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邱问普亲自登门
王平安蹲到小孩儿身边,还没等他去号脉,就听小孩儿的肚子叽哩咕咕一阵大响,接着小孩儿叫了起来:“疼,疼!”卟卟声响,竟然拉起肚子来!
那对夫妇忙扶小孩儿坐起,轻轻拍着他,柔声哄着。男子跑到一边,抓了把草来,就要给小孩儿擦后臀!
王平安忙道:“不可不可,你这样弄,他更好不了了!”伸手侧推小孩儿,去看他的身下。见小孩儿腹泻出来不少水样的东西,也就是水样便。
在场围观的百姓齐声叹气,当医生不容易啊,王少爷什么样的身份,这些日子来给人免费看病,尽看些恶心的东西,也真是亏他能忍住。不过,这倒也说明王少爷是个好人!
围观百姓给王少爷开出好人卡,王平安本人自然不知,他叫家里人拿些草纸来,又将小孩放好,拿起他的小小手腕,号起脉来。号毕,又看小孩儿的舌苔。
那对夫妇俱是神色紧张,家乡遭灾,被迫逃难,这已经够惨的了,要是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那真是雪上加霜,心中苦痛无以加复。
王平安又按了小孩儿的腹部,问了小便情况。都问明之后,这才放下心来,还好不是瘟疫,只是个例。
他道:“这孩子脉相沉紧,舌苔薄白,加上其它症状,应是淋雨受寒后生的病,你们路上当是吃了不少的苦!”
那男子唉声叹气,摇头不语,妇人却呜呜哭了起来,他们一家人背井离乡,讨饭过来,岂有不苦之理。
“少爷,草纸拿来了!”柯莲雾拿来了草纸,递到王平安手上。
王平安将草纸给了妇人,让他给孩子擦擦干净。想了想,他回头问柯莲雾,道:“这孩子的病,你来给看看,看我诊治这么久,也该学会点儿东西了!”
柯莲雾答应一声,走上前去,小姑娘虽然有心学习医术,但生性爱洁,有些病她还是没法当真去看的,至少从责任心上,就照王平安差得远了。
有样学样,柯莲雾也为小孩儿号了脉,又捏着鼻子,看了小孩儿的便便,但终于还是忘了去按腹部,做别的检查,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到底手忙脚乱起来。
王平安在旁边看着,并不提醒。丁丹若则撇着嘴,她倒是记着全套流程,虽然自己去做,难免也会忘这忘那的,可光看是不会出错的,去做才会出错,她看柯莲雾出现了明显错误,心中欢喜,也不提醒。
柯莲雾站起身,想了好半晌,这才小小声地道:“好象和王福生的病差不多吧,应该用一个方子!”
说起病来,她犹犹豫豫的,但要说起讨好少爷,她的机灵劲儿立时就来了,眼睛一亮,道:“对,就用少爷上次开的方子,咱家这些日子备了不少药,那个方子上的药咱家现在全有,奴婢这就给这小孩煎上一剂,他喝了,病就好了!”
王平安不置可否,转头问丁丹若:“你看呢?”
丁丹若只好硬着头皮,也去给小孩儿检查了遍,不过有了柯莲雾的前车之鉴,她倒是在检查的流程上没出错,站起身来,脆声道:“和王福生的病一样。少爷好聪明,开一个方子,能救两个人!”
王平安沉下脸来,道:“怎能一样,他俩一个是壮年汉子,一个是小小幼儿,光从这点上说就不一样,哪能用同一个方子?那方子王福生吃着没事儿,给这小孩儿吃了……不怕人家父母跟你们拼命!”
柯莲雾见少爷不快,不敢说什么,丁丹若却小小声地道:“是差不多嘛!”
王平安不理会她俩,对夫妇二人道:“你这孩子,是淋雨受寒后,寒湿之邪直中肠胃,脾胃升降失司,致使传化失职,清浊不分,直走大肠,故泄泻如水!”
那妇人刚给小孩儿擦干净,自然知道王平安说得半点不差,虽文绉绉的也听不太懂,但孩子拉出水样的便便,她却是看得清楚。
王平安又道:“邪阻中焦,气机不畅,所以肠鸣,腹痛。胃气不和,浊邪不降,所以胃脘胀满不舒。经此诊断……”他回头冲两个小丫头一笑,道:“和王福生所用的方子差不多,应芳香化湿,温中健脾!”
小丫头们一起啊了声,弄了半天,还是那个方子!既然都是一个方子,那是大人吃,还是小孩吃,又有什么不同,结果最后不都是一样的吗?
王平安话头一转,招手让柯莲雾拿过笔盒,他现场开方,道:“身为医生,当对不同病人用不同的药,不可拘于前人之方,当因人而宜,因病而宜。原方虽然相同,但病人不同,病因不同,所以当加减使用!”
提笔一边写,一边道:“藿香、佩兰芳香化湿运脾,苍术、茯苓健脾燥湿利水,厚朴、大腹皮、陈皮、半夏燥湿行气,紫苏行气宽中,干姜温中……”
写到这里,他看了眼在场的百姓,道:“我这是在说药性药理,乡亲们要是有心,可以一记。我向来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对方子保密,只要方子好用,能救更多的人,那么越多人知道越好!”
王平安说完,却发现除了两个小丫头认真听着,其他人虽然围了好几十,却个个茫然,显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王平安叹了口气,将药方写完,递给柯莲雾,道:“好生将药煎了,给这孩子服用,一剂见效。再给他们弄点吃的。”
柯莲雾答应,接过药方,和丁丹若去煎药了。
王平安虽然疲倦,但还是尽心为来求医的乡亲看病,直到下午才得空休息。乡亲们对他千恩万谢,自不必多提。
过了两天,这日天色刚亮,忽然王家大宅里有人叫喊起来,一个仆人一边跑,一边叫:“老爷,夫人,大事不好啦……不不,是大事太好啦!”这仆人语无伦次地跑到了后宅,拍门叫嚷!
王有财和杨氏还没起床,他们这两日和王平安学习足疗,养身保健,老两口互相捏脚,虽然手法不太好,但效果还是有一些的,每天睡得也好。
听到仆人在外面乱叫,王有财起身披衣,气道:“混帐东西,乱叫些什么,咱家能有什么大事,值得你喊得象杀猪一般!”起身开门,见是自家的管家。
管家跑得气喘吁吁,道:“老爷,咱家来客了,是邱……邱……”
“求什么呀你求,不就是求少爷来看病的吗,天天都有,大惊小怪些什么!”王有财斥道。
管家一口气顺过来,叫道:“是邱山主,咸同书院的邱山主,他带着儿子,亲自来咱家做客……不不,他们说是拜访,就等在门外呢!”
王有财又惊又喜:“你别是看错了吧,会是邱山主亲来?我听说他从不拜客的,就连本州的刺史大人要见他,也得去书院拜访。刺史大人都请不动他,他能来咱家?”
“确是邱老山主……哎啊,这里有张帖子,忘了给老爷看了!”管家晕头晕脑地道。
杨氏从屋里出来,也是一脸的喜色,道:“真是邱山主?他可是大人物,来咱家干什么,莫非是给平安送贡举名额来的?”
王有财看了眼那张名帖,笑道:“这时候就莫说别的了,快快出去迎接。管家,你去叫少爷起来!”他顾不得衣衫不整,一溜小跑,去了前院。
第五十八章 进我书院如何
王家大宅的外面,停着一辆黑漆马车,车厢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品,可拉车的却是两匹高头大马,毛色乌黑,一望便知是有名的大宛马。
车下站着一人,正是曾来过王家的邱亭轩,今天他穿着竹纹长衫,头上系着文士巾,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现在的天气并不炎热,还没到拿扇子的地步,可他偏偏就是拿了,还在手里不停地摇着,一副学富五车的模样。
王有财快步出了大门,叫道:“哎呀,原来是邱山主光临寒舍,王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马车前,冲邱亭轩抱拳道:“邱公子,邱山主可在车中?”
邱亭轩摇了摇头,刷地把折扇合上,向远处一指,道:“父亲大人在田地那边。”
王有财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田边,蹲着一位身穿黑衣的人,离得稍微远了些,看不清楚容貌。他心中纳闷儿,既然来我家拜访,不在大门口等着,跑到田地那边儿干什么?
略略一想,王有财恍然大悟,可能是邱山主起得早了些,早上那趟茅房没在家上,跑到我这儿来方便了!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邱山主跑到我家地里方便,算是便宜那块地了!
邱亭轩刷地又将折扇打开,道:“父亲大人有段时间没出城了,但他老人家一向关心农桑,今日来到你家田地,正好看看庄稼长势,如果你对于种植庄稼有何疑难之处,不妨等会请教父亲大人,让他为你解说一二!”
王有财哦了声,心想:“原来不是去田里方便。不过,就算邱山主懂得农桑,又岂能和我这种了几十年地的人比,我哪会有问题去问他呀!”借着这个空儿,他赶紧整理好衣服,刚才出来得太急,衣服都没系好。
说话间,王平安扶着杨氏也走了出来。邱亭轩快步上前,刷地又将折扇合上,冲王平安抱拳道:“王贤弟,愚兄今日不请自来,做了不速之客了!”
王平安忙客气了一下,问道:“邱兄是陪着邱老先生一起来的?”
邱亭轩嗯了声,道:“父亲大人今日出城观赏风景,顺路来你家一趟,看看你平常都读什么书!”
王平安嘿嘿干笑几声,这邱家公子臭屁的脾气始终改不掉,来串门就说来串门呗,非要说是顺路,还要看看我读的啥书,这不是整景儿嘛!
邱问普一身黑色茧袍,手里捏着一小块土,听见远处有人说话,回头望去,见王氏一家都迎出门来了。
扔掉土块,拍了拍手,他站起身来,大声道:“大梦谁先觉,平生少爷自知,好诗好诗!”显而易见,邱亭轩把那天发生的事,都说给了他听,他今日到来,便打趣王平安。
到了近前,邱问普笑道:“这位便是王公?久闻王公擅于农桑,今日老夫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庄稼长得很好啊!”他冲王有财一拱手,道:“老夫邱问普,今日特地前来拜访,来得唐突,王公莫怪!”
王有财激动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年代的人对于读书人是非常敬重的,而邱问普更是名噪天下,是徐州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士,他能这么客气的和自己一个乡下土财主说话,那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王有财连声道:“不怪,不怪,邱山主太客气了!”
杨氏却看了一眼邱亭轩,心说:“你这小子说话不够实诚,刚才说是顺路,你再看你老子,上来就说是特地拜访,这才是实诚人呢!要是你爷俩儿都是咱家的佃户,那你爹肯定是卖力干活的那个,而你一定是好吃懒做的那个!”
邱亭轩满脸笑容地跟在父亲身后,被王有财请进了大门,却不知王家老太太已经把他们爷俩儿,比成了佃户,还给他下了好吃懒做的四字评语!
进了前厅,分宾主落坐,仆人送上香茶,邱问普小啜一口,这才道:“王公,老夫今日登门,有一事相求,还望你能答允!”
王有财忙道:“邱山主请说,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心中却想:“难不成他家里又有人得病了,想让我儿子去给看病?不过就算如此,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邱问普露出笑容,道:“王家有子,风华正茂,老夫甚喜之,想恳请王公许可,让他进我书院读书,不知可否?”
王有财大喜,忙不迭地点头道:“可可,太可了!”转头对王平安道:“儿啊,还不快快拜见恩师,快磕头!”
王平安嗯了声,心里有点不愿意,其实他并不想成为邱问普的学生,他又不考进士,考的是医科,而邱问普在医术上没法教他什么的,只不过是借个师生的名头罢了。可想扬名,他自己就可以,根本不用借助邱问普。自己能求到邱问普啥,不过是个贡举的名额罢了,因为个名额就得拜个老师,这就有点儿没必要了!
但父亲要他拜师,王平安也只能听话,正要上前跪倒。忽听邱问普道:“且慢,王公误会老夫的意思了。老夫只是想让平安进我书院读书,却无收他为弟子的意思,王公莫要误会!”
这话一出口,满客厅的人都愣住了!
杨氏大急,道:“那,那进了你的……进了邱山主的书院,不就是你的弟子吗,怎么还不收他呢?”收不收儿子做弟子无关紧要,可那个名额却紧要得很了!
王有财看向儿子,见儿子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又看向邱问普,见邱问普一脸的笑容,也在看着儿子!
王平安道:“邱老先生何意,还请为晚辈说明!”其实,他心中已经有点明白,但实在无法想象,邱问普竟能有后世人的思想,如真的如此,那这老人也太厉害点了吧!
邱问普笑道:“离科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了,虽是明年开科,但从徐州去长安,是要提前动身的,时间这么短,平安你就算天资超群,也是无法考中进士的!”
王平安点了点头,道:“邱老先生过奖了,晚辈资质愚鲁,就算是苦读十年,也是没法考中进士的。”进士科是难考,但关键是他要登科,也不必去考进士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扬长避短,他考医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邱问普轻捻胡须,道:“所以,老夫劝你还是考医科,我朝以杂科取士,其地位并不比进士科差,所差者不过是日后仕途是否通顺罢了。然则老夫观平安为人谦恭,待人友善,就算是初次见面,有什么误会,但相处之后,也会为你的风采折服。学做官,当先学会做人,平安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说罢,他看了眼旁边的邱亭轩。邱亭轩微微点头,这番话父亲已经和他说过,他深以为然,结交别人前景未知,但结交王平安,却是前景光明,王家少年进京之后,肯定吃得开,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还要吃得开。
王有财道:“邱山主所言极是,我们也打算让平安考医科,但不管考啥科,总得……总得有资格去考才成啊!”说到这儿,王老爷子紧张起来,紧盯着邱问普的眼睛,看着他的表情。
邱问普微微一笑,他岂有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却不忙着说话。
邱亭轩却道:“王贤弟进了我书院之后,虽与父亲大人无师生之名,却与父亲大人的弟子有同窗之实,这对于王贤弟日后的仕途大有好处,父亲大人完全是为了王贤弟着想,待日后我们携手进京,大家互相照应,岂不美哉!”
王平安心中暗道:“美哉的怕不是只有我吧!”
果然,邱问普放下茶碗,道:“至于说到资格,明年的贡举名单已然确定,想改现在是来不及了,不过……”
第五十九章 大家都有便宜好占
王有财和杨氏听说贡举名单不能改,也就是说王平安得不到明年的名额了,神色都黯了下来。弄了半天,原来邱问普今天登门不是来道谢,而是来道歉的,儿子给他治好了病,结果还是得不到名额,邱问普心里过意不去,这才亲自上门!
王有财心想:“如果这科不成,那就再下一科?只是不知下一科开在什么时候,如果是三年后,那耽误的事儿可就大了!”
杨氏却想:“风寒这种小病,就算治好了,也卖不出太大的人情!唉,这邱老头子咋就不得更重的病呢!”一听儿子得不到名额,邱山主立即降格成了邱老头子!
王平安却神色不变,静等着邱问普往下说,他心中明白,如果今天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贡举名额给不出,那么邱问普是无需亲自登门的,既然亲自登门,那么一定有别的说法!
邱问普说完“不过”,稍稍顿了顿,见王氏夫妇表情沮丧,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而王平安却神色依旧,他心想:“这少年的阅历和年纪不相符啊,少年老成,竟比轩儿还要强些。”世上尽有聪明之人,就算他心中感到疑惑,可也无从考证,只能在心里想想。
他不再卖关子,道:“本州学政出于老夫门下,是以每逢科考,他总是把贡举名册送于老夫,让老夫替他把把关,以免让有名无实之辈混进名册,如果有那样的人,那么进了长安岂不要丢咱们徐州人的脸面!”
邱亭轩刷地展开扇子,连连点头,认为父亲的话十分有理,考不中是小,丢了家乡的脸面却是大了!
邱问普笑道:“以平安的医术,如要考医科,那是必中无疑的,而在医术方面,老夫又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所以收他为徒,实在有些欺世盗名了!”
王平安忙道:“邱老先生过谦了,晚辈只会胡乱开几个方子罢了,照你差得远了!”
邱问普摆了摆手:“咱们大唐并非年年开科,有时三年,有时五载,而本州学风浓烈,欲应考者无数,是以这贡举名额便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得到一个。名册未出之前,当真是家家不遗余力,人人各使手段,如此这般,其实名册一出,便既尘埃落地,没法改了!”
王有财长叹一声,没吃过鸡肉,总见过鸡跑,他又何尝不知这点,可凡事总有万一,他刚刚还抱有一线希望,现在听邱问普这么说,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邱问普说到这里,停了片刻,观察王平安的反应,见王平安还是神色如常,甚至嘴角边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心中着实不解,今天要说的话,除了儿子邱亭轩外,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这少年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否则为何面露喜色?可如真的会未卜先知,那应该考卜科,而非医科了!
邱问普道:“本州学政每科选出的贡举,从名份上来讲,只属于乡贡,并非生徒,当然了,老夫那学政弟子虽然在本州算得人物,但在长安却……却……呵呵,他是没有资格选送生徒的,但本州却有一人有这个资格,那便是刺史大人!老夫虽然不才,但可为平安去游说刺史大人,让他将生徒名额送于平安,咱们徐州可是只有一个生徒名额啊!”
说罢,邱问普哈哈大笑,可笑了半晌,却发现王氏一家莫名其妙,都不明白他笑的是什么,他只能咳嗽两声,示意儿子为其解说。邱亭轩会意,当即解说起来。
在唐朝,国家是有学校的,在京师有国子监学,地方有四门学,都是要高官或有爵位的贵族子弟才能入学,别看“生徒”二字不大好听,却实是豪门子弟做官的一条捷径。当然在唐朝中后期这个也就不值什么钱了,但在李世民统治时期,生徒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贡举和生徒虽然都参加考试,但因生徒属于特权阶级,所以考起来更简单些,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他们有针对性的复习题!在京畿地区,附近州县都设有四门学,因为那里高官多,各家子弟们凑到一块,也就能凑出个学馆出来,这和咸同书院这种民办的书院性质可不一样。
但徐州却没那么多高官,所以暂时没有设四门学,但没有归没有,生徒的名额却是有的。不多,只有一个名额,就是刺史大人的,因为整个徐州有资格让自家子弟成为生徒,并直接进尚书省报备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王有财听罢,大吃一惊,他从来也没听过生徒的名字,他一直以为科考是非常公平的,从来也没想到过,原来这种事情也能走捷径!
他道:“这这,这不太容易吧!听邱公子这么说,那个生徒的名额是留给刺史大人自己儿子的,哪有可能让给我家平安!”
邱问普一笑,手按胡须,道:“此事就交于老夫,你们不必过多担忧,老夫担保明年科考,平安可以顺利参加!”
杨氏忽道:“那得花多少钱啊,要不要给刺史大人送点儿什么?哎呀,那可是大官啊,比旅率大上好几品呢吧!”她想起放马庄的事来了,王家无权无势,遇到一个旅率就差点父子两个一起回不来,现在遇上刺史大人,那那……那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了!
邱亭轩脸上肌肉抽动,旅率?那是最低级的小小武官,和刺史完全没有可比性,还差好几品?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朝廷的品级是怎么定的吗?这乡下女人,真是什么都不懂!
王有财瞪了妻子一眼,平常总吹你们杨家如何如何,现在只一句话,你就说错了,让人家笑话了吧!他冲邱问普道:“邱山主,这人情太大了,我们还不起啊!”
邱问普哈哈大笑,摇头道:“还得起,还得起。平安前途无量,日后还要靠他多多扶持我家轩儿呢!”对于他来讲,送人情嘛,要么不送,要送就送大的,否则他堂堂咸同山主,跑到乡下来干嘛,真当他闲得没事做吗!
如果王平安只通医术,那邱问普是不会亲自来到这里,送个大大的人情给他的。关键在于邱亭轩把那天发生的事和他说了,邱问普发现王平安很会为人处世,这种人只要得了机会,平步青云是肯定的。如此一来,提前烧冷灶就很有必要了。
王平安日后没什么发展便也罢了,可一旦发达,那时世人必会说此人曾在咸同书院借读过,虽没有拜过邱山主为师,而邱山主却当他是自家子侄一般,大力相助,王平安能有今日,全因他邱山主一手栽培。
当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王平安以后落了难,他也可以迅速撇清,我可没收过他当弟子,他在我书院里不过是借读罢了,往事不必再提,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邱问普人老成精,做事之前,方方面面全都想到了,虽然并没想把王平安怎么样,但做事之前,还是先算计一番,先确保自己没有损失,再保证自己能有所收获。
王平安长长舒了口气,道:“邱老先生一诺千金,既然许诺了晚辈,自然定会做到,晚辈这里先行谢过了!”
第六十章 人与人,最怕比
邱问普点头微笑,轻抚胡须,用眼角余光扫了自己儿子一眼,正巧邱亭轩也在看他,父子俩都是嘴角上扬,心照不宣!
人情怎么走的,关系网怎么形成的?人情就这么卖的,关系就是这么拉近的!这件事他们做起来十拿九稳,可王平安却需要用一辈子来还他们这个人情,以后不管大事小情,只要咸同书院的弟子出了状况,找到王平安,王平安就得给他们解决,否则就是忘恩负义,而王平安当真有了难处,他们却可以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了!
有些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实际上,刺史手中的生徒名额,是人家根本不会用的,徐州刺史年仅四十,却已做到如此高官,用现代人的话来讲,徐州刺史是政坛里的当红炸子鸡,他的儿子想要当官,直接就能当,光靠荫庇就足够了,哪里还用得着进考场!
所以生徒的名额虽只有一个,但却是从来不会用到的。邱问普去求,据他估计,刺史定会卖面子,把名额给他,所以这事他十拿九稳,定可做到!
当然,这话就不能告诉王家三口了,否则这个大人情岂不是不值钱了!
王有财额头上的汗冒出来了,道:“邱山主,我虽在徐州过了一辈子,却从来没见过刺史大人一面,就算是他出府,我也只是在远处望上一眼,还只能看到他的车,看不见他的人。求他办事,该当送多少礼物,还请邱山主说明,我们好提前做准备啊!”
邱问普摆了摆手,笑道:“一切均交给老夫处理,王公尽可放心,礼物二字休要再提,难道你信不过老夫吗?”
“信得过,信得过!”王有财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忽然叫道:“管家,管家,快快准备酒宴,好生款待邱山主和邱公子!”
王平安却不象父亲这样患得患失,邱问普这招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感觉挺高深,一般人用不出如此手段,可在现代,这招都被人用烂了!不过是看中一个人有潜力,从而提前投资罢了,而且他敢断定,那个生徒名额看起来比贡举名额重要,但事实上应该更加好得到,因为没有竞争对手,一般人谁敢跑去和刺史说这事,不怕被削上一顿么?邱问普既然敢提前说,那就代表他一定做得到,而且做起来很轻松!
可王平安就算心里明白,却绝不会宣之于口,就连父母都不能露出半点口风,要不然以杨氏的脾气,说不定就会说出去,那到时岂不给王家惹了祸端。人家既然保证你能得到,同样的,就能保证你得不到!
人活在世间,哪可能不遇到烦心事儿?遇到烦心事,需当淡然处之,否则越想越烦!
王平安整理心情,正要再谢邱问普,忽然刚跑出去的管家,又跑了回来,道:“少爷,门外有病人来了,看着好象还是拉肚子!”
王平安没来得及说话,邱问普却先笑了,道:“好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夫今天正要看看平安是如何给乡亲看病的!”
王平安忙道:“晚辈会看什么病,不过是凭着几个三脚猫的方子,胡乱给病人说说罢了!”
厅里几人一起出来,去了院子里。
王平安一到院里,大门外立时响起一片叫苦声,门外站着十几个衣衫褴缕的人,领头的竟是前时那个带小孩儿求病的乞丐男子。这男子见他出来,忙叫道:“好了好了,小神医来了,大家的病有救了!”
王平安向门外望了一眼,发现有几个病人,都是让人抬着来的,看模样有可能是腹泻,他回头看了眼杨氏,怕母亲不喜,便道:“各位稍等,我马上就来。”冲母亲道:“娘,他们的病有气味,可能还要脱衣服检查,不如娘你先回屋去歇歇?”
杨氏却道:“他们怕看吗?谁不是生出来就赤条条的?”她知儿子关心自己,可却舍不得此时进屋,这病儿子以前看过,个顶个的治好,现在当然也不会失手,等一会儿治好病,正可对着邱问普吹嘘一番,她要是回屋了,待会怎么吹呢!
王平安呃了一声,摇头不语。
邱亭轩却道:“王夫人说得好,世人谁不是赤条条的到这世上来,只因有了外物牵挂,所以才有了喜怒哀愁……”唉,我跟她说这个,她听得懂吗?
杨氏嗯了声,心想:“河边有草,多嘴是驴,我和我儿子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嘴!”
王平安嘿嘿干笑了两声,心想:“我娘和邱亭轩的脾气差不多啊,一个是谁也瞧不起,一个是我凭啥要瞧得起你,他俩站一块,倒有点象是娘俩儿!”
出了大门,王平安来到众人身边,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
有个上了年纪的人点头道:“回小神医的话,我们都是外地逃难来的,各地都有!”
王平安俯下身子,给病人诊治,得病的人有六个,都是一个症状,腹痛肠鸣,大便泄泻如水。虽然这个病他前时看过了,但仍旧仔仔细细的,挨个病人给看,深怕其中有不同症状的,不小心漏看。
待王平安去看病人的后臀时,邱亭轩几乎恶心的要吐,皱着眉头远远走开,让他做篇文章忧天悯人可以,但要真让他去亲身关心百姓疾苦,他就做不到了,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邱问普站在一旁,看着王平安诊断,心中暗暗点头:“这少年人不错,难怪别人称赞他,连成济生都对他服气,这小小少年果然有过人之处。不说别的,单就论他这份负责任的心态,就正是朝中掌权人最喜欢的。我教我儿要学会揣摩上意,这样才能官路顺畅,而王平安这少年,无需去揣摩什么,只要做好自己,就能让人对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信任,官路岂有不畅通的道理?”
看了眼躲得远远的儿子,邱问普轻轻叹息,人与人,最怕比啊!
诊断完毕,王平安站起身,转头叫道:“丹若,莲雾,你们按我上次开的方子,煎六剂药来,给他们服了!”
主人们谈话,丁丹若和柯莲雾就在不远处跟着,听少爷喊话,忙齐声答应,正要转身进院,又听王平安叫道:“把那方子多抄几份,拿来给我!”小姑娘们再次答应。
过不多时,柯莲雾回来,拿了几张纸,交给王平安。王平安将药方送给这些来求医的人,道:“这个方子治这种病,最是对症,轻者一剂见效,重者也不超过三剂,你们收好,要是再有人得这种病,你们来不及送到我这里,就拿这方子去抓药,可解燃眉之急!”
这些外乡来的人连忙称谢,将药方接过,郑重地收好。
邱问普见他竟将药方送人,心想:“这病看上去不好治啊,难不成竟有成方,我在旁看着,却没想到有哪本书上记载着有关成方啊!”
他道:“能否将药方给老夫一观?”
王平安忙道:“好啊,邱老先生正好为晚辈指点一二。”他叫柯莲雾拿来纸笔,将藿香正气散的原方写出,递给邱问普,道:“这是晚辈想出的一个方子,可以加减使用,解表和中,芳香化湿,治这种病症,最为有效!”
邱问普接过方子,看了一遍,心想:“这方子以前没见过,不是成方。可……可却又象成方,如不经过反复辨证,是无论如何得不出这种方子的啊!”
抬头看了眼王平安,又低头看方子,看了一遍,惊讶更甚。忍耐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王平安,再次低头去看方子!
最后,邱问普干脆走到病人跟前,亲自诊断,挨个看过之后,他已是满脸的惊讶,站起身看向王平安,然后又去看方子,接着又抬头看王平安,如此反复,已然有失态的倾向!
邱亭轩走了过来,问道:“父亲大人,你怎么啦,可是看这方子有差错?”
邱问普忽地大声道:“平安,你跟老夫说实话,这方子你是从哪本医书上看到的,可是失传的孤本?”
第六十一章 此方足可传世
邱问普说这话时,情绪已现激动,对于一个阅历多,学问大,名气高的大学者来讲,这已经算是失态了!没办法,他想不失态也不可能,因为王平安给他看的这个药方,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他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小少年能开出的药方!如果真的如此,那这少年简直就是千年一遇的医学奇材,足可开宗立派的医学大家!
王平安深吸了口气,他的书房里书不少,可绝对找不出记载着藿香正气散的书来,而且说忘记了是哪本书上写的,这种借口他也没法儿用。如果他真的用这个为借口,看邱问普这激动样,没准真的能冲进书房去,挨本书的去翻!
王平安啊了声,装出一脸的惊讶表情,道:“难道晚辈这方子开错了?和书上记载的不一样?”他挠了挠头,道:“晚辈真的不知这个方子已被前人用过。啊,怪不得这方治起眼前这病来,效果奇佳,原来前人早就用过了!”
邱亭轩探过头来,看着药方,对于医术他照邱问普差得太远了,用半瓶子醋来形容他……那都是夸他了!他看着不出这方子有何奇异之处,但见父亲神色怪异,忍不住说道:“这方子开错了?父亲大人,你正好在此,不如指点王贤弟一下,免得他以后胡乱开药,治死了人,那可麻烦大了!”
他转过头看了眼席上的病人,暗暗摇头,这几个人病得可不轻啊,要真服错了药,那可绝对是能要人性命的,而且一要命,就是要了六条命!看完了病人,转头又去看王平安,可就在他转头的一霎那,竟然发现那个领头的乞丐一样的男子在冲他怒目而视!
咦,真是怪了,我说这话是为了你们好啊,怎么看我却象看仇人似的?这些下里巴人,当真莫名其妙,好赖不分!
人家能不对他怒目而视么!如果这方子是头一回开,邱亭轩说这话,别人还有可能怀疑王平安,怀疑他的医术水平,可这方子前次用过,而且极为有效!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可不是光靠嘴巴说说就能改变的,在他眼里是为了别人着想,可在别人眼中,他就是在这儿胡说八道呢!
邱问普也转过了头,冲他怒喝道:“竖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既不懂,又怎可胡言乱语,回家将《论语》默写十遍!”
啊,这真是太怪了!父亲大人,我,我我……我怎么了我?邱亭轩嘴巴张得大大的,足可塞下一个拳头,刚刚被别人用眼睛瞪,就够莫名其妙的了,现在又被父亲骂,他更莫名其妙了,简直是不知所措了!
邱问普必竟不是一般人,已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稳了稳心神,指了指手中药方,道:“平安,你当真不是从书上看到的这个方子?你莫要担心,老夫对那书绝无染指之意,只是好奇罢了,如你能将书借老夫一观,老夫……老夫可允许你进我书房,挑选十本绝版古籍,以此做为交换!”
邱亭轩这下子可急了,再顾不得惹父亲生气,叫道:“父亲大人,这可使不得啊!”他邱家藏书甚多,其中有十几本极其珍贵的手抄本,这些书都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万一被王平安挑中了这些书,那岂不大糟而特糟,那些手抄本可是要留给邱家子孙的!
邱问普皱眉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了一句:“鼠目寸光!”冲王平安又道:“那书可是从前隋皇宫中流传出来的?”能记载如此奇佳药方的书,理应为皇室所有,前隋灭亡之时,天下大乱,宫中图书失散民间,也就不足为奇了,正好能为此事做出圆满解释。
王平安摇头道:“邱老先生,你待晚辈亲厚,可比子侄,如果晚辈真有医书,定会拿出来给你。你看,这药方我并不藏私,还拿出来给素不相识的人,又怎么可能对你保密呢!”
好半晌,邱问普嗯了一声,长叹一口气,心想:“不错,他都把方子送人了,自不可能再对我保密!唉,真是难以想象,以他小小的年纪,竟能在医术上有这么高的造诣,难不成今日站在我面前的,竟是继张仲景之后的又一位医圣!”
王平安心中好笑,邱问普还真没猜错,这个方子还真是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只不过不是隋朝灭亡时流传出来的,而是北宋灭亡之时。
藿香正气散记载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这本医书经过北宋和南宋的医学大家,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编写完成,那可不是某个人能写得出来的,而是整整几代人的心血结晶!
对于现代人来讲,藿香正气散是极普通的一剂药,没什么希奇的。但请想,一剂药经过千年之久,至今仍在使用,而且还成为常用药,那么这剂药就算再普通,它是不是好药?这个方子历时千年,流传至今,那它是不是传世之方?如果这还不叫传世,那什么叫传世呢?
邱问普活在初唐,比宋朝又早了几百年,他猛地一见这方子,要是不激动,那他就不是活人了,而是木头人了!
见邱问普呆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平安道:“邱老先生,你看这药方还可以用吗?”
邱问普哦了一声,忽道:“这个方子你用过,可曾给人治好过病?”他眼睛又看向席上的病人。
那领头的男子抢着说道:“给小的孩子用过,药好使得很,我那孩子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邱问普立即道:“那孩子在哪儿?快快带老夫去看看!”方子虽好,这点毫无疑问,但效果如何,他却非要亲眼看过才行!
领头的男子情知他是个大人物,不敢怠慢,指了指村外,道:“我们逃难的人,能有什么好去处,王老爷为人宽厚,在他的村子里能找些吃的渡日,所以我们也没走远,就在村外不远处的树林里,我们同乡的人搭了些窝棚……”
邱问普立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奔去,一路小跑,跑得还挺快,真不象是上了岁数的人。邱亭轩在后叫道:“父亲大人,你慢着点儿!”跟着跑了过去。
王平安道:“爹,娘,你们在此照看病人,我随邱老先生,去去就回!”说着,他也跟着过去了!
杨氏看着他们的背影,忽道:“咱儿子开的方子好象挺了不起啊,你看邱老头儿跑得颠颠儿的!”
王有财忙嘘了声,道:“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家听见!”
说是不远处,其实最着不算近,邱问普跑到半道就跑不动了,只好由邱亭轩背着,跑进了树林,邱亭轩虽年轻力壮,可也累了个汗流浃背!
进了树林,果然见林间有些窝棚,不少逃难来的百姓在这里暂居。邱问普从邱亭轩的背上下来,道:“那孩子在哪里?”
领头男子快点跟来,道:“在这儿,在这儿。”把他们领到一处窝棚前。窝棚外站坐着个妇人,正是他的妻子,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儿,正是前日生病的小孩儿。
小孩儿虽身体不佳,但却不再病歪歪的,歪着头看向邱问普,他躲在母亲怀里,有些怕生。
邱问普问道:“就是这个孩子?他服了几剂药?”走上前去,伸手给小孩儿号脉。
妇人忽见有人来,慌忙起身,不敢答邱问普的话,只是用眼睛看向丈夫。领头男子道:“平安小神医给开一剂药,我这孩子服了,第二天病就好了,现在还有些虚弱,平安小神医还给了我们不少吃食,帮我们渡过眼前难关!”
邱问普给小孩儿仔仔细细地做了遍检查,这才站起身,默然无语,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王平安走到他的身边,见他沉思,并不打扰,走到一边去和百姓们说话。
忽然,邱问普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快步走到王平安的跟前,将他拉到一边,道:“平安,老夫有一事相求,望你定要答允!”
“邱老先生可莫要这样说,折杀晚辈了,有事你尽管吩咐!”王平安忙道。
邱问普道:“实不相瞒,老夫正在写一部书,名为《咸同夜话》,你这方子……”他顿了顿,道:“能否让老夫记入书中?”
王平安一愣,啊了声:“这……”
第六十二章 头顶戒尺,口背论语
见王平安没立即答应,邱问普忙道:“平安莫要误会,老夫并非是想将这方占为己有。那《咸同夜话》乃是文集,里面记载的都是书院学子的诗文,也有老夫的一些文章,记录了这些年来的一些趣闻,编写这本书的目地,是为了让后世之人,知道世上曾有咸同书院,也算是为了书院诸子扬名之用!”
王平安哦了声,原来这是本类似于后世自传的书,只不过不是记载的某个人,而是整个书院。他当即笑着点头,道:“邱老先生著书传世,是乃徐州一大盛事,晚辈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那你是答应了?”邱问普眼睛一亮,如果书中能记载这等佳方,必然增色不少,象这种杂谈类的书籍,后世人看的并不多,但如果里面加了实用的药方,那看的人就不会少了,而且此方出自他的书院,那么后世之人一提起这个药方,必会做如此注脚:出处《咸同夜话》,编著者邱问普!
王平安连连点头,“当然答应,当然答应,如果晚辈日后再想出什么好方子,一定禀告邱老先生,把它们全都记到书里面去!”
邱问普大喜,伸手握住王平安的手,握得紧紧的,笑道:“好个少年郎,老夫没有看错你!对了,这个方子叫什么名字?我见里面有藿香,似是主药,是否与桂枝汤取名相仿,叫做藿香汤?”
王平安被他的热情劲儿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摇头道:“晚辈给这方子取了个名字,叫做藿香正气散,乃是‘藿香之芬,以开胃,名曰正气,谓正不正之气也’的意思!”
哦,原来已经取好名字了。邱问普微微有些失望,却又不好说什么,扭头瞥了眼邱亭轩。
父子连心,邱亭轩当即会意,取出了他那把折扇,啪地打开,扇了扇,道:“这个名字取得不错,但还有些小小的瑕疵!”
王平安一乐,这个名字用了千年之久,从来没人说过不好,你竟能看出瑕疵来……啊,明白了,你是想替你父亲扬名!他笑道:“这个方子虽是晚辈开出,但却是经由邱老先生辨证,证实此方有效,其功大于我,所以以晚辈的意思,不如叫做邱氏藿香正气散,可好?”
邱亭轩啪地把折扇合上,心想这王贤弟当真会说话,丝毫不在意我们占他的便宜。笑道:“好啊,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这个有点过份了,不能因为别人好说话,就拼命占人家的便宜啊!邱问普摇头道:“不妥,此方虽要记入老夫书中,却实与老夫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不可加入邱氏二字,不如就叫做咸同藿香正气散吧!”
王平安当即点头,道:“好,这个名字好,邱老先生高见,这个方子可不正应如此命名。好,以后这个方子就叫做咸同藿香正气散了!”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暗暗摇头,文人好名,果然不假,如果以后我真的再给他几个方子,难不成前面都要加上“咸同”二字?
邱问普喜形于色,拍手道:“好,便这么定了,咱们这便回去,将此事告知你的父母。”
忽然又一想,那王有财倒也罢了,可听说王夫人为人刻薄,我先欠她儿子一个治病的人情,现在还没还清,竟又占了个药方的便宜,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肯定会和我罗嗦,说不定在平安的耳边说上几句,就会让他改了主意。我看还是别回去了,免得节外生枝!
邱问普话头一转,又道:“今日来此,本应与王公把酒言欢,可也不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赶紧去见刺史大人,把生徒名额讨来,也好安王公之心。平安,咱们就此做别,你这几日安心读书,静候佳音吧!”说罢邱问普抬腿便走,竟然走的比刚才还快,也不用儿子背了。
王平安见状,实在忍耐不住,挠头道:“邱老先生,那晚辈何时进入书院读书呢?”
邱问普心想:“光顾着药方,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回头道:“三日之后,便是黄道吉日,适合入学,平安你三日后来书院吧!”说完,冲儿子打了个眼色,他自己向徐州城快步走去。
邱亭轩会意,道:“平安,咱们回村吧,我去取车!”拉过王平安的手,亲热万分地往五里村返回。
进了村子,邱亭轩客套几句,上了马车便走,说是要追赶父亲。王有财和杨氏大奇,这是怎么啦,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杨氏在后面叫道:“邱公子,饭都做好了,你不吃点儿呀,吃点儿再走吧!”
马车跑得飞快,转眼便去得远了!
王有财大感不解,问道:“平安,邱山主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这便就走了,可是你刚才得罪了他?”
杨氏也有点儿着急,道:“儿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啊,就算你心里有气,也得等明年考中后再朝他撒,现在得罪了他,可是要吃眼前亏的!”
王平安摇头道:“儿子哪有得罪他,相反他还对儿感激不尽呢!”把刚才在树林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王家老两口目瞪口呆。王有财撸着胡子连连摇头,杨氏却大怒,气道:“这老不要脸的,竟然想把我儿的药方占为己有,还要写进他自己的书里。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这么不要脸的!”
王平安忙安慰母亲,道:“这事咱们自家知道就好,母亲可千万不要和旁人提起。一个药方罢了,儿子也没打算藏私,邱山主名气大,看他的书人多,这样一来知道药方的人也必增多,大家都用,自可减少病人的苦痛,这是好事嘛!”
“我儿就是老实,被人占了大便宜去!”杨氏犹自生气。
王平安笑了笑,道:“要不这样吧,我也写本书,专载成方,这样一来大家便都知道那方子是我开的了,别人谁也夺不去,不过……”
想想,他还是没说,两书齐出,一是专业,一是杂谈,世人会信哪个?邱问普不自私则罢,如果擅自在书里说那方和他有什么“巨大关系”……唉,一世英名啊,何苦呢,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看他自己的吧!
杨氏这才开心起来,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儿子也要著书立传了。对了,写的时候一定要把娘也写进去,还有你爹!”
王平安一个劲儿地点头:“都写,都写!”扶着父母,回后宅了。
车上。邱问普又取出药方观看,对邱亭轩道:“回去之后,为父先把这方子记入书中,就记在第一卷里,然后立即命人雕版,早日做出样书来,到时大宴徐州名流,让他们看看样书,如此一来,这方子的事就定了,王平安想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邱亭轩也在看这方子,道:“父亲大人,咱们是先回家,还是去刺史大人那里,答应王平安的事,可要尽快落实啊,免得出了意外!”
邱问普道:“不急,不急,那名额刺史大人从来用不着,为父前去讨要,他必会给的,早几日晚几日并无区别!”他越看药方,心中越是欢喜。
邱亭轩见父亲这样说,心中却有些担忧,那刺史大人脾气古怪,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但也不好反驳,只好低头把玩手中折扇。
徐州城中,刺史府内。
青石铺地,绿柳伴墙,从一座两层小楼当中,慢步走出一名四十许岁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身材矮胖,长得很是敦实,唇上留着两撇细胡,神情雍容,步履缓慢,派头十足的走到廊下,背手向四周看了看。
廊下站着两溜青衣仆人,见中年人出来,一起微微躬身,神色甚是恭敬!
这中年人嗯了声,轻轻摸了摸细胡,问道:“刚才里面说话,你们可都听到了?”
仆人们尽数点头,表示听到了。如果在别家,仆人们听到主人的谈话,都应表示没听到,可这府里却是奇怪,大家竟然一致表示听到了!
中年人道:“既然都听到了,还不快快去准备!”说罢,背手昂头,站于滴水檐下。
仆人们行动迅速,眨眼功夫便准备好了所需一切。一张厚厚的毡垫,外加一条粗长的戒尺。
中年人一撩袍角,跪到毡垫之上,仆人将戒尺轻轻放到了他的头上。中年人头顶戒尺,头不摇,身不动,四平八稳,忽地大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念到这里,忽然雍容之态尽失,胖胖的脸皱成一团,苦笑着道:“想本官十年寒窗,一朝登科,长安城内游街,曲江池畔宴饮,何等的风光!不想今日功成名就,却还要头顶戒尺,口诵论语!苦乎?苦也!”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州刺史,牛正宏,牛大人!
第六十三章 刺史大人家的家规
徐州的刺史大人牛正宏,生平有一个最怕的人,还有一件最怕的事。最怕的人是他的父亲牛不拉,最怕的事情是自己升官太慢!他既是一个孝子,又是一个官迷!
在古代,一个人如果不孝顺父母,那这个人就极难在官场上立住脚,政敌人只要攻击他,就会用不孝这个做为理由,一攻击一个准,任谁都得趴下。所以一般来讲,做官的人都是孝子,或者说表面上是孝子!
牛正宏是个官迷,平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进入中书省,当个实职宰相,为此他不懈努力,从不松弛。
凡事皆有两面,虽然官迷不好,但正因为他想升官,所以就得拼命干活,现在是贞观年间,想要靠溜须拍马升官,可不是件容易事,还得靠政绩才行。
牛正宏算得上是一个好官,徐州在他的治理之下,没有杂税之苦,又无徭役之难,百姓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官场上好说,可犯愁的是家里的事。牛正宏出身赤贫,他排行第六,上面五个哥哥姐姐全都是因为太穷,而过早夭折的,他的父亲牛不拉为了不让儿子再过这种苦日子,辛苦干活,甚至讨饭供他读书,为人父者当真不易。
牛不拉的父亲给他起名不拉,就是希望儿子别再过象牛一样整日拉犁的苦日子。可牛不拉的命运,并没有因为名字而有所改变,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上好日子。牛正宏不负父望,真叫争气,少年应试,一举登科,一直做到了刺史的高官。
所以牛正宏最是孝顺,日子好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接父亲来享福。可日子好过之后,牛不拉由于不再辛苦劳作,体重日渐增加,而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时常斥责儿子。牛正宏小时候一犯错,牛不拉就罚他跪下背《论语》,现在虽然牛正宏做了刺史,可牛不拉看他不顺眼时,照样还是如此惩罚。
今天牛正宏不小心触了牛不拉之怒,被暴骂一顿之后,又出来跪规矩,这种情况仆人们见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一听里面挨骂,外面就把垫子和戒尺准备好了。
牛正宏抱怨几句,又接着背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一名绿袍官员,见牛正宏头顶戒尺,正在背论语,心想:“大人家的规矩还真大,三天两头的就得跪一回。不过这也说明牛老太爷教子有方,硬是调教出一位刺史。唉,当初我爹咋就没这么管过我呢,如果对我勤加督促,说不定我也能当上刺史!”
这绿袍官员来到牛正宏的跟前,也跑了下来,却发现由于自己身材高大,而牛正宏身子矮小,两人一起跪,他竟比刺史大人高上半头!这还了得,岂能让上司对自己仰视,他忙哈下腰,硬是弯得比牛正宏矮了半截,这才开始说事。
绿袍官员道:“大人,近来由于宋州和汴州方向发了水灾,百姓纷纷逃难到了我徐州。人一多,难免会导致粮价上涨,这样一来,我徐州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了,这是有关政绩的事情,万一涨得太多,被有人心记上一笔,报到长安,大人的脸面上就会大大的不好看了,所以这事得尽早处理,防患未然啊!”
牛正宏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一点头,脑袋上的戒尺掉了下来,啪地一声,他赶紧拾起来,又放回头顶。
忽听楼里传出声音:“小兔崽子,有事就滚吧,等办完事再回来背书!”声音苍老,正是刺史大人的父亲,牛不拉!
牛正宏忙道:“全听阿爷的吩咐!”拿下戒尺,站起了身。他叫牛不拉为阿爷,这是北朝时留下来的方言,称父亲为阿爷,并非是爷爷的意思。
绿袍官员随他一同站起,心想:“老子骂儿子为小兔崽子,那他自己岂不是成了老兔子?我记得上次骂的明明是狗娘养的!”
牛正宏下了台阶,快步向前堂走去,问道:“除了这事,还有什么?”
绿袍官员忙道:“昨日咸同书院的山主邱问普,送来名帖,说今日要来拜见大人,他已经到了,在偏厅等着呢!”
牛正宏哦了一声:“这事儿本官知道。你说真是怪了,邱老儿向来自命清高,从不来见本官,今天怎地登门,莫不是有求于我?”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这绿袍官员和邱问普没什么过节,但他和本州的学政却相当地不对付,听刺史大人这般说,立即接口道:“邱老儿和他的弟子把持本州贡举名单,每科必是直送长安,从不找大人商量,这是大大的不尊重,下官都替大人不平,实在是欺人太甚!”
牛正宏嗯的了声,想想确是这个理儿,他道:“那你说邱老儿今天到来,会有什么事呢?”
绿袍官员道:“以下官推测,必是名单出了问题,他没将哪家豪门子弟排上去,结果引起不满,而他又解决不了,所以这是来求大人多给几个名额来了!”
牛正宏气道:“岂有此理,贡举名额乃是朝廷定下来的,哪可能说增就增,当他自己是谁?本官对这种只求虚名,不办实事的人最是讨厌,除了添麻烦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
绿袍官员陪笑道:“谁说不是呢!”
牛正宏停下脚步,道:“不去偏厅了,让他到书房见我。还有,你就守在门外,听本官摔杯为号……嗯,听本官咳嗽为号,你到时进来,说前面有重要事情,这样本官好打发他走!”
绿袍官员忙道:“是,下官定为大人办得妥妥贴贴的!”面上含笑,快步走了。
牛正宏转身去了书房,从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假装读书,等不多时,邱问普来了!
邱问普把《咸同夜话》的第一卷拿去制版,事情一处理好,便来拜访牛正宏,为王平安求那个生徒名额。
他一进屋,便见牛正宏站起身来,满脸笑容,口中连连称没能出去迎接,恕罪恕罪。邱问普自然客气一番,两人分宾主落座。
香茶喝上两口,客气话说上三句,邱问普便将话头引入正题,道:“大人,老夫近日来见有不少逃难的百姓到了我徐州,深恐灾后有瘟疫流行,正巧得到一个药方,堪称良方,是以今日特来向大人献方!”说着他把藿香正气散的药方递了过去。
牛正宏接过方子,看了几眼,他不通医术,看不出这药方的好坏,甚至连这是治什么病的都搞不清楚。
邱问普道:“这个方子已经治好过几个病人,非常好使。老夫想如果过些日子一旦有瘟疫流行,那用这个方子,必可治好不少逃难来的百姓。这个方子呢,是老夫一位不记名的弟子,名叫王平安献上的,他年少有为,很想为朝廷效力,只可惜明年科考的贡举名册上没有……”
牛正宏心想:“来了,拿个破药方当引子,要谈他那点儿龌龊事了!”他可不想听,大声咳嗽了几声。
一直守在门外的绿袍官员应声而入,道:“大人,前面有急事,还请大人速去处理!”
牛正宏一脸的不快,装模作样地斥道:“能有什么急事,没看到本官正在陪邱老山主说话吗?”
邱问普心想:“今天来的不巧了!”他没法将话再说下去,这时要再赖着不走,难免就要讨人厌了,只好起身告辞,打算另找时间再来,再为王平安求名额,绿袍官员送了他出去。
牛正宏又看了一眼那张药方,哼了声,心说:“是宋州和汴州受灾,又非我徐州。就算难民大批涌入,我要做的也不过是稳定粮价。瘟疫?哪来那么多的瘟疫!即使有瘟疫,城中医生无数,也尽可处理得好!”
他把药方随手夹到书页里,冷笑道:“这方子我要是能用得上,我牛字从此以后倒着写!”顺手将书扔进了书架,甩袖出了书房。
第六十四章 进入书院
五里村。杨氏坐在书房之中,为王平安收拾东西,而王平安正在对着一个梳妆盒大小的木盒子发呆!
杨氏道:“儿你明天就要去书院读书了,得准备齐全,那可是咸同书院啊,咱们徐州最好的读书地方,里面全都是大名士,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她看了一眼王平安,又笑道:“平安,你真给咱们老王家涨脸,娘和别人说起这事,别人都羡慕的不得了!”
王平安回过神来,道:“娘,你不用收拾啦,我只是去那里读书,白天去,晚上回来,并不住宿,无需带行李,有啥好收拾的!”
“得把你明天要穿的用的都收拾好,免得出了差错惹别人笑话。嗯,马车也得准备好,还有让丹若和莲雾陪你一块去!”杨氏说道。
王平安笑了笑,母亲喜欢做这些,那随她的心愿便是。他把目光又转回到木盒子上,伸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陶罐。
这是一套陶制的小罐子,也就是现代常见的火罐儿。这套火罐儿是外地逃难来的百姓送他的,因他治好了百姓的病,而百姓人在难中,没有钱财相谢,有户人家便把这套极为珍贵的火罐儿送给了他。
这套火罐儿本来是人家当做传家宝的,王平安本不想收,但非送他不可,他也只能留下,不过还是送了那户人家一笔钱,算做是买的。
在现代,拔火罐是很普通的中医疗法,操作简单,方便易行。拔火罐出现在晋朝,那时用的是牛羊等的角,所以也称角法,在晋代医学家葛洪著的《肘后备急方》里,就有角法的记载。
到了隋唐时期,人们开始使用竹筒火罐来治病,由于竹筒便宜,这种治疗方法便开始普及起来,俗称吸筒。不过,倒是很少有人用陶罐,一来是因为陶罐的制做要求高,价格贵,二来是当时的交通不发达,很容易将陶罐碰碎,不方便携带,所以只有少数贵族家庭才会使用。
王平安面前的这盒陶罐,便是一套非常精美,堪称工艺品的火罐儿!他将火罐儿放入盒中,心想:“很好,以后又多了种治疗方法!”
杨氏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的找出,挨个的比量,挑出最好的一套,放在他的床头,这才离去,临走前还特地吩咐,让他早些起床,王平安自然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大院里便忙了起来,一家人从上到下,满院的吆喝,都在为王平安第一天入学做准备,也不知他们忙活个啥,反正人人都有事做!
王平安吃过早餐,在杨氏的强烈要求之下,只好带上两个小丫头,一起上了马车,进城赶往咸同书院。
王有财和杨氏一齐送他出门,望着远去的马车,杨氏道:“儿子出息了,进了有名的书院去读书,以前想都不敢想,只盼着他没病就好!”
王有财笑道:“可不有出息了吗,不但病好了,自己还成了医生。”老两口感慨一番,这才回院。
王平安乘车到了咸同书院,车门一开,他先下了车,这回守门老仆可不敢拦他了,忙起身迎接,说了不少的客气话。
丁丹若先从车上下来,转身抱起一个大大的圆形木盒,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套精致的洗漱用品,里面手巾、木梳,小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小小的洗脸盆!
她下车之后,便是柯莲雾,金发碧眼的小姑娘也不轻松,左手拎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书本笔墨,还有一炉上好檀香。右手又是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各种点心、水果,还有茶叶。杨氏怕亏了儿子的嘴,凡是能想到的,都给他带来了。
老仆看着目瞪口呆,心想:“这位公子好象不是来读书的吧,这派头也太大点儿了,竟然还带了丫环来,而且还是两个!”
王平安心中叹气,似乎派头确是有些大了,未免纨绔,不过看书院里有钱的子弟众多,自己应该算不上什么吧!
正要进门,忽听马蹄声响,有人叫道:“呀,这不是王兄吗,好巧,咱们又见面了!”一人骑马而来。
王平安回头一看,竟是那晚跑来向自己问东问西的一人,好象叫赵璧的。他赶紧一拱手,道:“原来是赵兄,几日不见,风采依旧!”
赵璧从马上跳下,走上前来,着实亲热,拉着王平安的手,问道:“王兄这是要进书院找人,不知找的是谁?里面的人小弟全都认识,可以带你去找!”他虽比王平安大着好几岁,可还是满口的王兄叫着,自称小弟。
王平安笑道:“小弟不是来找人的,而是来读书的,打算明年应考,以后咱们就是同窗了!”
赵璧一愣,上下打量了番王平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小丫环,呆了半晌之后,忽地一挑大拇指,道:“王兄好气派,咱书院里学生虽多,但如论气势,当以王兄为第一,你当之无愧!”
王平安苦笑一声,道:“这是母亲大人安排的,小弟也是无可奈何!”
两人一起进了书院,王平安去找邱问普,而赵璧则直接去了书堂。
没等王平安跨过后园,邱亭轩却迎了上来。见到王平安,邱亭轩有些尴尬,那日父亲大人将话说得太满,结果没从刺史手里要来生徒名额,还得再去第二回,这事不知怎么和王平安解释才好。
王平安当然不会主动问起,只是问医科的书堂在哪里,邱亭轩见他不问,这才稍稍放心。他道:“咱们书院考各科的都有,但有些科学生太少,所以都并到了进士科中,大家在一个书堂里读书,愚兄这便带你去!”领着王平安到了进士科的书堂。
咸同书院的进士科书堂,是第二大的,第一大的是明经科书堂。
邱亭轩带着他进了书堂,里面的学生本来都在嘟嘟囔囔的背书,忽见他们到来,一起转过头来,顿时认出了王平安,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在园子里胡说八道的家伙吗,他骗得我们好苦,怎么今日又来?他又想要干什么!
赵璧也在这个书堂里,他道:“哎呀,王兄,你也是考进士的啊!”他身旁又站起一人,竟是卢秀之,这两个纨绔子弟坐在一张桌子,不但是同窗,更是同桌!
王平安含笑点头,和他们打招呼。
邱亭轩引他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旁,道:“这是愚兄的位置,我从今日起便不来上课了,自行温习,所以这桌子你便坐了吧!”
“多谢邱兄!”王平安谢道,他向四下打量,见书堂虽大,但里面也坐了将近一百来人,学生们所使用的书案均极巨大,坐三四个人都没问题,但并非是独自使用,而是每桌两人,唯独他这张桌子,是一个人使用的,看来是邱亭轩的特权。
其实他理解错了,书院里的学生哪可能用不起桌子,两人一桌是为了增进友谊。象赵璧和卢秀之便是同一类人,都属纨绔,他俩坐在一起读书,关系就亲密,日后离开学院也会互相照顾,独自用一张桌子反而不好,没有知心朋友。邱亭轩谁也瞧不起,又是师兄,所以便没有人敢和他一桌,当然他也不需要。
邱亭轩安排好后,便要走人,临走前说了句:“王贤弟,以后再来书院,莫要穿成这个模样!”说罢,出了书堂。
王平安冲赵璧和卢秀之干笑几声,正要坐下,却听两个小丫头道:“少爷稍等,我们收拾一下你再坐!”
两个小姑娘一通忙活后,王平安这才坐下,丁丹若又道:“少爷,奴婢去给你打热水沏茶!”在满屋学生的目送之下,小姑娘踏着小碎步出去了。
王平安挺不自在,他可不习惯被人盯着看,低头假装整理书本,不敢抬头。
片刻,屋外脚步声响,进来一位老者,这老者便是教书先生,这堂课由他来上!
一只脚刚踏进屋子,老者便是一愣,见窗下那张本属于山主之子的桌案上,摆着一个小小香炉,香烟缭绕,燃得乃是上好檀香。
再往桌后看,只见一名少年端坐桌后,头戴象牙冠,冠质白腻,上面镶着颗硕大的红宝石,再往身上瞧,这少年身穿深蓝锦袍,衣领上绣着朵朵金色牡丹,阳光一照,金光灿烂,明显是用金丝绣成,华丽无比!
再往这少年的身后看,竟然还侍立着一名胡人少女,这少女金发碧眼,轻纱披肩,耳上戴着金步摇,项中挂着明月珠,大红的锦衣上绣着只百灵鸟,百灵鸟的眼睛粲然生辉,竟是颗绿色的宝石!胡人少女腕上戴着翡翠镯子,手里捧着一条淡绿色的……汗巾!
这身豪华打扮的少女,竟然只是个丫环!
老先生有些不知所措,这学生应是刚来的,看样子不是个小王爷,就是个小公爷,再不济也得是个小侯爷!我们书院虽然名气大,但也不至于有公侯子弟前来就读吧,这种身份的人要么在京中读国书监,要么在地方读四门馆,哪可能到我们咸同书院来!
老先生正纳闷儿着,忽然身后有人说话:“喂,借过!”他回头一看,眼睛又是一亮,见又是一个全身绫罗的小丫头,只不过屋里那位穿的是大红,她穿的是鹅黄。
这少女提着个水壶,冲他一笑,脆生生地道:“先生早!”
老先生啊啊了两声,忙道:“早,早,你也早!”见这少女脚步轻盈地到了那少年的桌前,倒水沏茶!
老先生咝地抽了口凉气,难不成这真是哪家公侯的子弟,来我书院借读的?哎呀,我不能等他来向我见礼,我得先去给他见礼才是!
第六十五章 好大的礼数
唐初社会等级森严,当然不光是唐初,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在这种社会制度下,老师和学生的身份并不是固定的,没有说学生就一定要向老师行礼的规矩!
如果学生的身份地位高,乃是王公贵胄之子,那么除非这个老师和他地位相当,否则学生不用给老师行礼,退一步说就算是行礼,也只是在拜师那天行一次,而后逢年过节时,礼节性的给老师请一下安,而老师却每当上课之前,要给学生问安,如果学生有点礼貌,他们可以互相问一下安!
在现代,上课之前,学生们会先问老师好,老师回答同学们好。而在唐初,当老师遇到大有来头的学生时,要先过去问同学好,而学生则回答老师好!顺序不一样,代表的礼数也是大不相同!
这位老先生一见这公子的派头,当然吃惊,别的学生就算再富,也顶多带个书僮,却从来也没有带侍女过来上课的,还是两个打扮如此华丽的侍女。再者,这个老先生虽然是授课先生,但却并非“恩师”,换句话说,整个咸同书院里的学生,都只有一个恩师,那就是邱问普。如此一来,连“互相问好”的程序都省了,这老先生得主动过去给这公子行礼才行!
老先生整整衣裳,快步走到这公子的桌前,拱起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冲这公子行下礼去,口中道:“鄙人程周同,参见公子,问公子安!”
满书堂的学生们齐声啊了声,心想:“果然是大人物啊,看来这小家伙当真是从长安来的,来咱们书院借读,定然如此!咱们徐州既无国子监,又无四门馆,那他不来咱们咸同书院借读,别的书院也没这资格啊!”
一想到能和大人物成为同窗,在场的学生们无不眼中放光,心中各自盘算,待会下课了,要怎么去和这位公子套近乎,拉交情!
就见这位公子咝地一声,抬手按了按额头,脸上露出迷茫不解的神色,似乎有什么大不明白的事情,他先是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学生,见个个学生脸现谄媚,脸上迷茫之色更甚,只好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丫环!
这公子是谁,当然就是王平安了,昨天杨氏在家忙乎了快一整天,为他找衣服,又找出各种享受的用具,就是怕乡下孩子进城读书,被别人瞧不起。王平安虽然感觉没这个必要,但母亲非要如此,他当然不会反对!
可没想到,今天刚进书院,还没上课呢,老师一进书堂,先过来给他行了一礼!难不成咸同书院就是这个规矩?学生不用拍老师的马屁,却反过来老师要拍学生的?这规矩还真怪!
王平安一时茫然,他哪会知道程周同把他当成了王公贵胄之子,他爹就是一个乡下土财主啊!柯莲雾见他不语,忙道:“我家少爷也问老先生安!”
程周同直起身子,微笑道:“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王平安站起身来,还了程周同一礼,道:“我……学生王平安,家住五里村,打算明年要进京应试,只因以前一直在家自读,有许多科考的规矩不懂,邱山主怜我,便允许我进书院借读旁听,以后学生还要多多烦劳程先生照顾了!”
程周同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豪门之子啊,态度雍容,举止得体。他家的府第竟然叫五里村,难不成是围村为宅?哎呀,了不得啊!不过……不过好象城外面也有个五里村,乡下小地方,竟能同豪门府第同名……咦,这事儿好象不太对头啊!”
程周同问道:“敢问王公子,你是以后要在书院住宿,还是每日往返,是否要让鄙人为你安排房间?”
王平安道:“学生并不在书院留宿,家离得不远,出城五里即到!”
他这话一说完,满书堂尽是抽气之声,其中以程老先生抽气的声音最大!出城五里即到,那不就是五里村嘛!
学生们失望归失望,但他们并没有去巴结王平安,因为还没来得及去巴结。可程周同就不一样了,上来就给人家行了一礼,巴巴结结地给人家请安,这脸丢得可太大了!
弄了半天,竟然是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穿着过年的新衣服,带着两个不知所谓的丫头片子,跑到城里臭显摆来了!竟然还把我给骗住了……不,是我一时疏忽,以至他诡计得逞!
程周同差点儿没气晕过去,想痛斥王平安几句,可又无从斥起,人家至始至终也没怎么样啊,并无过失之处,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一甩袖子,老先生气乎乎地走到自己桌前,猛地坐下,啪地一拍桌子,喝道:“尔等不好好读书,整天尽想些风花雪月,如此这般,岂有登科之理?”他一指丁丹若和柯莲雾,道:“学子读书之所,妇人岂可立于其中,出去,出去!”
两个小姑娘心中大感委屈,互视一眼,心中都想:“这老头儿,咱们也没招没惹他啊,是他自己跑过来给少爷行礼的,咱们又没逼他,现在反倒拿我们来撒气!”见王平安冲外面窗户努了怒嘴,她俩只好出了书堂大门,不在这里受气了!
程周同越想越气,道:“九经之中,《礼记》为先,尔等速将《礼记》背诵一遍,等会儿老夫要提问,如答不出者,戒尺伺候!”
学生们赶紧翻书,无不低头吐舌头做鬼脸儿。赵璧和卢秀之则偷偷冲王平安一挑大拇指,兄弟,真有你的啊,第一天入学,啥也没干,就能把先生气个半死,书院开山以来,你实为第一人!
纨绔们读书,总有调皮捣乱的,戏弄老师,可不管他们怎么绞尽脑汁的想办法,也没能让哪个老师如此丢面子的。王平安啥也没干,就往桌后一做,程周同这老学究,就主动把面子给丢了个干净,可不真成了一大笑谈!
王平安心中叹气,是你自己要过来给我行礼的,而且我也还了礼,就算你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势利,以衣取人,无论如何怪不到我的!
以前的王少爷留给他一肚皮的书本,换别的书有可能不行,可《礼记》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要背这本书他可不怕!他心中默念,感觉没有什么太难的地方,正好茶沏好了,他端起茶杯试了一口,感觉不错,于是开始喝起茶来!
程周同看向王平安,心中大恼,还有心情喝茶,看来这书难不倒你呀!哼,瞧你獐头鼠目,行为猥琐,脱不了乡下人的土腥味儿,我非要好好难为难为你不可!
刚才他以为王平安是贵胄之子时,还赞人家态度雍容,举止得体,想在明白王平安是乡下人时,竟变成了獐头鼠目,行为猥琐!
咳了一声,程周同道:“王生,老夫有话问你,抬起头来!”
王平安心想:“我就知道你要问的人是我。还好你叫我为王生,而不是王郎,要是你一句王郎叫出来,我非鸡皮疙瘩掉一桌子不可!”他放下茶杯,道:“学生听程先生吩咐!”
程周同心想:“我只说考你《礼记》,并没有说要你背出一段,这里是进士科的学堂,可不是明经科的,考你背书,那算我瞧不起你!”
他道:“应科者,乃是欲为臣也,辅明君,而治国平天下也!古时春秋,大贤无数,名相辈出,皆为我辈之楷模也!王生,老夫以六字问你,齐君、晏子、禽兽,你说出其中典故,如答得出同窗需为你击掌而贺,如答不出老夫便用戒尺为你而贺!”
学生们一听,不少纨绔心想:“这题目也太简单了吧,不过就是晏子使楚的典故,这可是晏子的著名事迹,人人都知道的!”
可真正读书读得好的学生们却眼皮一跳,看向王平安,心中都想:“这个坑可不浅啊!”
程周同心中冷笑:“如你答是晏子使楚,这顿戒尺你就要吃个饱了,我说的是齐君,可不是楚君!”
第六十六章 考不住咱
王平安初听这题目,首先也是想到晏子使楚这个典故,必竟这个典故太有名了,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转念一想,程老夫子想要修理我,他要是出了个简单到顶的题目,那他怎么修理我呢?
肯定是圈套!
晏子使楚,虽然是齐君派他去的,但典故里并没有齐君,而是讲的楚君,提到那个小门时,曾说了狗门,确与禽兽有点儿关系,六字当中有五字是相合的,所差者只是“齐”和“楚”这两个字,晏子还有什么事迹能和这六个字相吻合呢?
忽然,王平安灵机一动,他想起晏子的另一个典故!清了清嗓子,大声答道:“这个典故和槐树有关,乃君上制谬法,名臣劝之,君上听从,百姓受益,皆大欢喜的故事。”
哦!书堂里响起一片赞叹之声,专心做学问的学生纷纷点头,不错,可不就是这个典故么。纨绔们一见他们点头,忙也跟着点头,表示我们也清楚这个典故,大家一样有学问!
据说齐景公喜爱槐树,特令人守护,还制定出法律,犯槐者刑,伤槐者死。有一次有人喝醉了,伤害到了槐树,官府就要惩罚他。这个人的女儿找到了晏子,说好的君主要做到不因为草木伤害百姓,可现在君主却要因为槐树而伤害我的父亲,这种行为要是传到别的国家去,会让人说我们的君主昏庸,爱惜树却轻贱人。晏子便去劝齐景公,齐景公听劝,取消了这个不合理的法令。
这个典故出自《晏子春秋》,这本书并非是科考的必读之书,顶多算是补充教材,对于里面的故事,应该知道吗?应该知道!但必须知道吗?那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应该知道和必须知道,这可是不同的概念。
专心备考的学生读了,可以增长知识面,但不读也没关系,考试不会考到,而对于纨绔们来讲,知道了没啥大好处,不知道也没啥大坏处,所以嘛,也就用不着知道了!
王平安为什么知道这个典故,因为这个典故里出现的槐树,其槐叶,槐花和槐角都是中药!槐叶可以治牙疼,槐花可以止血,槐角可以明目。当初学到槐角这味药时,曾见到过这个小典故,他当然也就知道了!
程周同呀的一声,竟然真的知道,看来这戒尺没法打到他的手上了!这个问题他出的相当的偏了,对于考进士科的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熟读九经,钻研诗文,而不是去翻些杂谈笔记,而且他又设了圈套,本以为王平安答不出的,没想到压根儿没把人家难倒!
赵璧叫道:“好,答得好!”啪啪鼓起掌来,卢秀之也大声喝彩,把巴掌拍得劈哩叭啦响。别的学生见状,赶忙凑趣,也开始鼓起掌来,一时之间,书堂内掌声大作!
王平安站起身来,向四下里拱手作揖,心中却想:“还好还好,这个典故和中药有关系,没把我难倒,要换一个别的,我可就够呛了!”
程周同心中不快,一拍桌子,道:“禁声,如再喧哗,每人罚抄《礼记》一百遍!”
学生们这才止住掌声,可不少纨绔却冲着王平安挤眉弄眼,表示钦佩。看来王平安不但纨绔的层次高人一等,连学问也不差,堪称才绔双绝,很值得效仿!
屋里的掌声停下来了,可屋外的却还在响着,啪啪啪,拍得还挺有节奏感的!
程周同顺着声音向外看去,只见窗户那边,探着两个头,正是王平安的两个小丫环,她俩被赶出去后,没有走远,反而转个方向,跑到窗户根儿底下偷听兼偷看,一见自家少爷出了风头,她俩比谁都高兴,鼓掌更是鼓的起劲儿!
嘿,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真真岂有此理,谁让她们在此逗留的!程周同正要发脾气,两个小丫头见事不妙,一伸舌头,忙把脑袋缩到了窗下。美少女不和怪爷爷一般见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程周同阴着脸,道:“身为进士科考生,不钻研九经,却尽看些杂书,浪费时间!”
王平安皱起眉头,道:“回程先生的话,学生考的不是进士科,而是医科!”
“啊,你考的是医科?”程周同脸色更加阴沉,你怎么不早说,非要等我考不住你时才说,当真狡猾!他不说自己刁难别人不对,反而说别人没被刁难住,是不对的!
正要借题发挥一番,忽然书堂外面跑来一个小僮,冲程周同招手。
程周同一皱眉头,起身出了书堂,那小僮和他低低的说了几句话,程周同脸色大变,快步回了屋子,大声道:“诸君,课业繁重,需当勤加复习,你们先将九经全部默写一遍,待老夫回来检查!”说罢,转身便走,似乎有什么非常急切的事一般。
程老夫子一走,书堂轰的一声,学生们大声抱怨,开什么玩笑,将九经全部默写一遍,这也太多了吧!
就听有人叫道:“书僮,书僮,公子我课业繁重,你当替我分忧,快快进来,将九经抄录一遍,公子我要检查你的书法,如和我不同,便要戒尺伺候!”这是有书僮伺候的纨绔。
而那些没有书僮的学生们,则唉声叹气,程先生太糊涂了,竟然要我们写九经,那得多少纸啊,纸很贵的!
王平安说了他考的是医科,虽然程周同大是生气,可别的学生对他的印象却开始好了起来。名单的事他们已经知晓,虽没增加,也没改动,所以王平安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没得罪谁,对他有的那些小小不满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王平安考的是医科,这里却是进士科的书堂,他和考进士的学生们没有竞争关系,同样考杂科的人却对他好感大增,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嘛!
赵璧和卢秀之不请自来,跑到王平安的书桌旁坐下,赵璧笑道:“原来王贤弟考的是医科,这倒和我一样!”他既得知王平安出身五里村,并非贵族之子,所以也不再称王兄,而是根据年纪来,叫他做王贤弟了。
王平安一乐,笑道:“原来赵兄也考的是医科,我还以为书院里只有我一个考医科呢!”
赵璧呵呵一笑,道:“是两个,就是咱们俩!不过呢,其实我对医术一窍不通,而且我最烦那股药味儿,成天闻着,熏都熏死了,哪还有心情学呀!”
王平安大奇,问道:“既然赵兄不喜学医,那为什么要考医科?”
赵璧嘿了声,先向四下里张望一下,这才小声说道:“我是良家子,家里经营田庄,但也做些生意,是卖药材的,在京里有熟人,到时能照顾一二,要是换了别的科,就没法照顾了!”
王平安哦了一声,原来是在长安有靠山啊,正想张嘴询问,却听赵璧又道:“王贤弟,卢兄也是考的杂科,你猜猜他是考哪科的?”
卢秀之一脸的笑容,伸出五根手指,冲王平安晃了晃。
王平安道:“是明算科?”
卢秀之摇了摇头,道:“这个太难考了,要十通六才算及格,我哪有那本事!”
王平安看着他的五个晃来晃去的手指,心想难道他在说四书五经?便道:“是明经科?可这里是进士科的书堂啊!”
卢秀之嗨了声,道:“我更没那本事了,你再猜!”
王平安摇头道:“猜不出,卢兄到底考的是哪科?”
卢秀之嘿嘿一笑,道:“是卜科!”
赵璧笑道:“王贤弟,卢兄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所以特地给你算命来啦!”
第六十七章 纨绔,就要有纨绔的样子
王平安啊地一声,摇头道:“赵兄莫要开玩笑,科考如此大事,岂能考算命,难不成国家大事能通过算命来解决,那朝堂之上岂不是一群人在掐手指头!”
赵璧和卢秀之一起大笑起来,赵璧笑道:“如果朝堂之上的大人们,每个人都掐手指头,那也真挺好玩儿的!”
卢秀之笑了几声,这才道:“看来王贤弟当真只通医术一科,对于别的科目并不关心。其实考卜科的人要比考医科的人多多了,得靠运气!而这个运气嘛,就是看你肯花多少钱了,那不是考我,而是考我爹哪!”
王平安这才明白,点头道:“卢兄这么一说,兄弟就明白了。要照你这么说,卜科更好考啊,反正出个题目,大家编编,谁编得靠谱儿,谁就能够考中,怪不得考的人多!”
赵璧却道:“那也不一定。要想编的靠谱儿,最好是事先猜中题目,而想猜中题目,那就得花钱,大家比谁家的钱多,所以进考场的是卢少爷,而答题者却是卢老爷了!”
卢秀之一点儿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反而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王平安心想:“这么说来,卜科是考推测未知,而想把未知成功推测出来,却是要靠金钱,钱真是好东西啊!”他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两位都是超级纨绔,家里背景奇强的那种。
他问道:“卢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猜考题这种大事,得在长安有门路才行啊,光有钱没用,钱得能送出去才成啊!”
卢秀之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道:“愚兄是良家子,自以经营田庄为主业,不过我爹也做些小生意,贴补一下家用!”
“谦虚,你看把你谦虚的,实在是太虚了!”赵璧打趣了一句,冲王平安道:“朝廷的规矩,凡参加科考者必须是良家子,有这规矩在,大家当然都得种种地,可要想发大财,光靠种田不成啊,还得做些买卖,卢兄家里的买卖可不一般!”顿了顿,等引起王平安的关注,这才道:“是卖铁的!”
啊,这姓卢的家里竟然做的是铁的买卖,这可不得了啊!象盐和铁这种特殊商品,在封建社会向来是国家专卖,如果一个商人能做这两种生意,那背景可就不是一般的强硬了,而是非常的硬强!
王平安道:“失敬,失敬,原来卢兄家里竟然富贵至此,那你又何苦科考呢,依靠祖上荫蔽岂不更好?”
卢秀之叹了口气,道:“靠祖上隐蔽当然是好,可问题是我家的祖上隐蔽不着我啊!我爹富是够富了,可要说到贵,还得看我这代人!”
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卢秀之也有意显摆,便随口说起了自家的事情。他家为朝廷贩卖生铁,所赚着实不少,可充其量也就是给官府打打下手,这种商人不少,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反正不管是做啥生意的,只要在这年代就高不起来,当官的想用你就用,不想用就换人!
卢家替官府做生意,赚的钱当然是官府拿大头,从性质上讲,卢家属于搂钱的耙子,官府才是管钱的匣子!而搂钱的耙子别看风光,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官府不换人则罢,一旦换人必是翻脸,抄家灭门是经常事儿,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养肥了再杀,哪个朝代都有这种事,毫不希奇!
卢家能做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巴结好朝中某位大佬,大树底下好乘凉,但这个并不是最保险的。最保险的是必须有自家人进入官场,成为朝廷的自己人,这样才最好!所以卢秀之才会要参加科考,考什么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考中了,卢老爹的钱就能把卢秀之调到他“应该”去的衙门!
王平安听罢,长叹一声,道:“我对这些事还真的不太了解,要不是听你们说,我是半点都不知情。对了,赵兄,你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开的是哪家药铺?”
赵璧笑道:“小本生意,赚点儿零花钱罢了。我家只有仓库,不开药铺,是把药材收上来后,转卖给药铺的,不但在徐州有买卖,在长安也有!”开始一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谦虚,后面的一句就是自夸了!
王平安哦了声,笑道:“这么说来赵兄也算是世家了,医术定是高明的!”
赵璧却摇头道:“从小我爹就逼着我学医,可他越逼我,我就越不爱学。我爹拿我没办法,也不管我了!”
说话功夫,丁丹若和柯莲雾走了过来,她们见程周同走了,别的书僮都往书堂里跑,她俩干脆也进来了!柯莲雾道:“少爷,我看他们都在抄书,用不用奴婢也帮你抄?”
王平安还没说话,卢秀之却道:“抄什么抄,有什么好抄的,咱们又不考进士,抄书有何意义,干脆也别在这耗时间了,干脆喝酒玩耍去吧!”
赵璧也道:“可不是吗,我爹让我抄书我都不抄,程老头儿算什么,让咱们抄书,他自己倒跑了,不必理他。”他站起身,拉王平安道:“王贤弟,咱们一见如故,能够同窗,便是有缘,需当好好庆祝一番。走,去酒楼耍耍去!”
王平安摇头道:“不妥不妥,我这头一天来……”
“管他哩,及时行乐乃是我辈应尽之事,赚那么多钱为的啥,不就是为了花嘛!”卢秀之也过来拉王平安,硬是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王平安看了眼旁边的学生,除了几个比较听老师话的,在那儿闷头默写外,其余的学生竟跑了一小半,座位上留的都是些书僮,在替他们抄书!
王平安看了眼两个小丫头,道:“第一天上课,我就把先生给气着了,又不写作业,还要逃课,顺便喝酒,这个不太好吧,你们说呢?”如果两个小丫头这时讲几句大道理,他顺水推舟,便就拒绝了赵璧和卢秀之。
谁知,这两个小丫头眼睛放光,似乎王平安现在做的事很伟大,很特立独行,很需要大力支持一样,竟然齐齐点头,道:“我们定不会告诉老爷和夫人,不让他们担心!”
王平安一听,哈哈大笑,冲赵璧和卢秀之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磨磨唧唧的,就显得不够爷们儿了!得,啥也别说了,再说眼泪哗哗地了。走,咱们喝酒去!”
“这就对了,这才是好哥们儿!今天我们兄弟请客,王贤弟千万别给我们省钱,咱们挑最贵的点,吃完以后咱们耍酒疯,把酒楼给他砸了!”赵璧叫道。
丁丹若和柯莲雾兴奋得满眼放光,拍手道:“再放把火……”
王平安瞪了她俩一眼,你说你们两个小丫头,起什么哄啊!
五人大摇大摆地出了书堂,半路上碰到别的学生,问他们干嘛去。卢秀之大声道:“砸酒楼去,顺便放把火!”
他们出了书院,向大街上走去,边走连聊。
当王平安说起自己治好了邱问普的风寒时,赵璧惊讶地道:“我还以为是成神医治好的,原来竟是王贤弟你治好的,你医术不错啊,咱俩以后得多亲多近,你要想开药堂的话,尽管找我便是,所有药材我按进价给你!”
丁丹若嘴快,将王平安怎么给穷人治病的事说了,赵璧和卢秀之听着连连点头,都大赞王平安心善,好人有好报,说不定那些得病的穷人以后谁就能出息了,到时回报起来,可就不能用几个药钱来衡量了。
走走停停,前面有座三层高的酒楼,规模不小。离得老远,酒楼伙计就看见他们了,叫道:“赵公子,卢公子,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们啦!”
第六十八章 程家的小孙孙
这伙计一边叫着,一边连跑连颠地过来,十分热情,犹似见到亲人一般。
卢秀之笑骂道:“什么叫有日子没见了,我们前天不还来过吗!”
这伙计口齿伶俐,满脸笑容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的我一天没看到两位公子,就等于是三年没见到,那三年得是多少日子,可不把小的给想坏了吗!”
王平安笑道:“他倒是挺会说话。”
赵璧道:“那是,可得会说话,不会说话,怎么拿赏钱啊!”冲伙计道:“看着没,这位是咱们徐州王公子,有名的才子,他身后那两位就是佳人。今天才子佳人一起来到,大让你们的蓬荜生辉,我看这顿饭就由你们酒楼请了吧!”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酒楼走。
伙计的神色变得极快,刚才还是遇故知的欢喜,赵璧一句话说完,他的表情立马儿就变成遇债主了,苦着脸道:“赵公子说笑了,小店薄本生意,那请得起客啊!要不这么着,我跟掌柜的商量商量,给你加两个菜,让大师傅用心好好做,你看成不?”
伙计点头哈腰地说着话,侧着脸去看王平安,这是新认识的主顾,看样子相当地有钱,没准以后就是常客,他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打听下王平安的姓名!
突然,这伙计一愣,随即叫道:“呀,这位莫不是平安小神医?您是平安小神医吧,五里村的王少爷?”
王平安嘿了一声,点头道:“不错,我正是王平安!怎么,我们以前见过?”他倒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伙计了。
伙计啊地惊叫起来,脸上神情瞬间变得又惊又喜,这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惊喜!他踏上前一步,激动得想伸手拉王平安的袖子,可又觉得不妥,叫道:“平安小神医,小的当然见过你呀,只是那时人多,你不记得小的了!我们掌柜家的小小姐,前几天眼睛肿了,就是送您那儿,您给瞧的啊,您忘了?”
王平安哦了一声,他每天要看几十个病人,最多的时候竟然达到一百,整日累得不行,要他把每个病人都记住,那可是难为他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记着,似乎有这么回事儿!他道:“那位小小姐的眼睛好些了吗?”
“好了,好了,当天就见好,现在更是全都好了!”伙计又道:“我们掌柜的要谢您,可您说什么也不要他的钱,您不记得他,他可记得您呢,我们都记得您呢!”说罢,这伙计转身飞快地跑回了酒楼。
赵璧笑道:“哟,王贤弟,没想到你这么有名哪!”忽地有种想法,以后要多跟王平安在一起,交这种朋友可实在是太有面子了,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啊!
他们说说走走,便来到了酒楼门口,还没等进门,就见里面迎出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穿着圆领袍子,长得和和气气的,很富态,身后跟着那名伙计,估计他便是酒楼的掌柜!
胖掌柜几步来到王平安的跟前,胖胖的腰身一弯,给王平安行了个礼,笑道:“平安小神医,真的是您啊,没想到您能来我这小店!你待我们家的情谊,我们一直记得,时时想要回报,可却寻不到机会。请请请,里面请,今天这顿我请了,您一定要赏脸!”
王平安嗨了声,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哪能让掌柜的客气呢!”他想起这胖掌柜确实带着女儿去过五里村,只是刚才没想起来罢了。
胖掌柜道:“对您来说是小事,可对我们来讲,孩子有病,那就是天大的事了,那是心头肉啊!”热情相迎,将众人请上了三楼,最好的雅间当中。
赵璧笑道:“王贤弟,你面子不小。我和卢兄经常来,可也没见过掌柜的这么热情过,刚才我说让他们请客,你看那伙计的脸抽抽成了啥样,小里小气地就想给加两个菜。可一见着你,不得了了,掌柜的亲自出来,还非要请你的客不可!”
卢秀之也笑着说道:“你的面子,比我们两个的加一块都大!”
王平安哈哈一笑,道:“谦虚了不是,你这一谦,就虚了!来来,咱们点菜,我头一回来,点菜这个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胖掌柜一直陪在跟前,不停地说着客气话,听王平安要点菜,忙道:“别别,今儿三位公子不要点菜,你们既然来了我这小店,又是我请客,客随主便,今天就让我做主,给你们端上啥来,你们就吃啥!”
赵璧嘿然道:“这可是大好事儿啊,这么说你是要挑最拿手的上了!成,我们今天就成全你这份孝心!”
胖掌柜拍手笑道:“那我得多谢谢各位了!”转身下楼,人还在楼梯上,嘴里就开始吆喝起来,酒楼里里外外尽是答应声,一定要给平安小神医整治出最好的席面儿来!
两个小丫头在外面吃饭,不进雅间,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个。王平安道:“赵兄,你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以后我要是找你买药材,你可不能说断货,留着好东西不卖给我!”
“这话说得见外了,咱们自己兄弟,我的就是你的呀,还啥买不买的,缺啥上咱家取去,随便你拿!”赵璧非常败家地道。
王平安又冲卢秀之道:“卢兄,你家做铁买卖的,有没有好的铁匠,我想打几样东西!”叫进柯莲雾,取纸笔来,他画了几张图纸。
卢秀之见了,道:“没想到王贤弟是江湖中人啊,你要打的这些是暗器?”
赵璧却忽然道:“这是用于外科手术的器械吧,我在书上看到过,那本书好象叫《诸病源候总论》,当初我爹逼着我看的,写的啥我也没看,不过上面有不少图画却是不错,都是不穿衣服的呀!”
王平安眼皮一跳,不会吧你,把医书当成黄书看,你真会给自己找乐子啊!他画的几张图纸,正是外科手术用的器械!
说到外科手术,早在隋朝时,中医就已经可以做出不少难度高深的手术了,比如说肠吻合术,不但可以做,而且有详细的记载,隋朝的医学家们甚至连免疫学都提出来了,那时的中医就是世界第一!
王平安道:“赵兄好眼力!不错,这正是做外科手术用的器械,你家中可有?”
赵璧摇头道:“没有。书上的玩意儿那都是难到不能再难的了,而且这种奇能异技,得由师傅亲自传授才行啊,可会这些本事的人,哪可能教给外人,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啊,只能传给自家子弟,我们老赵家可没这种能人!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你割人家头发都不行,何况拿刀开人家的肚皮,我看你也别试验了,太不合礼法了!”
卢秀之也道:“可不是嘛,没师傅教,就算在书上看到,也不敢真的下手啊。你想拿病人练手,也得病人愿意才行啊。你不动手没关系,一动手,没准儿就得吃官司!”
王平安嘿了一声,道:“可以在牛羊身上练手嘛,或者是在猿猴的身上……”
赵璧笑道:“怎么着,王贤弟打算当兽医?那可好啊,这行当在突厥吃香得紧,你要是手段高,去了草原,那些部落首领们都得当你是祖宗一样供起来!”
王平安大感头疼,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跟这两个纨绔真是说不到一块去!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哭叫声,他们的雅间临窗,卢秀之推开窗户,向下望去,忽地叫道:“咦,那不是程老头儿吗,他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怀里抱着的是他孙子吧,曾经带到过书院来的!”
第六十九章 这是什么样的病
赵璧一听有热闹好瞧,忙也站起身来,趴着窗户往下看,笑道:“咦,可不真是程老头儿吗,你看他哭得一脸鼻涕,当真有趣,好看,好看!”
卢秀之道:“要不然咱们下去瞧瞧,顺便问问程老头儿咋的了,关心关心他老人家?”
赵璧摇头道:“你可别开玩笑了,你忘了咱们是逃课出来的,跑这儿来喝酒,等会见了程老头儿,你怎么说,这不是情等着挨罚嘛!”
卢秀之点头道:“这话在理,那咱们就在这里遥祝他老人家吧,还有他的小孙孙!”
王平安离窗子最远,这时也站起身,走到窗户旁,向下望去。就见大街的那头,有好大一群人围着,程周同站在人群的最里面,怀中抱着个小小孩童,正在呜呜痛哭,旁边站着好几个人,正在劝解,离得太远,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王平安道:“那孩子怎么了,是摔倒了,撞到了头,还是在街上玩耍时被马车撞到了?”
赵璧道:“不清楚,程老头儿了不住这里啊,他那个小孙子,捧在手心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哪可能跑到这里玩耍!”
卢秀之却道:“管他呢,跟咱们又没啥关系。正好,他不是难为王贤弟吗,现如今他倒了霉,咱们正好看热闹,连吃边看,大是解气!”
王平安摇头道:“小小误会罢了,哪能看着人家哭泣……这样不好!”他本想说幸灾乐祸太不应该,但没好意思说出口。叫来柯莲雾,命她下楼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柯莲雾下了楼,她是胡人,又长得漂亮,真是既希奇又养眼,出去办事自然方便。过了大街,挤进人群,打听一番,过不多时便既回转,又上楼进了雅间。
柯莲雾道:“少爷,那个大哭的人真的是程先生啊!我问了里面的人,说是他的小孙子得了急症,头肿得好大,可吓人了,请了医生说治不好,要他准备后事呢,正要抱着回家,走半路走不动了,白发人要送黑发人!”
王平安一愣,问道:“急症,头肿起来了?我得下去看看!”
赵璧一把拉住他,道:“你可真是个烂好人,你忘了程老头儿是怎么难为你的了,这种人帮他做甚!”
王平安气道:“赵兄,你开什么玩笑,不过是个误会罢了,又不是生死仇敌,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如果你当真有这种想法,以后我们不要做朋友了!”一甩袖子,大步出了雅间,下楼去了。
赵璧忙道:“别别,王贤弟你别生气,我随便说说的,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忙也跟着下楼。
卢秀之哈哈一笑,冲柯莲雾和门外的丁丹若道:“还愣着干啥,走,咱们也瞧瞧去!”
王平安还没等出了酒楼,那胖掌柜就过来了,道:“平安小神医,外面出事儿了,你可是要去看病?我怕打扰到你,刚才没敢上去请你!”
王平安嗯了声,出了酒楼,胖掌柜别看身子笨重,跑得却真是不慢,竟跑在他的前面,叫道:“大伙儿都让让,平安小神医来了!哎呀,我说你们都没事儿闲的是吧,一层一层的围着干嘛,该干嘛干嘛去,快快给平安小神医让道儿!”声音宏亮,很有平安小神医代言人的架势!
在场众人不少人听说过平安小神医的名头,忙纷纷左右让开,给王平安让出一条通道来。人群里忽然有人叫道:“哎呀,是平安小神医,你来了就好,这孩子有救了!”
王平安抬眼一看,这人认识,竟是那个勾秀,在放马庄装成煎药伙计的那个医生。他道:“你也在这儿?”
勾秀迎了上来,道:“常家请我来给孩子看病,可我也看不出什么,估计这孩子要够呛!”
“常家?”王平安心想:“难道这孩子不是程周同的孙子,而是常家的孩子?”走上前去,冲圈中正在大哭的程周同道:“程先生,这孩子怎么啦?”
程周同老泪纵横,哭得头晕脑胀,没反应过来谁是平安小神医,他可万想不到面前这个大纨绔,就是名满徐州的平安小神医,在他心中,王平安等于王混帐,可不等于平安小神医!
他还没有答话,旁边却有一人说道:“您就是平安小神医?老夫听说过你,不想竟在此处碰上,真是万幸,请小神医快给这孩子看看!”说话的这人和程周同年纪相仿,头发花白,却身穿崭新的浅青色官袍,竟然是个当官的!
王平安嗯了声,来不及打招呼,上前对程周同道:“程先生,你把孩子给我看看!”
程周同这时候都蒙了,有病乱投医,哪管好坏,当勾秀告诉他这孩子没救了的时候,他自己死的心都有了,这时见王平安过来,要看孩子,迷迷糊糊的就将孩子交了过去!
王平安抱过孩子,向孩子看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这孩子头部肿胀,几乎整整大了一圈儿,眼皮也肿得合成一条缝,看他的样子竟比放马庄的齐老庄主,肿得还要厉害几分!
他将孩子放到地上,打开衣服,见孩子身上也都肿了起来,但肿的情况稍弱,不象头部肿得这么严重,皮肤潮红,看上去很骇人。
中医四诊,望、闻、问、切。望是第一诊,王平安一看孩子这模样,心中便已明白,这是过敏!
他伸手轻轻在孩子的皮肤上刮了刮,孩子一哆嗦,抽泣着道:“痒痒,难受!”他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说不清楚话,但这一句却也将症状说得够明白了!
王平安替他将衣服合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他一叹气可不要紧,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穿官袍的老者差点儿没晕过去!请勾秀来看病,勾秀也这么叹过气,随即便说这孩子没救了,现在王平安也叹气,难道今天这事真的要糟?
勾秀在旁也叹了口气,道:“连平安小神医也没办法,那看来这孩子是没救了!”
王平安转头去看他,道:“谁说没救了?哦,你是说我为什么要叹气吧!我是在想这孩子是什么过敏……嗯,就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没说这孩子没救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谈何有救没救的!”
勾秀大吃一惊,叫道:“这么重的病还叫没啥大不了的?”忽然想起,眼前的可是平安小神医,算得上是自己的半个师傅,他又忙道:“对对,平安小神医说好治,那就是好治!”心中一喜,看来自己又能学上一招了,不知这回小神医会有什么方子,自己可得好好记在心中!
穿官袍的老者闻言,身子晃了晃,一口长气吐出,拉住程周同的手,道:“老哥啊,这孩子有救,我这就放心了。看孩子这个样子,我自己死的心都有了,太对不住老哥你啦!”
程周同脑子忽然清醒了,一把抓住王平安的袖子,叫道:“你是要考医科的,对对,你是要考医科的!我孙子的病能治?你快快给他治治,老夫求求你啦!”
王平安皱起眉头,这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还真不容易治。过敏在现代治起来当然是小事一桩,可在唐初,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要治这病就得找到病因,要不然可不敢给开药!
有的人花生过敏,有的人桃子过敏,有的人吃烤肉加孜然过敏,有的人吃海鲜过敏,甚至有的人吃鸡蛋炒肉也会过敏!过敏的原因太多了,首先得找出病因,看这孩子吃错了什么。这病不难治,开药好开,难的在于查到病因!
王平安道:“咱们别站大街上了,找个地方说话吧,我有事情要问!”
胖掌柜忙道:“对对,去我的酒楼,你们边吃边聊!”
穿官袍的老者唉了声,道:“哪还有心情吃啊!”
第七十章 寻找病因
一众人去了酒楼,围在街上看热闹的百姓闲人,也都散了,不过却仍有十几个特别闲,特别爱看热闹的人,竟一路跟着进了酒楼。
上了酒楼,又进了雅间,王平安一回头,好么,后面跟了一溜人,他忙道:“各位,这事要是跟你们没关系,那还请止步,就别进来了,这屋子虽然不小,可要是人太多的话,那也装不下啊,你们说是吧!”
好说好商量,闲人们也并非不讲理,听他说得客气,便都点头,没有进雅间,但却都挤在外面,顺着打开的房门往里看。
跟着进来的除了赵璧、卢秀之和两个小丫头外,还有抱孩子的程周同和那个穿着官袍的老者,勾秀也跟了进来,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人,瞧着岁数不大,只比王平安大上一点点,这年轻人管穿官袍的老者叫爹,看来是他的儿子,但这几人的关系,王平安却不清楚。
一进屋,程周同便道:“王生,你要问什么,快快问来,这孩子的病到底该怎么治,你得拿出个章程来啊!”
王平安道:“程先生莫要慌张,慢慢来,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弄清楚,这才好开药治病。”他坐下后,招手让孩子过来,看着孩子的脸,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乖孩子,跟叔叔说,你今天吃过什么东西了,有什么是平常没吃过的?”
这孩子脖子也肿起来了,想摇头,却感难受,只能细声细气地道:“没有东西吃,常爷爷不许我吃东西!”
那穿官袍的老者忙急道:“莫要误会,莫要误会,这孩子从昨天晚上就不舒服,本来我们也没在意,以为他是换了新地方睡觉的原故,谁知今早起来,就变成了这样,老夫哪敢让他进食,万一把病吃得严重了,我们也受不了啊!”
王平安哦了声,抬头看向穿官袍的老者,问道:“这位大人,你说这孩子从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为什么要换新地方睡觉,你是他的外祖父吧?”既然这孩子是程周同的孙子,而这个老者又这么关心,所以王平安才有此一问。
“老夫不是他的外祖父!”穿官袍的老者叹了口气,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老者名叫常庆丰,乃是一名文吏,在刺史府里任职,因他最小的儿子今日要成亲,所以昨天便向老友程周同借了小孙子来,想让这孩子替新人压压床,在新床上睡一晚,这是民间风俗,结婚前一晚找个童子,在新床上滚几滚,那么新人就会早生贵子,民间有这么个说法。
程周同在旁点了点头,他本来打算过午就去老友家喝喜酒的,没成想还没到中午,常庆丰就派人来通知他,说小孙子出了事,他赶紧跑到常家,却见小孙子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王平安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既然是办喜事,想必常大人家中定是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这孩子没发病之前,给他吃过什么了吗?你仔细回忆一下,莫要漏说了哪项。”
常庆丰想了想,道:“孩子是在老夫家吃的晚饭,他人小也吃不多少,吃的是蜂蜜蒸蛋,还有几个肉丸,对了,吃完饭后还喝了点儿蜜枣水。”
王平安连着嗯了几声,心想:“蜂蜜,鸡蛋,肉丸,蜜枣,应该是哪个呢?”他又问道:“肉丸里是否拌了什么调料?”
常庆丰道:“也没放什么,不过是放了盐,鸡蛋,姜末……对了,还放了点儿好东西,是从胡商那里买来的胡椒!”
程周同忽地叫道:“莫不是吃了胡椒才得的病?哎呀,常兄你好糊涂,胡人的东西哪有好玩意儿,哪能乱吃!”
常庆丰苦着脸道:“我哪儿知道那东西吃了会得病啊!”
王平安皱起了眉头,在《唐本草》里有记载,胡椒主下气,温中,去痰,除脏腑中风冷。《唐本草》这时虽还没有写出来,但和现在相差也不过十来年,既然能记到医书当中,就说明唐人对胡椒已经很了解了,莫非是胡椒过敏?可症状看着又不象。
常庆丰的儿子忽然插嘴道:“这孩子还吃了一些枣子,还有龙眼,不过都是干货,这时节买不到新鲜的!”
这屋里最郁闷的就是他了,本来今天就要成亲的,结果还没等出门去接新娘子,就出了这档子事,孩子病成这样,眼看着喜事就要变成丧事,也没法成亲了啊,这边哭着,他那边拜堂,也不象话啊,成亲第一天就这样,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现在吉时已过,看来亲事得改日再办,他能不郁闷吗!
王平安看着孩子,半晌无语,这孩子不大,这么一丁点儿,怎么这么能吃啊,竟然一顿饭吃了这许多的东西,到底是哪样,可不好判断了!
这时候就听门外一声吆喝,“客官留神,慢回身,小心蹭油!”随着一声喊,伙计进屋了,手举托盘,端上几个菜来。这几个菜色香味俱佳,乃是酒楼里的大师傅精心整治出来的佳肴,等闲客人吃不到!
菜一端上来,王平安就发现,这孩子眼巴巴地看向桌上的菜,还咽了咽口水,显而易见他是想吃。王平安一愣,心想:“这孩子竟然还有胃口?”他问道:“你想吃吗?想吃的话,就吃吧!”
孩子回头看了看程周同,程周同又看了看王平安,见王平安微微点头,他便道:“那你就吃吧,别吃的太急!”
孩子年纪幼小,饿了就要吃,难受就要哭,还没到学会隐藏情绪的年龄,见祖父同意,伸出小手,抓过一根鸡柳便吃了起来。
在场众人见孩子的头都肿成这样了,竟然还有胃口吃东西,无不惊讶,这到底是什么病啊?赵璧则嗤了一声,看向卢秀之,两个纨绔相视而笑,满脸的不屑。
王平安见孩子吃饭用手抓,忙问道:“常大人,是不是孩子在你家吃饭时,用的器具不洁啊?”
常庆丰当即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老夫之子成亲,从房子家俱到被褥炊具,全是新的,就连马桶都是新的,哪有可能不洁!”
王平安唉了声,站起身道:“光在这里推断,实是推断不出什么,如果常大人不介意,我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常庆丰忙道:“成成,老夫家离此不远,过街就到,平安小神医随老夫走便是!”
王平安示意不要再让孩子吃了,程周同抱起他,众人一起出了雅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看热闹的人又多了不少,见王平安出来,当即跟上,跟着出了酒楼。
常庆丰家离这里不远,过了大街,拐个弯便到。这时常家乱成一团,常家人正在向前来质问的娘家人解释,前来道贺的宾朋也都站在院中,议论纷纷。
常庆丰陪着王平安进了大院,对上来质问的娘家人解释几句,他现在没心情管结婚的事儿了,得赶紧把老友的孙子治好,要不然没法交待啊!直接领着王平安进了厨房。
由于没有开宴,厨房里的食材都没有动,王平安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需要留意的东西,便又让常庆丰领着他去新房看看。他的屁股后面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算上院里的宾朋,足足有上百人跟着他转,院子里都快挤不下了。
新房位于一个独立的小偏院,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很整洁,屋瓦簇新,果然是新盖的房子,等进了屋,再看家俱,都是漆光油亮,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生漆的味道,果然都是新家俱。再往床上看,大红被褥,上绣鸳鸯,非常喜庆。
王平安吸了气,慢慢吐出,回过头来,问常庆丰道:“孩子吃完饭时还是好好的,是在这间屋里,这张床上睡了以后,半夜时发的病,对不对?”
常庆丰忙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平安小神医说得半点不错!”
王平安摸了摸被漆得油光瓦亮的木床,笑道:“行了,找到病因了!”
第七十一章 生漆过敏
程周同一听找到病因了,立即把孩子抱了过来,叫道:“王生……不不,平安小神医,你找到病因了,那快点儿给这孩子看看!”
王平安一看他抱着孩子过来了,忙道:“快点把孩子抱出去,他之所以得病,就是因为在这屋里待的!”
程周同一听,大吃一惊,忙又把孩子抱了出去。常庆丰也是大吃一惊,道:“平安小神医,这话从何说起,孩子得病怎么会是因为在这屋里待出来的,这可是新房啊!”
王平安拍了拍木床,道:“正是和新房有关,这床是新上的漆吧?”
常庆丰点头道:“当然了,这是新床啊,我特地找的最好的木匠,用的上好木料,光生漆就上了三层!”
王平安唉了声,道:“问题就出在这漆上,孩子得的是……嗯,应该叫做漆疮,他得的是漆疮,这种病发作起来很快的,一晚上就见症状!”
勾秀此时在屋里,听到王平安说是漆疮,忙上前一步,道:“不会是漆疮吧,我也曾看过一例漆疮,那是有水泡的啊,这孩子身上却没有水泡!”
王平安挥手,示意大家出去说话。出了屋子,见赵璧和卢秀之都站在院里,他道:“赵兄,还记得你看过的那本《诸病源候总论》吗?”
赵璧脸上一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有点不好意思,点头道:“记得,当然记得。怎么,王贤弟要看那本书?等明天我给你拿来!”
王平安摇了摇头,道:“我看过的。”他又转头问勾秀,道:“你看过这本书吗?”
勾秀脸上一片茫然,摇头道:“没有,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那是本什么书?”
王平安叹了口气,道:“那本书上就有关于漆疮的论述。刚才我一直以为是孩子吃错了东西,所以总往那方面想,结果想岔了,一到这里,这才发现原来竟是漆疮!”
《诸病源候总论》写在隋朝,正是隋炀帝统治时期,那时天下大乱,人人为了活命而乱打乱斗,哪有功夫去管这种事情。而在当时印制一本书,是很费力气的,如果想要推广开来,那更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前隋离唐初不过几十年,时间上还不够去普及一本医书,和平时期都不够去普及,何况战乱年代,这书没被大火烧了,就是万幸了。
赵璧出身大富之家,家里又是经营药材的,所以他家里有这本书,而勾秀只是普通的一名医生,只是在本地行医,又非名医,无论从财力上,还是能力上,都无法得到《诸病源候总论》这种在当时只有上层社会的人,才有资格看的书,他没听说过也就不足为奇。这年代的医生,有个方子还要捂着,何况有本好医书。
王平安对勾秀道:“漆疮的表现并不一定是有水泡,也有可能是丘疹,发热,怕冷,头痛,甚至于纳呆或者便秘,这些症状不一定会同时发作,有时只会有一两个,现在这孩子便只是肿胀潮红。所以说,光靠经验来判断病因,是不够的,还得多读书才行!”
勾秀一脸苦笑,心想:“我倒是想多读,可也得有书才能读啊,你说的那本书,我听都没听过,更别提读了!”
程周同抱着小孙子,站在院中,听王平安如此说,道:“漆疮?这病倒是听说过,却是没见人得过。这病好治吗?”
王平安笑道:“不难治,程先生尽可放心!”
赵璧和卢秀之听着,一起摇头,心想:“王贤弟,你真是个实诚人,你应该说不好治,他才会领你的情!”
其实,在现代油漆过敏这种病也时有发生,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装修好了新房子,总要开窗透气,隔一段时间才住人,其实这就是一种小常识。当然,这已经不能说是光要放放油漆味了,但多多少少也总有这么一点儿原因,随着时代的发展,各种致病的因素也在逐渐的增多,不能单一而论。
确实了病因,治起来就简单了。常庆丰问道:“那该吃什么药?勾医生就在这里,咱们可以去他的药铺抓药。”
王平安道:“不用那么麻烦,用木柿煎汤,洗洗就可以了。嗯,这个有点儿麻烦,老柳树皮煎水洗也可以,不过都见效稍慢,孩子会多遭罪。干荷叶或者柳叶……有了,磨刀泥也成,你这里有磨刀石吧?”
常庆丰道:“当然有了,这不要做宴席嘛,昨天把家里所有的刀都磨了。”
“哪咱们去厨房!”王平安又回了厨房,他见厨房里有一个大桶,里面装着不少的螃蟹,蟹与谢同音,这道菜是用来酬谢前来道喜的宾朋的。他笑道:“其实将生蟹取黄,涂在孩子的身上也成,不过这也够麻烦的,干脆将这些螃蟹连壳捣烂,把稀汁涂到孩子的身上,这病明天就能见好!”
勾秀大吃一惊,叫道:“这么简单?我上次治的那例漆疮,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王平安道:“其实这是有成方的……嗯,我自己想的成方。拿纸笔来!”叫人拿过文房四宝,提笔写了一方,道:“此方我称之为三白散,治疗漆疮最为有效,可以例为常备,以后再遇到漆疮直接用这药即可,再不用手忙脚乱的了!”
他将这方交给了常庆丰,道:“这便算是我送给你家常兄大喜的一件小小贺礼吧!”
常庆丰接过药方,拱起手,冲王平安行了一礼,道:“多谢平安小神医,今天如不是遇到你,老夫真是无颜面对老友啊!”
程周同道:“常兄莫要说这种话,世事难免有意料之外的,咱们这许多年的交情,我刚才情急失态,要是说了什么重话,你老兄可要担待啊!”
两个老人四手紧握,忍不住唏嘘一番。常家自有仆人将螃蟹捣烂成汁,涂抹在孩子身上。来宴的宾朋也都感慨不已,只有勾秀伸脖子瞪眼,想去看那张药方,可既不敢问王平安要,又不敢去问常庆丰,只能自己干着急!
见事情差不多了,王平安便要离开,常庆丰拉住他的手,道:“平安小神医,待到我儿大喜之日,你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一定要来啊!”
王平安笑道:“好,我一定来!”客套几句之后,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和赵璧卢秀之他们走了。
出了门后,赵璧抱怨道:“常大人虽是刺史府里的人,可他家出了事,咱们就算没帮上忙,可也一直跑来跑去的,他竟然没请咱俩,当真不给面子!”
卢秀之却道:“咱俩算个啥呀,他是当官的,就算要请,也只能请咱俩的爹,请咱俩干嘛!”
王平安笑道:“他不请,我请。走,回酒楼去,大吃一顿,好酒好菜等着咱们呢!”
送走王平安后,常庆丰冲着宾朋道:“各位,对不住了,今天吉时已过,亲是结不成了,得改个日子,等再定下吉日,老夫必再请各位前来,今日只能作罢,老夫给各位赔礼了!”
宾朋们都道:“常大人不必如此,世事无常,难免有意外,等把日子定下来,我们必会再来,讨上一杯喜酒吃!”各人渐渐的散去了。
程周同见小孙子身上的肿消了些,心中欢喜,看来这法子还真管用。见老友仍是愁眉不展,便问道:“还有烦心事儿?”
常庆丰叹道:“别人还好说,改日再来无妨,可我的喜帖也送了刺史大人,如今改了日子,我得去通知一声啊,否则岂不大大的失礼!”
程周同啊了一声,道:“刺史大人也会来?”
常庆丰脸现尴尬,道:“刺史大人事忙,来与不来,我都不敢挑理。可改日子的事,如果我不去说一说,那就有失礼数了,我终究是他的属下啊!”
程周同点头道:“是啊,你说得对!”
常庆丰道:“今天这事儿多亏平安小神医,他是你的学生,平日里书读得如何?”
这回换程周同脸现尴尬了,道:“我有点对不住这少年,以后当好好补偿,他是要考医科的,今日看来,日后登科已是必然了!”
常庆丰嗯了声,心想:“既然日后必会登科,那我是不是应该和刺史大人提一提呢,让刺史大人提携他一下!唉,我一个小小文吏,哪有这个面子。不过平安小神医为人甚好,刺史大人如要问为何改婚期,找个由头,我一定要和刺史大人说说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