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九、系马高楼垂柳边(十)
要想成为一名成功的外交家,首先必须学会如何扯淡。如果能把一分钟说清楚的事情,套上国家民族、主权利益、自由民主、政治经济,东拉西扯聊上两三个小时,依然让对方感觉云遮雾罩,那你的水准基本算是登堂入室。如果你能不动声色,忽悠得对方连一加一等于三都能相信,恨不得把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全都交给你,那恭喜你,你已经步入功德圆满的境界了。
库朋斯基和陆徵祥都是吃外交这碗饭的,扯淡技能绝对过硬。两人争辩得声嘶力竭口沫四溅,唾沫星子把堂上铺地的青砖都洗了一遍,依然没有达成半点共识。眼看已经中午时分,从早上到现在茶水都没有加过一次,库朋斯基喉咙冒火饥肠辘辘,不过陆徵祥没有半分留客吃饭的意思,甚至他还想拉上库朋斯基再聊上几个时辰。机会难得啊!
库朋斯基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撂下几句狠话走路,不再和陆徵祥磨嘴皮子:“总长阁下,我不管外蒙地位如何,也不管库伦当局是否提出抗议,我谨代表俄罗斯帝国向贵**队杀害俄国侨民及外交人员、损害俄国利益的行为提出严重抗议,贵国政府必须赔偿500万卢布,并向俄罗斯帝国做出郑重道歉,保证以后不得再犯此类错误。”
陆徵祥连忙赔笑道:“公使阁下,我国政府对于贵国侨民及外交人员的遇害以及造成的利益损失表示万分遗憾,也愿意向俄罗斯帝国做出郑重道歉。保证以后不得再犯此类错误。但是我国因为支付赔款等问题导致政府财政拮据,自成立以来一直靠向各国银行借贷才勉强维持,国库早已一贫如洗。巨额赔偿实在难以承受。依在下愚见,赔偿问题公使阁下不如找约翰逊博士商议为妥,毕竟他也是主要当事人嘛。”
库朋斯基厉声说道:“我不管谁是当事人,我只知道找你们中国政府!记住,贵国政府必须在24小时之内给出答复,否则一切后果自负。”说罢便拂袖而去。
陆徵祥唯有苦笑:外交最终还是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嘴皮子再厉害也是纸糊的老虎。
库朋斯基回去之后想了又想,觉得陆徵祥说得非常有道理。现在中国最可宝贵而又最容易攫取的是土地,但前提是分赃平均、见者有份。之前俄国政府鼓动外**立。妄图一家独占,惹得英、美、日、法等国大为不满,这次再想割地是绝对不可能的。要说赔款,也没什么想头。如今民国政府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哪还有什么油水供别人压榨?
相比起民国政府,孙元起的油水明显丰厚许多。不说别的,就是随便转让一个青霉素、土霉素、磺胺的专利,也比勒索500万卢布更有价值,何况还有最新款的轰炸机、侦察机呢?而且孙元起的地盘都在西部,在俄国的影响力范围内,稍稍用武力威胁一下,不怕他不服软!
对于库朋斯基的突然来访。孙元起不假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不过还是客气地把他请进了客厅。甫一坐定。孙元起便笑着说道:“中国古代典籍有云‘为人臣者无外交’‘大夫无境外之交’,意思就是说,本国在职官员不能与别国私自往来。公使阁下突然莅临寒舍,孙某在觉得蓬荜生辉的同时,更觉惶恐啊!不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库朋斯基干笑几声才肃声说道:“孙先生,用你们中国话说,在下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因是最近几天,接连有飞机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等城市,导致我国数十名侨民以及外交人员的遇害,并对我国在外蒙的利益造成重大损失。请问这些飞机是来自西北的陕西、甘肃等省份?”
“飞机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等城市?”孙元起紧接着耸耸肩,“抱歉,我只是文职人员,对国家的军事行动并不是很了解。”
“你——!”库朋斯基没想到孙元起作为世界最著名的科学家,此时居然表现得如此无赖,不禁有些恼怒。良久才平息下自己的怒火,冷静地说道:“孙先生,否认是没有用的!从中蒙边境起飞,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等地再返回,航程达到一千四百公里以上,这种飞机以前还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刚刚研制的最新型号。众所周知,你们经世大学飞机研究所,哦,现在应该叫中国航空技术研究院,的飞机研究一直处于世界最前列,如今在中亚地区唯有你们才有能力研制出这款飞机。所以,这些飞机必然是来自你所掌控的陕西、甘肃等省份!”
孙元起继续耍无赖道:“哦,部分中国热血青年激于义愤,私自驾机惩戒外蒙叛国分子,或许也是有的。公使阁下稍安勿躁,待我查明事情真相之后,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库朋斯基显然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交代?你们惨无人道的轰炸至少造成我国侨民及外交人员数百人死伤,俄国在外蒙的产业也受到严重破坏,损失达到500万卢布以上。作为肇事者,阁下必须立即赔偿我国的所有损失,并向俄罗斯帝国做出郑重道歉,保证以后不得再犯此类错误,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孙元起故意装傻充愣道:反正自己麾下的企业与俄国交往不多,一不怕它搞武器禁运,二不怕它搞经济封锁,三不怕它搞资产冻结,还能有什么严重后果可言?
库朋斯基也不说话,只是起身走到客厅悬挂的世界地图前,手指在新疆的位置重重点了几下。
孙元起也来到地图前,以大拇指为圆心。食指不经意地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弧:“我觉得,既然科布多城、乌里雅苏台都在范围内,那么巴尔瑙尔(俄罗斯阿尔泰边疆区经济中心、商业中心、有色金属开采及冶炼中心)、新尼古拉耶夫斯克(现新西伯利亚。西伯利亚最大的城市和经济、科技、文化中心)、新库兹涅茨克(俄罗斯克麦罗沃州的采煤和工业中心)肯定也没问题。”
库朋斯基不禁勃然变色:“怎么,孙先生准备和我们俄罗斯帝国全面开战?”
孙元起摇摇手指:“不、不、不!孙某乃至中国政府,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不是主动挑起战争的那一方。公使阁下觉得对不对?”
库朋斯基当然听出了孙元起话中浓浓的讥讽味道,此刻只有置之不理,又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公使阁下要价太高。”孙元起也不想和沙俄闹到兵戎相见,至少在一战沙俄被德国打败之前不想。至于加钱。可以慢慢商量。再者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库朋斯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那孙先生觉得多少合适?”
“10万卢布!”
库朋斯基一口老血差点喷涌而出:“孙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孙元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至少400万卢布,否则免谈!”库朋斯基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如今见两者差距太大,立即开始跳楼大甩卖。
孙元起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据我所知。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刚刚经历叛乱,贵国在这两个城镇的产业并不多,这次轰炸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刚才公使阁下不是说贵国侨民及外交人员有数百人死伤么?要不这样,按照遇难者一万卢布、受伤者五千卢布的统一标准予以赔偿。公使阁下以为如何?”
现在外蒙就是俄国的后花园,具体有多少侨民和外交人员伤亡,还不是俄国自己说了算?照这么算下来,完全有可能超过400万卢布。所以库朋斯基满意地点了点头:“孙先生的方案倒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孙元起紧接着又补充道:“当然,采用这种方案争论的焦点必然是在人数问题上。为了尽量公允。我们应该以我国外交部登记入境的人员名单为基准,然后逐人进行核查补偿。伤要见人,死要见尸。公使阁下觉得是否公平公正?”
“……!”库朋斯基顿时脸色铁青。说实话,这次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以及布尔干河畔外蒙军营,确实炸死炸伤不少俄国人,但主要是俄国间谍和帮助外蒙训练军队的俄军官兵,这些人怎么可能出现在民国政府外交部登记入境的人员名单中呢?
孙元起又道:“如果公使阁下没有异议的话,那么轰炸库伦造成的损失也按照这种方法计算。”
“什么?你还打算轰炸库伦?”库朋斯基不由得惊讶出声。
“为什么不?”孙元起理所当然地答道,“所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库伦是外蒙叛军的老巢,自然也在轰炸之列,而且是重点轰炸的目标。不过公使阁下放心,今天上午飞机已经前往库伦上空严密侦查,确保以后轰炸的地方都是叛军盘踞的要点,绝不会再伤及无辜。”
库朋斯基再也顾不上什么赔偿、道歉,立即起身告辞匆匆离去。
当天下午到深夜,短短半天时间,库伦便从一个人烟辐辏的都城变成了荒无人迹的鬼城,从“蒙古帝国皇帝”哲布尊丹巴到普通民众,都远远逃离了这片繁华之地。
事实上,孙元起深知此刻并非解决外蒙问题的最佳时机,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只不过是杀鸡儆猴,希望库伦当局不要太过嚣张,本身并没有与外蒙、沙俄刺刀见红决一死战的打算,所以是不可能直接轰炸库伦的。飞机光临、要挟轰炸,不过是虚言恫吓。
尽管只是虚言恫吓,但足以让哲布尊丹巴、库朋斯基惊惶失措肝胆俱裂!(未完待续。。)
四〇〇、山雨欲来风满楼
随着库朋斯基对民国zhèng fǔ提出抗议,孙元起派兵三路征蒙、轰炸科布多城和乌里雅苏台的消息渐渐为全国民众所熟知。各地报纸也蜂拥而上,无奈消息有限,只好根据一鳞半爪的传言敷衍成一段波澜壮阔的故事,什么《孙大人三路征北,外蒙古两城归西》、《叛军驻马江北,飞机火烧连营》、《轰炸机大展雄威,库伦城指rì可下》,直把全国民众挑逗得热血沸腾。而对情况最为了解的中华广播、《政经rì报》,此时反而保持少有的沉默。
全国舆论对于出兵北伐是一边倒的支持,各种声援通电雪片似的飞往孙元起手中——当然,也就仅限于声援,看得见的实惠是半点没有——个个都不吝褒赞之词,动辄把孙元起比作班超、傅介子,或者是裴行俭、王忠嗣,“功超定远”“青史载勋”之类的高帽子更是批量大赠送。
湘、粤、赣等省都督也站着说话不腰疼,甚至联名通电全国,请求孙元起再接再厉,一举荡平外蒙乱匪。电文中略称:
薛禅汗亦仅如许,开平王今安在哉!旌麾北指,夷狄束手;檄书南来,士绅开颐。然三冬之草虽死,逢chūn犹能滋蔓;百足之虫未僵,历劫尚可复苏。伏望先生能以余勇犁庭扫穴,除恶务本。职等将厉兵秣马,克rì北上,与先生会猎于狼胥,铭功于燕然。
从文中字句可以看出,这应该是黎副总统文胆饶汉祥的大手笔。孙元起看完不禁冷笑数声:这些人就会唱高调、捞便宜!现在看自己以摧枯拉朽之势殄灭布尔干河畔乱匪,轻松炸毁科布多城和乌里雅苏台,库伦似乎也指rì可下,他们一个个都心思活泛起来,跳出来博出位。如果单独调他们北上征蒙,看看他们还有几个敢主动出头?
别看他们现在跳得欢,只要征蒙战事稍有失利,保证他们嘴巴闭得比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还紧。再也不敢谈什么出兵之事。如果孙元起的部队损失惨重,又被沙俄穷追猛打,无力自保,甚至周边的各省都督还会乘机咬上一口!
见孙元起如此咄咄逼人,沙俄zhèng fǔ很快又与库伦当局签订了《俄蒙旅协定》,规定俄国zhèng fǔ为库伦当局装备一个旅,包括两个骑兵团、一个机枪队以及拥有1900名士兵的炮队。该旅教官均由俄军官充任。库伦当局应向俄国zhèng fǔ支付35万卢布,作为装备编练该旅的全部费用。
本来在完成预定作战任务后,晋、陕、甘三支前出的部队应该迅速回撤到原驻地,谁知哲布尊丹巴居然如此不识抬举,孙元起不得不稍加调整,对库伦当局采取更进一步的惩膺措施。随后他命令除山西的陆军第四十七混成旅一部回防大同外。其余前出部队整编为外蒙陆军第一师,以冯基善为代师长,保持对外蒙的强大军事压力,并不定期对外蒙zhèng fǔ驻地和叛军营地进行轰炸,让库伦当局永无宁rì!
就在外蒙事务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其他边境也纷纷露出不稳的迹象。孙元起不知道是真实历史中民国初年就那么多灾多难,还是自己这只蝴蝶翅膀扇得太厉害。连民国zhèng fǔ都被自己扇得摇摇yù坠。比如xī zàng,英国zhèng fǔ在知道孙元起派兵两路入藏之后,唯恐护送土登嘉措返藏的兵力不够,在本年年初再度向xī zàng增兵5000余名。可以想见在民国二年的夏秋之际,xī zàng必然会爆发一场恶战!
还有云南,自《俄蒙协约》签署之后,英国便在云南片马、蛮允(今曼允街)一带大量增兵运粮,筑营设垒。并将大量武器弹药运存到他戛(今泸水县称戛乡)。号称“以武力为四万万人争人格”的云南都督蔡锷此时面对英军也束手无策,唯有急电内阁询问应对方略,并请外交部与英国驻华公使严重交涉。
边疆的这些纷纷扰扰,却丝毫没有影响到2月10rì在běi jīng举行的参众两院复选,这也是整个国会选举最高氵朝的部分。
按照大总统府颁布的《议员选举rì期令》,参众两院议员必须在2月10rì完成复选。不过像zhōng yāng学会以及蒙古、xī zàng、华侨等部分界别的议员或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或是程序复杂、选举不易。选举rì期可以稍微往后延迟,只要在今年4月国会正式召开之前选出议员即可。当然,这几个界别的议员人数都不是很多,对于大局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说。2月份的这次复选虽然不是选举参众两院议员唯一的一次,但却是分量最重的一次,各个党派都不敢掉以轻心,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大家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竭尽所能做好收官这一战。
竞争从前门火车站开始。
各个党派的工作人员都在火车站前树立起本党招待处的大旗,模样类似天桥的卦摊。每当各省议员候选人走出车站的,大家就蜂拥而上,竭力拉扯刚下车的议员候选人住到本党安排的招待所中去,这和后世火车站门口的黑出租、小旅馆几乎完全一样。——当然,那时候还没有“黑出租”这个说法,小旅馆倒是有了,各党的招待所其实就是旅馆。不过在民国初年的民众看来,这般拉客的行径更像八大胡同的女xìng工作者在街头做生意。
在火车站前争抢的党派实在太多,导致生意非常不好做,有些机灵的就开始考虑“关口前移”。最先是有人在丰台上车,到火车上拉拢游说议员候选人,到了前门火车站时基本上已经木已成舟。很快就有人意识到,既然是在丰台上车,何不直接就在丰台把议员候选人截下来呢?
这个头一开,很快就形成了恶xìng循环。你到丰台截人?那我就到直隶廊坊去截!你去廊坊去截?那我就到天津卫火车站去截。……到了最后,甚至候选人刚出家门,就有某些政党的工作人员陪同在身边,开始做思想工作。《申报》上就有人改动李白《长干行》的诗句来讽刺这一可笑行为,叫“相迎不道远,直至议员家”。
拉扯议员候选人只是竞争的第一步,接下来就要靠各家招待所软硬件条件如何了。
所谓的硬件,就是招待所的房屋要宽敞jīng致、菜肴要丰盛jīng细、酒水要醇厚jīng美。给入住者无上的享受。正是有鉴于此,各个党派早早就在国会街附近选好了上等宽敞的房屋,门前用丈余的布幌大书“xx党党员招待所”字样,里面有酒有肴,以供饮食;有床有被,以供歇宿;甚至暗地有青楼女子、娈童戏子,以供不同口味的议员候选人们狎弄。
而所谓的软件。就是看各招待所赠送的款项多少。如果直接送钱,容易被其他党派抓住把柄加以构陷,所以大家都是挖空心思巧立名目。比如招待所的宴席上明明是尊罍皆满、水陆毕陈,却偏偏要自惭招待不周,让各位议员候选人受了委屈,故而有“餐饮补”;招待所明明和国会大楼只有咫尺之遥。却偏偏担心各位议员候选人出行不便,耽误了投票,故而又赠送一笔钱款,美其名曰“舟车费”……其他林林总总各种名目,更是数不胜数。
有些议员候选人知道自己入围无望,干脆乘机大发洋财,先是前呼后拥地住到甲党招待所。得到各种好处与红包之后,慨然允诺投该党的票。等出门之后再到乙党招待所住下,同样得到好处费,再拍着胸脯答应投该党的票。出门之后再找下一家,反正满大街都是各个政党树起的大旗,不虞找不到冤大头。等拿到所有的好处后,最后还是依着自己原先的心意,该怎么投票还是怎么投票。
在这纷乱的局面中。唯有新中国党显得淡定许多。原因很简单,能够忍受不准跨党的严格限制,并经过竞选各种考验的新中国党员,自然不会在眼下这个问题上出现动摇,而且新中国党对于自己的党员丝毫也不比其他党派差。
新中国党的招待所和新中国党总部毗邻,都是位于德胜门外前往经世大学的路边。因为城外土地价格低廉,所以两栋建筑都占地面积极广。一切都是依照星级宾馆与私家园林的结合,更有现代科技的元素。比如此时刚刚过完chūn节,地处幽燕的běi jīng依然冰寒刺骨,屋里屋外都冻得人打哆嗦。新中国党的招待所里却安装了暖气。真个是“温暖如chūn”,所以无论南方还是北方的党员,入住之后就立马爱上了这里。
为了方便议员往返,新中国党议员候选人可以免费搭乘中华航空公司的飞机。如果要去城里开会,则会有专门的轿车接送,保证不让你在凛冽的寒风中受冻。
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在各地截人的政党工作人员一听说对方是新中国党的,基本上马上就会彻底死心。至于如何应对其他党派的议员候选人,孙元起的原则是该做的要做、该主动的要主动,但是不威逼、不强求、不利诱,一切顺其自然。
不知是新中国党这般宁静淡泊的态度让备受sāo扰的议员们觉得舒心,还是新中国党招待所的条件远胜其他各处,总之进入二月份之后,新中国党招待所的房间天天爆满,甚至孙元起本人都不得不搬出招待所,给其他政党的议员候选人腾出房间。
1913年2月10rì,参众两院议员复选正式举行,并很快统计出各党的票数,在决出870票中:
国民党共得到296个席位,依然位居榜首,不过份额却从初选的36%跌至了34%;
新中国党受征蒙战事影响,得票率不降反升,达到了惊人的30%,直逼第一名的国民党;
共和党则得到了175个席位,得票率勉强超过20%;
至于剩余的137个席位,则被其他兼党及党籍不明者获得。
选举完成之后,中国的政局反而益发不明朗起来,不说宋教仁、袁世凯,甚至连孙元起都看不懂了。
〖
四〇一、又是一年芳草绿
熬过宣统三年的乱局,京城着名酒楼一壶春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尤其这几天参众两院举行议员复选,更是高朋满座顾客盈门。
中午时分,一辆崭新铮亮的通用小轿车停在了一壶春门口。如今轿车在京城已经不算稀罕,但能用得起这物事的非富即贵,所以眼尖的伙计立马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这位老爷,您是打算在小店用膳么?”
率先下车的却是个穿着半新不旧棉袍的中年文人,瞧着就透着股寒酸气,板着脸嘶声问道:“你们这儿还有座么?”
cosplay?微服私访?尽管伙计弄不清楚眼前这位爷为何坐着价值数千金的轿车却穿着破烂流丢的棉袍,但态度依然恭谨:“您老是贵客,就算没座儿,小店也得给您腾出一个!”
说话间又从车里钻出一位中年人,无论衣着还是气度都和之前那位迥然不同,看上去就是个大富大贵的豪客。他搓着手问道:“小二,我记得你们这里有间名叫‘春柳迎风’的包厢,今儿有没有订出去?”
原来这两人就是三年前在此饮酒饯别、一年前在此饮酒听曲的吴同甲和杨捷三。
伙计有些踌躇:“这个点儿如果没有预定,只怕包厢——”
那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挥挥手:“之前我和少泉老弟在那个包厢吃过几次饭,感觉很是不错。今儿是特意过来故地重游,还请店家行个方便。价钱什么的,一切好说!”说完抛出两枚孙大头。
伙计顿时乐得见眉不见眼:“二位老爷屋里请。小的这就给您腾包厢去!”伙计倒是很有手段,片刻工夫就把包厢腾了出来。
杨捷三进了包厢略略打量几眼,便摇头叹息道:“虽然还是原来的老地方,不过却完全变了味道。记得以前房间的窗户都是精雕细刻的苏式花窗,如今却换成了大块的玻璃,亮则亮矣,那种雅致的氛围却消失殆尽。还有墙上挂的字画。以前都是京城名家的手笔,喝酒品茗之余再欣赏名家笔墨,何等的有风韵!现在却贴着不知所谓的西洋画。还摆着一架不知所谓的铜喇叭,有何意味可言?”
伙计小意地解释道:“那个铜喇叭是日本蓄音器商会新出的留声机,价值数十块大洋呢!”
杨捷三瞪了他一眼:“喝酒吃饭的地方,摆这种物事作甚!”
吴同甲此时笑着插话道:“那你们店的招牌菜还是蟹粉狮子头、松鹤醉膏蟹、响油鳝糊、松鼠鳜鱼么?赶紧捡几个拿手的尽快端上来。还有炭火盆也要生得旺旺的!前几天住在招待所还不觉得冷。今天出门才觉得京城冬天冷得邪乎。”
伙计又问道:“二位爷。小店新从上海、广州聘请了几位番菜大厨,擅长制作英法意德各国菜品,尤其是铁排鸡、火腿蛋、西米布丁、香蕉夹饼、鸡绒鲍鱼汤、洋葱牛肉汤,味道之美冠绝京城。不少老爷光临小店就是为品尝这几道菜肴,二位爷要不要也尝尝?”
见杨捷三有发飙迹象,吴同甲赶紧说道:“我们来此只为怀旧,所以只点以前的老菜品。我们要是为了吃番菜,那就直接去城外的新中国党招待所了。那里的菜肴才是真正地道。我觉得你们一壶春别老想着上什么新菜品,关键还得先考虑顾客的感受。比如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包厢装上暖气,岂不比那些番菜更吸引人?”
小二赔笑道:“老爷教训的是。只是小店本小利薄,哪能用得起暖气那么精贵的东西?故而只能退求其次,在菜品上下下功夫。还请老爷见谅!”
等小二退了下去准备酒菜,吴同甲才低声问道:“少泉老弟,愚兄记得你以前养气功夫颇为深厚,虽然未必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但大多时候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为何今天如此大动肝火?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杨捷三脸色更加阴沉,半晌才说道:“自逊国以来,太后便终日愁苦郁郁不乐,遂至积郁成疾,正月间经御医佟质夫、张午樵二人诊治,病症稍微渐轻。孰料正月初十适逢太后万寿节(生日),循例于御殿受贺,见到逆贼袁慰亭专使梁燕孙以外国使臣觐见之礼相贺,不禁悲从中来,致使病情加剧,如今已卧床不起,百方医治无效,只怕、只怕大去之期不远矣!”
吴同甲也默然。
无论怎么说,他们和隆裕太后毕竟君臣一场,听闻她时日无多,心中也难免有些伤感。良久吴同甲才长叹一声:“太后这几十年实在是太苦了!”
“是啊,”杨捷三也是叹息,“太后这几十年实在是太苦了!”
确实如吴同甲、杨捷三两人所言,隆裕太后这些年确实过得非常辛苦。如果为清末民初的悲情人物编个排行榜的话,隆裕太后必定榜上有名。
作为慈禧太后之的侄女、光绪帝的表姐,隆裕太后有个非常不错的童年时光,她的悲剧是从被慈禧太后钦点为光绪皇帝的皇后开始的。这一切,似乎在隆裕太后入宫前就已经早有预兆。
隆裕与光绪的大婚庆典定于光绪十五年(1889)正月二十七日,正当后宫上下为皇帝的大婚忙碌之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光绪十四年(1889)十二月十五日深夜,当时雪花纷飞滴水成冰,谁知紫禁城竟然突起大火,太和殿前的太和门化为废墟。
普通农夫农妇之家婚娶以前将对方八字请至家中,如果三日之内发生口角盗窃或器物毁损尚且视为不祥,何况是烧毁了紫禁城内的太和门这等大事?故而亲临火灾现场的翁同龢慨叹道:“此灾奇也,惊心动魄,奈何奈何!”但慈禧太后却一意孤行,决定婚礼如期举行,并且皇后必须经过太和门再入后宫。最后彩扎工匠日夜赶工,在火灾现场搭盖起一座足可以假乱真的太和门,才最终解决难题。
实话说,隆裕太后姿色并不出众,在甄选后妃时就没有得到光绪皇帝的青睐,在被慈禧太后强硬指婚之后,更是激起了光绪皇帝的反感。而且隆裕太后性格柔懦,作为慈禧力挺的皇后,竟无力驾驭六宫,让珍妃等人作威作福。所以她在宫中得不到光绪皇帝的宠爱,也得不到慈禧太后的欢心,甚至在六宫嫔妃、命妇王妃面前也不太有威信。
隆裕入宫之后,大清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先是在中日甲午战争中输掉了底裤;随后是戊戌政变,姑姑和丈夫彻底翻脸,丈夫被囚禁在四面环水的瀛台;紧接着是庚子国变,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她只好随着慈禧太后、光绪帝和其余宫眷一同逃往西安。重新返回北京之后,尽管珍妃已经香消玉殒,隆裕和光绪也算得上是患难夫妻,但却依然无法得宠。
又过了几年稍稍安稳的日子,姑姑和丈夫居然先后过世,只留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带着侄儿在宫里勉强过活。谁知上天不给活路,连这种苦日子都过不安稳!先有革命党闹得不可开交,南北十五个省份脱离政府独立;后是狗贼袁世凯反戈一击,迫使她签署了逊位诏书。
现在虽然隆裕、宣统母子仍居紫禁城,清帝尊号仍存不废,侍卫人等照常留用,但是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却丢了。每每想到此处,隆裕太后就觉得愧对创业的列祖列宗,也对不起把江山托付给自己的姑姑和丈夫,所以她经常自悲自叹道“孤儿寡妇,千古伤心,每睹宫宇荒凉,不知魂归何所”。
就在两人相对长叹之际,伙计流水价地将菜肴酒水端了上来。杨捷三喝了几杯酒,勉强振作起来精神问道:“棣轩兄,近些年你一直在鄂省执掌学政,此次突然北上,究竟所为何事?”
吴同甲要办的事情不算机密,也就没对好友隐瞒:“少泉老弟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的参众两院议员选举吧?”
杨捷三虽然是小朝廷的侍讲学士,经常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对这件事情还是知道的。不禁有些惊异地问道:“棣轩兄是来参加参众两院议员复选的?”
吴同甲摇摇头:“那倒不是。贤弟或许有所不知,愚兄不仅是湖北教育司长,还是新中国党湖北省委副主任委员。此次我们新中国党准备在两院完成议员复选之后召开第二届党员代表大会,各省省委常委都是与会人选,愚兄也在其列,于是便和本省新中国党议员一同北上,准备参加会议。”
杨捷三对眼前这位喜欢赶时髦的好友有些陌生了:一年不见,他居然参加了新中国党,还是混到了省委副主任委员的位置。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问道:“新中国党?就是孙元起办的那个党?棣轩兄什么时候参加进去的?”
吴同甲有些自得:“我们新中国党正是孙百熙先生创办的。我们党派对于会员入党审核非常严格,愚兄是去年年初就申请加入了,到了去年七八月份才获得批准。不过正因为审核严格,所以才能在这次参众两院议员复选中表现如此突出。少泉老弟应该知道吧?我们新中国党如今在国会里占据了262个席位,只比国民党少了34个,估计此次开会就要商谈政府如何组阁了。”(未完待续。。)
四〇二、更弹汉曲入胡琴
时隔一年之后再次召开全党代表大会,孙元起觉得非常有要,因为在这一年里党内外情况变化非常剧烈,包括建立各省党委、张謇叛党、退出内阁、取得国会第二大党地位等等,令普通党员颇有应接不暇之感,亟需召开大会统一党员思想,并商讨应对方略。马教在中国立足之初,头三次党代会也是每年举行一次,足见英雄所见略同。
当然,孙元起觉得最需要提交大会讨论的内容,是如何应对现在纷乱的政局。因为新中国党的搅局,此时局势已经完全不同于历史课本上的描述,孙元起也因此失去了作为先知者的优势,一时间有些迷茫,需要大家来群策群力。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参加会议的代表都是高才大贤呢?
早在参众两院议员复选结果刚刚出来的时候,孙元起就发觉问题有些棘手,急忙找来杨杰、陈训恩、杨永泰几个心腹讨论将来政局的走势。
杨永泰也是早就得知了结果,一脸喜气地对孙元起拱了拱手:“杨某总算不负所托,勉强完成大人交付的任务,如今终于能安心来见大人了!”
孙元起也攀住杨永泰的双手:“这几个月确实辛苦畅卿了,快快请坐。
“在下不过是些苦劳而已,真正起到决定xìng作用还是大人您!”杨永泰真诚地答道:“大人几个月前突然发表皇皇巨著,让国内外再次见识到‘孙公宏文惊宇宙,的风采,一时间学界几乎无人不谈‘遗传,,使得我党在初选阶段的支持率凭空涨了两成。在复选到来之前,大人鉴于现在边疆危机四起、民众关注外蒙叛乱的局势,又果断命令晋陕甘三路征蒙,轰炸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城市,使得我党在复选阶段的支持率在此上涨两成。如此殊勋,其实杨某些许功劳所能媲及?”
孙元起有些汗颜:畅卿你想多了!编写那篇名为《关于遗传学未来发展的几点展望或猜想》的论文或许还有故意拉票的嫌疑;至于三路征蒙、轰炸二城之事,绝对是纯粹激于一时气愤,根本就半点没往复选拉票那个方向去想!
陈训恩也是喜不自禁:“我们现在只比过国民党少34个席位,但还有zhōng yāng学会、蒙古、xī zàng、华侨等几个界别的议员还没有选出来。其中xī zàng有10个参议员席位、10个众议员席位,蒙古有27个参议员席位、27个众议员席位。而现在xī zàng、蒙古都在我兵锋直指之下,难道他们还敢不识时务?另外zhōng yāng学会的8个参议员席位,我们至少要占五六个,估计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华侨界还有6个参议员席位,尽管国民党在rì本、南洋颇有影响力,但我们大人在欧洲、美洲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这六个席位多半要平分秋sè。即便这6个席位全部让给国民党,估计我们依然可以在国会战而胜之!”
孙元起却并没有太过兴奋,而是平静地让大家落座,然后说道:“此次我们在国会议员复选中取得了262个席位,占据已经决出票数的30%份额,直逼第一名的国民党。如彦及所言,如果所有席位全部决出的话,我们占据国会第一的席位也不是不可能。在这里孙某代表新中国党全体党员,首先要感谢诸位尤其是畅卿这几个月来的辛勤奔波。
“但国会选举只是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的问题将更加复杂因为无论是我们新中国党还是国民党,得票率都没有超过40%连简单多数都没能达到,遑论是绝对多数了;共和党得票率更可怜,才勉勉强强超过2%我们即将面临的难题就是zhèng fǔ如何组阁。因为大家都没能占据绝对优势,当下唯有选择联合组阁这条路。
“放开所有政党之争,最理想的方式是我们与国民党联合组阁,不仅可以达到简单多数,甚至超过了绝对多数。只要两党商议妥当,所有议案都可以畅通无阻地通过国会表决。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国民党一直以来都在谋求组建纯粹政党内阁,如果达不到目的,他们甚至可以放弃组阁,甘愿身居在野党的地位。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即我们与共和党联合组阁。
“两党在得票率上勉强超过半数,组阁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们在湖北问题上与共和党理事长黎黄陂阄得兵戎相见又把他害得远离故土困居京城,两者势如寇仇。真要组阁的话,就算他能放下这段恩怨,我们就能坦然面对么?毕竟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师又一个旅的兵力驻扎在鄂西、鄂北,段芝泉还在大刀阔斧地裁撤他编练的鄂军!”
杨永泰答道:“正因为现在谁都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在下反而觉得大人无需过cāo心,尽可以稳坐钓鱼台静看国内政局风云变幻。因为将论zhèng fǔ采用何种方式组阁,必然都绕不开我们新中国党,我们尽可以稍安勿躁待价而沽。如果我们汲汲于合纵连横化解恩怨,反而落了下乘,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见孙元起眼光扫向自己,陈训恩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以前听大人说过一句话,叫‘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属下觉得极为jīng当,现在用来诠释当前的政局也极为合适。国民党一心想要排斥其他政党,组建纯粹政党内阁,可谓所谋者大。现在,国民党暂居第一大党的位置,我们新中国党与共和党在阻止国民党组阁这点上利益是一致的。
“另外,共和党虽然只占据20%的议员份额,但毕竟是国会第三大党,属下不相信他们没有组阁执政的野心。在这点上我们与共和党的利益也非常一致。联手拒敌、组阁执政,这两点利益之大,足以让黎黄陂忘却以前的恩怨。世上之事,无不利弊兼具、祸福相倚,与共和党联合组阁亦然。只要我们趋利避害、多加提防,又何患共和党背后捣乱?”
孙元起微微点头,最后又看向自己的jǐng卫队长杨杰。
杨杰胸有成竹地说道:“在陈述愚见之前,学生首先要纠正先生的一个错误,那就是当前并非只有我们与共和党联合组阁一种可能,还有另外两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一种是我们与共和党没有谈妥,最后由国民党单独组阁,实现了他们组建纯粹政党内阁的愿望;一种是国民党不愿出面组阁,共和党不愿和我们联合组阁,最后由我们单独组阁。这两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尽管很小,但并不等于不会出现。”
孙元起抚掌笑道:“耿光所言极是,是孙某疏忽了。”
杨杰接着说道:“先说国民党单独组阁的可能xìng。虽然先生与黎黄陂的关系欠佳,但新中国党与共和党之间并无太大恩怨,也就是说,只有私怨并无公仇。相比之下,共和党与国民党之间恩怨可能更深一些,他们肯定不希望看到国民党单独组阁这种情况出现。而且先生似乎也不愿意国民党主政。如此一来,国会中已经有超过半数的票不赞成,故而国民党单独组阁的可能xìng几近于零。
“再说我们新中国党单独组阁的可能xìng。刚才先生说过,国民党一直以来都在谋求组建纯粹政党内阁,如果达不到目的,他们甚至可以放弃组阁,甘愿身居在野党的地位,可见他们对于纯粹政党内阁这种制度的执着追求。既然如此,那就很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即国民党在知道自己单独组阁无望的情况,转而支持我们新中国党单独组阁,因为这相当于变相实现了他们追求的纯粹政党内阁!”
杨永泰以手击案高声赞道:“耿光老弟不愧是rì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果然大才!不错,国民党或者说是宋遁初,对于纯粹政党内阁这种制度非常看重,在明知自己单独组阁无望的情况下,相较于新中国党与共和党联合组阁,可能由我们单独组阁更容易让他们接受。因为这样一来等于变相实现了纯粹政党内阁制度,二来我们在国会中只占据30%多的席位,他们随时可以联合共和党推翻我们,然后取而代之。依杨某愚见,只怕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还要高于我们与共和党联合组阁的可能xìng!”
陈训恩也道:“只要国民党点头,我们单独组阁在国会中通过也根本不是难事,毕竟我们与国民党的席位在国会中超过了绝对多数。”
杨杰继续说道:“所以学生建议先生不妨积极与宋遁初联系,以后局势将会大大利于我们。”
孙元起点点头:“就依耿光之见!”旋即又对杨杰说道:“去年年底我见到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蒋百里(蒋方震)先生,闲聊之中他提到中国从rì本学了两件东西最不可救药,一个是教育,一个是陆军。陆军什么的我不是很懂,但就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从rì本学来的教育确实糟糕透顶。百里校长是军事专家,既然他说陆军不可救药,估计还真是够呛。
“正好前些rì子致用医药公司与德国zhèng fǔ协商建立药厂并向德**队优惠提供药品相关事宜,其中就有一个条件就是允许我们派遣部分军事指挥人员到柏林军事学院进行一到两年系统的学习培训,如今川、陕、甘、晋、青等省正在选拔人选。耿光,你要是没事的话也去德国看看吧!”
四〇三、生死来去转迷情
接到孙元起电报的时候,宋教仁已经返回上海。在此之前,他先后奔波湖南、湖北、江西等地,为国会竞选作最后一搏。
宋教仁最初预定的目标是联合共和党中的老同盟会会员,为国民党争取更多的选票,尽量压缩新中国党、共和党的生存空间,力争把国民党在国会中的份额从初选的36%提升到40%以上。如果能超过新中国党、共和党的份额之和,那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要为国民党单独组阁创造条件。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在国会议员复选完成之后,国民党的份额不仅没有上涨,反而下跌了两个百分点;相比之下,第二大党新中国党却逆势上扬,增长了两个百分点,二者之间的差距已经缩小到34个席位。这还是在中央学会、蒙古、西藏、华侨等几个界别的议员人选尚未决出的情况。谁不知道新中国党在这几个界别中占据绝对优势?如果全部决出的话,只怕二者之间的差距还会缩小,甚至反超也不是不可能。
宋教仁只好怏怏不乐地返回上海,住进了黄浦路的慧中饭店。
当天晚些时候,他的至交好友仇亮来访。见宋教仁有些神情不属,寒暄之后仇亮便关切地问道:“遁初贤弟为何如此郁郁寡欢?”
宋教仁也不多掩饰:“此次国会选举,我党一败如斯,宋某实在是愧对江东父老,哪还能高兴得起来?”
仇亮安慰道:“遁初不必太过介怀!此次我党选举失利。实在非战之罪,谁能想到孙元起那厮居然如此大胆,竟敢不顾可能引起的沙俄干涉。在国会选举前夕大举出兵北上征蒙?——当然,我们也只是稍稍有些失利而已,并不影响大局,毕竟我们还是国会第一大党嘛!”
宋教仁摇摇头:“虽然我们还是第一大党,但在国会中的影响力却大不如前。”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去年同盟会改组和国民党成立,蕴存兄也是亲身参与者,应当知道当时党内有很多人是强烈反对的。宋某一再强调。改组的目的是单纯为争取国会多数席位和竞争组阁的需要,才勉强说服众人。至于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准我们能够入主内阁。才降尊纡贵和我们合并组党的。
“如果我们这次能在国会选举中取得多数席位,并进而组建纯粹政党内阁,之前的一切质疑与抱怨自然都会荡然无存。但现在我们竞选失利,尽管勉强保住了国会第一大党的地位。但是组建纯粹政党内阁的希望非常渺茫。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保证党内党外不会发出其他的声音!”
仇亮道:“遁初,当初我们改组同盟会、成立国民党不就是为涤荡瑕秽以适应时代发展么?只是那时为了壮大声势以应对国会竞选,难免有些泥沙俱下,致使我们有一百多万党员的国民党才将将与十万党员的新中国党席位大致持平。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或许通过这次竞选失利正好可以汰除那些趋名逐利的势利之徒,提升我党的战斗力!”
宋教仁良久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听到宋教仁说出《论语》中的这句话。仇亮的心脏突然狂跳几下,表面上却依然平静地问道:“遁初何出此言?”
宋教仁道:“当初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中山先生认为民族、民权主义均已达到,唯有民生主义尚未着手,故而主张同盟会不参与政治,以在野党身份从事实业建设;克强先生也认为同盟会应该以建设为要务,奋发于实业。但宋某却不赞成孙、黄两位先生的看法,认为应当以同盟会为基础成立一个全新政党,通过议员竞选控制国会,组建纯粹政党内阁,从而实现民生主义,维护民主共和国制度。孙、黄两位先生不以为忤,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宋某的见解。
“对于同盟会改组,当时很多老会员是强烈反对的,认为同盟会系我党同志数十年流血牺牲造就而成,今日当以生命维护荣光,岂能轻易改名?改名之后,闻讯失声痛哭者大有人在,像广东同盟会更是拖延至月前才刚刚改名。现在同盟会之名已改,执政党之实未得,如果党内同志群情激昂陈书上请,你觉得理事会将如何处置我?”
仇亮喉咙有些发干,涩声说道:“你现在就是代理理事长,理事会又怎么敢处置你?”
宋教仁却没有回答仇亮的问题,而是自问自答道:“只怕难免会有人要借宋某项上人头一用吧?反正还有很多人觊觎我这个代理理事长的位置!”
仇亮很想问问是谁敢借他的人头,但最终没敢问出来。
从那天开始,宋教仁虽然仍在宁沪各地演讲,口风却为之一变,除了继续高谈阔论纯粹政党内阁外,开始大肆抨击起袁世凯、赵秉钧政府来。比如他在国民党南京支部欢迎会上就尖锐指出:
“自民国成立至今已有两年,但纵观政府所作所为,除了义务教育之外,几乎无一善政可言。有些方面不仅毫无善政,甚至是毫无作为、害国害民,比前腐朽昏聩的清政府更加颟顸,比如财政问题。
“可以这么说,政府对于财政的支出与预算全无半点计划。如今国内军费日涨,对外赔款又重,致使国库空虚、财政拮据,面对如此局面,各级官员皆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真真算得上是‘司农仰屋’了!而财政总长只知道向各国银行团借款,今日五百万,明日一千万,以此缝缝补补的办法勉强维持政府运转。列强现在也知道中国的窘境,经常以借款为条件,千方百计要挟政府以达到索权割地的目的。
“为什么政府会对如此重要的问题置若罔闻,半点不萦于心呢?原因就在于他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很快即将逊位交权,所以对任何问题都敷衍了事。最后,他们把难以收拾的局面交给了下届政府,遗祸千秋万代。如果我们现在批评他们,他们还会振振有词,称之为‘维持现状’。
“什么叫维持现状呢?好比有个病人生命垂危,路过的医生见到后却不肯对症下药,只肯开一剂参汤勉强维持病人的性命,维持病人当前的症状。我们能说这位医生尽到了医者的责任么?显然不能!所以说,维持现状就是当今政府最罪无可绾之处!”
宋教仁的尖锐批评引得舆论一片哗然,很多人以为他大力批判旧政府的目的,是为将来自己组阁营造舆论基础,扫清执政障碍。但同时也引起包括孙元起在内的很多人的猜疑:国民党尽管是国会第一大党,但在参众两院只得到34%的席位,远远没有达到简单多数,怎么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够组阁执政呢?
孙元起尽管疑惑,但为了在第二届党员代表大会召开之前拟定未来一年的工作打算,还是很客气地向宋教仁致电,隐晦地表明了合作的愿望。信中写到:
“遁初理事长大鉴:京华违教,忽忽数月,仰望之诚,与日俱增。兹者正式国会召开在即,京城之中谣言四起,人心动摇,时事儳焉不可终日。当此千钧一发之时,匡扶之力全恃贤弟。而国家建设大计亦亟待商筹,万恳即日力疾来京,主持一切,以救危亡。至祈勿却为盼!孙元起顿首。”
作为宋教仁以前的老领导,孙元起觉得自己的姿态已经够低的了,他多少应该给点面子才是。谁知过了三四日,宋教仁才勉强回电,上面只有干巴巴的几句:“高情厚谊感佩莫名,然沪上事务繁杂,京中政局晦暗难明,须择机方可北上。冒犯之处还请海涵。即颂我公大安!”如此程式化的回复,让孙元起很难寻摸明白其中的具体意味,杨杰、陈训恩等人也难以说出子丑寅卯来,杨永泰甚至怀疑国民党是不是跟共和党勾搭上了。
估计在这个世上,只有仇亮才知道宋教仁这番举动的真实意图:
发表抨击袁世凯、赵秉钧政府的言论,一方面是在虚张声势,以预备组阁执政的姿态压制党内的分裂势头以及反对言论;另一方面就是在拉仇恨,希望通过挑起袁世凯、赵秉钧的怒火,为组阁失败找到合理的借口,也希望通过袁世凯、赵秉钧的怒火能让国民党感到强大压力,从而消灭分歧团结起来一直对外。
至于不敢进京和孙元起会晤,道理更简单。现在宋教仁就是在吹肥皂泡,稍微轻轻一捅,闪烁着五彩六色的气泡就会炸裂,哪里敢和孙元起当面锣对面鼓地斗宝?——当然,即便孙元起不捅,肥皂泡也会自己炸裂的,因为正式国会4月份就要正式召开,距今最多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为了好友,也是为了自己和政党,仇亮决定助好友一臂之力。
身为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本来就是位于金字塔顶端,屈指算来,真正能救他的人并不是很多。在这不多的人里,排在第一位的毫无疑问是国民党正牌的理事长孙中山。
可现在孙中山在哪里呢?(未完待续。。)
四〇四、谁家独夜愁灯影(上)
孙中山是公众人物,国民党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基本上类似于新闻联播的前十分钟,等同于是他个人的起居注,所以他的行踪居止根本不用刻意去查,翻翻报纸就能轻松找到。
那孙中山现在究竟在忙啥呢?原来早在国会复选结果出来的第二天,他便以考察日本铁路及工商业状况为由,乘坐“山城丸”邮轮离开上海赶赴日本。
在一般的报道中会提到随行者有马君武、戴季陶、袁华选、何天炯、宋耀如等五人,但仇亮却敏锐地在一份不起眼的小报中发现,随行的还有一个日本人:山田纯三郎。作为同盟会的老会员,仇亮对这个人名自然不陌生,但更熟悉的还是他的兄长——被孙中山称为“外国志士为中国共和牺牲者之第一人”的山田良政。
山田良政是老牌的日本军方间谍,早在中日甲午战争之际,就以任陆军翻译官身份活动于辽东前线。战争结束后,他又到北京进行间谍活动,得以结识一大批中下层知识分子。戊戌政变发生,他便将王照从北京护送至天津的大岛号军舰。1898年德军占领胶州湾后,山田又赴山东刺探情报。随后转至旅顺刺探俄**情,结果被俄军逮个正着,经日本领事交涉后才得以释放。回到山东后,他将自己刺探到的德国占领胶州湾情势,向日本政府有关方面作详细报告。
不知是在身份暴露后改变人生志向,还是日本军方另有安排。山田良政突然开始关心起中国的革命来,并很快与孙中山打得火热。在1900年前后,他利用日本人的便利身份辗转往来日本、中国之间。一方面为日本军方培训对华间谍,一方面与革命党勾结进行武装起义、暗杀政要活动,其中包括瞒着孙中山预谋暗杀国南方三位重量级封疆大吏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等。所幸天理昭彰报应不爽,1900年10月22日山田良政在随同革命党惠州起义军撤退途中被遭清军捕杀,时年32岁。
山田纯三郎作为山田良政的弟弟,此刻陪在孙中山身边出访,让人不禁对其意图思忖再三。——事实上。山田纯三郎也难逃日本间谍的嫌疑。1915年2月5日,孙中山为寻求日本政府支持,与日本人签订了出卖国家利益的不平等条约《中日盟约》。签约的日方代表之一就是这位山田纯三郎!
仇亮尽管对山田纯三郎的陪同出访有些疑惑,但为了帮助好友,还是抛开疑惑尽快赶到了日本,希望能和孙中山见上一面。然而到了日本之后。他发觉广播报纸上刊载的孙中山行止、言论更加匪夷所思。简直让人疑窦丛生:既然是以考察铁路技术、筹集筑路资金出访日本,孙中山应该到处参观科研院所、铁路公司、工商业团体,发表招商引资、筹钱修路的言论才对,可是他每天在干些什么、说些什么呢?
仇亮大致胪列了一下孙中山这些天会见的日本政要,便包括三位内阁总理大臣,即大隈重信(第8任)、桂太郎(第15任)、山本权兵卫(第16任)。——不知该说孙中山幸运还是不幸,在他访日期间正好赶上日本内阁更迭,结果先后见到桂太郎、山本权兵卫两位现任内阁总理大臣;一位政党总裁。即日本国民党领袖犬养毅(日本政治家,后任第29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两任外务大臣。即加藤高明、牧野伸显;以及众议院议长、陆军大臣、陆军参谋本部部长、东京都知事、大阪府知事等。
而发表的言论更耐人寻味。
他在出席东亚同文会晚宴、日本众议院欢迎会、大隈重信茶话会、东京都知事宴会上,不止一次提到中日两国要互相提携,他多次表示:“中日两国之间一衣带水,两国不仅种族相同,而且文字、文化相同,有着数千年亲密友好的关系。两国应该和睦相亲,互相提携,这不仅在东亚和平上大有必要,在世界和平上也有其重要意义。希望中日友好人士以后要大力提倡中日提携的观点,谋求东亚民众的福祉,保障东亚国家的利益,维护世界范围的和平。”
托抗日爱国题材影视剧之福,中国民众对“中日提携”“大东亚共荣”之类的词语非常熟悉,也非常敏感。如果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大谈特谈这番言论,有血性的中国人肯定会“唾其面而批其颊”。但在二十世纪初的前后二十年里,这却是同盟会、国民党乃至知识界的主流言论,因为中日两国都受到欧美列强的欺凌,难兄难弟理所应当联起手来共御外侮,营造东亚人的东亚。所以连一贯尖酸刻薄的周大也可以忘掉甲午战争、济南惨案、九一八事变之辱,挥毫写下“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诗句。
仇亮作为同盟会的老会员,对“中日提携”的观点早已司空见惯,本来并无丝毫可疑之处。但他看得多了,心底里难免泛起几丝异样:为什么中山先生现在如此频繁地提及中日提携?中山先生现在官面的身份应该是全国铁路督办,访日的目的是考察铁路及实业发展状况,以他现在的身份奢谈中日提携,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是的,孙中山现在的正式身份只有一个全国铁路督办。虽然还可以说他是国会第一大党国民党的理事长,但这有些勉强,因为在国民党成立大会上他已经公开表示:“孙某决意以十年时间为国家修建十万英里铁路,如果就任理事长一职,则不得不对本党略尽义务。但修路之事甚为紧要,如若兼顾党务,则恐两者皆照顾不周。所以孙某决心从事实业,脱离政界。”尽管后来宋教仁等再三坚持,孙中山才勉强就任,但随即就委任宋教仁代理理事长一职,并表示对党务不多过问。
而且“全国铁路督办”只相当于一个临时性职务,根本不算政府正式编制人员。以这样一个身份,周旋于周旋于首相、议长、内阁大臣、知事等外国政要之间,大谈两国外交,提倡中日提携,显然是非常不合适的!
一旦开始生疑,则处处皆是疑问。
仇亮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却又不能不想,毕竟现在好友宋教仁还在国内苦苦挣扎。权衡再三,他决定先找陪同孙中山一同访日的袁华选探探口风。袁华选是仇亮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学长,第一个是第五期炮科,一个是第六期步科。两人除了是师兄弟,还是湖南老乡,又是同盟会的革命同志,算得上关系莫逆,从他这里打探消息最是合适。
袁华选对于仇亮的突然邀约非常诧异,不过念在兄弟情谊上还是如约赴会。见面寒暄之后,袁华选就开门见山地问道:“蕴存兄,你怎么突然来了日本?如果小弟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在陆军部高就才是吧!”袁华选虽然是师兄,但在年龄上却是仇亮虚长了一岁,所以他谦称了一句“小弟”。
仇亮先是打了个哈哈:“怎么,只允许你来日本露脸,就不允许小弟来凑凑热闹、打打秋风?”然后才虚与委蛇道:“话说小弟早就不在陆军部谋差了,自从政府北迁之后,小弟便纠集几个同志在北京办了家报社,为政府干些拾遗补缺的活儿。最近听说中山先生到日本访问,小弟便主动请缨来日本采访新闻,顺便假公济私寻访一下旧日的交谊。您瞧,这不就找上师兄你了么?”
袁华选知道仇亮与宋教仁关系莫逆,自然不会相信他胡乱编造的借口,但还是就坡下驴地问道:“找上小弟?是想蹭顿酒饭吧?”
仇亮笑道:“师兄何必悭吝如斯?放心,这等饭小弟做东!”旋即拉开和式纸门,高声叫道:“店家,上最好的刺身、最好的牛排、最好的清酒!”
袁华选不愧是孙中山特意挑选出来的随从,口风比城墙还紧,仇亮只好在推杯换盏之际旁敲侧击地问道:“前数日,小弟听闻日本前首相桂太郎先生在与中山先生会面的时候提出,中日两国应该互相提携以保东半球和平,并建议发起中日同盟会以保证友谊长久。此议得到中山先生的鼎力支持,昨日发电回国,号召我党在两周之内举行成立大会。那么中山先生会什么时候回国主持成立大会?”
袁华选一边吃菜一边含糊不清地答道:“既然是中日同盟会,成立大会自然要在中日两国同时举行。这个同盟会是桂太郎先生发起的,成立的时候他自然会代表日本方面出席,按理说我们也应该有对等的人物出席才对,那谁最合适?”
仇亮赶紧答道:“当然中山先生最合适,难不成还能是驻日公使汪伯唐(汪大燮)?既然中山先生不回去,那国内成立中日同盟会应该由谁支持最合适?”
袁华选摇了摇头。
仇亮心中一惊,又追问道:“那中山先生把这件事交给哪个支部去办的?小弟是报社的主编,师兄如果能提前告知,小弟也好提前做好准备拔个头筹!”
袁华选喝了口酒:“听说电报是发给上海支部的。”(未完待续。。)
四〇四、谁家独夜愁灯影(下)
仇亮佯奇道:“上海支部?为什么不是北京支部?现在已是三月上旬,克强先生和遁初理事长马上就会北上商议组阁事宜。他们一走,上海还有谁能主持如此大事,上海支部的部长王一亭(王震)?虽说他在沪上颇有声望,但在全国来说未免泯然众人矣!”
袁华选端起酒杯说道:“具体由何人主持此事,相信中山先生自有考量。这等问题是肉食者谋之,我等兄弟都是行伍出身,又何间焉?来来来,我们兄弟还是继续喝酒叙旧。”
仇亮也端起酒杯,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师兄你知道小弟是吃新闻报纸这碗饭的,如今京、沪等地报社如过江之鲫,又有广播、杂志等抢占份额,如果没有一点独家新闻,报社如何存活?所以小弟恳请师兄透漏点消息,算是赏碗饭吃吧!”
袁华选犹豫了片刻才答道:“前不久中山先生不是在上海设立国民党上海交通部,推举居梅川(居正)出任部长么?交通部本来就是专门负责通讯、联络工作的,主持成立中日同盟会正在其职责范围之内,想来应该是由居梅川出面操办此事吧?”
仇亮大摇其头:“不可能!不可能!成立中日同盟会这等大事,日本有桂太郎、中山先生共同主持,中国方面难道只由居梅川出面操办?师兄莫要说笑!”
袁华选反问道:“若依仁兄之间,该由何人主持为宜?”
仇亮道:“自然是克强先生和遁初理事长最合适!”
袁华选笑道:“克强先生现在就在上海。到时候未必不会参会。至于宋遁初,现在正忙着他的组阁大计,即便成立大会在北京召开。只怕他也未必有空参加。更何况居梅川的资历未必就逊于宋遁初呢?”
仇亮瞪大眼睛:“如果小弟没记错的话,居梅川加入同盟会的时候,还是宋遁初介绍的。现在宋遁初是我党的理事长,居梅川连参议都不是,两者悬殊如此,师兄却说‘居梅川的资历未必就逊于宋遁初’,不知师兄何出此言?”
“尽管居梅川入党较晚。可是他很快便后来居上。你看,”袁华选掰着手指说道:“在宋遁初担任上海《民立报》主笔前后,居梅川也担任过新加坡《中兴日报》、仰光《光华日报》的主笔;辛亥革命爆发时。宋遁初在上海与陈英士等策划革命,居梅川也在汉口从事革命工作,并积极参与到武昌首义中去,辅佐黎黄陂组织政府。在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会议上。宋遁初是湖南省代表。居梅川则是湖北省代表;民元年初改组同盟会时,宋遁初、居梅川两人又同为干事。足见两人资历大约相同。
“仁兄强调宋遁初现任理事长,殊不知他本身不过是九大理事之一,只是受中山先生委托临时代理理事长而已;居梅川虽然连参议都不是,但却天天跟随在中山先生身边,帮忙处理各种事务。究其本源,两者相差无几,并无太大悬殊。如果仁兄刻意强调职位区别。那在南京临时国民政府时期,宋教仁提名内务总长未获参议院同意。而居梅川还是内务次长、代理内务总长呢!”
仇亮不由得目定口呆。
袁华选又说道:“今年一月初,中山先生在国民党上海交通部恳亲大会上曾先后以《党势之盛衰全视党员智能道德之高下》、《政党宜重党纲党德》为题发表演讲,强调党员应该重视道德修养。何为党员道德?尊上守分是道德,遵规奉命是道德。无论是宋遁初、居梅川,还是你我兄弟,都应当明白中山先生才是国民党的真正理事长,他对党内所有事务拥有无容置辩的决定权,包括此次谁来主持成立中日同盟会,也包括党内的人事任免。”
又吃了几筷菜,袁华选便以事务繁忙为由告辞离去,只剩下仇亮独自一人喝着残酒。仇亮自然明白袁华选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可是他不敢去想,因为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坠入了寒冬腊月的冰窖。
且说袁华选返回旅馆,进门就看见山田纯三郎和戴季陶、何天炯、宋耀如等人在灯下密议。山田见他回来,在榻榻米上深鞠一躬,然后才笑着问道:“袁君,情况如何?”
袁华选搓了搓手:“仇蕴存是来打探消息的,估计他从哪里嗅到了一丝异常,所以过来探探口风,好在都被我敷衍过去了。不过我们计划也应该尽快实施才行,既然仇蕴存都有所察觉,那宋遁初肯定也会收到情报。万一宋遁初严加提防,或彻底倒向袁慰亭或孙百熙,那就麻烦了!”
宋耀如撇撇嘴:“宋遁初最擅长的就是以三寸不烂之舌蛊惑蒙蔽凡夫俗子,除此以外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还能有什么伎俩?彻底倒向袁慰亭或孙百熙倒是保命之举,可他身为国会第一大党的代理理事长,就算他能抹下面子投降,也得袁慰亭、孙百熙敢收才行!”
何天炯也道:“诚然如嘉树先生所言,袁慰亭还想继续当大总统,自然不敢得罪我们国民党;孙百熙是好好先生,只关心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不会与我们直接冲突。他们哪个敢收留宋遁初?不过宋遁初胆敢阳奉阴违,改组先烈鲜血铸就的同盟会,企图以此架空虚置中山先生,并与黄克强、袁慰亭等人沆瀣一气,私下商议党内外合作事宜,自有他取死之道!”
山田纯三郎此时说道:“前些日子,中山先生与桂太郎阁下会面的时候,桂太郎阁下曾明确指出,袁慰亭和宋教仁等人皆非民国忠实的政治家,终将成为中华民国之敌、中山先生之敌,也是大日本帝国之敌;如果中山先生再起执掌政权,大日本帝国必将以全力赞助先生。所以各位尽管放心,此次惩膺行动将会得到大日本帝国的全力支持。”
袁华选问道:“那诸位初步拟定的计划是什么?”
宋耀如直起腰答道:“最近宋遁初不是在大力抨击袁慰亭、赵智庵政府,企图树敌自重么?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借用袁慰亭、赵智庵名义把这个以下克上的逆贼杀掉。事发之后,国民只会以为是袁慰亭恼羞成怒、赵智庵恋栈权位才派人暗杀宋遁初,绝对不会想到是我们动手的。”
袁华选抚掌赞道:“嘉树先生此计极妙,既能除掉宋遁初,又把袁慰亭、赵智庵推到风口浪尖上,可谓是一石二鸟。那具体该如何操作呢?”
宋耀如微微一笑:“此事具体如何操作,还请山田先生来讲解。”
山田纯三郎朝众人鞠躬之后才恭声说道:“在下的想法是以日籍身份与袁慰亭、赵智庵手下的亲信接触,看看能否以民族大义或者金钱美色收买其中一人,然后让他以袁慰亭、赵智庵的名义与上海方面联系。将来一旦事发,便可名正言顺地将此事推到袁、赵两人身上。
“经过挑选,在下把目标初步圈定为赵智庵的秘书洪荫之(洪述祖)。此人品行不端,素来唯利是图,之前曾数次为钱财与英、法等国洋人勾结,背叛师友,幸得亲朋搭救才从轻发落,侥幸逃过劫难。虽然洪荫之人品卑污不足挂齿,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最佳人选,只要啗之以利,就可以轻松得手。”
众人对于洪述祖的“光辉事迹”都有所耳闻,闻言顿时一齐点头。
山田纯三郎又继续说道:“至于上海方面,我们应该考虑从两方面着手。明面上,我们请上海滩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面,网罗失意军人、市井流氓等作为杀手参与暗杀。此人必须是外表中立或偏向北方政府,内心却是我党忠贞之士,以防案件侦破后牵连到中山先生。在下知道同盟会在上海经营极久,前有陈英士(陈其美),后有黄昭甫(黄郛),想来找到合适人选应该不难!”
戴季陶眼睛一亮:“要说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应夔丞(应桂馨)!应桂馨虽然出生富家,但对革命极为支持,与陈英士、中山先生关系莫逆。陈英士出任沪军都督府都督时,他被委任为都督府谍报科科长,掌握机要。中山先生自海外归国,接待和保卫工作便是由他负责;中山先生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他历任总统卫队司令、总统府庶务科长等职。可谓是我党忠贞之士。
“应夔丞不仅是同盟会元老,也是青帮‘大’字辈师傅。民国政府北迁之后,他招集长江下游青、红、公口三帮组织共进会,自任会长,并通过洪荫之与赵智庵搭上关系,被委任为江苏巡查总长。从表面上看,他确实算得上是偏向北方政府的上海滩头面人物,而且赵智庵、洪荫之与他联系暗杀事宜也合情合理。”
大家再次齐齐点头。
山田纯三郎也道:“在下对应君略知一二,明面上由他主持暗杀事宜是最好不过了。至于暗地里,我们也应该在宋遁初身边安插刺杀人员,在明面上的刺杀行动展开时负责就近策应,确保万无一失。想来中山先生在宋遁初的亲近随从也有暗桩吧?”(未完待续。。)
ps: 重新开始更新!
四〇五、市廛不买多谗人
山田纯三郎和戴季陶、袁华选等人商议已定,出门并没有直接返回住处,而是在街上绕了几圈,然后辗转来到参谋次长明石元二郎的私宅。明石元二郎穿着破烂流丢的武士服,坐在客厅里逗弄着身边的一只短尾花猫,似乎正在等他。山田纯三郎赶紧上前参拜:“参见次长大人,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明石元二郎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事情进展如何?”
山田纯三郎恭谨地答道:“一切皆如次长大人预料,他们对于暗杀计划和相关人选都非常满意,暗杀行动暂定在三月中下旬宋教仁北上进京之前。不过——”
“纳尼?”明石元二郎不再拨弄他的那只花猫。
山田纯三郎赶紧答道:“是这样的,今天在下与孙文君属下商议的时候,曾有人过来探视消息。据称该人名叫仇亮,字蕴存,曾在我国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步科学习,同盟会早期会员,曾先后在清政府军谘府、民国政府陆军部任职,现为北京《民主报》主编。他与宋教仁系湖南同乡,过从甚密,去年国民党成立前曾与宋教仁等一起,作为同盟会代表参与各党派代表联席会议。在下担心他嗅到异常之后,会向宋教仁通风报信,破坏我们的计划。”
明石元二郎脸上露出沉思之色,显然心中也在盘算仇亮可能对计划带来的影响。
山田纯三郎又道:“孙文君的属下认为仇亮没有得到任何准确消息,宋教仁现在又境遇尴尬走投无路。所以毋庸担心。不过在下觉得应该把所有的威胁因素全部扼杀在萌芽状态,避免出现不可控情况。反正他目前在我国境内,除掉他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明石元二郎点点头道:“如果他没有发电报回去的话。你就找人把他清理掉。若是他已经发电报回国,那便作罢,免得打草惊蛇。”
“哈伊!”
山田纯三郎深鞠一躬,正要出门去办此事,明石元二郎却叫住了他:“山田君,此事不必着急。如果他真要窥探出什么消息的话,恐怕电报早已发到了上海;如果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对此事仍有疑问,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迅速发电报回去。所以山田君不必急于一时。”
“次长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山田纯三郎问。
“坐下说,”明石元二郎指着榻榻米说道。“再过一两日,孙文君就会离开东京,前往大阪、神户等地考察,你也会陪伴同行。你我今朝忽忽别离。未来相见不知何时。故而想和山田君畅谈一番。说来鄙人和山田君以及令兄山田良政都是从事谍报工作的,也都曾在中国呆过。说起来算是同行,也算是种缘分。”
山田纯三郎谦卑地说道:“在下兄弟如何能和次长大人相提并论?次长在日俄战争期间做了大量艰苦卓绝的工作,工作量及困难度均超乎想象,包括资助列宁所领导的社会主义运动、暗杀俄国内政大臣维亚切斯拉夫?冯?普勒韦、策动血腥星期日运动和战舰波坦金号叛乱、煽动波罗的海三小国独立运动、会见芬兰独立领袖、引导欧洲舆论对日友好等等,把俄国腹地闹得天翻地覆。
“时任参谋本部次长的长冈外史阁下曾称赞道:‘明石大佐一个人就等于十个师团。’甚至德意志帝国皇帝威廉二世也说:‘明石元二郎一人,其成果超越日本满洲20万大军。’在下经常听到同僚说起大人的丰功伟绩,他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没了乃木希典大将。旅顺也拿下来了。没了东乡平八郎大将,日本海大海战也能赢。但要是没了明石元二郎大佐。日本决不能赢得日俄战争’。由此足见大人的不世功勋。在下兄弟安敢望大人项背?”
明石元二郎摇了摇头:“山田君谬赞,鄙人真是汗颜无地。你我都是为天皇陛下尽忠效命,功劳小大,不过是时也、运也、命也,何必以此分出高下?而且山田君现在从事中国的谍报工作,机遇极佳,相信将来定能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不待山田纯三郎回答,明石元二郎又继续说道:“山田君自从令兄为国捐躯后便陪伴在孙文君身边,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这么多年来你跟随孙文君奔走中国各地,亲身参与推翻满清、建立民国、政府北迁等大事,想来对中国政治形势非常了解。那你能说说为什么我们要帮助孙文君除掉宋教仁么?”
山田纯三郎答道:“在下觉得,我们帮助孙文君除掉宋教仁的根本原因在于:孙文君善于鼓动破坏而拙于经济民生,也缺乏坚强有效的执政能力;相对来说,宋教仁除了善于宣传鼓动,更善于政治上的纵横捭阖。像孙文君领导的同盟会,虽然它广泛有力地领导了中国的革命运动,但在辛亥革命以前的年代里根本没有团结一致,反而是内讧不断;其全国领导人与各省的革命发展也联系甚少,不能把革命进程中成长起来的各种势力融为一个紧密团结的整体。
“而宋教仁在辛亥革命前抵达上海后,便和陈其美君等人积极拉拢当地的民间秘密组织、社团帮会、青年军人和名流士绅等,为上海的革命运动做好充足的准备。在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孙文君等精神日趋懈怠,而他则矢志改组同盟会为全国公开性政党,准备开展国会斗争。最能展示他政治手腕的,还是联络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等四个党派与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并通过竞选成为国会第一大党。”
山田纯三郎顿了顿又说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孙文君是个国际主义者,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而宋教仁则是个民族主义者,有时可以为国家领土安全牺牲个人乃至党派利益。仅举满洲为例。当初民国成立时,作为大总统的孙文君因为财政拮据,居然提出以2000万日元的价格将满洲租让给我们大日本帝国,如果我们同意,便派黄兴来日与桂太郎阁下秘密缔结租界协定。
“而在前清时候,宋教仁去满洲运动土匪从事反清革命期间,听闻我国‘长白山会’声称延边地区是中朝未定界的‘间岛’,他便化装成日本人进入长白山会,侦获大量关于‘间岛问题’的伪证,然后查阅各种资料,写成一本6万字的著作《间岛问题》,从语言学、国际法、历史、地理等角度论述所谓‘间岛’地区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后来还托人把自己写成的著作交给清政府驻日公使作为谈判的证据。
“相比之下,显然扶持孙文君执政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更加有利。”
明石元二郎微微颔首:“山田君言之有理,不过还不够全面。”
山田纯三郎恭敬地说道:“请次长大人赐教!”
明石元二郎一边逗弄着花猫,一边说道:“除掉宋教仁,扶持孙文君执政,固然是我们此次计划的主要任务之一,但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嫁祸给现在的大总统袁世凯,让他成为全中国民众指责的对象,最大限度地削弱他在政府、国会、军队和民间的影响力。”
“袁项城?”山田纯三郎有些不解。
明石元二郎解释道:“你说宋教仁是个民族主义者,殊不知袁世凯更是一个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他不仅对我们染指满洲大为不满,甚至对我们吞并朝鲜半岛犹自耿耿于怀。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成为我们主要的打击对象?如果他和宋教仁互相勾结狼狈为奸,针对我国处处刁难,又岂是我国家之福?要知道一个虚弱的、混战不休的中国才最符合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要求。
“所以在宋教仁遇刺之后,我们要采取各种手段,包括媒体鼓动、舆论造势、除掉证人、伪造证据等,把幕后真凶指向袁世凯,让他身败名裂。另一方面,我们要在武器、财力上大力资助孙文君,让他鼓动南方的革命党势力以武力讨伐袁世凯,争取在中国形成南北长期对峙、长期混战局面。这将是我们推行大陆政策最有利的时机。”
山田纯三郎疑惑地问道:“孙文君也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如果知道我们的真实意图,他肯出面鼓动南方的革命党势力以武力讨伐袁世凯么?”
明石元二郎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抓住那只花猫后问道:“山田君,你知道怎样才能让猫主动去吃辣椒么?”
“嗯?”山田纯三郎大为愕然。
“你知道怎样才能让猫主动去吃辣椒么?”明石元二郎再问道。
山田纯三郎想了半天才答道:“先饿猫几天,然后把辣椒剁碎做出肉饼,猫自然会吞下去的吧?”
明石元二郎不置可否,而是左手揪住猫,右手食指从旁边食案上挑起一大块辣椒酱涂在了猫的肛门周围。花猫顿时厉声惨叫,疯了似的不停回头去舔屁股上的辣椒,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辣椒舔得干干净净。明石元二郎这才望向山田纯三郎:“山田君看到没有?有人不愿意干棘手的事,那我们就拿捏住他的痛处,让他知道无路可走,那时候他自然会做出合理选择的!”(未完待续。。)
四〇六、世人皆比孟尝君
且说仇亮独自一人在居酒屋里喝着残酒,虽然他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内心中却在激烈斗争: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是袁华选顾及两人校友、同乡、故旧的关系,有心提醒自己避灾远祸,还是他刻意隐晦地透露消息,希望借自己之口拯救宋教仁。总之,从他的话语里可以很轻易地得出一个结论:中山先生对宋遁初已经失去信任,开始物色更合适、更听话的人选,随时准备把他从国民党代理理事长的职位上撤换下来。
党内人事更迭本属稀松平常,关键是撤换之后如何处理。是继续保持他国民党理事之位?还是如他自己之前所预言的那样,有人要借他项上人头一用呢?作为同盟会的老会员,仇亮对于党内斗争的手段最了解不过,陶成章、陶骏保、许雪湫等人都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自己人下的手!
可是即便自己把消息告诉宋遁初,他又能怎么办?仔细回味之前两人的谈话,不难发现宋遁初似乎早已发现即将到来的危机,并在有意识地加以应对,只不过从现在看来,他的抗争并不成功。要知道这世上能救宋遁初的人实在太少了,几乎屈指可数,而且中山先生在党内久负盛望,宋遁初根本难以反抗。
清酒喝到最后一杯,仇亮终于下定决心:干了!虽然拂逆中山先生的意旨,很可能让自己身败名裂,甚至性命难保;虽然凭借自己一人之力。很难挽回宋遁初的悲剧结局,但是仇亮还是决心去试试。因为宋遁初对于国民党实在太重要了!
宋遁初不仅学问品行冠绝一时,组织力、鼓动力及执政能力在国民党中也是上上之选。如果他要是遭遇什么不测。国民党很可能由此停滞不前,乃至分崩离析。而自己呢?不过是上百万党员中的普通一众,死不足惜。如果能以自己的牺牲换取宋遁初的活命,仇亮觉得千值万值!即便最后没有成功,毕竟自己努力过,任何时候都可以无愧于心。
仇亮心中计议已定,出了居酒屋便急忙赶到电报局。给在上海的宋教仁发了一封电报。电文是首不着调的五言小诗:“游从赤松子,桃源能避时。山压渔父死,问君何所之?”虽然是诗。寓意却非常明显,“从赤松子游”这个典故常用来比喻大功既立、功高震主之后隐迹避祸,“桃源”是宋教仁的故乡,“山”是孙中山。宋教仁则自号“渔父”。只要有点文化、有点心眼。都不难从中看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发完电报,仇亮又急忙去买回国船票,不过他的目的地不是上海,而是北京。
尽管仇亮以赴死的态度掺和到这件事中,但并不等于盲目送死,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上海一直是同盟会在国内最坚固的堡垒,孙中山在那里影响极大,连宋教仁陷在那里一时半会儿都脱不开身。何况自己这等蝼蚁?只怕今天到上海,明天就会被人沉到黄浦江底。而且宋教仁已经在上海积极活动。凭借他高超的政治手腕和鼓动能力,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
而中央政府所在的北京,仇亮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虽然真正能救宋教仁的人并不是很多,偏偏在北京就有两个:袁世凯,孙元起。仇亮打算抱着微弱的希望逐一拜访两人,看看能否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实在不行,仇亮决定利用自己《民主报》主笔的身份,把他所知道的消息在报纸上和盘托出,即便为此报社被查封、自己囫囵入狱也在所不惜!
不知自己因为发送电报而逃过一劫的仇亮,在三月上旬顺利返回北京,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到经世大学拜访孙元起。
之所以不先去拜访袁世凯而选择孙元起,不是因为孙元起更有能力,而是孙元起从教育总长职位上退下来之后便一直住在城外的经世大学,和普通老师无异,拜访起来相对容易。袁世凯如今位高权重,每日登门拜访的达官显宦不知多少,加上他经历过无数阴谋诡计,府邸内外防卫森严。像他这种凡夫俗子想要求见,中间必须大费周章,打通无数环节。等他见到袁世凯的时候,只怕宋教仁墓木已拱。
孙元起对于仇亮的冒昧来访十分诧异,不过还是礼貌地接见了他。
寒暄过后,仇亮便试探着问道:“孙先生,在下听说您前些日子曾电邀宋遁初先生北上商议组阁事宜,不过却被他委婉地拒绝了。请问您对此有何评价?”
孙元起皱了皱眉头,然后字斟句酌地回答道:“国民党虽然名为第一大党,但在国会中得票只在百分之三十五左右,远没有超过简单多数,想要组阁并不是一件易事。我们新中国党作为国会第二大党,与宋遁初先生北上商议组阁事宜也是出于公心。既然他婉言拒绝,显然是国民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孙某谨代表新中国党对国民党上下表示衷心地祝贺。”
仇亮又问道:“那孙先生有没有想过,宋遁初婉拒北上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
“比如?”
仇亮道:“比如他被某些人阻扰,难以抽身北上?比如受某些势力威胁,暂时不敢北上?”
孙元起一怔,蓦然想起了穿越前近代史上鼎鼎有名的“宋教仁遇刺事件”,中学历史课本上曾浓墨重彩加以描述,因为它直接导致了“二次革命”的爆发。后世也不断有人对此深示惋惜,由于他的遇刺身亡,导致国民党奋起操戈,使得正处于急剧转型期的中国脱离了原先拟定的民主法治道路,本可以脱胎换骨的古老国度失去一次千载难逢的发展良机,只好无奈地继续背负着沉重的**遗产,在列强窥伺和军阀混战中蹒跚前行。
因为有了自己这只蝴蝶,致使国民党在国会竞选中完全没有达到原先的预期,宋教仁组建纯粹政党内阁已经成为奢望。孙元起本以为遇刺之事已经被自己一翅膀扇到了巴布亚新几内亚,没想到历史的车轮还是顽固地沿着原来的车辙前进。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历史书上应该明确指出了宋教仁遇刺的幕后真凶是袁世凯及其亲信。难道这次还是袁世凯和赵秉钧?
虽然孙元起心中疑惑,但与仇亮是初次见面,不可能直接坦诚相告,反而肃声说道:“记者先生莫要胡说!就孙某所知,袁大总统对于宋遁初是极为欣赏的,早在赵智庵出任内阁总理之前,就极力推举他出任内阁总理,由于宋遁初坚拒不就才没有达成;宋遁初在同盟会中也以‘亲袁派’著称,足见两人关系莫逆。
“赵智庵与宋遁初在内阁中也并无大衅,即便有所争吵,也是为国家公义,并非个人私仇。据称宋遁初在北京任职期间,因为住在城外不便,经常留宿赵智庵府上,足见两人关系之亲昵。如今北上组阁乃是国之大事,何人胆敢威胁阻扰?记者先生莫要胡言乱语,须知国家法律俱在!”
仇亮却借用宋教仁的话回答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孙元起闻言霍然站起身来,大声喝叱道:“你究竟是何人?”
仇亮起身对着孙元起深鞠一躬:“在下姓仇名亮,字蕴存,湖北湘阴人,清末曾留学日本,就读于陆军士官学校,与青海徐又铮(徐树铮)都督、湖北蒋雨岩(蒋作宾)旅长等是同届同学,回国后在清政府军咨府任职。民国成立后,又任南京临时政府陆军部军衔司长。政府北迁后,放弃官职从事报业,现为《民主报》主笔。
“因为都是湖南同乡,在下早在光绪三十年(1904)便与宋遁初结识,共同参加推翻满清的民族革命。光绪三十一年同盟会在东京成立,在下忝列其中,并担任湖南分会会长,与宋遁初交往益密。去年国民党成立,在下曾作为同盟会代表,陪同宋遁初参与谈判事宜。所以对于宋遁初的情事比较了解。”
孙元起又凝眉问道:“那你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仇亮不敢隐瞒,连忙答道:“宋遁初之前因改组同盟会为国民党之事得罪部分党内同志,近来又因国会竞选失利,导致沪上部分老同盟会员群情激奋,指摘宋遁初不谙党务居心叵测,认为他一不提倡中山先生极力鼓吹的民生主义,二把三民主义名称从政纲当中剔除,显然是想架空中山先生;而且认为宋遁初丢弃同盟会根本,去和反革命官僚妥协,以图在短期内掌握政权,是同盟会第一罪人。所以他们积极谋划,企图在宋遁初北上之前除掉他,以儆效尤。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恳请孙先生帮忙,将宋遁初救出上海!”
当初孙元起与宋教仁曾在内阁共事过一段时间,说实话,孙元起对他的印象并不大好,觉得他年少气盛、锋芒太露,权力欲又极强,很容易招人嫉恨,他得罪党内同志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救不救他,孙元起颇为踌躇:“仇先生,这种问题难道不应该先去向中山先生求助么?”(未完待续。。)
ps: 提前通知:明天又要唱歌去,可能会断更。抱歉!
四〇七、根居隙地怯成形
“唉!”仇亮微微叹息一声。
尽管没有明言,孙元起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惊骇可以想知,脑袋里更是一片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孙中山要对宋教仁下手?是两人积怨已久,还是一时忿恨?是政见不同,还是争权夺位?是宋教仁罪有应得,还是孙中山蓄意谋害?是历史课本错了,还是自己这只蝴蝶造成的?……
无论如何,孙中山在孙元起心中的高大形象开始分崩离析,并渐渐有轰然崩塌的趋势。
仇亮见孙元起脸色阴晴不定,只好默不做声站在那里,静等着他最终的答案。
孙元起在震惊之余,心中也是千回百转:到底要不要救宋教仁?不救,历史很可能又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袁世凯继续替孙中山背黑锅,然后爆发二次革命。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凭借自己对近代史一知半解,在处理某些重大问题时占据一定的优势,尽管这种优势已经越来越少。但坏处也同样明显,眼看明年一战就要爆发,中国还处于尖锐的南北对立之中,以此等国力很难在战争中获利,甚至日本趁机侵占山东也难以抵御。
救,问题更大。就现在看来,宋教仁非常有手腕,在国民党内影响力很大,迫使孙中山只能采用暗杀嫁祸的手段除掉他;但他的影响力只局限于同盟会势力相对薄弱的北方,在同盟会根深蒂固的南方根本难以与孙中山、黄兴等这些前辈大佬相比,甚至很多同盟会老会员对他是视若寇仇。致使眼下他陷在南方难以脱身,乃至于有生命危险。
救了他,好处是一旦宋教仁北归。号称“国会第一大党”的国民党将会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北方国民党以宋教仁为首,因为没有兵力和地盘做保证,最终将沦为二流政党;南方国民党以孙中山为首,有枪有地盘,虽然依旧不失为南方第一大势力,但会因此元气大伤。短期之内很难和袁世凯、孙元起叫板。新中国党将接手成为国会第一大党,进而组阁执政。
至于收宋教仁做小弟,孙元起是万万不敢想的。惊才绝艳之人必定桀骜难驯、所谋者大。宋教仁如此锋芒毕露,连孙中山这个老革命都难以驾驭,孙元起又安敢将其置于卧榻之侧?更进一步说,就算孙元起救了他一命。宋教仁会领这个人情不?
当然。救他的坏处也同样明显。救宋教仁无疑就是狠狠抽了孙中山一计耳光,如果孙中山彻底倒向袁世凯的怀抱,那么孙元起和新中国党的境遇将非常糟糕。
想到这里,孙元起沉声问道:“仇先生,你来之前是否和遁初理事长商议过么?”
仇亮抬眼望了望孙元起,然后默默地摇了摇头。
孙元起又问:“那你知道遁初理事长近期有何打算么?比如回到北京之后。”
仇亮再次摇摇头:“月前在下曾与遁初在沪上见过一面,只是约略谈及北上组阁事宜,其余并未深谈。当时遁初已经隐约透露出对自身境遇的担忧。在下随后赴日本采访,发现情况确实相当严重。这才不揣冒昧前来拜会先生,希望您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孙元起沉吟片刻才答道:“仇先生,兹事体大,孙某一时间也难以决断。如果你不嫌弃,且允孙某思忖一日,明天再给你答复,不知可否?”
如果是一口应允,仇亮只怕会忍不住怀疑孙元起的诚意;听说孙元起要考虑一天,仇亮反而松了口气:“那在下便静候先生佳音!”
仇亮走后,孙元起急忙乘车来到新中国党总部,会同陈训恩、杨永泰以及在京参加新中国党第二届党员代表大会滞留未归的汤寿潜、杨度、程子寅等人,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听孙元起简要介绍完从仇亮那里获知的消息,杨永泰道:“就我年前在各省运动竞选之际的见闻,可以大略窥知同盟会控制的安徽、江西、广东诸省积极整军备战,不难推出南方国民党早已处心积虑想要推倒中央政府,取而代之,只是苦恨没有合适的借口发动北伐。所以谋杀宋教仁一事很可能是孙文筹谋已久的一石二鸟之计,既可除掉党内亲袁派异己宋教仁,又可嫁祸袁项城挑起战争。我们贸然插手想要拯救宋教仁,只怕并非易事!”
陈训恩说道:“其实我们要救宋教仁倒是非常简单,只需派畅卿先生以新中国党特使身份南下,邀请宋教仁到华熙园商谈正式国会召开事宜。到华熙园之后,以狸猫换太子之法将宋教仁送到机场,直接坐上飞机奔赴北京即可。前后不过三两日工夫,保证让孙文、居正之辈措手不及。但问题关键不在于如何救宋教仁,而是要不要救宋教仁,救了之后又会出现什么后果?”
程子寅不耐烦地答道:“救他作甚?所谓‘彼人之祸,吾人之庆’,孙文加害宋教仁嫁祸袁世凯无非三种结果,一是宋教仁侥幸逃过一劫,则国民党南北分裂,实力大损,我党可以乘机坐稳国会第一大党的宝座;二是宋教仁身死而孙文嫁祸未成,则孙文身败名裂,国民党群龙无首,我们和袁世凯可以乘机瓜分国民党在长江以南地盘;三是宋教仁身死、孙文又嫁祸成功,则国民党必会与袁世凯有番混战,我们可以坐观成败,收取渔翁之利。
“既然无论何种情况,我们新中国党都能获利,那何必还要费心劳力地去救他?而且正如先生所言,宋教仁锋芒太甚、桀骜难驯,不懂知恩图报,救了他不仅难以落得半点好处,只怕以后还会为自己树立一个劲敌!当然,我对宋教仁也无半点好感,此人奢谈民主、共和、爱国,可是他究竟做过哪些有益国民之事?他顶多就是个口中虽有千言、心里实无半策的政客而已,死不足惜。”
孙元起情不自禁微微颌首,倒不是赞同程子寅的意见,而对他近两年来“从奴隶到将军”的巨大进步表示赞许。尽管他言谈之中依然难掩粗鄙之气,但能侃侃而谈言之成理,显然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汤寿潜此时字斟句酌地说道:“尽管宋教仁死不足惜,但如今有人找上门来请托求救,只怕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免得到时候孙文阴谋东窗事犯时,我们遭受池鱼之殃。当然,最后怎么救、能不能救活,那就两说了。”
孙元起点头道:“蛰翁可谓老成谋国!既然孙某获知消息,无论从个人毁誉还是我党名声来说,我们在宋教仁一事上都必须有所行动才行,这是底线。至于采取如何行动,皙子,你有何高见?”
担任四川民政长之后,杨度依旧是长衫折扇的标志性打扮,不过眉眼之间明显少了几分狷介,添了几分和善,似乎在政府中磨去了一些棱角。见孙元起发问,他才洒然合上一直在摇动的纸扇,亢声答道:“刚才听闻蛰翁、畅卿、虎臣、彦及诸位高见,杨某深感佩服,但有个问题如鲠在喉,想说出来请大家赐教,那就是我们如果坐观成败的话,能否真的获取渔翁之利?”
不待程子寅反驳,杨度便自问自答道:“答案很显然,不可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首先忽略了袁项城对此事的参与。非常简单的一个问题:既然仇亮能想到找百熙求救,如果我们拒绝,他怎么可能不去找袁项城呢?除非我们有把握能将仇亮及其身边知情者在他们去找袁项城之前全部灭口,很明显,我们做不到这一点。而且一旦走漏风声,会对百熙和我们新中国党的声誉产生极恶劣的影响。
“众所周知,宋教仁是亲袁派,此次袁项城要是救他一命,两者很有可能一拍即合。不错,宋教仁是个政客,但他是个在北方政坛有着重要影响的政客,是个有才华、有手腕、有思想、有能力的政客;而袁项城则是实力、声望兼备的军事能手。万一他们俩联手,那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敌!”
众人不禁齐齐点头。
杨度又道:“其次我们忽略了自身的实力。想要看热闹、占便宜,总得自身有足够的实力才行,否则很可能成为热闹、便宜的一部分。我们现在虽然拥有川、陕、甘、晋、青等省,但同时也要看到这些省份在经济、政治、地理等方面都远不如华北、江南,而且我们如今有两个旅入藏平乱,一个师驻扎外蒙防御沙俄,一个师又一个旅把守鄂西对抗湖北、河南两面之敌,还要每个季度上缴大量赋税以供全国教育。
“俗语有云:缩回拳头好打人。我们现在拳头全都伸了出去,腹地处处空虚,相当于中门大开,形势早已岌岌可危。相比之下,袁项城数十位北洋精兵猬集直隶、河南、山东三省,随时可能对我们或者南方革命党发动致命一击。当此之时,我们还有闲心和实力坐看孙文被袁项城殄灭?莫非诸位都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众人神色不由得为之一变。
杨度接着说道:“虽然孙文有些志大才疏、忌才妒能,或许从日本那里得到什么许诺,才敢做出如此举动。但从我们角度来说,必须竭尽所能让国民党不乱、袁项城不动,确保当前政局稳定,这才对我们最有利。所以宋教仁必须救,而且要在不影响政局变动的情况下出手相救!”(未完待续。。)
四〇八、更有龙韬佐师律
程子寅嘟囔道:“这不是逼着咱们积德行善么?”
杨度微微一笑:“此举既是救人,也是自救,可算不上是积德行善。”
程子寅道:“白救了宋教仁一命,人家还不一定领情,这不是积德行善是什么?”
杨度道:“就算宋教仁不领咱们这份盛情,咱们也会从中获益的。最明显一点,只要宋教仁顺利脱身北上,国民党必然将很快分裂成南、北两派。当然,国民党分裂并不是咱们的功劳,早在同盟会时期内部就存在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之争,待到国民党组建,党内争斗更是错综复杂,除了政见之争,还有权力之争、地域之争。
“倘若在国民党成立之初,孙文挟退位大总统之余势,再集聚一点实力,未尝不可掌控全党。只可惜他既没有袁项城的手腕和兵力,又没有百熙这般名望和财力,却一心想着功成名就坐享荣华,不愿再冲难犯险,只愿做些轻松快活的冶游演说。结果短短半年时间,竟被宋教仁架空成了水泊梁山的晁盖,迫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除去宋教仁。
“宋教仁虽然口不择言、锋芒太甚,但他一手创立同盟会北京支部,主导国民党成立,政治上倾向于袁项城合作,在华北士绅中还是颇有影响的。现在国会议员选举已经大致完成,试想一下,如果孙文、宋教仁两人产生仇隙,国民党所属议员还能意见统一、步调一致么?无论他们怎么闹。最终组阁都将是我们新中国党,这个好处还不够大么?”
程子寅撇撇嘴:无论救不救,最终组阁还不都是我们新中国党?既然如此。这个好处还算什么好处?不过他却没有反驳,而是等待孙元起的最终意见。
国民党分裂?孙元起有些玩味,也有些期待。
国民党从1912年在北京成立到1949年远走台湾困守海岛,这三十多年间经历过好几次重大的分裂,就比如在“二次革命”前后,国民党便分化为北方亲袁的吴景濂派和南方反袁的孙中山派,随后国民党被袁世凯以武力解散。失败后的孙中山派则在日本组织成立了中华革命党。1919年孙中山将中华革命党改回中国国民党之后,内部矛盾依然不断,比如蒋(蒋介石)胡(胡汉民)之争、蒋汪(汪精卫)之争、蒋李(李宗仁)之争。著名的分裂派系包括西山会议派、改组派、国民党左派(后来变成如今留守大陆的“国民党中央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等。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党派也不例外。所以陈独秀曾精辟地总结道:“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太祖对此结论也非常赞同。党外有党、党内有派,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虽然争权夺势会削弱党派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但与此同时,竞争也会让党派本身与时俱进,通过内部清理与外部斗争获得全新的生命力。故而国民党有改组、清党之事,马教则有肃反、整风、路线斗争等活动。甚至久经杀阵的太祖还豪迈地说道:“过七八年就来一次。”
只是不知如今国民党分裂该叫什么。像尼泊尔**(联合马列)、尼泊尔**(马列)、尼泊尔**(毛)一样,在后面加以后缀名以示区别?比如国民党(南)、国民党(北)。或者叫国民党(孙)、国民党(宋)?
理了理思绪,孙元起才说道:“既然形势如此,我们只能当回善人了,这也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如皙子刚才所言,现在形势岌岌可危,我们必须在不影响政局平稳的情况下尽快出手相救,恐怕还得劳烦畅卿南下一趟,与上海方面有关人员积极沟通,近三两日便将宋遁初转移北上,以免夜长梦多。”
杨永泰连忙起身答道:“那我现在就去机场问问,看看明天南下的飞机还有没有空座。”
孙元起道:“你不用去问,等会儿我和中华航空公司联系,给你们此次行动安排一架专机,随时可以起飞转场,免得国民党方面阻挠延误。另外明天我和仇蕴存表明意见之后,你和他以及办公部调查科同仁一道南下,到时候才好与宋遁初接洽。”
杨永泰这才重新落座。
杨度又道:“宋教仁年少气盛,忽遇此番遭际,心中定然愤懑欲死,急切想报一箭之仇。而他一手打造的国民党虽然名为国会第一大党,但已不足为用,肯定会向你寻求帮助,要是处理不好,没准儿他会反目成仇彻底倒向袁项城。所以救得宋教仁之后,百熙你需向他晓以利害,让他不要如此极端激烈,而是沉潜下来厘清理顺他与孙文之间的关系,确立他在北方国民党中的地位声望,准备东山再起。”
孙元起点点头:“宋遁初现今不过三十有一,可谓风华正茂,如果他经此番磨砺能够有所悔悟,三五年之后未必不能后来居上,报此一箭之仇。倒是孙中山此举显得不够光明磊落,在如今纷乱复杂的政局下还自毁长城,将来必有噬脐之悔!”
众人又谈论片刻,见天色昏黄才各自起身告辞离去。孙元起正准备返回经世大学,却见杨度在一旁含笑不语,心中不由一动,笑着问道:“皙子,你多久没去经世大学拜见湘绮先生了?这一年多你在巴蜀没有回京,他老人家对你这个得意弟子可是想念得紧。要是今晚有空,不如和我一起坐车过去,明天共同去见见他老人家?”
杨度摇着折扇答道:“杨某正有此意!”
等坐上车,孙元起才又低声问道:“对于救宋遁初,皙子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杨度摇摇头:“我们在过去一年把摊子铺得太大,短时间内很难收回,导致出现处处防守处处薄弱的局面,很容易被袁项城逐个击破,宋遁初之事恐怕只能如此处置。杨某今天想问的是,百熙你对组阁人选打算如何考虑?”
孙元起眉毛一挑:“距离国会正式召开还有十多二十天,宋遁初生死未卜,孙中山动态不明,这期间政局变幻谁都难以预料,现在奢谈组阁人选未免失之过早吧?”
杨度道:“若是不发生这档子事,现在谈论组阁确实有点言之过早。不过事已至此,纵使孙文、宋教仁三头六臂只怕也无力回天。难道孙文会让宋教仁安稳地坐上内阁总理宝座?或者宋教仁会宽宏大量,任由孙文捧出某个傀儡替代自己?显然不可能!既然国民党无论如何都难以维持现状,那组阁之事舍我其谁?”
尽管当前国会形势已经日趋明朗,但国民党这个变数依然不容小觑,如果一切顺利自然好说,万一名单拟定,最后却不由自己组阁,岂非贻笑千古?所以孙元起敷衍道:“这事倒不急,还是等宋遁初北上之后再说吧!”
杨度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百熙你看到今天与会诸人的神情么?听说孙文与宋教仁内讧,一个个都神情振奋,目光里透露着热切。这既是为新中国党的前景而高兴,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兴奋?《史记?留侯世家》中有云:‘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对于党内诸人来说,也未尝不是如此。如今组阁便是最好的赏功酬劳机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对西北的控制力正在逐渐下降。以前百熙你能掌控川陕甘晋等省,是因为你和各省都督、师旅长之间的师生关系,而且当时他们相对稚弱,需要依附于你才能生存下去,所以你对各省如臂使指。但随着他们在各省经营日久,地位相对稳固,你们之间师生关系将会日渐淡薄。他们对你的命令会挑肥拣瘦,甚至阳奉阴违,而且恩情用一次少一份,直到形同路人或反目成仇。
“怎么办?百熙你必须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得依附于你,而眼下这次组阁就是展示手腕的最好机会。比如你把川督蒋介石调任陆军总长,然后把晋督阎百川调入四川、陕督赵行止调至山西、甘督张育和调任陕西,还可以再提拔一人出任甘督。当下他们根基未稳,你以师长之尊、党首之威、总理之权相命,他们焉敢不从?如此一来则全局皆活,而你的威权也得以确立。”
看来这一年度四川民政长的磨砺,依然难改他与孙元起之前的友情,也依然难改他纵横之士的风采。不可否认,杨度说得鞭辟入里,孙元起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那好,咱们今晚就好好合计合计,争取这几天就把名单初步拟定。”
杨度“哗啦”打开纸扇摇了几下:“哪有那么麻烦?只要有大致的腹稿,圈定人选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关键是你自己要心中有数。”
孙元起奇道:“有什么数?”
杨度屈指问道:“第一点,新内阁是纯粹政党内阁还是混合政党内阁?”
如果国民党没有发生这场内讧,为了博取宋教仁的支持,孙元起或许会采用纯粹政党内阁。现在宋教仁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果再采用纯粹政党内阁,凭借自身才占30%多的席位如何摆平国会?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孙元起斩钉截铁地答道:“自然是混合政党内阁。”
杨度又问道:“如果是混合政党内阁,那么第二点就是内阁十一个席位要分给哪些政党?各个政党分别是什么职位?”(未完待续。。)
四〇九、今朝农事巧安排
孙元起此时也大费踌躇起来:如何摆平国会、如何摆平其他政党,这才是关键!给少了,别人不满意;给多了,新中国党还怎么掌控内阁?
杨度也知道这种人事问题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半晌孙元起才道:“除了内阁总理必须是咱们的人外,还剩下十个席位,我打算新中国党占四个,分别是内务部长,拟由皙子你出任——”这些年来杨度对孙元起帮助极大,是实打实的“首席顾问”。把他留任四川民政长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孙元起处理政务都不大顺手,所幸不久杨杰回国,在身边帮衬一段时间,才勉强度过难关。
如果杨度所言,现在是赏功酬劳的最好机会。而且现在杨杰留学德国,此时处理一些重大问题真还离不开杨度,就比如刚才拯救宋教仁之事。至于空缺出来的四川民政长职位,则可以用来腾笼换鸟,不妨让给陕西民政长钱能训或者四川内务司长陈宧,这两人最近一段时间都表现得非常优异。
“别!”杨度连忙摆手道,“敝人生性疏懒,而内务总长事务繁忙,实非杨某心中所愿。若是百熙真的有心抬爱,不如委杨某一个国-务--院秘书厅的厅长或副厅长吧!”
可以这么说,作为领导最重视的是人事权和财政权,这两项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亲信手中,但要说领导最亲信的人。却轮不到人事部长和财务部长,排第一位的十之七八都是他的秘书。国-务--院秘书厅的长官虽然不是内阁成员,其重要性却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内阁成员。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与民国时期国-务--院秘书厅一脉相承的是现在的国-务--院办公厅,其负责人秘书长向来是由国务委员兼任,行政级别为副国级,比国-务--院各部的普通部长还高一级!
见杨度情真意切,孙元起也没有多劝:“那好,皙子你就委屈一下,担任国-务--院秘书厅厅长吧。内务总长由杨畅卿出任;其次是海军总长,拟由蒋介石出任;第三是财政总长,拟由孟庸生(孟昭常)出任;第四是教育部长。便由我自己觍颜自领。”
内务部长分管民治、警务、疆理等重大国内事务,堪称内阁第一部,当然不能假手他人。杨永泰是新中国党秘书长,在国会竞选中居功至伟。担任内务总长也是名至实归。
让蒋志清出任海军总长则是听从杨度的意见。腾出位置来轮换各省都督,以免将来出现尾大不掉的现象。一旦明年世界大战爆发,海军还可以有所作为。至于老牌的海军总长萨镇冰、刘冠雄,只好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做海军部次长了。
孟昭常原先是预备立宪公会的副会长,预备立宪公会改组为新中国党后,他又担任新中国党中-央-委-员-会委员,可谓资历深厚。他与张謇关系密切,但在张謇叛党之后。却旗帜鲜明地站在汤寿潜这边,极力维护江浙沪地区各省委、支部的稳定。算得上是新中国党东南半壁的擎天柱。推举他出任财政总长,既是表明对党内预备立宪公会一系的重视,也算是一种褒赏。
杨度急忙问道:“你自领教育部长是什么意思?以国务总理身份兼领教育部长?”
孙元起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以中华科学院院长、中央学会会长的身份兼领教育部长,由汤蛰翁出任国务总理。”
杨度差点没把纸扇给丢到地上:“什么,由汤蛰先出任国务总理?”
孙元起微微颌首:“汤蛰翁年高德劭,秉性忠贞,对政务也颇为熟谙,足为国之宰辅。孙某虽是党首,但于治国理政实在无所贡献,唯独于文教稍有心得,故而主动请缨自领教育部长。皙子以为如何?”
“胡闹,简直胡闹!”杨度恨不得啐孙元起一脸芝麻花,若不是在飞驰的汽车上,估计会气得拂袖而去。半晌才说道,“你任教育部长,汤蛰先任内阁总理?你觉得汤蛰先会是诚惶诚恐、心怀惴惴,还是兴高采烈、感激涕零?宋教仁之事殷鉴不远,你觉得他敢当这个总理么?如果他真的就任总理,全党上下十多万党员会怎么想?我告诉你,只要是新中国党组阁,这内阁总理一职就非你莫属!”
“我觉得——”孙元起真不觉得非得由党首出任总理:如果国民党不发生内讧,组阁的不就是副理事长宋教仁么?没听说关理事长孙中山什么事。
杨度打断孙元起的辩解:“所谓‘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从政本来就是要包羞忍辱,慨然面对无穷挑战。当初杨某听见你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诗句自况言志,这才对你倾心服膺追随南北。若是现在你连就任总理的魄力都没有,杨某只能自认有目无珠所遇非人,明天一早便挂冠封印而去,免得将来悔恨莫及!”
孙元起讷然片刻才以拳击掌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承蒙皙子如此推重,那孙某就觍颜自任内阁总理一职,皙子为秘书厅厅长,杨畅卿为内务总长,蒋介石为海军总长,汤蛰翁为财政总长,孟庸生为工商总长。这是我们新中国党在内阁的主要人选。至于北洋一系,我打算给他们三个席位,分别外交总长,拟由陆子兴(陆徵祥)出任;陆军总长,拟由段芝泉(段祺瑞)出任;农林总长,拟由陈铎士(陈振先)出任。”
陆徵祥是老牌外交家,无论从从业资历来说,还是从自身道德水准来说,他担任外交总长都是非常称职的。虽然他曾代表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在五四运动中又被青年学生讥为“卖国贼”,但并非是他的罪愆,用句俗语来回答,那便是“弱国无外交”。国家本身没有强大的实力,处处受人欺凌,作为外交人员,纵使他舌灿莲花又能如何?
段祺瑞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北洋三杰”可不是徒有虚名。他在湖北大刀阔斧整顿黎元洪辛苦编练的鄂军,重新布防全省军力,对鄂西、鄂北一带虎视眈眈,给蒋作宾、刘明昭等人带来巨大压力。正好之前他曾两次出任陆军总长,这次便借着组阁的名头把他调回北京。
农林部是个清水衙门,类似于打酱油的角色。之所以让陈振先出任农林总长,无非是想给北洋系三个席位,却有不想给他们那么多的权力,最后只好给个有名无实的部门充充数。
杨度面色稍缓:“给袁项城三个席位,其中两个颇有实权,他应该会比较满意的。”
孙元起又道:“国民党方面我打算给他们两个席位,一个是教育总长,拟由蔡鹤琴(蔡元培)出任;一个是司法总长,拟由宋遁初出任,如果宋遁初不愿意入阁的话,便改由王亮畴(王宠惠)出任。共和党方面给他们一个席位,即交通总长,拟由程雪楼(程德全)出任。”
从这几个月的表现来看,蔡元培担任教育部长非常称职,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如果必须挑选一个继任者的话,孙元起首选蔡元培。至于王宠惠,虽然与孙中山关系密切,在政见上和蔡元培一样比较偏向南方,但他是货真价实的耶鲁法学博士,应该明白公平公正的真谛,担任司法总长还是合适的。
共和党的程德全资历虽然不及袁世凯、孙元起,但也称得上是“三朝元老”。早在清朝,他便担任过黑龙江将军、署理黑龙江巡抚、江苏巡抚等要职;辛亥乱起、革命军兴之后,眼看清廷覆亡在即,他毅然与革命党人推诚合作,成为第一位反正参加革命的清朝封疆大吏。此后,他曾担任江苏都督、南京临时政府内务总长等职务。民国政府北迁后,他又被袁世凯委任为江苏都督,完成对江苏的统一。此外他还积极参与组建政党活动,这其中便包括与章太炎成立中华民国联合会、与黎元洪组建政见商榷会、参加共和党等。
这份组阁草案是典型的“排排坐,吃果果”,不仅包括了国会中排名前三的国民党、新中国党、统一党等,还包括了没有组党却大有影响的北洋系,基本上是见者有份、利益均沾。当然,孙元起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谁让新中国党在国会中才占30%多的席位呢?如果不拉拢多一点同伙,只怕很多议案都难以在国会中通过!
好在新中国党自己把持了5个席位,加上陆徵祥没有明确政见,蔡元培与孙元起关系密切,王宠惠和孙元起是耶鲁校友,段祺瑞、程德全等人也不是特别犯拧的角色,就算以后有政党意见不合,也不至于闹出内阁倒台的笑话来。
所以杨度皱皱眉头后也默认了这个方案:“姑且如此吧!我也知道百熙你也是为难,为了取悦各方,才拟定了这么个撒胡椒面的方案。不过百熙下次再组阁的时候需要注意,‘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对于各大政党既要拉拢一批,也要针对一批,有取有舍才能有所处于常胜不败之地。”
孙元起苦笑道:“怎么,还有下次?”(未完待续。。)
四一〇、为报春风且莫吹
不知是山田纯三郎和洪述祖、应桂馨还没有商议好具体的暗杀计划,还是应桂馨、黄郛等人没想到新中国党会突然插手此事,又或者是空中营救这种手段太高端,让他们完全不知所措,总之营救宋教仁的行动异常顺利。几天后,孙元起便在京郊机场见到了这位搅动全国的政治天才。
大概在漫长的飞行旅途中已经将回京后可能出现的情况考虑周全,宋教仁又恢复了往常自信的笑容。只是这段时间在上海坐困孤城,身形明显清减不少,再加上高空航行的寒冷,脸被冻得白里透青青里透紫,笑容里显然夹带着三五分牵强的味道。
见到孙元起前来迎接,宋教仁的笑容又灿烂几分,急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有劳百熙兄屈尊迎接,宋某实在愧不敢当!”
“遁初太过客气了!孙某月前便翘首南望,期盼你能早日北上做一欢晤,谁知因它事牵连,今朝才得以相见,真是好事多磨!”孙元起执住宋教仁双手,一语双关地问道:“京师初春虽然风沙颇大,但烟柳初萌、草色鹅黄,应当略胜沪上风物吧?”
宋教仁面有恧色:“教仁才疏学浅,一时为俗务羁绊,接信之后未能即刻北上拜会,真是失礼之至!幸而百熙兄襟怀似海大肚能容,不仅不以为忤,还派专使到沪上迎接,使得宋某得以脱离苦海。一念及此,教仁便惭愧不已!”
孙元起知道此刻并非深谈的时机。便笑着说道:“遁初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劳顿,想必精神疲倦已极。今日还请先回旅馆稍事休息。明天孙某再替你接风洗尘。”
第二天中午孙元起在新中国党招待所再见宋教仁的时候,他已然变得精神焕发器宇轩昂,看来安全的环境、舒适的睡眠已经让他从上海的梦魇中恢复过来。两人见面自是一番寒暄不提,然后宴席开始,大家推杯换盏起坐喧哗。等到肴核既尽杯盘狼藉,谈话才正是步入正题。
孙元起率先问道:“遁初,此次北上你有何打算?”
杨度、杨永泰、仇亮等人闻声都停止了喧闹。宋教仁放下酒杯。长叹一声才答道:“宋某为革命奔走十余年,总期藉此国家走向民主富强、民族摆脱**愚昧,在无数仁人志士的鲜血浇灌下。幸而革命取得成功,民主政体也触手可及。本以为足可告慰九泉先烈,谁知今日狡兔未死,竟然走狗先烹。宋某真是心灰意冷!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宋某打算就此脱离政界,愿以此残生兴文办报,开启民智。”
宋教仁这番胡话孙元起当然是不信的,不过还是假意劝慰道:“遁初莫要自误!中山先生乃是革命伟人,襟怀坦荡人所共知,此次龃龉必是有奸邪小人居间拨弄,才生出这场风波。遁初只要平心静气地在京城静观其变。不出三两年时间,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宋教仁摇摇头:“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何况宋某孤身北上势单力孤,一旦事有反复,如何能说服党内同仁?”
寻求强援,这才是宋教仁示弱的目的所在!当初把同盟会和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全国联合进行会等捏合成国民党,最强有力的黏合剂便是竞选成功、组阁执政。现在执政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强烈失望之下,党内必然会掀起“倒宋”的风潮。何况南边还有孙中山等人推波助澜呢?如果没有强援帮宋教仁扎场子、压阵角,宋教仁很可能会被掀翻在地,甚至刚成立不到一年的国民党也会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孙元起道:“遁初你与中山先生之间虽然微有罅隙,但外间对此事知之甚少,即便是孙某,也是听蕴存贤弟(仇亮)讲述才略知一二,何况是其他人?而且现在遁初安然北上,想来中山先生也不会主动说破此事,置自己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既然如此,遁初你不妨装作若无其事,着手准备正式国会召开后的组阁事宜,以不变应万变。”
宋教仁苦笑几声:“如今宋某能够苟延残喘已经心满意足,安敢奢望其他?为感谢百熙兄救命之恩,宋某稍后将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的身份向全国发表通电,宣布放弃此次组阁诉求,转而全力支持新中国党组阁执政。”
孙元起大惊:“这如何使得?贵党是国会第一大党,组阁大有希望,此时突然宣布放弃,你岂不是要惹得天怒人怨,成为党内众矢之的?而且你与南方激进派已生嫌隙,值此关键时刻,应当镇之以静,细思弥缝之法。你却要主动放弃组阁,如此一来,岂非主动送给他们攻讦的口实?依我看,不如贵党与我们新中国党联合组阁,两党在国会中占据将近百分之七十的席位,定然可以顺利过关。”
宋教仁看来早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只是微微摇头:“百熙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宋某素来主张纯粹政党内阁,天下人所共知,若是因为一时挫折而食言自肥,岂非成为国人的笑柄?至于党内异己的攻讦,不过是浮云罢了。宋某经历过清廷的通缉,也遭受过自己人的构陷,难道还会惧怕这点蜚短流长?而且通过新中国党和国民党在此次国会竞选的表现,令宋某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那就是‘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此前我国民党号称党众百万,论规模不啻贵党十倍,按说在参众两院中应该战而胜之才对,谁知两党的席位却约略相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国民党这百万党员中弄虚作假者多、趋炎附势者多、见风使舵者多、朝三暮四者多,绝对忠诚者少之又少,所以才会惨败如斯。正是有惩于此,宋某决定取法贵党‘不准跨党’的章程,利用此次失利对全党进行一次大清理,激扬清波,涤荡瑕秽,以待将来。”
孙元起听罢且喜且忧:喜的是宋教仁宣布支持新中国党组阁执政,放弃两党联合组阁,并若是他答应了,孙元起真还不知道该如何分配内阁名额;忧的是宋教仁幡然醒悟,开始借鉴新中国党的成功经验,对纷繁芜杂的国民党进行改造,将来必然会成为心腹大敌。
“遁初理事长在此危急时刻,尚有如此魄力来毁党造党,真是令人万分钦佩!”孙元起这倒是实话实说,“不过如你刚才所说,中山先生受小人蒙蔽,对你颇有成见,此番你又是孤身北上势单力孤,本自已经岌岌可危。而你近期又想对全党进行一次大清理,波及数以万计的党众,必然会引起党内不满。一旦事有反复,你打算如何处置?”
宋教仁侧身对着孙元起深鞠一躬:“正要麻烦百熙大兄!俗语有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弟恳请仁兄能够扶危济困,慷慨施以援手。”
所谓“放弃组阁诉求,全力支持新中国党执政”,果然是有条件的。
孙元起连忙扶住宋教仁:“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等宋教仁重新坐稳,孙元起才接着说道:“就我所知,袁项城对贤弟的大才也极为器重,关爱之情有若子侄;贤弟与袁项城也是关系莫逆,交往甚密,在贵党内曾被称为‘亲袁派’。想来只要贤弟不出北京,袁项城定能保你周全。当然,遁初关心的肯定不只是自身安危,还有国民党的相关内务。
“实话实说,贤弟虽是国民党的代理理事长,但在贵党的影响力根本难以与中山先生相提并论,尤其在长江以南,甚至不如黄克强、黎宋卿。此次贤弟脱身北上可谓有利有弊,好处是国民党北京支部成立未久,中山先生的影响相对薄弱;北京支部由你一手创立,你的个人威望较高,可以藉此摆脱党内元老的控制,确立自己的地位。而且北方政治风气与南方相比,相对较为保守、温和,对于南方激进派提出的‘二次革命’非常反感,这也是你立足的根本之一。弊端则是缺少了中山先生的支持和帮衬,你在北京支部的权威性和影响力会迅速下降。
“尽管从总体上看是利大于弊,从长远角度上来看更是利远大于弊,但弊端同样不容忽视。一旦北京支部的人与中山先生联合起来,你轻则被褫夺代理理事长、理事的职务,沦为百万党众中的普通一员;重则被驱除出党,成为政坛的无根浮萍。针对这个弊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竖立起你在政府中的权威地位,让中山先生都无法忽视你的影响力,让北京支部不敢生出二心,如此你的地位自然稳固。”
宋教仁仔细咀嚼孙元起的话语,琢磨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半晌才问道:“对于树立权威地位,百熙兄有何良策?”(未完待续。。)
四一一、请君暂上凌烟阁
孙元起思忖片刻后才答道:“孙某拙于政事,思虑不周,一时间只能想到几种粗浅的办法,说出来仅供遁初参考采择。遁初你应该还记得去年发生的张振武遇害案吧?此事因为涉及大总统、副总统、内阁总理、陆军总长等要员,闹得沸沸扬扬,大总统府、内阁、议会都卷入其中,是民国元年轰动一时的大事。作为案件的幕后指使者,黎黄陂(黎元洪)被迫辞去鄂军都督之职,亲自北上到参议院解释情由。
“不可否认,黎黄陂在推翻满清、建立民国过程中居功甚伟,当得上是革命伟人。但他在张振武一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却极不光彩,惹得舆论大哗,攻讦之声一直不断。大概他自己也知道这时间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所以行事极为低调,他统领的共和党在大选中也大失水准,不知已经日薄西山,还是刻意在韬光养晦?孙某觉得黎黄陂的副总统之位,遁初可以取而代之。”
宋教仁连连摆手:“不可、不可!黎黄陂功勋卓著,乃是首义功臣,宋某何德何能,安敢望其项背?此计绝对不行!”
孙元起也觉得宋教仁年纪太轻、资历太浅,不适合做副总统。三十岁的副总统,未免有些太耸人听闻了!见宋教仁拒绝,接着又说道:“既然如此,那如果最终由我们新中国党组阁的话,内阁总长席位任君挑选,如何?”
宋教仁想了想还是婉拒道:“小弟依然坚持纯粹政党内阁的主张。”
孙元起道:“那参议院议长职位呢?”
根据民国元年8月份颁布的《国会组织法》,民国议会由参议院和众议院组成。虽然两院皆可讨论国家大政方针。但参议院相对来说人少言重,议长位置也更高。《国会组织法》的条文也证实了这一点:如是参众两院联合商讨问题,以参议院议长为议长。众议院院长为副议长。
宋教仁一愣:“如果小弟没有记错的话,《国会组织法》可是明确规定,参众两院的议长、副议长必须由本院议员互选产生。现在国会选举已经结束,宋某又不是议员,如何担任议长?百熙兄莫要说笑!”
“兹事体大,愚兄安敢随意说笑?”孙元起道:“遁初所言虽然有据,但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诚然各省国会议员选举已经结束。但并非全体国会议员人选已经敲定,比如外蒙、华侨、中央学会等界别的议员现在就仍在选举中。据我所知,外蒙、华侨两个界别的议员虽然名为选举。实则完全由大总统指派。
“比如曾任前清外务部副大臣的曹润田(曹汝霖),出生于上海,既不是蒙古人,又没有参加竞选。前几日居然接到当选蒙古议员的证书。连他自己都觉得万分惊诧。如果遁初有意,议员身份岂不是手到擒来?如果袁项城为难,愚兄可以从中央学会中让出一个名额来。”
宋教仁顿时颇为意动,但又有些犹豫:“百熙兄应该知道小弟与中山先生之间有些误会,而党内议员很多都是唯中山先生马首是瞻,国民党又是国会第一大党。有他们极力反对,纵使小弟有意,只怕最终愿望也难以达成吧?”
孙元起胸有成竹地答道:“遁初大可不必担心!首先。在媒体公开之前中山先生不可能自曝其短,向其他人泄露你和他之间的仇隙。因为这既会打击到你,也会损害他自己的公众形象,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谁都不会去做的。
“其次,国民党组建之初贤弟便亲身主导此事,之后一直以代理理事长身份主持党务工作,包括前不久的国会竞选事宜。在这段时间里,你肯定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者,有他们在党内和国会中倾力宣传呼吁,肯定会引导贵党其他议员对你的支持。
“此外,我们新中国党在参议院中也有一定的席位。既然贤弟全力支持新中国党组阁执政,我们自然要投桃报李。只要两党议员齐心协力,相信遁初当选参议院议长一职易如反掌!”
宋教仁听完,开始在心中默默思量竞选参议院议长的得失。
孙元起又趁热打铁道:“如果贤弟觉得有些为难,袁项城处可由愚兄代为说项,中华广播、《政经日报》等媒体也会帮您提前造势。”
宋教仁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如此,小弟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有劳百熙大兄了!”
————
日本,东京。
就在孙元起、宋教仁两人大谈特谈合作事宜的同时,山田纯三郎再次来到明石元二郎的府上。明石元二郎依然穿着那件鹑衣百结的武士服,叉开两腿箕坐在杂乱的客厅中,上次被迫舔食了辣椒的短尾花猫则瑟缩地蜷伏在他身旁,有些惊惧地打量着山田纯三郎。
山田一进客厅便跪伏在地,声音悲痛,但脸上表情不变:“属下办事不力,致使行动失败,辜负次长大人重托,愚蠢的我愿切腹谢罪。恳请次长大人成全!”山田纯三郎出身于武士世家,父亲山田浩藏是津轻藩藩士,后任青森银行行长兼漆器树产会社社长,所以行为举止素来以武士道为规范。
明石元二郎看了山田一眼,继续抚弄身边的那只短尾花猫,漫不经心地问道:“山田君,你觉得切腹能够解决问题么?”
山田纯三郎匍匐在地,不敢做声。
“既然不能解决问题,切腹又有什么意义?”说到这里,明石元二郎才挥挥手,“起来吧!中国古代圣人孔子说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失败都不敢面对。你说说看。此次失利的主要原因是在哪里?”
山田坐直身子恭敬地答道:“属下得知消息后曾仔细检讨过,觉得此次行动失败主要是因为计划中忽略了三个方面,一是忽略了仇亮通风报信。仇亮作为宋教仁的亲信。当他抵达日本并与袁华选联系时,属下就该猜到他是来打探消息的,应该迅速加以处置。谁知属下竟然听信袁华选的谎言,以为仇亮没有探知任何消息,导致仇亮安然回国,从而消息走漏。
“二是忽略了孙元起果断参与。在得知仇亮返回北京之后,属下也曾针对袁世凯、孙元起等人可能做出的反应。对计划做出相应调整。按照道理说,孙元起的新中国党是国会第二大党,应该希望宋教仁身亡才对。这样才好继起组阁执政。没想到孙元起见到仇亮之后居然果断同意,第二天便派杨永泰陪同南下,救援宋教仁。
“三是忽略了飞机参与救援。属下获知杨永泰、仇亮乘坐飞机南下,赶紧命令上海方面加快行动步伐。尽早除掉宋教仁。谁知新中国党方面行动非常迅速。当天抵达上海后便以商议组阁事宜约见宋教仁。宋教仁一出门,就被新中国党的调查科用汽车送到机场,紧接着飞机起飞,离开上海。自杨永泰从北京出发到宋教仁离开上海,前后不到两天功夫,让我们措手不及,只能眼看着飞机飞离上海,徒自望洋兴叹。”
明石元二郎慢悠悠地说道:“仇亮走脱我也有责任。倒不能全怪山田君。至于飞机参与救援,则是个新鲜事物。不仅你我很难想到,恐怕全世界也没几个人能想到,因为只有孙元起才有这个能力,这也不能怪山田君。但是忽略孙元起的参与,那就是山田君的罪责了!”
“哈伊!”山田纯三郎再次跪伏于地,表示自己心悦诚服。
明石元二郎继续说道:“孙元起早先以学者身份闻名于世,在宣统年间才在政坛崭露头角,由学部侍郎而学部尚书,由尚书而入阁,随后兼任四川总督。趁着清末局势混乱之际,一举囊括川陕甘晋四省,成为支那政坛不可忽视的力量。山田君追随孙逸仙左右已有十三年之久,在中国也有一年多时间,耳濡目染之下应该对孙元起颇有了解。请问你对他怎么看?”
山田纯三郎酝酿片刻才字斟句酌地答道:“诚如次长大人所言,孙元起拥有西部五省之地,兵锋直指湖北、西藏、外蒙等地,袁世凯也不敢轻易捋其虎须;其组建并领导的新中国党是国会第二大党,在支那政坛三分天下有其一,确实不容忽视。属下觉得孙元起的厉害之处在于四个不可比。首先是学术不可比,这也是孙元起安身立命的根本。
“自从明治三十一年(1898)发表首篇论文开始,他便以卓绝的姿态统领整个科学界的发展,举凡物理、化学、电子、天文、生物等前沿领域都做出了划时代的巨大贡献,很多成果甚至是颠覆性的。在十年前,他就被欧、米学界称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现在他的名字和成果已经被各国写进了大中小学的教科书中,成为学生们学习的内容。”
明石元二郎也很赞同他的观点:“在活着的时候学术成果就成为那么多人学习的内容,孙元起确实算得上是空古绝今。在这个意义上,他的学术确实不可比!”
山田继续说道:“其次是清誉不可比。孙元起在学术成就闻名世界的同时,积极投身教育事业,包括创建举世闻名的经世大学、编写数量惊人的学校教科书、兴办遍布大江南北的附属中小学等,很快他便成为中国最著名的教育家。因为他学问精深、热衷教育、惠及万民,与两千年前孔子的事迹颇为类似,故而被青年学生誉为‘当代圣人’。
“据说他与前清大学士孙家鼐有亲戚关系,但他却是典型的学而优则仕,而且早期一直是在有‘清水衙门’之称的翰林院、提学司、学部等教育部门任职,之后才正式从政。从政之后,他扑灭东北鼠疫、蠲免西部各省赋税、普及全国义务教育、打击外蒙分裂势力等一系列大得民心的举动,使得他的名声更加煊赫,几至于成为贤君名臣的典范。”
明石元二郎喟叹道:“支那历来讲究‘名正言顺’,孙元起有如此名声,便已在政坛上处于不败之地。果然见识深远!”
山田纯三郎道:“第三是财富不可比。基于对学术的精深研究,孙元起与其夫人、岳家以及其他米国商人组建各种类型的公司,工厂遍布欧、亚、美各大洲,从生活日用的味精、电灯、广播、药物、内衣、速食、自行车、汽车,到军工用途的步枪、迫击炮、钢盔、飞机,乃至航空、煤炭、银行等都有涉猎,林林总总足有数十家之多,并在其中占有相当比例的股份,其财富数额可以想见。”
明石元二郎点了点头:“在前清宣统年间,英国《观察家报》曾刊布专题文章评论远东的著名财阀家族,把以孙元起为代表的寿州孙氏与我大日本帝国的三井、三菱、住友、安田等财团相提并论。如今两三年过去,孙元起家业更加扩大,只怕他的财富已经后来居上了!那最后一个不可比是?”(未完待续。。)
ps: 十二月份,工作最忙,码字有些耽误。抱歉之至!
四一二、往事悠悠君莫问
山田纯三郎道:“最后一个是眼光不可比。十五年前,孙元起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不名一文的教书先生;十五年后的今天,居然拥有如此显赫的权势,归根结底在于他超凡脱俗的眼光。详细说来,他的眼光不可媲及主要体现在三点上,一是识人。
“袁世凯起家的班底是前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他在天津小站练兵时建立的,更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清光绪八年(1882)驻扎朝鲜之时;而孙逸仙革命的班底是明治三十八年(1905)成立于我东京都的同盟会,更早则可以上溯到1894年成立于美国檀香山的兴中会。两者皆有自己坚实的班底,经营达二三十年之久,而且各有凭恃。袁世凯凭恃的是北洋jīng兵,在前清政坛纵横捭阖;孙逸仙依靠的则是反清秘密会社以及海外洪门,在中国民间和海外华人中颇有影响。
“而孙元起呢?麾下的将领在十多年前不是地位低贱的仆役奴婢,就是负笈求学的弱冠青年,尘土一般的人物,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会成为都督、师长、旅长?但是孙元起就那么慧眼识珠,把他们从普通人之中挑选出来,送到我们rì本陆军士官学校,然后回国执掌军队,进而夺取大权。从目前来看,这些人还算称职,至少能牢牢掌控住手中的军队和地盘。这也足以证明孙元起的识人之明。”
明石元二郎插话道:“山田君,既然那些人都是我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想来对我大rì本帝国抱有一定的好感。如果适当加以联络的话,你觉得他们能否像孙逸仙一样为我所用?”
山田纯三郎答道:“只怕很难!孙元起对于他们恩同再造,而且他们现在位高权重。似乎没有理由要改换门庭。当然,次长大人的提议倒是可以试试,成功了,对我国大有益处;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坏处。反正是利无弊,何乐而不为?”
明石元二郎微微颔首:“山田君请继续!”
山田纯三郎又接着说道:“他的眼光不可媲及第二点是体现在识物上。像味jīng、广播、薯片、胸衣、方便面等,本是世间可有可无之物。但被他发明创造出来后,很快便大行其道,成为rì常的必须。像电灯、汽车、自行车等。本事世间已有之物,但经他点石成金后,马上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紧接着便占据垄断地位。好比米国福特汽车公司生产的t型车。第一年产量就达到10660辆。创下了汽车行业的最高记录,未来光辉前景可以想见。
“谁知随后孙元起参股的通用汽车公司便推出了‘宝马’系列轿车,无论在外观、xìng能还是在动力、价格方面都远远超过t型车,致使福特公司的汽车销量迅速一落千丈,甚至危及到其他所有汽车公司的生存!所以以福特公司为首的一大批汽车公司积极游说米国国会和zhèng fǔ,准备以违法《谢尔曼反托拉斯法》为由,对通用汽车公司提起诉讼。
“更明显的一个例子则是飞机。明治三十六年(1903),米国的莱特兄弟制造出了第一架依靠自身动力进行载人飞行的飞机‘飞行者1号’。并且获得试飞成功。当时各国新闻都曾予以报道,但绝大多数人都把它视为一种大玩具而没有加以重视。然而孙元起得知消息后。却马上命令经世大学组建飞机研究所,投入了大量jīng力研制各种类型的飞机。
“时至今rì,中国对飞机的研究水平已经远超世界各国,不仅建立了全球第一家航空公司,在各大城市间从事邮递和客运服务,而且研制出数种能在战争中发挥巨大作用的飞机,很可能改变将来的战争形势。比如在前不久爆发的外蒙冲突中,孙元起仅出动两架轰炸机对科布多城、乌里雅苏台、库伦等进行轰炸与威胁,就使得外蒙不战自溃闻风败逃,最终还是靠露国出面才勉强扎住阵脚。”
明石元二郎叹息道:“飞机确实是近代战争利器。若是当初rì露战争时我大rì本帝国能拥有此等武器,何至于阵亡那么多忠贞的帝国勇士?”
山田纯三郎道:“飞机问世不过十年时间,各国都才刚刚关注飞机的研制,中国只是先行一步而已。古语有云:‘亡羊补牢,未为迟也。’次长大人只要提议军部和帝国大学一方面投入巨额资金加以研发,一方面借鉴中国的经验,相信我国很快就会迎头赶上的!”
明石元二郎道:“军部和帝国大学方面已经花费巨资从中国购买了数架样机,正在对它们进行拆解仿造,应该很快就会取得进展。不过支那出售的飞机肯定不是他们最先进的水平,经世大学的科研水平又远胜我东京、京都等帝国大学,要想迎头赶上,就必须要以各种方式借鉴支那的经验和成果。只是经世大学飞机研究所西迁至陕西之后防范更加严密,军部已经牺牲十多名优秀的谍报人员,依然没能渗透进去。如果山田君以后得便的话不妨多加留意,看看有何良策,免得将来‘黑船事件’重演!”
“哈伊!”山田纯三郎恭敬地答道。
明石元二郎道:“请山田君继续刚才的高论。”
山田纯三郎这才接着说道:“孙元起眼光不可媲及的第三点则是体现在识势上。孙元起留学回国之初,正好赶上戊戌变法,清zhèng fǔ筹建京师大学堂却缺乏师资,他凭借着耶鲁大学的硕士文凭以及米国公使的推荐,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大学堂,成为其中的物理教习。
“随后,他发现世纪初物理学面临的巨大机遇,开始积极撰写各种论文,发表在欧、米著名期刊上,很快他便在科学界声名鹊起,引得世界各国的大学、研究所的热烈关注,纷纷邀请他出国讲学。明治三十三年(1900)夏天,孙元起以访学为名离开中国奔赴米国,非常巧妙地避开了发生在běi jīng的巨变,而且藉此在国外捞足了名声。
“次年夏天他又返回中国,或许是预测到庚子国变对西太后思想上的巨大冲击,回国之后便迅速筹办如今举世闻名的经世大学,并大量编写刊印大中小学的教科书。转过年,清廷下诏大力兴办西式学堂,此时孙元起已经成为国内外著名的科学家、教育家,由他出面主持各种章程的制定已经成为必然。于是他也摇身一变,从学者变成了官员。
“成为官员并不是他的终点。他敏锐地意识到清zhèng fǔ已经病入膏肓,开始在经世大学成立小规模的士官教导队,对经世大学以及附属中小学的学生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以便随时召集起来组成军队;并在经世大学挑选合适的人员,送到我国陆军士官学校培训,以应对可能出现的乱局。据孙逸仙透露,明治三十七年(1904)他与孙元起曾在美国三藩市见过面,那时他便已经向孙逸仙提出掌握军权的想法!
“在接下来的五六年里,孙元起一边积蓄力量、提高名声,一边静静等待时机的到来。时机出现在明治四十三年(1910)冬天,中国满洲地区爆发了规模空前的鼠疫疫情,在众人畏葸退缩之时他却主动请缨北上。正是凭借着这次剿灭鼠疫的行动,使得他麾下的兵力完成第一次集结,并合法装备了武器,完成了实战训练,为来年的军事割据做好了前期准备。
“次年,也就是明治四十四年(1911),清国先是四川发生民乱,随后湖北发生军事叛变,形势岌岌可危。孙元起通过运作,以内阁大臣身份而兼任四川总督之职,随后率领手中的兵力南下,趁清廷不备,一举夺得陕西、山西乃至四川、甘肃的控制权。接着又改组预备立宪公会为新中国党,在国会中抢占席位。两措并举,使得他迅即成为中国最大的实权派之一。
“从他这十多年来的履历来看,几乎每一步都正好落在恰当的位置上,没有半点蹉跌,由此可以看出他对局势的jīng准把握。包括这次他救护宋教仁,也体现了这一点。一两次把握局势变动并非难事,难的是每次都能把握。所以孙元起在识势上的眼光不可媲及!”
明石元二郎道:“山田君对孙元起了解居然如此深刻,而且从言辞中可以看来,你对孙元起非常推崇啊!”
“正是如此!”山田纯三郎毫不掩饰地答道,“不过属下在了解和推崇的同时,更多的是忧虑和担心,因为这样学术、名声、财富、眼光都不可及的中国当权者,显然并非我大rì本帝国之福!即便没有发生宋教仁逃遁之事,属下在事毕之后也会建议次长大人把孙元起列为头号目标加以对待的。”
明石元二郎眼睛中闪过一道凶光:“那就请山田君尽快设法除掉他,以免后患!”
山田纯三郎微微欠身:“请次长大人见谅,只怕短时间内很难除掉孙元起。因为两年多以前,他在东北防治鼠疫的时候曾遭遇过一次刺杀,差点伤重死去,自此以后他的安全防卫工作就变得极为严密。我们急切间很难下手,还请次长大人从长计议!”
明石元二郎似乎有些遗憾,旋即换了个话题:“得知宋教仁逃遁的消息,孙逸仙有何反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