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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虎     兴宋txt下载     兴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5章 销案

    段小飘所说的两个衙役,应该是之前派往时穿那里值班的两位山寨衙役,他们并不在县衙的编制手册中,蒙都头也小小的利用了职权,让这两个后辈先跟着见习一下,等衙役班子有了缺额,再让他们补上。

    这种事可以瞒得了别人,但对于海州城像段小飘这样土生土长的市民来说,根本不是秘密。而蒙县尉呢,在这群童年伙伴面前也拿不起官架子,刚才段小飘故意用他过去的官职招呼……蒙都头脸色变了变,一低头,软语相求:“小飘,某家升官之后似乎也曾宴请过你啊,州衙门口,给哥哥留一点官体,休得放肆。”

    尾随段小飘的铁匠们一起起哄,吵闹声中,是林翔解救了蒙县尉,他下了轿子,冲蒙县尉一拱手,蒙县尉如蒙大赦,赶紧甩开铁匠们,也把手拱起来,满心期望着对方开口,不料旁边的老苍头抢先一步递上了黄娥父亲的官帖,什么话不说,抄手站着。

    什么话不说也让人肃然起敬——蒙县尉指的是那份名帖让人肃然起敬:“娘也,原来是下任海州县黄翔黄大人,黄大人,咱们是去县衙,还是先去州衙坐坐,顺便拜望一下张知州?”

    林翔脸一红,退后半步,老苍头上前一步,指一指林翔介绍说:“这位是黄大人的舅兄,林公讳翔,在下是黄林氏昔年外宅管事孙某,我等今日来,是因为已确认黄娥姑娘的身份,特来衙门销案,并认领黄娥归家。”

    蒙县尉看了看时穿,后退一步,恭敬的拱了拱手:“不瞒二位,桃花观拐卖案已经不归县衙管了,前不久海州城又出现拐子,张知州调走了全部案卷,那些卷宗至今并未归还。”

    林翔随意的一指衙门口:“这不就是州衙吗?正好。”

    蒙县尉苦恼的挠了挠脑门,他这个动作让早先装出来的庄重荡然无存:“娘也,不好办啊,名义上桃花观的案件是县里破的,但最后论功……哈哈,知县大人要离任了,整天‘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县衙里官吏不全,就我这个顶梁柱还在履行值守,我看,你们找县里也没有用,不如直接找知州。大郎,你来的正好,我领你进去找知州报到。”

    稍倾,黄娥也下了马车,她上前一步福了一礼,文文的插话:“蒙县尉,我等来衙门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在县里补个手续,至于找谁补手续——桃花观的案子最初归谁管,我们便找谁销案。”

    蒙县尉做了几十年的都头了,目前虽然挂着县尉的职衔,但“差遣”还是都头。私底下念叨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官”了,与知县是平级的,但实际上,他的意识根本没转换过来——比如刚才他不应该称呼知县为“大人”,他与知县没有上下级关系的,这句称呼只能说明蒙都头的自我意识里,还把自己定位在“都头”上。

    黄娥是谁,她从小跟着父亲跑遍了东西南北,论起官场的种种手法与潜规则,她门清得很。被她口齿伶俐的一说,蒙县尉有点怯场了——黄娥这一提议让他莫不着头脑,他挨个看了看,林翔、老管家、时穿,期望得到更清晰的解释。

    时穿完全不懂宋代官场的细微套路,他睁大眼睛回瞪着蒙县尉,催促对方赶紧带路。而舅爷林翔考了一辈子科举,官场在他眼里还是个理想化的概念,他对里面的套路也是一知半解。

    黄娥说的似乎有道理耶:案子最初接手的是海州县,论理,销案手续要在海州县办——这叫司法管辖权。虽然官场上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份案卷最终被上头的知州调走了,但那是县衙与州衙之间的“行政事务”,跟小老百姓没啥关系。而她在县衙办完销案手续后,县衙里大可以用“州衙未曾得到完整档案”的理由,把这几份销案文档补送州衙——这就是县衙与州衙之间的内部事物了。

    老管家跟着黄娥父亲多年,却知道黄娥这是强词夺理:州衙已经接手了全部档案,说明案子的归属权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应该找州衙解决后续问题……但老管家不愿多事,他得到的命令是接出小姐来,只要做到这点就行了。

    如今正是艳阳天,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也不是件快乐的事情,眼前这个傻官不知道官场程序,老管家也故意不去提醒,他板着脸,用催促的目光鼓励着对方。

    蒙县尉挨个人看了一圈,正犹豫不定呢,发觉时穿皮笑肉不笑的,仿佛在说“原来你比我还傻”,蒙都头怒了,后果很严重:“咳咳,既然如此,本县尉就顺手帮你们办理了销案手续,几位随我来。”

    黄娥嘴角浮出一丝偷笑,经过老管家身边的时候,她轻轻戳了戳老管家,递给去一个警告的目光,老管家正在纳闷,明明他们是来办黄娥的手续的,只是黄娥的手续,但对面这个傻官却说“你们”……等看到黄娥递过来的眼色,他隐约明白了。

    老苍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顺从小姐吧。这位时大郎救下了小姐,案卷里写的分分明明,两人又相处了几个月,时大郎已经得到了“大将”身份,如此,官衙里面有没有这道销案手续,已经无所谓了。

    蒙县尉在那里精神抖擞,他提起笔,左右看了看,黄娥上前一步,轻声念诵案卷陈词,蒙县尉没有自己的书记官,正感觉无法措辞,黄娥念诵的结案陈词,对他来说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他顺笔记录下来:“今有嘉兴人士时穿时长卿、江都人士黄娥,与政和三年三月三被桃花观……”

    一片花团锦簇的结案陈词写下来,蒙县尉自己感觉到很满意,他不等老苍头催促,就在案件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盖上了自己的官印,然后连声催促老苍头与林翔签字。同时语不成声的感慨:“娘也,原来衙门里的文书不难写,原来我也能书写衙门里的文案了……激动啊,这份文书不能丢,回头我让掌书记(师爷)抄一份,再拿回家去给我儿看看——这可是他爹书写的第一份衙门公文。”

    老苍头接过毛笔,偷偷看了一眼蒙县尉,又回身看看黄娥,黄娥立刻用眼色催促,于是,老苍头提起笔来,在见证人那一栏签了名。

    林翔见到老苍头签名了,他也没说什么,接过笔,在证人一栏签了名。

    文书确立:黄娥……与时穿算是独立的大宋市民了。

    当然,唯有黄娥与时穿,其余的女子,照样是“案件证物”。

    黄娥一身轻松的站在台阶下,微笑着福了一礼,问蒙县尉:“县尉大人,不知道海州城‘宅宿务’可有空房间,父亲的意思是,让我暂时先居住在海州城,等候他上任……既然他把老苍头提前派来此处,我不妨替父亲租下个房间,闲着没事可以布置一下,让父亲一来到海州城就可以有个居所?”

    “有有……娘也,咱海州城城小,‘宅宿务’基本上是州衙管的,但县衙手里也有几套房间出租,哦,我们县衙官职不全啊,‘勾当宅宿务知事’无专职吏员,是‘掠钱事务官’管着房子,我把他叫来,既然是下任知县要出面租房,当然要拿出最好的房子来。”

    宅宿务管理的是大宋朝的廉租屋,中国自大宋朝开始出现市民阶层,并开始城市化进程,官府考虑到乡人进城务工会无处居住,便专门设立一个廉租屋体系,利用各地衙门手中掌握的空地,建筑一些平民住宅,供进城农民或者城市贫民居住。

    当然,朝廷设立这套“宅宿务”体系也不是纯粹处于善心,也有效益上的考虑——大宋朝走街串巷的摆地摊者,称之为“行商”,朝廷对行商是不征税的。但如果你有了固定居所、固定摊点,那就是坐商了,就是纳税人了。朝廷利用城中空地建筑房屋,廉价租给摆地摊的,就是期望摆地摊的人能够变成正式的纳税人。

    所以赵匡胤当初设立这套廉租屋体系,初衷是为了扩大税源。但大宋建立二百年了,国朝的事情,最终不免要走向权势化,如今的“宅宿务”已逐渐变成替官员、士子服务的租房系统——也就是面向中产阶级的租房体系。

    古时候的官员都是异地当官,三年一次考绩称之为“磨堪”,理论上“磨堪”成绩优良,官员可能调到下一个州县任职,这些拖家带口的官员去了新地方,三年后又要离职,所以古代官员一般不在任职地区购置房产,不值当不说,更有贪贿的嫌疑——而宋代很少贪贿,是因为赵匡胤设立了“官官相互监督”体制,举人参加考试、官员任职都必须有人保荐,被举荐者一旦贪污,举荐人以及他的现任上司都要株连。

    在这种情况下,上司首先会反对下属任何贪贿嫌疑,而朝廷提供的宅宿务服务,正好满足官员“异地任职”的部分需求。发展到了北宋末期,宅宿务已经成了“官员特别招待所”与“廉租屋”体系的混合物。

    “特招”,也就是宅宿务里的“上房”,那是不对外的,只招待官员临时居住。

    而宅宿务的“中房”则相当于普通招待所或者青年旅社,独门独院、家具齐全、厨卫具备,你可以租下来自己生火做饭,关起门来过自家小日子,当然,它的房租也带有福利性质,城市贫民完全能租得起。

    而宅宿务拥有的“下房”则纯粹是个简陋的单间宿舍,专门对进城赶考的举子,以及在城中学舍就读的“舍生”免费开放,偶尔也有大商贩借来临时落脚——如果论月租的话,它比客栈便宜。

第136章 换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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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宿务的管理者是“勾当宅宿务知事”,相当于现在的房管所所长,这个官,搁现代是平民百姓不能仰视的巨人物,但搁宋代他还不能算官,就公务员一个。而专门收房租的公务员,则称之为“掠钱事务官”——都是“吏”,还算不上“眼屎级”。

    海州城的肥肉都是州衙管着,县衙手中的资源只有三套上房,十余间中房,下屋百十间。现在最好的上房是现任知县住的,应召而来的“掠钱事务官”向黄娥推荐他手中唯一剩下的那套上房:“黄小娘,最好的那套上房,咱知县离任的时候会腾空出来。可要等那时候,黄大人再临时搬进去,未免仓促了些。

    剩下的两间上房,一间是王相的亲戚租住着,他来海州城替王相采购茶叶,据说宫里也在用他的茶叶,这人撵不走。最后那套上房虽然有点破败,但好在院落很大,修缮一下,住上二三十口人不成问题。再说了,姑娘借住这套房子也是临时的,等现任知县走了,我们自然要把最好的上房留给黄大人……”

    黄娥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就租那套吧……我自己在哥哥那里有屋子,这处只是为了回避风言风语租的,破败点也没什么……嗯,我哥哥三名徒弟就是‘三星班’的班主,让他们出面修缮一下,我与老苍头两个人暂时住在那里……院子破败没什么,也不能全破败吧,只挑两三间好的屋子收拾一下,花钱不多,等我父亲到了,他愿意搬进去就搬,若不愿意搬进去,则又是另外的话。”

    掠钱事务官冲时穿拱了拱手:“长卿兄原来是三星班的师傅啊,我听说三星班最擅长建筑茅厕,如今海州城大户正在纷纷效仿,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将上房也修缮一下……恰好,我手里还有一笔维修资金,不如这修缮上房的工程就交给三星班。”

    黄娥赶紧接过话题:“好呀,我正担心这房间大,哥哥不在身边夜里会怕得睡不着觉,三星班过来修缮的话,哥哥可以暂时住在上房,现场指点三星班施工……”

    掠钱事务官皱皱眉,那位老苍头也皱下眉,林翔嘴唇蠕动了一下,马上又闭紧了嘴。

    黄娥打算怎么住,是她的家务事——掠钱事务官皱完眉头,只管低头跟黄娥签署租赁合同,而后收取了一个月的租金,便拱手告辞。黄娥也跟着向县尉大人告辞……蒙县尉亲自恭送黄娥出了县衙,一回头去找掌书记誊录他弄得的那份衙门文卷,谁知掌书记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却不肯下笔:“蒙大人啊,这份文书有点不妥,可是,瞧文字书写格式,似乎是老公文做下的——你是不是上当了?

    你说这是黄娥的结案卷宗——仅仅是黄娥吗?文告上怎么还有时穿时长卿的名字,从措词上来看,这份文告仿佛是两个人的结案报告。”

    蒙县尉搔搔脑袋:“没什么不妥啊?当初,施衙内他们发现桃花观案发现场时,确实只有时穿与黄娥站在院中说话,其余人都被蒙*汗*药麻翻了。”

    师爷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说这是文卷老手写的,就在于此处——文告开头从叙述现场情况着眼,提笔是两个人,落尾是两个人,整个文告顺理成章成了两个人的‘认归文书’。这文卷最后,再度提到时穿与黄娥时已经水到渠成,等于说黄县令‘认归’时穿与黄娥两人,而不仅仅是自家女儿一人……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我添上几笔吧,把这份文告弄得结结实实。嘿嘿,这份文告是黄县令之女口述的,纵有什么不妥,移交的时候黄知县也不好反驳。”

    提笔在文告上补了几句,书记官拿起案卷来轻轻摇了摇头,他其实是想提醒蒙县尉,这份文告根本不合法,因为现在桃花观案的司法管辖权已经变了,县衙没有权力出结案文件了。

    但想了想,掌书记想到这份这份案卷的当事人:一位是下一任知县之女;另外一人已经获得了“大将”的任命……再纠缠于细节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位书记官叹着气,将案卷确立的日期狠狠往前提,提到桃花观案件发生后不久——那时,桃花观案件还归县衙管。等做完这一切,掌书记不能不给自己一点好处吧,他又随手将县衙分给时穿的赏金略略提高了一点,而后招呼蒙县尉签名盖印……

    蒙县尉做好自己的工作,书记官填上了日期,盖上官印,低头琢磨着怎么把那笔多余的赏钱提出来装自家兜里,顺嘴感慨说:“这样的日子,怕是不长了——光看其女,就如此精明,新来的黄知县怕不好相处哦。”

    书记官不在县衙的行政编制中,但朝廷承认其官吏的身份,并且给予相应的品级,甚至承认其任职年限,唯一不好的是:书记官是当地主官自掏腰包聘用的秘书,薪水从主官的俸禄里出。所以,一般来说,书记官都是官员的心腹,继任者很少留任前任官员的书记官的,尤其是一个精明的主官,那就更不可能了。

    蒙县尉挠了挠脑袋,答:“黄知县好不好相处都没什么,你算是脱离苦海的人了,黄知县一来就可以回家,而我还指望他给配一名都头,好让我从俗物中脱身,也享受下县尉的悠闲。”

    都头跟县尉的区别,一是官一是吏,一个只能指挥衙役,另一个却还能指挥驻防厢军。蒙都头至今享受县尉待遇,干的还是都头的活儿——海州“县尉”在州衙眼里,也就相当于“都头”而已,这让蒙都头很是惆怅。

    且不说县衙内一番计较,离开县衙的这一队人也不平静,老苍头抢先几步甩开时穿与林翔,凑在黄娥的车门边低声嘟囔:“姑娘,你租上房做什么?那套上房二十多间,你我两人怎住得下,倒是那院子房间空的多,咱就无法拒绝舅老爷来同住了……舅老爷身无长物,这样一来,姑娘不是得养着他。”

    黄娥咬了咬嘴,回答:“哥哥曾经跟我说,有钱人分三种:一种人有了钱,立刻把银两铸造成别人搬不动的巨型银锭,并把这种银锭悄悄埋入地下,连子孙都不敢随意告之——这种人叫做守财奴,钱在他手里基本跟没有一样,他只是替别人守财而已;

    还有一种人,有了钱摆在明处享受,买两碗饭吃一碗倒一碗,什么东西好吃什么,看似今生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死而无憾了。可这样的人,活着遭人羡慕嫉妒恨,即使这辈子费尽心力守住财产没被人夺了去,幸而得善终,子孙后代也常遭报应;

    还有一种人,有了钱不摆在明处,花出去购买人心,或者投资——哥哥说,购买人心也是一种投资,而且是回报率很高的投资。哥哥说,这样,钱才能如流水,源源不断流出流入,永无止境。

    这次我在海州城幸而得到哥哥的庇护,有了一点自己的空间,有了一点自己的闲钱——孙伯,哪怕把我所有的钱财花出去,换来更多的一点点自由,我觉得值。钱财算什么,花出去能买到人心,那么总有一天会有回报,过去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我不做守财奴。

    哥哥专门请了闺学教导,端午过后,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过教授的内容都是哥哥制作的课本……孙伯,这样吧,你以后每天陪我去闺学上课,我再留下几个仆人——就是哥哥手中的黑童子,让他们留下伺候舅老爷,不缺舅舅每天的饭食——这份供养娥娘拿得出,再多,恕娥娘有心无力。”

    老苍头想了想:“这样也好,姑娘搬出去别院居住,外人再也说不上姑娘的闲话。至于姑娘今后还每天要去大郎的院子,那是去闺学上课,读书上学,谁敢胡言乱语?

    舅老爷这头啊,咱留下童子,一边照看房屋,一边做些简单饭食,舅老爷每日能见到姑娘,也是姑娘读书上学的见证人。咱照顾舅老爷每天三顿饭,早晚彼此见一面,其余时间,舅老爷是游学也好,会友也好,都与我们无关——如此算一下,倒也花不了多少。”

    黄娥与老苍头私下里算账,守候在衙门口的段小飘见时穿重新出现,立刻领着铁匠铺的兄弟围了上来,一付阻止他人靠近的模样。刚才环娘没有进衙门,她守在马车里等候,这会功夫跟铁匠们混熟了,还能在时穿身边钻来钻去,但其余人嘛……路上,时穿屡次召唤林翔上前,都被那些铁匠们又意隔开,直到抵达黄娥新租的宅宿务上房,时穿才找见机会,扯住想跟随黄娥进院的林翔。悄声问:“林兄,黄娥的母亲陪嫁价值多少。”

    林翔看了时穿一眼,又紧张不安的看着院门——此时,他们是在院外说话的,走进院内的黄娥,回身见到时穿没有跟上,脚下曾停顿了一下,但发觉舅舅也没跟上来,她立刻放心的继续前行。

    林翔回答:“一百万钱。”

    “一千贯,怎么会有这么多?全花光了?怎么可能?”

第137章 一段佳话

    林翔看外甥女进入院中,追也追不上了,这时,铁匠们走上前来,裹住了时穿与林翔,挡在宅宿务的院门前……林翔看架势,铁匠虽然围出了一个私密的谈话空间,但分明是不想别人听到这里的谈话,他索性站住了脚,与时穿聊了起来。

    “一百万钱,听起来很多,但时兄也要想到,京城物价有多贵,黄兄参加了五次州试,这才考上了举人,然后是奔波省试——每次前往京城,算上路费以及一个月的住宿、吃饭、会友、宴客……往少里算,一百五十贯算是紧巴巴的了。手稍微松点,两百贯都不够。

    黄兄曾参加五次州试,虽然人都说穷文富武,可穷书生也得要笔墨纸砚吧——这东西怎么也比馒头贵吧?五次州试,三年一届,要连续考15年,读书写字考试十五年,算七百贯吧。

    中举之后,虽然不用承担赋税了,但去京城参加考试,更贵。自王荆公(王安石)变法以来,各地物价飞涨,新党每天折腾,诸样新法之下破家逃亡的百姓何止百万,走出县城,大路上劫道的、敲闷棍的,喂蒙*汗*药,拍花偷窃的,现在都每人负责一段,分片大包干了。行路不安全——我听说长卿兄就是被打傻的,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百姓生活在这种氛围中,每年旱灾、洪灾、蝗灾、霜冻、水涝不断,黄兄虽然有举人头衔,享受免税待遇,但手里何曾积攒下钱,每年的收益连维持生活都很困难,还要不停的往里头贴补。都是举人了,举行一个文会,相互交流一下对时文的看法,认识几个同窗,拜会一下座师以便从座师那里得到指点,顺便让座师引荐几位官员,好让自己将来得到臂助——这都是平常事,可眼下这种物价,谁能受得了整日宴请?

    但不宴请行吗?人都说‘闭门读书’,可你真要‘闭门读书’,不知道考官眼下的文章喜好,科考的时候写的卷子无法让座师喜欢,恐怕,一辈子别想登科及第。所以,举人们明知道这种生活花销大,却只能硬着头皮提醒自己: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到考中了,一切都好了。”

    林翔叹了口气,继续说:“考中了,真的好了吗——黄兄还算是幸运的,虽然花光了我姐姐的嫁妆,但总算是考成了进士……其实我也挺理解黄兄的,他登科之后,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无奈之下,只能接受女人的资助,才得以返回家乡——在这种情况下,他能不把那女人带进门吗?

    但另一方面,我也能体谅姐姐的郁愤:自己花光了陪嫁,支持夫主寒窗苦读,游学交游。眼见得苦尽甘来,却有另一个女人跳出来摘桃子,她怎能甘心呢?

    只可怜我那外甥女,年纪小小,母亲气死了,从此胆战心惊,怀疑一切,担忧一切,小小的人心事重重,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可怜我这个舅父,也不争气,连考了四次,依旧名落孙山——但我总想着,我已经考了四次了,花光了家中财产,或许再努力下,也能像黄兄一样苦尽甘来。”

    时穿退后一步:“今年有科举吗?”

    林翔摇头:“明年有秋季进行州试,俗称秋闱;州试通过,则由各州学谕递解举子档案上京,参加明年大考,俗称春闱。”

    时穿点头:“我听黄娥说她似乎有个姑姑,不过嫁的一般般,大约帮不上娘家什么忙。”

    林翔叹口气:“妹妹那里,我已经很麻烦她们了。”

    时穿也跟着叹气:“黄娥小小的人,心事如此重,全都是因为生活不堪承受——我替她减一点负担吧她就你这么一个舅舅,你如果有出头之日,能多少帮她一把,想必她的心情也会变得开朗点。

    我剿灭了拐子,手里有点赏钱,可以资助你进京赶考,如果你家里过不下去,还可以把舅母孩子们接到海州城来……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多给黄娥一点欢笑,让她觉得亲人的可亲——别提钱的事情,钱是小事,照顾几个人吃饭,我还能顾得过来。”

    林翔轻轻点点头:“一文钱压倒英雄汉你有这个底气,我就不客气了。这几天,我在海州城打听了你的为人处事,刚才你走过来的时候,我也观察到街上人流对你的反应,别的不说,相信我妻儿搬来海州城,没人敢欺负……所以,凭你和黄娥关系,我就不客气了,若我能高中,一定照顾黄娥后半生。”

    说完,林翔踮起脚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说:“你放心,黄娥父亲那里,我去说,怎也是一段佳话,不是吗?”

    佳话?我资助你上京赶考,怎么成了佳话呢?

    不过,既然林翔答应不去骚扰黄娥,不让黄娥因此猜忌因此痛苦焦虑……花多少钱都值。

    时穿伸出两个指头,想了想,又加上一根指头:“三百贯,足陌,舅老爷这趟,想必够了。”

    林翔思索了一下,心中似乎在挣扎,时穿背起手来,平静的说:“我只是一个忘记过去的人,能有什么积蓄,三百贯大约是我所有的闲钱了。”

    林翔脸一红:“我却不是为这个犹豫,时兄还要留在海州城照顾娥娘,如果你倾尽所有,娥娘岂不是要跟着受苦……”

    时穿满意的点点头:“没错,但我每月多少有点进项,虽然钱不多,可那是活水,细水长流源源不断地流进来,饿不着娥娘……林兄如果过意不去,那就给我留下十贯钱吧。你自己拿二百九十贯,省着点花,这次科考足够了。等你通过州试,再上京城的时候,我另有程仪送上。”

    林翔深深鞠躬:“却要感谢时兄了……”

    时穿挥挥手,吩咐段小飘:“你回铁匠铺准备材料,我这里还要巡街,等我转到你那里……”

    不等段小飘答话,时穿牵着林翔迈步向院内走去,他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循循善诱的低声叮咛:“给个笑脸,多微笑,体现一下对娥娘的关爱……哦,你刚才你说王荆公变法,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可我怎么听说王荆公变法,是为了裁减冗兵冗员冗费,使得朝廷因此财货富足,怎么你说的,跟我听的不一样?”

    时穿说后半段话的时候,脚步已经迈进了院里,林翔显然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书生嘛,平常以文会友,全是指点江山谈论这些时局问题,其实主要是告诉别人——如果我执政,该是个什么政策?

    林翔精神振奋,因为解决了后顾之忧,他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很多,此时他一甩袖子,潇洒的回答:“安石变法使得朝廷财货充足,这一点也不错啊朝廷是财货充足了,但‘财货充足’的只有朝廷——天下财富有定数,钱都到了朝廷那里,平民百姓手里的钱呢,朝廷的财货充足,背后是多少平民百姓毁家破产。

    当初,郑侠上《流民图》描绘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连王安石本人,都不能当面辩解,为此罢相而去,新法就此破产——偏偏现在,无数人背后粉饰当时的情景,指责郑侠污蔑,哈,郑侠那份图,可是王安石本人都低头的,事后篡改事实,有用吗?

    就说王荆公裁减‘三冗’——嘿嘿,王安石当初确实是喊着这个口号上台的,但上台之后,为了稳固地位,他发动了‘熙宁开边’,费了朝廷多少钱财,偶尔胜了西夏一场,但这场胜利给百姓带来什么?之后陕西百姓是否因此减少了军费支出?哈,再说,‘熙宁开边’那场胜利,是因为‘裁减冗兵’而取得胜利的,还是因为扩军备战而胜利的?冗兵,何曾裁减过。”

    时穿点了点头:“王安石绝对裁减过冗兵,我知道——变法之后,军队总数量虽然因王安石的‘裁减’而增加了不少人,百姓承担的军费因这一‘裁减’而上涨了不少,但百姓本该享受的安全保障,现在,让纳税人自带干粮自己承担了,承担不好还要挨罚——东海社兵我曾亲眼见过。就因为王安石裁减‘冗兵’,东海县才没有了水军与国防巡逻。所以,安石确实‘裁减’了,还裁减了不少,国库因此减少了支出,官家很高兴。”

    时穿说着,回身看看,段小飘正在吩咐他的弟子守在门口,自己则小心的迈入了院门,步步紧跟着时穿。

    林翔似乎被这个危险的话题引起了兴趣,他挥了挥衣袖,突然感觉手上缺点什么。就在这时,环娘出现了,她拎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扇子挤过铁匠组成的人墙,嘴里嚷嚷着:“闪开点闪开点,我给哥哥送扇子……”

    好吧,这些扇子多是端午节的积压货,刚才环娘坐在马车上经过街头,消息灵通的摊贩早知道时穿出任大将的消息,赶紧乘着大将本人还没有觉悟过来,先拿陈年积压品讨好一番。

    环娘一边发扇子,一边嚷嚷:“哥哥,你拿上大将官身文诰了吗?你选的是哪三条街道,咱们今天可以去看看吗?环娘等不及了,姐姐看好房子没有,要不,我们先去看看街道,再来接娥娘姐姐?”

第138章 排除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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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铁匠一人被分到一把扇子,时穿接过扇子,轻轻地摇了摇,对环娘说:“我这里恰好跟林舅舅有事,说几句话,你去找娥娘,等会儿我喊你……”

    环娘给人分扇子的目的,不是为了喊哥哥上街,实际上,她是被铁匠围在外面很不甘心,就想借机冲进人圈去,跟娥娘姐姐讨论一下新居的安排布置——女人嘛,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现在她得到哥哥的吩咐,环娘马上一闪身,兴冲冲的窜入院里,寻找黄娥一起讨论新屋的优劣。

    有了折扇做道具,林翔的神态更潇洒了,他知道这是一场拷问,好比官场上常见的策问应答,答案好不好,关系到自己能否获得赏识进而获得别人的全力支持——读书人之间,这种相互质询已经是常态了,所谓文会,就是彼此模仿现在的场景,相互问答而已。

    他唰地一声打开扇子,意气风发的继续说:“没错王安石公确实裁减‘冗兵’了——他把不听自己话的将领裁撤了,每裁撤一个不听话的将领,他会提拔三个听话将领上来,以便分权、制衡。

    王安石设三司使,他‘裁减’之前,诸班直禁军有多少将领,等他裁减之后,将领数目是多少?新来的个个是他提拔的,要不然,郑侠一幅图,能吓得官家趁机罢相吗——皇宫左右都全是王安石提拔的看守,还说这是‘裁减’之功,官家吓得夜不能寐啊?

    至于裁减冗员……王荆公变法,增加了很多新法律,为了监督这些法律的实施,又增派了许多官员上下监督,以催缴百姓的青苗钱、保马钱、免役钱……他确实裁减了不少官员,都是些不听他话反对新法的,但他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至少是他裁减的一倍以上,这也叫裁减‘冗员’吗?

    至于说冗费……嘿嘿,至今,朝廷唯一裁减的‘冗费’是修理黄河的费用。自从王安石变法以后,黄河河道至今未加修缮,可是‘整修河道费’能算是冗费吗?自王荆公罢修河道以来,黄河泥沙拥塞,运河南北支流逐渐断流,我听说去年因为运河水浅,运粮的船无法进入京师,以至于汴梁城发生春季大饥荒,物价也一起飞涨——这一涨上去,就再没有掉下来。真亏了王荆公裁减了修理河道的‘冗费’……”

    林翔不会知道,因为六十多年未能修缮河道,黄河不久后会再度改道,夺淮入海,从此南方也饱受黄河水灾的危害,黄河的泥沙堆积,形成了现在的上海……

    时穿摇摇头,把话题又转了回来:“没错,经济是由‘看不见的手’操纵的,但我们的官员,哈哈,总以为自己是星宿下凡,以为自己能代替那双‘看不见的手’,可千百年来,只要官员一说自己关心经济——基本上他们关心什么,什么价格就要上涨。

    好吧,林兄,闲扯完了,该谈正事了,你的政治观点我已经清楚,但你如果以这种态度去参加科考,也难怪屡试不第呐,现在政事堂执政是谁?是王安石的弟子蔡京他在搜刮百姓上青出于蓝胜于蓝,你科考的文章如果都这样写,绝不会讨阅卷老师的喜欢。”

    林翔跺脚,唰的合上扇子:“朝有奸臣啊……”

    时穿哈哈大笑:“朝有奸臣——却是未必,我听说连续几个皇帝都坚持走变法的路,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翔噎了一下,时穿马上接着说:“把老百姓的钱财装在自己兜里,那是所有皇帝的毕生目标。仁宗朝满朝君子,政治清明,朝廷宽松,以至于民间富足,老百姓存下了不少钱。但老百姓手中有钱,君王能放心吗?所以几任皇帝都要把钱‘变’着‘法’装在自己兜里——这就是‘变法’了。

    你瞧,眼前这副富足的景象,不是被称为‘丰亨豫大’吗?全因为老百姓的钱被从口袋里骗出来了,供一人花销。花石纲的搜集、艮岳的修建,西域括田所的夺田……哈哈,林兄,你想做朝廷的官儿,现在当政的又是变法派,你却反对搜刮百姓,这能成吗?”

    时穿这句话,直指历任皇帝才是最大的变法派。这与通常的民间论调有所不同,民间通常认为最高领袖是神,是至高无上的,他不会犯错误的,犯错误的都是下面的人。时穿却说:下面人犯错,都是“遵守命令去犯错”。更进一步指点林翔说:你想当官,就必须学会“遵命犯错”。

    林翔被这番言论震惊的站不稳,他感觉到有点头晕眼花,禁不住张开扇子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古代中国是一种政教合一体制,皇帝是最高大祭司,掌管祭器——鼎,并负责与上天沟通,拥有对“天意”的独一无二的解释权,是神在地上的唯一代言人兼形象代表,故此被称为“天之子”,“天子”。

    而天子底下的官员也不是普通人,全下凡的神灵——人考试考得好,那他一定是“文曲星”下凡;擅长作战与军事训练,这本事跟勤学苦练、头悬梁、锥刺股等个人努力全无关,就因为他是“武曲星”下凡;

    文武都不成,审案子审的好,也不是因为他自小苦读法律书籍、精擅逻辑推导等等,就因为他是某个神仙下凡,或者跟某个神仙有亲戚关系,以至于神仙给他塞了点私货,或者替他走后门不喝孟婆汤等等——总之他不是人,所以被称为“青天”。

    平常议论官员还则罢了,但皇帝是人间最大的“神意形象代表”,拥有独一无二的“天意”解释权,这也是能随便议论的吗?

    常理上说,天子对百姓不好,那是不存在滴。一般都是天子被奸臣蒙蔽,只要换个大臣,皇帝照样继续做神灵代言人,继续“伟光正”……但现在,时穿却在说:几任“天子”都擅长重用奸臣,而且专门重用奸臣,图的是百姓口袋里的钱。

    大宋朝虽然不禁言论,但像时穿这样直接说皇帝才是王安石的主使人,林翔有点不服:“当日,王安石罢三司,使得天下权力归于他一人,这摆明了是想架空官家。

    苏辙曾上书说:王安石那番举动,是在一步步走向王莽……所以新法之变,罪不在官家,不过是官家被王安石架空了,被利用……”

    时穿露了露牙齿,无声地冷笑了下:“没错,大宋没有出现王莽,多亏了现在的政治体制。当初,王安石想罢免三司权力,由他一人代表整个朝廷,他这是想做‘无冕皇帝’——王安石上这份奏章的时候,朝堂上曾经反对他的人都被官家清理一空,你若是官家,猛然发现这时朝堂上全是王安石的人,现在,自己最信任的人出手了,他现在想架空的是皇帝本人,你会怎么动手?”

    林翔踉跄几步,没敢回答。时穿咧着嘴,无声地笑着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下手哼,王安石的独生儿子王雱历来受父亲喜爱,也许王安石想做另一个曹操,比如自己先架空整个朝堂力量,再架空皇帝,但却不着急篡权,希望像曹操一样,替儿子打基础,让儿子如曹丕一样,顺理成章摘下熟桃子。

    幸好那时,御史台还有几个听话的人,他不是准备给儿子打下篡位的基础么?那我就把他儿子干掉,让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哈哈,王安石架空了整个朝堂,但他没想到,大宋朝的御史不是个个如倪大姐,只会讴歌呕吐——他们是敢批评的,所以:一个小御史出面,王雱倒了,死了由此,挽救了整个皇宋。

    按照现在的大宋体制:父子同朝为官,儿子受到弹劾,父亲也要暂时回家,等待案件审理结果,王安石哪怕做个样子,也要交出了相权回家待几天——这相权一交出来,官家还能再容他完整拿回去?所以王雱无论生死,官家的目的都达到了。如此一来,王安石即使复起,他的相权也不完整,这就是帝王心术。”

    时穿背着手,只注意远处正在查看房舍的黄娥,根本不在意身旁震惊的林翔以及段小飘,他继续说:“林兄,这就是官场,这就是真相——无论这个真相多么匪夷所思,但它目前才是最合理的答案。

    什么变法?什么新党旧党?都一路货色——党的事业,要钱而已。王安石罢相,不是因为他主导的新法出了问题,是因为他威胁到了皇权,所以王安石罢相之后,‘新法’还在继续,因为皇帝还需要有人跳出来,帮他把百姓的钱从口袋里骗出来。

    而旧党出生士绅阶层,多是耕读传家,家中佃户最多,甚至自己兄弟姐妹也是佃户、百姓,所以他们无法完成皇帝的愿望,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虽然废了王安石,但依然要用新党,要挑起党政,才能让人争先恐后去压榨百姓,这就是帝王术。

    所以这世界没有新党旧党,没有什么党政,都是向第一人讨好献媚而已,吕惠卿是新党,是王安石弟子,蔡京也是,但为什么出卖王安石,背弃王安石主张的,都是他的得力干将,亲信弟子?无他,他们最接近真相的源头,所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已。”

    林翔听的目眩神迷,段小飘虽然是个铁匠,但大宋是一个普及教育的时代,所以段小飘也识字,也知道一点实事,能听得懂时穿的话……当然,他也在心惊肉跳。

第139章 天杀的……上房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海州城著名的傻子时穿哼了一声,继续说:“林兄刚才谈到王安石变法的本质,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你的观点离真相还有点距离,太书生气了——当然,如果你不是娥娘亲戚,我大约不会跟你继续说下去了。

    像林兄这种才思,如果能再开窍一点,将来步步高升不成问题,如今看在亲戚的份上,我索性点醒你一把:自古以来,所有官员都一样,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王安石不过是普通官员而已,他做的一点不多,一点也不少。

    王安石之所以成名,不过是当今官家恰好选中了他来利用,如果官家利用的是另外的人——这样的人想必也不难找。但王安石……官家之后又选了吕惠卿、蔡京,等等,而王安石之所以在这些‘工具’里名气最大,恰恰因为他最没有道德底线。

    啊,据说王安石很廉洁,可官员廉洁应该是最基础要求吧,就人要求狗不吃屎一样——谁家会拿自家狗不吃屎来炫耀?所以,我说的王安石无道德底线,是他从不怜悯平民百姓,从不遵守自己的政治承诺……嘿嘿,三不畏嘛,天变不可畏,祖宗之法不可畏,百姓的民心与人言也不可畏。

    这世上还有什么他敬畏的?没有,所以他做事无所顾忌——他拿出的那些变法主张,自己都不见得想推行——因为那些都是工具,是排除异己的手段,是拿出来帮官家忽悠天下百姓的。

    林兄今年想顺利通过州试,现在就必须抛开自己的书生气,文章必须迎合当今官家的口味——然而,说的,未必要去做。上面是想多多创收,增加税源,广开财路,可我知道,增加一地收益,并不只是压榨一条路,还有更多的路可以走……林兄也经过贫苦生活,但愿将来为官一方的时候,能多想想自己贫困的时候。”

    林翔愣了一下,他折扇举在半空中,许久才回味过来:“时兄,整个海州城都说你是傻子……可我怎么觉得,在你面前整个海州城都很傻……你,你这些知识来自何处?你说的那些话儿,有些听起来很吓人,但仔细一琢磨,里面包含了权谋,势术,人心……啊,啊,这些话,是一个傻子说出来的吗?”

    时穿摆摆手,风轻云淡的回答:“哦,瞧,娥娘已停下了脚步,大约看好这套房子了,我们过去吧。”

    林翔梦游般随着时穿前进,原地留下了段小飘,他摸着脑袋,脸上带着无比的震惊与惶恐,转着圈呐呐自语:“呀,你看看,看看我找到个什么师傅呀……这是人,还是妖?”

    此时黄娥已经检查完几个房间,正等时穿过去,讨论新房的装修计划。当然,她已经讨论半天了。

    这是一套上房,家具基本上是全的,也就是可以拎包入住的廉租房。但那些家具不见得高档,院内设施不见得完整,只能应付平常生活而已。

    黄娥指点了几个房间满足的对时穿说:“说是‘一套’上房,但里面总共有三套独立的跨院,每个跨院都有一套正屋,几间耳房。此外,整个院落又分布有二三十间普通房……房间这么多,也不知道都派什么用场,哥哥有什么主意?”

    时穿摘下佩刀,松开大将官服,反手用刀鞘拍打着手心,散漫的回答:“三套独立跨院嘛,一套是主人房;一套是妾室居住的;另一套,一定是成年嫡子庶子居住的院落。至于其他的普通房,大约是仆人们住的。

    这套上房设计的很周全,一家人住进去,什么都有了。娥娘用不了这么多房间,干脆一套跨院自己居住,一套让舅舅住进去,剩下的那套,打扫干净了,等待你父亲住进来。”

    黄娥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原来想着空房间很多,哥哥能带姐姐们过来陪我。”

    时穿笑着摇头:“我住豆腐西施那套房子已经足够了,现在那院子虽然看着挤,但你们逐渐走了,逐渐出嫁了,院落只会越来越空,到时候,我一人住那么大的空院子,只会越来越寂寞。”

    林翔刚才落后了几步,此刻正失魂落魄的消化时穿的言论,而段小飘还站在原地前思后想,忘了倾听这里的动静。林翔听到时穿提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走上来,拱手回答:“这几套房间虽然破落,但稍加修缮,住个人真没问题……多谢贤侄的照顾,我就不客气了”

    时穿目光闪动——这刚才还“时兄、时兄”的称呼,现在改称“贤侄”了……他晃了晃脑袋,随口说:“林兄马上要回乡赶考了,黄娥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寂寞的很,不如林兄把家眷接来,就住进其中一个小院里,兄弟姐妹们住得近了,黄娥也有一个说话的人。”

    林翔没有再客气,冲时穿拱手:“多谢贤侄了,今后我家中几个小孩,要靠贤侄照顾了。”

    黄娥愣了一下,但马上露出欣然的表情,对舅父改换称呼显得很高兴,很……羞涩,她踮起脚尖,一句话不说躲入时穿身后,时穿一个现代人,哪能体会到古人光一个称呼都玩出许多花样。他随手招呼段小飘,让他派几个仆妇过来帮忙整理一下房间。

    黄娥赶紧在时穿背后插嘴:“这里的院落,收拾出来也要两三日吧,不如孙伯与舅舅留在此处,看看需要添置什么,我跟哥哥,还是回原来的居所。”

    段小飘插嘴:“这院落……上房耶,平常咱平民百姓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里头……嗯,房租是七十七文钱吗?苍天啊、大地啊……一笼包子多少钱?这么大的院子租金七十七文钱,唬我啊……这还是人类吗?大将,中房多少钱?……啊,怎么中房比上房租金还贵?

    啥,要行政级别的,哦,明白师傅还需要添置什么?费不了多少钱,师傅让徒弟来效劳一番吧……***,怪不得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连二奶都有独立跨院的屋子,一整套一月租金也就值几笼包子钱。”

    老苍头犹在客气:“大郎客气,不消大郎破费的——老爷出门的时候给了钱的,还寄信给海州县,不够的钱让他先垫着,回头老爷来了海州任上,再跟那位前任对账”

    老苍头这话,明明是让海州县用公帐报销黄娥在这里的费用——包括黄娥出来打酱油的钱。林翔经过时穿刚才的教训,已经不再坚持清高、坚持对世务的鄙视,他恭敬地向段小飘——向这位铁匠拱手称谢:“如此,在下叨扰了。”

    时穿当然也不客气:“麻烦小飘了——花多少钱你直接告诉海州县……对了,我的薪水按时辰计算,每个时辰@#文,你跟海州县说,算上我跟你的薪水”

    老苍头连忙表态:“不消大将出面,我去跟海州县说,几个帮忙的仆妇都算我雇的,定不会亏待她们。”

    老苍头只顾着感谢人的帮忙,却忘了黄娥要求依旧居住在豆腐西施院落,什么时候搬进来压根没提。乘着一群仆人缠住老苍头,时穿带着黄娥环娘悄悄溜出这间上房,段小飘站在院落门口,一声叹息,指点着院子对面说:“我小的时候常常来这里玩,只知道这间屋子不能随意靠近,平常有厢军把守的,竟不知这里也属于宅宿务。

    师傅,你看,这里是营房巷十一号,前方不远是淮南东路驻防‘虎翼水军’营房,驻扎有一个指挥的水军,安全上不成问题。

    虎翼水军是禁军,他们轮流来海州就食的,虽然称为水军但却自己没船,名义上营房里驻扎一个指挥的士兵,其实从不足额,所以里面还住有两个都的厢军,这些厢军没有军饷,全靠给大户人家站岗跑腿过日子……

    其实那些禁军也干这活儿,师傅不如花几个小钱,去营房雇几个人过来看门,这里将来既然要住进去一任知县,门口多几个军士谁也没话说。”

    时穿随口回答:“这事就交给你这个地头蛇去办。”

    段小飘马上顺竿爬,一脸谄媚的靠了过来:“师傅——我这样叫你师傅不生气吧,师傅的事情都安顿了,咱们……关于‘一炼成钢’的事情,师傅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时穿想了想:“还需要准备一些材料……我写一份单子给你,你回去准备。我现在去县衙挑选街道……嗯,海州东门码头区你熟吗?你觉得挑那条街道有收益,更方便货船靠岸——我对于闹事的并不在意,你只管告诉我那条街最热闹。”

    话音刚落,一旁等不及的环娘立刻拍着手:“哥哥,闲事忙完了,咱巡街去——哥哥,以后你忙,巡街的事交给换娘好吗?环娘不吃闲饭,就帮哥哥每日坐在马车上巡街,可好?”

    段小飘凑近时穿:“师傅,街道……可要我派几个弟子随身伺候?”

    这个时间,还没有人知道时穿昨天回来时,带着从海公子那里获得的仆人,在场的人都以为时穿在一个人照顾十几名女孩的生计,但段小飘刚才的热络,不是打算替时穿解忧——他往时穿身边塞人,是怕时穿再与别人接触,把“一炼成钢”的秘密告诉别人——比如李石哥哥。

第140章 环娘的秘密?

    不管段小飘怎么想,对时穿来说:有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这打铁的汉子就是有力气,用来挖坑一定不错……时穿院子里的坑很大,再多人也不嫌少。

    “好啊,给我留两个人吧,中午我管一顿饭。”老苍头与林翔留在了营房巷,时穿领着环娘与黄娥再度回到州衙,找见蒙都头,挑了三条临海的街道,因为天色晚了,也来不及当天上任,便又带着两位女孩返回。

    海州城消息走得很快,返回的路上,路边店铺的掌柜已经表现出很奇异的热情,他们不敢找时穿搭讪,于是,坐在马车顶上的环娘变成了他们的宠儿,热包子热饼糖果点心不要钱一样的递到马车顶上,环娘小手都抱不过来了,弄得时穿很奇怪:“这环娘……她家以前是干啥的,怎么这上面的门道比我还熟?”

    看了看黄娥,时穿又补充:“嗯,也比你熟悉——你一个官宦女,这些市井的细微处似乎还不如她,人环娘可是早早坐到了马车顶上,大约,就要等这时候了”

    黄娥趴在马车门口,张望着外面,同时透过车帘跟时穿交谈:“哥哥,环娘不愿说的事情,别逼她。那个小人精,现在这年纪应该记得点事,但她似乎跟你一样,都在装疯卖傻,想把什么隐藏起来……

    对了,哥哥,我只是说说——嗯,就说说,你随意听着:这个,你不该对舅舅如此热情,舅舅人虽好,但舅妈秦氏为人刻薄,我怕将来哥哥与舅妈处不来……舅妈那人,可是分不清场合与形势,闹将起来无所顾忌。另外,舅舅的两位表哥也不成器,整天游手好闲……”

    时穿手里提着倭刀跟着马车走,因为是回程,行进的速度慢了很多,他一边扭头东张西望,一边回答:“我现在手头事情太多,可以用的人却太少,所以我不怕闲人,哪怕跑腿送东西,也是个人手啊。”

    时穿这话不是回答,似乎在答非所问,这时,时穿身边的气温越来越冷,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似乎在全神戒备,或者在全神搜索着什么——自海公子走后,时穿这是第一次,再度感觉到那种芒刺在背的窥伺。

    谁在窥视他,海公子不是走了吗?

    这世界除了海公子,难道还有一位同道存在?

    如果有,海公子怎么不曾提到?

    停了一下,没等有所感觉的黄娥表现出担忧,时穿脸色恢复了正常,他继续说:“现在看来,我手头人手充裕,但三星班马上要接手宅宿务的修缮工程,这段小飘也新凑上来……等到他们的生意都上了正轨,恐怕我们的人手也不够。

    海公子赠送的仆人听起来很多,也确实很能干,但三四十个人,对于这么大的海州城来说,是远远不够的。至于你舅舅,好歹也是亲戚,我看他思路很敏捷的,养活他的家人花不了多少钱,而你反而因为他们的到来,有了玩伴。雇玩伴不也要花钱吗?除了你舅舅,哪找这么些血肉相连的玩伴。

    钱嘛,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咱开销大,说明咱挣钱多,所以我不怕养人手……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了。”

    黄娥想了想,突然嫣然一笑:“哥哥,长这么大,娥娘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照顾的快乐。哦,全海州都说哥哥人傻,却不知道有哪个傻子比得上哥哥。”

    正说着,坐在前方车篷顶上的环娘兴奋的招呼时穿:“哥哥,环娘不吃闲饭,你看,环娘把姐姐们的午饭都备上了,这是贺五送来的签菜,这是刘婆婆送来的馅饼,这是曹家的猪手……瞧,有饭有菜的,我只怕姐姐们一顿吃不完。”

    没错,确实一顿吃不完。

    环娘坐在前一辆车篷的顶部,她马车后面跟着海州城最凶恶的时穿,沿街的小商小贩们,见到这位粉妆玉砌的小女孩,随手丢一个粽子、一个包子过来讨好,在他们看来不值几个钱,但架不住海州城商人多,才走了两条街,环娘车篷顶上,已经堆满了食物以及小礼品。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当官,时穿仅仅是一个没有品级,不在编的赏金猎人,受官府的指派在街上走一走,这一趟收获,就足够家里二十位姑娘吃饱饭——要是县太爷出巡,那还了得?

    领导干部,还是要常下乡啊——经验

    环娘是从哪里获得的经验呐?

    这一行人返回自己院落的时候,院中的姑娘们正商量午饭怎么解决,新来的厨娘品娘只管说:“别处的活儿不要来找我,我只管时大郎的饮食,我今天给大郎准备好了脍、炙,酱汁都弄好了,姑娘们怎么吃我不管,我这里做的是三人份的……”

    见到时穿返回,轮值的墨芍赶紧走过来汇报:“黄家掌柜走的时候留下一份新合约,要求将每月的供货量提高三成,新合约放在哥哥屋里了,姐妹们今天开始动手制作精盐,并上街购买脂油……如果没什么耽搁,明天就可重新出产香膏香胰子了。”

    墨芍刚刚说完,徒弟李石一路小跑过来汇报:“师傅,县衙刚才来人,要与我们签宅宿务修缮合同,两位兄长已经过去衙门了……还有,我自己兄长过来赔罪,说他那天客人太多,以至于心情急躁,言语冒犯了师傅。”

    时穿还没回答,环娘坐在马车顶部吆喝:“快扶我下来,开饭了,环娘不吃闲饭,环娘给姐姐带回来了午饭,快拉我一把。”

    说是让别人拉,但环娘却没等别人伸手,她站在马车顶部冲着时穿跳下来,她知道时穿必定能接住她——果然如此,当她跳进时穿怀里时,兴奋地身子扭来扭去:“哥哥,路上环娘一口都没有吃,就等姐姐一块……哥哥,那些礼物中有针头线脑,以及几个磨合罗,环娘可不可以自己留下来。”

    几个姑娘一边笑着调侃环娘,一边爬上车顶,收拾车顶上满眼凌乱的食物篮子——这些东西热一热,果然中午饭解决了。

    傍晚的时候,段一锤带着儿子段小飘亲自来拜谢时穿,他详细询问了时穿的设计图样,以及备料的情况……段一锤郑重拜谢时穿后,目光却落在墙角那几个拉杆行李箱上,不由自主的赞赏说:“这玩意儿好,这才是大买卖。

    大宋朝每年的商业交易不下几亿贯,多少的商人奔波于各地,他们携带的行李都装在木箱里,抬上抬下的多麻烦,如果商人们都购置这样的箱子装行李,便是一个商人购买一个箱子,那都得上千万只……大郎,这箱子怎么用铁轮子,木轮子不成吗?”

    时穿见段一锤跑题了,哈哈笑着回答:“木轮子虽然可以降低造价,但我怕这东西拖来拖去,万一轮子坏了,这箱子等于废了。”

    段一锤急切的说:“木轮子怎么会坏呢?现如今的马车都是木轮子,也没见它们经常坏?”

    “那是,制作两轮马车的技术已经有几千年了,想必制作一个缩小版的木轮子也不会太费事,只是,这些箱子是我给小娘子们的赠嫁,不免做的坚固华丽了一点,如果平常人使用,大约木轮子已经足够了——但,你说这些,跟你一个铁匠铺有什么关系?”

    段一锤坐不住了,他领着儿子段小飘走进木箱子跟前,把拉杆拉出来仔细摆弄一番,头也不抬的说:“昨日码头上有人说,时大郎带着一群女娘,拉着半人高的箱子,英姿飒爽的走回家去,我当时就感觉这玩意儿好……没错,用皮革做箱面,既轻便又防雨防水,一个手拉上这么大的箱子,走起路来,一点不麻烦。

    嗯,这么大的箱子,换洗衣服与随身物品都可以摆得下,如果箱子上再加上锁头,便是放一些钱物也并不担心……谁说这东西跟我们铁匠铺没关系,这拉杆不是铁的吗?轮子的轴不是铁的吗?箱子上的扣袢不得是铁件吗?

    段家铁匠铺虽然是祖传的手艺,不能轻易舍弃,但好在,大郎赠给我们做剪刀的工艺,我琢磨着这铁匠铺照旧营业,嫡子段小飘可以继承我的铁匠铺,大女婿恰好是皮匠,让他皮匠出面,揽下这个做皮箱的活,不大不小正合适。”

    段一锤抬起头来,两眼发亮:“做这种皮箱需要的铁匠,恰好可以让段家铁匠铺供应,徒弟们只制作轮轴,也算是练手,技术再好一点的,让他制作拉杆,这不全齐了吗?”

    原来段一锤是想吃一碗占一碗,时穿不反对多吃多占,反正顶个师傅的头衔,哪怕抄着手也能数钞票,他想了想:“盐铁是专营的,开店铺的如果铁料需求多了,恐怕也供应不上吧,再说,铁件容易锈,这年头防锈技术不好,纯粹的铁轴与铁拉杆……”

    段一锤抬头反驳:“大郎既然说这么多,为什么你这箱子要用那么多铁件……难道大郎有防锈的秘诀?”

    时穿哑口无言,许久才表态:“即然这样,这门生意我跟段兄合伙,我出设计你完成,事后五五分账?”

    段一锤抬起头来,两眼亮得像灯泡:“大郎,明天我让段家女婿上门,与时大郎签订契约……西街还有一间空铺子,明日一早我就去把它盘下来,让女婿留作铺面……”

    段小飘在一旁插嘴:“这皮箱的制作,还有师傅刚才说的‘坩埚’制作方法……等红契订立后,师傅一块教给我们吧。”

    时穿摆摆手:“无所谓了,不算什么大的技艺,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有想学的段家徒弟,让他们一起来吧……嗯,刚好,我码头那里也要用他们一下。”

第141章 被人告了

    段氏父子再三感谢的告辞,随后,时穿接着在院里忙碌——主要是仆人一下子来了很多,需要安排各自的岗位与职责……

    纷纷扰扰的一天总算结束了。

    掌灯时分,仆人们总算习惯了各自的岗位,姑娘们重新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制度,豆腐西施也开始重新泡豆子磨豆腐——除了这点声音,喧闹了一天的海州城终于宁静下来。

    好像是为了报复端午的喧嚣与热闹,今天海州城的宁静到的格外早,格外快,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进入了沉睡,街道上不再有叫卖声,沿街店铺也早早关了门,附近只剩下豆腐西施的磨磨声,连隔壁刚搬家的顾三娘,似乎也提早进入了熟睡。

    来到大宋这么久,每天都是蝶闹蜂忙的,突然之间安静下来,时穿有点不适应。别人都睡了,他依旧难以安眠,等到姑娘们的窗户都熄了灯,他索性披衣而起,来到院中。

    院子里除了淡淡的豆腥味、卤水味,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白日里为制作香膏弄的香料。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泥土味——院子落里还亮着灯,鲁大派来的几名徒弟还在挑灯挖坑,时穿背着手走到坑道口,只见坑中一名徒孙正在刨土,另两个男子则坐在铁锹把上低声聊天,见到时穿走过来,休息的两个人赶忙站起来,抡着铁锹开始铲土。

    时穿正闲着无聊,便冲这三人招招手:“都回去吧,今天你们歇一天,让这院子静一下,等明天中午过了,你们再来上工。”

    三名徒孙扭捏地搓着手,时穿催促:“快走,明天一早记着让马车来运土。”

    ……

    徒孙们告辞后,院落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时穿跳下坑道,打量着徒孙们的工作。

    按照时穿原先的交代,这个坑已经挖掘了一间房子大小,并在三面砌好了墙,另一面则搭起了简易支撑物,徒孙们刚才正是在那面简易墙前,继续挖掘着——按计划,坑道还要从这里继续往下挖,直到把整个地面的地下部分挖空。

    因为时穿格外强调院子的整洁,所以院内堆得土并不多,院角落沿墙整齐的码放着方方正正的石料,那是用来砌地下室的。时穿站在坑边计算了一下那堆石料的数量……接下来,如果有人站在旁边的话,会觉的眼前一花,面前同时出现几个时穿:一位时穿拿起铁锹开始挖土,一位时穿走向那堆石料开始搬运,还有一位时穿开始和泥砌墙……

    当然,还有一位时穿站在原地,一边观察着周围,感受着风在空中吹过,一边淡淡地笑着,低声自语:“化身万千,哈,多大点事……”

    挖掘土的沙沙声响了一夜,第二天,原先堆积石料的地方堆起一座小山高的泥土山。清晨的时候,豆腐西施出来打水磨豆腐,听到后院的沙沙声,她牵着黑狗来到后院,但刚迈出西跨院的门,突然觉得眼前一花,感觉到坑道中微弱的火光熄灭,沙沙声陡然消失,并且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整个院落静的,像是鬼蜮废墟。

    院外、巷中响起头陀每天的天气预报声,豆腐西施愣了一下,踢了一下脚边的狗:“你这个吃货,我明明听到院子中的声响,你怎么一声不叫唤?”

    大黑狗只知道伸着舌头,冲豆腐西施狂摇尾巴。

    豆腐西施走到坑边,伸头望了望,天色太黑,什么都望不见……

    天亮了,姑娘们开始活动,他们没有感觉到院子里的异常,而新来的仆人,他们压根不知道院子的异常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等早饭过后,一群三十到五十岁的婆婆赶到府上,为首的中年妇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文雅的冲时穿行礼后,递上一张契约,彬彬有礼的说:“时大将,我们是黄公子雇来的,这是契约。”

    趁时穿浏览契约的工夫,老婆婆继续说:“黄公子说大将越来越忙碌,恐怕没有工夫亲自教导小娘子们,所以特地雇我们来为时大将解忧……我等几个,素来惯做这事,黄公子也是审阅了我们过去的荐书,才给我们下了这份聘书。”

    时穿抖了抖手中的契约,正在沉思,黄娥听到院里的动静,赶了出来向老婆婆行了一礼:“黄公子真是客气了,哥哥,这是‘女先’,一向负责教闺门女子……哥哥今后会越来越忙,恐怕抽不出身给我们上课,黄公子这份思虑得当,如此一来,哥哥上午可以脱开身去,我们便由女先教导……”

    宋代所谓“女先”,指的是“女先生”,因为是女性教授,所以只称“女先”。至明清之后,这种负责教导官宦女的女教师,则被称为教养嬷嬷。

    宋代的“女先”多数是一些富家女或者官宦女,因为家道中落、丈夫去世后无子女傍身,才踏上这行业,而在宋代,父母娇养女子成风,唯有在这个普及教育的时代,她们才可以不去尼姑庵度过残生,凭借知识和教养为职业,以“女户”的身份独立挣钱糊口。

    时穿身上有点泥土味,他抖着契约,皱着眉头回答:“难怪黄公子昨天欲言又止,大约是想跟我说这事吧,不过,契约应当跟我订立,而且我家的女孩不打算学女诫、女训。”

    为首的中年女娘低身行礼:“奴家姓祝,大将可以称我为‘祝女先’,奴家等隐约听说时大郎曾编印课本……既然时大郎对小娘子们另有打算,奴家等也识得字,愿意按大将的课本教书。”

    时穿高兴的一拍手:“太好了,我总共有三门课本,经济学内容先不急着教,等识字算数到了一定水平,再教授姑娘们,你们就轮流教授识字与算数,啊,还有礼仪课,我希望姑娘们读书识字,且仪态万方——我们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小娘子们要一边玩耍,一边做些手工。”

    “祝女先”再度向时穿福了一礼:“奴家等拿了工钱,不敢懈怠,下午愿教授小娘子们一些针线手工,以及行走、坐卧、待客、侍奉婆婆与相公的礼节。”

    宋代的员工都如此敬业啊……啊,侍奉婆婆与相公的礼节——难道宋代的女学,也包括教授床*上*功*夫,啊,怎么拿这些女先作掩护,让姑娘们学点《爱*经》知识……时穿还没考虑好,正发呆呐,环娘披头散发冲了出来,蹦跳着嚷嚷:“哥哥,该巡街了吧,环娘打算早饭也在街上吃,哥哥走的时候,一定记得喊我。”

    说话间,院中的黑仆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素馨、墨芍闻讯赶到,捧出发的三套《女书》,恭敬地递给那些女先,女先们翻阅之后,拍着胸脯保证:“大郎,书上的内容虽然新鲜,可并不深,大多知识前人都零零星星说过,我等完全可以边学边教,绝不误了大郎的事。”

    时穿回答:“好啊,你以后上课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

    话说到这里,蒙都头一头大汗撞了进来,站在院中大呼:“大郎,不好了,你让人告了,状子已投到通判那里——州通判,通判大人让我通知你一声。”

    时穿满头雾水:“告我?什么罪名?”

    蒙都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的黑人仆妇,回答:“拐卖良人。”

    时穿哭笑不得,他用手指指指鼻尖:“拐卖,我就是被拐卖的人,我能拐卖谁?”

    蒙都头望了一眼时穿,没有回答。黄娥眼珠转了转,跺脚:“坏了,我怎么没有想到防范此事……县尉,如今该怎么办?”

    时穿有点火了,他阻止住黄娥:“怎么回事,我拐卖谁了,明明别人拐卖了我……”

    黄娥细声细气的回答:“大约是那群昆仑奴惹的祸,有人看见我们这里的昆仑奴了——大宋刑统规定,禁止贩卖奴隶,虽然人人都知道昆仑奴是番外贩卖过来的,但一般‘民不究,官不举’,万一有人举告,官府自然要查问下去。”

    “可是……大宋禁止奴隶贩卖,我们的遭遇又算什么?”

    蒙都头幽幽的回答:“民不究,官不举,说的就是这事。乡野之间,或许有买卖奴婢的,但这种买卖,不清不楚的,买卖契约要上衙门上档子的话,卖方多数要用父母的名义……”

    时穿打断蒙都头的话:“既然禁止买卖奴婢,怎么父母就可以买卖了。”

    黄娥一指隔壁:“哥哥还记得顾小七娘吗?顾二婶将她卖了——但这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卖’:父母得了钱,也可以说成男方的聘礼,官府是不禁止的。

    因为这种缘故,拐子拐来人口,常要经过一番调教,用各种手段让拐来的女子认自己为父母,而后以父母的名义将女孩卖了。乡野之间,哪里认真追究父母的真假,女孩们卖到乡野,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倒是无法反抗,这辈子只能认了。

    但若是卖到勾栏瓦舍,拐子也有一番手段调教……”

    黄娥顿了顿,脸色微红,指了指那些记得父母名称的姐姐们,低声说:“比如使手段坏了姐姐们的名声,之后姐姐们担心把真实身份说出去,会让父母兄弟蒙羞,这辈子只好忍气吞声隐名埋姓的生活……

    然而这种买卖,无法走到名面上,尤其是官宦人家,更不敢沾染这种买卖,因为平常诉讼要有苦主(原告)首告,没有苦主不立案。但官宦一旦做下买卖奴婢的事情,无需苦主,只要御史风闻奏事,就可以立案了。”

第142章 通判已接案

    特别感谢yayayan、爱老虎铀、jianghaipeng、1410-33、pandaboy等好友们的支持真心感谢所有新老朋友的厚爱

    黄娥见时穿不以为然的表情,马上又叮咛:“哥哥不要小看这事,昔日欧阳修欧阳相公一个远房侄儿,曾买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奴婢,结果被人告了,说是欧阳相公治家不严,后来欧阳相公很一番折腾,让侄儿赔钱赔人,才出清这项罪过。

    连欧阳相公遇到这种事都不能幸免——可这还不算什么,仁宗时曾经有三位宗室王爷,也因为买卖奴婢丢了宗室身份。”

    蒙都头补充:“远的不说,咱海州前任知州也是被人告了,说他有位奴婢原先是良人,是被人拐卖了……海州前任知州不服,但又寻不到那位奴婢的父母作证,结果终究丢了官,这才有了现在的张叔夜张知州。”

    黄娥补充:“所以官宦人家,最见不得这种不清不楚的奴婢买卖,便是原来在乡间耕读传家的乡绅,亲朋子弟做官之后,上任前首先要盘查一下亲戚,看亲戚有没有牵扯进这种买卖的,以便在上任前把这事清理干净,免得在任上被人弹劾。”

    时穿咧嘴:“可我算什么官?一个没有品级、没有薪水,还需自备装备自带干粮的赏金猎人——这样的官衔丢了也就丢了,不怕。”

    蒙都头跺脚:“娘也,我让时大郎当大将,原指望你先熟悉一下,而后帮我缉捕海捕文书上的惯犯,你不拿这官职当回事,可通判那里,岂能随意放手?”

    时穿打断对方的话:“谁告的?”

    蒙都头挠挠脑袋:“某也不清楚,说是有人半夜投书……这案子如果投书到知州那里,也许就一笑置之,然而投到了通判那里,这就不好办了,通判本来就有监察百官,监督知州的职分,他这一接案子,谁都不敢插嘴了。”

    时穿摸着下巴问:“这案子如果落实了,会怎么判?”

    一旁静静倾听的祝女先插嘴:“发还奴仆,事主刺配。”

    时穿再问:“当初,欧阳相公是怎么脱罪的?”

    黄娥平静的插话:“确是有人出来说,这名奴婢是他买下的,只是赠送给欧阳相公的侄儿,而自己本身并不知情……事后欧阳相公被罚了俸禄,那名赠送奴婢的人,因为也不知情被罚了铜一百金,夺去了官职,那位奴婢则得到了自由身,由官府赔偿三百贯,并重新挑选良人匹配。”

    时穿再问:“我看海州城内的商人,随身也有黑奴陪伴,他们是怎么处理这些黑奴的?”

    蒙都头嘿嘿笑了:“娘也两广那里整船整船的贩卖黑人奴隶,但两广那里天高皇帝远,不太有人追究……据说那里的官员家中也多有不清不楚的奴婢,但他们只要来北方转任,一定事前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

    这黑奴买卖的事情,全大宋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奴婢,不是雇用的仆人。而海州城茶商们雇用黑奴,多数会提前签订一份雇用合同,绝不肯承认他们是买来的奴隶。

    大郎这些奴隶既然是施衙内他姐夫赠送的,想必海公子以前有些预防手段,在官府也备了案子,通判询问起来,大郎只要出示与海公子的转聘合同——记住,只是转聘,不是转卖。这年头,一字之差就是罪行。”

    黄娥跺脚:“我刚才懊悔,就是忘了这事,收下海公子‘转让的’——咳咳,‘转聘的’这些仆人,怎么忘了问他讨要转聘合同。”

    时穿笑了:“我这些仆人,从码头上回来的时候都坐在马车里,当时黑灯瞎火的,谁能发觉这群黑炭团一样的家伙,除非是顾三娘,顾三娘心眼小啊,原来她在这里等着我啊。”

    “可不敢胡说”,蒙县尉急忙提醒:“大郎,空口白牙的,可不敢随意指控——时大郎现在身上官司未清,没有证据,不要指责人。”

    时穿哈哈一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招手唤上来几名黑人仆妇,用众人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那黑人仆妇也用大家听不懂的语言回答者,紧接着,院中的黑人们逐渐围了上来,一番交谈过后,时穿冲蒙县尉拱手:“县尉大人,这事不用担心。不是需要聘用合同吗?马上就能出来——还是用他们昆仑奴的语言书写的聘用合同,你放心,官上要什么证件,我这都有。”

    蒙县尉点了点头:“大郎原来能说他们的语言啊……这还能有啥事呢,这个,娘也,你先忙着,我先回了——大郎巡完街,顺便去州衙一趟,把这事一劳永逸解决了。”

    时穿这是要当场伪造证据,蒙县尉有官身,虽然私下里俩人处得不错,但他那能站在旁边看人伪造证据,还给人递毛笔……所以他赶紧拱手告辞。

    瞧,多会一门外语,太有用了,时穿喊英迪拉过来,送上印度制作的莎草纸、墨水、鹅毛笔——咱伪造文件,就要做的彻底像原件,这叫敬业。

    呼呼呼写好契约,留在城中的仆人一次上前签字盖手印……做完这些后,时穿转向傍边看呆了的几位女先说:“几位,还愣着干啥?饭好了,几位女先不妨先跟小娘子们一块吃了早饭,而后直接开课……今后我这里都是这样,一天管三顿饭。”

    几位女先躬身答应着,时穿回身招呼黄娥:“给哥拿官服来……啊,算了我带环娘去吧,那还小,不急着上学,你帮女先安排课堂,分发笔墨纸砚,今天争取开课……”

    大将的官服是一身红袍——文官穿红袍,那是五品以上的朱紫衣,但大宋军服就是上红下黑:红袍、黑裤、范阳帽。大将属于武官阶层,所以袍子跟着士兵服装走。因为没有品级,“大将”袍服上没有绣各种禽兽,只绣了两个字,前面是“大”字,背后是“将”字。

    大宋军中还有一种类似“大将”待遇的闲官官,名叫“勇敢”——这个词在宋代也是一个官职名,它是军中不用脸上刺字的、类似特种兵一样的“效用”——即志愿兵。“勇敢”的官服几乎跟大将完全一样,胸前是“勇”背后是“敢”。

    等官袍穿上身,环娘也梳好头了,她跳上马车车顶,兴冲冲招呼两名黑小孩:“快,环娘跟哥哥巡街去。”

    马车冲出了院门,墨芍一边忙碌着帮女先登记同伴名册,一边望着时穿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哥哥怎么一口断定是顾三娘举告了,昨日哥哥巡街,赶车的不是那印度马车夫吗?……哦,我明白了,按说,那些黑人没在人前露过脸,知道他们存在的屈指可数?……啊,既然被人举告了,哥哥怎么还一脸无事的带黑仆上街闲逛。”

    黄娥看了一眼隔壁的顾宅方向,回答:“哥哥上街去,岂止是闲逛?他做这个官,那是替我们谋取地位。无权无职,咱这群小女子还不任由别人欺负……”

    女先们耐心的站在一边等待,素馨在旁招呼同伴坐下,笑着插嘴:“我猜,我们回来的时候,街上人即使见了昆仑奴随行,但那些路岐人与我们并无冲突,他们平白无故的告我们做什么?再说,写状纸举告也需要时间,哥哥只在街上走了一圈而已,昆仑奴也只是从众人面前一错眼,路岐人那有时间写状纸吗?细细想一想,可不是顾三娘吗?唯有她有那个闲工夫。”

    墨芍想了想:“对呀,若说哥哥冲撞了谁,盘点起来唯有三个:一是锦毛鼠那群城狐社鼠;一是顾三娘;但最重要的是那群拐子,哥哥如此迫切的要上街巡视,未必不是在寻找拐子的踪迹。啊,如果不是拐子,真是那顾三娘,那可真不是什么大事?”

    一提到拐子,姑娘们想起自己避入郁州岛的原因,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素馨一错手,将毛笔丢了一地,黄娥面色苍白的四处看了一下,强作镇定安慰说:“莫怕,海公子既然能在这群黑仆的保护下,不怕海盗骚扰独自居于海边大宅,哥哥也认为他们有能力护住我们,那就一定无事的……”

    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的祝女先插嘴提醒:“小娘子们,我只担心什么时候开课——我拿了黄公子的薪水,他付的是整天的工钱,小娘子们站在这里说来说去,可要耽误上课时间了。”

    墨芍瞪大眼睛反问:“祝女先,我们刚才的,你听了一点不怕吗?”

    祝女先文静的回答:“我只知道,豆腐巷自从住了时大将,一般的城狐社鼠都不敢来这儿闲逛;我还听说,今天东门码头区传闻,时大将要来收三条街的‘力钱’,许多闲汉都忙着搬家。”

    黄娥点头:“说的也是呀,那么多拐子,哥哥一拳一个扫了个干净,再来几个拐子怕什么,哥哥现在也不是单身一人……祝女先,这是我们的名册,唯有环娘不在册子上,还要我等要靠先生们教导了。”

    祝女先扬扬手中的《女书》:“娥娘客气了,我刚才粗粗翻了几页时大将编撰的这套女书,这书给我很大启发,若时大将愿意事后赠我一套《女书》,我一定把压箱底的力气拿出来,细心教导诸位小娘子。”

第143章 两大衙门

    其余的女先刚才没插嘴,也是被这套《女书》引入迷了,书中讲的道理很简单,那些道理大家过去都零零散散接触过,只知道那是故老相传留下的老辈子经验,看了这本书之后,顿时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自古口口相传的道理,其中还蕴含着这种逻辑性;原来,有些事情为什么是这种结果而不是其他,其中都包含因果论;原来,一种事务的不同处理方法,都会导致事物的不同走向……

    女先们过去处理事务,是全凭经验主义,但看了书中介绍“方法论”之后,当她们抬起头来再看这个世界,世界已经不一样的,未来的一切,在她们面前清晰无比。

    这时候,甜水巷巷口,时穿领着马车走出巷子,驾车的换成一位黑人童仆,环娘在马车上指点着方向,另一位黑人童仆则尾随在时穿身后,替他拿着朴刀。守候在巷口的两名山寨衙役今天上班了,见到时穿出现立刻殷勤的冲时穿点头,招呼说:“大将,你这是去东门吗?你只管放心走,我俩就守在巷口,有啥事,我们会去通知你。”

    时穿漫不经心的回了礼,这一停留,旁边一个早已守候的人影猛的窜了出来——是卖签菜的贺五,他提着篮子冲到车前,热情的招呼说:“大将,你没吃早饭吧,我这有才出炉的签菜,要不要尝一尝?”

    马车顶上的环娘抢着回答:“贺五哥,你提的东西是养家糊口的,怎能让五哥你少了养家的钱……嗯,早听说你家签菜的名声,我便尝上一个,给贺五哥提提意见。”

    时穿看了看小黑仆,低声嘟囔一句,小黑仆立刻放缓了马车,以便环娘与贺五边走边交流。贺五很有眼色的从篮子拿出一小碟签菜,踮着脚尖递给坐在车顶的环娘,讨好地说:“小环娘这话说得好,我家签菜在海州也是有名的……不过,可不敢与时大将的手艺相比,听说时大将的烤鸭、烤鸡做得极为出色,我家签菜里也有鸡鸭,小环娘尝一下,给点意见。”

    时穿跟在马车后面,微笑的看着环娘将签菜塞得满嘴都是,然后含含糊糊的回答贺五:“嗯,怎么没有鸭皮,鸭皮烤得脆脆的,可好吃了。我哥哥烤的鸭子,环娘最喜欢吃鸭皮了。”

    贺五回头望了望时穿,见时穿笑盈盈的,他歉意的冲时穿拱拱手,而后试探的问:“小环娘,那鸭皮怎样才能烤得脆,光有你家的炉子可不成,必定还有秘法的,是不?”

    贺五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一直打量着时穿,发觉时穿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赶紧从篮子中又掏出一叠签菜,递到马车顶上。环娘也不客气,尝一尝,马上惊喜的喊:“呀,黄雀,我喜欢吃黄雀……嗯,炉子,要想把鸭皮烤得脆,不光需要我哥哥制作的炉子,还需要在鸭皮上抹上蛋清与蜂蜜,到时候蘸着酱裹饼吃。”

    贺五追逐着马车,眼角瞥着时穿,小心的问:“小环娘,你告诉我秘法,今后五哥我每天送你烤一只烤鸭如何?一只不成,两只也行?”

    环娘满嘴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回答:“天天吃鸡鸭,你不腻吗?分我钱吧——哥哥说这叫‘折现’,你按每天一只鸡、一只鸭的量,给我折现,如何?”

    贺五脸上笑得很欢:“环娘,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可好?”

    贺五说完,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时穿,见时穿没有反对的意思,他马上歉意的冲时穿拱拱手,提着篮子一闪身,隐入人丛中。

    烤鸭烤鸡的手段都是小节,时穿没打算开饮食店,也不指望这个挣钱,如今有人愿意日日免费给自己送鸡鸭,条件只是了解它的做法……烤鸭烤鸡,技术含量不高,搁现代就是个烂大街的手艺,环娘拿来换点零花钱,这也算是废物利用吧。又何必计较?

    一行人晃晃荡荡走到知府衙门口,时穿交代了几句,让环娘守在马车上,自己随着州衙的衙役走进了府衙。

    这是时穿第二次来,不,加上昨天的结案,时穿是第三次来知府衙门了。

    宋代的建筑风格以精致为主流,飞檐翘壁都精雕细琢,画柱雕梁都美仑美央,整间衙门显示出一种慵懒的奢华,那种极端精致的氛围,让人觉得仿佛画中……常听说明清的官场习惯是做官不能修官衙,据说修建官衙会妨碍自己的官运,没想到,宋代连官衙都这么精雕细琢。

    穿过一重重廊道,时穿来到海州通判办公的衙署。

    通判这个官职,在现代被认为是“叠屋架床”的存在,因为他拿着俸禄不干啥事,天天端着茶碗监督百官,随时准备批评。这种不举手不讴歌,只批判的官员,一定是拿着美钞做事的……不过在宋代,通判虽然具体事务一样不干,但知州发布的每一个命令,必须由他附署才能成为有效文件,这个职位也是宋代朝廷对官员权力的有效监督,故此称为“监州”。

    监州与知州是同品级的官员,时穿来过州衙三次,这是第一次发现整个州衙的行政单位居然是一分为二的,左半部分是“监州”衙门,右半部分是知州的州衙。两大衙门在院中相互并列……啊,再加上一个法院,那么行政体系就全了——宋代的西方,都不曾有这么完善的政府架构。

    不过,宋代地方官员并不直接管理审案,宋代的司法是完全独立的,州的司法机构是镇抚司或安抚司,主官称之为“提点刑狱”。而这一刑狱衙门,常常不与州府衙门在一个县城。这种完全的司法独立、监督独立的体制,被现代历史学家常称之为“叠屋架床”,虽然宋代西方还没做到三权分立……

    通判找时穿麻烦,不是来审案子的,他是监察百官的。时穿进门的时候,通判随手抛下一张文书,神色平静的问:“时穿时长卿,听说你的徒弟越过了‘修完所’,承揽了海州县‘宅宿务’修缮工程,这里面,没有什么情弊吧?”

    时穿张大嘴,很是惊愕:“判官,全海州都知道我人傻……你能不能指点我一下,‘修完所’是什么东西?”

    “‘修完所’不是东西……啊,我是说,‘修完所’是个东西,它是官府的一个机构……”海州通判觉得这个话题很难跟傻子解释清楚,他耐下心来,做出持久战的姿态,端着茶碗解释:“‘修完所’是朝廷的一个机构,平时专门负责修缮城墙,整修道路。

    可这个机构除了修缮城墙之外,也承揽其他的工程,毕竟城墙与道路几年修缮一次,只要用心做一次工程,基本上几年没什么活儿干。

    朝廷不养闲人,‘修完所’做完修缮城墙的工作后,长年累月干领俸禄,坐等下一期修缮工程——这种事朝廷承受不起,所以‘修完所’也经常承揽工部拨下来的工程项目,比如修个桥啊,铺个路啊,疏通一下运河呀。

    不过,‘修完所’最大的工程,还是利用州衙闲置的土地,修盖房屋旅舍,转交给宅宿务,让后者租给每年科举的考生,以及南来北往的客商——明白了吧,宅宿务那些房屋哪里来的,都是修完所建造的。”

    时穿温顺的像一只猫,频频点头:“明白了,早说嘛,就一个‘官办房地产公司’,我明白。”

    通判望了时穿一眼,沉思了一会,回答:“人都说时长卿遣词用句不合规矩,‘官办房地产公司’——这几个词我听懂了,果然很新鲜,但也很贴切。”

    稍停,通判继续说:“我皇宋各个县城分为军州、镇州、民州……,县城又分为上县、中县、下县,修完所这样的机构,一般设在州府,因为唯有州府,每三年要举行一次州试,大量的读书人涌入州城临时借寓,准备参加考试。

    朝廷的宗旨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读书人的种子,朝廷不能懈怠了,所以才在州城设立‘修完所’以及‘宅宿务’,方便举子们参加科考。海州是州城,这‘修完所’归州衙管辖,海州县虽然拥有宅宿务,但那只是些县级官寓,其官职不全,管辖权力缺失。不过这么多年来,咱们沿袭的官场规则:当州衙与县衙重叠的时候,总要分县衙一点汤水。所以县衙才有了一点闲余的房屋出租。”

    通判说完,脊背重重靠在椅子上,他的书记官斜眼看着时穿,顺手递上几张纸,这副做派,仿佛审案子的法官由旁边的书记不停的递来卷宗一样,但时穿见惯了现代法庭的审案模式,对于书记官这种加重犯人心理负担的动作,反而觉得滑稽可笑,觉得做戏的成分太浓。

    他的嘴唇翘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摇头拒绝书记官递上的卷宗:“俺人傻,看不懂。你读”

    书记官气了个仰倒。通判见到唬不到时穿,便随手接过书记官递过来的几张纸,态度深沉的扫了一眼纸面,叹着气说:“一直以来,海州县的宅宿务,房屋修缮都是由‘修完所’承揽的,我知道黄翔黄和尘即将出任海州县,在这个时候,现任海州县突然把房屋修缮工程交给你徒弟,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时穿一直愣愣地听通判说话,听到了这里,他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判官,我来这里,是因为听说我被告了,告我的,只是因为修完所的事情吗?”

    通判气的随手一掷那几张纸,纸张随风飘舞着,时穿快速瞥了一眼,才发觉刚才那几张纸上什么字都没有,其实也就是一叠白纸。

    时穿不满的抱怨:“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大将’,赏金猎人而已,没有俸禄没有品级,还需自己花钱购买装备,我算是官吗?需要判官出面吗?我每天大太阳底下满街乱走,帮着州衙县衙维持治安,还要自带干粮——这样的辛苦活,谁愿意干谁干。”

    判官是监督官员的,平民百姓想让判官问话——还不够行政级别。时穿想要说的是:我的行政级别,到了需要判官出面的份了吗?

第144章 你有什么辩解

    ps:特别感谢静湾、天使2005、yujianmoon等好友们真心感谢所有书友的支持

    通判气的随手一掷那几张纸,纸张随风飘舞着,时穿快速瞥了一眼,才发觉刚才那几张纸上什么字都没有,其实也就是一叠白纸。

    时穿不满的抱怨:“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大将’,赏金猎人而已,没有俸禄没有品级,还需自己花钱购买装备,我算是官吗?需要判官出面吗?我每天大太阳底下满街乱走,帮着州衙县衙维持治安,还要自带干粮——这样的辛苦活,谁愿意干谁干。”

    判官是监督官员的,平民百姓想让判官问话——还不够行政级别。时穿想要说的是:我的行政级别,到了需要判官出面的份了吗?

    说完,时穿抱起膀子,斜着眼睛看着通判,受到挑衅的通判嗖的站起身来,但他的掌书记见状,连忙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通判连续剧烈的喘了几口气,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粗声问:“大将,对于修完所的投诉,你有什么辩解?”

    时穿生态轻松的回答:“做买卖嘛,讲究货比三家。我徒弟学的是砖石建筑,擅长建筑砖石结构的房屋,整间房子构造下来,除了门窗,不需要一根木头。海州县经费上紧张,也许打算花三年的维修费,而后一劳永逸解决现属‘宅宿务’的修缮问题。

    判官,不说别的,我徒弟在这方面的手艺,那是全海州城独一份,不找他们找谁?”

    书记官低声跟通判交代了几句,通判显得不耐烦起来:“还有人告你拐卖良人,本官已经查了,你身边确实有昆仑奴存在,这,你怎么解释?”

    时穿憨憨的解开衣襟,从里面掏出一大叠文件,这些文件当中有宋纸——现代称高丽纸——制作的文书,也有书写在羊皮上的文书。高丽纸上书写的文书是用墨写成的,羊皮卷上书写的文书也不是汉字,全是曲里拐弯的符号,不知道用什么材料书写的。

    时穿脸上依旧是不以为然的笑容:“这几名昆仑奴……啊,其中有几名还算不上昆仑奴,他们是雅利安种,白人,印度高种姓人——哦,应该叫天竺人。

    这些奴仆都是海公子赠送,我有海公子原先与他们签订的契约,以及海公子的转聘合同,至于这几份羊皮卷,那是用昆仑奴的语言,书写的劳务合同。海州是通商口岸,想必这里的通译很多,总有人认识蕃人的文字,判官大人不妨请这些通译鉴定一下。

    另外,我的奴仆都在那里,他们虽然不懂皇宋的语言与文字,但他们个个都认识本民族的语言,请判官派遣通译过去询问一下,就知道这几份羊皮卷的真假了。”

    判官展读着几份文书,书记官赶忙拿过来几份卷宗对比了一下,低声说:“是海公子的笔记,瞧着墨色,应该是几年前立的契约,如果翻一翻档子,也许会找见原来的文书。”

    官场上讲究官官相护,如果确认这批奴隶是海公子最早雇用的,那么否定海公子的雇用关系,就是否认前任的工作,而前任通判必定是升官而去的,做官的人,怎肯得罪自己的官场前辈。

    听到师爷认定这份文件确实是海公子的笔记,通判大人已经熄了追究的心思——但通判大人压根猜想不到,伪造文件是时穿的基本生存技能,如果通判大人需要的话,时穿能把联合国的文件给他拿过来,甚至奥巴马的签名,对时穿来说,不过是将一个时光碎片,印刻在一张纸上而已。

    “奥巴马,你的昆仑奴怎能叫这个怪名字?”听完通译官译完羊皮卷的内容,通判大人不禁翻了个白眼。

    通译官低声解释:“这几份羊皮卷,一部分写的是大食文字,一部分用的是天竺文字,文件的内容大约相仿,不过是几个称呼古怪的奴仆愿意接受事主——时穿时长卿的雇用,雇佣期为十年,合同上还书写着工作时间,工作假期,以及薪水标准。

    哦,这几份羊皮卷上没有盖官府的印信,说明这些羊皮卷不是红契,似乎在我大宋境内无效,但那几份海公子订立的转聘契约却是有效的,都上了契约税,盖上官府印信,大人,需要查一查档子吗?”

    通判大人想了想,懒懒的摆了摆手——今年正是官员换届的关键时期,黄娥的父亲即将来海州县担任知县,而海州县上上下下的官员也基本准备转任他乡,唯有知州张叔夜获得原地连任。本已打算年底卸任的通判,不想过多的操心,如果不是这件事有可能牵扯下一任海州县、黄娥的父亲黄和尘,他时穿一名大将,眼屎大的官,身为一州通判,都懒得正眼瞧过去。

    查档案是一种什么工作?宋代官府档案大多数用的是竹纸,这种纸特别脆,翻阅多了,纸张就成了一堆渣——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宰相蔡京不久前才下令,改用更好的纸张记录官府档案,并规定官府档案一定用一种标准字体书写,这种字体就是现代称之为“仿宋体”的字体。

    宋代没有文件分类学,档案归类并没有一定的秩序,在这种情况下,翻检一份档案需要大量的人手,一份份尽心检查,而记录档案的纸又是竹纸,一不小心就会毁去档案。海州通判没有几个月的任期了,如果他想求证时穿手中的档案是真是假,也许没等到查出官府存档的那份档案,他就必须离任了。

    现在,有掌书记鉴定时穿手中的档案,笔记是真的,官印是真的,通判想了想,决定不要太劳累自己,他脸色一变,和蔼可亲的说:“好吧,我当初就知道不应该听信无头贴,现在真相大白了,时大将只管出去,本官不送了。”

    时穿不满意了,他满脸不高兴的站起身来,嘟囔道:“连句安慰话都没有。”

    案子审完了,既然决定不为难时穿,掌书记也语气轻松:“时大郎,你真是个傻子,判官大人从五品,你算什么,没有品级,判官大人找你来问几句话,事后需要安慰你吗?”

    “不需要啊?”

    书记冷笑:“需要吗?”

    对面这几个人不懂幽默啊,时穿边向外面走,边嘟囔:“我只是跟你探讨一下,你一脸严肃干什么,不需要就不需要嘛,何必认真?”

    通判在背后大笑:“真是个傻子”

    出了州衙门,时穿发觉蒙县尉正在马车边,抄着手跟环娘聊天。啊,这厮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果然,蒙县尉见到时穿出现,马上抛下环娘迎了上来:“娘也,你没事吧,没事就好……这个,其实我当初聘你为‘大将’是有私心的,原想着让你熟悉几天再给你派活,现在可等不及了。”

    时穿打断蒙县尉的话:“县尉,海州城的大将似乎不止我一位。”

    蒙县尉哈哈笑着,闪烁其词的回答:“大郎,本县尉也是没有法子——桃花观事件伤了五个兄弟,新补充的衙役还在甄选。然而,都知道海州县头顶上有几个衙门管着,油水少事情多……嘿嘿,大郎,海州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其中大郎所住的豆腐巷在城西,巧了,县衙在城里唯一能管上事的就西大街。

    大郎这次能把码头区平定了,县衙便多了几份收益,某可以雇用更多的大将,嘿嘿,大郎,事后我把西大街补偿给你,今后就由你承包西大街,如何?”

    明白了,原来码头区比较混乱,州衙搞不定,干脆就把这片区域划给县衙,而县衙也一直搞不定这片区域,这也是可想而知的,码头区客流量很大,依县衙的人手以及行政能力,不可能理清这团乱麻。

    但是,码头区的油水又摆在那里,真要把这片区域弄好了,附近几条县衙负责的街道就可以借助时穿这个东风承包出去,县衙小吏的灰色收入就能大大提高。为此,整个衙门对时穿接管码头区充满期待,毕竟这是位传说级的猛人啊,为了激励他,县衙不惜把手中仅剩的油水——西大街拿出来犒赏。

    治安承包、国民警察,这似乎是西方概念。据说在现代,西方常干这事。比如政府为了节省行政费用,由通过司法考核的民间人士承包某个片区的治安维持,这些民间警察依靠收取治安费获取盈利,但必须保证雇用足够的警察执行司法任务——时穿只在电影中看过这种情况,没想到这项政策居然起源于宋代中国。

    不过,想一想也可以理解,在宋代这个商品经济极端发达的社会,依靠一些赏金猎人来承包片区治安,既不用对他们发放薪水,也不用计算他们的编制,实在是一项便宜买卖——这种事,也只能发生在处处讲究效益的宋代朝廷。

    与蒙县尉聊了几句,时穿安慰蒙县尉:“这么说,以后西大街的保护费由我收取,我就是传说中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的头目,生活真是美好,阳光真是灿烂……蒙县尉,你等着,给我半个月时间,看我整理好码头区,哼哼,我就不信了,在这个斤斤计较的商业社会,有谁敢冒生命危险来惹我。”

    这种态度是蒙县尉喜欢的,他竭力煽风点火:“娘也,大郎,这活多轻松啊,你只要确定一个标准,比如行商每天收一个铜板,坐商每天十个铜板,每月下来,单是一条街道,恐怕有一百贯的收益吧,以你时大郎的威名,街上的治安还用发愁吗?”

    时穿一咧嘴:“不过,有一个疑问:咱皇宋不比唐朝,夜里不宵禁的,那就是说我白天黑夜要派人在街道上巡视,那么……”

第145章 缉拿恶贼

    蒙县尉恨铁不成钢:“你可以雇人啊,大郎,那三条……啊,两条街,我把西大街给了你,码头区你让出一条街来,也算给你减少点负担。码头上那两条街,有三十一家茶舍,九间酒寮,二十多家货栈,平常茶舍里都是等待上工的扛包人,那些力汉一般人压不住,可要是整治好了……嘻嘻……

    大郎,我可没半个月工夫等你,你拿了码头区的‘力钱’,按规矩,必须马上替衙门出一次官差才能服众,嗯,我帮你选个小活儿,也就是帮县衙缉拿一个海捕文书上的盗匪恶贼……

    大郎啊,你可得好好想一想,这西大街可是海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你每月能从中收百贯的‘力钱’,收了西大街的力钱,随便拿出十来贯来,雇上三五个人去码头区守着,今后便日日坐收渔利,这可不是好事吗?”

    时穿摇摇脑袋:“蒙县尉,我当初需要这个‘大将’的官衔,可不是图的收取保护费,我要这个职位一是寻求一个士绅资格、免税待遇,也希望借此合法拥有武器与战马……好吧,我承认:能够坐收渔利,这种生活挺美的。海捕文书拿来,我们是不是两清了?”

    蒙县尉呆了一呆,马上从袖筒里掏出一份布告:“大郎,你既然直爽,我就不客气了,这份海捕文书给你,上面那厮悬赏三百贯,原本我打算等你接受西大街巡防职责后再给你的,既然你这么急切,我就不客气了。”

    蒙县尉扭捏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补充说:“大郎,我也知道我由吏员升为官员,这辈子无法寸进了,但人总是得陇望蜀……前不久县城郊外发生一起灭门案,大郎也知道的,我刚担任县尉不久,不想这案子陈年成为积案,影响多不好啊。但我们县衙的衙役都不全,‘都头’还由我兼任,让谁带队抓捕,个个都是推脱。

    既然大郎爽快,这件案子予你——简单活儿,那厮杀人之后逃入白虎山中其姑母家,他姑母手下有十几名佃户,不知道是否会拦阻,而那凶犯本人凶残异常,一言不合,灭人满门十一户,你去把他抓来,活的不成,死的也行。”

    海捕文书上,活的歹徒与死的歹徒价格不一样,蒙县尉故意忽略了这点,而时穿听到对方只是一个人,最多有几个穿布衣的农夫有可能帮忙,他也懒得细问,接过蒙县尉的海捕文书,连凶犯的名姓都懒得看,直接说:“我不识路。”

    蒙县尉大喜:“我给你派一名识路的衙役,再派一名苦主指认,大郎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时穿扬了扬海捕文书:“简单活,等我收拾完码头区,马上动身出发。”

    蒙县尉欣喜的点头,一指远处的码头:“大郎还需要脚力吧?其实东门外码头卖什么的都有,连战马都有,你现在也有资格骑马了,去买几匹马代步吧。”

    时穿拱手:“蒙县尉好走,其他的事交给我了。”

    蒙县尉告辞而去,马车顶上,正开心的吃着兽糖的环娘踢着腿,指着远处说道:“哥哥,你瞧,段小飘正在远处鬼鬼祟祟,啊,哥哥要管几条街路了,难怪环娘这几天上街,旁人老是塞给东西。”

    时穿点点头,问:“环娘,你家乡也有大将吗?”

    环娘踢着脚回答:“环娘过去住的是乡下,乡下没有这种大将,倒是听说府城了有……呀,想起来了,环娘幼年的时候,曾有一名大将带着两个伴当追捕凶犯,来过我们村子借宿,只是那时环娘年纪小,不记得后来怎样了。”

    时穿上下打量了一下环娘:“你幼年的时候?——你现在就是幼年啊”

    环娘在车顶上大笑,笑的双脚直踢车顶……

    少时,段小飘领着十几位铁匠畏畏缩缩的走过来。恰在此时,日光移到了中午,当日晷上的阴影消失的那一刹那,整个东门外响起了一片钟声,各种庙宇都敲起了洪亮大钟,不同宗教的神职人员一起放声歌唱,抒发着他们对神灵的无限赞美和敬仰。

    在一片钟声与禅唱、歌颂中,段小飘嘴一张一合,听不清说的什么,不一会儿,钟声渐渐平息,歌声渐渐响亮,路边寺中的和尚们咚咚地敲着木鱼,宝相庄严地诵读着**;道观敲响罄钯,叮叮咚咚的大声舞蹈歌唱,各种胡寺却展示自己悠长浑厚的男中音,大声祈祷着、赞美着。大批的市民和商旅也在街头驻足流连。

    这就是大宋,一个开放自信的时代。

    海州并不算大宋数一数二的对外口岸,它仅排在泉州、广州、杭州、密州之后,但即使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口岸,依然充斥着世界各国的不同信仰,他们相互包容,相互礼让的并存着,自信的大宋人从不斥责那些外来信仰多么异端。

    歌唱声渐低,段小飘的话也可以听清了,只听段小飘指点着远处介绍:“师傅,听说你今天来接管码头,我左右无事,顺便过来陪陪师傅也好。”

    顿了顿,段小飘又补充:“师傅,我刚才还说,咱们的契约已经在衙门上好的档子,炼铁的事情,咱什么时候开始?”

    时穿扬了扬下巴,但没等他开口,段小飘闪开前路,指点着东门外介绍:“师傅,这就是码头区……”

    东门外码头区绵延十五里,一条长长的大道贯穿始终,横为“道”,竖为“街”,这条长长的大道就被称为“通海(大)道”,与通海道交叉的十八条街,将十五里长的通海道分割成纵横交错的“街道”群,组成了整个码头区。

    段小飘看了看时穿手中的街名,那是蒙都头刚塞给时穿的,上面写了两条街的名字,段小飘噗哧乐了:“师傅,你上当了,蒙都头那厮给你的街,一条在路头,一条在路尾的东门边,恰好是通海道最外端两条路。这两条路间距十五里,来回跑一趟就得许久……”

    时穿摆摆手:“你怎么知道我上当了,也许这正合我心意。”

    段小飘嘿嘿一笑,继续介绍……

    时穿承包的治安区,最外面那条街靠近大海,海州城一般的泊位在这条“左斜花膀街”上。另一半泊位在与华邦街相对的“右斜街”上,故此,这条街上多的是茶舍与货栈,当然,码头上装卸工人,就是所谓的“花膀子”也多。而靠近东门外的那条街,有几间酒肆,两间餐馆,三座庙宇……这条街似乎更适合谈生意。

    东门边这条街名叫锦绣街,布店、丝绸店最多,街道起手位置被一座佛庙占据,正是这座庙里的和尚,承包了东门区的叫醒服务,每天早晨庙里的和尚会敲着木鱼,沿街叫醒贪睡的市民,顺便向市民进行天气预报……当然,这种服务不是免费的,在他们负责承包的街区,每户居民都要支付几个铜板作为“香油钱”。

    两外两座庙宇,一座是道观,一座是大唐景教寺——这是一种中国化的天主教,曾经在唐代短暂的成为国教。

    大宋是个开放的时代,除了佛道景教之外,光是胡寺有许多种,有沃教(拜火教)、伊斯兰教、白莲教等等,而码头区是人们告别家乡走向不测的大海地方,这种地方寺庙最多。逐渐的,各种宗教习俗混杂,产生一种奇妙的氛围——比如佛道本没有午祷的习惯,但景教伊斯兰教拜火教有这种习惯,当正午那些寺院鸣响钟声时,佛道寺庙也不甘悄然无声,于是,正午时分来这里,钟声歌唱声便响成一片。

    时穿承包的街不巧位于通海道边缘,沿着通海道整齐分布着市舶司衙门,虎翼水军衙门,拔头水军衙门,以及盐监衙门等,可是由于时穿名下的这两条街恰好处于边缘,街头街尾都没有衙门分布,甚至连胡寺、勾栏,都不太在这两条街上跑——它们离中心太远,但却正中时穿下怀。

    嗯,最外围的那条街适合建货栈,藏匿走私货;最内侧这条街正处于东门门下,适合做接头地点……蒙县尉大概想着,当时穿把这一头一尾的街道治理好了,那么其余街道正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手,分包给其余大将。

    “左斜花膀街,大家一般简称左斜街,师傅,我们段氏在那条街上有一间小店,是我三师兄负责,主要出售一些索具以及船上用的滑轮,水龙吊。师傅,左斜街最难管制,那街面上晃荡的,全是身强力壮的花膀子,这些人打架闹事是常态,可我们铁匠也不是吃醋的,师傅看谁不顺眼,只管跟徒弟说……”

    其实,现在段小飘算不得时穿的徒弟,两人并没有行过拜师礼,也没有规定好师徒之间的知识产权分成……好吧,段小飘现在并没有承诺把自己的收入拿出一部分给师傅分享,两人到目前为止,只是合作关系……哦,连合作关系都还停留在纸面上,但段小飘这么喊,时穿并不反对——免费的劳力不压榨,那不是傻了吗?

    “你去把穆顺给我喊来,这几天他应该在码头上卸货,应该知道花膀子的底细”,时穿站在东门佛寺门口,吩咐段小飘:“清理左斜巷,简单我正打算把码头工人组织起来……哼哼,敢不服管,那就别来我的地盘混饭吃。”

第146章 定下规矩

    ps:特别感谢pandaboy、武大梧桐、静湾等好友们的大力支持真心感谢所有新老朋友的支持

    穆顺赶到的时候,时穿已经和环娘与段小飘巡视完锦绣街。商人都是一群消息灵通之辈,这几天锦毛鼠着急忙慌着撤离码头区,暂避时穿的锋芒,店铺的老板早已获得消息并期盼时穿的到来,结果时穿这次巡视,受到了热烈欢迎,很是便宜了环娘。

    往常环娘看到心爱的小东西,总是垂涎的咬着手指头,然后捂紧自己的钱包,左盘算右盘算转身离去,如今她只要在摊子上一停留,眼珠在某件货物上停留超过五秒,立刻有人拿起货物,讨好的说:“小娘子,喜欢就拿去玩几天……嗯,不知时大将打算收多少力钱?”

    环娘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她放下咬着的手指,清脆的说:“我哥哥原不指望靠收保护费渔利的,我家自己有店铺的,来码头区收取力钱,不过出于县衙的托请,所以掌柜无须担心,我哥哥不会坏了规矩。”

    掌柜的常常顺嘴追问一句:“不知你哥哥的规矩是什么?”

    这时候,正在四处查看的时穿常常会走过来,随口回答:“我看这片街道很不干净,杂物四处乱丢,伤了huahua草草不好……这样吧,我打算论尺收清洁费,谁家店铺沿街占街道路面即尺,咱们按每尺若干清洁费的标准,收取力钱——嗯,每尺再加上两个铜板,算我的幸苦费。”

    往常力钱是力钱,沿街的卫生都是店铺自己负责清洁的——自家店铺的门脸,可不敢糟蹋了。如今时穿说,准备按店铺收清洁费……其实,这清洁费店铺是不额外掏的,都自家的伙计,拿了工资,让他打扫自家门面所在的街道,还用额外付款吗?

    店铺的老板对时穿这个说法,既感到茫然又很慌乱,不知道的东西,最让人恐惧啊。

    恰好这时,穆顺赶到了。海公子的这位老管家,码头区的老板都认识,毕竟他跟随海公子六七年了。所以店铺老板看到他又跟了时穿,常常背过身去冲穆顺使个眼se。

    穆顺领会了店铺老板的意思,但现在还不是他开口的机会,他先拱手向时穿行礼,汇报了飞剪船以及那艘大货船的卸货进展,紧接着,时穿询问他:“穆老大,你在码头区来往六七年了,咱现在在码头区,有多少用得上的人手。”

    旁边的段小飘是个话痨,马上絮絮叨叨的向穆顺解释时穿新获得两条街道的情况:“我就说嘛,那门g县尉坑了时大郎,这街道在通海道一头一尾的,前后相距十五里,等于每条街要雇一拨人手照顾,原本,两条街道挨着的话,咱一拨人手照顾两条街,多好,现在这不是平白无故增加成本了吗……”

    “不亏”,穆顺截断段小飘的话:“左斜街是码头区,码头区是一种管理方法;锦绣街是店铺区,又是另一种街道类型,两条街原本需要两套班子。

    东主,小老儿在码头区来往多年,也认识几群hua膀子;另外,咱们可以通过施衙内调动拔头水军(厢军),如果事态紧急,咱们还可以调动虎翼水军(禁军)——打架的人手咱不愁。东主如果决心整顿,究竟怎么做,还请东主示下。”

    时穿ting了tingxiong,回答:“市场准入我的意思是说,我原本不指望依靠收取保护费来享福,更不要说从hua膀子扛包的辛苦钱里,分润一两个铜板。我可以不收他们的钱,或者把收了的钱hua在他们身上,但他们想在我管辖的区域里干活,那就必须得到我的许可。这叫‘市场准入’

    你去跟你相熟的几拨hua膀子说一声,我打算成立一个行会,所有在左斜街码头上干活的人,都必须加入这个行会,然后由行会统一调拨上工的人员,以避免哄抢及恶性竞争……”

    时穿把自己的构想简单的描述了一下,穆老大想了想,小心的问:“是否让那些hua膀子也交几个入会钱?”

    时穿回答得很快:“那就每人每月两个铜板吧。收了这两个铜板,我会制作一个小铜牌,让他们挂到脖子上,今后没有牌子的,禁止来左斜巷上工。”

    穆顺小心的回答:“两个铜钱,倒也不贵。只是如今失去土地的农民越来越多,码头上的活并不好找,东主将他们组织起来,万一每天他们挣不够养家糊口的钱,日子久了,不免要抱怨。”

    时穿轻轻的摇了摇脑袋:“你还没说——这码头上扛包是一项季节性工作,只有每年的信风季节才活儿多,其余时候,hua膀子们总是闲着没事儿干,在码头上生事打架……

    可是穆老大,咱么现在缺的是人手,码头上这群hua膀子各个身强力壮,既然能扛得动包,也能扛得动其他东西,嗯?”

    穆顺听懂了时穿话里的暗示,他赶紧拱了拱手,又把话题转到了眼前:“东主既然对左斜街做好了筹划,小老儿就不再多谈,只是这条锦绣街……历来,各家自扫门前雪,店铺打扫门面上的卫生天经地义,也不需要另外掏钱的,东主所说的这个清洁费,不知道该怎么收取。”

    时穿一指锦绣街,回答:“我刚才量了一下,整条街道大约有两里(约八百米),按每尺三到五文钱收取清洁费,各个店铺应当承担的起。收了这笔钱,我会雇几个老弱病残,每天早晚来打扫这条街道,此外,我还会雇人将这两条街道铺成青石板路面,再增设路灯,铺设石桌石椅,争取把锦绣街变成东门外最热闹的夜市。

    不过,我既然出钱修缮这条街道,那么我要求:今后沿街铺面无论谁想出售,我都有优先购买权;另外,沿街店铺无论大小,我都要占半成(百分之五)的股份——修设路面增设路灯,总是要hua钱的,这份钱分摊到各店铺头上,出资比例大约也在半成(百分之五)左右,所以各店铺掏这份钱不亏。”

    时穿说的话,不是与各店铺老板商量,而是一种通告——如果各店铺老板觉得做不下去了,那么时穿愿意收购他们的铺面。

    如此一来,老板们还有什么说的呢?

    大宋是一个商业时代,能在全国六大茶市之一的海州做买卖,各个都不是糊涂人。这些老板听了时穿的盘算,又知道时穿名下三位徒弟乃是海州新崛起的知名建筑师,不禁对未来有了一份期待……如果真把街道建设好了,让每月的收益提高两到三成,那么付出百分之五的收益,也不算亏啊。

    想想看,能亏吗?锦绣街就在东城门下,大宋朝是不宵禁的,夜里出入码头,必须经过东门城下。如果锦绣街办成海州城知名的夜市,那等于给沿街铺面增加了百分之二三十的营业时间,进出码头的人总是要经过这里……借助时穿的凶名,想必这条街上敲诈勒索的,会少点吧,如此,老板们的经营成本便降低了很多,加上新增的客人……这笔买卖划得来。

    几位首先听到消息的老板都表示绝不搬离锦绣街,时穿趁机要求这几间店铺,每间赞助一名伙计,组成一个“会计师事务所”,收取相应费用,以及参与管理街道……而后他带着刚成立的会计所人员,向左斜街赶去。

    现在端午节刚过,正是茶叶大量交易的季节,许多海商都在忙碌的备货,准备秋季到来的时候扬帆南下。只见挑夫们挑着一篓篓用锡纸包裹的茶锭,川流不息的进出各家店铺,那些形似方砖的茶锭,又被各间茶行一块块码放在长条板箱中,这些长条板箱最后都会被送到左斜巷、右斜巷的货栈存放起来,等待装船起运。

    大宋朝的茶叶就是这样一块块被输送到全世界,然后换来一块块的真金白银,沉淀在海商家中,再通过海商的享受,分散到大宋平常百姓家中。而这笔占全世界财富百分之七十的金银,最后会被门g古入侵者搜刮而去,像蝗虫一样吃干喝尽,留下一片财物与文明的沙漠——当然,是“伟光正”的沙漠。

    擦肩而过的茶叶担子隐隐的飘出淡淡的茶香,虽然为了防止海水侵蚀以及杂味污染,每块茶锭都用厚厚的锡纸包裹,然而茶叶那股草木天然芳香,即使隐藏在厚厚的锡纸之下,依然那么醉人。

    担去码头的不仅有茶叶,还有丝绸、瓷器,这三宗货物是千百年来华夏民族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与此同时,正在进港的帆船会卸下一船船的香料以及犀牛角、象牙、玳瑁、珍珠等产品。

    宋人喝茶喜欢在茶叶里添加各种香料,所以茶叶是不怕跟香料hun杂在一起的,而茶叶与香料都具有同等的特性:都害怕潮湿与异味。所以存放二者的仓库常常是在一起的。

    运出去的是茶香,迎进来的则是安息香料,八角、孜然,玫瑰等等。所以这个季节,海州是一座香氛之城,空气中都飘dang着浓郁的香味。当然,也因为它的繁忙,这个季节也是钱币叮当叮当响的流入季节,城里每个人的收入都不错,包括码头上的hua膀子。

    时穿这一行人浩浩dangdang的,环娘加上两个小黑仆在头前走,她的马车周围,是十几名铁匠,再后面是身材高大的时穿,坠尾的是新鲜出炉的三十多位新会计……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码头上的hua膀子低声谈论着,隐约有人提到“锦毛鼠”这个名字,当然,也有提到“时穿”这个名头,此时,时穿一身大将官府,穿着这身官服虽然没有品级没有俸禄,但他却有逮捕权的——谁敢出头闹事,把你送到监牢里呆上几天,然后说一声“误会”,你还真没脾气。

第147章 整治码头

    穆顺老大上前,召集了自己相熟的几个hua膀子团伙,低声商议了几句,将时穿的决定通知他们,然后领着这群hua膀子过来拜见时穿,穆顺做完这活儿,时穿已经巡视完左斜巷,正摇着头,失望的对段小飘说:“难怪海州对外贸易额这么小,码头区的格局太小了。”

    这一点,走南闯北的穆顺也同意,他拱手回答:“那是当然,海州不能跟泉、广州、杭州比,甚至不能跟密州比,此处的码头残破……关键是港区外,浅滩沙礁太多,不熟悉航道的话,进出一次甚是困难。”

    穆顺还没有说的是:如果不是海州港港外水文情况复杂,朝廷在这里的水军能逐年萎缩吗?朝廷的水军以及市舶司力量微弱,这才使得海州的走si贸易猖獗……没有走si贸易的猖獗,你我这些熟悉航道的人,能过的如此滋润吗?

    时穿随手在眼前划了一片:“瞧这些泊位,歪七扭八的,街道不竖不横一点不整齐,我有意填海造地,将左斜街好好规整一下,然后让街道横平竖直,嗯,再增设一些可以吊装货物的器械,将左斜巷建设的更适合船只停靠,所以需要大量的人手。

    我计算了一下,左斜巷的hua膀子如果调配得当,有一半人手足够应付,剩下一半人力轮换着去修整码头——这活不是白出力,填海造田,新填出来的的土地就归大家所有。我打算在那块新填出的土地上修建hua膀子行会,以及相应客栈与会计所,今后等hua膀子老了,干不动活了,也可以靠着货栈以行会的收益安享晚年……”

    这块大画饼一丢出来,刚才还对时穿霸道的宣布“排挤不入行会人员”的做法,感到有怨气的hua膀子们,立刻两眼闪亮——分钱的事情,自然是排他性的,而且人越少越好。

    几名hua膀子立刻叫嚷起来,他们的头领各个拍着xiong脯,叫嚷着自己手下有多少人,打算带这些人手一起入行会,当然,他们既然有这么多人手,要求点小小话语权,不算错吧?

    时穿利you完了,也不耐烦跟这些人纠缠,他指点了一下身后的那群新出炉的会计,交代穆顺:“穆老大,这事儿由你负责,这些会计你来调配,从今天起,开始登记左斜街人头。

    今后,左斜街码头入港的船只,必须由行会出面引水进港,而后通知市舶司,并协助船主与市舶司沟通。装运货物的活儿也要由行会统一指派人手,而出港的船,也要先由行会出面统一安排装运……今后hua膀子以十人为一组,一百人为一队,轮流听从行会调遣、上工,工钱也统一支付。

    同样的,行会还要调闲散人手整理码头区,先把残破的栈桥修好,而后逐步填海造田,争取把左斜巷码头修理的整整齐齐,再于泊位区安装各种装卸设备……”

    眨眼间,天se逐渐暗了下来,一路目睹这一切的段小飘吃惊的张大嘴,反复问:“就这样完了,这两条街,十几年管不好,师傅半日工夫,就把这两条街捏在手心,竟如此简单。”

    环娘今天收了半马车的小礼品,她得意洋洋的插嘴:“还没完呢,那群会计还要分一半人手,明天开始登记锦绣巷的店铺,计算各家店铺该出多少力钱,然后规划左斜街……还有一堆事儿呢,不过,在哥哥眼里,这些点小事不算什么?”

    段小飘依旧缠住时穿,追问不休:“师傅,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时穿的马车这时已往回走,远处东门已经在望,到了东门外,也就进入了他另一块领地:锦绣街。

    “你知道雪崩效应吗……算了,你没见过雪崩,想象不出来的。那么你知道滚石效应吗?一粒石头从山顶扔下去,它一路下滚,会带动更多的石头滑落,这些石头又会带动更多的石头,而后,就是一场大灾难了。

    码头区最有力量的谁?人数最多的是那群hua膀子。他们过去不团结,相互抢生意,相互压价,相互排挤,导致随便一个流氓就敢欺负他们,如今我扔一块骨头过去,让码头区最大的势力集团争先向我献媚,而后投靠在我的旗下……再然后呢,锦毛鼠即使回来,他手下能有多少人?面对整个左斜巷的统合力量,他敢捣乱吗?”

    段小飘听懂了:“我明白,师傅扔一笔钱出去,承诺整修锦绣街,这就是扔下了第一块石头;然后师傅从锦绣街获得了店铺老板的支持,以及三十多位伙计——这些伙计就是更多的石头,有了他们帮忙,就能将左斜巷的hua膀子全部整编完毕——这群hua膀子就是最后的石头,当他们编制在一个行会里,别说锦绣街,就是整个码头区也嘘若寒蝉……

    哈哈,师傅单身一人在码头区晃了一圈,我还带了十几名兄弟过来,总担心师傅吃亏,原来不用我们这些兄弟帮忙,师傅也能搞定整个码头区啊……居然这么简单?”

    时穿努力摆出一副粗鲁样,目中无人的笑着:“是啊是啊,你瞧,我没费多少力气,锦绣街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支持我整修巷道;那群锦绣街出来的伙计,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把hua膀子们管理好;那群hua膀子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听从我的调配,一边填海造田,一边应付日常装卸,同时还要整修码头。

    嗯,锦绣街打扫卫生的,可以雇佣一些年老体衰的hua膀子,这样,可以用hua膀子反过来制约锦绣街,而我呢,我啥事不用操心,只管等那群会计把钱送到我门上就行了。”

    时穿还没有说的是:当他整合完码头力量后,他就是海州城外的“地下之王”。今后别说走si了,大约,小小的违法违纪,只要不太出格,海州县衙役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个码头区收拾好了,县衙的灰se收益也就上去了。

    经过这次同行,段小飘把“师傅”二字叫得更亲热了,没几天,他就催促爹地完善好各种契约,备好工料,而后在一个夜晚,偷偷接时穿过去指导他们“一炼成钢”的窍门,自此以后,段家铁铺的铁器质量直线上升,成本却直线下降……当然,时穿也多了一个躺着收钱的项目。这都是后话了。

    傍晚回家的时候,时穿不仅带回了自己的骡车,还牵回了两匹好马。黄娥当时正站在院门翘首企盼,舅舅林翔与老苍头孙伯站在她左右,见到时穿回来,黄娥连忙迎上来:“哥哥,我等许久了,孙伯与舅舅打算接我回去住,说是房间已经整理出来了,以后娥娘必须白天来上学,晚上回去住了……哥哥,你送我一段路吧。”

    时穿还没来得及答应,院中跳出来“三星班”的几位徒孙,他们紧着冲时穿喊:“师祖,见鬼了,却有一样奇怪,我们昨天挖的坑突然大了许多,我们不曾……啊,坑里的石墙也砌到……”

    时穿打断对方的话:“坑里挖出来的土,都运走了?”

    徒孙噎了一下,恭恭敬敬的站好,回答:“事先未曾安排,挖出的土,没能全部运走。”

    时穿紧跟着对方的话尾,夸奖道:“你们太能干了——明天继续,另外准备好石料,等石料备足后,继续挖坑……回头我跟你们师傅说一声,一定重赏你们。”

    黄娥对于时穿的所作所为最bo澜不惊,就是时穿现在从怀里掏出一个神仙来,黄娥也会“哦”的一声,然后上前指鹿为马的帮时穿遮掩……她凑近时穿身边,低声解释:“这三个小子愣头愣脑,已经叮嘱几遍,让他们不得大惊小怪了,却还是憋不住嚷出来了,哥哥放心,他们没对院里其他人嚷。”

    时穿挥挥手:“就这样吧,环娘,你赶着马车先回去,我送娥娘回家。”

    舅老爷林翔在一旁若有所思,见到时穿翻身上马,他拱手说:“劳累长卿了。”

    夜se如水,漫天的萤火虫飞舞,大宋的不夜城,市民们一天的生活并没有结束,许多人甚至刚刚开始——夜市上,耍杂技的人,说书的人,耍口技的人,再加上连续不断的灯火,将整座城市映衬的像一座火炬。

    时穿是第一次这么悠闲的观赏大宋的夜生活,他骑着马上,护送着黄娥的马车,随着人流缓缓前进,黄娥趴在车窗边,有一句没一句跟时穿聊着天,管家林伯赶着马车,舅爷林翔缩在马车的yin暗里,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这一刻,时穿的心情很宁静,他真希望这种宁静直到永远。

    然而,生活还得继续。第二天,门g县尉派来引路的衙役,以及海捕文书案子上的苦主赶到,时穿不得不为了生活出门奔bo——他稍稍拖延了两天,让穆顺将快帆船上的重要物资卸载下来,至于码头区嘛——石头滚落了,它就有自己的运行规律,时穿只负责引导,然后躺着收钱而已,操心的事,让专业人士负责吧。

    临走前,穆顺汇报说:“东主,船上的货物已经运到崔庄——嗯,就是昔日海公子的那座宅院,船上还有部分贵重物品以及钱财,恐怕要东主亲自押运。行会吗……我们购买了一块闲置地盘,先让行会在那里办公……东主,整修锦绣街的钱财由谁拨管。”

    时穿跳上了马,躬身回答:“我看娥娘这几天不高兴,给她找点事吧——资金调拨让娥娘负责。

    正说着,豆腐西施端着一碗豆hua,急匆匆的出现,她毫不见外的凑到时穿身边,用胳膊蹭着时穿垂在马身上的一条tui,眼bo水盈盈的说:“大郎,我刚听说你要去抓曾癞子,可要小心了,这曾癞子从小无父无母,争强好胜,前几天只是端午节上与人口角几句,就动手杀了人全家,可是凶恶啊”

第148章 不拿俸禄的闲人出手

    ps:特别感谢博锐喷绘、永堕黑暗、极品丑、0879072等好友们的支持心真感谢所有新老朋友们的支持

    豆腐西施扭了扭风情万种的细腰,ting了ting高耸的xiong器,娇娆的继续介绍:“我还听说曾癞子的姑母怜惜这个兄长的唯一血脉,但凡遇到曾癞子的事从不跟人讲理,他姑母所在的柳村虽然是个小村落,没听说有什么英雄人物,但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大郎可要小心应付……

    呀,大郎,奴家这碗豆hua还热着,听说古时大将出征都要饮酒的,三娘我一时匆忙来不及备酒,大郎且饮下这碗豆hua,祝你旗开得胜。”

    虽然是一碗豆hua,可总是豆腐西施一番心意。时穿顺手接过豆腐西施递上的碗,西里呼噜的吃着,县衙派来的领路人与衙役则乘这会儿工夫,上前跟时穿交代着案情以及海捕文书……

    县里派来的苦主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周毅。他是死者一家的女婿,与死者住在隔壁村,以前曾见过凶手曾癞子,这次负责带并指认凶犯——毕竟宋代的海捕文书,图像画的并不十分准确,如果无人现场指认,根据海捕文书的描述,几乎无法确定凶犯。比如海捕文书上,对曾癞子这样有明显的外部特征,也泛泛的描述为:面黄、无须,瘌痢头……

    海捕文书上的画像也很不靠谱。按徐悲鸿的说法,古代中国的人物绘画艺术,跟埃及画法几乎是一脉相承的,双方共同的特点是:眼珠都是平面的——典型的例子就是“年画阿福(民国前的阿福像)”。

    除此之外,宋代不要求写实,画像的要求是“相由心生”——按相术原则画人物像。在这种原则下,黄帝、秦始皇、孔夫子、李世民、李白等人,都长得一个模样……以刑侦学的标准衡量,这几个人没准都是同一个人,他们肯定是同一个人反复穿越的,所以才会有相同的颧骨、眼眉、眼窝以及嘴chun、耳廓……

    曾癞子的画像当然也不例外,画师大约竭力想描绘曾癞子的凶恶,一不留神,画像上这人,居然添上虬髯就是张飞;脸黑一点就是李逵;胡子像刺猬就是尉迟恭;身上刺纹身那就是日本山口组……总之,这是个眼若铜铃、鼻若悬胆、眉如刀锋、面似锅底,目光如电,装上两只獠牙就是西游记里的东西……

    时穿吃完豆腐……好吧,他吃完豆腐西施递上的那碗豆腐脑,看着歹徒画像差点笑喷了:“啊哈,幸亏这画像是到了我的手里,幸亏我不依仗画像抓人,***,这份海捕文书真是,太具有娱乐精神了……啊,什么数据都没有,全是形容词:身高、体重,口音、胖瘦、面部特征——这些数据,要不就根本没有,要不就说的很‘形容’,照这个标准,我大约要去三国时代抓捕张飞啊……真,让人无语。”

    豆腐西施提心吊胆的扫了海捕文书一眼,立刻闪开目光:“好凶恶的人啊……哦,确实像张飞,也像尉迟恭,唯独不像曾癞子。”

    “没错,这就对了”,时穿把碗递回去,调侃说:“画像的画师见过张飞像,见过尉迟恭像,就是不曾见过曾癞子本人。”

    一行人出了西门,在西门口赶上了穆顺的运输队。穆顺本人现在仍在左斜街,忙着规划填海造田的事宜,当然,也忙着登记hua膀子,统合他们的力量。而这支运输队是向崔庄运送货物的,这几天穆顺已经接管了崔庄内海公子的隐秘院落,原先看房子的老夫fu已被穆顺打发回家,现在那院子已完全被穆顺接管。飞剪船上的货物正络绎不绝的运往那里收藏。

    所谓崔庄,就是曾经的“妙泰”道姑,现在的崔小清姑娘名下的庄园,这庄园恰好是海公子修建,并将其转让给昔日的崔知县——崔小清的父亲。当然,海公子给自己留下了一座毗邻的院落,这事儿除了崔知县本人,无人知晓。

    这座庄园位于海州城与云台山之间,原先并没有大规模民居,基本上都是农田,后来海公子建庄后,又将其转让给崔知县,随后,在附近置产的农户以及商人,贪恋庄子所享受的知县照顾,并纷纷来附近定居,一来二去,此处蔚然成村,但因为庄中首户依旧是崔小清,故而被称为崔庄。

    跟随时穿的衙役是门g县尉派来,帮助看守豆腐巷的两名衙役之一。这名衙役是因公殉职的王三麻子亲属,原本由他顶替王三麻子的职位,也是官场的潜规则,但由于这家伙年纪还小,才二十出头,在古代这年龄只是一个才加冠的小“门g童”,故此门g县尉让他暂时实习一段时间,等熟悉了衙役的工作方式,再去填补王三麻子留下的空缺。

    王三麻子死于插翅虎之手,而插翅虎则被时穿击毙,所以时穿也算是这位名叫“王小川”的候补衙役的恩人,只是时穿上路以来,不怎么爱说话,只顾骑在马上东张西望,故此王小川就与周毅搭讪到了一起。

    在桃hua观那场搏斗中,总共有两名衙役阵亡,三名重伤,伤者还在休养,另一位阵亡衙役儿子还小,不曾提出补选衙役的要求,只是拿了一笔抚恤金,并开始自己的生活,所以王小川在衙役当中找不到玩耍的伙伴,这次是他第一次出公差,一切都透着新鲜,便跟周毅聊得热火朝天——按规则,办案的衙役是不能与苦主发生直接交往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于歌……”,望着周毅时不时的与王小川发出欢笑声,情绪很振奋,骑在马上的时穿禁不住摇摇头。

    此时刚刚夏初,但农忙季节已经过了,农田里的麦苗正在抽穗,走出海州城不远,就已经看到农田里三三两两的农夫牵着牛踯躅于道,当然,时不时的也有两三名衙役,押着哭哭啼啼的两三人,往县城里走。

    乡间的安宁与衙役的吆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奇怪的画面。过往的衙役有属于县衙的,也有属于州衙的,不过王小川通不认识,偶尔有几个衙役认识他,随口向他打招呼,王小川只是尴尬的回应。

    骑在马上摇晃的时穿禁不住俯身问:“小川,这算什么,你们衙役不抓贼,让我这个不拿俸禄的闲人出手,自己却来抓一些可怜百姓?”

    王小川闷闷地说:“今日是五月初八,各地官衙在催缴青苗款,衙役们都下乡了,唯有我这个闲人还有空,要不然怎会让我出来。”

    时穿在若有所思的说:“青苗款,我记得清明节踏青的时候,曾遇到官府在路边设酒肆,youhuo那些领取青苗款的农民进酒肆吃酒,哦,都用上ji女了。”

    王小川低着头回答:“三月初五、四月初五,是青苗款放贷的日子,青苗法下,每个官员都有放贷的任务指标,所以知县老爷们,知州大人们,在那几日要不遗余力的哄骗农夫接受放贷,可青苗法是什么玩意,经过十几年推行,大家都知道是什么玩意,如今已鲜有上当受骗者。

    但百姓能够拗得过官府吗,知县将任务指标分解到各村、各乡,村长、乡长拿了指标之后,狠心点的转过头去欺压乡里,心思善良的,或许能够庇护乡亲一二……”

    周毅在一旁插嘴:“都是乡里人啊,心思善的员外们,也是土里刨食的,能有多少收益贴补乡亲?这青苗法实行十几年了,现如今,心思善的员外几乎都已被折腾的破产,乡间只剩下鱼肉乡里。”

    时穿催促:“你接着说——既然三月初五、四月初五放贷,那也要秋收之后才回收青苗款吧,怎么五月初八就开始有人四处催缴。”

    王小川回答:“大将,官老爷放贷有任务指标,回收贷款也有指标的,官人们把青苗款放出去,唯恐收不回来,自然早早的开始催缴——四月初五放的贷,按惯例,衙门从五月初五开始催缴。现在地里的麦苗还没有长成,大家手头都不宽裕,不得已,自然有很多百姓变卖田产,甚至变卖祖屋还款。”

    周毅插话:“这还是有田产可以变卖的,吃的苦处还算少,若没有田产变卖,那就等衙役上门吧。”

    骑在马上的时穿四处打量了一下,随口问:“既然知道青苗款是官府在诈骗百姓财产,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上当——我坚持不贷,谁能把我怎么着?”

    王小川晃了晃脑袋:“百姓哪能拗得过官府,官员哪能拗得过那位‘拗相公’,再说,靠天吃饭的农夫,总有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比如家里人生病了需要药钱,或者一时不错手,需要买种子,或者耕牛,想着官府青苗款利息不高,借这笔钱缓一缓手,只要周转开来,或许能还得上。

    但借了这笔钱后,就要看天运了,运气好周转过来,或许还上了这笔青苗款。运气不好的话,官府催缴很厉害,又不许缓期偿付,一个不留神,几辈子积来的家业就全完了。”

    说话这功夫,两名衙役牵着一头牛,缓缓经过时穿身边,一名衙役伸手向王小川打招呼,并顺便向马上的时穿点点头,王小川随口问:“兄弟,催缴上了?”

    牛后面跟着一位依依不舍的老汉,衙役们指一指那位老汉,兴冲冲的回答:“这不,牵了他家的牛去发卖,扣除青苗款后,剩下的钱让老汉拿回去。”

第149章 小地主

    两群人擦肩而过,王小川叹了口气,继续说:“其实,这几年青苗法几乎废除了,我听说南面的官员、西北秦凤一带的官员,无论新党旧党都在拼了命的抵制,所以官府已经多年不给官员压任务了,大郎,现在看到的景象还算好的,那位‘拗相公’执政的那几年,那才叫一个惨,如今多年过去了,天下间农夫提起那位拗相公,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周毅哼哼:“前两年是好,可如今知县大人要离任了,所以今年对青苗法的执行突然严苛起来……酷法之下,今年乡下怨气深重,庄户们群情鼎沸的,你们这些衙役,大约离城十五里,便不敢再深入了。”

    时穿听出了一点意思,指点着周毅问:“这么说,咱们这次出来抓捕,多少会有点阻力吗?”

    周毅低着头,把目光盯在脚尖上,边走边说:“如今,村里见到衙役进来,都以为来催缴青苗款,性子弱一点的还知道躲避,让你找不见人;性子烈一点的,则直接拿起锄头跟衙役争执起来。曾癞子杀了人,却没有跑远,大约就是这个原因——我听说他姑姑这几年把庄子里的青苗款都揽下了,庄户因此很感谢。

    哼哼,如果不是碍着她姑姑,咱也不会惊动县衙了……我家兄弟七八口,拎把锄头刨个坑,也把曾癞子埋了,没账。”

    果然,离城越远,越能感觉到乡间那种对衙役的敌视,那些田间耕作的老农见到这三位官人走过,纷纷直起腰来,扶着锄头警惕的望着这一行人,而屁大的小孩则快速在田间窜动着,大约是受家长的嘱托回村报信……

    时穿在马上摇晃着脑袋,叹息说:“据说变法是好的,青苗法的设立是为了帮助老百姓,但新法实行几十年,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要能喘一口气,就用这喘气的力气憎恨官府。‘丰亨豫大’,这表面的繁华胜景之下,涌动着憎恨的浪潮,什么时候这浪潮翻涌起来……想一想就让人浑身发抖。”

    崔庄的情形也是这样,时穿沿着大路靠近了崔庄,如果不是庄口有海公子的黑仆与印度管家迎候,大约村民们会抡起锄头,阻止这三位官人进入村中。

    昨天提前赶来的管家纳什蹲下身子,按印度习惯用脊背做椅凳承接时穿下马,等他直起身来,便殷勤的汇报:“主人,船上的贵重物品已经存进库房,邻居崔姑娘已经听说海公子把房屋转让给了大郎,她很高兴,认为主人获得了这套房子是她的幸运,还说,主人如果过来的话,一定请你过去做客。”

    时穿仰头看了看天se,招呼两名随行人员:“好吧,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歇脚。”

    王小川望着时穿,脚下迟疑:“大郎,你跟门g县尉说,只要几天就能抓人犯回去,如今,天se不早了,我们再一歇息,回城恐怕要赶夜路了。”

    时穿跳下战马,笑着回答:“我那话不是跟门g县尉说的,是跟黄娥姑娘说的,如果我说出去两三天,恐怕黄娥姑娘会坚决不肯……如今既然出来了,什么时候回去,就由得我们了。

    进去吧,这是我的新家,得到这份产业,我还没有来过呢,你们跟我一起坐坐,吃顿饭再走。”

    时穿这座院子跟崔小清的城堡式别墅毗邻而居,站在屋门还能见到崔小清院门前,那尊依旧竖立的巨大假山石……管家纳什看到时穿在眺望假山石,赶忙过来解释:“主人,我打听了,自崔姑娘住到这里后,原来的一些庄户欺负她是女户,又欺负她从桃hua观净身出来,有点不服气,所以当城中破落子过来sao扰的时候,庄户们都在袖手旁观。

    但自从门前多了这一尊假山石后,情况立刻不一样了,城中的破落子、泼皮、无赖不敢再上门,庄户们也恭顺了许多,所以崔姑娘决定不挪动这尊假山石了……如今主人也在这里置办了产业,崔姑娘就更高兴了……主人,我们也有些属于自己的庄户,你要见一见吗?”

    这座庄子之所以称为崔庄,是因为附近七成的农田属于崔小清。连带着,住在村子里的农户多是崔小清的佃户,海公子也在附近拥有八十亩地:包括三十亩旱田,五十亩坡地。这些田产连庄中的院子一块打包,赠送给了时穿。但海公子拥有的土地数量,在村中不算大户,连中户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地主而已。此刻村中,比时穿土地数目多的人家有十几户,崔小清欢迎时穿的到来,大约是因为时穿那恐怖的武力值,能够给予她支持。

    海公子的这座小院是用来藏身的,所以外表看很不起眼,站在外面眼瞅外墙,虽然高,但似乎很单薄,不过,海公子十年经营岂容轻视。进入院落会发现那堵墙壁的厚实——哦,不过是墙顶处特意选用了单薄的石块,以至于从外面看,似乎墙很薄,但从里面看,每块石料都有一尺的厚度,这厚度简直是堡垒标准了。

    这院子的布局也很特殊,一旦乡间有事,这座小院会立即连同附近的几座小院,以及崔小清庄园左右的大户院落,构成一组复杂的防御群……也许正是这种原因,崔小清的父亲默许了海公子留下这座院落。

    管家纳什一路走一路介绍,这院落有点类似四合院,三进的宅子,每一重宅子都用厚重的石墙间隔,留下狭窄的石门作为出入的通道;每座石门边,都yin险的布置了一些便于伏击与暗算的藏身点——整座宅子如果关上厚重的院门,每前进一步,都能让盗匪付出惨重的代价。而这代价不是小股盗匪所能付得起的。

    时穿用手指弹着院落内一扇厚木门,木门是用hua梨木,真够奢侈的。管家纳什躬身在一旁解释:“乡里的屋子不比城里,城里有坚固的城墙保护,所以城内民居,院墙修的单薄。乡里头,百姓的房子防贼是最后根本,所以外墙修的坚固高大,内墙院门尽量狭小,以便令人出入艰难。

    这宅子是公子特意设计的,只是三进的院落,有点格局太小,没办法,居住在乡间,以不事张扬为首要,咱不能过于惹眼,是吧?”

    旁边的王小川与周毅感觉不到木门材料的差异,他们只是为院内的建筑格局而吸引,这年头农舍多数是泥巴做成的,有钱人则直接用木料,像海公子这样,纯粹用巨石砌屋子,而且其建筑风格充满了胡人的味道,让两名出身贫寒的小青年震撼的说不出话。

    时穿收回了指头:“我很满意,让那些佃农上来吧。”

    时穿名下八十亩地,租种的佃农也就四户而已,其中三户租种那三十亩旱田,一户管理那五十亩坡地,这四户人家男男女女,挤满了院落,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平常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错,有几人脚上的布鞋都很新,每个人的衣服也没有见到补丁。

    四户佃农见过新主人,管家纳什在一旁介绍:“主人,咱家虽然地少,但之前海公子下了大力气,那三十亩地都修了暗渠,挖好了井,还设置了蓄水池,即使天旱,池边放个水车,三十亩地,收成都不错。

    至于那五十亩坡地,海公子余出二十亩来做了果园——这里离城近,那果园栽种了四种水果,卖不完的水果还可以制作果酒,因为有果酒这项收益,别看我们地少,可咱家佃农,过的比方大户家好。”

    停了一下,管家纳什补充:“方大户的屋子在崔园南侧,他的屋子也是公子亲手设计的,整个崔庄除了崔小姐的土地,就属方大户土地第二。”

    此外,村中还有织布坊一座、瓷窑一座,村中大户都有参与,所以田土虽然少,但大家日子都还过得去,尤其是两座制作坊,一座棉布一座丝绸,附近的媳fu子都愿到制作坊做工,本庄的男丁娶媳fu从不发愁,不少人家中都是一妻一妾。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小妾多数都进入制作坊里挣钱,海公子此前曾经调笑,说崔庄的两座制作坊是妾室加工厂,里面干活的全是妾室。”

    看来,虽然上头政策不好,但大宋民间还是很富足的,这座小村落,在海州城周围的县乡中并不起眼,却也衣食无忧,呈现出一副享乐气氛——但这样的富裕,依然忍受不住上面的盘剥,上面的搜刮手段该有多么酷烈?

    时穿背起手来,摆出一副地主大老爷的模样,跟他的佃户聊了几句,摆手让他们退下,佃户家的媳fu子端来几盘果脯,这是时穿自己果园出产的,老管家则拎来几瓶果酒,并搬来账本,让时穿审阅:“大郎,海公子酿的果酒一直没有对外销售,果园里只往外卖果脯,以及新鲜的水果,这几年果酒越来越积存的多,如今海公子走了,施家那里头是否按照常例,送去一批果酒应酬?”

    时穿询问:“往年这些果酒是如何走账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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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宋介绍: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创造的时期,这是毁灭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但总的来说,这还是个最好的时代。
身处于这个灿烂的时代,快乐地赚钱,幸福的追逐,畅快的爱恋,享受人生,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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