呸,哪个敢来代替老子?胡崧吧?别看他是个镇军将军,老子根本就……”

    “什么呀!没有胡崧的事,是陈安!”

    陈安二字,硬生生的将张春的话,堵在了嘴里。他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可是见杨次坚定的点头表示绝没有弄错,张春面上,红转白白转青,满腔怨愤嫉恨似乎化作了一把利剑,在狠狠得挖琢他的心肠。

    “陈安已经被越级提拔为讨逆将军,大王又拨给了他五千人马,如今正在半路上,不日就要抵达襄武城下。将军,咱们怎么办?”

    不待杨次来拉,张春已然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个消息,便是火上浇油,让他的牙疼更加发作起来,忍不住重重的拍击脸颊,似乎能缓解些许。

    “我们跟随王爷多年,不说功劳,苦劳也是无数吧。今日却一旦翻脸,实在是令人寒心。放着旧部不信任,却一心提拔陈安这种半路投靠的人,真是让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再说陈安那小贼,狂妄无礼,一向不买老子的帐。”张春瞪着发红的眼,喷着粗气,“如今爬了上来,更是小人得志,一定会当众狠狠地折辱我们。一想到这,老子就寝食难安,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来,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

    杨次连连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一脸的沮丧惶急。

    张春厌烦的横了一眼,喘着气暗自琢磨对策,片刻,他转了转眼珠,问道:“陈安要来,这边还有那些人知晓?”

    “只有我一个,得到密报后,我就立马来报知将军,所以,本军上下,目前再无第三个人晓得。”

    “好!既然这样,那么咱俩也算是毫不知情。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么。”

    杨次眨了眨茫然的眼,脑中思索不已,突然叫道:“将军是指当初陈安刚刚投奔大王那次廷议之后,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他右手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张春警惕的迅速四下扫视,见无异状,方压沉了声音低斥道:“小点声!不要一惊一乍的,既然事情如此,咱们就决不能坐以待毙。找个靠得住的,迎头摸过去,找机会将陈安一刀做了。陈安死了,还怎么来替代和押解咱们。一了百了,不就最好?”

    “可是万一事有败露,或者大王怀疑……”

    “听我说。事成之后,立刻杀人灭口,怎么会有败露?大王就算怀疑,那时刺客遍寻不着,陈安又已死,而且人也不是在我们这里死的,明面上咱们是从头到尾一无所知。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我们干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万一日后……”

    “你怎么那么多可是?男人做事,怎么这般瞻前顾后!日后再说日后的话,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就是。再说眼下,也只有这么一条应急的法子,将这道坎给迈过去。难道你还当真老老实实等那姓陈的过来,然后把咱们羞辱一番后捆起来押解回去,像落水狗般再被当廷问罪么?”

    杨次咬着牙,面色变幻不定,片刻重重一拍大腿,恶声道:“好!一不做二不休,他不仁我不义,干他娘的,咱们在细节上再多琢磨琢磨,别功亏一篑才好。”

    两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起来。但是他们哪里想到,身后一里多开外,某座诨名老鼋背的土山上,向阴处的乱树林中,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人无声马无息,沉默肃杀的藏身在此。一个昂藏大汉,身躯雄阔,却弯着腰隐在一颗老树桩后,时不时探出头朝山下探望。顺着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看去,远处山下却赫然正是围在襄武城边的张春所部晋军大营。

    “周都帅,可要再派人去接应么?”

    一个校尉,凑近了那大汉,压低了声音道。那大汉转过头来,正是陇西求死军都指挥使、虎贲中郎将周盘龙。这支军队,也便是陇西军中头牌精锐——求死军。

    思忖片刻,周盘龙摇摇头道:“不。主公既然严令我等在此静候,便要坚决执行命令。主公身手过人,且经验丰富,方才只不过是独自下山,要悄悄近前查看敌军态势,又不是单枪匹马跳出去厮杀,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咱们先等着便是。”

    一个时辰前,高岳亲率求死军,从新兴城一路疾行西来,将至襄武时,便转而先向山中隐藏起来,居高临下一望,整座晋军营盘尽收眼底,何处兵多,何处将寡,基本上就能瞧出大概来。但毕竟距离尚远,为更进一步掌握敌情,高岳便卸去甲胄,稍作改扮,拦住了众人的阻止,也不要人跟随,独自下山溜往晋军大营边界,想再做详细打探。

    虽这般说,周盘龙心中也有些焦急,只不过不好在部下面前表露出来,以免引起军心不稳。等到心中开始急躁起来的时候,终于远远见到高岳安然回返,待近了一看,竟然还押着个人回来。

    一众人等,都不禁先大大松了口气。高岳却不以为然,前世时候,这般勾当,真正是做的精熟,从来都是有惊无险,毫毛不失一根。但见大家发自真心的关切,当下也很是暖心。

    “主公,方才你不在的时候,正巧南边的信使来报,韩将军已经收复临洮城了。”

第两百零四章 俱有所

    略问候两句,周盘龙迅速直奔主题。虽然大都知晓,还是引来了一片低低的欢呼声。高岳眉头一挑笑道:“我给了韩雍一万五千人之多。虽然我并没有什么硬性要求,但依着他的能力再加上优势兵力,若还是不能攻下临洮,我倒真要有所怀疑了。”又道:“那么如今他所部人马在哪里?”

    “据报,韩将军于五日前,攻下了临洮,并生俘敌将王连。信使说,韩将军抓住王连后,心生一计,叫王连亲笔写了封求救信给张春,说是主公亲自率军北上,让张春无论如何拨个三五千人马来援,意图将襄武城下敌军分割歼灭。眼下韩将军亲率一万大军,正在临洮城以北三十里处埋伏下来,准备伏击南下的敌军援兵。”

    “好。此计甚妙。韩雍用兵,果然可以深深信赖。”高岳闻言大喜,襄武城下张春所部,虽是屡攻受挫士气低迷,又变得散漫其阿里,但好歹也是两万人的上邽精锐晋军,经历过不少战阵,若是正面厮杀,预计很是棘手。韩雍此举,正是用计来诱,使敌军由整化零,才好分割歼灭,又使敌人坚信不疑高岳主力正在临洮附近活动,从而更好的掩护了其真正的行踪。

    “这样,去遣人通知韩雍,击溃南下敌军后,让他迅速整军北上,目标直指襄武城下的张春本部。告诉他,我会在合适时机,从侧后方大力配合他,让他放心大胆的全力进攻。”

    高岳话音方落,便有兵校忍不住发问:“主公,那下面的敌营,现在是什么情况?”

    高岳道:“怪道方才我感觉,敌军营内,好像少了不少士兵似的,原来确实是被韩雍给诱走了。现在整座敌军大营,将防御力量全部放在了南侧,看样子韩雍的虚张声势,已经有了效果。但说到背对着我们的东侧,只有两个字:松懈。”

    “我潜行到大营东边五十步外,都没有一个哨位,再往前,竟然还看见有兵卒脱了衣甲,三三两两的在躺着晒太阳。张春所部,在这里待得久了,又晓得襄武如今没有力量出城反击,于是上下军兵都有些吊儿郎当起来,真是一盘散沙。再说,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背后东方的腹心地处,会突然有敌人杀出来。”

    高岳笑着环顾一圈,带了振奋之色道:“所以,虽然我军人数少,但如果我们突然从他们身后居高临下的杀出,同时摇动旗帜扬起尘土,极力鼓噪声势,便定然能让他们猝然惊破了胆,此战我军胜算极大。”

    “本来,我意眼下便就突然杀出。但现在接到韩雍军报后,咱们便随机调整。我打算照着韩雍的妙计,依葫芦画瓢也照抄一番。派快马,叫新兴那边火速往张春大营处送求援信,务必在今日日落前办妥此事。就说被,嗯被武都氐人突然攻打,难以支撑,不及求援上邽,所以只得先让张春拨三千人来助守,别忘了在信纸上盖上官印。”

    亲兵得令一声,正要下去传达指派人手,高岳又唤住了他道:“还有,让新兴那边,无论如何要想法子将陈安拖住,至少在解决张春之前,不要使陈安所部节外生枝。”

    一番交代后,高岳抬起炯炯双目,扫视一圈,入眼尽是张张无所畏惧的脸,不禁心中欢慰,压实了声音道:“咱们现在,第一是埋伏在此,等张春发来援救新兴的救兵,便好歼灭他们。然后再去教训张春,一举击败襄武城下所有敌军,最后,回师向东,和陈安再好好比划比划。”

    这千名求死军士卒,本来个个就是千挑万选的勇悍过人之辈,又经过上次在长安城下一举击溃匈奴前军的辉煌战果后,人人都是自信心爆棚,砍一个也是砍,杀一百也是杀,区别只是在于费些功夫而已。

    此番听闻战局接踵而至,且要以千人,偷袭两万,这些兵士们果然都是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没有一个面有怯色,竟然还闻战则喜,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因为能肆无忌惮的砍人,实在是过瘾的很,另外打胜了之后,他们晓得主公的赏赐也绝不会少。

    随着高岳令下,千名求死军人隐马伏,就此潜藏了踪迹。远远看去,一切已经毫无动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山风拂过荒草,偶尔传来三两声虫鸣。

    且说陈安在新兴城下受阻,无奈坐困。等的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司马保亲笔的敕文,便好似如今领导开来了介绍信和证明函一般,陈安心中大定,立时与城上守卒呼喊答话,唤来了县令万宏,并将司马保的敕文绑在箭上,射上城去,并叫道如今总算可以相信吾等非是降虏逆贼了吧,还请速开城门,切勿再耽搁军机。

    万宏慢悠悠的看完敕文,却仍然面色如常,却道仍然不能相信,谁知道这封敕文是真是假,万一是尔等伪造的呢。事关重大,一切小心为上,这城门,还是不能开。

    陈安不由大怒,寒着脸喝道,究竟要待如何。

    万宏却慢条斯理道,莫如这样,我自己再上一封奏疏给王爷,询问尔等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王爷给我的回文中也是肯定的答复,那么我才能相信你,才能放你们从新兴过去,眼下,抱歉的很,我不来吵你,你也不要在打我的主意,先在城下等着便是。

    再有急切喝问,万宏已是满脸的不屑一顾,在城上昂着脑袋将手一挥,便缩了下去再不露头了。

    石容气的直跺脚,直啐了几口。他本来仗着万宏乃是老熟人,多少能带些便利,在陈安面前还有些牵线搭桥跃跃欲试的意思。如今可好,熟人熟人,专门坑人,大军被莫名其妙地堵在这里,还曾猝不及防被偷袭,死伤了百十来个兄弟,这离奇而无情的反差,仿佛在打他的脸,让他面红耳赤有些无地自容。

    骂又无益,略做解气耳。当下石容无奈地对陈安道:“将军,遇见这死脑筋,真是要人命。没得法子,咱们要么只有再等他自己去派人向大王问个清楚?”

    “不。这几天我仔细推想,再加上方才和那万宏对话了一番,我愈发觉得不大对劲。这万宏似乎根本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并不是真的在乎咱们身份究竟。如今连盖着王爷大印的敕文,他都非要说信不过,我感觉他是在找借口推诿。”

    石容在心中将那万宏骂了祖宗十八代,却从未怀疑过万宏有什么不良动机。突然这么一番话,让石容惊讶不已,半信半疑。

    见城下兵卒开始列阵,摆出了攻击的态势,万宏又从城垛后冒出了脑袋来。

    “陈将军,你是要做什么?私下无端反戈攻击国家城池,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了!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还有石校尉,你也是多年从军,难道不晓得其中利害吗?擅自攻打我新兴,大王若是晓得,尔等有几个人头够砍?”

    “……非是我信不过你们,实在是事关重大。你也不要急着这么几日的功夫,等我上疏向大王请示,若是没有问题,我不但立马放你们通过,还要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给你郑重赔罪,如今还烦请贵部再耐心等待几日。”

    万宏间或疾言厉色,间或语重心长,天花乱坠之时,将陈安又说的犹豫起来。确实,论及打仗、杀人,陈安眼都不眨,但眼下情况比较特殊,万一这万宏并没有什么隐情,只单纯疑心病重些,就悍然挥军相攻,这和造反就没有什么两样了,且人家守土有责,谨慎些也说得过去呀。

    左思右想,陈安强忍住心中不忿,对城上厉声道:“好吧,我便就再候上几日。不过你也须晓得,军机不可耽误,其中利害轻重,还望万县令心中有数,好自为之!”

    大半天的时间,张春和杨次啥也不干,就低着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将他二人认为的重要之事,一件件一桩桩的策划算计,铺好各条后路。二人正说到等陈安前脚被刺杀身亡、后脚便领兵自回上邽,不再这般毫无希望的坐困下去的时候,又被传令兵急慌慌地来打断道,新兴城危急,特派使者来向将军求救。

第两百零五章 合攻张春

    “张将军!看在大王的份上,拉咱们一把吧!”

    那使者涕泪交加,哀求作揖,将张春一肚子的惊诧和牢骚不得已都堵在了腹中。张春瞧那信笺,满纸的情真意切兼且好话连连,说张春乃是当世名将,忠义热肠,断不会见死不救云云,确实是新兴县令万宏口吻亲笔书写,还盖着鲜红的官印,绝无伪造痕迹。

    张春被奉承的很有些舒坦,当下反复思忖权衡,又被杨次劝道新兴乃是眼下重要后方,万一失陷,怕是连后路都要被断绝,于是张春虽然本意不愿的情况下,还是派出了两千人发往新兴而去。

    连续派出援兵,这样围在襄武城下的晋军,只剩一万五千人不到了。如此境况下,更加坚定了张春不愿再徒耗精力留在此地的决心。目前只因刺杀陈安的杀手人选还没有最终敲定,因为此事重大,务必要找一个既身手过人、又能靠得住的,最关键是事成之后杀其灭口也不会引来过多关注。要找这么一个满足以上条件的普通士卒,急切间也不是件容易事,还亏杨次已经甄别出了三五人,正在做最后筛选,但张春有了去意,便生怕夜长梦多,对此有些等不及,已经催了好几回了。

    但世间事情,大多是不如意的居多。怕什么,就会来什么。不到两三日,方才吃罢早饭,张春便猛听得从南方传来了阵阵呼喝声,有不少士兵在高声喊着什么,又听不很真切。张春疑惑抬首,不多时,连那轰隆隆的急速奔跑声,都迅速由远及近传进耳中。

    张春面色立变,猛地站起,半是忿怒半是惊惶打眼远眺,须臾,遮天蔽日的旗帜和无数闪着寒芒的兵刃,都倏地映入了他的眼里,其中一面最大的将旗上,“高”字远远便可看见,随着那将旗怒马直前,无数兵卒铺天盖地般杀来。

    杨次大惊,睁圆了眼道:“高岳的陇西军果然从阴平杀回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主将心烦意乱,但所幸基层兵卒,因为早有防备,此时已开始做出反应。弓兵轮次攒射,枪兵随即跑上前来,列阵以待,骑兵正在迅速集结,准备奔出从两翼包抄来敌。不多时,那来军已经迅速突破到了晋军大营边缘,于是犹如两股洪流撞击在一起,短兵相接的惨烈肉搏战开始了。

    城下喊杀声震天动地,城上守将吴夏,不用兵士来报,早已一目了然。他凭借孤城寡兵,在张春近三万人的围攻下,硬是支撑了百日有余,使襄武城始终屹立不倒。敌人始终奈何不得他,从最初轻蔑地唤他‘不过一土石耳’,到后来满含嫉恨敬畏的叫他‘铁石’,一个铁字,便反映出了吴夏如铜墙铁壁一般,让敌军逾越不得。

    百日来,吴夏吃住统皆都在城头上,真正是衣不解甲枕戈待旦。如今他犹如襄武城一般,伤痕累累。满身的皮肉创伤就不说了,宛如刻痕。只他的左脸上,从太阳穴直到下颌处,一道十字形的伤口,还未完全结痂,翻出血肉来狰狞可怖的斜在脸上,便是好了,也将会留下永久的伤痕。

    在亲身激战中,他的牙齿又断断续续磕掉了好几个,乌紫浮肿的嘴唇也被豁开了一道口子,这让他说起话来都很困难。身上缠着的布,处处都透出血斑来,那是尚未痊愈的箭矢射伤。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早在肉搏中永远的失去了,所以现在不得已改用左手握着刀。他的腿也伤了好几处,不方便走动,于是他干脆就守在城垛后,不再移动。

    在吴夏这大无畏的热血忠义的感召和激励之下,襄武如今已是满城皆兵,无论男女老幼,但有点力气的,都在城上助守,虽然伤亡惨重,也算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和帮助。

    襄武城本来粮仓甚是丰厚,但被围攻三月,外间无有一丝一毫的接济援助,真正是坐吃山空。在好几日前,便已断粮,于是已有老弱的,挨不住饿而就此死去。但城中便捉鼠抓蛇、摸鱼捕虾,剥树皮挖草根,想尽一切办法筹集吃食,且亏得民众深明大义,将食物优先供给城头守卒和青壮。

    虽然一次次顽强的击退了敌军的攻势,一轮轮化解了大小危机,但眼见敌军干脆困住襄武围而不打,让头吴夏心中焦急不已。外间的消息一无所得,也不知道高岳及其他陇西同僚的任何现况,有时敌军打心理战大肆高呼,言道陇西已全军覆没、高岳早已被押到上邽砍头,而要他投降的时候,吴夏虽然立时反唇相讥大加驳斥,但其实他心理也是没有底。他不止一次暗想,就算敌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也无非殉城而已,不负心中道义便是。

    好在十天前,城中不知怎的,突然有狭小地道挖出。这倒把城中民众吓了一跳,正要将那钻出来的人乱棒打死时候,得亏那人说得快,一番解释又亮出信物,才被相信是自己人。待得被押送到吴夏面前时候,那人便说自己乃是内衙斥候,此是奉了内衙冯都帅之命,冒险来与城中通气,并将各种现状一一简单报知。

    听闻高岳已经被皇帝假节,称秦州刺史且已经率军大举反攻的时候,满城头一片欢呼。众人叫的歇斯底里,捶胸顿足,那是压抑了良久经历了死亡后,得获生机的宣泄。无论多么凄婉悲凉,但在绝望之中,人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主公,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们,从来也没有打算放弃。

    在听闻高岳极口夸赞他,说道有负于他、无论什么代价也不可失去他吴夏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吴夏吴铁石,竟然当众瞬间便流下了眼泪,嚎哭得泣不成声。

    吴夏让那斥候将襄武城不容乐观的现状据实回报,却随即拒绝了斥候要其从地道出逃的建议。吴夏用力拍着胸脯,直道生死皆在襄武。那斥候倒也有些意动,临走时鞠了好大一躬说,敬重吴校尉实在是条铁血浇铸的真汉子。

    眼下城下杀声震天,吴夏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援军来了。他和众人一道大声呼喝,,目光随着那主将旗而动,但城上实在是再没有一些儿的力气来鎚下城去杀敌了。

    “将鼓来!”

    在漫长的攻防战中,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下,吴夏已然是如今襄武城当之无愧的主心骨。能令他领导众人的,不是他校尉的职衔,而是他卓越的能力和大义凛然的气势。当下随着吴夏陡然一声大喊,旁边军民没有半分犹疑,立时便有十来个人,将一面大鼓连同木架,一起端到了吴夏身前。

    “咚!……”

    “咚……咚!”

    “咚!咚!咚!”

    吴夏奋起全身力气,亲自擂起鼓来。强而有力的鼓点声,由慢而快,阵阵频催,感染了每一个人的心。众人齐声发喊,和着鼓声,震耳欲聋。城下陇西军,知道了城中已有所回应,受这雄浑的战鼓声激励,愈发浴血奋战起来。

    主将旗下,韩雍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目光如锥,紧盯战局。不多久,随着中军旗号的变幻,陇西军开始变阵。从初始前锐后张、以彭俊弩兵为主的雁形大阵,开始变为梯次配置的鱼鳞大阵——前锋不断突前,前卫随即发起后续进攻,接着第二梯队的左翼和右翼投入战斗,最后第三梯队主力本军向敌人发起猛烈的冲击。敌军阵形在这样的冲击下通常被突破,然后被撕裂,最终崩溃。

    这批晋军,本来实在算是百战之卒,历经大小战斗,经验丰富见得世面。一旦投入战局,条件反射般便只管挥刀上前,敢打敢斗。但陇西军以骨思朵率两千悍卒为前锋,以勇开路,何成亲督四千长枪兵紧随突阵。而雷七指麾下骑兵,早已分作两翼,迎头阻击晋军的两侧骑兵,且还寻机骚扰和游击晋军的侧后方。

    值得一提的事,高岳亲自带回的两千匈奴汉国的降兵,本来就是经历过无数战阵的精良劲卒,此时上阵厮杀格外疯狂,疯狗一般歇斯底里。他们杀得是司马保的上邽晋军,故而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包袱。且这般卖力,不仅是两军交锋事关自身性命,无法不搏命;另也是想在高岳麾下的首战里,一定要打出气势和血勇来,让日后陇西军上上下下都另眼相看,断不至于挖苦欺凌。

    在陇西军一次次愈发凌厉的反复冲击下,晋军已显慌乱,但还都在拼命抵挡,死战不退。但一**的战鼓声和呐喊声,实在搅人心绪,对于襄武城中究竟还有没有藏着最后一击,晋军俱怀忐忑,变得心中没底起来,又等不到中军主将及时有效的调度指挥,只能凭着最基层的一个个兵卒,靠着最原始的蛮力勇武在苦苦支撑。

    正自焦灼时候,从晋军身后,由远及近地,由冲杀出来一支骑军。轰隆隆的马蹄声,仿佛踩踏在晋军兵士的心中一般。不少人惶然回顾,却见那些骑兵人人手持火把,片刻便奔至眼前,将火把纷纷用力掷出,立时便引燃了晋军后阵。很多兵卒身上烧起火来,翻滚嚎叫,四下奔蹿,又点燃了更多的物什。那支骑军却拨马绕过起火处而走,又从另一侧开始撞入,拔出兵刃,疯狂砍杀起来。

第两百零六章 趁胜安排

    “身后哪来的军队?”

    “什么人……什么”

    听不真切的叫喊迅速被疯狂的嘈乱声所吞没。无数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和惨嚎声接连炸在耳边,晋军中军下,张春面无人色如坠冰窟,他实在搞不明白,身后方向乃是大后方,眼下怎么会有敌军突然冒出来。虽然立时便萌生退意,但他也心中明白,虽然还搞不清楚新兴城目前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但退往新兴再撤回上邽这条路,现在怕是已经走不通了。

    凄厉的号角声回荡在旷野,两翼有骑兵呼啸冲击,全副披挂的步兵刀枪并举,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襄武城下的晋军,已经不知不觉被分割截为三段,苦苦拼斗却首尾不得相顾。同时,突然从晋军身后杀出的求死军,正如天平上又加了一块重重的砝码,战局立时开始往陇西军这边倾斜起来。

    一个时辰后,被襄武城慢慢耗去了斗志的晋军,终于不支,彻底败下阵来,除却战死及投降的,剩余晋军残兵随着张春杨次,往北方远飏而去。见机而动撤去了由里而外堵在门洞里的巨石,襄武城终于又迎回了自己的主人。所有的人都沸腾了,无数本来面无血色枯槁憔悴的人,一个个脸上都泛起异样的红光,如山似海般跪在高岳的马前,有的喃喃自语,有的放声大哭,还有的什么话也说不出,只顾拼命磕头,将额头磕的血红一片也恍如未觉。

    高岳强忍着翻涌的心潮,伸出手去拉拉这个,拍拍那个,俱都好言抚慰。但见到被人架着双臂着而来的吴夏的时候,高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吴夏此人,严格的说,从前并不是陇西军中重要人物,也算不得高岳的心腹之人。但危难之际,他竟能主动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支撑襄武在重兵围攻下屹立不倒,这份大忠大勇,实在让人深深触动。自少小起便投身军旅,经历过无数血与火的锤炼,高岳的心虽然早已如钢似铁,但此时,热泪还是尽情的宣泄了出来。

    “……主公,属下幸而……不辱使命……”

    吴夏已经声音喑哑,气息不畅。方才一通擂鼓,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此刻竟有些油尽灯枯的感觉。

    “好兄弟,苦了你!”

    高岳一把上前拉住了吴夏的手,继而紧紧抱住了他,哽咽无言。见吴夏身无完肤,精力交瘁,此情此景,令韩雍、雷七指等陇西众将,无不唏嘘感叹。片刻后,高岳示意左右搀扶好吴夏,自己后退两步,竟然郑重的向着吴夏拜了下来。

    “全我襄武,护我百姓,吴君功劳,大过于天。请受我高岳一拜。”

    随着高岳的动作,自韩雍以下,所有入城陇西军,全体向着吴夏下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四下里响起了一片感泣之声,吴夏大惊,却没有气力去阻止,他情绪大起大落之下,想回拜也是不能,只得任由汹涌而出的泪水,将他焦黑血污的脸,冲出了两道醒目的泪槽。

    凭借襄武守卫战,吴夏从一偏裨小校,一跃而为陇西军中头号守将。此后,他防守的城池,竟从来没有失陷过,一时传为神话,吴铁石之名,也慢慢名传天下。其当之无愧成为高岳极为信任看重的心腹之一,屡加拔擢,终至位列上将。晚年时候,吴夏已经是国家尊崇有加的老元戎,朝廷倚之为干城。

    当下,大小事务便自有人接管处置。高岳带领一众将官,大步而入。他与韩雍等人,也不过是在战场上相遇,并未来得及多做沟通,于是眼下便逐一问出。

    韩雍便件件答来。冯亮并未随行,而是自率内衙精干,潜行而出去执行任务,具体行踪不得而知。杨轲等郡官,仍留在宕昌,方才刚刚遣人去报,可回归襄武。另外,氐王杨茂搜,自告奋勇代为留守临洮,监管此前被诱南下从而击溃俘获的千余名晋军,眼下局面已定,也好一并请他前来。

    林林总总说了一通,韩雍瞥了瞥高岳面色,又道:“姚夫人在宕昌,一切有人照料,不日将和杨长史等,一同前来,主公放宽心便是。”

    放着各种军机等事,高岳不好直接询问姚池的信息。但是若是不问,便又总觉得不太踏实。韩雍心细,代为想到,高岳当下很是宽慰,但却淡淡的唔了一声。

    入得府衙后,何成便来禀告请示,此战击杀敌军四千人,俘获近七千人,敌军主将张春及副将杨次,引着三千余败兵,往北方溃逃而去,可否就此追杀。

    高岳早已镇定了情绪,当下闻报,便道:“张春,不过一豚犬耳,抓住了他也没有什么额外收获,暂且由他去吧。但这些降卒,本来也是朝廷百战精兵,能收降倒是意外之财。挑选其中精干者,打乱收编,充入我军之中,好生监管抚慰便是。另外,有伤号的,一并安排给予医治,这也是收拢军心的好机会嘛。”

    何成不停点头,就要出去安排。高岳叫住了他,略略思忖又道:“眼下新兴方面军务紧急,我无暇在此久留。眼下便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此间事情暂作安排。韩雍留守襄武,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整顿防务,稳定民心,安排专人抓紧修缮城池。此外,等杨长史苗主簿等归来后,你们商议一下,看看可否寻机收复狄道首阳二城,不必时时等我指示。我击败陈安之后,会及时赶回来。”

    众人自然允诺无话。且说高岳带领求死军,略略安歇,便再次启行,一路东去,不日便抵达新兴。新兴竟然城门大开,迎着高岳昂然而入。方行数步,早有一人当先快步前来,拜于马前道:“属下万宏,拜见主公。”

    原来,当初高岳只带着杨坚头及三千氐兵,意图从祁山道北上,再翻过一处山岭,而偷袭新兴,阻隔襄武城下晋军、临洮晋军与上邽城这三者之间的联系。之所以不带陇西军本部而带了氐兵,虽然亦有推心置腹表示信任的收买人心之意,但根本在于,氐兵格外敏锐迅捷,跳荡如飞,翻山越岭直如平地,尤其擅长攀爬,这对于在最短时间内攻城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专业好手。

    孰料筹谋良久,方亮出旗号才攻新兴,城门竟然自己打开,县令万宏主动来归降了,这让高岳错愕不已,一度心存怀疑不愿入城。后来听万宏自己讲述,他的父亲,乃是晋武帝亲笔表彰的地方官吏之一,对朝廷极其忠心,临去世前,再三交代万宏,务必要忠忱为国,不可为逆。

    受父亲的影响,万宏心中只有朝廷,对匈奴人自然是痛恨不已,对阴奉阳违的臣工,亦是反感无比。自从来新兴任职后,万宏愈来愈听闻到南阳王有觊觎之心,这让他有些腹诽。再到近期,匈奴人进攻长安,南阳王竟然数次不去勤王,反而只顾在本州境内铲除异己,万宏心中,对其早已很是不齿和敌视。在接到皇帝申斥南阳王的敕文后,万宏义愤填膺,终日长吁短叹不知何去何从。

    本来新兴陡然遇袭,万宏也下令拼死抵挡。但得知攻城者,竟然是有救国大功、且被皇帝御封为本州都督的高岳,万宏脑中一闪,立时便下了决心,宁愿以城归附忠心王室的高岳,也不想再在南阳王的麾下郁闷度日,甚或助纣为虐。

    万宏一番解释,情真意切,不由高岳不信任。于是兵不血刃,高岳入据新兴城,但这一切,发生的迅速又隐蔽,不要说襄武城下的张春毫不知情,便是上邽方面亦是蒙在鼓里。高岳便让万宏仍然维持现状,隐藏声势,并迅速召来求死军,亲自统领去谋袭张春所部。

    但方要出城,便接到斥候来禀,知晓了陈安率兵西来即将要通过新兴的军报。于是高岳索性将计就计,出城而去,却让万宏装腔作势,想尽办法将陈安先拖在新兴城下便是。为防止意外,高岳还密令杨坚头先不要露头,见机而动,总之不可使陈安轻易越过新兴,从而在身后对自己造成直接威胁从而腹背受敌。

    当下,见万宏堂而皇之的引着一帮吏员来迎自己,高岳有些疑惑,他并不下马,沉声询道:“万县令,如何这般松懈?”

第两百零七章 败军责任

    万宏却面有喜色道:“非是下官松懈,实在是本城危机已解,其中缘由好叫主公得知。陈安被属下多日来百般哄骗拖延,本来已经失去耐心,一个时辰前,再次准备强行攻城,属下与杨将军已经做好了抵抗的准备。但托主公的福,还未攻城,陈安便突然遇刺,如今其部已经从城下退走了。”

    “你说什么,陈安遇刺?”

    高岳跳下马来,一双虎目瞪得老大。这强烈的反转,实在出乎人意料之外,让他真有些茫然不知头绪。

    “是啊。我在城上,与众人都看的清楚,陈安本来坐在马上指挥,然后就来了个人,仿佛也是朝廷军队的打扮,似乎有什么要事要禀报,两人凑近了说着什么,那人就突然拔出兵刃,一刀刺中了陈安,城下立时大乱起来。然后不多时,所有人便撤的干干净净,连我都好一会没回过神来。”

    “这……那杨将军人呢?”

    万宏便道,杨将军谨慎,怕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便始终留在城头,全神戒备。高岳便大步流星上的城去,杨坚头已忙迎了上来,一问一答间,果然与万宏所说没有差别。

    “将军,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正不能相信,就像是在看戏一样。”末了,杨坚头咂咂嘴,还是满面的不可置信,停了停想起什么,又开口道。

    “对了,陈安所部撤离后,我是放心不下,还特地遣了干练斥候,跟踪打探,据报其部奔出数十里外后,有过短暂停留争论,因担心暴露行踪,斥候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陈安并没有死。但之后他们却未退往上邽,径直往东方而去,不知道搞什么鬼。”

    “当真?这倒也怪了,陈安为什么不回上邽,一路往东去做什么?”

    高岳既惊且喜,虽然还一时搞不清状况,但不管怎么说,眼下危机确实已经解除,也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万宏及杨坚头二人,便就询问高岳,襄武那边情况如何。待得知已然打败了两万上邽晋军、陇西军大举集结在襄武后,万宏的脸上愈发舒展开来,拱手道:“属下庆幸及早弃暗投明,只愿主公能早日驱逐昏王,掌控秦州,属下更是衷心拥戴主公为本州牧守,从而上下一心报效朝廷。”

    虽然仍旧算是肥胖,但这些天来的司马保,和原先相比,确实是清瘦了些。因为食不知味又睡不好觉,导致短短十日不到,整个人都已憔悴不堪。

    吃不好,是因为战事胶着,苦等捷报不来也就罢了,最后传来的消息还越来越坏,形势对己愈发不利,这让他从信心满满到满心懊丧;睡不着,倒不是他失眠,司马保最大的爱好便是睡觉,几乎是挨床便着。

    但这一段时间以来,上邽城中,总是隔三差五便在夜半失火,有一次甚至烧毁了半条街。在睡得正香甜的时候,动辄便被奔走呼号的救火声所惊醒,心脏都似乎瞬间被吓得停止了跳动,司马保气急败坏,连侍从都被亲手打死了三个,但失火原因至今没有找到。有踪迹显示,似乎是人为纵火,可是嫌犯也是如同土遁,遍地搜寻不着,但隔一两日,又失火了。

    连日来,司马保情绪一天坏似一天,精神不济影响情绪,便就动辄迁怒于人,早不像从前那般,起码讲究个王者的从容气度。今天廷会上,群臣都噤口不言,各怀心思,反正眼下也不关己事,耳听得司马保在大发雷霆,厉声痛斥跪伏于殿中的两人。

    “……张春!你说,你是不是废物!孤王多么信任你,将三万大军全都交在你手上,孤王一共才有多少人马!”啪得一声脆响,堂下众人瞬间都下意识眼皮发紧,不抬头都知道,这又摔碎了个杯盏。

    张春和杨次二人,被反捆双手,披头散发的跪在阶下,垂头丧气。那日襄武城下战败,张春好歹逃出生天,麾下已只剩下三千多人。他不敢从新兴城回返上邽,不得已只有北上,从陇西首阳城借道略阳郡而过,绕着路才终于逃了回来。

    彼时蒲洪虽然客客气气,也有所供给,但面上那隐隐约约的一丝嘲意,让张春羞怒交加却又不敢当场发作,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憋着一股邪火,好容易回转上邽,甫才入城,便有南阳王诏令前来,将张春杨次二人大骂一顿,并当众捆缚了起来,直接押送到群臣毕集的大殿中。张春本历来自视位居众人之上,眼下境遇,让他极度羞惭恚怒,连司马保的痛斥声都听不大进去,兀自垂着头,恨恨地想着心事。

    杯盏砸来,正正摔在他委顿的身前,崩起的碎渣,四下飞溅,登时便将张春的脸上擦破出好几道血痕,还有一块稍大些儿的碎片,直直的扎进了张春的腮帮子上。张春猝不及防,既惊且痛,更自觉当众遭受这般侮辱丢尽了脸面,让他本就刻薄狭隘的心胸,几乎要立时气炸开来,他龇着嘴,低低吸着冷气,咬着后槽牙强自忍耐。

    上头,司马保继续在咆哮:“……三万人!三万人都打不下一个襄武城,反被人家逆袭给打的大败亏输,你如何还有脸面回来见孤,你怎么不干脆去死!”

    裴诜立时顺势奏道:“张春无能,丧师辱国,使大王日夜担忧。臣请立斩张春,以谢将士,才好重新鼓舞士气。”

    见掀翻张春的时机稍纵即逝,惯做泥菩萨的胡崧,也终于忍不住站出班列来,俨然附和道:“裴中郎忠鲠之言,臣请大王纳谏。”

    怒火烧的两眼正发红,裴胡二人之语,便如火上浇油。司马保一拍扶手,大吼道:“来人!将张春杨次都拖下去,即刻斩首!”

    杨次立时瘫软在地,张春满腔的刻毒怨怼,被这一句,瞬间惊得魂飞天外。惊恐害怕甚至还有委屈,让他立时哀求嚎叫起来。

    “大王,大王!我拼死力战,就是为了回来再见大王一面啊大王,饶命啊,瞧在我多年相随的份上,就饶我一回吧啊啊……”

    各种情绪登时如泄洪之水,汹涌而来。张春以头抢地,大声嚎哭,涕泪满面。见他这般模样,平日里与他不对付或是暗里厌恶其人的少数臣工,冷眼旁观,心中却舒坦的很。但历来与张春交好或者附从与他的,不免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淳于定为首,不少人便开始劝谏,请大王网开一面,毕竟兵家胜负难料,不管怎么说,张将军也曾拼死抵抗,又没有投敌,最后还能收集残兵回返,也算是略微将功补过吧。

    司马保气的呼呼直喘,被七嘴八舌的劝阻声吵得发昏,但却渐渐被说动了心。他脑中天人交战,望着下首狼狈不似人形的张春,又想起昔年少时的种种往事,且先王被匈奴人俘杀的时候,那般纷乱惶然的境况下,也是张春一直鞍前马后随在身边,并率先公开拥护他及时继承了王位。

    “罢了!孤王一生,重情重义,不要逼着孤王不念旧情而杀人。张春死罪恕了,活罪不饶。将张春杨次拖出去,重责三十军棍,并张春即刻从平西将军贬黜为偏将军,杨次贬黜为裨将军,罚俸半年!”

    到最后司马保几乎是吼了出来:“拖下去,立刻拖下去,孤现在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这二人的脸,滚!”

    杨次如获大赦,鼻涕眼泪糊满一脸,却只顾机械的磕着头,嘴里语无伦次不知在低声念叨什么。殿外立时便冲进来一队如狼似虎的卫士,上来拖住二人便就往外拖。张春血红的双眼睁得溜圆,骨碌碌转个不停,一面疯狂挣扎起来,一面忽然爆发出怨气,嘶声大叫道:“此次兵败,臣有罪,但臣冤枉,臣不服!”

    司马保闻言不禁摆摆手止住卫士,气狠狠道:“你不服?你还敢有什么不服!”

    “臣听闻大王曾早就派了陈安率军前来襄武城下,但是直到臣被陇西军突然袭击,也没有见到陈安一兵一卒前来!臣被敌军两面夹击,拼死苦斗,那陈安在哪里?他为什么顿兵不前见死不救?如今兵败,难道是臣一个人的罪责吗?臣不服!”

    张春有些犯了混,不管不顾地大声嚎叫了开来。不过这番话,倒让大殿上登时静了下来。司马保愣了愣,望着下面一张张茫然的脸,不禁叫道:“孤差点气昏了头,也对啊,陈安现在人在哪里?”

第两百零八章 见机避祸

    陇城,乃是秦州最东边的一个县城,位于天水郡最东南处,基本上已是和雍州接壤了。早先,陇城一直是雍州治下,但前几年名义上又被划给了秦州管辖,所以陇城和秦雍两州都有牵连,却颇有几分边境地带三不管的味道。

    这一日清晨时分,陇城的宁静被猝然打破。一拨军队行至城下,用戳着南阳王大印的敕文,叫开了城门,但随即迅速控制了全城,到了天明时分,陇城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陇城了。

    府衙内,陈安半卧在榻上,毫无血色的面上憔悴蜡黄,神情阴郁,只一双间或转动的三角眼里偶有精光闪烁,,他兀自沉思,正在反复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幕幕,竟似做梦一般。

    数天前,新兴城下,陈安终于忍受不了万宏的各种迁延理由,积郁多日的焦急与恚怒爆发出来,陈安下定决心,无论有什么后果,也务必要在今天强行拿下新兴。

    正在部署调兵的时候,有卫卒来报,说是前线平西将军张春派来了一名斥候,有要紧事要当面禀报。陈安听闻不禁有些诧异。虽然他对张春非常反感和不屑,但既然眼下战事未熄,涉及军务方面,他还是放下个人成见,便立时传令让那斥候来见。

    一打照面,那风尘仆仆的斥候确是晋军披挂打扮,顶着一头厚重蓬乱的发髻,面貌不过普通之人,没什么可说的。斥候行了礼,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一面请左右士兵暂且退避些,一面呈了上来。陈安接过来便看,首先映入眼中的,果然是鲜红的平西将军大印戳在末尾,陈安嗯了声,便就抬眼去瞧那信。

    满纸的内容,歪歪扭扭字迹难辨,本来就读得有些吃力,陈安皱着眉头耐着性子看完,原来张春却是命他南下,明日辰时务必要赶至临洮城东三十里处与其主力部队汇合,然后自有安排。

    陈安一头雾水。且不说他此行乃是奉了南阳王亲令,去往襄武城下,充任前敌主将,再将张春收捕问罪的,从实际情况上来说,张春已经没有资格再对他发号施令了。撇开这些,就说目前全军目标正是要不计代价攻下襄武,又好好地南下去临洮做什么,且他张春竟敢擅自离开阵地,到底搞些什么名堂?

    陈安茫然不知所措,便对那斥候发问,你家张将军,究竟要做什么。斥候正要开口却欲言又止,只拿眼睛左望望右看看。陈安立时醒悟,便令一众士卒再退回回避些。陈安本来自恃身手过人,当下全部精神又被那云山雾罩的来信绊着,完全没有想到别的方面去,当下见空出了场子,便凑近些道有什么机密便可就名言。

    斥候把头一点,道声陈将军请看,便就指向信笺上某处。陈安忙要凝神去瞧,那斥候却陡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大蓬发髻中,拔出了把不过五寸长许的匕首,照着陈安左胸心脏处,猛刺过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刺客已是志在必得。千钧一发之际,陈安不由分说急忙抬臂格挡,虽然立时便架开了些,但那匕首来势凶猛又极为锋利,将陈安左臂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大豁口之后,还余劲未消直直扎进了左胸之上,入肉没柄。

    陈安大叫一声,被那刺客贯穿之力,捅的站立不住,他伸出手去想揪住刺客,终究是使不上力气,但恍惚间手中又似乎抄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心中吃惊随即便一头栽倒在地。陡然巨变的一幕,让所有人登时惊得发怔,待过得须臾,左右人等才反应过来,齐发一声喊忙不迭抢上前,都伸出手来搀住陈安,一时奔走叫喊夹杂着纷沓的脚步声,场面登时极为混乱不堪。

    陈安强忍剧痛,大口吸着气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紧握拳头还想挣扎着要站起,却被无数双手或扶或按在身上,抵不住力。耳听得校尉石荣厉声大喊速速捉拿刺客,外围又有跑来跑去的脚步声,片刻又听得有士卒大叫刺客在哪里,什么,不见了?

    陈安又急又怒,血涌上头,竟然双眼翻白晕厥了过去。

    幸好他昏过去不过半刻钟,就悠悠醒转。睁开双眼便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正被士卒抬着行军。石荣见他醒了,大喜过望,问了几句,便告诉他,幸好他及时抬手挡了一下,没有被伤到要害,但伤口也只不过在心上三寸之处,凶险的很。随军郎中早已敷了止血生肌的草药,伤口又是被刺的很深,叫他千万不要再乱动,只管躺着便是。

    石荣又道,主将遇刺,新兴城下是不能再耗下去了,而且目前这般情况,也没有能力再去襄武前线,几名校尉商议,还是先行退回上邽为好,一切听候大王调度处置便是。

    这只五千人的晋军,同陈安朝夕相处,又曾听闻其独闯襄武击伤高岳还能全身而退的事迹后,都赞其为孤胆英雄,对陈安很是敬仰。又且陈安对士卒很是善待,抚慰有加,所以时间一长,上下人等,都无形中对陈安很是归心,视其为顶梁柱。

    有些老兵,尤其这般。士卒们并不在乎你是什么名望、什么资历,只在乎带兵的人,品性如何,交不交心,值不值得大家听你使唤为你卖命。在众人眼中,陈安是个爱兵知兵、不打官腔的好上官,眼下见陈安苏醒,全军上下登时一片欢欣,连脚步都自觉的放缓了些,说是不要颠着陈将军。

    石荣见陈安却面有忧色,不禁凑上前问他可是担心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会被南阳王责罚。孰料陈安躺卧不动,默然片刻后却突然道:“责罚事小,此去怕是我命休矣。”

    石荣大惊,不知陈安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就算抵达前线统管大军的事情搁浅,但这也是事出有因。张春一向嫉恨陈安,上邽众人皆知,此次多半是张春派出了刺客来刺杀,才导致陈安受伤不起,并不是陈安自己主观上有什么玩忽懈怠而耽误了军机,南阳王应该重责张春抚慰陈安,就算迁怒,也最多不过是将陈安降职罚俸,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性命堪忧,石荣暗忖,是不是陈安伤重恍惚,神志一时不清了。

    召唤来了数名最是亲近的校尉都尉,陈安缓慢的伸出手掌,低声道:“这是我在那刺客身上无意中揪下来的,你们看。”

    众人低头一瞧,不禁面面相觑,竟然是块能够出入南阳王府的小腰牌!

    石荣登时醒悟过来,遍体冷汗,失声道:“那刺客,难道是,是王爷所遣?”

    本来都以为是主谋是张春,但现下陡然峰回路转,连南阳王都隐隐约约的浮现了出来。众人一番谈说议论,皆是毛骨悚然,兹事扑朔迷离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不知道南阳王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采取这种方式除掉陈安,但连带着一众部下,都心中惴惴,人人自危起来。后来还是陈安拿了主意,便俱都决定暂且先不回上邽,跟着陈安外出躲避一时看看风头,石荣便提出陇城做栖身之地尚可,于是全军便径直而来。

    陇城的县令,手无缚鸡之力,本城被占,又惊又怕,但陈安并没有为难他,好言安慰一番,又写了封亲笔信,让那县令去上邽呈给南阳王。在心中,陈安旁的半字不提,只一口咬定是张春派人刺杀了自己,说自己伤重,又心中惊惧不安,只得暂居陇城栖身避难,万般无奈伤怀的游子之情,还请大王垂怜。

    躺的久了,后背的酸麻疼痛阵阵传来,陈安艰难的翻了个身,思绪却没有被打断。陈安暗忖,若果然是张春主谋,不用说,南阳王迟早会有所表态,为自己起码在表面上主持一个公道;若当真是南阳王本人的阴谋,那么一旦看了他的信,又为了掩人耳目,那也必然会顺势栽赃到张春头上,一样会在明面上暂且放过他,而同意他主政陇城的请求。

    无论如何,上邽是不能再回了。且通过近距离的接触,陈安发觉司马保并不是个英明有为之主,不值得为其卖死命。既然如今也已经阴差阳错的走到了这一步,那就索性在陇城独立自处,将来便看局势发展再做道理吧。

    不几日,司马保传见了狼狈奔来的陇城原县令,在看过了陈安的上疏之后,司马保勃然大怒,立时命人去将张春杨次分别捕来。张春心中发慌,但无法和杨次就此进一步详细串通;杨次亦更是没有底,因为当时他刚和那被挑中的、一个绰号叫三胖的人略略一说,随后便就遭到了陇西军的大举进攻,场面立马大乱起来。再后来,全军战败,他再没见过那三胖,还真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三胖前去刺杀了陈安。

    于是一笔糊涂账,两个丧气人。在司马保面前,张春支支吾吾,虽然不愿承认,但一时又无法自圆其说,和杨次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司马保终于失去了耐心,将张春杨次直接先关进了大狱,据说已经在考虑真的要从严正法了。

第两百零九章 不行就走

    这边按下不提。且说收复临洮、解围襄武、据有新兴之后,陇西军军声大震。到的目前,加上新募及受降等,陇西军已有不下两万五千人的精锐禁军兵力,还有近万名属于后备力量的厢军,这样的实力,在西北之地,已经是不容忽视的重要一家藩镇了。

    皇帝对此的态度很是微妙。高岳刚刚收复襄武之后,朝廷的旨意便传来了秦州。先冠冕堂皇说几句暂停干戈共同为国的场面话,接着话锋一转,指明要求司马保勿要再随意攻击同僚,并将秦州军事大权全数交付给州都督高岳。

    虽然依旧对旨意装聋作哑不作理会,但司马保于此还是没忍住大发了一顿雷霆。他知道皇帝应该是愈来愈表现出偏袒高岳的态度,但无奈自己确实不厚道在先,关键时刻不援手,哪有不让人记恨的道理,朝廷也是以牙还牙,还真无法抱怨什么。鉴于现状,司马保与一班武臣反复会议,最终决定收拢兵力,固守天水郡无虞,再竭力鼓动拉拢略阳的蒲洪、南安的姚弋仲,寻机发起反攻。

    于是秦州一时间竟然出现了两个中心,襄武和上邽。两边暂时都没有能力掀起进一步的进攻大潮,于是索性抓紧时间休整补充,双方可算心照不宣般维持了些平静。

    且说数日前,首阳城里。略阳氐人大首领蒲洪,正在府衙和几名亲兵交代些什么。正说着话,踩得啪啪作响的牛皮大靴声,打断了蒲洪。

    抬眼一望,却是他的四弟蒲突,大步流星的进来。人还未近前,一把粗犷的嗓子便甩了过来:“大哥,我方才又大开了一把杀戒!”

    蒲洪示意亲兵们先退下。冷眼一看,蒲突衣衫上还明显溅着好几处新鲜血迹,浑身暴戾的杀气似乎都能嗅得见。蒲洪不由把脸一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交代过,不要动辄无端杀人么。”

    “这回真不是小弟我不遵守大哥的命令。刚才我的部下,才抓住一伙意图不轨的人,竟然想偷偷摸摸往咱们兵营的用水里掺巴豆!巴豆虽然吃不死人,但老是腹泻,人都得拉的虚脱。这种行为我实在气不过,将那七个人全都杀了,并亲自监督将人头全都挂起来示众,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不怕死的再敢来犯在我手上。”

    蒲洪皱着眉头,一时无言。虽然这个老四粗暴好杀,但如今也确实不能全怪他妄动杀念。自从攻占首阳、狄道后,他麾下氐兵曾毫无军纪的大肆抢掠奸*淫,稍有不从便就刀兵相向,给百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于是二城便动辄发起哗乱,一度曾沸反盈天。

    眼见不是事,蒲洪只得亲自干预。在其强制命令下,虽然财产物资照常掳掠搬走,但好歹无端扰民甚至杀人的行为总算大有好转。但老百姓已被寒了心,总是像刺头般明里暗里的反抗,就是不服管制,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蒲突对此,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问缘由,抓住就杀,甚至还一度株连牵扯。但这似乎也并没有真正的震慑住看似羸弱的百姓,各种事故还是隔三差五的暴起,蒲洪为此很是无奈,暗自心忧烦躁不已。

    当下勉强一笑,蒲洪道:“老四,到得今天,你算算,挂上墙的人头,怕不是有好几百个了,结果收效不大呀,咱们在首阳城里,还是一天比一天住的难过。”

    “那就再杀!不行就全部杀光,他娘的,我就不信了,脖子难道比刀子还要硬啰?”蒲突自少便好勇斗狠,认为世间的任何事,都可以用武力来处理,非常贴切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你。

    蒲洪略有所思,停了片刻又道:“不,随他们闹去吧,反正我已准备回略阳,这里是好是坏,终究与我再无关系。”

    蒲突一惊:“回略阳?大哥,你当初不是说咱们要做大做强么,怎么眼下……”

    蒲洪摇了摇头:“正是要审时度势,咱们才能避开风险慢慢做大做强。老四,你看这些天,咱们将狄道首阳里的重要物资,也搬得差不多了,剩下两座空城,百姓不服咱们,又老是这般暴动,这城,捏不捏在手里,意义也不大了,咱们久留无益,还是回转略阳吧。”

    “重要的是,最近据传陇西的高岳,反攻南阳王,还将围攻襄武的晋军打得大败。这说明什么,说明那高岳的势头不减,已经有了正面抗衡南阳王的实力。咱们这般趁火打劫,他终归要找我们算账,不如趁现在他暂时没有余力对付咱们的时候,主动撤出陇西,将两座空城还给他向他示个好,也为将来留条路子嘛。”

    蒲突闷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也不耐烦琢磨其中的关键,便又道:“大哥是首领,反正我跟着大哥走便是。不过咱们退回略阳之后,下一步做什么打算?”

    见兄弟并无反对之意,蒲洪心中大定,不由神秘一笑道:“随机而动,正是我的发家法宝。老四,关于下一步,我也琢磨了好几天。咱们隔壁南安郡的羌人,听说近几年人口越来越多,牛羊也豢养了不少,咱们是不是?……”

    蒲突先是满面喜色,继而想了一想,却又摇摇头道:“咱们氐人与羌人,自古以来便是一家,实在不好向他们下手啊。自从父亲做大首领以来,多少年都与南安那边和睦相处,也没红过脸,如今突然要打羌人,父亲要是知道了,咱们还有好日子过么,不如算了吧。”

    蒲洪把手一挥:“老四,如何这样迂腐!羌氐一家,这话是不假,但那都是哪年的老皇历了。南安自从姚弋仲继任首领以来,和咱们也没有什么顶好的交情,而且他目前实力不强,我不好与高岳正面冲突,但击败姚弋仲,应该还是可以的。再讲如今什么世道,司马家的王爷,不也是兄弟相残叔侄相杀么!你不吃人人就吃你,不抢先下手,傻乎乎等人家杀上门来?”

    “可是父亲……”

    见蒲突还是有些迟疑,蒲洪把眼一瞪道:“现在我是大首领!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定了。父亲那边,不要告诉他就是。万一知道了,就说是姚弋仲先挑衅的,随便应付过去不就行了。眼下,别的先别管,咱们赶紧收拾收拾,提早撤回略阳,为突袭南安早做充足准备。”

    蒲突无言,反正大政方针也由不得他多罗嗦,当下把头一点就要下去,却有传令兵跑进来汇报:“大首领!方才得到的消息,晋军张春残部,从我首阳离开后不多时,路过一个名叫白岭村的山村时,不知怎地竟然将其给屠村了,眼下白岭村一片焦土,好像已经没有生还之人。毕竟眼下也算我辖区境内,所以晋军有落后之人,被我方士兵抓捕了十来个,现在听候大首领发落。”

    蒲家兄弟闻言都是一愣。蒲突撇撇嘴,嘟囔道:“屠村?屠就屠吧,抓不抓人也无所谓,不行就放了。他们又不是攻击我略阳本境,灭个村子大惊小怪,关我们吊事?不过说起这个张春,也算够废的,打仗一塌糊涂,只能拿些山民出气。之前大哥接见他的时候,他那满脸的衰相,我看大哥都似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话音未落,蒲洪却真的哈哈大笑起来。蒲突愕然,不晓得自家大哥究竟发什么魔怔,却听得蒲洪兴奋地叫道:“当真是白岭村?好!好机会!抓住的这些晋军士兵,都不要放,捆缚好了,给高岳送过去,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顺水好人情,哈哈。”

    蒲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与那传令兵面面相觑。

第两百一十章 攻势再起

    于是差不多在张春受罚的同时,蒲洪的使者也抵达了襄武城,呈交蒲洪的交好之意。

    蒲洪不仅亲笔写了封致歉信,表示之前的误会,都是因为南阳王挑唆和强令导致,如今我将狄道首阳归还给高使君,希望两家摒弃前嫌共谋友好云云。

    为表诚意,蒲洪还从监牢中释放了一直不肯低头的曹莫,好言抚慰一番,放了回来,又将被软禁的李虎之妻何氏也一同礼送而至。见到曹莫,高岳等人又是一番感慨唏嘘,但更多的,是对于能够重又见到安然无恙的曹莫而感到由衷高兴;但大家见到哭成泪人儿一般的何氏,不禁想起李虎,皆是惨淡唏嘘以对,真正是悲喜两重天。

    不过对于蒲洪主动示好之意,高岳暗自冷笑。他知道,史上氐族蒲家,便是典型的见风使舵的墙头之草,最惯于见机而变两面逢源。

    你弱的时候,他便来落井下石仿佛痛打落水狗;你强的时候,他又点头哈腰无比恭顺。蒲洪本来是大晋顺民,但晋末时,先是臣服于南阳王司马模,司马模死后又投降了汉帝刘聪,后来匈奴汉国内乱,蒲洪蠢蠢欲动想来抢点好处,却不料刘曜迅速平乱继而称帝,于是蒲洪赶忙谢罪,又做了前赵的顺民。

    等到刘曜兵败被俘,前赵灭亡,蒲洪抵敌不住正如日中天的后赵石家,于是立刻选择服软投降。在后赵,蒲洪也算是颇受信任显赫一时,但等后赵帝国走向末路的时候,蒲洪立时变脸,转而主动向东晋请降。

    等到在东晋朝廷这边,求到了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等显赫爵位时候,蒲洪已经干脆有了占据关右自立为王的心思,于是索性自称为三秦王,大单于,终于独立。蒲洪一生,诡谲善变,朝秦暮楚,总归只要能保有既得利益,任何事情都可以抛诸脑后。他的子孙后代如苻健、苻生、苻坚、苻柳等,也没有一个是善良淳厚的易于之辈。

    总之,说起来,蒲洪还远远没有同时期同背景的羌人姚弋仲憨直厚道。但在乱世中,像蒲洪这样的人,反而能够及时避开祸端从而站住脚求发展,所以后来,在正史中终于率先成就霸业的,是氐族的蒲家,而不是同样人才济济的羌族姚家。

    比如当下,虽然口口声声说到是受人挑唆造成了无心之害,但对于大肆掳掠二城人口财富等,蒲洪装聋作哑无有归还,对于陷死李虎之事,也是只字不提。

    那使者颇善察言观色,觑得高岳面色依旧冷淡,便赶忙又道:“我家大首领,还有一份特殊心意。之前南阳王麾下张春所部从首阳北撤的时候,竟然屠灭了白岭村。我家大首领听闻高使君似乎与白岭村很有渊源,于是便亲自指示抓捕了十数名参与者,此次也特地交给高使君,任凭发落,还望高使……”

    他话音未落,随着高岳的失声惊叫,堂间已是一片哗然。高岳乃是白岭村之人,他的出身,众人尽知,眼下陡然听闻白岭村被张春屠灭,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在场诸人,无一不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杨轲忙过来凑近高岳,低声道:“主公……事情未有定论,故而千万要镇定,不可在人前失态。”韩雍也上前一步,关切而又紧张的无言注视着高岳。

    高岳暗忖白岭村既然被灭,那么胡老汉多半不能幸免。他初来此世,多亏憨厚朴实的胡老汉救助,待其如同亲人,眼下乍闻噩耗,简直如雷轰顶,心里痛苦得像被碎瓷片划割着,难过得肝胆欲裂。

    见那使者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高岳大力吸一口气,狠狠地闭紧眼睛,片刻才睁开,尽量缓和了声音道:“你回去告诉蒲王,他既然愿意交好,我也不拂人意。若将两城即时交还于我,过往之事,我便不再追究,总之此后我两家互不相扰便是。”

    权宜之计,尔虞我诈而已。望着蒲家使者欢喜而去的背影,高岳心如岩浆面似寒冰,前车之鉴,绝不可像史书上所载,被他几句貌似真心的好话所哄骗,就一再给敌人喘息翻身的机会。但在他心中,张春已然又是一个绝不可恕的必死之人。

    白岭村被灭的消息,随即还是不胫而走。陇西军中,从前的白岭子弟,如今有很多已经是队主、都尉等中坚力量,闻此噩耗,无不捶胸顿足,放声大哭。不少人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冲击的失去理智,一窝蜂涌至府衙,强烈要求高岳立即出兵,彻底击败南阳王,最重要是生擒张春,一人一刀的活剐才稍稍解恨。

    高岳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众人抚慰住,并当众表态,一定不忘此深仇大恨,誓必要带领大家亲手报了此仇才肯罢休。望着群情汹汹逐渐离去的背影,高岳有些发怔,冯亮此刻并不在城内,待其归来,高岳暗想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既然局势暂且已稳,此后月余,陇西军处在休整和调养之中,襄武城又且开始热火朝天的修缮补牢。而上邽晋军因此前大败,也急需恢复,故而目前秦州的现状,竟然维持着一种奇妙的沉默,不过这种沉默并不会持续太久,双方都知道,只需任何一个小小契机,冲天的战火随时都可能复燃起来。

    两个月之后中秋佳节,高岳隐在内室,连夫人姚池都打发回避,独独和冯亮二人凑在一处低声谈说。冯亮大哭一场,据说泣至双目流血。高岳苦苦劝慰,到最后却也哽咽失声。

    中间,冯亮也如实汇报了这段时间内衙的动向,直言刺杀陈安之事,正是他早就精心策划,细密安排,且所派遣的杀手,正是与高岳曾有照面的干将李松年。闻此言,高岳倒惊诧不已,并对李松年的印象又深一层。

    同时,冯亮自己曾亲赴上邽潜伏,与上邽斥候头子蒯老三共同策划了多起暴动,并暗杀了数名与王府官面上很是亲近的富绅土豪,还寻机时时纵火,如今上邽城内人心惶惶,局面不稳。同时,副使多柴及祁复延,还曾去往洛阳及河东一带,不仅监察匈奴人可有新近异动,并伺机布下各路暗探,以备将来。

    高岳对此也特别交代,除了老对头司马保,此后对于略阳蒲家,也一定要是特别“关照”,不能留他长久。虽然表面上媾和了,但便是蒲洪自己怕也知道,这就是心照不宣的暂缓之计,绝不可从此当作安然无事。冯亮也频频颔首,言道光是一桩李虎大哥被害,那蒲家就早晚无论如何也要铲除。

    说着说着,两人又是不可避免的绕回到了胡老汉身上。

    “大哥,舅舅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到得今天,我跟了大哥,总算也是混的风生水起了,正是要他安享晚年的时候,却未料他和整个村子遭此大祸!我连想都不敢去想,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啊呜呜……”

    在高岳面前,冯亮再也没有平日里冷酷之色,他像一个孩子般,肝肠寸断的倾诉着心中那极大的悲伤。

    “可恨司马保,可恨张春!我曾亲自在上邽探查多日,总想就此刺杀二贼,但实在因为防御森严,不好得手,才不得不罢休。待有一日,若是落在我的手上,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让我稍解心头之恨。”

    不知为什么,昔年离开白岭村时,远远回望,胡老汉伫立门前的那孤单凝望的身影,在高岳脑中久久挥之不去。此番见冯亮声泪俱下,也不禁虎目含泪,英雄气短。

    “没有舅舅,哪里还有今天的我。亮子,你放心!于公于私,司马保等人,都必须要铲除,尤其是张春,我也下令,若是能生擒此人,无论是谁,平民赏金千两,官者立升两级!”

    等诸事皆已走上正轨,高岳便命万宏和杨坚头镇守新兴,全力扼住上邽军西来的要道,并拔擢曾统领孙隆旧部南奔的都尉邱阳,作为曹莫的副手,总管狄道首阳二城军政之事,又使何成督阴平郡军事,以基本伤愈、能自如行走的吴夏,全权总管襄武城内外各处军政事。等安排妥当后,高岳再次以秦州刺史、州都督之名,召集本州之内麾下所有能调动的军队,亲自挂帅开始谋求进攻司马保,秦州在稍稍喘息了不过数月后,又迎来了更大的兵戈动荡。

第两百一十一章 南安生乱

    南安郡,位处秦州东南,早在汉献帝建安年间,南安便已置郡,虽然如今已过得有百多年的历史,但南安境内依然只有三座城,除却中部的首府赤亭县,便是北边的定西县及南方的中陶县。一直以来南安都是土地狭小、人口偏少的下郡,在周围天水、陇西、扶风甚至略阳等上、中郡的包围下,显得有些先天不足较为弱小。

    南安境内,从先秦时期起,便都是羌人遍布。东汉中期,羌族首领迁那,率部族内附朝廷,得到嘉奖,并安置在赤亭之地,从此安居下来。五传之后,如今的大首领,正是迁那后裔,时年三十六岁的姚弋仲。

    姚弋仲雄武刚毅,英明果决,从小便才干过人。在他的父亲及他两代首领的治理下,南安郡虽然狭小,但日渐生机勃勃,人口牲畜都比从前相对昌盛繁多。便是在八王内斗及西北边胡作乱的大背景下,南安也基本上保持了和谐的态势,并没有遭到什么大规模的冲击,竟然好算是一方安然乐土。

    但多年的平静,终于一旦被打破;精心呵护的家园,仍然免不了被残酷的战火所肆虐。建兴三年末,略阳蒲洪在抄掠了陇西二城之后,人口财力颇有增长,又认为刚和高岳示好,襄武和上邽两派,正全神贯注互相盯着,绝对不会顾到他身上,更且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之心,于是趁南安羌人毫无防备之心的情况下,悍然发兵大举侵袭。

    以猝不及防应对早有阴谋,饶是姚弋仲立时率部奋起反击,但却不可避免地一再失利。见多少无辜族人被残酷杀害、无数牛羊财物被大肆抢掠,姚弋仲气恨交加,却因实力不足又失却先机,再抵挡不住略阳氐军的连续攻势。万般无奈之下,姚弋仲只好带领部族,一路向东迁徙退避而去。到了雍州扶风郡的榆眉城,便暂且安歇下来,并向朝廷据实上报了血泪奏疏,请大晋天子主持一个公道。

    朝廷式微,控制不了南阳王司马保,也无法约束不甘沉寂野心爆棚的蒲洪。皇帝司马邺虽然立时下旨将蒲洪严加申斥一番,勒令其退出南安郡。但旨意西去,如沉大海,蒲洪的氐兵,仍然在南安郡的土地上,肆意妄为。

    司马邺愤懑之余,亦是无可奈何,只好将榆眉划给姚弋仲暂做驻地,聊做安抚。但司马邺也难以容忍蒲洪目无朝廷,便在给姚弋仲的回诏中,暗示其可以向秦州都督高岳求援。姚弋仲本自思和高岳从未谋面打过交道,也知道如今秦州境内高岳和司马保两大巨头正针锋相对,恐没有精力顾及其他。但实在不忿祖辈相传的故土,在他手中沦丧,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抱着渺茫的希望,亲笔写了一封求援信,连同皇帝给他的回诏,使人快马加鞭往襄武城送去。

    时值西晋建兴三年十月,襄武城。

    已经快近掌灯时分,高岳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他从一早起,先是详细批示作答曹莫关于恢复农耕为来年再做准备的一摞奏疏。狄道首阳被蒲洪所焚掠,早先的辛苦和努力化为乌有。曹莫痛心疾首之余,难得还能百折不挠重新振作起精神,誓言要重头开始,高岳当然大加鼓励,精心一一答复。

    接着便在吴夏的陪同下,将四门城防仔细视察一遍,并强调将新修的瓮城再加固加宽。随后一下午,便又在校场,检训新募的三千士卒。这批新兵,外在条件确实不错,皆是膀大腰圆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后生,但能不能打造成敢战无畏的精锐军队,还要看后来的锤炼。高岳很是看重,于是便亲自来做开场白,并逐一指导各项军事工作。

    最高长官的莅临,使得一众士兵,行动之间无不格外严肃认真。受此气氛影响,高岳也全身心的投入在校场里。到得结束之时,月光已无声的笼罩大地。正要和韩雍等人一同去填填肚子,却见冯亮老远的便奔了过来。众人一见是他,晓得必然又是探查到了什么最新机密情事,便和高岳告一声,俱都去了。

    “大哥,最新战报,蒲洪竟然向南安羌人大举进攻,前后不过十来日,羌人便抵挡不住,于是干脆向东全部撤离了南安。如今蒲洪正在南安到处抢掠,为所欲为呢。”

    这个情报,倒把高岳听得一愣。目前,他与司马保两方,虽然已经成为绝难和解的仇敌,但由于双方眼下皆是力有不逮,只好暂时都停了进攻之势。司马保固然是刚吃了败仗伤了元气,正急于调整恢复,但高岳的陇西军,也并不是赢得轻轻松松,乃是付出了很大的损伤代价后,才艰难的取得胜利。且后方的首阳狄道二城,被掳掠一空,在物资方面目前也有些不大宽裕,不得已也要休养生息,所以双方虽然还是死死地盯着对方,但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现状,秦州境内一时倒也平静下来。

    孰料趁着主角下台喝杯水的功夫,配角倒急不可耐的跳上台要展示一番。高岳边往府衙走,边冷笑声道:“当初我还对蒲洪无缘无故来攻打我陇西,感觉很是气愤和不解。如今看来,他连自古羌氐一家的南安郡,都能下得去手,还是这么的突然袭击,所以我也就明白了,在私欲和利益面前,他蒲洪怕是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主要是南安的羌人首领姚弋仲,实在太无用,被人家这般欺负,也没个有效法子应对,只有灰溜溜的逃走。”冯亮本来还私心指望南安人能和蒲洪势均力敌大战一场,他才好发挥内衙的特长,伺机而动煽风点火,在乱中取胜,现在见姚弋仲早早的便撤走,冯亮不禁大失所望。

    高岳一笑:“不。姚弋仲么,你不了解。他应该并不是咱们表面上看到的这么无能。此人据说也是胡人中的佼佼者,局势不利便当机立断避开,保存实力以待将来。你且等着看,我料他必定不会就此寂然无声的。”

    “大哥,依我看,那姚弋仲怕是难以东山再起了。这是他方才派人送来给你的亲笔求援信,不过,同时送来的,竟然还有陛下给他的回诏。因是圣旨,所以我不敢私自查看,也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还请大哥自己看吧。”

    “哦?向我求援?姚弋仲!”

    高岳有些惊诧,但马上想到历史上这位赫赫有名的羌人大酋、后秦之祖,眼下竟然主动弯下腰来求自己去援救,一时心中感慨,不禁有些微妙的波动。高岳接过两封书信,将圣旨先自揣在怀里,便抖开姚弋仲的信来看。他微皱着眉,目光粼粼的仔细去读,偶或冯亮询问一些南安郡目前的情况。

    边走边看边说,便就到了府衙,高岳对冯亮把头一点言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除了上邽方面,内衙要加紧对蒲家的监视,告诉首阳那边,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重蹈覆辙,你去吧,自己也要多注意安全。”

    冯亮迅速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高岳一只脚停在门槛处,想了想便对卫兵道:“去将杨长史请来。”

    不多时,杨轲便至,还未进的堂内,不慌不忙地便作了一揖,朗声道:“主公相唤,必有所想所思,属下洗耳恭听。”

    杨轲似乎永远都是带着几分隽逸的从容。高岳瞧在眼中,心情也变得平静了些,不禁招招手,笑道:“与先生处,如沐春风,来,请近前说话。”

    杨轲咦了声,对如沐春风这个词,倒很是新奇和惊叹,不由玩味揣摩一番。高岳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将冯亮方才汇报的南安方面的相关情况,向杨轲又讲了一遍。

    “先生请看,这便是姚弋仲写给我的信。”杨轲方接过来,高岳又拉长了声音道:“这另一封嘛,却是皇帝写给姚弋仲的信。”

    杨轲微惊,忙不迭也接过来,他将两张纸一左一右凑在一处,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神情专注无比,中间有时又会停一停,闭上眼兀自思索些什么。

    良久,杨轲将两张信纸复又叠好,轻轻的交还放在高岳面前的案几上。杨轲素来从容的神情中,竟然带了些微微的兴奋之色。

    “主公可是想问,如何应对之?”

    “然。”

    “那么,属下先请问主公是如何想法呢?”

    高岳却住口不言,只炯炯地望着杨轲,目有深意。杨轲负手而立,也不作声。片刻,高岳往后一靠,舒展些身子,缓缓道:“依我之意,眼下我陇西,正要缓冲休养一番,才好全力以赴与南阳王敌对,也许大仗恶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正是我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还有余力,去管南安的事情。虽然我也憎恶蒲洪,但没有法子,这次只好婉言谢绝姚弋仲了,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轲将袍袖一拂,笑了笑,直截了当道:“主公恐是言不由衷也。”

第两百一十二章 分析透彻

    高岳眉间微微跳动,也有丝笑意掠过嘴角:“哦?先生为何如此认为呢?”

    “且恕属下冒犯。适才我看主公,握住杯盏的手,已然不自觉的用力捏得发白,而且虽然直视着属下,但是目光中却并不十分专注而有些游离。正所谓口不由心,忐忑未定,不外如是也。所以属下认为,主公此言,并不是出自真实的想法。”

    放着南阳王不去全力拼斗,反而还分兵去替别人出头,因有些顾忌部下们可能会反对,所以高岳初时并没有讲出真心话,而是想先探一探杨轲是怎么想的,毕竟,杨轲智谋过人,又职高位重,也算是陇西文武中的领袖绝伦者。

    听闻杨轲揭穿之语,高岳双面有些发红,不禁讪笑道:“非是有意打诳语,实在是我心中颇为纠结。先生心思细致,聪颖过人,让人不服都不行啊,哈哈。既如此,先生可有良言相告?”

    杨轲陪笑两句,便又道:“属下再请问主公,主公是单纯想和南阳王一决胜负只赌个输赢呢,还是想击败南阳王后,再进一步,成就霸业呢?”

    高岳敛了笑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男子汉生于世间,正是要发愤图强,做出一番事业。人皆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费了多少波折,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力量仍然薄弱,但胸中总有着廓清天下的志向,当然不会满足于只是在秦州和南阳王争个高低而已。”

    “主公所言甚是。”杨轲娓娓而道:“我听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何为道也?乃是拥有仁德道义是也。主公以孤军相抗匈奴虎狼之军,救国勤王,得到了上至天子下至黎庶的一致肯定,这便是已经将道义人心握在了手里。”

    “而今,南阳王逐渐失天下人望,朝廷更对其怨愤不已,主公迟早取彼而代之,这一条先且不说。单说略阳蒲洪,随风摇摆逐利而动,先是无故攻我,现在又侵袭南安,是一个无德的小人耳。主公正可以秦州之首的身份,凛然相斥,仗义讨伐,此乃顺从道德的正义之举也,主公切勿犹疑。”

    高岳点点头,若有所思,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出了最真实的踌躇想法。

    “我本意也是想出兵。但我军目前的境况,先生更是十分了解。司马保虽败,也并不算真正伤了根基,还是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过来吃掉我。我若是此时冒着风险去帮姚弋仲讨伐蒲洪,战败了就不提了,如果打跑了蒲洪,那南安郡我又不好光明正大的顺势占据下来,说不得还是要还给姚弋仲。届时土地、人口一无所得,劳累多时竟有些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味道,那么我又能获到什么好处呢?”

    乱世之中,道义固然无比重要,但是实际利益也是不容含糊。道义是建立在相互的基础上的,遇见对的人,才可以以礼相待以诚相交,譬如高岳与杨茂搜已经是可以互相放心的盟友。但不能说碰上十恶不赦的匪徒,或者无药可救的恶棍,也去和他说什么道义,毫无保留的交出自己的老底,那么最终吃亏的,肯定是你自己,说不定还要落别人的讥笑。

    当下杨轲听高岳所言,不由点点头,接着道:“主公所虑,不无道理,待属下再剖析一番。从明面上看,我们出兵帮助姚弋仲,结果还要将南安郡还给他,好像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其实也不然。如今世道,只要有兵,那么土地财帛都容易抢到手,但是人心却抢不到手。当初蒲洪占了我首阳狄道,为什么两城人民,此起彼伏的反抗,正是主公曾经的善待和蒲洪冷酷的压榨,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们自然而然在心中有所抉择。”

    “若是主公相助姚弋仲,并且力挽狂澜帮他收复了南安,那么从此以后,姚弋仲对主公,必然是感激涕零,真心拥戴,这样,无形之中,便又多了个附庸者。在秦州,主公战胜南阳王的几率,是不是又会多出不少呢?且失去了一郡的土地,却得到了一郡的人心,拥护者多了,日后众人拾柴,主公这把火焰,必然也会越来越高,这也是一种获利。”

    “往坏了说,就算姚弋仲竟是忘恩负义之徒,日后又背叛主公,那也不怕。他理不直则气不壮,我们师出有名,以正义讨伐邪逆,不愁不胜。关键的是,他连蒲洪都打不赢,又怎么可能打的赢主公呢。”

    “另外,从实际情况上来看,姚弋仲又不同于武都的杨氐王。他还不能算是我们的可靠盟友,所以他在信中主动提出的派遣质子、献纳军资等条件,主公不妨就应允,姚弋仲多半也会更加心安,这亦是无可厚非么。”

    见高岳连连颔首,杨轲话锋一转又道:“还有,不知主公想到没有,为什么姚弋仲将皇帝给他的回旨转给你看。”

    高岳摇摇脑袋,会心一笑,道:“他是想告诉我,求我出兵,不仅是他的意思,也是出自朝廷的授意,从而更加坚定我援救他的决心,这个姚弋仲,怕也是被逼得没有法子了。”

    杨轲坐的久了,便就站起踱了几步,也顺带整理一下思路,当下接口道:“正是。既然是朝廷授意,是皇帝本人的意思,那么,主公若是真出了兵,无论成败结果如何,至少皇帝肯定是会很高兴的。”

    “如今,朝廷驾驭不了南阳王、蒲洪等这些大大小小的山头,皇帝心中的怅恨可想而知。凉州的张家,对朝廷尚算忠心,贡献不断,朝廷对其也不吝赏赐,如今刺史张寔,已经封了郡公了。在这种大背景下,又有主公愿意听从皇帝旨意,对朝廷恭敬有加,且真正出过力维护朝廷,那么皇帝对主公,是不是会更加厚待优容呢。不要看朝廷落魄,但是皇道正统所在不容忽视,能得到朝廷的高度认可和支持,才能更有人望,更能聚集人心,这,又是极大的一种获利。”

    杨轲停住脚步回首,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望着高岳,似乎能洞察一切。“所以,主公既然心怀天下,若是依着属下之见,土地财帛皆是小利,人望圣心才是大利,望主公三思。”

    “好!先生金玉之言,解了我心中困惑。”高岳投袂而起,拍着案几,大声道:“既如此,我意已决,当就此派人告知姚弋仲,答应他的求援,立时遣军进攻蒲洪!”

    “主公英明。属下料蒲洪不曾想到我军出兵,必败无疑。具体军事,可召韩将军等将领,共同沟通商议,以保无虞。”杨轲躬身揖拜,朗声答道。

    月末,高岳命虎威中郎将雷七指为主将,率步骑六千,迅疾往南安而去横击蒲洪。蒲洪本以为高岳在没有和司马保决出胜负之前,暂时不会打他的主意,故而想不到高岳此时竟然会主动以一敌二,还敢分出兵力来袭击他。毫无防备之下,蒲洪连续接战三场均是失利,被陇西军马不停蹄的攻势打得难以招架,不得已放弃赤亭及中陶,退往南安北部的定西城,却被紧随而至的雷七指,挥军围得水泄不通。

    蒲洪既恨且惧,只得夜中使人潜出城去,往上邽找司马保求助。司马保得报,优柔寡断的性子又发作,左右拿捏不定,便又召集廷议。

    这一次,张春以待罪之身,也位列朝堂。听闻南安情事,张春竭力主张应立时救援蒲洪,不可坐失良机,等高岳掌控南安后,实力又增此消彼涨,那时可殊为麻烦。

    “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正是要抓住一切可以削弱高岳的机会。如今蒲洪一败再败,大王伸出手去救他,不仅可以拉拢他,也能显示出大王的仁德,最重要的,是可以驱使略阳氐人为前锋,尽量消耗陇西军的战力,我们再给予雷霆一击,从而分化歼灭敌人。大王,千万不可犹豫,我愿再率军前去南安,一雪前耻!”

    虽然张春为人,很不讨人喜欢,但他这番话,还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又有淳于定在旁大声附和唇亡齿寒的道理,司马保于是也下定了决心。

    但为难之处是无将可选。张春还想自请为将,将失去的都扳回来,但司马保当即便严厉斥责了他,断然拒绝了张春的请求,张春既惭且恨,只得又缩了下去。

    剩下杨次就更不用说了,杨韬又还在大牢中坐着,司马保甚至曾暗忖既然不好意思将他放出来,那么要不要干脆将其杀掉算了。另外王连本来尚还属意,但问题在于,王连自从临洮战败被陇西军俘虏,高岳曾向上邽提出,用王连来交换李豹,但被彼时正愤怒不已的司马保一口拒绝。

    司马保倒并不是格外看重或者舍不得李豹,而是若答应了高岳,那便是在气势上输了一筹,且更不屑于和他认为的宵小逆贼有任何谈判。眼下司马保暗自有些后悔,却又没法可想,最终挑选任命了镇军将军胡崧为主将,率领一万兵马赶往南安。

    “告诉蒲洪,无论如何要坚持住,孤王一定会去救他!”

第两百一十三章 陈安又来

    虽然已经习惯了沉默不语,但真带兵上了战场,胡崧也并不是个绣花枕头,相反,他实在算是经验丰富的宿将。自进入了南安郡之后,他暗忖就算复又攻下赤亭中陶,也只会引来反复的拉锯战,消耗敌人同时,自身也很受损失。又且用兵贵在神速,不如趁陇西军尚未完全做出反应之前,迅速消灭雷七指所部,剪除高岳臂膀。于是胡崧命一万士卒只带三日的干粮,轻装疾行,直扑定西城下而去。

    雷七指闻报早有准备,率部迎战。但晋军来势凶猛,又且蒲洪命其弟蒲突率五百敢死之士出城逆击,前后夹攻下,雷七指力有不支,只好撤离,但他并不往赤亭退走,以免反过来被胡崧包围住,使本军陷入被动的不利局面。雷七指依照昔年做马匪时候的经验,带着人马四处游走,东出西没。胡崧在后奋力追赶,一心想歼灭雷七指部,但实在把握不住对方的节奏,交不上手。

    得报后,高岳大怒,拜韩雍为龙骧将军,率七千劲卒增援雷七指,并将周盘龙及求死军拨给听用。龙骧将军,虽属杂号将军,但非比一般,不是主君极为看重之人不授,在某些特殊时期,甚至比肩重号。韩雍得授龙骧,进一步表示了他仍然是陇西军中,武将之首。

    同时,高岳修书与姚弋仲,请他率部众西归南安,予以配合。待到雷七指与韩雍会师后,陇西军便先与略阳氐军、上邽晋军三家战做一处。但胡崧指挥有度,陇西军一时竟无便宜可占,暂成胶着之势。于是高岳和司马保骑虎难下皆是不甘示弱,陆续增兵援助,南安竟变成襄武、上邽再次拼死角逐的主战场。

    正乱作一团不可分解的时候,新兴城又传来急报:陈安横插一脚,从陇城奔袭而来。闻听是陈安,高岳拍案而起:“新兴,待我亲自去救!”

    自从入据陇城之后,陈安反而踏实不少。近半年来,司马保不仅没有怪责他,反而因张春谋刺之事,心怀亏欠,还曾送过一次物资来抚慰他。朝廷似乎也默许了他的现状。于是,没有人管着没有人压着,陈安阴差阳错的成了一城之主,加上他善抚士卒,厚待人民,故而在陇城迅速站稳了脚跟,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部下除了校尉石容,还有姜冲儿、杨伯支等人堪称骁勇之徒,都对陈安很是忠心。又有投附他的陇城本地人赵募,充作谋主,陈安于是自称太守,招兵买马,所部一时还有些兴旺起来。

    自觉有了立足之地,陈安便不再甘于现状,首要便想到趁乱攻袭新兴,他暗里下定决心,此番无论新兴城究竟是谁属,也务必要将此控制东西的要地拿在手中,便就进可攻退可守,能使高岳不得寝食。于是趁高岳司马保两家鏖战于南安之时,陈安亲率五千人马,直奔新兴而来,志在必得。

    眼下,陈安跨*坐在战马之上,阴寒着脸抬眼望着新兴城上飘扬的陇西军玄黑旗帜,心中早已明了,此城昔时怕是多半就已归降了高岳。石容在旁破口大骂万宏,回答他的,是万宏的反唇相讥,伴着一阵急促的箭雨。

    见是陇西军辖地,陈安更是来了劲头。正要指挥兵卒大举攻城之时,城头上,除了万宏,又冒出一个脑袋来,瞋目大骂,竟道尔等贼子怕是来得回不得。

    这般狂话,听在陈安耳中简直就是大言不惭。陈安怒上心头,正要以强攻来回应时,却发觉那人颇为面熟,一定是曾在哪里见过。

    “呔!城上那人,姓甚名谁?”

    “小爷杨坚头,你待怎的?”

    是他!陈安恍然大悟,从前杨茂搜所部,还没有从略阳南迁的时候,曾经短暂的给南阳王当过客军,在战场上曾是并肩作战的友军。彼时杨坚头二王子的赫赫勇名,陈安作为小校早已耳闻,但因身份、从属等各种原因,只因着军务,短暂的接触过三两次,从未详细交谈过。所以只觉得面熟,却想不起名姓,孰料时过境迁,竟然在眼下这种场合再次见面。

    昔年的激情岁月,又现心头,物是人非,故人几难再寻。陈安兀自微微颔首,仰头又道:“果然是你杨坚头,当年我……”

    他才刚开口,就被杨坚头很不耐烦的打断。那粗暴无礼的骄狂声音,像一计闷棍般直接砸了过来:“你就是陈安?既然晓得爷爷的威名,还不赶紧滚,难道要老子摆酒相送么!”

    城头上,兵卒们一阵肆无忌惮的诮笑声,乱哄哄的传来。陈安愕然收声,随即登时便将一张脸涨得猪肝相似。哼,好无礼的狂蛮,被人赶得东奔西走,还敢摆那高高在上的王子架子,须晓得如今我也是一方首领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陈安心中忿恚,三角眼中立时寒光射出,锵然道:“杨坚头,你既然号称了得,却如何投顺了高岳?是不是要跟着你那不识时务的昏庸父亲,死心塌地的为虎作伥?”

    陈安这番话,平心而论也不算太过分,充其量只是唇枪舌剑性质的互斥而已,但无意中,却犯了杨坚头的大忌讳。

    日后,天下间皆晓得,高岳麾下,有两大著名的狂人。一个便是雷七指,雷七指本来就勇武天赋超过常人,又且得了高岳的亲自调教,身手更是了得,于是自恃非凡,愈发变得目中无人,便是皇帝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更不要说上下同僚了。连后来官拜大将军、连兵十数万纵横东西的韩雍,雷七指也不过是多些尊敬和佩服,此外公事公办仅此而已。但他终其一生,都是对高岳俯首帖耳,便是被厉声斥责也是甘之如饴,这乃是死忠。

    另一个狂人,正是杨坚头。杨坚头也是骁勇绝伦之辈,同样的目空一切,骄纵蛮横。更且他还不能完全抛开王子的包袱,总觉得自己似乎高人一等。甚至曾经被高岳所伤,他也并不是真正服气,而是认为当时各种特殊环境导致,要不然还有的打。后来这种脾性,导致他违反军令,被韩雍下令处斩以正法纪,还是高岳亲自苦苦求情,才被留得性命,故而也算是狂妄之极的人。但他自小便极其敬仰孝顺乃父杨茂搜,对父亲毕恭毕敬,连明明知道失去了继承王位的可能,从此只能跟随高岳做麾下将,也是毫无保留的听从了杨茂搜的指示安排,所以,他属于极孝之人。

    故而陈安当下之语,在杨坚头听来,简直是超大的侮辱。父王杨茂搜是何等英雄?哪里能够轮到你这种鼠辈肆意妄为的訾议,当人子面不议其父,这属于根本无法忍受的范畴。

    杨坚头面色大变,双目立时就要喷出火来。他喷着老大的粗气,瞪着突出的眼珠子,在城头上恶狠狠地横着陈安,咬牙切齿迸出一句:“你给老子等着。”

    不过片刻,新兴城门大开,陈安及所部军士,愕然发现,杨坚头竟然连亲兵都不带一个,就那么单人匹马的冲了出来!他挥舞一对寒光闪闪的双刀,隔着老远便已凶神恶煞地冲着陈安大叫起来。

    “狗东西!可敢来与爷爷比划一番么!”

    陈安一双三角眼陡然眯起,怒极反笑:“好氐蛮!一个人就敢出来找死。”

    杨坚头奔至陈安二十步外,一勒马缰,双刀相击,瞋目道:“在老子眼里,尔等便是土鸡瓦狗一般,还值得什么当真!你若是怕了,便就一起上,老子无所谓,反正鼠辈都是以多欺少。”

    陈安心头的火,被杨坚头撩拨的愈来愈旺,当下也狂怒起来。从前只听说杨坚头之勇,眼下能有机会亲自称量称量,陈安这种自视甚高的人,哪里还能按捺的住,且他看杨坚头无视他身后的大军,单人匹马便就敢主动出来挑战,这股气势,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对方。

    陈安三角眼里放出慑人的光,他紧了紧刀柄,将手中长矛一伸,制止了石容等部下的骚动,斜睨了眼杨坚头,森然道:“今日便让你输的服气,死的明白。”

    “少废话,将项上人头送来,老子就饶你性命!”

    杨坚头将马连纵,接着便卷起道狂风,在城上城下的惊呼声中,陈安迎头而上,两人瞬间便暴烈的撞在一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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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末年,动荡不堪;神州陆沉,天下骚乱。北方异族,纷纷露出獠牙,舞起利爪,争先蚕食中原九州,掳杀万千黎民。正是胡笳羌笛不绝,狼纛马蹄生烟。当此时,一个穿越而来的年轻人,用满腔热血,化作金戈长剑,北抗夷虏尘不绝。五胡之际,乱世之殇;黄沙百战,还我河…晋末雄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雄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雄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