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神魂飘荡
蒙都头咂巴着嘴:“亲娘也,我猜也是这个道理,那庙观里的道姑一定心疼自己丢了东西,才忍不住报案,现在她们一定是又心疼又懊悔,不甘心丢失的财物,但又不敢把这事闹大……果然时大郎说的对,这趟公差油水足。伙计们,都清醒点。”
时穿轻轻摇着头,喊住了急急忙忙准备走的蒙都头:“蒙县尉,我记得庙里有一位妙泰道姑,当初在庙中的时候,很得她的照顾,如今妙泰道姑在哪里?”
蒙都头身子已经斜了过来,脚下随时准备开溜,他斜着身子拱手:“妙泰啊,她在海州城郊外有一座庄子,是以前她父亲给她立的女户,原本庄上的出产供养桃花观,但如今她已搬到自己庄上住了——前几日,道官审理了桃花观的案件,既然没有处罚桃花观主,妙泰继续在桃花观住下去,不免尴尬。但人妙泰的出家度牒是其父自己出钱买的,桃花观。道监宫使都无权收回,所以……如今妙泰在自家庄子上住了下来,嗯,算是在家清修吧。”
时穿想了想,拱手问:“蒙县尉,那庄子在哪里?有机会我去看望一下,也好拜谢她当初的照顾。”
蒙县尉挪动了脚步,声音渐渐远去:“时大郎是该去看望一下,我听说很有一些无赖上门骚扰,时大郎去了,看谁不顺眼只管打,出了事我罩着你。”
时穿笑着拱手作别。
等蒙县尉带着一群人远去,躲在姑娘堆里的豆腐西施急忙催着她的小驴,吆喝:“快走快走,赶紧回家把湿衣服换下来,湿漉漉的,真不舒服。”
这话倒是提醒了时穿,他稍稍向豆腐西施一望,立刻吞了口吐沫。
熟*女就是熟*女啊!那群小姑娘身体还是青涩的,雨后虽然衣服湿了,但并未呈现出什么,而豆腐西施……衣服紧贴在身上,显出玲珑的曲线,浅浅的领口短短的衣袖,露着雪白的粉颈及似藕的玉臂。那香软绸滑的衣衫内裹着秾纤适度的娇躯,小腹圆圆的隆起……想必搂在怀里,一定能令人神魂飘荡。
难怪对方刚才要躲在人丛中。
姑娘们没有觉察到时穿的异样,她们纷纷踏踏的走过时穿眼前,遮乱了时穿的视线,让时穿得意从容的收回目光,此刻,深有同感的姑娘们已抢先向小巷深处奔去,豆腐西施裹在人丛中,隐入巷口,只有黄娥与环娘没走,但环娘已不耐烦了,她坐在车辕上紧着催促时穿:“哥哥,你来赶一把骡子吧,这骡子不听话,我都抽了这多鞭子,它也不抬脚……咦,难道它也饿坏了。骡啊骡,听话,环娘走不动了,你辛苦点,回到家咱们就有吃的了。”
时穿轻轻一拽笼头,车子随即动了。他一边招呼黄娥,一边对环娘调侃:“你那点力气,鞭子抽上去,骡子可能感觉在挠痒,正舒服着呢,如何挪动脚步。”
黄娥亦步亦趋跟着,歪着头闲闲的问:“哥哥,也不知桃花观里丢了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唉,好像我们借宿的村子,离桃花观并不远,翻过两个山梁就是。”
“那当然,云台山本来就不大,翻过几个山头,应该就是桃花观了”,时穿不在意的回答。马上有没话找话:“哈哈,蒙都头出身市井,现在当了县尉,还满口大白话,这样的县尉,不知道能否与你父亲相处得来。”
黄娥轻轻叹息:“论起来,当初那么一件泼天大案,却因为牵扯到道观,就这样被隐下去了——我不信那群拐子往来多年,桃花观里的人一点没有觉察。”
时穿一边牵着骡子慢慢走,一边悠然回答:“从另一个方面想,这件案子如此了结,对大家都好,小娘子们保住了名声,桃花观也保住了香火……再说,拐子都死了,真查起来也查不出什么。”
黄娥歪着头看着时穿:“神像到哪里去了呢?那么大的一尊神像,怕有五百斤上下吧,咱们的篮子里可是藏不下。”
时穿咧嘴笑了。这时候,马车上,环娘很专注的哄着骡子走路,完全没听见身边的交谈。
回到自己的小院,三名徒弟并排迎在门口,老大鲁蕴叉手不离方寸,恭敬的回答:“师傅,院子的地面已铺设完毕,整一水的青石板,砖缝之间,都用师傅说的那种灰浆抹匀了,引水的渠道也按师傅说的隐蔽的铺设好,师傅,你验看一下?”
时穿摆手:“今天下着小雨,你们忙了半天,都赶紧回家,吃饭吧。”
鲁蕴点头,屈鑫提来一个布袋,呈送给时穿:“师傅走后,我们请人过来看了一下安装好的马桶,顺便招揽了十几单生意,这是他们付的定钱——按师傅的标准,留三成。”
时穿接过布袋,随手放到马车上,满袋子的铜钱发出叮当的响声,稍后,时穿一边往院里拽骡子,一边吩咐屈鑫:“屈二,明天天晴的时候,让你兄长过来一趟,我有些东西需要定制。”
李石跳着说:“师傅又有新东西,明天我们能否也过来看看,我把哥也叫上……师傅不知道,屈二他哥还找我们抱怨,说我哥得了铁炉子的做法,几天功夫卖出去四十套,可他只卖了十几尊马桶,这买卖他吃亏了。”
时穿跨过门槛,随口说:“制作蜂窝煤的场子你们筹备好了吗?赶紧开门做生意吧,如今我家里的炉子都摆好了,煤饼的供应要跟上……李三,让你大哥给我做一套大号的铁炉子,我有用。”
时穿没到的时候,几个女组长已自觉的两两搭配,分配好了各自的宿舍,她们的卧室从拐子楼长撇的尾端开始,因为两人住一间,节省了空间,故而中间留下了一大截空房。时穿自觉地住进七间屋子连成那排屋子的第一间,隔壁住进了环娘。另外五间空下,如此一来,他与姑娘们的住所,中间空了长长一排无人区。随后,黄娥不管不顾,自己也在时穿所在的那排,收拾出一间空屋住了进去。
等姑娘们收拾妥当,各自洗浴完毕,已经是傍晚了,此时小雨已经停了,黄娥晃着湿漉漉的头发向时穿屋中走去,环娘正在门廊下玩耍,见到黄娥走过来,她赶紧扯着黄娥胳膊拦阻:“要通报的,姐姐呆一会,我通报哥哥。”
黄娥摸摸环娘的脑袋:“你喊的声音这么大,哥哥早听到了。咳咳,再说,姐姐不一样,不需通报的。”
环娘歪着脑袋:“哥哥听到我喊的了,那他为什么不出来?”
黄娥蹲下身子,好言好语的说:“下山的时候,我们在路边买了百十斤杏子,我把我那份分给你,如何。”
环娘摇头:“百十斤杏子,一人能分到五斤。哦,环娘嘴小肚子小,自己那份都吃不了,——我不要你的杏子。”
黄娥耐心的问:“那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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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金银珠玉
环娘想了想:“我在山坡上的时候,看到有人吃肉饼,听说这肉饼出自京城曹婆婆的手艺……如果有两个肉饼的话,环娘可以考虑一下。”
黄娥拍了拍两个袖子:“我哪里有钱给你买肉饼。”
环娘微笑着说:“你只管答应就行。”
斗心眼,这群女孩子当中,黄娥自称第二的话,没人敢自称第一。从环娘的话里,她已经听出了蹊跷:“哥哥过日子节省的很,怎么会想起买肉饼,一定是你怂恿的。”
环娘咬着手指回答:“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来了两拨人,一拨是黄家店铺的人,来给我们的绣活结账;另一拨是刘牙人,领着几个婆子上来……哥哥说今后咱们也算脱离窘困了,以后小事就无需自己动手,他要雇两个婆子,一个看门,一个打扫院子,还要收拾茅厕。
哥哥还说,我还人小,单独住一个房子不方便,他打算给我雇一个丫鬟,刘牙人已经答应明天领人过来,让我相看,我跟哥哥说,既然都有钱雇丫鬟了,能不能给我买两个肉饼。哥哥马上答应了,还让刚来的婆子出去买四十个肉饼,咱每人都能分到两个。哥哥还说,这可不是特地为我破的例,实在是天色晚了,不方便做晚饭了,所以买现成的吃。”
黄娥捏捏环娘的小脸:“咱每人能分到两个肉饼,但哥哥是男人,两个肉饼怎够吃,我那份吃不下,是要留给哥哥的,环娘。刚才你还说自己小嘴小肚子,吃不了多少,现在你要霸着四个肉饼,还不撑死你呀。”
环娘小嘴一撇:“哥哥还让婆子去采购鸡鸭,说是炖鸡鸭吃,环娘肚子小,不禁饿,姐姐不如让我先吃肉饼。等到鸡鸭熟了,姐姐陪哥哥一起分鸡分鸭吃,可好?啊——哥哥做的鸡鸭可好吃了。”
黄娥揉揉环娘的脑袋:“那鸡鸭还没做呢,你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
环娘扬着小脸回答:“我听了,哥哥让采购各种香料,每种香料都是十斤上下,一只鸭子头上都能摊上十斤香料,十斤啊,十斤香料做出的鸭子,该香成什么样?”
环娘说到这,喉头滚动,咕咚咽了一口水。
黄娥笑着敷衍:“那好,就这样定了,我的肉饼分给你。”
说话这功夫,黄娥频频张望时穿的屋门,屋门关的很严,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得到黄娥的承诺,环娘想了想:“要不然,我分你半个肉饼,你先垫垫肚子,等鸡鸭煮熟了,你分我一个鸭腿?”
“好”,黄娥不再犹豫,举步推开时穿的屋门。
门开的时候,环娘站在原地喊了一嗓子:“哥哥,我通报了啊。”
说完之后,环娘并不起身,继续呆在走廊内玩耍。
如今院内的地面都铺上了青石板,路面很整齐。雨后的燕子在院中飞来飞去,时不时的落在石板上,在石板的凹处啄几口水,那伸着小脖子仰天向天歌的模样让环娘看得入神,一点没注意背后、时穿屋内的动静。
时穿屋里,地板上铺满了姑娘们采来的花瓣、花朵。但这些被捂了一夜的花,几乎闻不出什么香气,反而微微有一点霉味。
黄娥小心的绕过地上的花瓣,心里念着:哥哥把这些花晾在地板上,大约还是想利用一下,可这些……唉。
小心地走到卧室门口,敲门,门里头还是没动静,黄娥轻轻一推,推开一道门缝,从门缝看,屋里根本没人,但床上闪烁着一片金光,耀眼,刺目。
黄娥心里一急,手上使了点劲,卧室的门顿时被推的半开,黄娥脚踏上门槛后,稍稍停了一下,立刻转身回到屋门口,贴在门缝中向院里张望。发觉此刻环娘依旧站在门廊中,歪着头,出神地观看燕子啄泥——一场小雨令土壤湿透了,蚯蚓不得不爬上地面,在石板上透着气,不知哪个燕雀发现这种情况,啾啾几声,顿时,一大群燕雀飞来,满院子啄个不停,让环娘看得出神。
黄娥悄悄掩上门,重新来到卧室门口,她再一推卧室门,顿时吓了一跳——时穿明明就在屋子里,他正站在床前穿长衫系腰带!
难道我刚才看错了?
带着这样的疑问,黄娥轻轻走进屋内。时穿背对着她,但黄娥进屋时,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用下巴朝床上的东西扬了扬,说:“喜欢什么,就拿。”
黄娥甩了甩脑袋,想起自己沐浴后并未收拾头发,她就这样披散着头发走到时穿床前,只见满床都是金银珠玉制作的首饰,黄娥一时仿佛耀花了眼睛,她拿起一根头钗,噗哧笑了:“这恐怕不是道姑戴的,朝廷有体制的,这种款式的簪子,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夫人才能佩戴。”
时穿没注意黄娥的话,他扎上了腰带,自言自语的低声说:“哪出岔子了,奇怪,刚才是什么力量干扰了我?”
这是的黄娥正站在床前,现在变成他背对着时穿,而时穿正背对着床,面朝卧室门,整理着身上的衣物。黄娥歪着头,侧耳倾听着时穿的讲话,听到背后时穿的脚步声走到了桌子面前,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时穿坐了下来,而后,她听到几根手指连续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叩击声。她悄悄低下头,快手快脚的将那些簪子一一收拾起来。等她干完了手中的活,听到背后还没动静了,她扭身冲时穿行了个礼。
“哥哥,东西已经分好了,东西分了十八堆,每堆价值大约相仿,那些实在不适合平民百姓佩戴的首饰,哥哥也不方便送人,我把它们都规整在一起——哥哥还是把它们藏起来吧。”
时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被子里还有一堆金银物件,都是金银铸造的小佛小神像,我看它们做工实在好,不舍得融化了换钱,你也收拾一下,拿出些不起眼的,每人分一样,而后挑一些手艺最差的神像,咱把它融了,还债。”
黄娥翻看着手里几支簪子,提醒:“哥哥,这几支簪子上面都有记号,这种记号一般都是丈夫定亲时,‘插簪’用的,但道姑成不了婚,这些,大约是哪位夫人上香时遗落在院中,或者干脆是道姑们趁人不备藏起来的,这些簪子要是也分配出去,哥哥需要把这些标记提前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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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人间最美妙的
簪子对于宋代女人来说,就像是结婚戒指一样。宋代男女相亲,如果彼此觉得满意,男子会把一支簪子插在女人头上,这叫“插簪”,婚事就这样被定了。而如果不满意,女人没啥吃亏的——因为按规矩,男人需要送给女人一匹锦缎,表示“压惊”。
所以成了婚的女人,一定有一支当初定亲的簪子。那些家中富裕的,会用金簪“插簪”;贫寒一点的,也会用一支银簪。这样的簪子多数刻有制作人的姓名,而婚后,妻子还会刻上丈夫的名字,表示纪念——理论上,这支簪子会陪伴女人走进棺材,以表示女人“从一而终”。
时穿懒懒的摆摆手:“如此,就把那些放一边吧,回头,我拿铁笔抹去记号。”
黄娥挑出那些有记号的簪子,稍停,她打开裹成一团的被子,从中抖出一堆金佛、玉佛、银像,叮叮当当的,掉了满床。黄娥毫不怜惜的在那堆东西里挑拣着,有记号的放一边,没记号的单独收起……可惜,大多数做工精美的神像,上面都有名姓,这种神像多数是祈福用的。按惯例,大户人家会特意制作一些这样的物件,施舍给寺院让寺院焚香祈福,或者让寺院把这些东西放在佛前,每日嘱咐僧侣烧香祈祷,等七七四十九日,或者九九八十一日过后,再把这些被香火熏过的东西取回家,当作吉祥物珍藏。
这样的雕像,基于辟邪用途,做工都很精美,基本上,这样的奢侈品都是量身定做的,上面必然刻着名姓——与前者不同,上面刻的不是“信男(女)某某奉献”,多数是“某某奉某人制作”的字样。
黄娥一边分拣,一边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时穿一直在沉思,黄娥忍不住问:“哥哥在想什么?还想着怎样离开?”
时穿有气无力的回答:“没,哥在想怎么制作雪花膏。”
“骗人,我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肯定有这东西,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哦,环娘的手全是皴了的口子,我想着制作一种药膏,给她敷一敷手,眼下正在回忆制作方法。”
黄娥马上说:“哥哥既然雇了婆子来,制作这些东西可不能让婆子看了去,哥哥。不如就在后院动手吧。叫姐妹们都去后院学习,让环娘守在东跨院的月亮门前,禁止闲人出入。”
“先别急,事情很复杂啊,每一项改进改进都牵扯到整套流程的革新与进步,而稍微一点进步,就要将整个科技树攀爬出来,真是头疼。”
黄娥站起身来,走到时穿身边,抱着时穿的胳膊,用脸依偎着,轻声说:“哥哥不用担心啦,其实我们现在生活挺好的,姐姐们如今正慢慢的学习识字,算账也快出师了,你还教会了她们煤饼的制作法子,论起来,煤粉这个东西花不了多少钱,泥土现成,到处都是,这项手艺能吃一辈子。哥哥还愁什么?
瞧这满床的首饰,哥哥如此关切她们,特意分给她们金银首饰,今后她们无论嫁到何处走到那里,哪怕是走投无路了,只要把首饰变卖个十文钱,买点煤房不要的煤粉,自己开个炭坊,也能挣出糊口钱来。便是从此不再学什么新的手艺,她们这辈子,也不用担心了。”
时穿点点头:“这话倒是有理,煤饼这活儿,虽然脏点累点,但衣食住行方面从来是生活必须品,哪家过日子都离不开的……
等等,对了,这样的炉子应该最适合宋代,只要把风门关了,一块煤饼的余火就能从夜晚一直烧到天亮,再不用半夜起来添柴火,以保持火种。”
黄娥拍手点头:“唉呀呀,我怎么也没想到呢,这样一宣传,特别强调铁炉的这个效果,李家铁炉想不大卖,都难啊。他把炉子卖上去,咱们做煤饼就更顺畅了。”
“对!”时穿拍手:“做铁炉没什么技术门槛,那些模具不算,只要会打铁,敲吧敲吧都能敲出炉灶来……哼哼,做煤饼反而有大大的技术门槛——这简单的冲压煤饼的模具,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赶紧,把那冲压机的图纸藏起来,叫那些小娘子都手绘一份,要做到完全心中有数,然后,我们把图纸毁去,让谁都无法仿效。”
“对呀对呀,哥哥,这上面你可得听我的,关系姐妹们今后的谋生手段,可不能随意让李大郎得了去——跟李石说好,他哥哥如果得了图纸去,就把他踢出门墙,永不认他。”
“没错,今后,各地的煤饼坊都必须是咱家开的,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两人正说着,门口处,几个婆子相互笑闹着进了院子,时穿携着黄娥出门迎上,介绍完这些新雇的婆子后,后者冲时穿殷勤地福了一礼,口称:“时老爷,你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好,招呼姑娘们,开饭了!”
肉饼在宋代,大约是类似于现代的西点蛋糕一样的奢侈美食。时穿在院中一招呼,刚刚沐浴完的小娘子们齐齐跳了出来,嘁嘁喳喳的嚷着分饼……时穿满意地观察着小娘子们的脸色,心中觉得这次春游,实在是太值了,经过此次郊游后,小娘子们舒缓了心理压力,觉得别人的议论,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现在,她们脸上重新浮现了笑容。
你还别说,拐子们的眼力真八错,她们选的女娘,虽然还是萝莉,但个个都算是美人胚子,这一放开心怀,只见时穿这座院子顿时姹紫嫣红,莺莺燕燕的笑闹个不停,那笑声——众多小美女的笑声,真是人间最美妙的声响。
雨后初晴,一堆女孩搬来板凳,坐在青石板地上,快乐的啃着肉饼,彼此夸赞着肉饼的鲜美……当然,黄娥拿到肉饼后,马上依约递给眼巴巴张望她的环娘,环娘快乐地收起分给自己的肉饼,将黄娥递上来的饼子大大的咬了一口,闭起眼睛来,体会着肉饼的美味,又取出一只肉饼还给黄娥:“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尝尝哥哥做的鸡鸭……嗯,我原以为收拾鸡鸭很费事的,但没到哥哥的手脚快,瞧,他已经开始洗膛了。”
黄娥瞥了一眼蹲在一般忙碌的时穿,怜惜的叹了口气:“哥哥怎么一点不饿啊,也不先吃点再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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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占女人便宜
黄娥收起饼子,正准备起身,环娘咬着饼子幸福的插嘴:“也不是啊,哥哥并不耐饿的,只是他一顿吃十个人的量,所以吃一顿管十顿。”
“吃一顿管十顿,那太过分了”,旁边的墨芍姑娘插嘴:“也许哥哥看不上这肉饼,我悄悄看了,婆子给哥哥肉饼的时候,哥哥皱了一下眉头,而后才推辞的。瞧他,杀鸡杀鸭挺快的,也许哥哥想留着肚子吃鸡。”
黄娥停下了动作,她慢慢从怀里掏出饼,举到面前看了又看,才轻轻咬了一口肉饼,随即感慨:“不知道‘三月不识肉味’是个什么感觉?我才两个月不吃肉,现在嗅到肉味,肚子先咕咕叫了。”
环娘歪着头:“‘三月不识肉味’的典故我也知道,说的是夫子听韶乐——音乐,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人想不起吃肉?我觉得,什么音乐都不如肉好,它们可不能当饭的……”
正说着,豆腐西施慌慌张张的跑来:“完了完了,我只顾随你们一同下山,忘了去寺里引火种,你们的火种……呀,这都吃上了。”
环娘镇定自若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肉饼递上去,说:“十文钱,你先。”
豆腐西施跺脚:“这是珠玑巷马婆子的肉饼,一个才卖三文钱,你这个小黑心,竟敢卖给我十文钱。”
环娘收回了肉饼:“原来它每个卖三文钱啊……”
想了想,环娘又把肉饼递上去:“那么,承惠十二文钱。”
黄娥跺脚:“你吃的,还是我那份饼子呀。”
环娘回答:“所以才卖十二文钱啊,我分你一半,六文钱,这样你算有钱,去买回两只饼子了。瞧,我不吃闲饭……对了,我还替你白挣了一个饼子,你不是已经吃了一个饼子么——你给我一个饼子,现在我还你两个。”
豆腐西施跺脚:“行,就冲你这机灵劲,我买你的了。你个小环娘,天天嚷着‘不吃闲饭’的小环娘,只敢挣我的钱,一只饼子换四只饼子的事都干得出来,等你长大,谁敢娶你哟?”
旁边众女皆笑。环娘不服气了:“没人娶,正好,不是还有哥哥吗,天底下什么样的男人,有哥哥好啊,无亲无故的都这么照顾我,嗯,如果我嫁了,那还不把我捧在掌心,这样的男人不嫁,可不是傻子?”
这话一说,所有的女孩都沉默了,豆腐西施也沉默了。
另一边忙碌的时穿觉得,这话夸得他太不好意思了,他丢下洗好的鸡鸭,随手拣起一根铁钎向柴房走去,边走边说:“忘了引火种么——没关系,哥有一千种方法引火,一个火种算什么,咱不求人。”
“哟,新鲜了,我今天非要看看你怎么拿根铁钎引火种?”豆腐西施紧跟着时穿向柴房走去。
柴房里有一些制作煤饼剩下来的锯末,以及一些烂木材,时穿举起一段木材,将手中的铁钎插在木头上,旁边堆一堆锯末,而后拿一块石板压住铁钎的尾端,在柴房里寻了一根绳索,往铁钎上缠过无数道绳子,而后,顺手一抽绳子,随即,铁钎剧烈的旋转起来,一时之间,别说钎头周围的锯末,连钎尾那块石板,也被快速旋转的铁签弄的粉尘灰烟四起。
火焰亮了起来,映红了柴房。
看过时穿表演的钻木取火之后,李三娘两眼放光,感慨:“这样的男人怎么嫁不得……嗯嗯,奴家曾隐约听人说,当初在桃花观,时大郎一拳一个,连着打死了六七个拐子,我还觉得那是蒙都头说胡话,一拳一个死,那得多大的力量,可今天我亲眼所见,怎敢不信呐?”
火是冒起来了,虽然天气有点阴湿,但蜂窝煤的好处就是容易引着,煤饼引着之后,时穿看了一眼跟到厨房里的两位新雇的婆子,此时那两个婆子再没敢大嗓子喧哗,被时穿这一眼瞪过去之后,两个婆子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老爷是金贵人,烧火这样的粗活哪能由你亲自动手,让我们来!等鸡鸭烫了毛之后,该怎么做,老爷尽管吩咐。”
这处柴房放置了三个大号灶台,炉子一生起来,房子里显得热烘烘。两个婆子一发话,屋内的几位小娘子们彼此望了一眼,齐声向外驱赶时穿:“哥哥出去吧,厨房里的事,向来是女人的活儿,哥哥且在门外指点就行。”
豆腐西施扭了扭身子,问:“大郎,我也跟你们凑一脚如何,嗯,同出同行的,我也不见外了,如今天色晚了,我自己做饭也顾不上,不如就在你这儿凑合吃了,然后我再带着你弄得火种回去。”
时穿点头:“瞧你说的,一顿饭而已,我不在乎……但你为毛说的好像你吃我的饭,还给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豆腐西施嫣然一笑:“大郎,女人家家的,怎能随便乱说——占女人便宜,这句话不兴乱说滴。”
“得,我惹不起,躲得起,厨房归你,我去门外”,边向外走,时穿边嘟囔:“抄着手看人干活的事,我要不乐意,那不是真傻了吗?”
不一会儿,鸡鸭收拾好了,时穿抄着手站在门外,指点着给鸡鸭身上抹好蛋清,并揉放好佐料,而后让人用长长的铁钩子,将鸡鸭串了起来挂好:“今天我给你们做挂炉烤鸭,——着,这铁炉子炉膛深,把下面那层放煤饼的格栅再向下降低一档,咱们直接搁炉膛里烤。”
时穿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自己都不放心,一支炉膛内塞了三支烤鸭后,煤饼小心的摞了起来,引燃火后,时穿控制着风门,让煤饼缓慢燃烧着……
稍停,他还是决定:保险起见,这东西还是蒸一半煮一半的好。
人品好,真是没办法,挂炉烤鸭初次面市,居然很成功。
不一会儿,浓郁的香气透了出来,令人垂涎欲滴……当然,烤鸭能成功,很可能是由于两个婆子的精心照顾,这两个婆子在厨房里熬一辈子,是职业放火人员,控制火势是她们的专长,再加上十多名女孩子抱着学艺的态度,平均每六个人照顾一支炉子,想出岔子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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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屡战屡败
这一夜,以一顿鸡鸭大宴结束的清明节春游,小娘子们吃得很开心,黄娥感觉到自己撑的站不起身来,她正琢磨着将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半只鸡送给时穿,却见环娘舞着一支烤鸭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黄娥大奇,问:“咦,怎么还有一只鸭腿?”
三只鸭子总共六条腿,三名组长每人分了一条腿,豆腐西施作为客人独享了一支腿,时穿必然分到了一只——剩下那支鸭腿,黄娥明明看见环娘上嘴,三口两口啃得只剩骨头,这时见到她又舞着一只鸭腿过来,黄娥沉下脸:“你把哥哥那只吃了?”
环娘点点头:“哥哥还在等姜丝,他说要用薄饼卷上葱丝姜丝,沾上酱,裹起来吃——这样子,仿佛贺三郎的签菜,不过是裹的东西不是蛋卷,换成薄饼而已。哥哥吃得精细,说的我嘴馋,一不留神,把口水滴上了这只鸭腿,哥哥马上就说:我这几日天天替他通传,活儿做得好,这只鸭腿奖给我。”
薄饼,大家分到一份饼子,但女孩子们多数把薄饼泡到鸭子汤、鸡汤里,连汤带水的一块吃。
环娘说的没错,时穿在吃食上面,似乎过度讲究了……
豆腐西施也吃得歪歪扭扭,提了个灯笼走过来,边走边感慨:“原来鸡鸭也有这吃法,哈哈,见识了。过去听说蔡相公家里光厨房打下手的,就有百十号下人,还有专门切姜丝葱丝的丫鬟,干了七八年只会切姜丝葱丝。当初我听了,还当是笑话,以为大户人家也不过比平常百姓多几样菜……没想到同样是吃,还能翻出如此多的花样。”
豆腐西施提着灯笼,歪歪斜斜的走进西后院,穿过那个水井,就到她的豆腐坊,而灯笼里的蜡就是她引的火种。
第二天天亮,豆腐西施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李大郎的铁匠铺买一个铁匠炉,这玩意确实如是传说的,对于保留火种来说真方便。
豆腐西施赶过去的时候,稍稍有点晚——她自己也是开店的,总得把自己的店铺打开,迎接完第一批老顾客,这才能脱开身。等她到的时候,那间不大的铁匠坊人潮涌涌,都是来询问铁炉事宜的,豆腐西施好不容易挤进去,就听见李大郎嚷嚷:“真拿自己当大爷了,我不去,没看见我忙的脚不点地吗……股份,我的股份掏了钱的,真金白银,只要我不差他的红利,便是官府上也说不过去。”
不一会,李石狼狈的从店中挤了出来,见到豆腐西施,尴尬的一笑。豆腐西施挪揄:“怎么,吃排头了,你那师傅脑子虽然傻了,但公子哥的脾气一点都不变,仅凭一个方子,就对人呼来唤去的,搁谁谁都不乐意。”
李石面红耳赤:“哪里是一个方子的问题,那设计图我师父给了大哥,但大哥的活不精细,一层层炉盘铸造出来,根本对不上岔口,还是我师傅亲自动手替我哥做了模具……
豆腐西施不要乱说,你瞧这几天,炉子仿制的人也不少,可他们仿制十件物品出来,六七件都不合格,我师傅说这是由于炉膛铸造时,模具一层层的叠放起来,每种的,胚胎厚薄都不一样,冷却后收缩比也就有差异……对,这叫热胀冷缩。没有我师傅精细制作出来的模具,别人凑巧仿制出来了,那是运气,不是技术。
你说,我师傅如此精心,这件活儿,仅仅是一个模具的问题吗?”
正说着,路边一个袖手旁观的汉子,笑眯眯的插嘴:“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怎么别人一样仿制出来的东西——哪怕拿现成的炉具翻模,制出来的模具,造出来的东西也通不合适,原来,这里头有奥妙。”
李石听了这话,抬了抬眼皮,认得,说话那位是他大哥一提起,就咬牙切齿的竞争对手大姨夫的二侄子的妹夫。这种拐了七八道弯的亲戚,一般人不会在意,但李石的大哥从小——不,是李石的祖父从小就跟对方的祖父斗了一辈子,是屡战屡败的冤家。
宋代,手艺匠人都有个尊称,称之为“待诏”,意思是手艺好的皇帝会随时召见,让他制作皇家贡品。自古以来,盐铁是专卖的,铁匠坊都在官府管制之下,为了争夺有限的营业许可证,李石的祖父跟对方的祖父斗了一辈子,儿子继续斗,孙子还在斗。百年来一直处于下风的李家铁匠铺生意越来越清淡,以至于李大郎养活不起兄弟姐妹,这才让李石提前分家,给他寻了个师傅,将他扫地出门。
所谓寻师傅,是要送上一笔拜师礼的,李大郎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思,咬咬牙送了刘牙人一笔钱,这才让李石破门出家。在宋代男人没有成婚,是不能分家的,兄长照顾未成婚的弟弟,这是人性八道德之一的“悌”,做不到这一点,古代中国就认为这样的人是非人类,纯属妖魔的伙伴。
李石明白哥哥的处境,所以他并不怨恨哥哥的所作所为,毕竟按照当时的观念,嫡长子继承家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不满意的是,哥哥生意才好,就开始抛弃对他给予很大帮助的师傅。虽然从法理上讲,李大郎似乎做的一点没错,但他的行为在人情上,实在凉薄。
挤出人丛的时候,李石还在心里暗暗想:“难怪李家铁匠铺三代没出息,都这种态度对帮助自己的人,今后还有谁敢出手帮助……做事情胸怀不能太小,要像师傅一样,从不在意别人占便宜,别人知道跟他相处有便宜可占,谁不往跟前凑。”
可惜师傅这样的人是绝无仅有,李石正在感慨,听到豆腐西施的话,紧接着听到生意死对头的表态,他再对哥哥不满意,但总不至于帮助自己的敌人吧,认清说话的人来自敌对一系,李石低着头赶紧走。
说话那人笑眯眯的提醒:“你哥哥说,红利他照章交纳给你师傅,所以你师傅管不着——太寡情了,难怪连你这个兄弟都容不下,真是得势便猖狂……嗯,你师傅为了红利帮助你哥,如果我们照出红利,你又怎么知道你师傅不肯。谁跟钱有仇?再说,我们可不是李珍那忘恩负义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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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大眼瞪小眼
那人的话,说的让李石羞得低头飞快的跑开了,那人喊都没喊住。一眨眼,李石跑的没了影子,豆腐西施看完戏,这才走进李大郎的店铺与其商议买炉子。
论起来,李三娘也算是本县小小一名人,时穿租住豆腐西施的院子算得了什么,李大郎只担心豆腐西施那张刀子嘴,他换上了一副笑脸,殷勤的招待着,价钱没的说,狠狠地优惠了不说,并亲自吩咐伙计把两大两小的铸铁炉搬上板车,殷勤地送出店门外,目送豆腐西施远去后,这才看了一眼依旧站在门口的仇敌,鼻子里得意地哼了一声,头昂得高高的,骄傲的步进生意红火的店铺。
刚才与李石说话那人抄着手,笑眯眯看着李大郎走进店铺,回身吩咐了身边的伴当,立即转身尾随豆腐西施,摇摇摆摆的走入了小巷。
豆腐西施采购这几个炉子是打算给自家的炉子更新换代,那两只大炉子她打算熬豆浆煮豆腐脑,两只小炉子则需摆进自己的卧室与厨房,准备日常取暖做饭用。等把这些东西安置好之后,她雇的女使绿娘欣然的生着了炉子,嘁嘁喳喳的说:“大娘,这炉子如果没有煤饼,也就是一平常物件。这通身铸铁的炉子,生起火来热烘烘的,冬天还好,夏天,屋子里待不住人呀。
不过,这炉子虽有不小的毛病,但仅烧煤饼一项,却能省下不少炭薪钱,虽然炉子价格贵了点,但咱们一年节省的煤火,也够再添一个炉子了,更何况这炉子保存火种那是一绝——今后我做豆腐时,再也无需一边做活儿,一边不停担心炉火熄了,不得不时不时过去添柴……”
豆腐西施被女使唠叨的心烦,她无语地推开磨坊的门,正望见豆腐店那紧闭的后门——这后面通向时穿的西跨院,也就是共用的水井坊。想了想,豆腐西施终于忍不住迈步出去,并自言自语说:“李三郎从他哥那里出来的时候,我见对面茶楼站着段小飘,还一路尾随我回来……也不知道他们跟大郎谈什么,你在这里先磨豆子,我去望一眼。”
推开了自己的后院门,豆腐西施看到素馨正领个几个女孩在打水,她侧耳听了听后院的动静,听到院里静悄悄的,赶紧问:“李三郎回来后,段家的人是否跟来了。”
素馨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短’家的、‘长’家的,只听说屈二他哥眼巴巴的跑来,因哥哥说要定制几件瓷器,他一转身出去,拿来许多瓷件样品,非让哥哥给演示一下新物件的用法。
如今,哥哥正关起门来给屈二他哥演示,环娘守在哥哥屋门口,凭谁都不让进。我们各有自己的针线活,哥哥不喊我们过去,我们不出那个头。”
豆腐西施嗯嗯地答应着,踏入自家的后院——也就是时穿与一众小娘子居住的院落里,正望见院落中心、空旷的场地上,李石正与段家铁匠铺的人大眼瞪小眼。
段家铁匠铺人手添了很多,当家人段一锤蹲在青石板地面上闭目养神,他儿子、少当家的段小飘,轻声细语的跟李石说着:“……做主的是你师傅,你师傅不点头,凭什么由你来代表你师傅。见不见我们,应该由你师傅说了算,我们是求见你师傅,不是求见你,这座院落也是你师傅租的,你师傅该见谁……”
豆腐西施懊恼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位段小飘之所以路遇不打招呼,是因为他也曾经是她的追求者之一……
那是她第五嫁之前,段小飘听说豆腐西施貌美如花,能读会写,又会算账,曾有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豆腐西施“克夫”的恶名声,将豆腐西施娶回家去,以主持段家铁匠坊……
两人会面的时候,段小飘很满意,但豆腐西施却几乎想跳河死了算了。
因为段小飘是个话痨,他能把一句话返来复去、围绕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三面红旗四项原则五个……,七七八八滴从各个侧面给你剖析,直到你产生跳河的念头——若以后日日过这样的生活,豆腐西施还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当段小飘取出金簪,准备插到豆腐西施头上的时候,豆腐西施却张口向对方索要一匹“压惊”锦缎,而后,她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根本不听段小飘喋喋不休的询问原因,此后,为了躲避段小飘的穷追不舍,豆腐西施随随便便的把自己嫁出去了——如今她事后思量,在她嫁过的数任丈夫中,就数第五任丈夫身份最卑微。
幸运的是,她第五任丈夫在她所有嫁过的男人中,身材最雄壮,他是本县捕快,也是蒙都头的师兄,当时豆腐西施已经有四嫁的名声了,不过前四任丈夫都是文人,这第五任不信邪,偏要娶娇嫩的豆腐西施回去当家……在成亲的前两天——就差两天便能吃上豆腐,县里接到一起报案,捕快集体出动,嗯……
好吧,事发前,因为“第五任”就要与豆腐西施成婚,当时快班的第一快手、如今的蒙都头、蒙县尉,还特意嘱托第五任留在家中,等这群捕快顺利的将盗匪缉拿回县衙,谁都想着该没事了,结果出事了——有一个盗匪没捆好,“第五任”于是成为一具尸首。
当然,这名未捆好的盗贼事后也被手忙脚乱的捕快格杀当场,但豆腐西施的“第五嫁”也没戏了,这么虎背熊腰的“第五任”都没能避过克夫魔咒,整个县城里再无人提起娶豆腐西施,此后蒙都头虽然常嚷嚷着要接过师兄的班,把豆腐西施娶回家去,但也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蒙都头终究没有做成第六任。当然,段小飘也没有勇气做第六任,事件发生后,段小飘再见豆腐西施的时候,仿佛陌生人一样,即使豆腐西施跟他说话,他也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如今,这效果显然还存在,段小飘正在絮絮叨叨,瞧李石那东张西望的样子,仿佛在寻找一条河,好让自己跳进去,但这一切嗡嗡声,在豆腐西施出现的时候嘎然而止,段小飘紧紧地闭上了嘴,两眼的瞳孔变得毫无焦距,仿佛在沉睡,或者在打盹。
李石感激的看了豆腐西施一眼,豆腐西施憋住笑,假装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很淑女的娉婷走过院落,来到时穿所居住的那一横排屋子时,她咯咯一笑,故意婀娜地扭了扭腰,贤淑地用手帕捂住了嘴——笑不露齿嘛……果然,身后响起了咕咚一声跌倒的声音。
环娘迎上前来,张开双臂拦住了豆腐西施:“要通报的,要通报的,里面正在商量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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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恍然大悟
豆腐西施笑的清脆,她特意扭了扭腰,做出娇娆的姿态:“你不吃闲饭……我听说大户人家,通报一声都需要收门包,你的门包是多少?”
环娘把手指放入嘴中,咬着指尖沉思。豆腐西施赶紧说:“像昨天那样,一个包子十二文,我可付不起,我一块豆腐才卖两文钱,你自己琢磨一下我该给多少钱,如果要的狠了,我需要卖多少块豆腐啊?”
环娘仍然咬着手指,嘴里含含糊糊的回答:“哥哥曾经说过,我们住这院子,总得让人得一点便宜——按这话论起来,你进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能不能进去,全在于我……两贯钱。”
听到这数目,豆腐西施顾不得背后的目光了,她跳着脚,不顾形象的说:“两贯,你抢钱啊……”
正在这时,豆腐西施隐约听到门内传来屈二他哥的说话声:“……盐铁专卖啊,这东西虽然好,但如果加上柴薪钱,再加上贩盐的重税,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利润了——你瞧,连过滤都要用宣纸,宣纸多贵啊……”
豆腐西施跺着脚,发狠的说:“两贯就两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回头我给你。”
说着,豆腐西施推开门,身后,环娘紧着喊:“可别赖账啊……不过,赖账我也不怕,我哥哥一拳一个死,谁敢赖我哥哥的账。”
门内几个人见到豆腐西施推门进来,屈二皱了皱眉,屈二他哥嘴唇动了动,露出拒绝的意思,但他抬眼看到时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豆腐西施掩上门的时候,不忘跟门外的环娘争辩一下:“是没人敢赖你哥的账,但你这钱,是你的账还是你哥的账?”
说完,豆腐西施砰的关上门,嘴角笑意盈盈。门内的时穿皱了皱眉头,回答:“环娘年纪小,她现在虽然有了挣钱意识,但收的钱自己从不取,都是委托我保管。”
言外之音,所以,欠环娘的账也是欠我的帐。
欠男人的账,嘻嘻,豆腐西施从不在意的,大不了欠账肉还,可这海州城,有男人敢来惹她吗?豆腐西施挺了挺颤巍巍的胸膛,直接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一大堆物件:一只大漏斗,漏斗上户口上趁着一张滤纸,那滤纸很湿润,也很肮脏。
屋子中心摆着一个小炭炉,炭炉上的火正旺,但炉子上却没有东西,一只浅浅的瓷碟正摆在桌上,碟子中盛着浅浅一层水,微微散发着热气——此时,碟子里虽然有水存在,但水底部却浅浅的生成了一层盐,盐粒很细,很白,仿佛沙子一样。
时穿说话了:“这样啊,那我们换一种方法,不用生火加热过饱和溶液,让它自然的、通过太阳光暴晒蒸发,得出细盐来。
这么做的话,我们唯一的成本就是宣纸和瓷碟,所以我需要一种特制的瓷碟,很扁平,上面带个盖,过滤后的过饱和盐水,都装入碟瓮中,一层层落在架子上暴晒,等它被阳光晒干后,也能得出同样质量的细盐来。
当然,这种细盐,依旧成本高,但碟瓮可以反复使用,所以初始投资虽然大,每次生产所消耗的成本却不多……你说盐铁专卖政策,那么好,我们制作出来的细盐不叫盐,就叫‘洗牙沙’。”
屈二他哥望着碟子底部那浅浅一层白盐出神:“洗牙沙,这名字号,唐代的时候,陕甘盐池里出的盐,被豪门大户当作早晨漱口刷牙的东西,平民百姓因为它颜色青白,通常称之为青盐。
如今盐池被西夏占领,豪门大户断了青盐的供给,这青盐一天天的价格高。如果把这种方法制出来的盐称之为‘洗牙沙’,那么,没准真能避开盐铁专卖。”
时穿点点头:“制作这种洁白如沙的细盐,不是我的目的,它只是初级产品,我还要用这种细盐继续制作其它的东西,这次叫你来,是问一问:制作‘洗牙沙’的设备,有没有可能卖出去。”
屈二他哥想了想,回答:“因为盐铁专卖,这东西不方便公开销售,而且这事是精细活,虽然看时大郎动手时,做的很容易,可我们不能每卖出一套碟瓮,就手把手教给人一套方法吧。”
时穿点头:“原来如此。”
屈二他哥随手取过来一件笔洗,这浅碟是洗毛笔用的,倒是符合时大郎描述的要求:“时大郎再演示一遍?”
时穿接过笔洗,熟练地取过一张宣纸,叠成四方,然后绞了个弧形角,而后将这张宣纸放在漏斗上,用清水湿润,再将官盐——也就是现代人通常所说的“大粒盐”,倒入水中溶化,将盐水过滤,过滤后的澄清盐水装满一笔洗后,时穿扣上盖子,说:“现在就需要做一排木架子,将这些装满盐水的瓷碟放在架子上,等着太阳暴晒使水分蒸发。”
屈二他哥喃喃:“这样细白如沙的盐还仅是初级产品,大郎究竟要做什么?”
“帮我做一个大号瓷坩埚,胎要足够薄,体积要足够大,我要用这种坩埚,保证锅内的温度缓慢上升,所以锅底不妨厚一点,锅周边可以薄一点。”
屈二他哥情不自禁飞脱口而出:“这要做什么?”
时穿笑而不答。
屈二他哥想了想:“可以做,我今晚就回去让你制胎,明日正午放入窑中开始烧制,最多七天交货……这东西……盐铁专卖啊,制作的东西不好公开卖,但大郎如果让我婆娘过来旁观一下的话,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绝不对外人说起。”
屈二他哥说完,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豆腐西施。豆腐西施刚开始听的一头是包,但最后她恍然大悟:“提纯,大郎说的是提纯,我做豆腐的卤汁,也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如果卤汁配的不好,里面含的杂物过多,做出来的豆腐发黄……
呀,难怪当初时大郎说我那卤汁就是小儿玩意,大郎既然会这手本事,配个卤汁那还不是小儿辈做的事情。”
豆腐西施这句话让屈二他哥如梦方醒,他打着哆嗦:“原来是……啊,不止豆腐坊的卤汁要提纯,染布坊、药坊……但凡是天下间用药的地方,那个不要提纯?这是一个新物件啊,它比笔洗要大,胎要薄,不妨叫它……”
“蒸发皿”,时穿脱口而出:“正规的蒸发皿应该用琉璃制作,那才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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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吃喝不愁
屈二他哥打着哆嗦:“用琉璃(玻璃)制作蒸发皿,那该是制作仙药的吧,当今官家崇道,喜欢制作丹药,我这个蒸发皿,如果让官家知道了可不得赏我一个道官做做。”
“道官”这个词让屋内几个人都皱着眉头,屈鑫见到时穿神色不好,赶紧说:“子不曰怪力乱神,哥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神魔鬼怪上面?”
“啐——你书读多了,都读傻了。告诉你,当今天下唯有两种人不用纳税,一种是十年寒窗高中的举人,一种是佛道出家人。如今每年四十万举人赶考,取中的进士不过三百余人,比遭雷劈的人还罕见。小弟你读了多年书还是一个村秀才,不如去做个道士,花点钱买个度牒,肉也吃得,美色照样不少,还能顺便拐女人……”
才说到这,屈二他哥突然想起,时穿一伙人就是拐骗案的受害者,他声音低沉下来,依然不甘心的说:“你看桃花观的妙泰,虽然离开了桃花观在家修行,但她手里头有一张度牒,不知多少人带着田产想投靠她门下,人图的什么,不就是图个免赋税徭役,且官府管不着吗?
我图个道官又算什么?你是没出息,总考不上举人,现在家里赋税重啊,光差役一项,每年免费要给官府做几个月,如果你考了举人,或者我当了道官,这些差役赋税全免了,能省多少钱啊?”
时穿听到儿,听出了门道,假装不经意的问:“你知道妙泰道姑如今住在哪儿?”
屈二他哥一扬脖子:“当然知道,我家娘子就是从她庄子上出来的,她现在自立了女户,因为手上有出家人的度牒,所以整个村没有差役,赋税减免七成。那个村还是近几年人口自然汇聚,才形成的村落,所以现在被称为‘崔庄’。”
“那庄子,离城很远吗?”这年头十里路能够走半天,如果太远了,时穿就考虑放弃了。
“不远,离城约十五里开外,她家的庄子再过去两三个庄子,也就是云台山。”
时穿想了想,沉吟:“也好,反正你要准备材料,采购一些配件才能给我提供货物,明天有空,我去转转看。”
黄娥马上一指门外,打岔说:“哥哥走了,环娘没人管便会玩疯了,不如哥哥把环娘带上吧。”
豆腐西施刚才听得满头雾水,这时才找见空隙插嘴:“大郎你又要鼓捣点什么,这次缺钱吗?嘻嘻,你日日住在我家院子,要不我帮你凑一点小钱,多少也我算点股份。”
时穿噢了一声,态度很不以为然:“不过是一点简单的物理提纯法,李三娘马上会看到一场化学大变化,那才是划时代的……既然李三娘想凑一份子,那就来吧,一点小技巧,不值得藏着。”
李三娘赶紧表态:“值得,以前我家的卤水都是用绢纱过滤,一层绢纱不够,要好几层垫上才行,如今用宣纸,这宣纸虽贵,但总比绢纱便宜吧。”
黄娥很讨厌豆腐西施这种商人趋利的习惯,她皱着眉头插话:“可是绢纱可以反复使用,这宣纸用过一次,恐怕再用不成了……如果读书人知道我们如此糟蹋好纸,怕又要骂我们侮辱斯文了。”
李三娘啪啪胸口:“嘻嘻,这院里不是没读书人吗。这样才好,让那些酸儒根本想不到,这才是好生意——洗牙沙,这玩意看着量不大,却跟煤饼一样,都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大郎,我与你十贯钱,够你做试验了,做成的生意,算我一份。”
说完,李三娘担心的看了看时穿——她连续几嫁,可都嫁的是读书人。
没错的,中国象形文字起源于图腾祭祀,所以古时候字都是神圣的,一般不容亵渎。连带写字的纸也是神圣的,谁敢糟蹋纸,读书人会群起而攻之——这要是让大宋朝读书人知道,一伙人躲在屋里用唐代贡纸:宣纸当滤纸,那这一屋子人别想活了。肯定被人骂死。
然而,所谓的技术壁垒是什么?就是一些人根本不会向那个方面设想,却偏偏被采用。
满大宋再找不出第二个不拿神圣的纸当回事的人,其他人哪怕此刻正在时穿的院中,隐约听到了片言只语,但他绝想不到需用宣纸来滤过盐水——真正知道诀窍的人怕被读书人骂,也绝不敢说出去。
这就是技术壁垒,比什么保密措施都强。
“就这么定了,娥娘,跟豆腐西施立契约——咱在她院子里做活儿,拉上她一份也是必然。屈大,这生意你做吗?”
“做,怎么不做”,屈二想了想,一横心:“虽然蒸发皿是件专业器皿,要的人少点,但架不住用的人多——等大郎的洗牙沙制法扩散出去,哪个大户人家不备上几个蒸发皿,那时它就成了日常器具了……大郎,这笔生意还是有点勉强,我做了,但你今后再有好处,可不能忘了我。”
屈鑫他哥说完,细心的将时穿手绘的图纸卷了起来,稍后,小心的问豆腐西施:“我听说院子里守了些人,李三娘,我从你哪个门走?”
豆腐西施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说:“你先等等,我可不是特意为你这事而来,大郎,你答应交给我做横山豆腐乳制作的技术,我可等着呐,眼看着快中午了,我家豆腐又剩下,你可得想着点这事……呀,你院子里还有人等着,你先忙,等午后我来找你。”
时穿答应着:“昨天下了小雨,鲁大他们用一些稻草席子盖住刚铺好的地,李三娘把那些稻草席子收拾一下,等会跟豆腐一块儿拿来。”
李三娘娇嫩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福了一礼,领着屈二他哥出了屋门,紧贴着墙根从西跨院走。院中守候的段一锤与段小飘跟李大郎是仇人,但跟屈二他哥不是,屈二他哥腋下夹着图纸,不方便过去打招呼,他远远的在门廊下冲段氏拱了拱手,而后低着头,尾随着李三娘向西后院走去,神态间,仿佛他是特地来找李三娘的。
段一锤含含糊糊的冲屈二他哥回了个礼,段小飘两个眼珠尽力往天上翻,仿佛想寻找云彩里藏的大雁,压根没注意这里的情景。而李石见到人都告辞了,不自在的走进时穿的屋子,尾随的段一锤等人紧紧跟上,环娘张开两个小胳膊,想拦阻,段小飘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豆子,塞在环娘的手上:“快接好,别漏了。”
金豆子是特意为打赏别人制作的,每一粒都是黄豆大小,大约七八克的模样,按古代的算法,其重量是一钱到两钱,恰好可以兑换一两白银,也就是一贯铜钱左右。
段小飘抓的这把金豆子约十几粒,他故意漏了几颗在地上,环娘接过黄灿灿的金豆子,正不知所以然呢,目光被几只滚落的金豆子吸引,豆子圆溜溜的,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滚动着,环娘唯恐遗失,迈动小腿去追逐,等她将金豆子都捡起来,放到嘴里咬了咬,发觉根本咬不动,还想问问送礼物的人,一回身,门口已经空空荡荡。
第68章 亲亲仇仇
门内,李石面露难色,嚅嗫:“我哥哥说今天很忙,说师傅是闲人,有什么话,不妨请师傅移步去他店中,有啥事当面说。”
时穿愣了一下,没见过这样刚刚求了人,转眼生意出现转机,立刻将恩人丢到门背后的人——这可是宋代呀,古代这样的人可不受待见的,怎么自己遇到了一个?
段一锤见到有机会,赶紧迈过门槛,上前把李石挤到一边,紧着冲时大郎拱手,并自报名号,段小飘在父亲身边插嘴解释:“大郎,实话说,我们与李四那家伙儿有点过节,几十年来争斗不休,论理我们是不应该找上门来的,但我父亲说你是李石的师傅,却不见得是李四郎的师傅,你跟李四没行过拜师礼,没在官府上上档的。
至于李石这家伙……”
时穿打断段小飘的话:“李四是谁?”
段一锤稳稳地回答:“李石他哥叫李珍,排行第四,人称李四郎,你徒弟李石,家中排行第十二。”
“哦”,时穿明白了,这说的是李石他哥。平常大家都李大郎李大郎叫惯了,倒不记得外面人还按他的真实排行称呼。
段小飘接着说:“所谓‘亲亲仇仇’,亲自己亲戚的友人,仇自己的仇人的同伙,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但时大郎跟李四那厮谈不上亲眷,李石这家伙已经跟哥哥分家了,他与李珍从此是两家人,时大郎与李石是师徒关系,跟李石他哥只能算是‘路岐人’……”
段小飘嘴碎,说起话来声调没有起伏,听起来嗡嗡嗡的,让人头昏脑胀,时穿忍不住打断对方:“你究竟想说什么?”
段一锤咳嗽一声:“听说时大郎又要订购新物件?”
段小飘马上接过话题:“大郎想进店卖货,买谁的货不是买?进谁的店不是进?李珍能够做到的,我段家铁铺照样能做到,而且只可能做得更好,不可能更差。时大郎那笔钱在谁那里花不是花,咱们彼此既然没有仇,这钱让谁赚不是赚……”
“我明白,生意就是生意,既然李珍忙不过来,我又要急用一些物件,委托你们制作,也不成问题。但李四郎给我制作的东西,我一个钱不掏,只是容许他销售我设计的东西,就这样,他许我三分利。”
段小飘刚想插嘴,段一锤咳嗽一声:“三分,大郎,你真厚道——我儿子刚才说过了,李珍那厮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成交!李石,领这些人去衙门上档子。”
几个人脚下并未动,段小飘又问:“我段家铁铺其实不想抢李珍的生意,毕竟有大郎与李石的关系摆在那,我们也不想让李石为难,不知时大郎这次采购什么物件,能否向小铁炉一样卖的热火?”
听到段家不肯插手铁炉生意,李石精神一振,这样一来李家铁匠铺还有条活路,他们就能依仗着这独门生意逐渐改善家境,那么李石领着段氏上官府上档子,也就不怕家人责备了——在这个宗亲社会里,虽然李石被他哥李珍很不厚道滴踢出了家门,但家族之情,不是国人能轻易舍弃的。
哥哥不仁,弟弟却不能不义。
时穿耐心的回答:“这次制作的是一种榨油机,形状有点像压制煤饼的机器,但更精致一点,我原本想着李珍替我做过一趟,手熟,这次只是稍稍改进煤饼压制机,也许他更熟练……既然他不想做这单生意,你们来。”
段小飘看了眼父亲,段一锤保持着沉默,段小飘急忙说:“听起来,这东西似乎不是平民百姓用的物件,销路恐怕比不上铁炉子。”
时穿坦然承认:“没错,或许是吧。这种机器嘛,我想,农家今后榨油榨汁,大约都用得上,它或许不是日用品,在城市里销售也许不行,但它的制作门槛更高,更不易仿制,嗯,到农户销售,绝对是个独门生意。”
段一锤沉声开口:“这单生意,我们接了。”
段小飘有眼色,马上补充:“一样米养百样人,咱大宋朝遍及各地的榨油坊,都有自家的技巧,大郎这种机械或许好用,但各家榨油坊都有自己的设备,用十几年了也算顺手,让他们自己掏钱另行添置新玩意,一时半时恐怕做不到。人家用原来的工具,也能赚钱的,凭啥要再花钱置办新工具,不是吗?
如此一来,大郎,这单生意见效恐怕要等十数年后,咱们段家铁铺愿意接下这单生意,亏本做了这单买卖,就指望以后呀。大郎,你说咱们初次见面,又没有一个好徒弟中间牵线,你担心我们的手艺也是正常的,我们会保证做好这单生意,只是,大郎,咱们也担心……”
正说着,环娘的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手上摊着金灿灿的十几粒豆子,牙齿豁了半粒,不满的抱怨:“哥哥,客人给的豆子很难咬,我的牙齿都磕坏了——这什么豆子。”
金灿灿的黄金光耀人眼睛,在这金光映衬下,环娘满是裂口的小手更让人心痛。
时穿巴不得有人打断段小飘的话,赶紧招手:“环娘,这豆子不是吃的,那颗牙磕坏了?没事没事,你该换牙了,那颗牙掉了正好。”
李石赶紧上前打断段小飘的唠叨:“段家的,跟我去衙门上档子吧——你们放心,我师傅亏待不了你们。”
还留在屋内的屈鑫赶忙插话:“同去同去,鲁大正在替王大官人安装马桶,他家就在县衙隔壁,我们刚好同去看看。”
时穿也不留客,等众人被轰出屋门,只听身后时穿对环娘说:“莫怕,哥哥正在想办法治你的手,再等三两天,需要的药物就制作出来了……”
到了第二天,时穿牵着环娘的手正准备出门,刚走到甜水巷口,蒙县尉兴冲冲的跑了过来,直嚷嚷:“娘也,时大郎,真让你说对了,那桃花观被盗之后,观主想的是俗人作案,所以到县衙报了失窃。可观里的神像没有了,总得让道监出面吧,我当场要求让道监过来,她们立刻推三阻四的。
娘也,后来,我一看失单就乐了,观里丢失的金银首饰,居然尽是些出家人用不上的东西,比如簪子钗环戒指,出家人,用什么金银簪子,这戒指,还是镶宝石的……后来我说,按惯例这张失单要张贴出去,以便人人留意寻找失物——但这样的失物,你们愿意让我贴出去吗?”
ps:特别感谢司马易天、
micmay、今天无酒、狼武士、一只懒羊羊等好友们!今天严重高温,晚上休息不更新了,抱歉!
第69章 杀富济贫
蒙县尉仰天大笑,乐不可支:“哈哈哈哈,那桃花观主一听这话儿就慌了,赶紧否认曾丢失了东西,后来干脆否认出了失窃案……娘也,这桃花观真富裕,为了让我忘了这件事,她们出了足足三百贯作为跑腿费。
三百贯啊,嘻嘻,时大郎真是我的福星,只要遇上你就有进项。嗯,今天我特地跑来见你一下,不知道还有什么好事在等着我……亲娘也,如今这日子过的,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蒙县尉就想过来说一句,他也不指望时穿回答,把话吐槽完,又一个转身,风风火火又向县衙里跑去,仿佛县衙里,等着给他送钱的人已经排成了队。时穿只得在后面喊:“收钱——你你你,小心点,大宋朝的御史可不是倪大姐之流的‘代表’,他们是敢批评的,你,可别把不该收的钱……”
街角发出一声咯咯的笑,打断了时穿的话,褚素珍的身影随之冒了出来:“看史掉眼泪,替古人担忧。蒙县尉从一个都头爬上来,什么事不知道……嗯,我路过,顺便来看看小环娘,你们,这是打算出门吗?”
环娘扬起粉嘟嘟的小脸,稚气的回答:“哥哥领着我去看妙泰姑姑——就是庙里照顾我的那个道姑。”
褚素珍想了想,懒懒的回答:“穷日追欢欢不足,恨无为计锁斜晖……左右我无事,闲着也是闲着,罢了,我也顺便去看看妙泰。”
褚素珍才这么一开口,门后嗖的跳出黄娥来,微微做一福礼,盈盈地说:“同去同去——哥哥见了生人不会说话,我去,有什么话我来帮哥哥说。”
褚素珍纤嫩的玉手招了招,在空中划过一道诱人的光,招呼说:“那好,我正想与你彼此聊聊天……放心,桃花观的事,海州官府虽然没有明说,但官府越是不肯明说的事情传的越离谱,如今通海州城没人敢惹你哥哥,城中的无赖们,消息灵通着呐。所以你不用在意你哥不会说话,通海州城也没人在意你哥哥说话能得罪人。”
黄娥微笑着相应:“那是,无赖们就吃这碗饭,消息不灵通,惹了不该惹的人,他们怎么有活路。”
黄娥同意褚素珍的观点,但并不代表她放弃这次旅行——她只要能隔开褚素珍与时穿就行,所以她也并不反对坐上褚素珍的车子同行。另一旁的环娘早已急不可耐,不用人搀扶就爬上车子,急急催着大家走。
褚素珍脚下未动:“我今天顺路来,也只为提醒你一句,听说大郎你最近迷上了鼓捣匠人的手艺,连我母亲都打算找你徒弟改建茅厕,我听说了,特意来提醒你一声。
大郎,你知道匠人为什么被称作‘待诏’吗?手艺好,又是独门生意,没准官家就要诏了你去做工。给官家做工是没有钱的,那叫差役。不仅没有钱,还要自备干粮,且有工期限制,做不好更是难堪——当今官家最宠幸李师师,你可知李师师是怎么变成妓女的吗?
李师师的父亲就是远近有名的碾玉待诏(玉器制作匠人),雕的一手好玉器,却被同行忌恨,推荐进入官家碾玉司做待诏——他制作的是官家设计的假古董……果然没多久,误了官家的工期,制作不符合标准,于是全家成为罪人,连妻子儿女都发售了做官妓。
长卿兄独自一人什么也不怕,但可怜这些女子,今后一段时间要依附你而生,你万一出了事,这些女子不免才出火坑,又入狼窝。所以,匠师的手艺,钻研一下没什么,可若头顶上没个帽子,还是小心点好。”
所谓帽子,在古代意味着“官帽”,古代普通人都带幞头的,有帽子就有身份,哪怕是举人秀才,也有自己的“标志性帽子”。
褚素珍关切地拽了拽时穿的袖子,以加强语气,但却发觉她说话的对象茫然的瞪大眼睛望着她,仿佛她说的是外星语。褚素珍一跺脚:“我知道你万夫莫敌,真出了事你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这世上谁没有牵挂,别人收拾不了你,难道不能从你牵挂的人身上下手?”
“我明白,谢谢褚姑娘好心,我刚才在愣神是想着……”
时穿想了想,终于无奈的叹息:“……算了,我依褚姑娘的话。今后,先找个帽子,再说其他。”
褚素珍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福了一礼,却不再说话,她转身拉着黄娥上马车,等时穿坐上车夫的位子,马车开动了,车里的褚素珍透过窗帘望着时穿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悄悄问黄娥:“你这位哥哥,虽然看起来很热心,但怎么一副‘做完事就走’的态度?”
黄娥瞪大眼睛,掩饰的说:“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褚素珍咯咯一笑:“唐传奇故事里,常说一些大侠事了拂衣去,我读到这种传奇的时候,常常责备这种人不是大侠,是流氓,杀人放火的事情自己做下了,却不肯承担责任,拍拍屁股自己跑路,还以为自己这是潇洒,我却看是无赖。
自古至今,这世上什么时候没有官府?侠以武犯禁,犯禁的事情出了,官府总要善后,做下事情的人跑路了,跑不了的是当地无辜百姓。官府要结案,总要寻出一个罪人来,但那个自称‘大侠’的脚底抹油跑了,罪责只能由别人承担,这不是‘无赖’是什么。
我常常想,唐传奇里宣扬这种文化,那应该不是唐朝的主流,应该是唐朝的旁枝末节,是一种唐代‘无赖文化’,是个人就不该崇尚这种‘无赖文化’……当初,桃花观里发生事情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们这些无辜的女孩子最可怜,身为女人,出了这种事,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然而,这还不是底线,最可怕的是:遇到一个无赖,自称大侠,他把拐子都杀了,自己拍拍屁股跑了,没准临走之前,还把庙里的财物席卷一空,号称这是‘劫别人的富裕,济自己的贫穷’,因此自己是一位‘劫富济贫’的好汉,活该别人来敬仰与膜拜。
他拉屎不擦屁股,自己跑路后,官府总要做出一个结案吧——找谁,怎么解释当时的情景,谁来承担杀人的罪责?被害者财物丢失,又算谁的?
嗯,当时,时长卿事后没有走,一副热心善后的模样,似乎要把你们负责到底,我觉得这样的人,真男子也——敢作敢当,善始善终,比那些杀了人拍腿便溜的混账大侠,要强百倍,这才是人间伟丈夫。
但可惜,他后来做的事,有点让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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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人情世故
褚素珍停了一下,等待黄娥的响应,可她没等到,只好语重心长的继续说:“你们这些女孩子,那剩下的半辈子,最需要的是不引人注目默默无闻,让世人不知晓你们的存在,世人无知愚昧,总喜欢拿别人的伤痛寻自己的开心,总揪住人短处来娱乐,如果你们话题不断,这辈子怎么嫁人?”
黄娥默默无声,马车上,时穿其实也听到了背后的说话声,他低头自忖:“心急了吗?哦,做铁炉做煤饼做烤鸭……,为了生存,过于密集的动作,惹人注意了?世人的想法真让人无所适从啊?!”
环娘在一旁乐呵呵的拍手:“我不怕不怕!哥哥说:如果我们闹的动静大一点,让人人聊谈起我们,那么我们的父母也许会听到传言,自己就会找上门来,省得我们大海捞针似的满世界寻找。呀,哥哥倒不曾说这样名声会坏了,不过,名声坏了环娘也不怕,哥哥总会负责滴——
如今在哥哥身边,我虽然也常常想家想父母,但环娘这辈子能否再见他们,哥哥说他只管做,却说不清后果……嗯,既然这样,环娘只好往好处想:比如,哥哥照顾我也挺好的,吃的比家中好……还有,环娘手皴了,哥哥心痛,四处张罗寻药——便是环娘的亲生父母,都没这么关切环娘。当然,我不是说父母不好,他们是太忙,顾不过来的。”
褚素珍愣了一下:“这样啊……这事儿,真难说你们做的对不对——也许,父母都知道你们有钱,或许能借钱上路来寻找你们,只是,这样一来,你们今后不免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遇个好婆家还罢……罢了,这事儿不谈了。”
车轮粼粼,褚素珍撩开车帘,从细缝里观察坐在车夫旁边的时穿。时穿这辆骡车,赶车人是刚雇来的一个婆子,那婆子穿一身大红,鬓边擦了一朵碗口大的花儿,她赶的骡子是插翅虎精挑细选,用做逃命跑路的,所以这骡子仿佛骡子中的战斗机,雄峻的体魄,轻快的马蹄,引的擦肩而过的人纷纷侧目而视。
赶车的婆子能开上这样的顶级跑车而得意洋洋,她努力表现的像骡车上的主角,与此同时,侧脸斜靠在马车上的时穿几乎被人忽略。
然而,还是有人认出了马车上的时穿,褚素珍掀开门帘,隐隐约约的谈论声便透了进来:“好雄壮的汉子,这位恐怕是一拳打死插翅虎的时大郎吧,听说他住在豆腐巷,这几日,豆腐巷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少了许多。”
“就是就是,过去那位蒙都头,嗯现在的蒙县尉,特意交代了城鼠社狐,说这位时大郎很好认,个子超出常人一头,看这架势,人躺在车上,大车都拉不住他,还露出半截小腿——可不是时大郎吗?”
“嘘,小声点,蒙县尉反复交代,前往别去撩拨他,这人脑子打傻了,当初蒙县尉言语失态,这人连蒙县尉都敢打,挥出的拳风将蒙县尉冲的一个趔趄,幸亏咱海州城第一才女喊住了他,要不然,咱们今天要去墓地上凭吊这位过去的蒙都头了。”
一个更猥琐的声音传来:“嘿嘿,蒙都头在县里也算雄壮的了,如今见了时大郎仿佛老鼠见了猫,偏偏褚姑娘一嗓子就能阻止他,难道这位时大郎不爱江山爱美人?”
“嘘,不要命了,他是傻子,听了这话,万一恼怒起来,不要说冲你给一拳,便是瞪你一眼,你能消受得起——这样的话都敢说,可不是一心寻死?!”
褚素珍放下了帘子,刚才的闲言中把她也说到了,让她有点脸红,但她还要说:“瞧瞧,世人的闲言多么可怕……娥娘,环娘刚才是那个意思,你的心思比她还多,难道你……”
黄娥的脸微微发红:“大郎在事发之后,一个月内大门不出,可不是为了我们,娥娘受救命之恩,怎敢妄自责备恩人?”
褚姑娘放下了帘子:“我今天跟着来,只是想提醒你们一声,你们是劫后余生之人,如果你们因为这场劫难,反而鱼跃龙门,那你们收获的不再是同情,而是嘲讽——这就是人情世故。”
稍停,褚素珍长叹一声:“世情的枷锁谁能挣得开?女人这辈子,怎能不小心翼翼?”
黄娥眼珠转了转:“娥娘年纪小,原来不知道人情世故,但看到褚大姐仅凭满腹学才,在海州城呼风唤雨,却也如此畏谗怕谤,不禁心有戚戚焉。”
褚素珍长叹一声:“子非鱼,焉知鱼之忧?”
宋代的社会风气秉承唐代,更多少带有一点五胡乱华时代胡人带来的风尚,这个朝代比较开放,而整个大宋朝百分之七十的赋税来自海外商贸,所以开放的气氛也渗透到社会各个阶层当中。这时代更是中国市民阶层诞生的年代,市井百姓对外来事物的态度,连现代社会都自愧不如。
这时代男女之间的恋爱关系也多是自由恋爱,从宋代几位女诗人的记载当中,她们换男友简直像换股票一样,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合则留不合则去。
然而,即使是现代社会,这种行为也免不了遭人议论,宋代的褚素珍虽然率性而为,她承受的压力也是有的——多少言词尽在这一声叹息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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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妙泰道姑所属的崔庄,庄农很诧异的望着这两辆马车驶进庄子。
雨后不久,地面还湿润着,车辙在门前留下深深的印记,这车辙很新鲜,很独一无二,更衬得崔庄有点“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味道。
时穿跳下了骡车,没等他开口,庄农已经紧着喊:“时大郎来了,我琢磨着这几天你也该来了?”
什么叫“该来了”?
我也成了名人?!
其实,我这么热心,也不是天生喜欢拿好人卡,我只是在享受作弊的乐趣而已。
来到宋代开金手指,太有趣了。
紧闭的大门轰然开放,两辆马车长驱直入,妙泰的女使站在廊下,欢快的迎接时穿:“时大郎来了,这几日,姑娘正琢磨着,想借时大郎这尊大佛震一震海州的浮浪子,这下可好了,天随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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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心若有善就是佛
褚素珍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娇嗔的抱怨:“小红,我呢?好歹我也是跟妙泰姐姐几年的交情,怎么你眼里只有时大郎,没有我?”
小红脸色一红,褚姑娘这话说得暧昧,这话要是别人说了,小红肯定反唇相讥,但说话的是褚素珍,一方面知道对方说话有口无心,另一方面畏惧对方的名气,小红干脆装不知道:“哎呦,门房通报只有时大郎,没想到褚姑娘也到了,我回头一定责骂一下门房——不知道这是女人的庄子吗,怎么眼里头只有时大郎,没有褚姑娘?”
“可别——”褚姑娘马上掩饰:“我如今的名声已经够臭了,这次再让人知道跟时大郎结伴而行,那闲人不知道该传成什么样子了?”
小红作揖:“褚姑娘别取笑我们了,崔姑娘正在门里等,耽搁了你们,我可要挨骂了。”
小红是女使,“女使”跟“使女”仅仅是字词顺序的颠倒,一下子就跨越了两个时代。前者是雇佣的打工妹,后者是毫无人身自由的奴隶;前者是唐宋,后者是明清。
小红是崔府雇用的自由人,她跟崔府签了十年雇佣合同,期间,崔府的小姐出家做道士,小红因雇用合同没满役期,也跟着崔府小姐——也就是妙泰,进入庙里伺候妙泰起居。入乡随俗,她在庙里也换上道姑的工作服,现在妙泰回到自己的农庄,小红也恢复了俗家打扮。
恢复俗家打扮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她称呼妙泰方式也改了,以俗家本姓称呼妙泰为“崔姑娘”。
褚素珍沉吟着往门里迈步,边走边思索小红称呼的变化,这变化意味着妙泰的新身份吗?
回头望,时穿对称呼的变化毫无感觉,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小红已经改成俗家打扮。
黄娥从小生活在勾心斗角的环境,对人情世故的变化最敏感,每到一个新环境,她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出任何纰漏。这时,她觉得有蹊跷,而时穿这个人间过客,很冲直撞多少年,不屑去纠缠家长里短,他一脸坦然与不在意的向里走着。
黄娥则揪起了心,她快速走了几步,超越了时穿,见了妙泰后,她抢着上前,揽过打招呼的事,抢先对身穿俗家衣服的妙泰致问候词……但寒暄过后,时穿还是说错了话,他张口就说:“我听说桃花观发生了失窃案,妙泰师姑没受到骚扰吧?”
妙泰含蓄的笑了一下:“奴家听说这桩失窃案已经取消了,没错,观主最终取消了报案,目前正在四处寻找木匠师傅,准备重新雕刻三尊神像。”
黄娥在一旁,解释说:“我哥哥听蒙都头……现在该叫蒙县尉了,听他说桃花观发生了失窃案,又听说师姑已经离开了桃花观,担心师姑受到波及,所以赶来探望……”
妙泰用手帕掩住嘴,纠正说:“你叫我崔姑娘吧——奴家已经离开了道观,桃花观里的事情跟我再无关系,我已经不是桃花观里的妙泰了,这事情怎么能牵连我?”
说到这里,崔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来好笑,三清道祖的三尊像,怎么偏偏没了两尊,留下那一尊却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凭啥这尊神还肯停留在庙中?啐啐啐,百无禁忌……咯咯咯,说起来挺逗人的,我庙里有相熟的人把这事告诉我,我百思不得其解,这都笑了一天了。”
时穿先是愣了一下,反问:“你好歹也在庙里住了那么久,烧香拜神的,应该很虔诚的吧?神像没了,你一点不感到……不感到信仰天崩地裂?”
妙泰慢慢敛起笑容,歪着头想了想,平静的答:“都过去了,我刚被赶出庙观的时候,确实感到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神佛原本是引导人向善的,为什么我一心向善,却落得如此结果,为什么神佛眼看着那些人就在神像眼皮底下作恶,却依旧沾花微笑。而我呐,我仅仅存一点小小善心,却不得不闭门自守,生怕覆巢之下。
神呐?佛呐?当姑娘们哀哀哭喊的时候,神佛何在?当人们跪倒在它面前,苦苦求告的时候,神佛何应?……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全放下了。
天地之间岂无神焉?借你之手,神佛已经惩罚他们了——神不在他们那里,不在那尊木偶凡胎上面,神行与天地之间。若本心向善,我便是神,若心中有恶念,那已经是魔了。所谓‘立地成佛’,大约说的是本心向善,顿时成佛!如此,又何必着相?”
时穿神色一变,站起来郑重拱手:“崔姑娘,我服你!你真是个……你真诚的信仰,让我自惭形愧,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样满怀坚定信仰的人了。过去的信仰体系崩塌了,许多人要死要活的,你却放下执念,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心情,从此天地开阔。
好笑我,本来担心连累了你,本以为你避到乡下,会苦闷寂寞,却没想到,你身居陋室悠然自得,倒是我,用世俗的想法揣测你,俗了。”
崔姑娘微微一抿嘴,淡淡地说:“没什么依仗的人,自然要想得明白,而且没有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当中。”
这番话,本来应该充满自怨自艾的说出,崔小清却说得风轻云淡——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怜惜。
崔姑娘再问:“神像怎么会自己跑路呢?若它有灵,之前怎么不见它回应痴男怨女?”
时穿尴尬的一笑:“正像你说的,木偶凡胎,哪里有灵?神若有灵,也是借我之手警醒她们……嗯,当时天上正下着小雨,那神像又死沉死沉的,也许,小偷搬两尊后,累的一身臭汗,想偷懒不干了,故而有尊神像遗留下来——哈哈,那尊神像之所以还留在庙中,不是出于神的意志,只是小偷临时偷懒下的漏网之鱼而已。”
崔姑娘听了这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一旁的褚姑娘猛地瞪大眼睛,惊得跳起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因起身过于仓促,带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洒了一身。结果,她又不得不慌乱的整理衣物——在一个男人面前整理衣物,在古代社会,这是种暧昧,很暧昧很暧昧的事情。
崔姑娘坐得稳稳的,满眼的笑意,吩咐小红:“哎呀,这成什么样子了,赶紧领褚姑娘下去更衣。”
褚姑娘神色很惊慌,欲走还休。妙泰望了一眼,马上又补充:“黄娘子,你陪褚姑娘下去更衣吧。”
同来的环娘这是第一次享受到了独自霸占一个座位的待遇,听到褚姑娘这么说,她两眼盯着桌子上的茶点,目光灼灼地说:“环娘衣服没有湿,娥娘姐姐,我就不陪你们更衣了。”
妙泰似乎憋不住笑,她用手帕掩着嘴,好心的提醒环娘:“我庄子上有十几种点心,你尽管尝尝——可怜我在庙中没什么事儿,只能每日琢磨新鲜吃食。哦,桌上的茶点是待客用的,叫‘看盘’,能看不能吃……小红,你顺便吩咐厨房,各样点心挑几种,让客人们尝一尝。”
环娘立刻跳下了凳子:“我陪姐姐去,我陪小红姐姐去。”
眨眼间,人都走光后,屋里只留下时穿与崔姑娘。崔姑娘欲言又止地张望了一下窗外,时穿注意到对方的动作,稳稳的坐在那提醒:“周围一百米……我是说周围三十丈之内,没有任何人停留。有什么话,你放心说。”
ps:我早上出门时专门更新了,可能出错了,我刚更新下午章节时才发现没更上去,只好两章一起更了。抱歉!
第72章 信不信我“惹”你一下
崔姑娘咯咯一笑,放下了掩口的手帕:“我忘了时大郎武艺高强,力大无穷,有你在,我本不该担心这些。”
崔姑娘把“力大无穷”四个字咬的格外重,时穿假装听不懂对方的暗示,目光一眨不眨的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干的——我是说,谁干扰了我,谁把我扯进这件事来?”
妙泰一扬手帕:“不是我。”
稍停,妙泰咯咯笑着继续说:“当然也不是那群拐子,这事你知道,我也清楚。”
时穿闷闷地问:“什么意思?”
妙泰收起了笑容,端庄的坐直了身体稳稳地说:“桃花观是否收容拐子的事情,我们不要提了……”
“当然不用提了,证据确凿,我本人也是证据之一。”
“咯咯,别人是证据,唯独你不是证据……那拐子在桃花观常来常往,桃花观不是不知道他做什么事,只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而已。
当日,那群拐子前后送了九辆马车,一般每辆马车里都坐两个人,环娘被拐可能是顺路,所以她乘坐的马车里应该是三个人——你在哪里?你在那辆马车里?”时穿抿紧了嘴,保持沉默。
崔姑娘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黄娥说,她的马车里有你,她如果当时还清醒,那就是拐子的疏忽,那她就应该知道马车中还有一个人——是另一位同车女子……咯咯咯,你没进庄子的时候,我远远就望见你半截腿露在马车外,心里还在想:当初装娥娘的马车该有多大,不仅能塞下你这个人,还能另外塞上两名女子。”
时穿继续保持沉默。
“你不是被拐子敲蒙的,你当时不在拐子的马车里!插翅虎来往桃花观多年,做事滴水不漏,怎么可能容忍手下携带一个顺路拐来的大汉进入庙中?哪怕是你昏迷不醒也不行!哪怕是你吃了一个多月蒙汗药,脑子吃傻了也不行!拐子做事精细着呐,这么多年从未出岔子,怎么可能有你存在?
桃花观是拐子熟门熟路的据点,这里是天下六大茶市之一,每年来来往往的船只不下十万艘,拐子停留在桃花观,恐怕是在等待进港的船,而后通过快船将那些女娘分售各地,桃花观是拐子的最后集结地,也是拐子调*教小娘子的地方,插翅虎来往桃花观多年,我没见到他另外夹带一个闲人,尤其是像你这样长相恐怖的绝顶恶人。”
时穿摸摸下巴,不满意的反驳说:“哥长的很吓人吗?我怎么觉得自己长的英明神武,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羞……”
崔姑娘文静地笑着,笑声的起伏很有规律——那是多年教养所成,稍稍遗憾的是,它不像真心的笑:“你不板着脸的时候一脸的傻相,倒是挺逗人的,可是你一旦冷下脸来,你身边似乎带着从九幽深渊冒出来的寒气,令人不寒而栗。”
时穿既不承认不也不否认:“还有多少人知道?”
妙泰轻轻摇头:“观主也许知道,但她有苦说不出——如今既然道监不再追究此事,她就干脆装完全不知情。嗯,恐怕桃花观里,上上下下都是这种态度,大郎如果不再招惹她们,谁都愿意息事宁人,但如果被逼得狠了,难免鱼死网破。”
时穿小心的问:“就这些,真的不是你?”
崔姑娘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下,她身子微微起伏了一下,而后又稳稳地坐在原地:“如果你真的被人敲傻了,那既不是桃花观下的手,也不是拐子下的手……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时穿低声嘟囔:“我不傻,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现在事情发生了,这不正常,总有人应该为此负责吧,不是你,也不是桃花观,奇怪了。”
“难道……难道黄娥说的有部分是事实,难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前情往事?”
“简直是鸡同鸭讲啊,我说的什么,你们听不懂。”
“我才听不懂你的话呢,但你需记得我的话:这件事了结了,谁都不希望把此事闹大,县尊不喜欢,道监不喜欢,那些姑娘们也不喜欢——前情往事谁都不愿追究,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来到桃花观是为了救谁,此刻你既然人已经到手,事情就此了结,对大家都好。”
时穿点头:“我听明白了你的话。”
崔姑娘重新拿起了手帕,带着回忆的神情说:“三清道祖那三尊檀木像,原本是泉州一名海商捐献的,他从海州出港,遭遇风暴而幸存,所以许下了宏愿重塑庙观,那三颗檀木产自天竺,匠人们花了三年时间雕刻,开光之前又有商人舍下一百两黄金塑造金身,如今三尊神像仅剩一尊……”
时穿眼巴巴的回答:“身上贴了一百两黄金?!不对,桃花观主心真黑,这一百两黄金是施舍给神的,是神的衣服,连神的回扣她都吃?
别的我不知道,两尊神像每尊身上只有只有十六两金子!按这个比例估算,三尊神像最多消耗四十八两黄金,加上损耗,你们桃花观给神像鎏金,最多用了五十两黄金——神跟前都吃百分之五十的回扣,就比红颜色的‘十字’稍厚道一点,太无耻了,太黄太暴力,难怪要容留拐子来创收。”
崔姑娘用手帕捂着嘴,身子在椅子上抖动半天,真个是“笑不出声”。
等她笑够了,带着笑意说:“傻子,给神像鎏金那也是手艺活,工匠不要收费吗?”
时穿摸摸脑袋:“鎏金也是手艺活,我记得拿水银融化了金银,然后用刷子蘸上,刷一遍就行了……那些工匠当初一定没有拿够工钱,干活时偷工减料,那鎏金工艺实在是粗制滥造……”
说到这,时穿嘎然而止。崔姑娘紧接着听到脚步声,她正了正身子,提醒:“你离我远点,再远点……嗯,好了,这位置正好。咦,可惜了那两尊三清道祖像,体积太大不好出手,今后只能当劈柴了。”
时穿笑着回答:“当不成劈柴——我听说古人有熏香的习惯,把那些檀香磨成锯末,随便掺一些其他香料,那就是上等的香料制品……如此高大的两尊神像,光卖锯末能卖十多年。”
“也不怕神灵责备?”
“桃花观主都不怕,我干嘛怕?再者,我刚才好像听谁说过: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崔姑娘正了正身子,一脸的惋惜:“当初我念叨这几个字的时候,每每午夜梦回,常常内疚的睡不下去,我是少了点闲事,但多少女子因为我的沉默毁了终生……如今我总算睡得安稳觉了,你又要惹我。”
黄娥进门的时候,只听到崔姑娘后半句话,她警惕的瞪了崔姑娘一眼,紧接着望向时穿的目光,充满了责备的意味。
时穿乐呵呵的:“原来我来探望你,便是招惹你了,信不信我真的‘惹’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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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刑不上傻子
时穿说这话的时候,尾音还没飘散,换完衣服的褚素珍已经跟黄娥环娘走了进来,听到这句暧昧之极的话,黄娥紧张地看了一眼时穿,赶紧拉起了环娘的手,也不坐下,就站在时穿身边侧耳倾听。
妙泰一边招呼褚姑娘坐下,一边一脸端庄,半是向黄娥撇清半是表白自己:“哎呀呀,小孩子面前,可不要疯言疯语。大郎,你住豆腐西施那里一个月了,我还没听见海州百姓谈论起半句闲言碎语,那豆腐西施可是个是非篓子,你都跟她处的像豆腐一样清白,可见你不是那样的人。这话儿,可不要乱说了。”
时穿挠挠后脑勺:“哥以前是太忙,顾不上周围景色,等以后闲了,哥慢慢招惹……好吧,我听说你有意出售度牒?”
“哥——”黄娥喊了一嗓子。
褚姑娘脱口而出:“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莫非你也想出家……哦,你这——”
原先的妙泰尼姑,现在的崔姑娘望了望时穿的脑袋,此时,时穿依然一头的短发,虽然他带上了所谓文士巾,冒充文化人,但他的鬓角很短,帽子根本遮掩不住……当然,这也很可能是他一月不出门的原因,头发太短,个子太大,一出门就被人认出来,万一引起围观,引发什么事*件,那可就是大罪了。
崔姑娘收起笑容,端正的回答:“是有这个意思,但我对谁都没张扬,怎么,外面已经传的纷纷扬扬了?难道你有这个意思?咦,你这一头短发,如果想出家,倒是方便了,头都不用剃。”
黄娥急忙跳到时穿身边,她左手一扯环娘,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师姑,胡说什么……环娘,哥哥如果出家了,你觉得怎么样?”
环娘二话不说,上前抱住时穿的大腿:“哥哥莫走,环娘不让你走,哥哥,你活活抛煞了环娘,呜呜呜,你别走,娘,爹,哥哥又要抛下环娘了……嗷嗷嗷。”
时穿苦笑着说:“环娘,你放手,哥哥不走,只打算问两句话。崔姑娘,我仿佛听到一句话:象以齿焚身。我自己对象牙不再怎么感兴趣,只是可惜那头大象,既然落了单,还保留牙齿做什么,那不是引起围攻吗?”
褚姑娘在一旁微微摇头,插嘴说:“那么,落单的大象再没有了牙齿,靠什么吃饭?”
时穿回答:“如今这情景,想必谁都看得出来,姑娘刚才不再自称‘妙泰’,还时时提醒我们以俗家身份称呼你,另外,道监那里对你不管不顾,想必姑娘也早有筹划——不知崔姑娘需要多长时间?”
崔姑娘点头:“我已经给人送去了信,那人如果复信,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
崔姑娘说“那人”,而不是父母,褚姑娘诧异的瞪大眼睛,黄娥皱了皱眉头,唯有环娘抱着时穿的大腿,一个劲小声祈求:“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时穿恍如未闻,他点点头:“那样的话,我就给帮你争取半年的时间。”
崔姑娘起身,恭敬的拜谢:“如此,多谢时大郎了。”
崔姑娘也没说留饭,时穿一行人随即告辞,而环娘一直抱着时穿的大腿不肯松开,众人把她扒不下来,时穿干脆腿上吊着环娘,一瘸一拐走出了崔姑娘的庄园。
庄园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一名文士巾为首、那位身穿青衫的文化人手里拿着折扇,面孔粉白,他摇着扇子,冲守门的老头责骂:“你这老汉,一贯钱让你进去通报一声,黑的眼珠,黄的铜钱都看不到,你的眼珠是瞎的吗。”
旁边站的的帮闲齐声帮腔,纷纷责骂守门的老头,但守门老头仿佛一尊泥像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是不让开大门。稍后,那群人见时穿从门里走出去,青衫男子刷的一合折扇,很潇洒的摆了个造型:“哎呦,我一时疏忽,竟让我家娘子私会男人啊,哪来的野汉子,竟然随意出入我家娘子的庄园?”
话音刚落,青衫男子感觉眼睛一花,面前多了一堵墙,人肉的。他鼻子尖触到一个人的胸膛,这胸膛仿佛凭空出现在他面前,青衫文士正在纳闷,他的身子陡然离地而起,紧接着,他看到一张脸——很大的脸。
时穿用鼻子碰着对方的鼻子,眼睛对着眼睛,挑衅的问:“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刻,对面那男子感觉到仿佛时间凝固了,周围所有的帮闲都大张着嘴,像一尊木偶一样凝固在原地,甚至连空中飞舞的蜻蜓也停止煽动翅膀,就那样诡异的悬停在半空。
所有的画面中,唯一能动的只有时穿,当然,青衫男子看到的只能是时穿眨动的眼睫毛,其他的画面不过是他眼角光扫到的。
青衫男子被这句话点醒,他想起来了:“知道,当然知道,妙泰搬到这里,也是因为有你,人们都传说:你这人太善良了,骂不还口的,打人只一拳,但一拳一个死,所有歹徒都送了命。那蒙都头开始不相信,让你打一拳试试,结果你差点一拳将蒙都头打死……”
时穿笑眯眯的:“全海州城都知道我是傻子,听说《宋刑统》律书上有所谓的‘三不打’,我人傻,就是其中一种‘不打’——刑不上傻子。哼哼,我犯了刑律,如果情节轻微,县官都不会打我……如今你说,我有没有胆子一拳打死你?你说我将你打死之后,府衙县衙会如何处理……要不,你试试?”
既然是地痞无赖,自然是心思灵巧的人。敢到人门口公然吵闹的,那都属于无耻无底线的人,他们才不在乎脸面问题。所以那青衫男子回答的很快:“你敢不敢打倒不是问题,只是我不敢试。我拿自己一条命试探你敢不敢,当初你连蒙都头都敢动手,我万一试探失败,小命都没了,至于事后你得什么惩罚,那已经彻底与我无关了——我都死了,你受不受惩罚,我有什么收益?
便是事有凑巧,凑巧你心情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咱家本来活得好好的,继续活下去,对我来说不是收益,只是平常日子而已。所以,试探你,是一件只有损失没有受益的事情,而且是拿我自己的性命去做这个试验,我才不傻呢!
天下女子何止千万,这桩婚事不成,大不了我再寻她家,我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所以,时大郎,你厉害,我走路。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今后你也绝不会再见我——你走南我走北,好不?”
青衫男子的身体重新降到地面,鼻尖离开了时穿的胸膛,青衫男子发觉,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切仿佛全是错觉,其实旁边的人都在移动,他们已经躲得老远了,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我不认识他”。
这样一群闲汉站在崔姑娘庄门口,东张西望看风景,有机灵的还两两扯着门前的闲事,大家都在拼命的装过路人,这场景虽然诡异,但也不是难以理解。
时穿依旧保持笑眯眯的神态:“没错,全海州城都知道我是傻子,都知道惹恼我就是一拳头,我打人从来不用第二拳,所以我出门的时候整条街空空荡荡,因为没有人愿意拿性命来试探我的脾气。
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活得长,我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时候不早了,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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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代言人
青衫男子深深鞠躬,但他不指望时穿回礼,当然,全海州没人指望时穿时大郎能懂得宋代礼节,虽然时穿也带着文士巾装文人。所以青衫男子行完礼,也不等时穿动作,一转身……那是一路狂奔啊,脚后跟都快贴到了后脑勺了。
“跑起来都这么潇洒——回头我也买把折扇。”时穿感慨:“这人渣,骂他龌龊,都侮辱了龌龊这个词,可这人渣拿一把扇子跑起来,像兔子一样美。”
褚姑娘笑不可抑制:“那人手里拿的什么你知道吗?是倭扇,这倭扇据说是晋代传入倭国的,后来东坡先生写诗赞美,倭扇才重新流行起来。如今的文人,出门不带一把倭扇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哪像你,头戴文士巾,手里提了把倭刀——你还不知道吧,你头上戴的文士巾被称为‘苏公帽’,也是东坡先生的发明。”
时穿哈哈一笑:“倭扇本来是中国的啊……哦,原来东坡先生也喜欢搞发明,可惜只发明了帽子。哈哈,这个时代真八错,聪明人都喜欢在这时代发明点什么,我身在其中,我就是其中之一,美得很!”
褚姑娘噗哧笑了:“东坡先生深受世人敬仰,所以他这个状元郎喜欢的冠带才能流行起来,可你发明的是马桶,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之也。”
这话说得,连黄娥也笑起来。唯有环娘没有笑——这时环娘依旧抱着时穿的大腿,时穿就这样腿上挂着一个小女孩,一瘸一拐的走着,走着走着,环娘还以为时穿跟她闹着玩,一路乐不可支。而刚才那位青衫文士只注意到大个的目标,压根没注意到腿边还有一个小女孩,正抱着自己恐惧对象的大腿,像苍蝇一样反复念叨:“哥哥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那位青衫男子掉下自己的伴当,单独一人走的快,不久,庄内陆续走出人来,被丢下来的帮闲们只好东张西望,嘴里说着“哎呀,我怎么忘了炉子上烧的猪头肉”,一边悄悄地迈动腿,悄悄四散而去。
等人走光了,黄娥上前扯动环娘,劝解:“环娘松手,哥哥不走了。”
环娘放开手:“要梅子露——环娘喊了半天,嗓子渴了,给我买梅子露。”
时穿一脸懊恼:“你牙都掉了,还喝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行,我得赶紧把刷牙的青盐制备出来。”
说完,时穿上下打量着褚素珍,后者刚开始还跟时穿对视,但时穿的目光实在灼热,他上上下下打量褚素珍的身材,让后者有一种被扒了衣服的感觉。
“轻薄子,有你这样看人的吗,刚才在屋里与崔姑娘疯言疯语,我怜惜你是个傻子,如今这样目光灼灼,庄门口人来人往的,你不顾惜名声,我可是……”
“你刚才说东坡先生因为受人敬仰,所以带动了流行时尚,没错吧?名人效益,没什么出奇的。你在海州城名声也不小吧,我借助一下你的名声,不反对吧。”
褚姑娘脸更红了:“你这话说的暧昧,如果你不是傻子,我早向你丢石块了。”
“揉碎花打人,果然暧昧……别恼,你刚才说东坡先生发明冠带,我突然想起,那些女娘们做绣活很辛苦,熬坏眼睛不说,每天飞针走线十几个小时,一个月出不了几件活儿,我想找一些更省事的,我记得女人们都喜欢用绳子编制中国结……”
“用绳子编出来的东西,那叫璎珞。人傻,就不要乱起名字。”
“好吧,那叫璎珞——我看到很多女孩都拿这东西当休闲,随手一缠,就能缠出一个蝙蝠来……”
“五福(蝠)璎珞,那是祈福用的,一般用在家祭当中,于宗祠梁上悬挂起来……”
“我看你穿的女式马甲……”
“什么叫女式马甲,别乱起名字,这叫褙子。”
“那马甲上面什么都没有,里面的衣服只有一根绳子扎着……”
听别人谈论自己的衣服,褚姑娘脸更红了,她想上马车不顾而去,但又想到这些话题,不方便让时穿钻进车厢里跟她交谈,如今还好,庄门口没有人,只有一个迷迷糊糊的看门老汉……褚姑娘皱皱眉头,背过身去纠正:“什么绳子,那叫腰带、衣带。”
“衣带渐宽终不悔……我知道那叫衣带,但浑身上下只有这一根绳子,身体动作幅度大一点,衣襟便散乱了……”
黄娥见到褚素珍悄悄向马车挪动脚步,她也觉得一直对一个青春美少女谈论“身体”,十分不雅,似乎还很轻薄,她赶紧掩饰:“所以才有那么多首饰啊,腰带上悬挂的玉器,佩饰,胳膊上带的臂环,不都是固定衣物的吗?”
时穿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尴尬,他谈论这些词时自然而然的态度,仿佛他心中没在意世俗的禁忌:“所以我在想,将璎珞绣到衣服上作为装饰会怎么样?比如将五福璎珞绣在一面衣襟上,另一面绣一个空环,两两相扣可以将蝙蝠的头扣住,这样,衣服左右衽不就固定起来了吗?这是不是让衣物更贴身。”
扣子,好像就是宋代发明的,但应该是南宋时期,后来蒙古人把扣子传入西欧,于是,“时尚”这个词诞生了,从此世界有了“时尚”。西方人因此把“扣子”的发明称之为:改变世界的一百件大事之一。
仅仅是一种想法,就让褚素珍眼前一亮:“也不一定非是五蝠,我常用线索编出一些蜻蜓璎珞……如果做的手巧一点,将蜻蜓璎珞绣在衣物上,也是一件稀罕事。”
时穿点头:“没错,我听说这朝代是一个时装业大发展的时代,男人的服装虽然还有品级的规定,但女人的服侍则唯恐不惊人,以至于朝中的大臣都说这是一个‘服妖’的时代——你我就在这上面再添一把火,让服装更加妖异。”
褚姑娘眼睛亮晶晶:“你刚才说‘要利用我的名声’,原来说的就是这事。”
时穿点头:“所谓‘形象代表’,大约就是这样吧。”
褚素珍郑重行一礼:“时大郎,你不用躲,我这一礼是为那些女孩子谢你,但凡心思灵巧的男子,一般都视女人如衣物,唯有你时大郎是真心为那些女孩子的将来着想,身为女人,我替她们谢你。”
直起身来,褚素珍看着黄娥,不经意的随口说:“也幸亏他被打傻了,所以才有这样的傻气,哼,男人!……如果他当初不傻,怕也没有今日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