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七、并蒂已看灵鹊报(上)
见赵景行发飙,蒋作宾不敢再多言,立马“啪”敬了个军礼:“是!”随即带着自己的部队向西安城飞奔而去。
第87标第3营现在算是西安城半个主人,东门正好归他们防守,所以入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当最后一队人马通过城门的时候,留守的余部便借势堵在东门,而入城部队早已分成两支,以演习巡防的态势扑向附近的军装局、东北方向的满城。这种行动在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里蒋作宾所部不知干过多少回,周围的人被一而再、再而三恐吓后,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
随后,何应钦按照计划率领第88标第1营入城,整个过程也一帆风顺。部队入城后,即以棚为单位向城墙的西、北两个方向渗透。
谁也没想到,打响陕西光复第一枪的居然是朱绍良所率炮兵第44营。
鼓楼作为西安城内的制高点,是攻城的关键,尤其在热兵器时代,一旦在此处架上大炮,炮火几乎可以覆盖全城。如此重要位置,却偏偏不在蒋作宾的控制范围内。朱绍良得到命令后,便派两棚士兵携带轻武器跟在何应钦所部后面进城,向鼓楼方向运动,一方面是做好前期侦查工作,一方面必要时可以在后继的炮兵支援下发起强攻。
这两棚士兵都是外地人,对西安城根本不熟悉,还不敢开口询问——满嘴就是南方口音。一问就得露馅。他们只能凭借一张粗糙的地图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渐渐迫近鼓楼,期间没少走冤枉路。
离鼓楼还有大约300米时。他们终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结果迎面碰上了七八个勾肩搭背的巡警。巡警也是喝多了酒,根本没注意士兵手中急促端起的汉阳造,还以为遇到陆军中学堂的学生,直着嗓子嚷道:“你们这些兵娃娃是哪个部分的?”
士兵们只是继续端着枪瞄准,并不敢开口答话。
“酒壮怂人胆”,这句话一点没错。其他人见士兵们不答话。还以为怕了自己,更加傲横:“看你们这些毬人就不是好东西!都跟爷回局子,查查你们是不是革命党!”
“一个乱党的人头可值两百块现大洋呢!这回额们可发大了。”
说话间,他们挥舞着警棍步伐凌乱地走过来。
半数左右炮兵营士兵在一两个星期前还是学生,根本没什么战场经验,心理素质也不过关,见巡警张牙舞爪地扑过来,顿时慌了手脚,不知是谁搂住扳机就是一梭子:“啪—啪—啪——!”
其他学生也紧张得要命。看有人开枪。也急忙扣动扳机。
枪声响成一片。
尽管学生是新手,可距离实在太近,想打不中都困难。七八名巡警在枪林弹雨中抖索了好几秒。才像破布口袋一样委顿扑倒在地,鲜血四处飞溅。
开枪的时候还不觉得害怕,等看到浑身弹孔的尸体僵卧在自己面前。学生们一个个面色苍白、手脚发软,甚至有几个人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棚官也愣了片刻,才疯了一样踢打着发呆、干呕的士兵:“快!快冲!一开枪,我们行动就暴露了,必须尽快抢占鼓楼!快点!”
自从徐树铮从总督衙门告辞。长庚在正堂设宴款待钱能训、文瑞两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个人正聊得火热,就听见鼓楼方向传来一声枪响,紧跟着一阵枪声更加密集。文瑞立即放下酒杯,腾地站起身:“出事了!”
钱能训还有些犹豫:“会不会是擦枪走火?”
文瑞摇摇头:“只怕刚才下官所言,不幸一语成谶!”
好像是要印证文瑞的这个猜想,又或者那一阵枪响只是信号。文瑞话音刚落,西安城四周的枪炮声就渐次响成了一片,再也分不清疏密。
长庚手中酒杯“啪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失神地说道:“终于还是来了!”
文瑞毕竟还是武将,此时急忙说道:“制台、抚台,是走是守,你们拿个主意!要是走,下官手里还有几百号心腹亲信,一定拼死护卫两位大人出城。要是守,我们就该火速撤到满城中,迟了就来不及了!”
是走、是守,钱能训这个临时代理巡抚也无法拿主意,关键还得听陕甘总督长庚的。
长庚此时反而镇静下来,重新拿起一个酒杯,斟满酒慢慢饮尽,这才说道:“作乱新军有三千人?此刻他们怕是已经入城,分据各处要地了。我们别说出城,就是去满城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再枉费精力?自古以来,没有不亡之国,没有不死之君。大清立国近三百年,只怕现在也到了山穷水尽、寿终正寝的时候了。我们三人共事这么长时间也算缘分,不如坐下来再喝杯酒!等下乱党头领来了,跟他商量商量,若能看在我等没有顽抗的份上,保全阖城旗人的性命,就是不辜负皇恩!如果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我们三人在黄泉路上做伴同行,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文瑞重重叹口气,坐下来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这样,赵景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进了总督衙署,然后在正堂上看见陕西三位最高军政长官正殷勤地推杯换盏。本来以为会有场恶战的士兵,见此场景都大吃一惊。
长庚看到赵景行却丝毫没有惊诧之色,反而笑呵呵地招呼道:“来、来、来,快过来喝酒,我们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
赵景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寻思道:难道这三位大佬准备饮鸩殉清?自己可不能大意,要是贸贸然喝了毒酒,可就冤哉乎也了!不过他还是麾退了手下兵士。依言在桌旁坐好:“请诸位原谅,在下还有军务在身,酒就不喝了。”
文瑞痛饮了一杯,说道:“唐诗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足见从军就是要喝酒的。不仅要喝,而且还要大碗大碗地喝,否则怎么能显示出‘赳赳武夫,国之干城’的气概来?”
钱能训插话介绍道:“这位大人是陕甘总督长庚长制台,这位大人是西安将军文瑞文将军,敝人是护理陕西巡抚钱能训。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赵景行也不掩饰:“在下赵景行,字行止,忝为第四十四混成协协统,现在率军举义。光复陕西。恢复中华。”
长庚点点头:“赵将军,在下明人不说暗话,知道现在大清形势已不可挽回。只求将军高抬贵手。饶过满城数万旗人性命。虽然当年八旗入关时或有过错,但毕竟已经过去两三百年。《公羊传》说:‘善善及其子孙,恶恶止其身。’满汉之间何必旧事重提。再生恩怨?”
赵景行肃声答道:“长大人多虑了!在下从小跟随先生读书,受先生教诲,知道凡我国民应该人人平等,汉满蒙回藏等皆是中华民族一分子,之间并无不可调解的怨恨。如今我等率军举义,恢复中华。只不过是想废除皇权,推行民主。实现共和,当然不会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不义之举。若是做出那种事,又与当年满清入关有何区别?当然,如果他们负隅顽抗,我们也不会手软!”
长庚饮尽杯中酒,把酒杯扔到地上:“既然如此,长某也就安心了!不知赵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几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长某绝不皱半下眉头!”
赵景行解释道:“我等既然连满人都不杀,自然更也不会对陕西上下官员大开杀戒。只要你们愿做中华民国政府的国民,我等不会与你们为难的。不过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希望你们能出面帮忙安抚全省士绅、旗人,避免出现无谓的伤亡。如果不愿意,则烦请你们移居别处,在我们监视下藏匿一段时间,等形势稳定以后再出来。”
作为西安将军,文瑞平日驻扎满城,亲属、袍泽大半也住在那里。如今革命党举事,他们一定不甘新引颈就戮,很可能拿起武器以死相拼。如今既然大家能不死,又何苦送命么?所以他听了赵景行的话,赶紧站起身:“赵将军,我想现在就去满城,让大家放下刀枪,化干戈为玉帛!去晚了,只怕——”
赵景行也觉得事关重大,急忙起身:“文将军说得极是,我现在便和你同去!”
虽然在两个时辰之前,钱能训还痛骂程德全负恩忘义。但两个时辰之后,程德全的成功案例却给了钱能训无限希望:既然程德全能从江苏巡抚摇身一变成为江苏都督,为什么我不能?即便当不了都督,捞个一官半职也比回家做个富家翁强?
想到这里,钱能训也连忙扶着座子站起来,拱手说道:“赵将军,至于安抚省城士绅,在下或许可以效绵薄之力!”
赵景行连忙答礼:“那实在是太好了。来人,带钱大人去见徐树铮徐将军,尽快贴出安民告示。”
片刻之后,正堂里喝酒的便只剩下长庚一人,四周都是持枪看守的学生兵。长庚不禁长叹一声,喃喃说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半是读书人。古人诚不我欺啊!”
在护理陕西巡抚和西安将军的帮助下,赵景行所部很快平息城内各处战火,在11月5日下午五时许,以“中华民国陕西军政府”的名义贴出了《安民告示》,宣布陕西光复。
虽然已经宣布陕西光复,但赵景行遇到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在武昌起义之后图谋陕西的,除了赵景行,其实还有另一支杂牌军,即新军中同盟会和哥老会组成的松散联盟。
先说同盟会。因为社会、经济、文化等原因,陕西新军中同盟会会员并不多,主要是几个中下级军官。由于职务关系,他们能掌握一小部分军队的指挥权。但他们大多数到军队里只有一两年,没有充足时间在普通士兵中进行深入的革命宣传和组织工作。同盟会的优势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他们大多数接受过较为完备的教育,思想非常成熟,革命理念和方法也比较先进,具有很大的鼓动力。
再说哥老会。作为洪门的一支,哥老会在湖湘川蜀一带具有广泛的影响力。自从左宗棠带领湖湘子弟西征陕西、甘肃、新疆,哥老会的足迹也遍布西北,潜势力不容小觑,尤其在军队里更是举足轻重,几乎半数以上的下层军官和士兵都是哥老会的“哥弟”。哥老会的优点是人多势力大,“强龙不压地头蛇”,缺点是江湖习气太重,手段下作,革命思想还是“反清复明”那一套,给人的总体感觉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一个是外来的和尚,一个是地头蛇,两者联手可谓是相得益彰。在武昌起义之后、第四十四混成协进入陕西之前,他们蠢蠢欲动,陕西局势已经是风雨飘摇。如果不是杨度、赵景行的强势插足,陕西早就变了天。但第四十四混成协的出现,只是暂时遏制住了他们的行动,并没有打消他们的野心,他们潜伏在阴暗的角落,窥伺着可乘之机。
11月5日是星期天,同盟会和哥老会的头脑这天选择新军营房外西面的林家坟场议事。会议刚开一半,城里哥老会派人过来送信:“城东来了数千人的大军!”
这条很突兀的消息顿时把众人吓了一跳。是哪里来的大军?是朝廷另派新军入陕,还是被调走的第三十九混成协大部队回来了?是要常驻西安对付自己,还是过路的?一时间,大家都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与会众人中还是张凤翙最有见识,急忙安抚大家:“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路过西安准备入川的第四十四混成协后继部队,大家不必惊扰!”
下面很多洪门、青帮的人本来就对张凤翙不感冒,此刻纷纷乱嚷道:“如果你猜错了呢?”
“说是路过西安,如今驻扎西安的那个营,不也说是路过么?”
“万一长庚那毬人要借第四十四混成协对付额们呢?”
……
见下面吵吵成一团,张凤翙只好无奈地宣布散会。众人立马收起眼袋锅子作鸟兽散,骑马、骑驴、步行都有,回城的回城、回营的回营。
回营的才把炕烧热,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见西安城里像炸开了锅,枪炮声响成一片,连六七里外的新军军营中都能听见。因为同盟会掌握的新军都驻扎在西关外,而哥老会占相当比例的巡防队六个营则驻在城里,包括张凤翙、张钫在内的同盟会员,听到枪声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好,哥老会撇开自己单干了!
张凤翙立马跳起来,赶紧收罗亲信部队,再把新军中的满人、顽固派全部杀掉,才赶紧向西安城进发。
而回城的哥老会头领听到枪声则是另一反应:不好,那个乌鸦嘴说中了!长庚那毬人真是借第四十四混成协对付我们!
他们撒开脚丫子就向城里飞奔。等他们到了西安城外的时候,何应钦已经攻下西门,做好了防御。哥老会有个首领,牛气冲天地冲过去叫嚣道:“老子是朱福胜!看到老子回来,兔崽子还不开门?”
朱福胜是西安洪门帮会中资格最老的,经常以辈分压人,在讲究长幼有序的帮会里非常吃得开。可是何应钦手下的学生兵谁认识什么猪福胜、狗福胜?脑袋里只记得上峰交代的命令:禁止随意入城,必要时可以开枪。见朱福胜一个劲儿地往上凑,正好当成练枪的绝佳机会。
“啪——”
活朱变成死猪,再也蹦跶不起来了。城楼上一片欢呼。
二六七、并蒂已看灵鹊报(中)
余下的哥老会大佬再也不敢耍横,而且凭这他们几十号人也拿不行城门,只能咽下这口气,转向原先由自己人把守的北门。
到了北门也是一样,只有望门兴叹。
东门是蒋作宾部队把守的,想来也进不去。他们又怀着“围三缺一”的想法绕到南门。南门也被陈仪得手,看到远远来了几十个骑驴骑马的,士兵们架起迫击炮就是几炮。尽管没命中,却吓得哥老会大佬再次落荒而逃。
绕了一圈,他们重新回到西门。此时张凤翙、张钫、钱鼎也带人来到西门外,看见这群哥老会大佬在远远地眺望城墙,不由大吃一惊:“各位大哥,怎么还没进城?”
张云山是通统山堂堂主,在哥老会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佬,闻言大怒:“额们倒是想进,可城门被人把住,额们怎么进去?插翅膀飞,还是挖地洞钻?你刚才还说河南过来的蛮子只是路过西安,让额们不必惊扰。如今他们关了城门在城里杀额们弟兄,你还有脸问额们怎么不进城?”
张凤翙触了个霉头,不怒反笑:“云山大哥,只怕他们关了城门不是在城里杀我们弟兄,而是杀满清鞑子!”
“嗯?”能做到堂主的都不是笨人,张云山一想也就明白来龙去脉,顿时怪叫道,“都是干革命,光复中华河山,为什么他们关城门杀鞑子杀得痛快。却让我等大好汉家男儿在外面干看?再说,跟西安鞑子有血海深仇的是额们陕西汉子,要杀也该额们去杀。凭什么让外省人越俎代庖?不行,额们得去讨个公道!”
大家其实都明白张云山说的是什么意思:从开始的湖北、湖南,一直到现在的浙江、江苏,都是本地新军举事光复省城,随后成立军政府。当然,自都督以下的各官职也都得由新军全部包办。这也是很多人热衷革命的原因。现在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第四十四混成协,却越界来到西安强夺陕西新军的福利。如此不讲规矩,怎么能让人不生气?更令人痛恨的是,他们不仅捞过界,甚至自己吃肉时,连汤也不给陕西老汉喝一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些年大家出生入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着灭门抄家的事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么!辛辛苦苦这么久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结果却半道被人截胡了。这口气谁能忍得下去?所以。大家必须要去讨个公道!
张云山这么一说,不仅哥老会的人跳了起来,同盟会的会员也愤愤不平:“凭什么我们陕西人送命。他们第四十四混成协的做官?走,我们讨个说法去!”
几百人被鼓动得热血上头,大冬天的脱去上身衣服。手里不拿武器,只是擎着十八星铁血旗,整齐地向城门走去,嘴里齐声高喊:“我们是革命党,我们要进城革命!”
他们这么一喊,城墙上学生犹豫了:大家都是为了革命。为何要同室操戈、骨肉相残?
眼看他们渐渐逼近城门,何应钦也有些惊惶失措。按照之前军令。此时自然应该毫不犹豫下令开枪,将这些手无寸铁的革命党通通击毙。可事实上却不允许,因为现在赵景行、阎锡山还要打着革命党的旗号,跟清廷、袁世凯角力。如果屠杀了眼前这些革命党,自己一方就会成为清廷和革命党的共同敌人,以后日子绝对不好过。
何应钦灵机一动,吩咐道:“来人,用沙袋把城门堵死!”心想:我把城门被堵上,你们赤手空拳,推不开门、爬不上墙,钻不进洞。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进城?
他一边堵城门,一边赶紧派人把情况报告给协部。
此时城内大战已经基本平息,只有部分地方偶尔还响起稀稀落落的枪声,各营管带都在城内各处带兵,协部里只有副标统徐树铮坐镇,处理各处送来的最新战况,按照计划下达一系列作战指令。钱能训则带着一大班秀才、幕僚誊抄刚拟好的安民公告,准备等会儿四处粘贴。
参谋送来的情报并没有什么可隐瞒,他声若洪钟地说道:“报告,西城门外来有新军近千人袒露上身,手无寸铁,宣言革命,要求入城。请指示!”
徐树铮放下手中的《汉书》问道:“那何敬之是如何处置的?”
参谋答道:“何管带已经派人把城门堵死,他们暂时进不了城。”
“不错,何敬之还是有些急智的!”徐树铮点头赞许道:“那你回去。”
参谋有些犹豫:“就让他们在城外站着?”
徐树铮重新拿起《汉书》,悠然说道:“他们不是热血上头,故意袒露上身么?很好!寒冬腊月的西北风跟刀子似的,正好给他们降降温。我倒要看看,究竟谁熬得过谁?”
参谋的眉毛跳动一下:“如果他们要试图炸开城门呢?”
徐树铮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厉声斥道:“那你们手里拿的难道是烧火棍?”
参谋有些嗫嚅地说道:“何管带的意思是,我们还要打着革命军的旗号,打倒北洋军,推翻满清政府。恐怕现在不好刀兵相见的……”
一直在边上旁听的钱能训心中若有所思,见机凑了上来:“徐将军,如今统观天下,北洋军据华北而革命党据江南,北洋军强而革命军弱。如果我等与革命党发生龃龉,必然给清廷以各个击破的机会。所以——”
徐树铮把《汉书》扔在桌上,起身慷慨说道:“怕什么!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别说革命党不敢和我们翻脸,就是敢翻脸,我们又何惧于他?如今清廷据直隶、山东之地。占有名分,略似于三国之魏。溥仪小儿是汉献帝,而袁项城即曹孟德。兵力雄于天下。
“革命党据长江以南各省,颇得民心,略似于三国之吴。但孙文非孙权,无治国之才;黄兴非黄盖,无领军之能,只不过凭借长江天险和民心所向。偏偏水师又掌握在清廷手中,而且北洋军也逼迫的紧。他们现在是自顾不暇。
“我们现今已掌握晋、陕二省,巴蜀唾手可得,一旦回师荡平甘新,岂不更胜三国之蜀汉?孙先生不仅得天下之心,更得天下学子之心,麾下则有我等师兄弟十数人,天下皆可去得!
“清廷、革命党和我们三者之间最重要的是时间,尤其是现在湖北,速战速决则清廷胜。迁延稍久则革命党胜。我们坐山观虎斗。清廷弱则帮清廷,革命党弱则帮革命党,坐收渔翁之利。假以时日。大兵自山西以临京师、出潼关而取中原、下巴蜀而攻湖湘,纵横天下,岂不快哉!”
周围参谋一头冷汗:感情咱们副标统看的不是《汉书》。是《三国演义》,而且还走火入魔了!
钱能训也赶紧用袖子抹抹头上的汗珠,劝解道:“徐将军,无论坐山观虎斗,还是收渔翁之利,那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尽快平定陕西。应对朝廷调集甘肃、河南军队对陕西进行的左右夹击!”
徐树铮放完厥词也冷静下来:“干臣先生说的不错!我军后部还有一千人刚刚入陕,应该迅速布防在潼关、韩城一线。防范河南的北洋军!”
从10月14日正式发布征兵命令,到11月2日全军离开洛阳,前后共有四千多人报名参军。除了先前小两千人随同孙元起入川,之后差不多又编成了一个满编的混成协。赵景行今天带来西安的并不是全部。
钱能训道:“俗话说,打铁还要自身硬。我们要对付甘肃、河南来攻的军队,首先要迅速平定陕西的七府七十三县。如何尽快平定陕西各府道州县?关键就在城外的近千新军身上。”
说到对陕西军政民情的了解,徐树铮还真不如钱能训,当下虚心请教道:“请干臣先生赐教!”
钱能训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不再故弄玄虚,径直说道:“徐将军来西安之前,肯定了解过西安的驻军情况,应该知道西安驻军主要是新军第三十九混成协一部、绿营兵改编的巡防队六营以及陆军中学堂等。这些军队从标统、管带一直到普通士兵,都是陕西土著,非常抱团。而且其中哥老会又占有相当大的数量。如今在城门外喧嚣希望入城的,除了革命党就是哥老会,一旦城内巡防队知道消息,也会蠢蠢欲动。内外呼应,必定生出许多事端。这是危险之一。
“这些人之所以麇集在城外,是因为城内枪声不断,他们还认为两下相持,战事未了,进城之后有利可图。一旦他们发现城里已经安定下来,没有什么油水,必定带领各自手下分赴省内其他府县,名为革命,实则剽掠,割据称王,祸害地方。这是危险之二。
“贵军如果去各府县围剿他们,先不说兵力够不够,即便绰绰有余,他们可以避而不战,与你们周旋。你们离开之后,他们便如春草再生。虽然贵军训练精良、弹药充足,毕竟是身处客地,损一人则少一人,用一弹则少一弹。哥老会等人则是本地人,兵员充足,弹药随时可以补给。如果旷日持久,贵军兵疲粮绝。这是危险之三。
“而且河南、甘肃的朝廷官兵随时到来,贵军只怕没有机会去对付他们。当你们和官军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们正好有机可乘,蜂拥而上。只怕那时候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的就是城外的这些人了!这是危险之四。”
还没等钱能训说“之五”、“之六”,徐树铮便急忙起身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先前徐某失礼了。眼下如何应对,还望钱先生不吝赐教!只要于革命有功,在下一定会向赵都督建言先生为陕西军政府民政长的!”
钱能训的目的达到,笑着捋着胡子说道:“徐将军客气了。如今要做的,第一是城里枪炮声要渐渐热闹起来,让城外的人相信城内还在交战,觉得还有机可乘。第二是管好城内的巡防队六营,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军营里出不来,别和城外的人见面。第三则是把城外的人放进来。”
前面两条徐树铮还能明白,至于第三条则大惑不解:“放进城?”
“不错,放进城!”钱能训胸有成竹,“徐将军不用担心,城外的人并无可惧之处。在很早以前,制台长大人已经收缴了他们的弹药,他们不过是没牙的老虎,咬不到人的!关键是在进城之后,要把他们全部缴械,分开关押,然后打乱编制编入贵军,开往甘肃、河南与陕西交界处,准备迎战官军。如此,便可以消弭祸乱于无形!”
徐树铮抚掌大笑:“钱先生妙计!放心,在下刚才所说决不食言。”
二六七、并蒂已看灵鹊报(下)
与西安形势相比,阎锡山在太原仿佛如鱼得水,就显得从容许多。
山西巡抚陆锺琦1911年9月才到任,接印没几天就发生了武昌起义,随后长沙、九江、岳州、腾冲、昆明等地相继光复,太原也有风声鹤唳之势。陆锺琦这个人不坏,就是思想有些守旧,见状赶紧召集手下商议对策。
大家根据各省情况分析,一致认定新军是祸乱根源,必须严加防范。如何防范呢?商量来商量去,最终拿出两项办法:
第一,将驻扎在太原的新军第四十三混成协两标人马分别调往晋南和晋北,加以隔离;将驻在外地的巡防营调来省城,以资震慑。
第二,新军平时不发子弹。尤其是在调离太原过程中,必须先开拔后发子弹。这倒与陕西所作所为几乎如出一辙。
革命党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山西地邻直隶、京津,风气开化较早,思想颇为解放,早在1902年就设立武备学堂,编练新军。全省上下有很多革命党,尤其是驻扎在太原的新军,几乎大部分中上层将官都是同盟会员。此外同情革命的士绅也不在少数,为成功起义创造了很多有利条件。
但不利的条件也有不少,比如手中没有子弹,更重要的是山西周边局势:北面是荒无人烟的内蒙,西面是情况不明的陕西,南面、东面则是重兵把守的河南、直隶。
此时袁世凯正在武汉与革命党动手。为了保护后路、威慑朝廷,在直隶正定驻有大量北洋劲旅,半日之内就可通过铁路直达太原。革命党在太原举事。弄好了,是中心开花,弄不好,直接被人包了饺子,十死无生!
正因为如此,革命党人颇费踌躇。第四十三混成协第85标标统黄国梁、第86标代理标统乔煦等一方面和陆锺琦软磨硬泡讨价还价,希望能先发部分子弹。另一方面他们紧锣密鼓地准备发动起义。就在这个时候,阎锡山带着第四十四混成协第88标抵达了太原。
陆锺琦和陕甘总督长庚一样,单纯地认为外省过路新军比本地原产货更可靠,还想借阎锡山的兵威来威迫黄国梁、乔煦等人早日调离太原。殊不知,黄国梁和阎锡山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好到穿一条裤子。陆锺琦的借势之举完全是引狼入室。阎锡山表面上声色俱厉逼迫第四十三混成协早日上路,暗地里却早已与黄国梁、乔煦、姚以价等人打成一片。
当然,阎锡山也不会单纯把希望寄托在山西新军身上,他在和山西革命党密谋的同时。自己也抓紧时间收编各地前来报名的学生军。不知是他阎锡山影响力不够。还是太原实在太偏僻,他通过同乡、同学、同事等关系,很快利用山西本土青年编了两个营;但学生来此报名的并没多少。到十月底才刚刚把第88标满编。
太原与洛阳之间每日有往来电报,互通消息,听说洛阳截止十月底已经有超过五千名学生报名。阎锡山在感慨良多的同时,心中也若有所思。
到11月5日的时候,第85、第86两标都已经离开太原,一个抵达百里外的柏井铺,一个在八十里附近的鸡鸣驿。陆锺琦心中仿佛去了一块大石,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吃饭也香了,睡觉也甜了。连平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老婆也眉清目秀起来。
这天是星期天,一大早阎锡山就带着二三十人进城吃早点,随后程子寅、张辉瓒、周荫人、何成濬等也带着手下从不同城门到了城里。其余学生兵则三三两两,形同闲游,从早上到中午一直陆陆续续进城,进城后就顺着僻静街巷向指定的目标汇集。因为学生兵满脸书卷气,和学堂读书的青年没啥两样,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午后两点,太原城吃三顿饭的有钱人已经吃饱喝足,准备午睡;吃两顿饭的,则刚把碗筷端到桌上。学生们东一簇、西一簇齐聚在各个战略要点附近,不待宪兵、巡警上前问话,就听巡抚衙门口一声枪响,众人一齐摸出腰间藏着的撸子,大声喊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快步扑向向各个目标。
新军走后,太原城内只有巡防马队营和三百多人的“旗卫护”,没有任何警觉,多数是吃饱饭躺在炕上眯瞪。闻听喊杀声,反应快的都从后门溜走,慢的则继续躺在炕上装死,根本没人反抗。
阎锡山带着部分亲信击毙了巡抚衙门的门卫,一直闯到后院都没再遇到任何阻拦。迎面撞见上房里走出两个老婆子,亲信们冲天开了几枪,恶狠狠地问:“说!巡抚在哪里?”
两个老婆子哪见过这种世面,早已瘫坐在地上,一个颤声说道:“军、军爷,奴婢没见老爷的面!”另一个还算稍微镇静些:“巡抚大人早上去了藩台衙门,似乎还没回来。”
两人口供不一致,士兵们正准备动粗,这时从房里走出一位身穿长袍的中年男子,边扣衣服扣子边说道:“各位,陆某自忖对大家不薄,何至于此?再说,我八月十五才来山西,接印还不到两个月,对山西又有何坏处?”
话音未落,便有人喊道:“他便是陆锺琦!”
一阵枪响,陆锺琦浑身弹孔倒在血泊中,眼看不活了。
此时又从屋里奔出一个穿着军服、拄着长刀的年青军官,厉声喝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回答他的只有一阵乱枪,陆锺琦长子陆光熙也倒在台阶下,距离他父亲的尸体不过两三步地。
阎锡山看都没看一眼。冷冷地命令道:“进屋搜搜,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人!”
亲信一拥而入,顷刻间屋里便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妇女尖叫声、孩童大哭声。足足过了四五分钟,亲信终于从屋里揪出一个老年妇人,她怀里还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看上去才不过三四岁。亲信朝阎锡山拱手禀报道:“报告标统大人,这是鞑子走狗陆锺琦的妻子唐氏,还有她的孙子。请问如何处置?”
阎锡山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亲信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人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汉奸走狗全家都该死!”说完一枪把唐氏毙倒。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枪声如炒豆般响起,孩子哭声戛然而止。
之前那两个老婆子,胆小的已经吓得昏死过去,胆大的见状也吓得浑身筛糠,口中喃喃求饶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亲信不屑地说道:“为汉奸走狗打掩护,也不是好东西!”说罢甩手一枪。片刻后,整个院落再无一个活口。阎锡山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冷声说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藩台衙门?那里可是咱们山西的钱袋子。不容丝毫闪失!”
太原城内的战斗只用了两个小时就落下帷幕,此时第85、第86两标正往回赶,还在半道上。
山西咨议局的各位议员都被阎锡山手下用枪“请”到巡抚府衙。此刻门口的血迹还没来得及被擦干,巡抚一家老小的尸体正陆陆续续往外运,看得各位议员心惊胆战。
见议员们陆续到齐。阎锡山满意地点点头,上台大声说道:“兄弟阎锡山,字百川,咱们山西代州五台人。光绪年间留学日本时,有幸得中山先生点拨提携,加入同盟会。从此以革命为职志,矢志推翻满清。恢复中华。回国以后,先后在太原等处联络同志,宣传革命,又有幸得到山西父老的支持,在下不胜感激。如今阎某应天时、顺民意,光复太原,实则有赖手下弟兄的用命,阎某不敢居功。如今中华民国山西军政府成立在即,请咨议局议员群策群力,选出军政府都督,一则尽快组建政府各部门,更好地为山西民众服务;二则尽早光复全省各府县,防止满清鞑虏反扑。”
阎锡山的致辞,从孙中山到山西父老、再到手下弟兄感谢了一个遍,却没有半个字提及孙元起,程子寅和张辉瓒不觉相互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阎锡山下台后,山西咨议局议长梁善济被推上了讲台,言不由衷地唱几句高调。趁着这个机会,程子寅侧身对边上的阎锡山说道:“百川兄,山西军政府选举都督一事干系匪浅,我们是不是该先告知先生一下?即便不告知先生,也该知会赵协统他们?”
阎锡山似乎有些无可奈何:“阎某也知道兹事体大,只是现在太原刚刚光复,必须尽快粘贴安民告示。而且第四十三混成协的第85、第86两标也正在往回赶,我们必须抢占先机,才能致人而不致于人。所谓‘事急从权’,阎某不得不如此,想来孙先生、赵协统也会明白阎某苦心的!”
梁善济在台上说道:“……如今山西已经光复,应该乘机实现共和。我等推举都督不妨采用投票的方法,从在场诸人中选出山西军政府都督,既可以体现民心所向,也可以昭示军政府的正统。”
阎锡山在山西招收的第一营营长张树帜此时突然从台下跳上台,用肩膀把梁善济推到身后,大声叫道:“我等要选阎百川为大都督!不用选票,用举手表决!”说罢,率先举起左手。
诸位议员还在迟疑张望,阎锡山在山西招收的第二营营长周玳在台下猛然起身,掏出腰间撸子狠狠拍在桌上,眼睛扫视各位议员,一字一顿地说道:“赞成的举手!”
在这种情况下,傻子也知道阎锡山玩什么把戏,大家只好相继举起手来。张树帜检查全体都举了手之后,满意地说道:“一致通过!既然大都督已经选好,那就散会。”
各位议员便纷纷散去。
程子寅与张辉瓒相对苦笑,随即起身找到阎锡山:“百川兄,西安、太原都已经成功光复,如今我们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是清军沿着正太线,越过娘子关,直扑太原。小弟毛遂自荐,愿与张辉瓒携带第88标第1营及后来招募的学生军东下,扼守娘子关!”
阎锡山也知道这些人终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留在太原也是心腹大患,巴不得他们早走。程子寅此策既可以撇清干系,又可以驱狼拒虎,可谓正中下怀。当下便笑道:“既然程老弟自告奋勇,阎某敢不从命!”
二六八、细雨骑驴入剑门
先不说程子寅被任命为东路军总司令,带领张辉瓒等部一千五百人赶往娘子关抵御可能西上的清军,也不说赵景行将张凤翙、张钫、钱鼎等人软禁起来,把他们手下部队打散,重新编成新的第三十九混成协,且来说说两地举事时孙元起究竟在干些什么。
在11月5号这一天,孙元起经过艰苦跋涉,终于来到川陕交界的黄坝驿。只要再翻过前面的七盘关,就算正式进入四川。就在此时,天气忽然yīn沉起来,霏霏烟雨锁住高入云霄的山道,险峻的石阶也开始变得湿滑起来。骑马、坐轿都已经不行了,只能下来步行。
杨度丝毫没有因为山路难行而沮丧,反倒兴致昂昂地吟诵道:“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孙元起打量他一眼,笑道:“皙子,你应该说是‘细雨牵马入剑门’。”
杨度得意地抖了抖手里的马缰:“唐诗有云,chūn风得意马蹄疾,一rì看尽长安花。但无论是骑驴还是骑马,都不失为士子本sè。只怕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官宦,想骑马骑驴也没有机会?”
“呃——,”孙元起有些不忿,“那等会儿我就找匹马来骑骑,看你还怎么说!”
杨度连连告饶:“别,别!再走几步就是四川地界了,堂堂一品大员骑马上任,已经是官场奇谈。万一你再在四川官员面前摔个七荤八素。岂不是要贻笑千古?我看还是算了。”
两人正说笑间,开道的士兵来报:“大人,前面有两位不速之客求见。其中一位据说还是来自美国。跟大人有半师之谊,听说大人入川赴任,特地赶来拜见。”
如今天下学子,半数以上都可以说和孙元起有半师之谊,所以这不过是借口罢了。放在平时,杨度一定会坚决反对孙元起与这些无关人等闲聊的,今天却一反常态。反而再三劝说孙元起见见这两个人。
难得在这荒郊野岭还能遇到留过洋的学生,见见就见见!孙元起心道,当下便吩咐士兵:“你带着他们俩过来!”
“且慢!”杨度赶紧伸手拦住孙元起,“百熙,做了总督,就要有总督的排场。这里山路崎岖,你打算就这么见客?还是打算边走边聊?”
“这两样都未尝不可。”孙元起不以为意。
“百熙你读《论语》,可知‘虎豹之鞟’与‘犬羊之鞟’有何区别?同样道理,你和乡间私塾先生又有多大区别?不就是从职位品衔、官服顶戴、用度排场等外物上看出来的么?‘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同样。总督大人的规矩也正是从平常的一言一行中体现出来的,在你初入四川之时,绝不容丝毫马虎!” 杨度又开始了他的官僚养成计划。
孙元起对固执起来的杨度也颇感无奈。只好投降:“依皙子看,该如何处置?”
杨度胸有成竹:“回禀大人,前面十五里就是四川保宁府广元县的七盘关。想来府县大小官员都已经在那里恭候。我们可以一鼓作气先进关,等晚上有时间再见那两人不迟!”
孙元起抬头望了望云雾遮掩的峰峦,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们再加把劲!进了关,大家也正好休整一番!”
正如杨度所言,保宁府知府以下大小官员早已候在七盘关外。自是一番寒暄应酬不提。待到晚间宴席散后,孙元起方才想起还有两人眼巴巴等着自己接见。赶紧让人把他们请过来。
来人年纪都不大,一个三十岁左右,另一个估计不到二十岁。年龄稍大的穿着西服,看见孙元起微微鞠了一躬:“在下冯懋龙见过孙大人!”
孙元起起身笑着说道:“你不是说和孙某有半师之谊么?叫‘大人’什么的就太见外了,叫‘先生’便好。对了,还不知后面这位小兄弟该如何称呼?”
冯懋龙道:“这是我的护卫——”
那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长得眉清目秀,带着眼镜,显得很斯文,铿锵答道:“在下刘明昭,字伯承,四川开县人,奉命护送冯先生来拜见大人。”
“呵呵,原来是伯承兄。”孙元起话音未落,笑容猛然一僵,“啊!你、你、你是刘伯承?”
刘明昭见孙元起一脸惊讶的表情,心中也起疑,不过还是非常镇定地答道:“正是在下!”
孙元起仔细打量这个后来被尊称“军神”、官拜元帅的青年,眉眼间依稀可见后世的风采。旋即转过头重新审视冯懋龙:能用元帅做保镖的人,应该不是凡夫俗子?
冯懋龙被孙元起看得发毛,不禁出声问道:“不知孙先生有何赐教?”
孙元起道:“只怕冯懋龙不是你真名?”
冯懋龙尴尬地笑了笑:“冯懋龙确实是在下的真名,不过平时很少用罢了。现在一般叫‘冯zì yóu’,知道的人稍微多些。”
孙元起思忖道:冯zì yóu?没怎么听过。难道是冯玉祥?没听说刘明昭给冯玉祥做过保镖呀。难道是自己这只蝴蝶翅膀一抖,把两人给扇到一块儿了?片刻后,孙元起才醒过神问道:“不知冯兄来访有何赐教?”
冯zì yóu看杨度、杨永泰等人还坐在边上喝茶,目光逡巡:“在下有些要事和孙先生商议,不知能否面谈?”
孙元起道:“在座都是信得过的,冯兄请直言无妨。”
冯zì yóu还有些不大相信,试探着说道:“孙先生,在下其实是受您旧友的委托前来询问:‘六年前在西雅图与君欢晤,受益匪浅。如今沧海横流,不知贤弟当如何自处?’”
六年前?西雅图?孙元起想了想,直接说道:“你说的是中山先生?他最近怎么样?”
见孙元起直言无忌,冯zì yóu再无疑虑,从怀里掏出信件递了过去:“孙先生,这是中山先生给你的亲笔信,在下奉命带到。”
孙元起拆开信,信中所言和冯zì yóu带的话并无二致,一方面是追忆旧情,一方面则是劝孙元起率部反正,支持革命。他看完随后递给了杨度。
杨度、杨永泰传阅了一遍,信件重新回到孙元起手里。不待冯zì yóu发问,杨度已经摇头说道:“如今孙大人年未不惑,已经贵为朝廷内阁大臣、四川总督,可谓权倾朝野、恩宠无双,凭什么要率部反正,支持革命?纵使现在参加革命,一旦失败,不仅荣华富贵尽归尘土,而且连身家xìng命也难保全;即便侥幸成功,以后也不过是内阁大臣,与现在的职位并无二致。两者相权,未见其利,徒见其害,再愚蠢的人也知道如何选择。你们却拿他来劝说我们大人,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冯zì yóu自然不会被杨度轻易击倒,马上反唇相讥道:“革命cháo流上应天命,下顺民心,浩浩荡荡不可阻遏,顺之者则昌,逆之者则亡。大江以南各省纷纷**便是明证。尽早率部反正、支持革命,可以得到全体国民的尊重和爱戴。如果一意孤行,要做满清鞑虏的走狗,早晚会遭受天诛!如今清廷如同一艘破船,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其实根本不奈风雨。如今风云激荡,只怕倾覆就在眼前。如果孙先生眷恋顷刻荣华,罔顾国民呼声,与清廷一齐灭亡,又岂是明智之举?”
杨度嗤笑道:“我不知道清廷什么时候覆亡,不过现在摆在眼前的是,袁项城率领北洋劲旅已经收复汉阳、汉口,兵锋直指武昌,湖北军zhèng fǔ势如累卵朝不保夕。我们大人得天下学子之心,今提一协劲旅入川,与赵季和(赵尔丰)、端午桥(端方)等合兵一处,四川也指rì可定。”
杨永泰也说道:“想当年圣祖仁皇帝时有三藩之乱,吴三桂兵出云贵,进据湖南,孙延龄叛于广西,罗森、郑蛟麟、吴之茂叛于四川,耿jīng忠叛于福建,台湾郑经渡海进兵福建漳州、泉州和广东cháo州,王辅臣叛于陕西,尚之信叛于广东,跟现在相比,当时形势不是更危急?结果呢?”
冯zì yóu直着嗓子道:“你们都是汉人,为何甘心给满人做奴才,反过来还要屠杀我汉人同胞?”
杨度不屑地说道:“我们大人向来认为,凡在中华国土上生活、维护中华利益的人都属于华夏民族一份子,不分夷狄蛮戎,也不分汉满回藏。你们强分民族,互相屠戮,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到辩论,十个冯zì yóu捆起来,也不是杨度、杨永泰两个的对手。当下他被驳得理屈词穷,只能呼呼地喘粗气。
一直在边上默不做声的刘明昭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孙大人、两位先生,如今革命党和清廷形势究竟如何,不劳刘某多言。现在我们只想问一个问题:究竟要怎么样,孙大人才愿意率部反正,支持革命?”
二六九、天子择日拜将军
对于政客来说,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明码标价出售的,包括出身、官职、待遇、节cāo,乃至生命、爱情、zì yóu。如果买不到,那是因为你出的价钱还不够高。
既然孙元起等人听到冯zì yóu的提议没有立即翻脸,就充分说明这件事完全有的谈。事情的关键便不再是能不能谈,而是变成了价格能不能谈拢。杨度、杨永泰大肆罗列己方优点、攻击对方缺陷,好比是在菜市场上挑大萝卜,不过是想图个好价钱。
刘明昭一眼就看穿了两人的意图,直接撕下外面冠冕堂皇的借口,提出了最本质、最核心的问题。
这个一针见血的提问,让孙元起这边辛辛苦苦营造出有二六九、天子择rì拜将军利的气势为之一空。说到底,孙元起、杨度等人还是读书人,讲究温文尔雅,丑陋肮脏的东西真不愿意直接宣之于口,总想遮遮掩掩,在外面披上一层道貌岸然的外衣。这也是官场、学界的惯例。
没想到刘明昭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径自放了个直线球,让孙元起等人措手不及。
半天杨度才干笑道:“我们大人认为华夏民族不分夷狄蛮戎、汉满回藏,其实本意是希望全体国民不分贫富、贵贱、种族、肤sè,生而平等。我们固然对贵党大肆宣传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持有异议,但对朝廷‘贵满贱汉’政策更加不满。要想达到人人生而平等。就必须推翻满清皇室对中华的统治,建立mín zhǔ共和的新国家。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们大人对革命并不排斥。”
经过杨度的辛苦弥缝。终于把偏离的主题给拉了回来。
刘明昭完全不顾忌杨度的感受,再次杀出一记直线球:“也就是说,只要民国zhèng fǔ宣布放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主张,孙大人就会率部反正,支持革二六九、天子择rì拜将军命?”
杨度看傻子一样盯着他:“这当然不够!你们必须保证我们大人在zhèng fǔ中有足够的权力,使得zhèng fǔ以后出台的政策不会损害到我们的利益。”
杨度这番话就很有玄机了:zhèng fǔ要怎么样做。才能确保出台的政策不损害到孙元起的利益?很简单,政策由孙元起这一方来制定就可以。能够制定政策,至少也得是内阁大臣以上吧?没准儿还是总统、国务总理、国会议长这类的终极boss!
俗话说:“漫天要价,立地还钱。”杨度已经开出了价码,剩下的就该革命党这边杀价了。当然,如何杀价就没有刘明昭的份儿了。冯zì yóu也已经疗伤完毕,重新振作起jīng神:“如果孙先生同意支持革命,对清廷反戈一击,民国zhèng fǔ成立之后。先生可以进入内阁。担任教育总长。”
杨永泰冷笑道:“进入内阁?担任教育总长?好大的手笔!你们别忘了,我们孙大人现在已经是内阁学务大臣,另外还兼任四川总督。难道辛辛苦苦一场。就是为了少担任一个总督?既然如此没诚意,那你们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
教育部总长只是冯zì yóu出价的最底线,见杨永泰反对。立即开始加码:“那内务总长如何?”
在民国zhèng fǔ序列中,内务总长在内阁中的位置仅次于国务总理、外交总长,排名第三,是个炙手可热的职位,可比清水衙门的教育总长吃香多了。但和杨度、杨永泰心中的目标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杨度刚要开口。一直在边上喝茶作壁上观的孙元起突然说道:“鄙人自忖才疏学浅,对于国家军政大事一窍不通。假如以后革命成功。民国zhèng fǔ又不嫌弃孙某的话,鄙人愿意毛遂自荐,出任教育总长。”
杨度大惊失sè,腾地站起身:“百熙——!”
冯zì yóu却大喜过望,急忙问道:“此话当真?”
孙元起伸手止住杨度、杨永泰,从容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孙某还有几个额外的条件。”
“孙先生请讲!”冯zì yóu满脸喜sè。
孙元起屈指说道:“第一,教育部要分管科学、教育、文化、卫生、体育等五个部分,部中事务和所辖各大中小学、学会组织不允许zhèng fǔ其他部门随意干涉。”
按照孙元起所说,这个教育部可就大了。用现在国务院的构架来说,至少包括4个国务院组成部门:教育部、科技部、文化部、卫生部;4个国务院直属机构:广电总局、新闻出版总署(版权局)、体育总局、知识产权局;6个国务院直属事业单位:新华社、中科院、社科院、工程院、地震局、自然科学基金会;以及5个国务院部委管理的国家局:国防科工局、外专局、文物局、食品药品监管局、中医药局。几乎是国务院的小半壁江山!
而对于清末民初的政治人物来说,他们认为重要的是外交、内务、陆军、海军、财政、农商、交通、司法等有权有钱的部门,科学、教育、文化、卫生、体育这些根本就是可有可无,只能当安慰奖发给在野党。
如今孙元起抢着要这一块鸡肋,冯zì yóu如何不喜?几乎孙元起话音刚落,他便点头答应了。
孙元起先前贸然开口,已经使得杨度失去了要挟的良机,此时生怕孙元起再次浪费机会,急忙说道:“百熙,既然你要当教育总长,我们也不好反对。只是这额外的条件里,且容杨某自作主张一回!”
孙元起对于刚才不顾杨度等人的感受自作主张要当教育总长颇为愧疚,闻言便点头道:“皙子请讲!”
杨度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们的第二条是,以后成立的民国zhèng fǔ必须承认孙大人在四川及其他控制的地方具有管理权。”
冯zì yóu眨眨眼睛,好像在思忖杨度的话里是不是另有机关。
杨度解释道:“孙大人本来是四川总督,准备携麾下的第四十四混成协数千名将士入川平乱。将士们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川陕边界,就是想博个沙场功名。如今孙大人举义,总得为这些辛苦的将士谋个安身之地吧?”
“好吧。”冯zì yóu勉强答应了这一条“那孙先生你还有什么条件?”
孙元起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条件,突然瞥见边上坐着的刘明昭,心中一动,指着他说道:“第三条,就是我和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想留下他做我jǐng卫队的队长。”
杨度、杨永泰面面相觑。
冯zì yóu也有些惊疑不定:“留他?”
刘明昭更是失去了镇静:“让我做jǐng卫队队长?”
也不怪众人生疑。刘明昭现在不过十九岁,出身于四川开县张家坝一户贫苦农民家庭。之前上过私塾,读过高小,后考入官立中学。四川保路运动兴起后,他才加入学生军,截止到现在,军龄不超过三个月。孙元起却要为他牺牲宝贵的一个额外要求,还说任命他为队长(类似于连长)。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孙元起却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冯zì yóu重新打量了自己的这个保镖,想看看他到底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良久才说道:“先生留下伯承贤弟,在下并无异议。只是伯承贤弟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他本人的意思。”
刘明昭思考片刻答道:“承蒙孙先生青眼,伯承恭敬不如从命。但伯承不愿呆在jǐng卫队,情愿在前军担任一名排官,哪怕棚官也行,与四川各处保路同志军联络,避免刀兵相加,尽早光复四川!”
孙元起知道“huā盆里长不出苍松,鸟笼里飞不出雄鹰”的道理,也读过揠苗助长、伤仲永的故事,明白将帅没有速成班,稍作沉吟便同意了刘明昭的想法。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何况这火根本就没刻意用纸去包呢?赵景行光复西安、阎锡山光复太原的消息很快四散传开,而最新得到消息的人自然是密探遍天下的袁世凯。
此时袁世凯正在湖北前线督战,北洋军与革命军隔间对峙,炮声rìrì不息。武汉沿江一线战火正炽,硝烟密布。当然,袁世凯并没有用全力,要是他使出十二分力气的话,早已收复湖北全境了。但他却不着急,他一边和革命军乒乒乓乓打枪放炮,一边派人私下里和革命党人密切接触,究竟是打是和,完全取决于běi jīng形势的需要。
11月5rì晚饭后,袁世凯按照惯例来到指挥部,和冯国璋、段祺瑞、倪嗣冲等亲信检讨本rì作战得失,安排明天作战计划,顺便交流一下感情。说说讲讲到了三更天,众人正准备各自散去,电报房送来了一封急电。袁世凯看完之后没有像以前一样给众人传阅,而是顺手掩了起来,半天才慢慢说道:“诸位,明天作战计划取消!”
倪嗣冲肚里最搁不住话,马上出声问道:“大帅,发生了什么事?”
袁世凯却悠悠地说道:“以前我认为,天下翰林真正能通的只有三个半,张幼樵(张佩纶)、徐菊人(徐世昌)、杨莲府(杨士骧),算三个全人,张季直(张謇)算半个。现在看来,我还漏算了一个!”!!!
二七〇、运筹帷幄荷时来
要是孙元起当时也在现场的话,估计一定会惊讶地问:“袁大人,你也看过《笑傲江湖》?”
因为孙元起清楚记得《笑傲江湖》里,任我行曾在少林寺中强敌环伺之时,牛逼哄哄地说过:“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还有三个半,是老夫不佩服的。”然后豪情万丈指点天下英雄,好比曹孟德与大耳儿青梅煮酒一般,把各人的品行yīn私都划拉个遍,何其快哉!
孙元起当年读到这里时,看任我行恣意评说rì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华山派剑宗风清扬风老先生、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以及嵩山派掌门左冷禅二七〇、运筹帷幄荷时来,但觉血脉贲张,把金庸老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半”之说却来自于任我行式枭雄——袁世凯。
自从袁世凯说出这句话后,天下效颦者极多,比如中国“三个半军事家”、“三个半参谋长”等。著名学者钱钟书也未能免俗,曾说过:“中国有三个半人,两广人算一个,江浙人算一个,湖南人算一个,山东人算半个,而湖南人的影响尤为深远。”至于金庸UU小说的任我行,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巧加利用罢了。
当然,在场的段祺瑞等人却没有雅兴去考证袁世凯所说的“三个半”根源在哪里,只是顺着话头问道:“不知大帅漏算的是哪位?”
袁世凯道:“孙百熙!”
“他?就是那个朝廷派去四川平乱的教书先生?”倪嗣冲再次跳出来“他能通什么?十个孙元起捆起来,也不是徐大人、杨文敬公的个儿!”徐世昌是袁世凯在小站练兵的重要幕僚,杨士骧也是袁世凯亲密好友,由不得倪嗣冲不看重。
倒是段祺瑞稳重些,沉声问道:“大帅,是不是二七〇、运筹帷幄荷时来孙百熙率领第四十四混成协在西安举事?”
袁世凯这才翻过电报递给众人:“芝泉所言不差,只是情况更甚。今rì午后,第四十四混成协协统赵景行携第八十七标人马在陕西西安、第八十八标标统阎锡山携所部在山西太原同时发难。在晚间先后宣布成立中华民国陕西军zhèng fǔ和山西军zhèng fǔ。至于孙百熙,现在应该已经进入四川。如果他挟两省胜战之余威,和保路同志军合二为一,只怕四川也非朝廷所有了!”
段祺瑞急忙扯过一张地图。在上面比划道:“自农历八月十九rì武昌发生叛乱至今,还不到一个月,已经先后有湖北、湖南、江西、云南、贵州、浙江、江苏、安徽、陕西、山西等十省宣布成立伪军zhèng fǔ,如果再加上四川,恰好占全国二十二省区的一半。这些省份多半是富庶之地,而朝廷控制的奉天、吉林、黑龙江、甘肃、xīn jiāng等处则多属地广人稀的荒凉之地。如果不尽快平乱,只怕天下形势堪忧啊!”
袁世凯却道:“今天一天就有江苏、安徽、陕西、山西等四省宣布光复。足见革命党大势已成,不可阻遏,只怕剩余的省区知道消息后也蠢蠢yù动。为今之计,必须首先确保直隶、河南、山东三省万无一失,至于其他省份,只能以后再徐徐图之。”
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是北洋军的传统势力范围,也是袁世凯规取天下的根本,自然不能有丝毫闪失。段芝贵闻弦歌而知雅意。替袁世凯说出了后续的举措:“大帅,既然陕西、山西相继发生叛乱,我们必须尽早做好准备。一旦他们收拾部队东下河南、直隶。断我后路,使我军前有大江,难以骤进;后有乱军,劫夺粮饷。我等便亡无rì矣!所以,我们应该留下少量部队协同水师扼守长江沿岸,主力尽快撤回武胜关一线。另外,还要从郑州抽调一混成协的军力由洛阳西上,相机攻取潼关;从正定调集一混成协的军力由石家庄西上,相机攻取娘子关。如能得手,当然大好。即便不能成功。也要消耗他们的兵力,使他们无暇他顾!”
袁世凯点点头,肃声说道:“命令:第一、从现在开始,入鄂各军开始收缩整顿,随时准备北上,北上rì期待定。第二。等明早军谘府转下电报后,建议朝廷派赵倜率毅军一部西上,尽早夺取潼关。第三、今晚即通电驻正定陆军第六镇统制吴禄贞,请其移防石家庄等候朝廷命令,随时准备沿正太线攻占娘子关。”
倪嗣冲嚷道:“大帅,那我们北上之后该怎么做?”
倪嗣冲虽然是个夯货,这个问题却问到了点子上。众人一齐望向稳坐太师椅的袁世凯。
“消息来得仓促,北上之后具体该怎么做,我心中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现在屋里没有别人,不如你们各自都说说?”袁世凯只轻轻一脚,便把这个皮球踢给了众人。
每当这个时候,打头阵的总是倪嗣冲,真真是抛砖引玉:“大帅,今天一天之内四省同时宣告dú lì,足见天下人心向背,所以清廷覆亡指rì可待。依卑职看,不如等我军稳固沿江防线后,主力沿卢汉线北上,会合其他六镇兄弟围攻京师,逼迫清帝退位,让大帅先坐上龙椅。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大运河南下,收复两江、两湖,一路由晋陕西上,包抄巴蜀、云贵。如此大事可成!即便事有蹉跎,天意难违,也不失为划江而治!”
倪嗣冲虽然是丘八,早年毕竟也中过秀才、做过知县,肚里可不全是稻草!平时大大咧咧的,只不过是他做出的表象罢了。刚才这番话,无疑说出了在座大部分人的心思。故而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赞道:“丹忱所言极是!”
袁世凯心中也正有此意,逮眼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段祺瑞坐在那里默然无语,心中不觉一动,止住众人议论,主动问道:“芝泉,你的意见呢?”
段祺瑞闻言起身,朝众人拱拱手:“丹忱兄所言,不失为一条上策。不过在下也有些愚见,想说出来请大家指正。首先,我们要认清国内形势。总体来说,现在全国可以分为朝廷、革命党两块,朝廷占据北方,革命党占据南方。但如果我们仔细来看的话,其实可以分为五个不同的派系:“第一个是朝廷,包括满蒙八旗以及各地忠于朝廷的汉人。由于现在它还是正统,占据着名分,加上二三百年以来的习惯熏陶,在全国上下都拥有着广泛的支持,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第二个是我们北洋,主要是以大帅子啊小站练兵的老兄弟为骨干。虽然我们现在隶属于朝廷,可朝廷对我们的防范简直是路人皆知,可我们又不沾革命党的边,所以是单独的一支。我们的优点是手中有兵,而且训练jīng良,所向披靡,兵力居全国之首。
“第三个是革命党。我这里所说的革命党,是指以同盟会为核心、尊奉孙文学说的真正革命党。他们的优点是学说非常蛊惑人心,很多涉世未深的青年投身其中,舍生忘死,奋不顾身。自武昌发生变乱以来,在大江南北渐渐有燎原之势。但他们的缺点也同样明显,即孙文还在国外,主持政务的都是未谙世事的青年,各省互不联络,其实是个松散的联盟,很容易各个击破。
“第四个是立宪派,在全国都有分布,在北方的呼吁改组皇族内阁,召开国会,实行宪政;在南方的则和革命党、朝廷官僚勾结起来,鼓动各省宣布dú lì自治。南北双方声气相通,互通有无,渐渐有做大的趋势。
“第五个是孙元起所部,现在占据山西、陕西乃至四川局部。到目前为止我对他们没有多少的了解,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政治倾向。数年前,孙元起只是一个倚仗祖上余荫在官场混迹的学者,大力兴办教育,在海内外享有声名;后来他突然变身为大清的忠臣、宠臣,积极替朝廷分忧,并很快官拜尚书,进入内阁;谁知今天他又突然举兵叛乱,真是令人跌破眼镜。貌似孙元起本人对朝廷没什么异议,跟革命党也没什么来往——”
袁世凯插话道:“芝泉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在彰德养病期间,孙百熙曾派他的幕僚前来拜访,主动与我交好。”
“还有这么一回事?”段芝贵有些吃惊“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孙元起岂不就是王莽一般的人物?”
“孙元起手中有兵有地,在青年中又颇有声望,而且和美利坚公使等往来甚密,在现今也算得上是一个dú lì的、不容小觑的势力。”段祺瑞接着说道:“这五个派系中,立宪派、孙元起所部目前都已经向革命党靠拢,站在一条战线上,准备推翻朝廷。如果我们和朝廷联手,倒可以和他们斗得旗鼓相当。如果依照丹忱兄所言,我们和清廷刀兵相加,只怕会两败俱伤,让革命党得了利!”
袁世凯若有所思:“那以你所见,我们该怎么做呢?”
段祺瑞道:“我们先北上和清廷联手,确保朝廷和革命党势均力敌。然后私下里和革命党、立宪派、孙元起所部秘密联系,看看能否加入该阵营。只要朝廷和革命党僵持一段时间,我们在中间就可以左右逢源,待价而沽。一旦和革命党达成协议,我们便迅速吞并清廷。-第一时间更新“清廷灭亡、建立新朝之时,革命党、立宪派、孙元起所部三者必然会因为利益纠葛而反目成仇。那时候我们一家独大,随便和谁结盟,都可以稳cāo胜券。岂不比我们现在和清廷斗得两败俱伤让人渔利强上许多?”
袁世凯听罢,不禁抚掌赞道:“芝泉,吾之子房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二七一、有钱能使鬼推磨
袁世凯立即依照段祺瑞的建议,一边收缩部队准备北上,一边向黎元洪、黄兴、李烈钧、孙元起等处分别派出心腹使者,展开合纵连横攻势。
虽然清廷老迈陈腐,但饿死的厨师五百斤,它在全国各地还有可靠而稳定的情报来源。在袁世凯接到情报没多久,军谘府、内阁也分别接到山西、陕西发生叛乱的电文。
这几天,各省发生叛乱的急报不绝于耳,仅在昨天一天,就有贵州、浙江两省,已经多得让人有些麻木。然而今天的消息依然令人大吃一惊,不单单是江苏、安徽、山西、陕西四省同时叛变,还因为首次朝廷方面大员(江苏巡抚程德全)参与其中,甚至涉二七一、有钱能使鬼推磨及到一名内阁大臣——学务大臣、暂署四川总督孙元起!
摄政王载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据说他小时候和六弟载洵、七弟载涛一块儿吃烧饼,载洵别出心裁地提出一个动议:每个烧饼都要由兄弟三人分食。当时芝麻烧饼数量有限,每人一顿只能吃两个。于是老六载洵率先要求由他吃沾满芝麻的烧饼盖儿,因为这部分味道最好。老七载涛最小,吃芝麻酱很多的松软的烧饼瓤和酥脆的烧饼底儿,味道也不差。剩下最没味道的烧饼边儿,归五哥载沣消灭。如是一直吃了好多年。所以没有人比同胞兄弟的载洵、载涛更知道载沣脾气好、耳根子软了。
在载沣做了摄政王之后,载洵、载涛弟俩经常为了达到目的在醇亲王府软磨硬泡,最终结果必然是载沣举白旗。好比上次,载洵看见二哥载湉做了皇帝、五哥载沣做了摄政王,便死乞白赖想要管海军。理由是醇贤亲王管理过海军,他要子承父志。载沣自然知道这位兄弟完全是外行,诸般推脱,但耐不住洵贝勒声sè俱厉非要不可,最后二七一、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答应了。
即便载沣脾气再好。听到孙元起可能参与晋、陕二省叛乱也禁不住要跳脚大骂:“好啊,我大清恩泽天下二三百年,以孔孟之道教化万民,本想臣忠子孝。没想到最后却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年青气盛的载涛更是一蹦三尺高:“那五哥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下诏,诛他九族!”
内阁总理大臣奕劻对载沣、载涛兄弟很不感冒,闻言冷冷地说道:“涛贝勒想诛孙元起九族?只怕办不到吧!”
“为什么办不到?”载涛像乌眼鸡一般盯着载沣。
奕劻捋着胡子悠悠说道:“首先,光绪三十一年(1905)修订《大清现行律例》时已经将‘族诛’一刑废除,所以涛贝勒你所说的‘诛九族’无法可依。”
“咱们可以请皇上乾纲独断!”载涛寸步不让。宣统皇帝溥仪才6岁,所谓“乾纲独断”,不过就是载沣的意思。对于载涛来说。左右载沣的意见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即便请乾纲独断,只怕也不能诛孙元起九族。”奕劻还是那句话。
载沣也有些生气:“庆王您是什么意思?怎么老帮着逆贼说话?”
奕劻朝载沣微微一鞠躬,解释道:“所谓诛九族,是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可你们谁知道孙元起的父族在哪里?母族在哪里?他妻族倒是有,但都在大洋彼岸,是美利坚的公民。我们倒想诛杀,可美利坚国会允许我们动手么?”
载涛眼睛瞪得溜圆:“那孙家鼐呢?孙家鼐不是他叔祖么?别以为死了就没事了,照应可以仆碑夺谥、挖坟鞭尸!孙家鼐妻儿子孙。一个一个也都没想好!”
奕劻嗤笑道:“涛贝勒,孙文正公是安徽寿州人,而孙元起则是江苏淮安人。两者根本就是一个地方的,只不过都姓孙罢了。而且老夫记得清清楚楚,孙文正公过世的时候,孙元起只是袒免,并没有请假服丧,表明两者根本不在五服之内。难道涛贝勒因为两人都姓孙,就想定孙文正公的罪?”
载涛像发chūn却不能发泄的猫,越发急躁起来,四下寻找可以撕咬的目标:“那经世大学是不是孙元起的私产?哈哈,你们这些无话可说了吧?五哥。马上派军查抄,决不能便宜了这狗贼!”
奕劻慢条斯理地捋着胡子:“涛贝勒你还真说中了,经世大学确实不是孙元起的私产。如果老夫记忆不差的话,经世大学中校董会中有4名洋人、3名国人,孙元起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且如今经世大学有近千名外国游学生,万一查抄过程中出个什么闪失。闹出外交纠纷,我大清岂不是内外交困?”
载涛大怒,指着奕劻的鼻子嚷道:“庆王,你是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你身上流着的还是不是太祖、太宗的热血?你从始至终帮着逆贼说话,究竟是何等居心!到底孙元起给你使了多少银子,能让你如此数典忘祖?”
尽管奕劻贪财,不过这次载涛还污蔑了奕劻,奕劻可没收到孙元起一两银子,只不过袁世凯没少向他贡献好处费!奕劻在入宫之前接到袁世凯的密电,希望他能尽量为孙元起缓颊。看在白花花银子的份上,财迷的奕劻怎么好拒绝大金主的要求?
当然,袁世凯也不是活雷锋。他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向孙元起主动示好,想以后牟取更大的利益。作为一代枭雄的袁世凯,可是非常明白“将yù取之,必先予之”道理的!
听见载涛的指斥,奕劻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像哮喘一般呴呴喘着粗气,半天才朝载沣拱拱手:“摄政王,鉴于内阁中有大臣涉嫌叛乱,老夫宣布,本届内阁从即刻起集体总辞职!就此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庆王——,”载沣急忙起身想要阻拦,可奕劻去意已决,根本没有驻足回头,不管不顾径自出宫而去。
见内阁总理大臣已经辞职,作为协理大臣的那桐、徐世昌也不好意思久留,起身也要告辞。载沣急得眼泪汪汪,急忙攀住二人的手臂:“那大人、徐大人,如今国事蜩螳,风雨如晦,恳请你们以大局为重,还是先拿个主意吧!”
尽管刚才载涛叫得凶,其实他属于“口头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那种废物点心,只会捣乱,不会办事。见闹得奕劻要内阁集体辞职,顿时老实起来,再也不敢胡乱叫嚣。
那桐、徐世昌比不上庆亲王奕劻那么有底气,不能不给载沣的面子,闻言只好又坐了下来。那桐是“庆那公司”的大股东,董事长奕劻甩门而去,他当然不会主动跳出来献言献策,便坐在那里修炼闭口禅。
徐世昌说道:“摄政王、涛贝勒,我们现在接到的电报只是说赵景行、阎锡山率领所部分别在陕西、山西叛乱,并没有提到孙元起也参与其中。如果朝廷在情况未明之前就给孙元起定下叛逆的帽子,只好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学生叛乱,老师肯定难辞其咎。更何况赵、阎两个乱匪还是孙元起保举的呢?”载涛故态复萌。
徐世昌道:“涛贝勒说中了一点!孙元起是老师、是内阁大臣,而赵景行、阎锡山是学生、是新军标统。从这两方面来说,无疑孙元起比赵、阎这两人名声更大,地位更尊崇,也更有号召力。如果孙元起参与叛乱,应该把孙元起推出来奉为头领才对,可为什么他们到现在没有提到孙元起?而且根据之前的消息,孙元起现在已经抵达了川陕边界。如果孙元起参与叛乱,那么他何至于要跑哪里?留在西安附近,岂不是更好就近擘画?”
“依照菊翁的意思,孙元起既有可能没参与叛乱?”载沣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因为任命孙元起出任四川总督的正是他本人。
“这只是下官的一个推测而已,具体情况如何还须后继消息。”徐世昌可不敢把话说满,“当然,依照下官的意思,即便以后有证据表明孙元起参与到叛乱中去,只要他不公开声明,朝廷最好还是装聋作哑、私下处置为好。”
“这又是为何?”载沣有些不解。
徐世昌道:“据前不久的统计,全国上下共有160万各类学生,几乎无人不读孙元起所编写的教材。以至于三家村的腐儒在报纸上写歪诗自嘲道:‘少习五经老却贫,瓮中无粟案生尘。千家咸诵孙夫子,今rì谁师孔圣人。’虽然拿孙元起与孔圣人相提并论有些不伦不类,但足见他在全国的声誉。另外,孙元起在东、西洋各国也有广泛的影响力,经世大学每年有数百名各国学子前来求学就是明证。这种人物,只能供,不能攻。”
载涛拍着大腿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不行!五哥,我们应该先派兵逼近经世大学,一方面向孙元起示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也是给各国学生施压,让他们通过外交途径向孙元起抗议。一旦孙元起刚从贼,我们不惜玉石俱焚,也要荡平经世大学!”!!!
二七二、东风谬掌花权柄
载沣对于载涛的提议不置可否,沉默半天才长叹一口气:“这可真是‘周公恐惧流言rì,王莽谦恭未篡时’啊!”
那桐、徐世昌自然明白载沣话里的意思:毫无疑问“周公”是指袁世凯。在光绪、宣统之际,朝廷对袁世凯是百般猜忌,夺权褫职,殃及亲党,甚至一度想除之而后快。幸好朝廷上下不少人帮他说情,他才得以全身而退。武昌发生叛乱之后,他不计较以前恩怨得失,迅速率兵驰往湖北平叛,而且捷报频传,今天消灭一千八,明天消灭两千。——按照战报上的数字相加,全湖北新军至少被轮着枪毙五回。——不过有一点却非常肯定,那就是叛军确实被二七二、东风谬掌花权柄赶到了长江以南!如此忠心为国、不计恩怨,不是周公还是什么?
相比之下“王莽”就非孙元起莫属了。在有逆迹之前,孙元起简直和王莽一样,不显山、不露水,独守清净、为人谦恭、礼贤下士、学问深邃,完全就是天下学子的〖道〗德楷模,深受朝野人士爱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人难以置信地对朝廷反戈一击。
载涛从小就看不起宽厚随和的载沣,他完全搞不明白聪明一世的西太后为什么最终要把摄政王、监国的权力交给载沣这个窝囊废,简直是视大清存亡如儿戏。见此时载沣还在摇头晃脑地掉书袋,皱着眉头说道:“五哥,你就别拽文了。还是赶快拿个主意吧!”
载沣无奈地笑笑,问那桐、徐世昌道:“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徐世昌答道:“王爷,陕西下临河南,山西逼近京畿。河南为中原腹地。京畿为大清根本,两地皆不容有失。依下官愚见,为今之计应该迅速调集河南的武卫军西上,堵住潼关,防止叛军入豫;另外命令驻扎正定的陆军第六镇移防石二七二、东风谬掌花权柄家庄,沿正太线夺取娘子关,防止叛军扰乱畿辅使天下动摇。具体以后怎么做,要等军谘府、内阁商议之后才能做出决断。”
载沣对于军事那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听了徐世昌的建议只有点头的份儿。载涛却没好气地说道:“徐大人,如今庆王已经解散了内阁,等内阁拿主意,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徐世昌愣了片刻才说道:“涛贝勒。庆王爷老成持重,为宗室至亲、国家耆宿,海内景仰。刚才不过是他一时气话,做不得真。等过几rì庆王爷气消了,再找人劝劝。应该就没事了。”
“如今天下情势急如星火,哪能让满朝的人等他?难道没有张屠夫,就要吃连毛猪?”载涛说的非常不客气。
那桐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告辞。拉都拉不住。内阁〖总〗理大臣、协理大臣都先后走了,徐世昌还能留下来么?片刻之后。客厅里就只剩下载沣、载涛兄弟二人。载沣忍不住抱怨道:“七弟,你怎么能胡乱说话呢?”
载涛道:“我怎么胡乱说话了?你没看见庆王那副嘴脸。好像孙元起是他祖宗一般,处处维护着他。你说孙元起到底得给庆王送了多少银子,才能让他昧着良心说出那番话?大清江山就败坏在这些人手上,骂骂他还是轻的。依着我的xìng子,就该直接抄了他的家,革了他的铁帽子王!”
载沣满脸忧虑:“庆王虽然贪婪些,终究还是很有政治手腕的,朝堂很多事务需要他出面处理。如今你这么一闹,消息传到庆王的耳朵里,他还会出来做事么?”
“怕什么!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还不好找么?更何况是做内阁〖总〗理大臣呢?”载涛丝毫不以为意“实在不行,小弟愿意主动请缨,为大清担此重任!”
“怎敢劳动您大驾?我看还是算了吧!”载沣当然知道载涛是什么货sè,当下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明天一早,我还是去劝劝庆王,让他收回成命。实在不行,恐怕只有请袁慰亭出面组阁了。”
“让袁四组阁?”载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尖叫起来“老五,你忘了二哥临死前的遗言了么?你嫌天下还不够乱是不是?”
载沣站起身:“七弟,天sè已晚,我还要和六弟商议河南、直隶调兵的事儿,就不留你吃宵夜了。”说罢转进后堂,只留下载涛一人在客厅里跳脚。
且说徐世昌出了醇亲王府,立即派人和袁世凯在京的暗探联络,把奕劻和载涛闹翻的消息传到湖北。袁世凯获悉之后大喜过望,顾不上睡觉,赶紧召集心腹幕僚赵秉钧、阮忠枢、张一麐等密议。
阮忠枢看完电报,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从电文上来看,庆王辞职之说只是激于一时气愤,并非出自本心。庆王素来贪财,内阁〖总〗理大臣一职位高权重,是棵绝佳的摇钱树,他怎么可能就此舍弃?而且老年戒之在得,只要稍有转圜,他必然恋栈不去。
“环顾当今天下,能够有资格出任内阁〖总〗理大臣一职的只有庆王和大人两个,想必载沣也能想到。如果他今晚回过味来,明早向庆王服个软,庆王必然会顺坡下驴。当时在场的除了庆王、载沣,就是徐大人、那桐和载涛,想隐瞒也很容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尽快捅出来闹大,让朝野上下都知道,庆王自然不好意思再复出。”
袁世凯点点头,颇为同意阮忠枢的观点。
赵秉钧道:“把这件事闹大还不容易?我们现在就派人联系京沪各大报社,让明天全国大小报纸头版头条刊登《皇族内阁于5rì夜宣布总辞职》的新闻。我不信闹到全国皆知的地步,奕劻还要意思继续做内阁〖总〗理大臣!”
袁世凯道:“既然如此。联系报社的事就交给智庵(赵秉钧)了。不过你要记住,此事一定要做得隐蔽,尽量让人相信这是载涛放出的消息,别怀疑到我们身上。如果因为此事结缘庆王。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赵秉钧起身鞠躬道:“在下明白。”说完出门忙活去了。
张一麐补充道:“大人,我们还必须尽快北上。尽管内阁〖总〗理大臣一职除了庆王,大人是不二人选,可万一载沣不按套路出牌,岂不是功亏一篑?而且大人出任内阁〖总〗理大臣之前,少不得要拜访各国驻华公使一番。”
阮忠枢也很赞成张一麐所言:“大人不妨明天早上登车先抵达郑州。郑州在京师与汉口之间,进京不过半rì之程,一旦京中有事。可以夕发朝至。而且在郑州可以就近指挥直隶、河南的军队攻取娘子关和潼关,可谓一举两得。”
袁世凯长身而起:“那就依二位所言,先到郑州!我们坐镇中原,静观京城官场波谲云诡、晋陕战场硝烟弥漫、长江以南江山易主。也算是平生快事了!”
11月5rì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běi jīng、汉口、保宁、西安、太原发生的每件事都足以影响〖中〗国历史的走向。直至下半夜,无数电波依然忙碌地穿梭于〖中〗国各地。就在这个时候,几列装满士兵的火车从太原开出“轰哧—轰哧—”地向东疾驶而去。
在头列火车的包厢里。程子寅与张辉瓒隔桌而坐,相对无言。参谋和文书在一旁紧张忙活,却不敢发出任何大声响,生怕打破这两人的静默。足足过了十多分钟。程子寅才转过头问参谋道:“此次我军东下,具体人数有多少?装备如何?”
参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立正答道:“回禀标统,我军现有1873人。其中从东北过来的老兵786人,在太原招募的新兵1087人。武器装备以轻武器为主,有汉阳造1500支、林明敦300支,其他快枪、撸子350支,各式口径迫击炮215门;重武器只有沪造克虏伯式75毫米山炮4门。枪炮弹药均携带2.5个基数。”
程子寅满意地点点头:“从兵员来看,东北老兵有六成以上、太原新兵则九成以上随同我们东下,足见孙先生在青年学生中的影响力,远非阎百川之辈所能比肩!”
“虎臣兄,形势非常不容乐观啊!”张辉瓒苦着一张脸:“我们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六成以上是未经战阵的新兵。装备也很差,都是轻武器,弹药更是打一发少一发。可我们要面对的却是清廷陆军第六镇,足足有上万人。他们训练有素、弹药充足。我们除了料敌机先抢占娘子关之外,再无其他优势。这战怕是不好打啊!”
程子寅不为所动,反而问道:“石侯,你说我为什么要主动领兵东下,而不是西去和赵协统会合?”
张辉瓒心道:我可是堂堂〖rì〗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正规毕业生,你这个家丁出身的小心思,难道我还不明白?当下自信满满地答道:“因为虎臣兄从阎百川阎师兄的演讲中听出了他想自立的野心,偏偏阎师兄起家的老部队对孙先生忠心耿耿,他要想占地为王,必须先清理掉山西周边的威胁以及我们这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异己。我们要想保留下自己的部队,就必须尽快远离太原,撤出山西。
“如果我们西去和赵协统会合的话,阎师兄垂涎我们的兵员和装备,定然百般阻挠,必要时甚至会借我们两个的人头一用。而我们要是主动领兵东下呢?不仅可以帮他暂时顶住东面的威胁,而且也可以借清兵之手除掉我们,可谓一举两得。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一定会答应。
“虎臣兄此举,不仅能带出来大部分忠于孙大人的老兵,而且新兵也得以尽数随我们东下,所以在这一点上计策还是非常成功的。只是到了娘子关之后,清廷大军马上就会滚滚而来,一旦开战,我们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啊!”
程子寅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辉瓒。
张辉瓒得意地说道:“虎臣兄,小弟是不是说对了?”
程子寅狠狠地摇了摇头:“我根本不是那么想的!”(未完待续。。)!!!
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上)
张辉瓒被华丽丽地震住了:“那虎臣兄究竟是怎么想的?“程子寅理直气壮地说道:“想当初,阎锡山不过是从山西逃难到京师的破落户,要不是先生创办的经世大学不收学费,让他有寄身之处、求学之所,他还不知要流落何处,没准儿就被哪个化人场给收了去!先生不仅让他有饭吃、有学上,还送他到〖rì〗本留学,回国后又给几千人让他带着,简直是恩同再造。没想到阎锡山那孙子居然如此忘恩负义,翅膀一硬就开始攀龙附凤,张口‘中山先生提携”闭口‘山西父老支持”丝毫不提先生这些年的培育之恩!既然如此,他也别想让以先生名义招募的这些士兵为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上)他阎百川卖命。所以,我要带着第88标第1营及后来招募的学生军东下。不仅如此,我还要鼓动其他人一起走。如果可能,一个人也不给他留下!“阎百川确实不当人子!“张辉瓒说道“那虎臣兄又为什么不西去和赵协统会合,反而率兵东下,扼守娘子关呢?“程子寅道:“不错,我跟阎百川说的扼守娘子关只是个借口。我的本意是,到了娘子关之后就将新招募的队伍解散,有志〖革〗命的可以分批进入陕西,投奔赵标统;如果不愿意,可以再回学校读书。只留下数百名东北老兵,随我一同北上京师。“张辉瓒大惊:“你要北上京师?那娘子关的防务怎么办?关外可就是清廷上万的北洋军!一旦我们放开娘子关,他们就可以在半天之内抵达太原城下。那时候阎师兄他们可就危险了!“程子寅撇撇嘴:“既然他阎百川不仁,就休怪我程虎臣不义!如今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管他死活作甚?“张辉瓒有些无语,半晌才问道:“那虎臣兄进京准备干什么?准备围魏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上)救赵。缓解北洋军对陕西的攻势?根据情报,京畿附近早被毅军和禁卫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你率领的数百东北老弟兄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程子寅白了张辉瓒一眼:“我有那么傻么,主动送过去挨刀?我们沿着太行山一线隐蔽北上,目标是经世大学。此次陕西、山西二省举义行动仓促,为了保密起见连先生都没有告诉,至今先生一家都还在经世大学里,危在旦夕。我们必须护送他们离开学校。由山西或蒙古进入陕西安全之地。具体行动计划,少不得要麻烦石侯老弟!“张辉瓒这回彻底无语:一个〖rì〗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从政治军事角度来揣度一个家丁的心思,怎么可能得出正确结论?
山西、直隶之间高耸着巍峨参天的太行山脉,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孔道相通。位于太原与石家庄中间的井陉口就是其中之一。娘子关扼守井陉口,不论是要保障山西,还是要保障直隶的安全,娘子关都起着重要作用。同时,娘子关也是长城的著名关隘。素有“万里长城第九关“之称,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城门洞上写着的“京畿藩屏“四个大字,充分展示了娘子关的重要xìng。
娘子关虽然重要,但重要只体现在山西或直隶出现异常情况的时候。大清已经承平二三百年。直隶山西之间一片祥和,娘子关的重要价值无法凸显。武备也就松弛了下来,只有几百名绿营兵镇守。
11月6rì早上。这些绿营兵懒洋洋地起了床,吃完早饭,准备到关上晒晒太阳,顺便睡个回笼觉。才到关上,就远远望见数千人拿刀弄枪扑了过来,他们顿时被吓得手脚发软,丝毫不顾娘子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齐发一声喊,丢下枪炮,脱下军装,片刻之间逃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程子寅所部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夺下这座雄关。
进入关内,张辉瓒急忙让老兵带着学生布置防务,防止敌军从直隶方向来犯。程子寅有些不解:“石侯,我们不是说好到了娘子关就解散部队、分兵北上的么?干嘛还要忙活这些?“张辉瓒道:“虎臣兄有所不知,我们部队昨天参加太原起义,前天晚上就没睡好;昨晚上又坐一夜火车,也没得到休息。如今部队上下疲倦已极,不适合立即开拔,必须在此休整一两天。既然要休整,自然要在营地周围布防。“程子寅道:“不行!如今形势一rì千里,怎么能在此耽搁那么长时间?要不我先率领东北的老弟兄北上,你负责在此解散新兵,以后你我兄弟有缘再相见吧!“说罢拱手就要离去。
张辉瓒急忙拉住程子寅:“虎臣兄,即便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如今光天化rì,你率领几百人出关北上,沿途谁看不见?一旦让清廷发现了你们的行踪,不仅救不到人,你们自己也会身陷险境。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等到今天傍晚再出发!“也好!“程子寅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石侯老弟了,我先回去睡一觉养足jīng神。你还被说,这两天真累得够呛!“程子寅胡乱扒了几口饭,找个地方倒头就睡,一觉睡到rì落西窗才意犹未尽地爬起来。用凉水胡乱抹了抹脸,急忙来到临时搭建的东征军司令部。
刚进指挥部,程子寅就感觉气氛不对,里面参谋、文书乱成一锅粥,张辉瓒正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发出一条又一条指令:“把四门山炮推上来,尽快构筑炮兵阵地并准备试shè,目标为娘子关前1180米处的隘口,争取在战斗打响后封锁敌军的增援。“调一队老兵、两队新兵到娘子关东南724.5高地布防,防止敌军威胁我军侧翼。“命骑兵排前出侦查敌军动向,及时报告。“……
“虎臣兄,你醒了?“张辉瓒看到程子寅进来,赶紧起身相迎。
程子寅顾不上寒暄,急忙问道:“石侯,发生了什么事?“张辉瓒一声长叹:“今天午后一时十三分,我军观察哨首先发现敌军踪迹。至四时整,娘子关前的南峪镇已经聚集了千余人,据推测应该是清廷陆军第六镇第十二协第二十三标的一部。随着时间推移,预计将有更多的敌军出现。“其实张辉瓒对于敌军突然出现是忧喜参半:忧的是敌众我寡,这战非常不好打,弄不好就要全军覆没;喜的是如此一来,终于不用跟着程子寅这个二货去京师了。在他看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没有弹药粮饷的补给,北上完全是取死之道!
程子寅却大为懊恼:“我就说应该早上走吧?你偏要拦着我!这下倒好,我们被堵在这里,想出去都出不去了!“听了程子寅的抱怨,张辉瓒也装出懊丧的模样:“小弟确实没料到清廷的动作居然那么快!关键是从石家庄沿正太铁路到娘子关只有70多公里的路程,实在太近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虎臣兄要是早上率军出发的话,正好在南峪一带和敌军迎面碰上。失去地利的优势,只怕我军会伤亡惨重,而且给敌军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如今天下〖革〗命cháo流激荡,人心思变,此为天时;娘子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为地利;我们兄弟在此齐心协力扼守关隘,阎百川肯定不敢坐视不理,枪械弹药自太原四五小时可运抵此处,此为人和。我们天时、地理、人和具备,未必不可一战!“事已至此,程子寅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夜sè降临之前,清军并没有发动攻势。但夜晚的到来,却让程子寅、张辉瓒的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儿:东征军一半以上是刚参军的学生,白天还好些,黑夜则会增加和放大他们的恐惧,让他们惊惶失措不知所为,甚至会jīng神崩溃而发生“营啸“。而且黑夜也会降低天时、地利、人和带来的优势,让训练有素的北洋军如鱼得水。
程子寅、张辉瓒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带着手下亲信到处巡视慰问,让新兵们得到些许安全感。所到之处,都能看到新兵们个个疲倦yù死,却jīng神紧张地盯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怀中牢牢抱着汉阳造,子弹已经上膛,随时准备cāo枪shè击。
程子寅颇为忧虑地说道:“照这样下去,清军不用过来,我们自己就得先完蛋!“张辉瓒道:“估计今晚清军不会上来了,不如把所有新军全部撤到关里,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早把他们和老兵混编。熬过开始这几天,应该就好些了。“程子寅点头道:“也好,不过得慢慢来。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引起sāo乱就麻烦了。“正布置间,撒出去侦查的骑兵队来报:“司令,我们在关外捉到一名清军,他说有要事想和我们商量。所以我们就把他带来了。“哟呵,还没开战,清军这就派来说客来劝降了?“程子寅惊讶道。
“司令打算怎么处置?“张辉瓒在众人面前还是很尊重程子寅的。
程子寅趣味盎然:“以前听书,里面的说客一个个巧舌如簧、辩才过人,像张松、蒋干等更是相貌奇特。我心里一直好奇得紧,只恨没见过真人。今天有幸,哪能错过?走,看看说客长什么模样!“张辉瓒笑道:“我也还没见过说客是什么样呢!同去,同去!“!!!
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中)
张辉瓒被华丽丽地震住了:“那虎臣兄究竟是怎么想的?”
程子寅理直气壮地说道:“想当初,阎锡山不过是从山西逃难到京师的破落户,要不是先生创办的经世大学不收学费,让他有寄身之处、求学之所,他还不知要流落何处,没准儿就被哪个化人场给收了去!先生不仅让他有饭吃、有学上,还送他到rì本留学,回国后又给几千人让他带着,简直是恩同再造。没想到阎锡山那孙子居然如此忘恩负义,翅膀一硬就开始攀龙附凤,张口‘中山先生提携’,闭口‘山西父老支持’,丝毫不提先生这些年的培育之恩!既然如此,他也别想让以先生名义招募的这些士兵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中)为他阎百川卖命。所以,我要带着第88标第1营及后来招募的学生军东下。不仅如此,我还要鼓动其他人一起走。如果可能,一个人也不给他留下!”
“阎百川确实不当人子!”张辉瓒说道,“那虎臣兄又为什么不西去和赵协统会合,反而率兵东下,扼守娘子关呢?”
程子寅道:“不错,我跟阎百川说的扼守娘子关只是个借口。我的本意是,到了娘子关之后就将新招募的队伍解散,有志革命的可以分批进入陕西,投奔赵标统;如果不愿意,可以再回学校读书。只留下数百名东北老兵,随我一同北上京师。”
张辉瓒大惊:“你要北上京师?那娘子关的防务怎么办?关外可就是清廷上万的北洋军!一旦我们放开娘子关,他们就可以在半天之内抵达太原城下。那时候阎师兄他们可就危险了!”
程子寅撇撇嘴:“既然他阎百川不仁,就休怪我程虎臣不义!如今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管他死活作甚?”
张辉瓒有些无语,半晌才问道:“那虎臣兄进京准备干什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中)么?准备围魏救赵。缓解北洋军对陕西的攻势?根据情报,京畿附近早被毅军和禁卫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你率领的数百东北老弟兄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程子寅白了张辉瓒一眼:“我有那么傻么,主动送过去挨刀?我们沿着太行山一线隐蔽北上,目标是经世大学。此次陕西、山西二省举义行动仓促,为了保密起见连先生都没有告诉,至今先生一家都还在经世大学里,危在旦夕。我们必须护送他们离开学校。由山西或蒙古进入陕西安全之地。具体行动计划,少不得要麻烦石侯老弟!”
张辉瓒这回彻底无语:一个rì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从政治军事角度来揣度一个家丁的心思,怎么可能得出正确结论?
山西、直隶之间高耸着巍峨参天的太行山脉,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孔道相通。位于太原与石家庄中间的井陉口就是其中之一。娘子关扼守井陉口,不论是要保障山西,还是要保障直隶的安全,娘子关都起着重要作用。同时,娘子关也是长城的著名关隘。素有“万里长城第九关”之称,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城门洞上写着的“京畿藩屏”四个大字,充分展示了娘子关的重要xìng。
娘子关虽然重要,但重要只体现在山西或直隶出现异常情况的时候。大清已经承平二三百年。直隶山西之间一片祥和,娘子关的重要价值无法凸显。武备也就松弛了下来,只有几百名绿营兵镇守。
11月6rì早上。这些绿营兵懒洋洋地起了床,吃完早饭,准备到关上晒晒太阳,顺便睡个回笼觉。才到关上,就远远望见数千人拿刀弄枪扑了过来,他们顿时被吓得手脚发软,丝毫不顾娘子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齐发一声喊,丢下枪炮,脱下军装,片刻之间逃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程子寅所部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夺下这座雄关。
进入关内,张辉瓒急忙让老兵带着学生布置防务,防止敌军从直隶方向来犯。程子寅有些不解:“石侯,我们不是说好到了娘子关就解散部队、分兵北上的么?干嘛还要忙活这些?”
张辉瓒道:“虎臣兄有所不知,我们部队昨天参加太原起义,前天晚上就没睡好;昨晚上又坐一夜火车,也没得到休息。如今部队上下疲倦已极,不适合立即开拔,必须在此休整一两天。既然要休整,自然要在营地周围布防。”
程子寅道:“不行!如今形势一rì千里,怎么能在此耽搁那么长时间?要不我先率领东北的老弟兄北上,你负责在此解散新兵,以后你我兄弟有缘再相见吧!”说罢拱手就要离去。
张辉瓒急忙拉住程子寅:“虎臣兄,即便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如今光天化rì,你率领几百人出关北上,沿途谁看不见?一旦让清廷发现了你们的行踪,不仅救不到人,你们自己也会身陷险境。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等到今天傍晚再出发!”
“也好!”程子寅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石侯老弟了,我先回去睡一觉养足jīng神。你还被说,这两天真累得够呛!”
程子寅胡乱扒了几口饭,找个地方倒头就睡,一觉睡到rì落西窗才意犹未尽地爬起来。用凉水胡乱抹了抹脸,急忙来到临时搭建的东征军司令部。
刚进指挥部,程子寅就感觉气氛不对,里面参谋、文书乱成一锅粥,张辉瓒正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发出一条又一条指令:“把四门山炮推上来,尽快构筑炮兵阵地并准备试shè,目标为娘子关前1180米处的隘口,争取在战斗打响后封锁敌军的增援。”
“调一队老兵、两队新兵到娘子关东南724.5高地布防,防止敌军威胁我军侧翼。”
“命骑兵排前出侦查敌军动向,及时报告。”
……
“虎臣兄,你醒了?”张辉瓒看到程子寅进来,赶紧起身相迎。
程子寅顾不上寒暄,急忙问道:“石侯,发生了什么事?”
张辉瓒一声长叹:“今天午后一时十三分,我军观察哨首先发现敌军踪迹。至四时整,娘子关前的南峪镇已经聚集了千余人,据推测应该是清廷陆军第六镇第十二协第二十三标的一部。随着时间推移,预计将有更多的敌军出现。”
其实张辉瓒对于敌军突然出现是忧喜参半:忧的是敌众我寡,这战非常不好打,弄不好就要全军覆没;喜的是如此一来,终于不用跟着程子寅这个二货去京师了。在他看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没有弹药粮饷的补给,北上完全是取死之道!
程子寅却大为懊恼:“我就说应该早上走吧?你偏要拦着我!这下倒好,我们被堵在这里,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听了程子寅的抱怨,张辉瓒也装出懊丧的模样:“小弟确实没料到清廷的动作居然那么快!关键是从石家庄沿正太铁路到娘子关只有70多公里的路程,实在太近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虎臣兄要是早上率军出发的话,正好在南峪一带和敌军迎面碰上。失去地利的优势,只怕我军会伤亡惨重,而且给敌军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如今天下革命cháo流激荡,人心思变,此为天时;娘子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为地利;我们兄弟在此齐心协力扼守关隘,阎百川肯定不敢坐视不理,枪械弹药自太原四五小时可运抵此处,此为人和。我们天时、地理、人和具备,未必不可一战!”
事已至此,程子寅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夜sè降临之前,清军并没有发动攻势。但夜晚的到来,却让程子寅、张辉瓒的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儿:东征军一半以上是刚参军的学生,白天还好些,黑夜则会增加和放大他们的恐惧,让他们惊惶失措不知所为,甚至会jīng神崩溃而发生“营啸”。而且黑夜也会降低天时、地利、人和带来的优势,让训练有素的北洋军如鱼得水。
程子寅、张辉瓒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带着手下亲信到处巡视慰问,让新兵们得到些许安全感。所到之处,都能看到新兵们个个疲倦yù死,却jīng神紧张地盯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怀中牢牢抱着汉阳造,子弹已经上膛,随时准备cāo枪shè击。
程子寅颇为忧虑地说道:“照这样下去,清军不用过来,我们自己就得先完蛋!”
张辉瓒道:“估计今晚清军不会上来了,不如把所有新军全部撤到关里,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早把他们和老兵混编。熬过开始这几天,应该就好些了。”
程子寅点头道:“也好,不过得慢慢来。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引起sāo乱就麻烦了。”
正布置间,撒出去侦查的骑兵队来报:“司令,我们在关外捉到一名清军,他说有要事想和我们商量。所以我们就把他带来了。”
“哟呵,还没开战,清军这就派来说客来劝降了?”程子寅惊讶道。
“司令打算怎么处置?”张辉瓒在众人面前还是很尊重程子寅的。
程子寅趣味盎然:“以前听书,里面的说客一个个巧舌如簧、辩才过人,像张松、蒋干等更是相貌奇特。我心里一直好奇得紧,只恨没见过真人。今天有幸,哪能错过?走,看看说客长什么模样!”
张辉瓒笑道:“我也还没见过说客是什么样呢!同去,同去!”!!!
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一)
送何遂去客房休息之后,程子寅、张辉瓒重新回到司令部。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陷入沉思,只有烛火不时随风跳动,让他们的身影在墙壁上左右摇动,才略略显出几分生气来。
半晌,程子寅开口问道:“石侯,伱怎么看?”
张辉瓒斟酌着说道:“何遂所说的消息,对我们来说有两个非常关键:第一,吴绥卿是否真的准备举义?如果其中有诈,我们自然不用考虑太多,只管牢牢守住娘子关便是,想来他们也无计可施。第二,假如吴绥卿真的要举义,我们该如何应对?是死守娘子关不出,坐观吴绥卿成败?还是通知阎百川,让他率第四十三混成协共同出军北上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一)?还是我们不告知阎百川,甩开膀子自己单干?此事重大,只怕要电告赵协统,才能做出最终决策。”
程子寅道:“让赵协统替我们拿主意自然没问题,只是事关重大,恐怕电报中很难说清。而且何遂刚才也一再强调,让我们严格保密。我们可不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张辉瓒算是听出了弦外之音:自从阎锡山微微露出背叛之意后,程子寅便“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甚至连孙先生的大舅哥赵景行也怀疑上了,仿佛全天下只有他对孙先生才最忠心。明白了这层意思,张辉瓒便说道:“那就请虎臣兄吩咐吧!我们娘子关这两千号人。惟伱马首是瞻。”
程子寅点点头:“那程某先谢过石侯老弟了!伱刚才所说的两个问题。我想说说我的看法。首先,我认为吴绥卿十有七八是真心诚意准备举义的。为什么呢?何遂等人同盟会的身份作不得假,张绍曾和蓝天蔚兵谏的事作不得假,吴绥卿即将北上滦州宣慰劝导的谕旨也作不得假。这些都是问题关键,如果他们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一)作假,只要我们用心稍稍一查,他们就会露出马脚。而且只要我军不出娘子关,这个圈套就是个笑话。他们何必花那么大的代价来设计一个这儿拙劣的圈套?
“既然吴绥卿是真心诚意准备革命,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变成我们该如何应对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分成三步走:第一。我们以老第88标弟兄为主,协助吴绥卿举义,清洗掉第六镇中忠于清廷和袁世凯的死硬分子。第二步,和吴绥卿共同说服张绍曾、蓝天蔚等人。改兵谏为武力革命。第三步,和吴绥卿所部联兵北上,攻取直隶、京师。”
张辉瓒有些迟疑不决:“虎臣兄,伱的计划倒是不错,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手头没兵啊!协助吴绥卿清洗第六镇倒没问题,可万一吴绥卿控制不住第六镇怎么办?我们去帮忙的兄弟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即便吴绥卿能掌握第六镇,万一事成之后他看我军兵少,突然反目为仇怎么办?天下之人,大多可与共患难。不可共富贵。阎百川就是前车之鉴!”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动整个地球。”当然,他真想撬动地球,除了支点之外,至少他还需要一根足够长、足够坚硬的杠杆。现在,程子寅、张辉瓒就类似于空有想法的阿基米德,足够的兵力便是缺少的支点和杠杆。
程子寅思索片刻,突然笑道:“石侯,我们都忘记了三件重要的事情。第一,现在驻防石家庄的陆军第六镇人数并没有过万。因为第六镇第十一协在20天前已被清廷编为第一军开赴湖北,根本不在直隶。目前吴绥卿手下只有第十二协以及马兵第六标、炮兵第六标等,总数不超过6500人。
“第二,尽管我们是甩开膀子单干,但和吴绥卿商谈时却不妨借用阎锡山的名义。我们和阎锡山兵力相加。正好和吴绥卿所部人数相当。吴绥卿想来不愿在北上的时候,阎锡山再从娘子关袭击他后路。所以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我们在协助吴绥卿清洗第六镇的时候,不妨痛下杀手,趁机削弱他们的兵力,还可以趁乱收编部分残军。我们出人、出枪、出力,临末了收取一点利息,想来他吴绥卿也无话可说吧?此消彼长之下,吴绥卿安能再打我们的主意?”
张辉瓒正准备点头同意,参谋突然敲门说道:“报告司令,我军无线电台收到几条重要新闻,敬请过目。”
两人对视一眼:验证何遂所言真假的机会来了!
尽管之前已经听何遂提到今天白天发生的许多大事,但等真正看到新闻时,他们依然被眼花缭乱的信息给震住了:11月6rì早上7时,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和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联名发出通电,强硬要求清廷改组皇族内阁,召开国会,实行宪政。
11月6rì早上8时,CBC(中华广播公司)紧急播报“皇族内阁于5rì夜见宣布总辞职”的消息,随后全国大小报纸也用头版头条刊登了这条新闻。顷刻之间全国变得沸沸扬扬,谁也不知道是奕劻等人究竟是事前主动辞职,还是受近在肘腋的张绍曾、蓝天蔚等人胁迫而被动解散内阁。但毫无疑问,除了载沣、奕劻和袁世凯等少数几个当事人,全国上下都相信了这则消息。
11月6rì上午9时许,“皇族内阁”总理大臣奕劻率协理大臣那桐、徐世昌等内阁成员,正式进宫请辞。摄政王载沣劝说无果,只能含泪接受了辞呈。
11月6rì中午12时,摄政王载沣电告天下,决定授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并促令尽快进京组阁,处理各种军政事务。
11月6rì午后4时,湖广总督袁世凯发布通电,称“内阁总理任极重大,深虑弗克负荷,恳请收回成命”。随后就有消息称,袁世凯已经在中午时分抵达郑州,也就是说,在得到奕劻宣布总辞职的消息之后他就急忙动身北上,足见他对内阁总理一职志在必得,所谓“恳请收回成命”一说不过是他故作姿态。
11月6rì晚上8时,摄政王载沣再次电告天下,宣布授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并请他早rì北上组阁。
……
现实完全印证了那句话:不是我不明白,而是世界变化太快!
张辉瓒半晌才抬起头:“虎臣兄,看来何遂所言完全属实。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程子寅狠狠一捶桌子:“怎么办?以乱打乱,看谁的速度快呗!瞧袁世凯那假惺惺的德行,至少还要推辞两三回才会答应,估计他会在明天夜间或者后天白天进京。当然,袁世凯也不是傻子,绝不会孤身一人北上,左右必然要有大军开道护卫。
“照这么推算,我们要想和吴绥卿联手,就必须在明天黄昏前解决第六镇的问题,随即联军北上,与张绍曾、蓝天蔚等人会师京城,打清廷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一旦拖延数rì,仅凭第六镇的六七千人,北有朝廷数万禁卫军,南有袁世凯的北洋jīng兵,不出数rì便要灰飞烟灭。到时候我们受池鱼之殃,即便有娘子关天险,只怕也难逃出生天!”
张辉瓒也霍然起身:“好,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咱哥俩今天再干一票大的!”
顾不上何遂刚躺下休息,急忙派人把他请来,把最新情况告诉了他。何遂听完就急了:“我们吴统制是rì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一期生,被称为‘士官三杰’之一,是北洋军中rì本士官派的首领。这些年,清廷为了制约袁世凯在北洋六镇中的势力,便重用rì本士官派,一来二去,两派仇隙渐深,几乎势同水火。袁世凯一向认为,在北洋军人中只有我们吴统制可以和他较量,所以‘有袁无吴,有吴无袁’。第一军南下时调走我们第六镇的第十一协,本来就暗藏削弱之意。如果现在袁世凯率军北上,绝不会放过剿灭我军的良机。如此一来,我军危矣!”
张辉瓒道:“实不相瞒,我军现在娘子关有一标兵力,其中半数以上都在东北剿过匪,颇有一战之力。我们程司令的意思是伱我携手,在明天黄昏以前解决第六镇的内部问题,然后一边北上一边联系张统制、蓝协统等人,争取在京城外会师。不知贵军以下如何?”
何遂蹙起眉头:“似乎有些太着急了吧?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好周密计划呢!”
程子寅不耐烦地说:“时间紧急,军情如火,还计划什么?我们就是要以乱打乱,最终拼谁的速度快!要等伱们制定好周密计划,袁世凯的屠刀早架到脖子上了!”
张辉瓒也说道:“只要袁世凯北上,一定会先拔掉伱们第六镇这个钉子的。北有朝廷数万禁卫军,南有袁世凯的北洋jīng兵,两面夹击,再加上伱们内部本来就不稳,恐怕到时候伱们只能带着部分亲信投奔我们娘子关了!”
何遂咬咬牙:“那好,我这就回去和吴统制商议。还请伱们派个人跟我回去,到时候好相互联系。”
程子寅、张辉瓒暗暗点了点头:东征军胜败荣辱,在此一举!!!!
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二)
11月6号这一天,大江南北有很多人非常郁闷:比如张绍曾、蓝天蔚。他们前脚通电全国要求清廷改组皇族内阁、召开国会、实行宪政,后脚电台、报纸上就刊登了《皇族内阁于5rì夜见宣布总辞职》的消息,这明显是打脸嘛!谁都知道他们提出改组内阁等要求,好比西汉吴楚七国之乱时提出的“诛晁错,清君侧”口号,只不过是造反的借口罢了,没想到清廷居然和汉景帝一样果决,真的把解散了皇族内阁!
张绍曾、蓝天蔚等不用多想,就认定是自己身边出了内鬼,让清廷事先得到消息,做好了应对措施。他们郁闷的是,借口已经被化解掉,接下来该怎么办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二)?
比如载沣。关于奕劻辞职,本来只是内阁中的口角之争,他还准备第二天早上主动服软,去劝庆王收回成命呢。谁成想第二天一大早,《皇族内阁于5rì夜见宣布总辞职》的消息已经满天飞,庆王就算再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也不可能继续担任内阁总理大臣了。难道真要让袁四组阁?
更要命的是,一直滞留在滦州的第二十镇统制和第二混成协居然通电全国,要求改组皇族内阁、召开国会、实行宪政。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们的用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昨天江苏、安徽、陕西、山西等四省dú lì已经够闹心的了,如今滦州又发生兵谏,——滦州和京师可是近在咫尺!载沣能不郁闷么?
再比如奕劻。本来他在醇亲王府说辞职不过是一时气话。按他熟知的载沣xìng格,肯定会主动求饶,登门恳请他出来处理事务,所以才敢拂袖而去。谁知第二天一早。广播匣子里就播报了自己昨晚宣布内阁总辞职的消息,随后各大报纸竞相报道,造成“生米煮成熟饭”的局面。伱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二)说奕劻郁闷不?
载涛也很郁闷。载沣和奕劻都认为电台、报纸上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天地良心!他在醇亲王府闹完后,回家喝了几两闷酒,和小妾胡天胡地折腾到深夜,一觉睡到rì上三竿。谁有需要、有能力来布置这个杀局?想来想去,只能袁四那个狗贼!可把这个推断告诉兄长时。载沣确认为这是拙劣的掩饰,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没干坏事,却得罪了兄长和庆王,还要替仇敌背黑锅。载沣郁闷得回家又开始喝闷酒。
身在郑州的袁世凯未能免俗,也跟风郁闷起来。
本来他是听阮忠枢、张一麐等人建议,准备坐镇中原,静观京城官场波谲云诡、晋陕战场硝烟弥漫、长江以南江山易主。没想到居然消息走漏,被人与皇族内阁总辞职联系到了一块。认为自己是在得到奕劻宣布总辞职的消息之后便匆忙动身北上,足见自己对内阁总理一职垂涎。——即便真是这样,也不能说透啊!显得自己好像有多猴急似的,吃相太难看。
更令他郁闷的是张绍曾、蓝天蔚等人突然举行兵谏。在他看来。河南、山东、直隶、京师等处是北洋军的根据地,也是问鼎天下的根本。尤其直隶京畿。更是丝毫乱不得。现在张绍曾猛然放了这个大招,很有可能在他和立宪派、革命党、孙元起达成协议之前。先把清廷给推翻了。如此一来,便彻底打乱了之前计划好的如意算盘。
就在程子寅、张辉瓒与何遂密议的时候,袁世凯和心腹幕僚也在郑州就目前国内形势进行紧急磋商。
袁世凯一脸yīn沉地坐在主位,恨恨地说道:“袁某认识张敬舆那么久,居然不知道他原来如此胆大!什么‘召开国会’、‘实行宪政’,不就是想造反吗?卢子嘉(即第五混成协协统卢永祥)、潘丹庭(第四十协协统潘矩楹)也是放肆,居然跟着张敬舆一起胡闹!”
张一麐劝解道:“大帅,张敬舆张将军为人宽和、老成持重,要求改组皇族内阁、请大帅出面组阁之心或许是有的,但要让他称兵犯阙,想来他没这个胆子。唯一可虑的是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光绪二十九年(1903)他在rì本的时候,曾和逆首黄兴等人发起组织拒俄义勇队,并担任队长。谁知道他私下里有没有加入叛党?”
阮忠枢补充道:“军谘府诸人也是无智,居然派吴绥卿去滦州宣慰劝导!虽然他们暗地里是考虑第六镇有不稳的迹象,想把吴绥卿调离石家庄,殊不知却适得其反。吴绥卿个xìng急躁,思想激进,得到朝廷电报之后,要么勾结山西乱军,沿卢汉线北上迫近京师,要么前往滦州鼓动张绍曾、蓝天蔚改兵谏为叛乱。无论如何,都会雪上加霜!”
袁世凯脸sè更加yīn沉:“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多说无益,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赵秉钧屈指说道:“大帅,以在下看不妨如此处理:第一、稳住京师局面。根据情报,滦州兵谏消息传到běi jīng后,城中一片恐慌,官吏眷属纷纷逃到天津准备乘船南下,隆裕太后也准备携带今上逃到承德避难。一旦帝后出京,则京畿形势不可收拾,所以我们必须谏阻帝后出京。并调姜翰卿(姜桂题)所部毅军进驻běi jīng城,把守九门要冲,谨防不测。强令官吏在职、商户开业、戏院开演,以安定人心。
“第二、把滦州、石家庄附近铁路线上的火车尽数调离,防止第六镇、第二十镇叛乱后革命党利用铁路迅速进京,给我们留足处理平叛的时间。
“第三、除掉吴禄贞。如斗瞻兄(阮忠枢)所言,吴禄贞个xìng急躁,思想激进,又是rì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一期生,在北洋军中有很大的影响力。而且如今第六镇正处于河南与京师的中间,位置关键,一旦发难,祸害匪浅。除掉吴禄贞,不仅可以防止第六镇叛乱,而且可以杀鸡儆猴,让张绍曾等人重新认清形势。”
袁世凯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有袁无吴,有吴无袁。吴绥卿一定要除掉!”
赵秉钧眼睛一转:“其实要想除掉吴绥卿,并不需我们出手,只要大帅一个命令即可。”
“派谁?”
“周符麟!”赵秉钧干脆地答道,“当年大帅在小站练兵时,周符麟就是一名正兵,后经大帅多次提拔,得以担任第六镇第十二协协统。去年吴绥卿担任第六镇统领,为了树立威信,第一个就拿周符麟开刀,以有鸦片瘾为由将他撤职。所以他一直对吴绥卿怀恨在心。只要大人示意他刺杀吴绥卿后便可以官复原职,我敢保证,吴绥卿绝对活不过十天!”
袁世凯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一事不烦二主,这主意既然是智庵出的,那就得接着劳烦伱大架。”
赵秉钧连忙欠身逊谢道:“此乃在下分内之事,大帅客气了!”
阮忠枢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大帅,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接任内阁总理大臣,才好出面处置张绍曾和吴禄贞的事吧?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啊!”
袁世凯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心中却有苦说不出:因为担任内阁总理大臣和做皇帝的程序差不多,即便心里千般垂涎、万般愿意,也要假模假样谦让三次才能答应就职,是为“三让”。之前自己匆匆赶到郑州,已经被人戳戳点点,如果再不按照惯例走完“三让”程序,自己真就坐实了“热衷名利”的谣言。
沉吟片刻,袁世凯才说道:“如果朝廷和诸君都认为袁某可堪此任,袁某也不想过多推辞,只是现在形势如此,三让程序不得不一步步来。希望朝廷能意识到国势危急,尽快办结此事方好。”
张一麐道:“我们预计在明早8时通电全国,宣布第二次推让。如果不出意外,朝廷第三次任命的电报会在午时前后发布,明rì下午四五点钟我们可以奉命组阁。内阁成员名单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拟定?”
在座众人闻言jīng神一震:大家跟随袁世凯混,不就是为等着这个时候么?
袁世凯道:“虽然有些着急,不过今早拟定也是好的,有备无患嘛!”
“那大帅可有腹案?”赵秉钧急忙问道。
袁世凯微微一笑:“智庵不要着急,袁某准备任伱为民政大臣,不知伱肯屈就否?”
赵秉钧大喜过望,急忙起身深鞠一躬:“谢大帅抬爱!”
袁世凯又转向其他人:“伱们也不用着急,人人有份的。”
屋内众人顿时欢声雷动,喜笑颜开。
“不过,”袁世凯停顿一下,“为了早rì戡定乱党,内阁中除了要有我们的人、朝廷的人,恐怕还要请一些立宪派和革命党进来。”
赵秉钧有些疑惑:“不知大帅都准备要请谁?”
袁世凯道:“我想请国内立宪派首领张啬翁(张謇)出任农工大臣,海外立宪派首领梁任公(梁启超)出任副司法大臣,革命党代表孙百熙继续担任学务大臣。伱们认为怎么样?”!!!
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三)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何况是在天下奇险的蜀道呢?孙元起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来到距离成都百余公里的绵州(现绵阳),其中固然有所过之处各州府道县的殷切攀留,但根本原因在于孙元起也不愿过早抵达成都,和清廷公开决裂。
孙元起的想法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暗地里和革命党勾勾搭搭,但明面上自己还是朝廷的学务大臣、署理四川总督。等一个月后孙医生回国和袁世凯达成协议,清廷退居二线,自己再跳出来不迟。所以能在路上多呆一天,就少在成都演戏一rì。
到了绵州,地势已经渐渐平坦,孙元起回头对杨度说道:“皙子,你命人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三)找些近期报纸给我看看。自从出了汉中,这十多rì音信皆无,恍如隔世,也不知袁慰亭打过长江没有。”
杨度拱手答道:“好,我这就吩咐人去采买。”
片刻之后,杨度捧了一大摞报纸过来。孙元起翻检了几张,有些奇怪:“皙子,这些报纸怎么都是五六天前的?没有最近几天的么?”
杨度摇摇头:“没有!《申报》、《字林西报》等报纸都是在上海印行,然后由江轮送到成都,再发售到蜀中各地。如今湖北战火正烈,而且现在四川也乱成一团,绵州与成都的路早断了,哪有近期的报纸?”
孙元起想想也是,又道:“绵州距离成都近在咫尺,如今电报、电台又那么发达,总该有些什么消息吧?”
杨度有些讷讷地扇了几下扇子:“刚才光顾着找报纸了,居然忘了这茬事儿。”
孙元起哈哈大笑:“算无遗策的杨贤子居然也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杨度也打了个哈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我现在就打听消息去。”
孙元起道:“如果你出去的话,顺二七三、剑外忽传收蓟北(下三)便给赵景行、阎锡山发电报,看他们到哪里了,顺便问问有什么困难没有,要不要我再和陕西地方沟通一下。”
杨度滞了一下:“只怕他们现在已经进入蜀道了。蜀道险峻。人烟荒芜,即便我们发电报,他们恐怕也收不着吧?”
“那就问问陕西地方,看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山的。”
无奈之下。杨度只好闭嘴出门打探消息去了。
杨度离开没多久,孙元起暂住的绵州府衙外来了一位访客,径直往院中走去。守门的兵丁立即持枪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那人愣了一下,才若有所失地笑道:“我姓杨,想拜见总督孙大人。”
门卫翻了个白眼:姓杨很牛么?如今绵州上下想拜见孙大人的海了去了,能从府衙一直排到城门外,可有谁敢直接往里闯?
那人见门卫爱理不理。只好又解释道:“我是内阁总理袁大人的信使,想拜见总督孙大人。”
门卫觑了他片刻,伸手道:“那拜帖呢?”
“呃……”那人愣住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门卫手中,“拜帖忘带了,还望通融一下。你只要和孙大人说‘多谢当年五万美金’,他定然会见我的!”
门卫捏了捏手中的银子,才微微点头:“你在这里候着。我去府里通报。至于孙大人见不见你,就看你造化了!”
孙元起正在翻阅过期报纸,听闻门卫说有人自称“内阁总理袁大人”信使。还“多谢当年五万美金”,不觉心中一动,连忙让人把他领进来。
来者是五十岁上下的小老头,见了孙元起也不跪拜,只微微一躬:“在下杨士琦,字杏城,奉内阁总理袁大人之命,前来拜会孙大人。”
来人一口江淮方言让孙元起暗生了几分好感,顾不上问袁世凯最近的战况,先说道:“杏翁。你籍贯也是江淮一带的吧?”
杨士琦点点头:“大人高明,在下正是安徽泗州人。”
孙元起急忙起身:“我叔祖父孙文正公是安徽凤阳府寿州人,我则是江苏淮安府人,你老家正好在凤阳与淮安之间。如此说来,我们还是乡邻呢!”
杨士琦装出一副惶恐的表情:“文正公是帝师、大学士,大人是总督、内阁大臣。杨某岂敢高攀?”
寒暄之后,孙元起才问道:“杏翁,你是什么地方过来的?袁大人什么时候做的内阁总理?现在武汉战事如何?我刚从秦岭过来,这些天来音信皆无,只能靠翻翻这些过期的报纸得些消息。”
杨士琦道:“回禀大人,我是五天前,也就是11月5号晚上,从汉口溯江而上。前些rì子,袁大人已经督师收复汉阳、汉口两镇,与革命党隔江而望。因为北方有事,庆王宣布内阁总辞职,朝廷于三rì前任命袁大人为内阁总理。”
孙元起心中大石稍稍落地:总算没有因为自己这只蝴蝶,而让革命党功败垂成。接着又问:“那北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又有哪些省份宣布**?”
杨士琦偷偷用眼角看了孙元起一眼,才答道:“这几rì以来,先是陕西、山西宣布**,接着滦州第二十镇、第二混成协举行兵谏,随后驻防石家庄的第六镇举义,和山西新军组成燕晋联军挥师北上,现已抵达保定一带,与滦州驻军南北呼应。京师一片混乱,姜翰卿奉命率毅军入城戒严,袁大人也准备率军沿着卢汉线北上。”
孙元起不觉惊讶出声:这可真是“山中方七rì,世上已千年”啊!他随即便关心起自家的事儿来,急忙问道:“那京师混乱,杏翁有没有听说经世大学如何?还有,陕西、山西宣布**,那我们第四十四混成协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杨士琦更加惊愕,不由得仔细审视孙元起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下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元起的问题。
见杨士琦yù语还休,孙元起的小心肝开始“噗通”“噗通”狂跳起来,声音都有些干涩,站起身问道:“杏翁,你但说无妨。”
反正他迟早都要知道的!杨士琦牙一咬心一横,说道:“在下倒没听说经世大学有什么情况,只是大人麾下的第四十四混成协已经于五天前分别在陕西、山西举义,成立了军zhèng fǔ,您的学生赵行止、阎百川各自担任都督。”
“啊!”孙元起惊呆了。
“另外,程子寅率山西新军一部与吴绥卿的第六镇组成燕晋联军,并担任联军的副司令。”杨士琦似乎嫌刚才的爆料不够凶狠,又下了一剂猛药。
孙元起一屁股坐回了太师椅上,脑袋里居然有个奇怪的念头:陕西军zhèng fǔ都督给我拎过包,燕晋联军副司令给我站过岗,山西军zhèng fǔ都督给我端过茶,原来我那么牛叉!只是身边的小厮、保安都身具王霸之气,为什么之前都没发现?
可是、可是,你们再怎么霸气侧漏,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尤其经世大学还位于京城附近,再怎么说那里也是我的毕生心血、你们的求学之地啊!更何况,你们的老师、师娘、学弟、学妹都还在学校里呢?
想到这里,孙元起不由神sè黯然,脑海里迅速闪过薇拉、念祖、念萱、赵景惠等人的身影。
古代很多英雄都希望玩“恩断义绝”的把戏,比如汉高祖刘邦在彭城大败的时候,为了逃跑时减轻重量,直接把自己的两个孩子踹下车。夏侯婴不忍心,停车将两个孩子抱上车,结果刘邦又是一脚。如此反复几次,刘邦勃然大怒,甚至要拔剑杀夏侯婴!
再比如刘备,每次打败仗都光顾自己逃命,把老婆、孩子撇在一旁,害得关羽要千里走单骑、赵云要长坂坡血战。为了表明自己有多重视人才,还把亲生儿子当道具摔,直接摔出了一个毁家亡国的弱智继承人。——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备真是刘邦的嫡系子孙。
对于这样的人物,孙元起却一直大不以为然。古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云:“人莫不爱其子,亦莫不爱其身。”你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顾,想来别人的生命更是轻如鸿毛。那你生命中还有什么是重要的?霸业?江山?功名?财富?所以说,如今人们在大肆宣传本朝太祖一门六烈士的同时,是不是也要反思一下这和太祖喜欢搞窝里斗、搞路线斗争、搞阶级革命有没有关联?
半晌之后,孙元起才涩声问道:“杏翁,朝廷对我有什么处分没有?”
杨士琦摇摇头:“那倒没有!赵景行、阎锡山举义,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大人不过是失察而已,朝廷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处分一位内阁大臣?”
孙元起苦笑道:“不是还有株连之说么?而且如今庆王爷的内阁已经集体总辞职,我哪里还是什么内阁大臣?”
杨士琦睁大眼睛:“怎么,孙大人还不知道么?在袁大人的内阁名单中,您依然是学务大臣!”
二七四、世事如棋局局新(一)
“还是学务大臣?”孙元起明显有些迟疑。
“正是!”杨士琦回答得非常肯定,“大人学问深邃,海内外无人不知;兴办学校,惠及万千学子。环顾全国,有谁能比大人更适合担任学务大臣?”
孙元起笑了笑:担任内阁大臣有时候并不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首先要看任用你是不是符合内阁总理的意图。政治的要义是妥协和平衡,而不是合适与称职。那么,袁世凯任命自己的目的是说什么呢?
“杏翁,袁大人派你不辞山水阻隔,千里迢迢来到四川,不知有何赐教?”孙元起问。
杨士琦道:“杨某此次前来,主要是受袁大人之托,请您出任内阁学务大臣一职。”
组阁好比请人去五星级宾馆吃大餐,受邀请的人一般都会觉得非常荣幸,但总有二般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拒绝赴宴,让主人颜面大失。杨士琦出任的角sè,就是担任主人的说客,确保客人能够答应并准时出席。
孙元起却在杨士琦的说辞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主要是”,这也就是说,还有“次要”的原因。正待发问,杨度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神sè慌张,进门就喊道:“百熙,大事不好!——”直到看见客厅中坐着客人,才及时刹闸闭嘴。
孙元起不是傻瓜,从东北募集士兵的年龄限制上,就开始怀疑杨度和赵景行有私下联系。当然,最初只是怀疑。而这次赵景行在陕西、阎锡山在山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如果再说杨度和他们没有联系,打死孙元起也不信!甚至孙元起怀疑,杨度在其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看着杨度的作态,孙元起冷冷地说道:“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杨度这才怏怏地朝杨士琦拱拱手:“在下杨度,字皙子,刚下冒犯了!不知您如何称呼?”
杨士琦连忙起身客气地说道:“在下杨士琦。字杏城,前来拜会孙大人。”
杨度立马神sè一动:“原来是河道总督杨大人(杨殿邦)之贤孙、直隶总督杨文敬公(杨士骧)之令弟,久仰久仰!”
寒暄之后,杨度见孙元起没有什么特殊表示。自己在下首寻了个太师椅落座:“如今袁大人担任内阁总理,rì理万机,事务繁殷,为何杏翁不在幕下帮忙,反而不辞劳苦来到四川呢?”
杨士琦望着孙元起,却不作答。孙元起只好介绍道:“杏翁是受袁大人之托,让孙某出任学务大臣。”
杨度习惯xìng地摇摇纸扇:“那我们大人担任的四川总督一职呢?”
杨士琦答道:“孙大人的四川总督一职。不过是临时差遣。如今内阁新组,万方多事,袁大人的意思是开去此项差事,请孙大人尽快回京,坐镇中枢。”
杨度合上纸扇,轻轻敲击手掌:“只怕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杨士琦反问道。
杨度道:“如果杨某没猜错的话,袁大人现今还在河南郑州一带?内阁总理都不在京,我们大人去了běi jīng又能做些什么?”
杨度说的没错。现在燕晋联军占据直隶部分地区,横亘在河南和京城之间,袁世凯要想北上只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条路是集中北洋劲旅。击败燕晋联军,然后由卢汉线入京。优点是,河南为袁世凯老家,不用担心有人捣鬼;而且北洋劲旅目前都囤聚在此,挥师北上也很方便。缺点也不是没有,河南省西面是赵景行的陕西军zhèng fǔ,北面是阎锡山的山西军zhèng fǔ、吴禄贞的燕晋联军,南面是黎元洪的湖北军zhèng fǔ,东面是程德全的江苏军zhèng fǔ、朱家宝的安徽军zhèng fǔ,简直是众敌环伺。如果袁世凯和他们谈判未达成协议之前贸然引军北上。河南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兵凶战危,谁知击败燕晋联军要多长时间?
第二条路是留下北洋军在河南威慑四方,袁世凯携带部分亲信绕道山东,由津浦线入京。优缺点一目了然,河南倒是稳定了,袁世凯却陷入险境。一旦清廷反悔,他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杨士琦一愣,迅速答道:“袁大人不rì即可击溃燕晋联军,由卢汉线北上进京。”
“不知杏翁所说的‘不rì’是多久,是三五rì?还是十天半个月?”杨度哂笑道,“何况燕晋联军的副司令还是程虎臣,我家大人怎么忍心看到袁大人和他苦刀兵相向呢?”
杨士琦道:“尽管程虎臣以前是孙大人的亲信,奈何如今已经从贼,少不得要大义灭亲!”
杨度只是笑笑,换了个话题:“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国内形势如此,四川北面有崎岖蜀道和陕西军zhèng fǔ,顺江而下则是黎元洪的革命军,我们大人又怎么能冒险出川呢?不如你回去和袁大人说,任命我家大人为四川总督便好。”
杨士琦摇摇头:“孙大人好学深思、聪颖特达,为海内外学子所景仰,是学务大臣的不二人选。如果他不任此职,试问天下有谁能觍颜出任?袁大人的内阁中如果没有孙大人这个学务大臣,又如何能让天下学子满意呢?”
孙元起见他们俩唇枪舌剑,一直没插上嘴,此时突然说道:“其实,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张菊生和蔡鹤琴都比我合适。”
杨士琦道:“张菊生已经被任命为学务副大臣,而蔡鹤琴则是革命党,不能用!”
杨度笑道:“既然非我家大人不可,那就内阁学务大臣兼四川总督好了。”
杨士琦愕然:“这恐怕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之前我家大人就是出任此职,你们不过是循规蹈矩罢了。”杨度得意地摇摇扇子,“再说,等我家大人平定四川,北洋军荡平湖广,自然会辞去四川总督回京履职的。”
杨士琦沉吟片刻,才慢慢说道:“要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孙大人要答应几个条件。”
孙元起、杨度齐声道:“杏翁请讲!”
杨士琦一边打量着两人的神sè,一边说道:“孙大人、杨先生,你们想必也明白,朝廷起用我家大人出任湖广总督,不过是效法咸丰、同治年间以曾文正公平定洪杨之乱的故伎,并非诚心诚意。至于任命我家大人为内阁总理,更属于迫不得已。当年曾文正公之所以能够成就万世功名、寿终正寝,除了道德大醇无疵外,还在于孝钦皇太后的圣眷优容。如今摄政王、涛贝勒等人襟怀远远不及孝钦皇太后,我家大人的职位却略胜曾文正公,所以将来处境堪忧。
“其实我家大人一向支持立宪,希望能速开国会、实行宪政。至于说当年我家大人向荣禄告密、出卖先皇之事,不过是坊间谣传罢了。不仅如此,我家大人对于革命党也颇多关注,曾派人与孙逸仙、黄克强等人联络磋商。我家大人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各方下注,而是出于爱国爱民的赤忱之心,极力寻找富国强兵、拯救危亡的良策。
“现在列强亡我之心不死,而我中华国已危、军已乱、民已穷、财已竭,一念及此,痛彻心腑。我家大人派在下前来,除了请孙大人出任内阁学务大臣一职外,还希望能和大人齐心携手,实行宪政也好,推行共和也好,总之早rì实行和平一统。”
杨度笑眯眯地望着杨士琦:“那和平一统之后,谁当家作主呢?”
杨士琦端起茶碗微微啜了一口,并不答话,但隐含的意思却不言自明。
这关系到孙系势力的未来走向,杨度之前已经吃了挂落,现在真不敢随便拿主意,只是用眼牢牢盯着孙元起。
孙元起道:“杏翁所言极是,兄弟阋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现在南北兵燹不断,生灵涂炭,确非国家民族之福。而如今能够出面主持大局的,唯有袁大人一人而已!只要能答应在下几个要求,孙某愿意翊戴袁大人为国家元首。”
杨士琦神sè一喜:“在下洗耳恭听!”
杨度顿时紧张起来:孙元起实在不会提条件,完全不懂“漫天要价,立地还钱”的道理。比如上次和冯zì yóu的谈判,居然为了一个小青年而牺牲一条宝贵的意见,太得不偿失!所以由不得他不提心吊胆。
孙元起道:“第一,清室退位,实行共和,各民族平等。
“第二,解除党禁速开国会,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治。
“第三,袁项城以后出任临时大总统也好,终生大总统也罢,但不能复辟帝制,也不能把大总统一职私相授受。
“第四,任何时候不得出卖国家利益。”
杨士琦见孙元起提出这四条后不再说话,觉得有些奇怪:“还有么?”
杨度赶紧说道:“当然还有!第五条,必须保证我们大人在zhèng fǔ中有足够的权力,使得zhèng fǔ以后出台的政策不会损害到我们的利益。
“第六条、以后袁大人成立的zhèng fǔ必须承认孙大人在四川及其他控制的地方具有管理权。”
杨士琦眨眨眼睛:“所谓的‘其他控制的地方’,是指哪里?”
杨度毫不犹豫地说道:“即原第四十四混成协控制的地区,包括陕西、山西及直隶部分府县。”
“不行!”杨士琦断然拒绝。(未完待续。。)
二七四、世事如棋局局新(二)
“为什么不行?”杨度反问道。
杨士琦冷笑道:“皙子好算计!得了四川不说,还想染指陕西、山西乃至直隶。要这样的话,我家大人执掌天下还有什么味道?倒不如请孙大人出面组阁,我家大人占直隶、山西、陕西三省。你看如何?”
杨度打了个哈哈:“杏翁,袁大人既然要执掌天下的,就当大肚能容,何必与下争利?”
杨士琦道:“执掌天下也要名至实归,总不能以名害实吧?如今〖革〗命党已得江苏、安徽、湖北以南省份,东三省、内外蒙古是满蒙禁脔,你们再占四川、陕西、山西乃至直隶,我家大人只有河南、山东之地。如此一来,不说我家大人二七四、世事如棋局局新(二)能不能坐上总统宝座,即便坐上去,所辖不过两省,政令不出京城,与现在的总督又有何区别?”
孙元起皱眉说道:“依杏翁看,我们该如何?”
杨士琦说道:“朝廷原先的旨意是,孙大人以内阁大臣暂署四川总督,第四十四混成协随同入川平乱。既然大人愿意遵照之前的旨意留在四川,那杨某请大人下令,命第四十四混成协尽快交接晋、陕防务,早rì入川。”
杨度脸sè一变,立马站起身:“既然杏翁如此没有诚意,不如现在请回吧!”
孙元起也摇摇头:“只怕杏翁是强人所难了。”
杨士琦听完两人的回答并没有撂下茶碗拍马走人,沉吟片刻才说道:“要不这样,你们先把燕晋联军中原第四十四协的兵力撤回山西,然后再把陕西兵力撤回四川。以后你们管辖山西、四川两省,如何?”
杨度说道:“燕晋联军的人可以撤回,但陕西绝对不行。杏翁,你觉得当了陕西军zhèng fǔ都督的人,还会听我们大人这个四川总督的命令么?”
杨士琦对于杨度的疑问不置二七四、世事如棋局局新(二)可否,只是淡淡地说:“既然赵行止都督不听你们的命令。那正好,等我家平定第六镇、第二十镇叛乱后提师西上,叫他知道违抗孙大人命令的后果有多严重!”
杨度道:“那倒不用!怎么说赵行止也是我家大人的学生,该如何教训还轮不到杏翁和袁大人cāo心。”
“如今大清有九大总督。四川、陕甘各居其一。孙大人已经暂领四川,赵行止又据陕西。川、陕连成一片,迤西的甘肃、青海、xīn jiāng、xī zàng等省区皆非朝廷所有,远胜四川、陕甘两督。不仅如此,你们还要再占山西,几乎是全国面积的一半。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家大人绝对不会允许孙大人独占四川、陕西、山西三省的!”杨士琦态度非常坚决。
杨度眉头一挑:“要不这样,我家大人只要在四川、陕西拥有管理权;对山西我们保持中立,如果你们袁大人有本事,就尽管下手去取,我们绝无二话。怎么样?”
杨士琦思忖片刻,问道:“那燕晋联军里的原第四十四协兵力,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撤回陕西或四川?”
不待杨度回答,孙元起先说道:“杏翁。你看能不能请袁大人把经世大学所在区域划为非交战区,任何军队不得随意进入?我可以命令程虎臣所部尽快解除武装,只携带部分轻武器返回学校。维持秩序。”
杨士琦一愣:“就杨某所知,程虎臣所部有两三千人之多。这么些人驻扎在京师附近,恐怕不太合适吧?”在杨士琦心里,这岂止是不合适,简直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元起听了大为错愕:“有那么多人吗?杏翁是不是在说笑?”
在第四十四混成协编成之初,沈翔云曾介绍过,满编一协大约5500人,但实际人数多有不足,正常平均在4200人左右,最少的才2500人。孙元起本意是按照最小标准来。弄个两三千人就可以了。至于后来具体如何编队,孙元起就没有过问。
据孙元起所知,第四十四混成协随同入川的就有两千人,赵景行所部又有两千人左右。按照全协是满编5500人来算,太原也不过是1500人左右。即便他们没有一个留在山西,全部加入燕晋联军。也没有杨士琦所说的“两三千人”啊!
“绝非说笑!”杨士琦笃定地答道“情报显示,第四十四混成协入川的蒋志清部在1900人左右,留在陕西的赵行止部在收编第三十九混成协余部、巡防队以及陆军中学堂等之后达到7500人,山西的阎锡山部则新招募了三个营,人数在2500人以上,直隶的程虎臣部在2400人左右。所以说,第四十四混成协虽然名义上是协,其实与镇相比只大不小。”
古龙在自己的名著《七种武器》中写道:“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你的对手。”孙元起此时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在此之前,自己完全不知道第四十四混成协居然有那么多人。想到这里,不由得狠狠地瞪了杨度一眼。
杨度浑若无人,对杨士琦说道:“看来杏翁是有备而来啊!不过正如我家大人所言,经世大学乃是弘文励教、传业授道之所在,学生不仅来自全国各地,而且有千余名外国游学生,关系匪浅。不宜在附近大动干戈,有碍国内外的观瞻。最好是划为非交战区,由程虎臣部维持秩序。”
杨士琦道:“既然如此,那杨某回去之后会恳请袁大人派出jīng锐,负责经世大学附近安保事宜的。就不用劳烦程虎臣部来回跋涉了,他们直接回陕西便好。”
杨度摇摇头:“抱歉,经世大学倾注我家大人的十年心血,其中珍藏的国之瑰宝更是不计其数,比如殷商甲骨、敦煌遗书、宋元珍本、古今图籍,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程虎臣部的士兵十之七、八都是从经世大学附属学校招募的,对于这些宝贝的价值一清二楚,自然会呵护有加。相比之下,袁大人麾下jīng锐在沙场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对这些龟甲牛骨、旧书烂纸只怕没什么认识,更不会爱惜。万一有歹人见宝起意,鼓动他们监守自盗,岂不是噬脐莫及?”
杨士琦道:“那也用不了两三千人啊!”
杨度笑道:“杏翁,你一定没去过经世大学吧?”
“那又怎么样?”
“去过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杨度道:“经世大学占地一万五千余亩,教室、宿舍、实验室、研究所、图书馆等建筑星罗棋布。如今兵荒马乱,如果没有数千人严密看守,只怕会网漏吞舟的!”
“五百人足矣!”杨士琦道。
“一千五百人!”两人开始讨价还价。
……
最终,程虎臣部入京名额限定为1000人,只允许携带步枪、手枪,不准有迫击炮、山炮等大杀伤xìng武器。不过对于这一点,杨度丝毫不放在心上:北平铁厂近在咫尺,想要迫击炮的话不是三个手指捏田螺——手到擒来?
就在孙元起、杨度和杨士琦谈判的时候,在地球的另一面,孙中山也忙活着游说英国的政要,企图获得英国zhèng fǔ对〖中〗国〖革〗命的友谊和支持。
在来英国之前,孙中山曾致电美国国务卿诺克斯,希望能就当前〖中〗国〖革〗命形势做个秘密会晤——当然,诺克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尽管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而且也变相达到了宣扬〖革〗命的目的,但美国zhèng fǔ的态度依然令孙中山感到有些失望。
英国是孙中山为中华民国开展外交努力的第二个国家。在他心目中,英国也是目前的外交关键,所以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在荷马李的帮助下,首先找到了维加炮厂的总经理杜逊。
能做军火商的,无一不是有背景、有身家的富豪,杜逊也不例外。杜逊虽然只是二三流的角sè,但作为大英帝国的爵士,已经勉强可以在英国政坛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也是荷马李、孙中山找上门的一个原因——大腕级别的政客根本不屑于和他俩打交道,上面求见只能吃闭门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杜逊本来也不太想接见来自遥远东方的**组织领导人,但荷马李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孙中山不久将成为中华合众国总统,以后可以从维加炮厂订购大量武器弹药。自洋务〖运〗动以来,〖中〗国zhèng fǔ在英**火商那里就有了“人傻钱多”的美名,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所以杜逊改变了主意。
就这样,孙中山在荷马李的陪同下,拜访了杜逊。
杜逊看在白huāhuā银子的份上,倒是对两人非常客气,寒暄过后礼貌地问道:“孙先生,不知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孙中山的英语水平修炼得很到家,听说读写都没有任何问题,闻言答道:“杜逊爵士,我想请你向贵国外交大臣格雷先生递交一份声明和一份备忘录。”说着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两封文件递了过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