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长安燕乐坊
王平安等人回了酒楼,大吃大喝一顿,尽欢而散。
在赵璧和卢秀之的连连劝酒之下,王平安足足喝了两壶酒,虽然唐朝的酒度数低,但他久已不喝酒,今日一喝,竟有些上头,出了酒楼,也不回书院,叫小丫环去雇了马车,直接回了五里村。
到家之后,杨氏见儿子回来得早,还一身的酒气,忍不住问道:“儿啊,书院放学这么早吗?这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平安便把事情说了一遍,杨氏听罢大喜,原来竟是给老师家的小孙子看好了病,这可是大好事,以后儿子在学院里必不会受欺负。
正说话间,有仆人来报,说外面有客来访,听口音是长安人。王平安和杨氏都感纳闷儿,长安来的客人,可他们在长安谁也不认识啊!
仆人将客人引了进来,见这人穿着灰色长袍,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脸的精明,看样子似乎是个很会接人待物的人。
王平安感觉这人有点儿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他起身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我们以前见过?”
这人很有礼貌,人还在大厅之外,便一拱手,笑着跨过门坎,进了大厅,笑道:“不是以前见过,而是刚刚见过。在下风从虎,长安燕乐坊教习,刚刚在城里酒楼与朋友吃酒,无意中看到了平安小神当街为病童诊治的事,心里有个想法,想与小神医一叙,这便特地登门拜访。来得唐突,小神医莫怪!”
王平安一愣,长安燕乐坊?是古代的娱乐场所吧,自己懂得医术,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来见自己?他道:“风先生请坐,不知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可是家中有病人,要请我去看病?”
杨氏并没有走,还在厅中,她上了年纪,见外人没必要避开。老太太皱眉道:“出诊倒也没什么,可要是去长安,那就不成了,除非是明年!”
“不不,夫人误会了,在下并不是请小神医去看病。徐州离长安路途遥远,请算有人病了,请医生也不会来徐州啊!”风从虎呵呵笑了几声,便将所来的目地说了出来。
原来,大唐在当今天子的治理之下,太平无事,长安的奢靡之风便见涨,许多王公贵族,商贾豪客便开始吃喝玩乐起来,各家乐坊自也开始兴盛。这燕乐坊乃是京中第一大乐坊,坊里优伶过百,生意兴隆。
这年代说书的事业还没发展起来,可唱曲的事业却相当地红火,乐坊常常将一些奇人异事编成曲子,唱给客人们听,如果这曲子受欢迎,还要改编成歌舞剧,表演赚钱。这和现代的舞台剧有些类似,算是初俱雏形。
风从虎不但会训练优伶歌舞,自己也会编剧,他因有事来到徐州,在酒楼喝酒时,正巧看到王平安给人看病的事,猎奇之心顿起,竟然跟着去了常庆丰的家,将此事从头到尾看了个明白。
他心里对这事很感兴趣,一户人家要办喜事,前一天借来滚喜床的童子却得了病,束手无措之下,当街痛哭,结果被一名英俊潇洒的少年神医所救,少年神医排除万难,细心诊断,最后发现致病原因竟是木床……
风从虎越说越兴奋,竟然站起身来,在厅中转起圈子来,他道:“那木床原本是棵枯木妖,木妖藏在床中作怪,小神医探清原由后,左手以指为戟,右手持寒铁剑,冲木床大喝一声,那木妖被吓得肝胆俱裂,从床中现出原形,化成一团黑气,破屋而去,至此那病童的病便好了。徐州万人空巷,一起来到小神医的身前,贺他除妖成功!”
王平安听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自己好好一个医生,竟被他说成是除妖卫道的侠客,难不成自己竟有成为燕赤霞的潜质?
杨氏却被吓了一跳,叫道:“哎呀,儿啊,你不是说只是给那孩子看好了漆疮吗,怎么竟遇见了妖怪,你可曾受伤?”
风从虎在旁道:“毫发无损,在下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可以作证!”
王平安摇头道:“风老兄,你这样编不妥吧,根本就没有的事,哪有见到妖怪,只是普普通通看了场病而已,你这样编,不会有人信的!”
风从虎却笑道:“怎么会没人信,刚才老夫人不就信了吗?”他哈哈一笑,道:“小神医不必担心,今天这事很有传奇色彩,如编成剧目定会风靡长安,长安风起,天下皆仿,世人便都知道小神医之名了,这是好事啊!”
王平安哭笑不得,只能连连摇头。杨氏却又惊又喜,道:“我儿平安真能天下闻名,光靠你一张嘴巴说,恐怕不太容易吧?”
风从虎道:“老夫人,看来你不知长安风气,凡事越离奇越好,我们坊里一出新曲,长安各坊便纷纷传唱,而各洲郡的乐坊也都效仿,要想天下闻名,不是不太容易,而是太容易了!”说罢,哈哈大笑,心想这趟徐州没白来,竟得了个这么好的传奇故事,看来坊内又要出新曲了。
他又冲王平安拱手道:“小神医,如果光编这个故事,怕是难以取信世人,如你能将自身的事迹再和我说说,丰满一下情节,那便更好了!”
王平安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这事当真传开了,大家都以为我会捉鬼除妖,成天上门求我,求我拿着铃铛黄纸,四下捉鬼,那我岂不是不得清静!”他喝酒喝多了,有点头疼,不再多说,转身回书房去了。
风从虎叫道:“大丈夫以天下事为己任,如百姓们……唉,怎向地走的这样快!”
杨氏却一把拉住了他,笑道:“风小哥,我儿从小便相当的传奇,自学医术。你快坐下,老身好好向你道来,你都记下,以后编成曲子,让咱们大唐的人都唱唱,替我儿扬名!”
风从虎大喜,小神医不喜胡编没关系,他娘喜欢乱造就成啊!他这人最喜欢听民间的家长里短,现在有了杨氏这个好伙伴,真正是刚想要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他一边听杨氏说,一边连连点头,时不时的还插上几句嘴:“老夫人生小神医时有天降红光?嗯,这正是天上星宿下凡的征兆。小神医无师自通?呀,这可不就是应了他是文曲星嘛。哦,他会自开药方?看来有可能是华佗转世,其实我早看着小神医眼熟,原来是和画像上的华佗神医长相一样啊……”
王平安就要名扬天下了,可别人却还不知。常庆丰这日早早起床,去了刺史府,他是府中文吏,已然任职超过十载,可以不经通报,直进后衙!
刚进了后面的院子,就听见院内乱成一团,不但仆人们四下乱跑,就连差役们也是慌得大喊大叫!
常庆丰拉过一名差役,问道:“今天这是怎么啦,府中可是出了大事?”
差役叫道:“大事,大事,天大的事啊!老太爷晕倒了,醒来后大哭不止,咱们大人见了,也是大哭,然后夫人也哭,少爷也哭,现在整个后宅哭声一片!”
常庆丰呆在当地,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老太爷为什么要哭啊?
第七十三章 把全城医生都给我抓来
常庆丰站了半晌,稳了稳心神,快步进了后堂,找到个府中仆人,详细询问此事。仆人自然比差役知道的多,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给他听。
原来,老太爷牛不拉以前的脾气很好,因为穷,他也不敢得罪谁,可自从被刺史接进府来后,日子过得好了,体重迅速增加,而脾气却也以惊人的速度增大起来,动不动就骂人,别人还不骂,就骂刺史,成天骂得刺史满头青包。他看刺史什么都不顺眼,什么事都要骂上一通,一天不骂就吃不下去饭!
刺史牛正宏也纳闷儿,父亲以前不这样啊,怎么最近几年脾气大得都吓人了,我这做儿子的够孝顺了,要什么给什么,一丁点的活儿都不让他做,阿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今天一早,牛正宏去给牛不拉请安,不知什么缘故,牛不拉又生气了,对着儿子一顿大骂,骂到兴头上,猛地站起,想要去打牛正宏,牛正宏只好把眼一闭,脖子挺直,静等着脑袋上挨拳头!可不成想,牛不拉猛地站起,却感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便即摔倒!
牛正宏顿时慌了手脚,又是揉前胸,又是拍后背,好容易把父亲救醒。可牛不拉醒来之后,却又放声大哭,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哭,偏又哭个不止。牛正宏吓得不轻,刺史大人的架子也摆不起来了,跟着父亲哭了起来!
他爷俩抱头痛哭,大人小孩的也被吓着了,全跟着哭了起来。结果就是全家人都哭,哭得莫名其妙,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哭!
常庆丰摸了摸胡子,心想:“哭?这得是有不顺心的事才会哭啊,堂堂刺史,封疆大吏,徐州刺史要放在汉朝,那可是一路诸侯啊,作为刺史之父,有子如此,应心满意足才对,他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还要大哭起来?”
就在他不解之时,后宅奔出一名仆人,这仆人满脸的惊慌,见常庆丰站在这里,忙跑过来,叫道:“常大人,大事不好了,老太爷又晕过去了!大人下令,让全城所有医生尽数来此,给老太爷会诊看病!”
常庆丰大吃一惊,道:“竟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好好,我这就……不不,是不好不好,我我,我这就派人去请医生!”
他连忙跑到了前衙,找到了当值的军官,让他派出兵丁,出府去请医生。慌乱之中,竟没把话说清楚,那军官误会,以为是刺史大人要全城大锁,专抓医生!军官当即点起一队士兵,出了刺史府,风驰电掣地扑向城内,下令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拿医生,不可使一人漏网!
王平安今天起来得晚了些,上学迟到,刚刚进城,正向书院赶去,忽见城内鸡飞狗跳,满大街尽是士兵,挨个药铺的抓人,把医生们一个接一个的抓了出来,押往刺史府!
他心中大骇,这年头当医生还真是危险职业啊,这是怎么啦,干嘛要抓医生?他派小丫头去打探消息,可却什么也没打探出来,谁也不知为什么刺史大人会突然下令,要把全城的医生全都抓起来!
幸亏王平安不住城里,又没有悬壶于市,所以虽有小神医之名,却并非真正的医生,抓人也抓不到他的头上!
王平安来到书院,和赵璧说了此事,赵璧也傻了,不知原因,没听家里人谈过这事啊!两人都是一头雾水,赵璧甚至还考虑是不是改个科目,别考医科了,这也太危险了!
却说现在的刺史府,府内已经开了锅了,徐州之大,光药铺就有几十间,行医之人更是多达数百,光是出名的坐堂医生,就有十好几位。军队出手,势若雷霆,一口气抓来了一大半,出名的坐堂医生更是一个不落,扫数捉拿进府,这么多人被抓来,又哭又叫的,能不乱嘛!
成济生是城中第一名医,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抓进府的就是他。成济生拼命的回忆,这段时间自己出过什么差错吗?没有啊,那为什么被抓?
常庆丰一个头两个大,都怪自己没说清楚,光着急了,竟让军官误会了意思,派出军队把这么多医生都给抓来了!
事已至此,说别的也没用了!他只好挨个的道歉,说明原由,是请大家来给老太爷看病的,不是大家犯了事儿,可千万不要误会啊!
医生们当真是敢怒不敢言,心中愤怒,可又无可奈何,民不与官斗,何况是这么个大官,只是不明白刺史的老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劳师动众的把全城医生都给抓来了!
这么多的医生,不可能一起给牛不拉去看病,只好先让有名的坐堂医生进后宅会诊。常庆丰将这些名医都请进了后宅小楼之中。
牛不拉躺在床上,只感头晕眼花,心中说不出的烦闷。这些年来他身子越来越差,以前穷的时候,也没这么多的毛病,身子好着呢,可这些年活得滋润,什么活都不干,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身子日渐发福,可却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难受,似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每天骂儿子,每骂一次,心中就后悔,儿子挺好,不该骂他。可第二天,又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又要骂上一次,过后又会后悔,每天都是如此。可越如此,身子越不好。他自己也时常想,难道自己是天生的贱命,享不起福,只能在乡间劳作,那样才会快活?
牛不拉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有病,而且他感觉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大病,需要看医生,以前有个头疼脑热的,挺挺也就过去了,哪用得着看医生,在他的认知里,如果哪个病竟严重到要看医生,那就离死不远了,让他看医生,就等于是说他快要死了,所以他最讨厌看医生!
讳疾忌医的人,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不少见,但问题得看这人的身份,如果他是徐州刺史的亲爹,对于医生来讲,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扁鹊厉不厉害,碰到蔡桓公那样的,除了逃跑,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众徐州名医被带进了小楼之中,医生们见床榻上躺着位面色黝黑的老汉,皮肤粗糙,身材矮小,体态圆滚滚的,瞧长相和刺史大人有几分相象,估计这就是牛老太爷吧!
牛正宏正跪在地上求父亲息怒,见医生们来了,他道:“怎么就来这点儿人,本官不是让把全城的医生都请来吗?”
常庆丰忙道:“回大人的话,差不多全请来了,其他人都等在外面,卑职先带这些名医进来,让他们会一下诊,如果能诊断出老太爷的病……不不,老太爷是没病的,卑职是说如果他们能先看好,那就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了,免得打扰老太爷的休息!”
牛正宏站起身来,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牛不拉睁开眼睛,喝道:“俺没病,俺好着呢,你这个不孝之子,小畜生,竟敢咒你老子死!”
牛正宏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急道:“儿子哪敢,儿子要有种这想法,那必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医生面面相觑,他们不知刺史府里的事情,见牛不拉竟骂儿子是小畜生,无不惊讶,这不是连他自个儿也骂进去了嘛!看来这老爷子,确实是有病,只不过还不知是啥病!
成济生上前一步,道:“牛老太爷息怒,小人成济生,斗胆想为您老人家把把脉,您没病最好,如有病还需及时治疗才是啊!”
他是城内第一名医,这种时候他不打头阵,别人也不肯打啊,他不入地狱,别人也会推着他入的,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想给牛不拉看看!
第七十四章 总是会找到办法的
牛不拉看了眼过来的成济生,见他年纪也不小了,态度便恢复温和,道:“俺没病,你老哥回去吧,别麻烦了,俺这辈子最不喜欢看医生了,也不喜欢医生看俺!”
成济生陪着笑脸,道:“那您看小人已经来了,要是不给您看看,这不是白跑一回吗!要不,您老先将就一下,让小人给您看看?不麻烦的,片刻即好!”
牛不拉按了按额头,道:“那也成,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发脾气也不是冲你,你老哥就给俺看看吧,不过得把话说在头里,俺是没病的,你可别给俺看出毛病来,那俺可不依你!”
成济生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心想:“这可难了,如你没病,那要我来干嘛呀,还是被抓来的!”脸上笑容不敢有丝毫减少,侧着身子坐在牛不拉的床榻前,为他诊起脉来。
过得片刻,成济生松开手,问道:“最近老太爷您胃口可好?”
牛不拉摇头道:“吃啥都不香,嘴里苦。俺是穷命,享不起福,以前可不是这样,吃糠菜饽饽都香着呢,现在连肉包子都吃不下。”
成济生啊了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那老太爷您有没有耳鸣的症状?”
牛不拉道:“有啊,俺刚才还耳朵嗡嗡的响呢,还有这两天眼睛也不顶事儿了,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时好时坏。对了,俺的腰腿也不利索了……”
说到这儿,牛不拉忽地一愣,如果成济生不问,那他也没把这些小毛病当回事儿,可成济生一问,他就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的毛病挺多呢!
他突然间就烦躁起来,叫道:“你问俺这些做什么,你是想把俺气出病来吗?正宏,你个狗娘养的,找这么个人来气你老子,看俺不槌搏死你!”说着,从床上爬起来,就要打牛正宏!
可他一站起来,立感眩晕,只觉得眼前金星无数,晃了两晃,一个腚墩儿,又坐回了床上!
屋里顿时又是大乱,牛正宏大声叫嚷,仆人们手忙脚乱地跑过来伺候,而成济生却是一脸的恐惧,连连后退,竟连上前扶牛不拉一把,都没敢!
趁着牛正宏没注意到他们,其他坐堂名医纷纷凑过来,低声问道:“成神医,老太爷得的是什么病?”
成济生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给有权势的人看病。他当初因为这个被迫从长安回到徐州,所受惊吓,直到今天还是记忆犹新!他现在年纪大了,想要晚年平安,那就得远离官宦人家,今天是被抓来的,没办法,要不然他早就躲掉了!
听同行们这样问,成济生一脸的苦笑,他其实差不多已然知道牛不拉是哪里有问题了,虽然诊断的时间太短,又不够全面,但却可以初步肯定,这是肝阳上亢的症状!
如换了平常百姓,他是可以从这方面下药的,可眼前的病人却是刺史的亲爹,而且还有这许多的名医,那他就没有必要当这出头鸟了。治得好,刺史大人感谢他,也不过是多给几个诊费罢了,可要是治不好……嘿,那后果怎么坏,就往怎么想吧!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老夫学艺不精,看不出老太爷是哪里出了毛病,要不然各位去看看?”
医们一起撇了撇嘴,心想:“老奸巨滑,你是怕担负责任吧!”
牛不拉发了顿脾气,颇感疲倦,又安静了下来。牛正宏连忙一挥手,示意其他医生上前诊断。
医生们连忙上前,挨个给牛不拉号起脉来。足足过了两柱香的功夫,这才轮了一遍。看罢了病,医生们面面相觑,心想:“似乎是肝脏出了毛病了,不过却不能确诊,谁知道还有什么隐疾,成济生都不敢直接说出来,我们干嘛当急先锋,那不是犯傻嘛!”
这些医生,个个都是坐堂,人人家中都开药铺,经验丰富,脑瓜好使,这种时候就算是看出牛不拉毛病出在哪儿,也是都不肯直接说出来的!
牛正宏犯了一个大错误,如果他只请一位医生来,那就好了,不管哪个医生都会如实把病情说出,不管好不好使,也都会开出药来。可他今天却抓来一大批,人一多,互相推诿,竟是谁也不肯把话挑明,都指望别人出头。
牛正宏见众人号完脉,便把医生们叫到另一间屋子,问道:“你们可曾看出本官的父亲,得的是何病症?”
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说话。
成济生只好再次硬起头皮,第一个发言,道:“老太爷没啥大毛病,以小人的诊断,当是睡眠不好,小人给他开一剂安神的药,每日服用,徐徐图之,病就会好了!”说罢,提笔写了一个方子。
医生们偷眼观瞧,心中都是暗骂,你开的这个方子,有病吃了不会变好,没病吃了不会变坏,和没开一样,你也特滑头了你!
牛正宏看着长长的一溜儿药名,点头道:“嗯,这方子不错,看来你是用心了,好!”他又看向别的医生,道:“你们呢,都开出药方来,本官要挨个的看!”他不懂医术,以为药物多的方子,就是好方子!
医生当中,自有精于世故的人,可不会象成济生这样“老实厚道”,成济生虽然也玩了滑头,但跟有的人一比,那也只能用老实厚道四字来形容了!
一名医生越众而出,大声道:“老太爷的病非常好治,乃是头疾,在三国时曹操也得过此病,神医华佗曾有妙法可医此症!”他顿了顿,一脸傲慢地道:“可用利斧,将老太爷的头颅砍开,取出脑中的‘风涎’,如此一来,老太爷的病就好了!”
牛正宏听罢一呆,随即大怒,喝道:“那你知道华佗是怎么死的吗?”华佗正是因为告诉曹操,他的头疼病要这样治,才被曹操给杀害的!
这医生理直气壮地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嘛!小人可将老太爷的这个病治好,至于会引起别的什么病,那以后再说也不迟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牛正宏眉毛立起,大喝道:“庸医,真真可恶!来人啊,把他给本官叉出去!”
手下差役答应一声,将这医生叉起,赶出了刺史府!
成济生看在眼时,心里这个后悔啊,被骂声庸医,又不少块肉,可却能离开刺史府,什么责任都不用担,我刚才怎么没想到用这个法子,还傻乎乎的给开出了药方,我也太笨了我!
别的医生却同时眼睛一亮,好啊,这方法好啊,当名医不容易,要吃挂落,可当庸医却太容易了,而且啥责任不用担啊!
深怕别人抢了先,一名医生嗖地窜了出来,大声道:“老太爷的病好治之极,即不用吃药,也不用利斧。小人擅长针法,可以为老太爷一治,保管针到病除!”
牛正宏喜道:“那你快说说,要怎么个用针法?”
第七十五章 刺史大人打算微服私访
这人得意洋洋地道:“小人可以用针去刺老太爷的眼睛,再去刺他的耳朵,只要当时刺不瞎,刺不聋,那这病马上就能好,两刻钟就见效!”
牛正宏脸刷地就沉了下来,气道:“那要是当时就刺瞎和刺聋了呢?”
“这……这个小人倒是没有想过,要不然先各刺一只如何,这样就算刺瞎刺聋了,不还剩下另一只呢嘛,这样就比较保险了!”这人振振有词地道。
牛正宏鼻子几乎气歪,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这回也不叫差役往外叉人了,他上前就是一脚,骂道:“滚,别再让本官看见你!”
这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成功躲过一劫!
其他医生争先恐后地叫嚷起来,各出奇招,尽展所能,纷纷强烈要求用自己的“妙法”给牛老太爷治病,一招比一招怪,招招不象是治病,反象是谋杀!
牛正宏怒吼声不绝,暴跳如雷,一个接一个地把医生们轰出去,最后屋里只剩下了成济生!成济生咽下口唾沫,上前道:“大人,小人刚才那方子,是需要用药引的!”
牛正宏呼呼喘着气,问道:“要用什么药引?”
“砒霜!”成大神医回答得言简意赅!
牛正宏一瞪眼睛,用手指指着成济生的鼻子,喝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成济生拔腿就走,我地个天爷呐,总算是逃出来了,这条老命算是保住了!
屋里尚有其他官员,他们都看出来这些医生不是医术太差,而是在寻求自保,可他们谁也不敢向牛正宏打小报告,深怕被迁怒!而牛正宏只要稍稍平静下来,他就能明白这个道理,可现在他忧心如焚,焦急得头发都要冒烟儿了,竟没能立刻想通!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当局者迷,现在的刺史大人偏偏就在局中!
一挥身,牛正宏道:“叫下一批人进来,本官就不信,偌大一个徐州城,医生过百,难不成连一个有用的人都没有,岂有此理!”
这话他说出口时,深感世上不会有如此“岂有此理”的事,可一个时辰之后,他知道了,这世上真的就有如此“岂有此理”的事!
外面的医生哪个是傻子?哪个也不是!刚开始见有人被叉出来,他们还想,没想到啊,这人平日里眼高过顶,自称名医,结果却是名不符实,这么快就被扔出来了!
可里面一个又一个的医生被赶出来,最后连成济生也逃命似的跑出来,再“单纯”的人,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排着队进去给牛不拉看病,屋里不时响起,哦,呀,嗯,小人认为是这样的,他的认为是不对的,这个方法好使,真的好使……混蛋……啊!
医生们从一个又一个的被赶出,变成一群一群的被赶出,人人逃出来后,都是长舒一口气,总算自己聪明,成功逃过此难!
牛不拉本来身子就不舒服,被二三百号人轮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别说他有病,就算是没病,也要折腾出病来了!
牛不拉气道:“你这是想让俺早点死啊,这么折腾你老子!俺告诉你,俺没病,就算有病也是被你折腾出来的!这些个医生的模样俺都记在心里了,要是再让俺看到他们,俺就把你这小兔崽子的腿打折,你给俺滚出去!”
牛正宏今天吼了上百声滚出去,现在轮他自己滚出去了!
出了小楼,牛正宏差点没急哭了,捶胸顿足地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偌大一座徐州城,连一个象点样儿的医生都找不出呢!”
常庆丰一直在旁看着,见刺史大人就要放声,赶忙上前道:“大人,老太爷也是气话罢了,这么多的医生,他哪可能个个都记住,等明天他气消了,再让人为他看病便是!”
牛正宏摇头道:“我阿爷记性好着呢,以前在家乡种地时,前年留下多少颗种子,第二年播种时记得清清楚楚,何况这些大活人!再说这些医生都太混蛋了,不能再用。看来只能从洛阳请人来了,可这也不是几天功夫就能办好的呀,再说请来了,如又是个混蛋,那可怎么办才好?莫不成要从长安请人来,那道儿也太远了啊!”
常庆丰咽下口唾沫,道:“大人,其实城中还有一名医生未到,而且是咱们徐州城医术最高的一位,只是他淡泊名利,没有悬壶罢了,所以这次他没有被抓……被请来!”
牛正宏一听,忙道:“竟有这样的好医生,比成济生还好?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常庆丰道:“这人年纪虽小,却医术高明,姓王,名叫王平安,人称平安小神医!”
“王平安?咦,这人本官听说过,不就是上次邱问普那老儿来提起的人吗,还拿了张药方来!”牛正宏用短粗的手指挠挠后脑勺儿,那张药方我放哪儿了,好象是在书房里呢吧!
常庆丰问道:“怎么,大人知道平安小神医之名?他还托邱问普给你送过药方?哎呀,小神医了不起啊,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知道老太爷会得病!”他还以为王平安的那张药方,是给牛不拉用的呢,不禁赞叹一句。
牛正宏挥手道:“你去把成济生找回来,本官要让他验方,把他带到书房里来。如果那方是好的,那么就证明王平安确有真本事!”
常庆丰答应一声,快步离去。牛正宏则三步并做两步,往书房跑去。进了书房,看到满屋的书册,刺史大人当即愣住,他那天是随手拿的书,又随手放了回去,到底是哪本书,已然记不清了!无法可施之下,急忙叫来仆人,让仆人替他去找。
仆人们只好挨本书的去找,可书房里图书无数,一时半会儿的,可没办法立即找到!就在这时候,常庆丰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对牛正宏道:“大人,成济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卑职没有找到他!”
牛正宏一愣,问道:“那别人呢,本官只是要验方,哪个医生都行,并不一定非得是成济生!”
常庆丰苦着脸,摇头道:“所有医生,均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卑职派人连着寻了好几间铺子,竟然一个也没找到!”
牛正宏的火气又冒上来了,心中大是气恼,哼了声,道:“刚才本官在气头儿上,事情没想清楚,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混帐竟是怕担责任,所以才胡乱出招,故意消遣本官来着,真真可恶,全都该拍板子!”
常庆丰心想:“谁敢消遣你呀,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他道:“大人,当务之急,还得以老太爷的病情为主,要不然卑职去找下平安小神医,让他现在就过来?”
牛正宏回头看了眼那些忙得满头大汗的仆人,心想:“不需要哪样东西,哪样东西就非得在你手边,一旦真的需要起来,却又寻找不到!”
回过头来,摆手道:“如把他请到府里来,他再象那些混帐那样,本官可受不了。”想了想,忽地刺史大人有主意了,一摸胡子,道:“本官要微服私访,去考较一下王平安,看他是否真的能称得上是小神医!”
第七十六章 这下子可出大名了
常庆丰道:“大人,考较之事,卑职以为大可不必,那平安小神医的确了得,别的医生治不好的病,到他手里,谈笑间处理得好好的。卑职有一老友,家中有一小孙,不小心得了漆疮,平安小神医只用了一味螃蟹汁,便将其治好,当真是妙手回春,让人叹为观止啊!”
常庆丰感念王平安的恩情,到了关键时刻,便大说好话,把王平安好一顿大夸!
这话听在牛正宏的耳中却是大喜,问道:“他果真这般厉害,连七疮都能治好?”他不通医术,不懂药理,既没听说过漆疮这种病,身边也没人得过,所以才有此一问,他以为漆疮是“七”疮,是七个大疮,一起被治好的呢!
常庆丰点头道:“是啊,那真叫厉害,病得那么重,把螃蟹汁涂上,当天就见效,那病就好得差不多了,非常快!”
啊,在我的治下,竟出了这种人物!牛正宏忽又想起,那天邱问普跑来,好象就是为了这个王平安求贡举名额的,邱老儿向来眼高过顶,能肯为王平安亲自跑一趟,想必这小神医应该真的有些本事。
他心中欢喜,回身一摆手,吩咐仆人道:“那药方找到之后,就放到桌上好了,本官以后会看!”说罢,又命人给他找出两身普通衣服,一套自己穿,一套给常庆丰,换上后,带着常庆丰出了刺史府,微服私访去了!
常庆丰穿着刺史大人的衣服,短了一截,没办法刺史大人实在不够高,他也只能对付着穿了!
刺史大人一走,仆人们齐齐松了口气,忍不住低声抱怨,书房里这么多的书,一本本的翻起来,得翻到什么时候去,不过是一张方子罢了,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嘛!没人监督,仆人们开始磨蹭起来,不好好地去找那张药方。
牛正宏上了马车,听常庆丰说王平安在咸同书院里读书,便让车夫赶着车去书院,待到了书院,隔着一条街,牛正宏就下了马车,步行过去,常庆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书院门口,和往常一样,坐着那位守门老仆,手里握着茶壶,正喝一口茶,再吧嗒两下嘴!
牛正宏是何许人也,他可是本州最高行政长官,一方大员,就算是穿着常服,可谱儿却还是要摆,压根儿没理会老仆,径直就往里走!
老仆不愿意了,站起身伸手拦住,道:“嘿,嘿,这位,你走错门了吧你,你家不住这儿!”
牛正宏眼睛顿时瞪了起来,犹似牛眼一般,正想喝斥,忽又想到今天他是微服私访来了,不可以发官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本……本人乃是你家山主老友,今日特来拜访,你快快进去通禀一声!”
老仆打了个哈哈,上次虽然因挡了王平安,事后被邱亭轩好一顿修理,可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他的臭毛病一点没改,翻了个白眼,道:“天天都有人自称是我家老爷的老友,可既然都是老友了,为啥不知道我家老他住在哪里,寻人寻到这里,当真莫名其妙!”
邱问普住在书院后的小院当中,学生们是不允许直接去找他的,但是好朋友当然就可以了,而且也不必非得经过书院,直接去后院找不就得了,根本不需要跑到书院门口来说什么通报。
牛正宏以前来过几次书院,但他每次来都是前呼后拥,官威十足,而邱问普则当门迎接,象老仆这种身份的人根本凑不到跟前去,所以也没把他认出来。
在老仆的眼里,面前不过是一中年的矮胖汉子,后面跟一老头,还穿着小两号的衣服,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这种货色也敢跑到书院门口胡言乱语,不是欠修理,那是欠什么?
老仆叹了口气,道:“现如今生活艰难啊,你们是来找冤大头蹭饭儿的吧?可也别找我们家老爷啊!”摇头叹息,从衣袋里取出两个铜板,道:“今儿书院里有喜事,我也得了赏钱,就发发慈悲吧。拿着,你俩一人一个,去街上买饼吃吧!”把铜钱强塞到牛正宏和常庆丰的手里!
牛正宏脸都气得紫了,心想:“我一记窝心脚,我踹死你!堂堂徐州刺史,你竟然想用一个铜钱就打发了!”
常庆丰心想:“得了,再微服下去,非得把大人也气晕过去不可,老太爷的头晕还没治好呢,又多了个小老太爷!”
他冲老仆低声道:“不瞒你说,我们是来通知邱山主的,刺史府有消息传出,说邱山主指使医生,想要谋害刺史大人,现在府里已经派出差役,要来抓他了!”
老仆大吃一惊,今天城中抓医生,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不成想竟和自家老爷扯上了关系!这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家主有难,做为仆人有义务第一时间通知,这种事情也没时间去判断真假,老仆转身就跑,跑去给邱问普送信儿了!
牛正宏嘿了一声,我跟他好说好商量,他不让我进,一吓唬他,他倒把门让开了!一指老仆的背影,道:“不知所谓!”
常庆丰忙道:“大人所言极是,咱们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还是速速去寻平安小神医吧!”
两人进了书院,走不多远,见前面有一书堂,也不知是什么科的,来到书堂门口,牛正宏把手一摆,常庆丰跨前一步,冲里面道:“打扰一下,请问王平安,王小郎君可在此处就学?”扫了一眼书堂,见里面没有王平安。
里面的教书先生和学生一起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的两人,见着常庆丰还没啥,可看到后面站着的牛正宏,却是尽数愣住!
守门老仆糊涂,外加老眼昏花,没认出本州的刺史大人,可夫子和学生们都认识啊,咸同书院里豪门望族之子一抓一大把,就算没有资格和牛正宏说过话,可也都随着父辈见过牛正宏,哪可能不认得刺史大人!
片刻的寂静之后,忽听轰地声大响,书堂里的学生们全都跳起身来,一起拱手,向牛正宏躬身行礼,大声道:“学生参见刺史大人!”
常庆丰心想:“得,就算大人你微服,也甭想私访了!”
牛正宏一皱眉头,心想:“今天我算是白辛苦一场,还没见到正主儿,就先被人认出来了!”他也不再遮掩,问道:“王平安在哪间书堂里读书?”
学生们齐刷刷地往北一指,教书先生几步颠了过来,叫道:“刺史大人,那王小郎君……”
牛正宏根本没打算和他废话,转身便走,向北去寻找王平安。教书先生本想巴结,结果热面孔贴到冷屁股上,大感悻悻然,无可奈何,又回了座位,心中腹诽。
可学生们却炸了锅了,刺史大人亲自来找王平安,为了什么?而且还是穿着常服来的,随从更是称之为小郎君,难不成王平安是刺史大人的晚辈,他俩有亲戚关系?
有的学生一联想,忽地拍腿叫道:“刺史大人虽姓牛,可刺史夫人却姓王啊,难道说王平安王师弟竟是刺史大人的内侄?”
好大的背景!学生们尽数骇然,这事可不算小,回家之后,可得和家中长辈说说,以后要是再想找刺史大人办事,走王平安的路子,那肯定好使啊!
来到北面一座书堂,牛正宏也不用常庆丰去问了,直接往门口一站。又是片刻寂静,又是轰地一声大响,又是一片:“学生参见刺史大人!”
牛正宏心想:“只因我对医生们不太客气,导致他们都不敢给阿爷看病,这是我的错误,既然犯过一次错,就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他为官多年,凡事只要一想通,人情世故的老练之处立时显露出来。牛正宏脸上露出笑容,如春风拂面,不去看学生们,却看向那个目瞪口呆的教书先生,道:“先生辛苦了,平安的功课还得你多操心才是!”这句话说得非常亲切,好似他是王平安的自家长辈一般,如果王平安此时就在屋内,非得误会刺史大人是他的亲戚不可!
果然,不用人介绍,也一点时间不浪费地,那教书先生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向窗边一张书案看了过去,这一眼看过去,谁是王平安,那不就再清楚不过了吗!
第七十七章 慈悲心肠
牛正宏顺着教书先生的目光,看向了窗边那张书案,却发现案后无人,眉头一皱,心想:“赶的时候不巧了,莫不是王平安去了茅厕?我堂堂刺史,竟要等一个学生上厕所,这可真是岂有此理了!”
幸好,教书先生反应挺快,颠了过来,陪着笑脸道:“大人,您是来找王平安的?他家中有事,提前回家去了!”
牛正宏这才松下口气,幸亏不是去茅厕,他又没打算礼贤下士,如果在书堂外等一个学生拉臭臭,这可是大大丢面子的事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他问道:“他家中有何事,你可知晓?”
这教书先生并非是程周同,今天和王平安也是头回见面,还不知道王平安的出身,现在一看刺史大人亲来,还以为王平安是刺史大人的自家晚辈呢!
他忙道:“哎呀,小人可要恭喜大人了,您家出了平安这种少年郎,可真是好福气,今天有人来说,不少百姓要送匾额给平安,已经到了他家,所以平安这便回去了,这是好事,小人哪能拦着!”想了想,又道:“莫非大人也得到信儿了,所以特地接他一同回家?”
牛正宏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心想:“难不成我还要去他家找人?唉,怪不得同僚们都不喜欢微服出访,这办起事来当真麻烦!”
他只是随口嗯了声,可看在别人眼里,味道却大不相同!赵璧和卢秀之互视一眼,心想:“一直以为王平安是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不成想人家却有如此深厚的背景,堪称徐州第一!”
别的学生也都吃惊,难不成王平安是刺史的亲戚,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失算,失算,竟没能第一时间交到这种好友!
赵璧反应最快,嗖地就窜了出来,叫道:“大人,恭喜您家出了王贤弟这样的好少年,小人是他的结义兄长,名叫赵璧,今天报喜的人来到,还是小人替他垫钱赏人的呢。”
卢秀之反应也不慢,飞奔上前,叫道:“大人,小人卢秀之,也是王贤弟的义兄,我们曾发下誓言同生共死……小人曾随家父去您府上拜访过,您还记得我不?”
牛正宏心想:“这是什么鸟?还让我记得你,我连你爹都没兴趣记着,干嘛还要记得你?”心里这般想,脸上却是笑容更盛,点头道:“嗯,看来你二人也是人中秀杰,要不然平安也不会和你们结交!”
随便客气一句,他也没当真,回头冲常庆丰低声道:“咱们去他家。”说罢便走,没功夫和学生们闲磨牙!
小人物说句话,别人爱听不听,可大人物要是说句话,别人不但要听,还要大大地琢磨其中含义!赵璧和卢秀之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叫道:“大人可是要去王贤弟家里,小人陪您一起去!”
后面的学生们可算是琢磨过味儿来了,和王平安结交就是人中秀杰?要论秀杰,我们大家都是啊!呼啦啦,大家一起冲出学堂,都非要陪着刺史大人一起去王平安他家,也不管牛正宏烦不烦他们!
俗话说得好,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这时候讲矜持,那是大笨蛋的所为,放眼望去,满书堂的人……书堂里已经没人了,满书院的人谁是大笨蛋?
“小人也陪大人一起去……”教书先生跑在人群最后!
只是片刻之后,邱问普和邱亭轩父子二人快步出现,他们听了老仆的话,都吓个不轻,赶忙出来,想问问来报信儿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经过书堂之时,却发现空空如也,不但学生跑光了,连教书先生都不见人影了!
邱亭轩急道:“父亲大人,看来那人所言不假,你看书院里的人都跑光了!”
邱问普也是一片茫然,想不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心中只是想着:“就算是老夫遇难,底下人也不至于跑得这么快吧!”
又往前走,走不多远,见从明算科书堂里跑出一名学生,这学生一瘸一拐地小跑。邱亭轩忙叫住他,问道:“你的脚怎么啦?还有,人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心中却赞,真是患难见真情,往常也没注意过这人,不想今日大难临头,却只剩下他一个!
谁知,这学生却道:“刚才出屋时,跑得急了些,崴了脚……”
邱氏父子齐齐愣住!
邱亭轩怒道:“人呢,都跑哪儿去啦?”
这学生忙道:“刚才刺史大人亲来,要见王平安,只因王平安提前回了家,所以刺史大人又去他家了!”
“刚才来的竟是刺史大人!”邱问普的心顿时松了,明白那是个玩笑,可这玩笑也太大了些,差点把自己的老命吓掉半条!
邱亭轩问道:“为什么要去王平安家?”
这学生是听别人说的,凡事只要经过两个人的嘴,传着传着就得变味儿。他道:“王平安今天成亲,刺史大人是去喝喜酒的!”
王平安今天成亲?他怎么没有告诉过咱们?邱问普道:“咱们也去看看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不一定是成亲!”父子两人一起出了书院,坐车往五里村赶去!
有车的坐车,有马的骑马,啥也没有的靠两条腿,浩浩荡荡地,以刺史府车马打头,后面跟了好几百的学生,都要出城。街上百姓见了,难免会问,众口相传,最后传成了五里村王家有喜事,刺史大人亲去道贺!
这种热闹,岂有不参与之理!于是乎,后面跟的人越来越多,待到出城门时,竟然跟了两千来人!五里村并不远,没走多久,大家也就到了!
不需要去问村中哪户人家是王家大院,刚一进村,就见村中一所大宅前,围着几百个老百姓,敲锣打鼓,正在给大门口上匾!
牛正宏下了马车,站在人群之外,想要向里面看看,却发现由于自己个头不高,看不清里面的事情,只好转身又上马车,站在车上向里张望!
就见大门口站着许多人,一对年老夫妇乐呵呵地在向百姓道谢,他们的身旁站着位少年,抱拳当胸,也在不停地说着话!而他们之前,是几个壮汉,正吊起一块披着红绸的大匾,要往大门上方挂!
匾额上面书着四个大字:慈悲心肠!
百姓们是质朴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清清楚楚,不需要别人告诉。徐州城虽大,可能为穷苦百姓免费诊治,并尽心尽力者,只此王平安一人!
从古至今,医术高明者无数,可真能口口相传,被世人记住的,唯有医术和医德并重者!百姓无法送妙手回春这样的匾额,因为王平安并没有悬壶,并不是真正的医生,却送慈悲心肠,以表示对王平安的感谢!
牛正宏在车上看着,点头道:“看来无需考较了,民心所向……”这个词用在王平安身上不合适,改口道:“这么多人都说他好,那便是好了!”
常庆丰道:“是啊,是啊,平安小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啊!”
赵璧跟上来了,嗷地一声大叫:“刺史大人到!”
卢秀之不甘风头他一个人出,紧接着叫道:“亲来为平安小神医道贺!”
热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百姓们纷纷回头!牛正宏背光而立,百姓们看他都需眯起眼睛,只感刺史大人沐浴在阳光之中,光芒四射!
牛正宏心想:“在本官的治下,徐州竟出了这等人才,这是政绩啊!”
第七十八章 对于讳疾忌医者
牛正宏冲百姓们一拱手,道:“本官得闻,我徐州出了位医术高明的少年郎,姓王名平安,是以今日特来寻访,不想与各位父老乡亲相遇,看来你们也知道平安小神医之名了!”
常庆丰心想:“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就算刚才在车上,你还不停地抱怨呢,一下车怎么就变调调儿了!”
牛正宏又道:“百姓所想,即是本官所想,父老所愿,即是本官所愿!来来来,这块匾额就让本官为平安小神医挂上吧!”
说着,他下了马车,向大门走去,百姓们纷纷给他让开一条通道。常庆丰跟在后面,再后面则是两个满意得洋洋的年轻人,正是赵璧和卢秀之!
来到门口,一名壮汉回过味儿来,忙把一根竹竿递到牛正宏的手里,牛正宏举着竹竿比划了一下,壮汉们齐声叫道:“上匾!”全都使力,将匾悬了起来,门上自有人去固定!
王有财和杨氏没见过刺史,也不知此人是真是假,但见大家都这么尊重,便觉得应该是真的吧!刺史可不是小官,那是徐州最大的官了!
老两口连忙上前,就要跪下给牛正宏行礼!牛正宏连忙伸手相扶,不让他们真的跪下!王有财忙道:“草民不知刺史大人要来我家,这这,这啥也没准备啊,草民这就叫厨房去准备酒宴!”
杨氏也是吃惊,刺史大人怎么来了?今天只是百姓送匾额来,又不是官府送的,就算是官府要送,也不必刺史亲来吧!唉,看这刺史的模样,长得还挺敦实的,跟我家的不少佃户差不多,他要是去种地,应该会是个好把式!
好把式牛正宏看向王平安,笑着摸了摸唇上细胡,道:“这便是平安小神医?”
王平安当即上前,一撩袍角就要行礼,动作稍微慢了点儿,等着牛正宏搀扶,他也就不用跪下了!
果然,牛正宏忙道:“不必多礼,平安你为百姓治病,解了多少百姓之苦,该是本官谢你才对!”他在府中时,对别的医生不客气,结果大家谁都不敢出力,现在他反其道而行之,对王平安特别的好,特别的客气!
围观群众可是一直围到了村外,两三千人哪,虽然太外围的看不到里面的事,可有人现场直播啊,嘴巴不停,将里面发生的事,不停地说出来,供外面的人听!
百姓们哦的发出赞叹,平安小神医名满徐州,连刺史大人都这么尊重他,还要谢谢他,平安小神医是好人,刺史大人也是好人啊!
有人挑头叫道:“大人英明!”
百姓们齐声相和,都大叫刺史大人英明,慧眼识英郎!搞得仿佛牛正宏要招王平安做女婿似的!
王平安被人发好人卡,已经被发得习惯了,牛正宏这还是头一回,心中难免有些得意,心想:“百姓叫我好,那我便是好,只是不知这里有没有朝廷派来的巡察使,如果有的话,那将此事记上一笔,便是大大的政绩啊!”
这时,后面有人叫道:“王贤弟,我父亲也来看你了!”
百姓回头,却见是邱家爷俩来了,邱问普是大大的名士,牛正宏又是大大的官,两人一起到来,五里村的蓬荜,想不生辉也不可能了!
王有财道:“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啊,快快里面请!”他很是激动,没想到自己家也有招待刺史的一天!
外面的人,自有王家的管家招呼,牛正宏等人在王平安的陪同下,进了大宅。
分宾主落座,牛正宏心里想着事情,话说的不多,都是常庆丰在替他说,邱问普也不时地插几句嘴,总之都离不开夸赞之词。说了好半天,客套话说得口干舌燥,可却半句没说到正题上。
牛正宏不想浪费时间,他放不下父亲的事,忍不住道:“平安啊,虽然本官是第一次见你,但见百姓对你交口称誉,想来你是个负责任的人,医术也是好的!本官想问你,如果有病人讳疾忌医,那该怎以办?”
王平安道:“大人是问有人不肯看医生,而且一听别人说他有病,便要发脾气,对吧?”
牛正宏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不但不喜欢别人说他有病,而且见着医生就发脾气,弄得小病变成大病,这种人你以前见过吗?”
王平安想了想,点头道:“有不少病人是这样的,但学生却没怎么见过,是大人家中有人讳疾忌医?”
牛正宏唉了声,道:“我家阿爷身子骨儿虚,差不多全城的医生都给他看过病了,结果折腾得阿爷大发脾气,再也不想看医生。可不看医生,病怎么能好呢?这可真是让本官为难啊!”
王平安心中叹气,你为难就来找我,如果我不能给你解决这个为难,怕你马上就会翻脸,让我们一家人为难了吧!心里却是不信,城中那么多的医生,会看不好牛老太爷的病?是被吓的不敢给看吧!他心如明镜,脸上自然现出犹豫之色,也就没有立即接上话头。
邱问普却道:“大人不必为难,老夫在读书之时,曾看到过这种事情,扁鹊见蔡桓公不就说的是这种事吗?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医生逃跑,就如扁鹊一般,二是骗老太爷喝下汤药,只要药一入口,那病也自然就好了!”
王平安一咧嘴,心想:“你说的轻巧,药一入口,病就能好?当是我是神仙哪!”他知道邱问普是好意,是想让他在刺史的面前显显本事,可问题是他不知牛老太爷得的是什么病,更不知是否能治得好。
扁鹊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头脑好使,在邯郸时听说这里尊重女子,他便做带下医,当妇科医生,在洛阳时听说这里尊重老人,他便专治老人病,在秦国时听说这里喜爱儿童,他便当儿科医生,而在上蔡时,见这里当官的多,他就专门给当官的看病!
最重要的是扁鹊有见事不妙,撒腿就跑的本事,蔡桓公讳疾忌医,他一看这病治不了,挟包连夜就跑了!可他王平安不行啊,有家有业,有爹有娘,有房子有童养媳,一旦治不好牛老太爷的病,他连跑都跑不了啊!
邱问普说完这话,也有点儿后悔,万一王平安没有治好牛不拉的本事,那自己这番话,岂不是给人家招灾了嘛!别看现在牛正宏挺客气,可一旦翻起脸来,整个徐州城,没有人能受得了啊!他又道:“不知老太爷得的是什么病,可是疑难杂症?”
牛正宏点头道:“不错,正是疑难杂症!”他刺史大人的爹,与众不同,就算得病也不能得常见病,只能得疑难杂症,这样才能显示出身份的高贵!
牛正宏猛地站起身来,冲王平安道:“平安啊,本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听好了!”
王平安赶忙也站起身来,苦着脸道:“学生人小肩窄,大人的事……”
牛正宏道:“本官的夫人姓王,和你同姓,五百年前原是一家。本官夜查妻族族谱,发现王翁竟是夫人的远房族兄,而你便是我家的外甥!现在本官命你,立即认祖归宗……嗯,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本官命你,立即认了本官这个姨夫!”
“是姑夫!”常庆丰在旁小声提醒道,照牛正宏说的辈份来算,王平安应该是他的内侄,而非外甥。
牛正宏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认了本官这个姑夫!”
王平安看向王有财,见父亲张大了嘴,再看母亲,也是张大了嘴,老两口都愣住了!
第七十九章 自家孩子,那就好使唤了
杨氏把王有财拉到一边,小小声地问:“你家真有这种好亲戚?”
王有财一脑门子汗,摇头道:“我们老王家亲戚倒是不少,可却绝对没有这么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问我!”
王平安呃了声,看着官威十足的牛正宏,心中念头急转,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牛正宏堂堂刺史,就算再怎么想提携“青年才俊”,也是用不着认亲戚的。唯一的理由就是让自己去给牛老太爷看病,骗他吃些药什么的,理由只能是这个,不可能是别的!
认亲戚倒是没啥,认的时候啥都好说,可要是治不好老太爷的病,那到时候就啥都不好说了,反过来说自己冒认官亲都有可能,人嘴两张皮,想说什么,那还不是张张嘴的事儿嘛!
常庆丰见状,忙道:“哎呀,卑职早就看出平安这孩子与众不同了,却没想到竟是大人的内侄,看来卑职的眼光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取之处!”
冲着王平安大使眼色,治不治得好牛老太爷,那是以后的事情,如果你现在扫了刺史大人的面子,有什么不妙之处,那可就是眼前的事儿了,别冒傻气,该叫姑夫的时候,就得赶紧叫,有刺史大人这样的姑夫,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王平安深吸口气,回头看了眼父母,见父母都是一脸的茫然,显然对于刺史认亲这件事,还不是能够太接受得了!
事到临头,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还是一刀,是爷们就不能再磨叽,该有魄儿时就得有魄儿!
王平安一脸的恍然大悟,急上一步,撩起袍角,给牛正宏跪下,叫道:“姑夫,侄儿总算找到你了!”
牛正宏也是一脸见到亲人的表情,上前抱住王平安的头,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啊,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今天咱们亲人相见,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压根儿就没什么亲戚关系,可却要表现出一脸的惊讶,但也只能是惊讶,他俩谁也挤不出眼泪来,太没感情基础了!
王有财心想:“这就认了亲了?那我得管刺史大人叫啥呀,叫妹夫?我地个天爷啊,管刺史大人叫妹夫……这咋这么别扭呢!”
“哎呀,原来刺史大人是我家的妹夫啊,那老身岂不就是你的嫂子了!”杨氏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是你主动上门来让我们叫的,我们叫叫又有何妨!
牛正宏脸色有些尴尬,要不是为了阿爷,就算是王家人上赶子巴结他,他都不一定会答理,可现在却要被叫成是妹夫,这亲戚认得可是有点儿亏了!
既然感觉尴尬,他自然也就不愿意再待下去,拉起王平安,亲热地道:“平安啊,好孩子,你姑姑在家等着你呢,还有你的……姑爷爷,也在家里等着你呢,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回家看他们去,也让他们欢喜欢喜!”
拉着王平安就往外走,见王有财和杨氏也要跟着出门,牛正宏忽地笑了笑,道:“等改日你们再来吧,我让夫人准备些好酒好菜,好生款待你们两位,今天就让平安随我去就成了!”
王有财和杨氏忙停下脚步,心想:“我们只是想送送你而已,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哪可能真的要去你家!”
牛正宏拉了王平安快步出了大宅,见外面一层层的站着无数百姓,都没有离开。他也不想多说什么,挥手让百姓让开道路,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见刺史大人就这么走了,王有财唉了声,道:“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了,我真有点儿难以相信啊!”
杨氏却笑道:“你说咱们认了妹夫,自然就要认妹妹,不如哪天进趟城吧,去看看妹妹。妹妹可是刺史夫人,有福气之人,你说她会长成啥样?”
王有财想了想:“怕是得珠圆玉润吧,至少也得白胖儿白胖儿的!”
“估计也是!”杨氏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外面的百姓见王平安被牛正宏亲热万分地带走了,无不议论纷纷,有好信儿的学生见邱氏父子也出来了,忙跑过来,问邱亭轩道:“师兄,刺史大人和王师弟可是亲戚?”外面的人盛传他们有亲戚关系,这学生是跑来证实的。
邱亭轩笑道:“咦,你怎么知道的?嗯,确实是亲戚,王贤弟是刺史大人的内侄!”他在厅里见到了全过程,自然明白是假的,不过别人问,那就当成是真的好了!
这学生大吃一惊,原来真的亲戚啊!他跑回学生堆里,把话传了出去,学生们听闻,无不惊讶,怪不得王师弟如此的“矫矫不群”,原来竟是刺史大人的内侄啊!
马车上,常庆丰很知趣的没有进入车厢,而是坐到了车夫的旁边,车厢里只剩下牛正宏和王平安两个人。两人相对无言,都在想着心事。
过了好半晌,都快进城了,牛正宏才道:“平安啊,你是个聪明孩子,本官也不和你打哈哈。今天这事儿是把我逼得无路可走,这才想了这个法子。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给阿爷看看病,你要是治好了,那本官就真的认了你这个侄儿,如果治不好……”
顿了顿,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威胁的话,只是道:“你年纪小,医术不精在所难免,所以就算是治不好,本官也不会怪你的,你莫要害怕担什么责任,放手去做便是了!”
王平安心中叹气,如果按着他的性子,是不太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进刺史府的,但这也算是个锻炼的机会,必竟日后去了长安,如当真能够登科,那么以后给达官显贵看病不会少了,这次就当是练练手吧,至少能得到些和高官们相处的经验!他心胸豁达,凡事往好了想,没必要给自己添堵。
点了点头,王平安道:“其实学生还是要感谢大人的,必竟您相信我,才会这样做,学生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为老太爷诊治!”
“你有这个心就好!”牛正宏三言两语的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那些医生是怎么的不负责任,要王平安千万不可学他们,人太狡猾了不是好事!又把府里的情况简单和他说了,该注意些什么,也都嘱咐一遍。
王平安一一记在心中。
说话间,马车到了刺史府,牛正宏带着他下车进府,先去了偏厅,命人叫来夫人,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牛夫人为人极是贤惠,长得也端庄,以唐朝人的审美观来看,很有几分姿色,确实白胖儿白胖儿的。她明白丈夫的苦心,说道:“阿爷刚才又发脾气了,骂你是在咒他死,如果让……让我这侄儿给阿爷去看病,可千万不能说他懂医术啊,那非得再挨骂不可,反而会耽误事儿!”
“晓得,我自然明白!”牛正宏想了想,说了一条计策,让牛夫人依计而行。牛夫人听罢,看了眼王平安,道:“好孩子,可得让你受委屈了!”
王平安忙道:“姑姑客气了,这是侄儿应该做的!”
牛夫人叹了口气,回后堂去了。牛正宏和王平安相对而坐,不住长吁短叹。
过了好一阵,一个丫环快步进了偏厅,道:“老爷,老太爷刚刚骂你是禽兽……”
牛正宏怒道:“这些话告诉我干什么,有什么事快说!”
丫环忙又道:“老太爷让侄少爷过去呢!”
牛正宏站起身,拉过王平安的手,道:“该你上场了,一切都指望你了!”
第八十章 唐朝人也得高血压
按着刚才牛正宏和夫人商量的法子,王平安换上了套灰布衣服,带着补丁的那种旧衣,跟着丫环出了偏厅,去牛不拉居住的小楼。
离得不远,走不多久即到。王平安还没进楼,就听里面传来喝骂声,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声音骂道:“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哪能因为孩子家里穷,就要往外面赶的,做事这般没有良心,还当什么官,不如回家种地去算了!”
王平安心想:“这恐怕就是牛不拉牛老爷子吧,虽然脾气暴了些,但人品还是非常好的!”他故意将头发弄得乱些,让自己变得狼狈,低头进了小楼。
屋里,一排排的仆人和侍女立在两旁,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出声,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牛不拉又骂道:“嫌贫爱富,俺怎么就养出这么个禽兽一样的儿子!来人啊,去告诉那兔崽子,到门口跪着去,把《论语》背上一万遍,顶两把戒尺!”
王平安进了屋,见屋中床榻上半躺着一位老汉,皮肤粗糙,却又长得圆头圆脑,看上去还真跟牛正宏有父子相,估计着牛正宏到老了,没准儿也得长成这个样子!
老汉气乎乎地骂人,而牛夫人则站在一旁呜呜哭着。见王平安进来,牛夫人叫道:“我这苦命的孩儿啊,快快过来,让你姑爷爷看看!”
牛不拉也道:“孩子,到俺身边来,看谁还敢欺负你!”
王平安走到床榻前,跪下身子,一脸苦相地道:“孙儿王平安,拜见姑爷爷!”想哭没眼泪,只好假装抬起手臂擦脸,权当是已经把眼泪擦干了吧!
原来,刚才在偏厅里牛正宏定下一计,他深知阿爷的脾气,牛不拉并非是个不讲理的人,也没有打骂旁人的习惯,骂人只是骂他一个罢了。而且牛不拉因为出身赤贫,所以最同情穷苦人家的孩子,如果想迅速得到他的好感,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博取同情心。
因为王平安在徐州也算是个名人了,如果说是五里村的王平安,那没准儿哪个仆人嘴欠,说王平安就是平安小神医,那牛不拉又该生气了,又会认为别人是在咒他死,病情反而会加重,所以干脆就不要说王平安具体是谁,只说是远房亲戚,走投无路,跑来蹭饭吃的!
牛正宏只好当了把“坏人”,嫌贫爱富的混蛋,见妻子家来了穷亲戚,便不想认人家,还想着赶他走,而牛夫人不愿意啊,可又怕丈夫,所以只好哭哭啼啼地来找牛不拉,让阿爷给她作主,不要赶自家的穷亲戚走。
牛不拉听后,信以为真,心里这个生气啊,儿子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说是官越做越大,人品却是越来越坏?当初自己是怎么养大他的,还不是靠乡里乡亲们的帮忙,饥一顿饱一顿的熬过来的,真可谓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好不容易才养大了他!
可怎么一当官,就忘了本呢?现在有亲戚来投靠,就因为人家穷,所以就要往外赶?是这刺史府不够大,家里没地方住,还是家里揭不开锅,就没人家孩子这一口吃食?
见王平安进来给自己行礼,牛不拉道:“起来吧,让姑爷爷看看你。”
王平安站起身,走到牛不拉的跟前,见牛不拉拍了拍床,他便很听话,很乖巧地坐了下来。
牛不拉微笑着看他,道:“还是个挺俊俏的孩子。”拉过王平安的手,看了看,又道:“没做过重活儿吧,细皮嫩肉的!”
王平安想了想,道:“家里想让孩儿以后有个出身,所以只让我读书,不让我干活儿,可是一场水灾……”说着,他哼哼几声,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他可不想说什么家破人亡的谎话,那岂不是在咒王有财和杨氏,这种话他是万万不会说的,哪怕就只是说说而已,他也不会去说。
他不肯说,牛夫人只好硬着头皮,想替他编,可却见牛不拉摆了摆手,示意她少说废话,伤心事儿何苦没完没了的提,一提那些伤心事儿,不又让孩子难过了吗!
牛不拉是吃过苦的人,明白王平安此时的“内心想法”,所以并不询问,反而连声安慰,这倒也省了王平安不少的麻烦。
王平安顺手也拉起了牛不拉的手,道:“姑爷爷,你的手好粗啊!”借着拉手表示亲热的当儿,就势给牛不拉号起了脉。
牛不拉也没往别处想,虽然感到这孩子有点怪怪的,手劲还不小,但想可能是前些日子受了不少苦吧,今天又被儿子往外赶,自己对他好些,所以拉自己的手便用力稍大些。他可没想过王平安会是医生,今天来的那些个医生,就算不是老头,也没年纪在三十以下的,更别提在二十以下的了!
牛不拉道:“这还叫粗啊,以前姑爷爷的手上全是茧子,这几年不干活了,所以茧子也都掉了!”
王平安号过一只手,道:“姑爷爷手上的掌纹都磨花了,另一只手也是这样吗?”
牛不拉感觉这孩子确实有点怪,可到底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但看看手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便伸过来另一只手,道:“都一样的。孩子,你是要给姑爷爷看手相啊?”
王平安又抓住他的另一只手,接着号脉,嘴里却道:“孩儿只是在想,以后要是求不到功名,那就得种地了,以后孩儿的手会不会也和姑爷爷一样呢?”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脉相乃是弦数,他的脸色有些发红,眼睛赤红,只是不知舌苔是什么样子的?”
牛夫人在旁看着,心头砰砰乱跳,她明白王平安这是借着看掌纹为由头,给阿爷号脉呢,而且号了一只手,还要号另一只手,难不成这病不好确诊?
牛不拉叹了口气,道:“孩子啊,另看不起种田,没有俺们这些乡下人没日没夜的劳作,天下就不太平啦,你可没经历经过前隋呢。富人们说俺们是腿巴腿子,可要是俺们的腿上不沾泥,他们有东西吃吗?你要是看不起种地的,就是看不起老百姓,心里没有老百姓,你就算当官了又能怎么样,也是个狗官罢了!”
说到这里,忽然生起气来,把手缩回,不让王平安抓着了!
王平安心里却想:“易怒,这也是一种表相!”
牛夫人忙道:“你看这孩子,也不会说个话,都成书呆子了,难怪你姑夫不喜欢你,要赶你走!”
牛不拉忽然喝道:“别跟俺提那个小兔崽子,一提他俺就有气,这头就疼!孩子,人情世故又不是天生就会的,你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等再大点儿就好了!你别怕,有你姑爷爷俺在,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这脾气还真是暴,而且也发得莫名其妙,刚才王平安并没有说瞧不起种地的人,他就自己想王平安有可能瞧不起,所以生气,现在一听牛夫人说话,他马上就又对王平安不生气了,反而对牛正宏生起气来!
短短的两句话的功夫,他这气就转移了方向,这是烦躁易怒的典型表现!
王平安却道:“姑爷爷,你头疼,是不是胀痛?”
牛不拉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王平安忙道:“是孩儿乱猜的!”
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想,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种病,我在现代时,每天要看上好几个,别说我知道,如果把仪器往桌上一摆,袖带往你胳膊上一缠,两分钟后,你自己都能知道!
第八十一章 按穴可以减轻头痛
牛不拉嗯了声,道:“你还猜得挺准的,俺可不正是脑袋一胀一胀的痛!”说着,他用手去按头,两只手胡乱去按,也没个章法,反正就是一顿胡乱按。
王平安忙道:“呀,姑爷爷,你的头又疼了?让孩儿来帮你按按吧!”说着,他起身,走到牛不拉的背后,就要为他按头。
牛不拉却冲牛夫人道:“你这侄儿倒也懂事,可他是个读书种子,应当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才是,哪能让他在这儿陪俺个糟老头子,你把他领到书房去吧,多给他些纸,让他写字用!”
牛夫人忙陪起笑脸,道:“阿爷,孩子这是孝敬你呢。他初来乍到的,老爷又对他不好,他不是怕别人嫌弃嘛!阿爷你就让他好生的伺候伺候你,别人见你对他亲善,也就不再敢难为他了!”
牛夫人语气之中带着哀求,似是极为这个远房娘家侄儿着想。
牛不拉想想也对,便侧过头,对王平安道:“好孩子,那你就给姑爷爷按按吧,不过你还得以学业为重啊,不读书,就没出息,你得记住这句话!”
“孩儿谨遵姑爷爷的教诲!”王平安轻声答应道,为牛不拉按起头来。他一动手,那可和牛不拉胡乱的一通按,区别可太大了!
王平安先是按压牛不拉头顶的百会穴,力度适中。他已经初步确诊牛不拉患的是高血压,虽然究竟是哪个类型的高血压,还有待进一步的诊断,但对于高血压引起的头痛,却可以直接进行穴位按摩。
百会穴位于头顶,位置在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线的交点处,对于高血压所引起的头晕或头痛有很好的疗效。不过按百会穴也要注意,不能太过用力,不能说头痛得厉害,所以按时用的力气也大的厉害,这种方法是不对的,会适得其反。
“嗯,舒坦!”牛不拉闭上眼睛,很舒服地吐出口长气,感觉这孩子按头的手法,比自己的强,自己两手齐用,按上好半天,都不如这孩子只按这么几子下舒服。
牛夫人在旁看着,心中欢喜,看来这侄子没白认啊,果然有两下子,阿爷竟然说舒坦,他都多久没说过这种话了。
王平安按了片刻百会穴,问道:“姑爷爷,你感觉怎么样?”
牛不拉道:“嗯,挺好,头不那么疼了。挺好,挺好!”连声说着挺好,脸上表情也是大为满意,他被头疼折磨了好长时间,今天忽然感到舒服了,心情自然大好。
离开百会穴,王平安又用手去按牛不拉的天柱穴,天柱穴位于后头骨正下方凹处,也就是颈脖子处有一块突起的肌肉,此肌肉外侧凹处。这回按起来,就不是小劲按了,王平安手指加力,逐渐的加起力道来。
他这么一按起来,就听牛不拉嘴里叫道:“哎呀,呀,呀……”王平安每按一下,他就要轻声叫一声。
牛夫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想:“阿爷好象很舒服啊,要不我回房时,晚上也让老爷给我按按?”
大概按了一百来下,王平安轻声道:“姑爷爷,感不感到有点酸痛?”
牛不拉嗯了声,也没说话,他感觉很舒服,就算酸痛点儿也没关系。王平安听他嗯,便放开了天柱穴,去按他的人迎穴。人迎穴位于颈部,喉结旁,当胸锁乳突肌的前缘,颈总动脉搏动处。
说到这个人迎穴,现代人应该都不陌生,当然不陌生不是指知道这个穴,而是在电影电视剧里经常能够看到。比如说在武侠片里,大侠们出手制敌,往往一点敌人的脖颈子,内力一发,敌人就不动了,或者直接晕倒!当然了,有时演员点的位置不够精准,但比比划划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点的就是人迎穴。
人迎穴属足阳明胃经,被点中后会气滞血淤、头晕,但却也能够治病,而且所治的病里,就有高血压。
王平安仍以让牛不拉感到酸痛的力度按揉,按的次数和按天柱穴一样。按了不大会功夫,他又问道:“姑爷爷,你感觉怎么样?”
牛不拉舒了口气,慢慢地道:“就一个字儿,舒坦!”
牛夫人笑了,这应该是两个字啊!不过王平安能让牛不拉说出这种话来,看来确是有两下子,对他的信心也是大增!
王平安接着去按天鼎穴,天鼎穴位于颈外侧部,胸锁乳突肌后缘,当结喉旁。这个穴其实和涌泉穴差不多,都是血液循环的特效穴,只要轻微刺激,就会加速血液流通,从而降低血压。所使力道和按揉的次数,和前两个穴一样。
又按了一小会儿,王平安这才停手,转到前面来,笑着问道:“姑爷爷,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了?”
牛不拉伸手摸了摸头,嘿了一声,道:“还真不疼了,俺还感觉这脑袋清醒了不少。好孩子,没想到你还会按头哪,看来还是读书好啊,书一读多了,啥就都会了!”
牛夫人大喜,牛正宏刚把王平安带来时,她还有些不信,这么个小小少年,能有啥本事,城里那么多名医都看不好的病,他就能看好?可现在,她却半点都不怀疑了,看来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可惜他出生在咱们大唐,要是早个几百年,出生在汉代,可不是和那淳于缇萦,变成了一对儿嘛!
牛夫人笑道:“阿爷舒坦了就好,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媳妇看今天可把你老给折腾了个够呛,还是小憩一会儿吧,养养精神!”
牛不拉点了点头,道:“那就眯瞪一会儿,今天可被正宏那小子给折腾坏了!”说着,很舒服地吐了口气,躺到了床上!
牛夫人心中更喜,要是放在往常,一提起丈夫,阿爷总是没个好气,可现在竟然没再骂小兔崽子,当真奇了,竟然按一按头,他脾气就有所见好!
她把手一挥,仆人侍女们立即轻手轻脚地都出去了。她又向王平安使了个眼色,王平安会意,两个人也都打算走出小楼,还没走到门口,忽听后面牛不拉道:“乖孩子,等会陪姑爷爷吃晚饭!”
王平安忙回头道:“好咧,孩儿一会儿再来看姑爷爷。”
出了小楼,牛夫人笑道:“平安,我的好侄子,咱家阿爷向来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就连老爷和我平常都不能陪他,没想到你今儿个一来,他就这么喜欢你,难得,难得啊!”
王平安也笑道:“承蒙姑爷爷错爱!”
“没错爱,哪有错爱!”牛夫人心中欢喜,问道:“那你可是诊断出阿爷得的是什么病了吗,是否要紧?”
王平安想了想,道:“还不能完全确诊,至少要做个全身的检查才行,不过这倒有些难了!”
牛夫人哦了声,忽道:“要不然委屈你一下,晚上阿爷洗澡时,你给他搓搓背吧!”顿了顿,又道:“他这么大岁数了,又是你的长辈,你照顾下他,也不为过,姑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误会!”
王平安笑道:“这是家中小辈应该做的,哪能有什么误会。”
他可以初步诊断出牛不拉得的是高血压,这种病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会引起许多其它疾病。治这种病不难,吃点药就能降下血压来,但难的是怎么维持住,避免复发!
从长远的健康角度上来讲,应当治本,而非治标。
第八十二章 生徒名额到手
牛夫人点了点头,冲王平安笑道:“那咱们先去见你姑夫,把这事儿和他说说,还有把这身衣服也换了,你是我的好侄儿,哪能总穿旧衣服啊!”
王平安也笑道:“旧衣服穿着随和,侄儿并不在意!”
牛夫人拉过他的手,道:“走,咱们去见你姑夫!”态度亲热,真当他如自家子侄一般。
其实牛夫人也是没法儿,阿爷整天骂人,虽然倒不是骂她,可骂她男人,她也受不了啊,堂堂刺史,一州之长,成天被骂成是小兔崽子,还经常性地被骂成是狗娘养的,这也实在是太丢人了,阿爷一发脾气,全家人都跟着受罪。所以王平安既然有可能治好牛不拉的病,她自然高兴,对他的态度也愈发的好起来
府中的仆役见夫人待这新来的少年,如此热情,无不暗暗称奇,看来这少年还真的是她亲戚啊,只是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又回了偏厅,牛正宏一直等在这里,正在满地转圈。见夫人陪着王平安来,忙上前问道:“如何,可诊断出你姑爷爷得的是什么病了吗?”
王平安道:“差不多了,大范围是确定了,具体如何医治,还得再仔细检查一遍,现在还不能立下判断!”
牛正宏点头道:“仔细些好,小心为上。你……好侄儿,快快将这病说给姑夫听听!”他一听王平安能诊断出大范围,心里就有些底了,说起话来,立时就亲近许多。
王平安想了想,道:“应当属于头痛、眩晕、中风的范畴!”
一听到中风二字,牛正宏差点儿没晕过去,叫道:“中风?这么严重!”
王平安忙道:“只是个范畴,并不是太严重。这病主要是由于七情所伤,还有饮食失调,内伤虚损引起的,具体点儿说就是阴阳消长失调,气血不正,特别是肝肾阴阳失调!”
牛正宏没听明白,看了眼牛夫人,见夫人也是一头雾水,他只好道:“好侄儿了,你姑姑和我都不懂医术,药理也不明白,你说的详细些好吧?”说罢,他冲外面叫道:“上茶,把府里最好的茶沏一壶来!”
他们三个在厅里坐好,仆人送上茶来。王平安这才慢慢将这病的症状说了出来。
从中医的角度看,高血压有好几种类型,比如说肝阳上亢、阴虚阳亢、风痰痹阻、气血上逆等类型。
从脉相上看,肝阳上亢弦数或弦滑,症状上是头晕,头痛,头胀,目赤,口苦,烦躁易怒,有时失眠,舌红苔黄。这个类型一般出现在高血压早期,牛不拉便有这些症状,所以王平安说得详细些。而阴虚阳亢型的脉相则是弦细而数,舌红苔白,耳鸣健忘,五心烦热,心悸失眠。
至于风痰痹阻和气血上逆这两类就要严重许多,风痰痹阻型相当于高血压病合并脑血栓形成,而气血上逆型则相当于高血压合并脑出血了。这些症状牛不拉都没有,所以王平安只是一带而过,吓唬一下牛正宏,告诉他牛不拉的病要是再不及时治,那后果是很严重的。
王平安现在也学乖了,他发现给有权势的人看病,和给老百姓看病不一样,在给普通贫寒百姓看病时,王平安总是温言宽慰,告诉病人他的病可以治,只要配合着治疗就好,他深知一个医生的态度好坏,会给病人心理上造成很大影响,所以尽力不让病人担忧。
可给有权势的人看病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给初唐这时候有权势的人看病,那非要把病说得严重一些不可!就好象这些豪门贵胄的人,如果和普通老百姓得了一样的病,是一件多丢人的事似的,如果得的不是疑难杂症,那就很掉价,大大有失贵族身份一样。
所以王平安只好紧跟时代的脚步,见啥人就说啥话吧!
牛正宏听罢,额头上冒出一层白毛汗,被吓的!他道:“这这,这得马上治啊,可不能让这病任意发展下去!”
牛夫人也道:“是啊,是啊,得赶紧治啊!”
王平安摇头道:“还是有点难度地,小侄得再看看,这病是否伴随着其它隐疾,如果只是单一治这种病,会不会药物相冲,治好了这个,却让另一个更加严重起来!”
牛正宏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对,好侄儿,你说得太对了,是得小心诊断才是!”
牛夫人忽道:“我侄儿定会将阿爷的病治好的,只是麻烦些罢了,但这也没什么,自家孩儿给自家长辈治病,还怕麻烦吗!”说着,冲牛正宏直打眼色。
牛正宏忽地恍然大悟,夫人说的对啊,麻烦来麻烦去的,咱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啊!看这王平安家世殷实,不象缺钱的样子,给人家诊费,那是不好使的!
他道:“我忽然想起件事儿,上次邱问普来找过我,说起你来,把你好生夸奖了一番,当时我听着,便有想去看看你的想法,可惜这些日子事太多了,抽不开身。对了,邱问普上次好象是要求我什么事儿,和你有关的,你知道是什么事儿不?”
王平安心中叹气,看来邱山主的面子不够大啊,至少在刺史大人的跟前,面子不是非常的大,来求过一回,人家竟连啥事都没记住!
也不隐瞒,也不拐弯抹角,他道:“邱山主待小侄甚好,只因小侄明年想上京赶考,却没有贡举的名额,所以他便想来求一下姑夫,能不能将生徒的名额送给小侄。小侄也知这事难办,所以不好意思开口向姑夫讨要!”
牛夫人在旁听着,嗨了一声,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生徒的名额在别人眼里是件天大的事儿,可在咱们府里……”
牛正宏咳嗽一声,瞪了牛夫人一眼,你这妇道人家,你这么说,人家还能领你的情吗?他道:“在咱们府里也是天大的事儿啊,那名额我本想留着给儿子的,但平安你就如同我的亲生子侄一般,我绝不能藏私。这样吧,你也不用犯愁了,姑夫我这就把生徒名额给你,然后再给尚书省里写封信,你直接参加省试便是,路费姑夫也给你拿了,岂不省却了许多的麻烦!”他把麻烦二字咬得极重。
王平安半点也不客气,当即起身行礼道:“那可多谢姑夫了,也多谢姑姑!”冲牛夫人一笑。
牛正宏朝窗外看了一眼,道:“天色已经不早了,阿爷差不多也该醒了。好侄儿,你去照顾一下姑爷爷,让他今晚过得开心些,也让你姑姑和我睡得安稳些!”
王平安道:“小侄敢不尽心尽力!”
牛夫人却道:“把这身衣服换了吧,还穿回你原来的衣服,这身衣服太破旧了些!”
牛正宏却道:“别换别换,还是穿这个吧,好侄儿,先委屈一下!”拍着王平安的胳膊,将他送出偏厅,一直送到小楼门口。
王平安进了小楼,见牛不拉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几个小碟小碗,看样子是要吃晚饭。
见他回来,牛不拉开心地道:“好孩子,快快过来,陪俺吃饭,饿了吧,快坐下!”
王平安答应一声,坐到了他的旁边,向桌上一看,见牛不拉的晚饭并不丰盛,甚至还没有自己家吃的好。不过是几种咸菜,还有一大碗的汤,而这汤竟然也是咸菜汤!
王平安皱起了眉头,吃得这么咸,可不是好事儿啊!
第八十三章 为什么会易怒
牛不拉拿着筷子,依着乡下习惯,当当当地敲起饭碗,笑道:“吃饭,吃饭,天大地大,皇帝老子大,也大不过俺家吃饭大!”见王平安坐下,他又道:“饭都端上来有一会儿了,俺因为等你,所以没先动筷子!”
王平安也不客气,端起饭碗来,道:“姑爷爷待孩儿真好!”
牛不拉往门外看了一眼,忽道:“嘿,今天真是奇了,竟然门外没有人站岗,往常俺一吃饭,外面总得站一大排人瞪着俺吃饭,瞪得俺那个不舒服啊!”
他拿过王平安的碗,满满盛了一大碗的饭,又在上面浇上汤,然后夹了几筷子的菜,在饭上高高堆起,这才递给王平安,道:“今天很好,没人瞪俺。走,咱们上外面吃去!”
说完,他给自己也盛好饭菜,一手拿饭碗,一手提个水壶,叫上王平安,两人起身走向小楼后面。王平安不明所以然,只好端着大碗,在后面跟着。
小楼是有前后门的,前面大门往常总有仆人侍立,今天因为王平安在这儿,所以牛夫人便撤下了仆人,现在整个小楼里面,只有王平安和牛不拉两人。
到了后门,牛不拉推开小门,道:“咱们就在这吃吧,在外面吃饭好啊,敞亮,还风凉,不象在屋里吃饭那样,太憋屈人了!”说着,他一屁股坐到了门坎儿上,端着大碗,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咀嚼的声音超响。
王平安一乐,心想:“看来牛老爷子确实是庄稼汉出身,这吃饭的习惯和我家的不少佃户差不多啊!”他也往门坎儿上一坐,跟着牛不拉吃了起来,吧唧吧唧的,声音也不小。还真别说,这么个吃饭法虽然不够“上流”,但却着实吃着香!
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一个字都不讲,就是闷头吃,不大会儿的功夫,牛不拉就将饭吃完了,拿起水壶,先往碗里倒上一点水,晃着饭碗,将碗里的汤汁涮干净,然后一口气喝掉,再又倒上满满一大碗的水,慢慢地喝了起来。他两腿岔开,一边看着小院里的景色,一边喝水,很是满足。
王平安也把饭吃完了,学着他的样子,先涮碗,然后再倒上一碗水,两腿也岔开,每喝一口水,便发出哈地声音,感觉这么个吃饭法,其实也挺不错的!
牛不拉笑道:“咱爷俩特别投缘,本来往常俺吃不了这么一大碗饭的,嘴里苦,吃啥都没滋味。可今天你来了,给俺按了按脑袋和脖子,俺就睡了个好觉,起来后这胃口也见好。姑爷爷看见你就高兴,你说这不是投缘,还能是什么?”说着,他还伸手摸了摸王平安的头发。
王平安也笑着说道:“是啊,孩儿也感觉和姑爷爷特别投缘。对了,姑爷爷,你嘴里苦是怎么回事啊,是舌头伤着了吗?”
牛不拉摇头道:“瘦咬舌头,胖咬腮,这可是老话儿啊。你姑爷爷俺以前穷的时候啊,倒咬过那么几次舌头,可现在呢,你看看俺胖的这样子,还咬啥舌头呀,尽咬腮帮子了!”说罢,呵呵笑了几声。
王平安心想:“咬腮帮子倒也不一定是胖的关系!”他道:“还有这种老话儿哪,孩儿倒是头一回听说。姑爷爷,让俺看看你的舌头,是不是真的没咬破!”
“嗨,这孩子,舌头有啥好看的!”要换了别的时候,就象是今天白天,那些医生要看他的舌苔,牛不拉老大不愿意了,可现在王平安要看,他倒是出乎意料的没发脾气,而且还真的伸出了舌头,让王平安看了看。
王平安定睛去看舌苔,一看之下,心头咯噔一下,他发现牛不拉的舌质发红,上面有薄薄的一层舌苔,这舌苔的颜色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黄色,而是白色!
事际上,他从牛不拉的各种表症上看,心里已经确定,十有八九是肝阳上亢型的高血压病,而这种类型的高血压病,舌苔的症状是黄色,而白色的舌苔,是阴虚阳亢型高血压病的症状!
王平安心想:“难道说,我先前竟然判断错了,牛老爷子得的竟是阴虚阳亢型的高血压病,而非是肝阳上亢型?可他的其它表症,明明就是肝阳上亢啊!”
牛不拉缩回舌头,道:“看清了吧,确实没咬破舌头,再说了舌头咬破了,也不是发苦啊,那是又腥又咸!”说着,又拿起水壶,倒上满满一碗水,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还道:“口干的厉害,明明肚子里喝饱了,口却还是干!”
王平安心想:“咦,这可又是肝阳上亢型的症状啊,咽干!”他忙道:“孩儿有时候也是这样,总感觉嘴里干,想咽口水,却又没有哪么多的口水可咽!”
牛不拉喝了口水,看向他,嗯了声,道:“原来咱爷俩儿是一个毛病!”
王平安心想:“如此说来,光靠舌苔来判断,还是不够的,也许真的是肝阳上亢型的呢!”
牛不拉可没想那么多,也不可能想到王平安是在用“问”字诀,在给他看病。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指向后院的空地,道:“孩儿啊,你看看这地,多可惜啊,好好的地,也够肥,可却种些花花草草的,你说这些东西,是当吃啊,还是当穿啊,种它们有啥用?”
王平安看了眼空地,其实也不叫空地,上面绿草茵茵,还种着不少名贵花卉,要说环境,那绝对够得上雅致,正是文人墨客最想往的景色。
他道:“姑夫种些花草,可以用来陶冶情操,让姑爷爷你心情舒畅!”
牛不拉哼了声,道:“啥情操不情操的,当吃当喝,有啥用。孩儿你就说,情操那玩意儿有啥用,一斤值几个钱?”
王平安忙道:“啥用没有,姑爷爷你别生气!”见牛不拉又有发脾气的趋势,他忙劝了一句。
牛不拉叹了口气,指着空地道:“要是不种这些花花草草,种的是小白菜,那你姑爷爷俺这心情就好了,那个情操啥玩意儿的,说不定还能陶上那么一陶两陶的!”
“那就种点儿呗,种啥不是种啊!”王平安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心中却想:“我有点明白了,牛老爷子倒底为啥心情郁闷的,高血压这种病可和心情好坏有很大关系啊!”
牛不拉气道:“就是你那个狗屁姑夫,那个败家玩意儿,说什么有钱人家不兴在后院里种菜的,俺得学着象个有钱财主似的过日子,这都是啥狗屁话,放着这么大块地不种,整天让俺吃了睡,睡了吃,光长肉了!有钱人就这么过日子啊,俺看比俺在乡下时活着都累!”
王平安突然明白了,可真谓是恍然大悟,这是两种生活习惯的冲突!在现代的时候,他也碰到过这种病例,有的人家孩子出息了,便把父母从老家接到大城市里生活,啥活也不让干,让父母象个富裕的城里人那样生活,感觉这就是孝顺,就是对父母好,让一辈子辛苦的父母安享晚年!
结果,往往有不少老人反而身体差了起来,经常有病,甚至有的索性不在城里住了,回乡下老家去。做儿女的就奇怪,难道是还不够孝顺,是因为不够关心父母?可自己都做得很好了啊,他们不明白其中原因!
其实,这就是两种生活习惯的冲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在一种习惯下生活了几十年,冷丁去改变,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有的人可以,有的人就不可以,不能单一而论!
而在眼前,牛不拉正巧就是那个不适应的!
第八十四章 做个全身检查
王平安道:“姑夫也是为了姑爷爷你好,希望你能过得舒服些,你也别骂他!”
牛不拉大声道:“舒服什么,越来越不舒服!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结果老了老了,却要按着他的意思过日子,那俺的意思呢,就不是意思啦?俺可是他老子!你说俺不骂他,骂谁?骂别人吗,这也跟别人没关系啊!”
越说越气,牛不拉猛地站起身,突感一阵眩晕,手里的大碗当地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则身子连晃,眼看着就要摔倒!
王平安大急,立时站起,扶住了他,叫道:“姑爷爷,你怎么啦?是不是突然头晕?”
他把住牛不拉的身子,不让牛不拉再坐到门坎儿上!伸出一条腿,勾过来一张高脚胡凳,他又叫道:“坐到凳子上,两条腿下垂,别紧张,别紧张!”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急性左心衰竭,虽然牛不拉的症状没那么严重,但小心些总是对的!
牛不拉呼呼喘气,依言坐到高脚胡凳上,两条腿下垂!
王平安一咧嘴,心想:“情况应该不是太严重吧!”
幸亏,牛不拉只过了片刻功夫,这股眩晕劲儿就过去了,直起身子,道:“刚才这是怎么了,这股晕劲儿一上来,俺就想吐啊!”
王平安忙道:“没事儿,没事儿,咱们慢慢进屋子里去,躺一下就好了,慢慢走!”扶着牛不拉就要往屋里走。
可牛不拉却道:“哎呀,不行了,俺这半边拉身子麻了,动不了了!”
“哪半边身子?”王平安大急,不会这么严重吧,身子都麻木了,难道是风痰痹阻型的,那麻烦可大了!
“右半边,胳膊和腿都麻了!”牛不拉见王平安紧张得脸都快绿了,忽地一笑,道:“你紧张个啥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俺这两年也遇到过这事儿,挺一会就过去了,没事儿的!”他反倒出言安慰起王平安来。
果然,不大会儿功夫,牛不拉恢复了正常,慢慢向屋里走进,喘着气道:“这可得躺一会儿了!”在王平安的搀扶下,来到床榻前,坐了上去,侧着身子就躺了下去,面对王平安,看样子是还想和他说话!
王平安忙道:“别别,别这么躺着,平卧着身子躺,头偏过来就好……对对,就这样!”他把牛不拉的姿势矫正好,这才坐到床边,看着牛不拉。
他让牛不拉这样躺,是因为这种病发病时,有可能会伴有脑血管意外,除头痛、呕吐外,甚至会出现意识障碍,或者肢体瘫痪的症状,所以他让牛不拉平卧,头偏向一侧,这样可以防止意识障碍,也可以防止呕吐时,将吐出来的东西吸入气管,造成更大的麻烦。
不过,事实表明,他这套急救措施统统白做,牛不拉根本没这么严重。唉了声,牛不拉又坐了起来,道:“这么躺着可不舒服呢!对了,孩儿,你刚才咋让俺这么做呢,俺以前都没听说过!”
王平安呃呃两声,道:“孩儿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那时我娘就要我这么做的,今天看姑爷爷不舒服,所以我也让你这么做了,是做的不对吗?”
牛不拉嗨了声,道:“用不着,按读书人的说法,这就叫做多此一举。是叫多此一举吧,还是多此一啥来着!”
“对对,多此一举,完全多此一举!”王平安打了个哈哈,这不是怕你出事儿嘛!
牛不拉道:“走,咱们回后院去,俺和你说说种菜的事儿,其实俺一直打算着,在后院种点儿小白菜。俺跟你说,小白菜这东西最好种了,皮实好伺弄,一年到头都能种,以前你姑爷爷穷时,可没少吃这东西,现在反倒是吃不着了。你那个混帐姑夫说吃小白菜掉价,也不想想当初他吃过多少!”
王平安见他没事儿了,心想:“饭后活动活动也好,比直接上chuang躺着强!”便和他一起站起来,又要出去。
这时,一个小丫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小丫环一进来,便道:“老太爷,您要喝茶不?”
牛不拉道:“放桌上吧,等会儿再喝!”拉着王平安的手,又出了后门。
小丫环蹑手蹑脚地跟着,扒着门,看他们说话,过了一小会儿,这才又轻手轻腿地走了。一出前门,立即飞奔,跑到了偏厅,道:“老爷夫人,奴婢回来了!”
这小丫环是牛正宏派去察看消息的,见她回来,忙问道:“老太爷怎么样了,还有侄少爷呢,他们吃完饭了吗?”
小丫环点头道:“吃完了,奴婢看他们吃了不少,差不多把饭菜都吃光了,估计老太爷的胃口挺好!”
牛夫人喜道:“还有呢,他们现在干什么呢?”
小丫环又道:“在后院说话呢,听着好象说啥小白菜,可能是要种地吧!”
“好端端的种什么地啊,阿爷就是不会好好享福!”牛正宏抱怨了一句,又问道:“还有呢?”
小丫环想了想,想不出还有什么,忽地眼睛一亮,道:“还有就是奴婢没经通禀直接就进去了,可老太爷却没发脾气,跟奴婢说话的语气可好了!”
牛正宏和牛夫人一起大喜,互视一眼,牛夫人笑道:“这孩子还真有两下子啊,你这趟城没白出!”
牛正宏摸了摸细胡,笑道:“本官是何人,眼光好着呢!”
后院里,牛不拉满院地走动,不停地说着,这块地应该种什么,那块地又应该种什么。他往常也没这么多的话,可不知怎么的,今晚就特别能说,王平安也不象别人那样唯唯诺诺,虽然话不多,从礼数上看也不够周全,反倒也有点乡下人的举止,可他看着就是那么的顺眼,说不出的和这孩子投缘,比自己的亲孙子看着都亲切!
天色大黑了,院子里没有灯火,只能借着月光说话。牛不拉叹道:“咱们进屋吧,姑爷爷眼神不好使了,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耳朵也有点嗡嗡的!”
王平安忙道:“好,那咱们进屋,孩儿再帮姑爷爷按按。要不然姑爷爷洗个澡吧,我给你搓搓背!”
“嗯,好!”牛不拉拉着他的手,便向屋里走去。他说道:“你给俺搓背好,要不然就得丫环来搓,俺不喜欢那些小丫头给俺搓,她们伺候了俺这老头子,以后还咋嫁人啊,这不是耽误人家了嘛!”
两人进了屋子,吩咐一声,自有仆人备好澡盆,调好水温。牛不拉挥手赶出仆人,把衣服脱了个精光,跳进澡盆,这澡盆极大,里面装个三五个人不成问题!
牛不拉道:“孩儿,你一起进来洗,姑爷爷也给你搓背!”
王平安忙道:“不不,孩儿给姑爷爷搓就成了,倒是不用洗!”
“你这孩子,怕啥羞啊!在乡下时,大人小孩的,不都光着腚在河里扑腾,有啥羞好怕的!”牛不拉满不在乎地道。
王平安哈哈一笑,道:“那咱爷俩就扑腾扑腾,都是爷们儿,谁怕看谁啊!”他也脱了衣服,跳进了澡盆!
他俩在澡盆里当真一通扑腾,牛不拉平常也没个人敢和他这样,今天有王平安陪他扑腾,很是开心,他俩互相搓背,说说笑笑,王平安就势给牛不拉来个全身检查。
洗完后,牛不拉有些累,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不久,牛不拉便就睡了。
王平安出了小楼,站在台阶上,回忆着刚才检查的结果,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牛不拉并没有别的病,只是高血压,但是心中辨证一番后,却发现并非肝阳上亢这么简单,肝阳上亢乃是标,要当真开始治疗,需当仔细用药才是!
第八十五章 既要治标,又要治本
此时天色已晚,王平安下了台阶,竟有些茫然,牛正宏并没有给他安排住宿之地,而牛不拉也忘了,此时他竟然没有住的地方,不知该往哪里去。
幸好,就在这时,墙根儿下的阴暗处闪出一名仆人,这仆人似乎一直等在这里,可能是怕出事,所以牛正宏特地留的人!
这仆人快步来到王平安的跟前,低声道:“侄少爷,您请这边来,老爷吩咐了,只要您出来,不管多晚,都要先去见他一见!”
王平安嗯了声,点了点头,跟在这仆人的身后,这仆人引他穿堂过室,向一处大花园走去。刺史府非常大,牛正宏并不住在小楼之侧。
到了院门处,门外面的道儿有些黑,这仆人从门后取出一个灯笼,点上里面的蜡烛,提在手里,对王平安道:“侄少爷,您这边儿走!”
走了十几步的路,这仆人忽然回过头来,冲王平安一笑,道:“侄少爷,您医术高明,人人皆知,这回一定会将老太爷的病治好的!”
王平安嗯了声,道:“你怎知……我不会医术,只是夫人的远房穷亲戚罢了!”牛正宏曾和他说过,不要和仆人提他的身份,免得仆人在牛不拉面前说漏嘴。而且,他还发现这个仆人有口臭,味道很大。
这仆人又是一笑,他是聪明伶俐之辈,否则主人也不会派他来接王平安。这仆人停下脚步,道:“侄少爷,求您件事儿,小的我最近一段时间身子总感觉疲乏,尤其是吃完饭以后,更是疲乏,肚子还总是胀,蹲茅房时,那个……那个拉出来的也,也是……”
王平安不等他说完,便道:“脾虚,你肯定有口腔溃疡。嗯,我是说你嘴里有溃烂的地方!”
这仆人大吃一惊,心想:“这黑灯瞎火的,他又没让我张嘴看病,怎么就知道我嘴里有溃烂的地方?”他道:“正是正是,小的嘴里可不正是有些溃烂,而且一年里总要得上几次,又痛,嘴里还有味道,侄少爷能给小的治治不?”
王平安摇头道:“要想根治,你还得去看医生才行,这不是什么难治的病!”他本想就此推了这仆人,不说自己会医术,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忍,便又道:“那我来替你看看吧!”
这个仆人忙提起灯笼照脸,把嘴张开,让王平安看。王平安眯着眼睛看了看,点头道:“对,没错,你的这个症状确是脾虚引起的。要吃药你去看医生,不过我倒是可以教你个法儿,能减缓疼痛!”
王平安指了指他的嘴,道:“脾开窍于口,你要想让疼痛减少,那么晚上回去用热水泡个脚,至少泡两刻钟,然后按揉你脚的这个部位……”
他把脚抬起来,指着脚底上的脾反射区,“多按揉这里,就能减缓疼痛,而且也能减缓你的疲倦感!”
这仆人惊讶地道:“按脚能治嘴疼?这可真神了!”
王平安嘿了声,道:“这有什么好神奇的。你的嘴不是总得这病吗,既是这样,你最好不要等得了病再去治,而应该防着怎么不得这个病。这里,你看清楚了,你每天坚持敲打这里,至少一百下……”他指的是小腿上的胃反射区,“敲完以后,你再按血海和三阴交这两个穴位,按揉的时间是,嗯,你心里数数,数一百二十个,时间上就差不多了!”他又把血海穴和三阴交穴的位置指给这仆人看。
这仆人照着他指的地方去摸腿,黑暗中也摸的不准。但王平安并未提醒,他心里有点儿明白了,这仆人既然被派来接自己,那就肯定是个伶俐人,而伶俐人是绝对不会站在道儿上,问自己他嘴里的小毛病的。这仆人十有八九受了人的指使,来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拿口腔溃疡来试探自己,这可实在是有点儿太那个了,估计不会是牛正宏,而是牛夫人!
你不是要试探我吗?很好,我就偏不给你开药,我看你怎么试探我!王平安也不着急,也不催,就站在那里,笑呵呵地看着这仆人忙活。
这仆人忙了半天,额头上都出汗了,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心里想:“果然是小神医啊,治病的方法都这么高深,厉害厉害!”凡是弄不明白的事,都是高深的,都很了不起,这仆人大感王平安医术了得!
王平安笑道:“是药三分毒,你总得这病,总吃药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我告诉你,胃经本是治口腔溃疡,也就是治你这病的大药铺,既不花费你一个药钱,还没半点儿毒性,所以这方法很实惠,你以后试试吧!”
“是是,小的以后定会常试!”这仆人擦了把汗,心想:“本来以为他能给我开点治口腔的药呢,和以前医生们开的药一比,就能判断出他的水平来,结果人家不开药,只是让我按腿按脚的……唉,我这算不算完成了夫人交给的任务呢?”
他果然是牛夫人派来的!
这仆人引着王平安进了座大花园,园中有一阁,正是牛正宏日常起居之所。进了小阁,牛正宏和牛夫人都没有睡,都在等消息,见王平安来了,牛正宏立即拉他坐下,问道:“好侄儿,可曾确诊了?”
牛夫人则看向这仆人,这仆人大点其头,牛夫人这才露出笑容,她也知道拿这小病去试探王平安,实在是有点太那个了,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平常也不出门,不认识谁,她也想不出太好的法子来啊!她挥手打发走仆人,也坐了过来,听王平安说话。
王平安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已经确诊了,刚才借着洗澡的机会,侄儿为姑爷爷做了全身上下的检查,可以得出结论了!”
“这,这是什么病,可是很严重吗?”牛正宏眼珠子瞪得溜圆,真如牛眼一般,牛夫人也是大有紧张之态,两只耳朵竖起来,等着王平安宣判!
王平安犹豫了一下,没马上说。这下子可不得了,两口子差点没一起晕过去,难不成这病是很严重的?
王平安犹豫啥,他在犹豫是要实话实说呢,还是跟着初唐时的潮流走,把病夸张一下!看着牛氏夫妇紧张的表情,他终于还是没有夸大其辞,病人的情绪要照顾,病人家属的情绪也要照顾啊,不能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就要差别对待!
他道:“表相多以肝阳上亢为主,而这却是标,实乃阴虚阳亢之症,也就是说这病的症状中,肝阳上亢乃是肝肾阴虚引起的。所以呢,肝肾阴虚为本,肝阳上亢为标,并且兼有内风啊!如果要治,当标本兼治,以本为主,以标为辅!”
牛夫人没听明白,却急道:“好侄儿,你说这些姑夫和姑姑也不懂,你就说怎么治吧?”
牛正宏却道:“慢慢,不要先说怎么治,我要先听怎么得的这病,不把这事儿弄清楚,我这心里总是横着根棍子!”他心里能不横根棍子嘛,他阿爷天天骂他,到底因为啥骂的,这无论如何也得弄明白啊!
王平安叹了口气,道:“其实这病,起因正是因为姑夫你啊!”
“因为我?这这,这怎么可能?”牛正宏大吃一惊!
第八十六章 杞菊地黄汤加减
牛正宏大急,脑袋上的汗冒出来了,青筋也凸起来了,随时都有暴怒的可能!
也难怪他要暴怒,这种事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放在现代都不行,何况在这唐初!对老人是否孝顺,那是考评一个官员的重要指标!不管一个官员多能干,做出了多少政绩,只要背上一条不孝的罪名,那再能干也是白废,官路前程到此为止,升官就别想了,不被世人指着脊梁骨臭骂就不错了!
牛夫人也急了,她语速奇快地道:“怎么能和我家老爷有关,我家老爷最孝顺了,阿爷对他不管如何打骂,他都绝无怨言,这么大的官了,年纪也不小了,只要阿爷让他跪着,让他顶戒尺,他都没有一次不跪不顶的,这般孝顺,怎么还能和他有关?”
王平安唉了声,道:“就是因为孝顺过火儿了,所以才把姑爷爷气出病来的!”
牛正宏急道:“这这,这话从何说起?”
王平安道:“是这么回事,因为姑爷爷以前长年劳作,他已经习惯了每日里能有活干,也愿意有活干,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踏实,才觉着舒畅。可这些年来,姑夫你不让他做任何事,只是吃了睡,睡了吃,他气里不痛快,岂能健康得了?”
“可这是为了阿爷好啊,啥也不干,光享福,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我现在让阿爷过上这种日子,他该高兴才是啊!”牛正宏不解地道。
王平安点头道:“是啊,他原本应该高兴才是,他也明白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高兴,所以他心里的话没法说出来,一说出来就要被人耻笑,可越说不出来,心里越窝火,再加上身子有些肥胖了,所以这病也就来了……”
在现代时,王平安经常遇到这种病例,因为两种生活习惯的冲突,而导致老人得病的。其中有一例他至今记忆犹新。
当年有一个老领导,也是得到了高血压,请王平安来给他看病。这个老领导和牛不拉得病的症状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因为这个老领导离休了,儿子想让他安度晚年,这老领导以前身子不错,可只在家待了一年,这病就来了,也是高血压,脾气也不好。
老领导以前不这样,脾气好着呢,离休后却总发脾气。王平安曾问了老领导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领导的儿子就说,他爸因为离休了,又不喜欢种些花花草草的,成天在家里待着,身子一胖,血压就高了,还不喜欢锻炼,吃西药不好使,吃了能好上几天,可一停药,就又犯病,所以只好来看中医。
王平安就问这个老领导,你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老领导不好意思说,他连儿子都没告诉,一直憋在心里。王平安告诉他,你不告诉我这个,你这病就没法好。老领导只好偷偷告诉他,他说:“我就喜欢给人家开会!”
这事就难办了,他没离休前,给人家开会,别人不得不听,可他现在离休了,给谁开会谁愿意听啊?
王平安给他开出了药,然后给老领导的儿子支了一招。老领导不是不愿意锻炼,只喜欢给别人开会吗?你看公园里有不少老爷子老太太,他们都锻炼,你让你爸也去,你每天花几个钱,买上十几份报纸,让你爸拿着,跟着那些老爷子老太太锻炼,把关系拉近乎了,锻炼后发报纸,说请客让大伙儿看报纸。然后呢,让你爸给他们讲解一番,他这心情就能好,你听我的没错!
老领导的儿子真就这么干了,每天给他爸买报纸!
老领导每天就挟着报纸去公园,他要给人家开会,得先拉近乎啊,上级要关心下级,要与民同乐,关心大伙儿的生活啊!他就得和别人一起打太极拳,练五禽戏。练完以后,老领导可大方了,请老爷子老太太们看报纸,他请客别人都高兴,有免费报纸看啊,看完还能拿回家,家里头都不用订了!他们一边看,一边听老领导纵谈国际事宜,什么战争啊,股票啊,楼盘啊什么的,一顿大说特说,反正报纸每天都是新的,他也不怕没话题!
老领导又得到了锻炼,又过足了开会的瘾头,心情好了,配合着吃药,这病也就好了。在此后两年期间,血压一直正常,再没犯过病,脾气也变好了,王平安算是把他的病给治好了!
所以说,保持好心情是治疗高血压病,一项必不可少的手段!
当然王平安不能这么和牛正宏说,他变了变,把故事改成一个老学者,给弟子们上课的事!
牛正宏听完后,忽然道:“那个邱问普是不是也有这个瘾头啊?”
王平安一愣,连忙道:“这个,侄儿倒是不知!”
牛夫人却道:“阿爷喜欢干啥?我看他就喜欢种地!可要是让他每天扛把锄头,从刺史府里进进出出的,那也不是回事儿啊!”
王平安笑道:“也不一定非要出府,去乡下才能种地啊。刚才和姑爷爷聊天,他特别喜欢小楼的后院,想在那里种些小白菜,成天想着这事儿呢!”
牛正宏一愣,道:“成天想着,可阿爷从来没和我提过这事儿啊!”
王平安摇头道:“姑夫,你总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安排姑爷爷的生活,可他又不好说自己过不惯富贵生活,所以心中有气,有了病脾气不好,骂别人骂不着,所以只好……”
“所以只好骂我了!”牛正宏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心想:“怪不得呢,我说我阿爷怎么就看我不顺眼,原来是有话不能说,只好改骂了!我几个哥哥姐姐走的早,阿爷就剩下我这一个儿子,也知我是孝顺,只是可惜,我的孝顺是我以为好,而非阿爷心里愿意啊!”
牛夫人道:“那明天就把小院平了,给阿爷种小白菜?”
牛正宏点头道:“成,这个容易,只要阿爷开心,我就开心了!”他看向王平安,道:“病因知道了,那该如何医治呢?”
王平安道:“这个病需当服用杞菊地黄汤,加减使用。姑爷爷头胀痛,眩晕,烦躁易怒,口干口苦,这些都是肝阳上亢的表现,视物模糊,腰膝酸软,耳鸣按之减轻,这些是肝肾阴虚的症状,还有他右体麻木,这是内风引起的。”
他取过桌上的纸笔,写下药方,一边写一边解释,他知道两人不懂药理,所以解释得很详细,他说道:“用杞菊地黄汤加减可以滋阴潜阳,平肝熄风。生地黄、山茱萸、山药、枸杞子可以滋补肝肾之阴,加牛膝、桑寄生、杜仲加强补肾阴,可以养肝血,还有天麻、***、钩藤、石决明可以平肝潜阳,清热熄风!”
王平安将方子写好,递给牛正宏,道:“所以用这个方子,可以使肝肾之阴得滋,肝阳得平,内风得熄,诸症自然消失,姑爷爷的病也就会好了!”
牛正宏啊了声,虽然王平安解释得够清楚了,但也还没听明白,对于不懂药理的人来讲,让他弄明白一个方子的妙处,也确实是不容易!不过也正因为他不懂,所以他没问那句关键的话,这方子是从哪里来的,哪本书上写过?
他不问,王平安自然也不会说明,要解释起这个药方,便得解释什么是六味地黄丸,为啥大唐之后会有个大宋,这就麻烦了!
牛正宏看了牛夫人一眼,问道:“你看呢?”他心里有点儿没底,所以问问老婆。
巧得很,牛夫人刚才正好自作聪明地派人“考察”了一下王平安,得到的结果还相当地不错,她见丈夫询问,便点头道:“挺好,我看挺好!”
牛正宏点头道:“和我想的一样,我看也挺好,那就用这个方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