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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全文阅读

作者:何事公     重生之大科学家txt下载     重生之大科学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四四、引得春风度玉关

    二四四、引得春风度玉关

    孙元起从小到大跟军事最紧密的接触,除了参加几次军训外,就是看看战争影视剧。近几年一直在学术圈和政界来回打滚,对军事是睁眼瞎。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照这么说来,孙元起和军事之间估计隔的是喜马拉雅山。

    正因为外行,孙元起也不充大尾巴狼,把这档子甩给赵景行等人之后,自己带着一票人马搭坐备好的专列,离开奋斗两个多月并且差点丢掉小命的傅家甸。

    对于离开,志愿者是回家的喜悦中带着感慨:在这个贫困的小城,一群热血青年穿着简易的防疫服,与病魔死神较量,自己也游走在死亡的悬崖边。值得庆幸的是,不仅自己逃过一劫,还挽救了无数同胞的性命。单单这一点,就值得自豪半辈子了。

    在欢送的人群里,从吉林巡抚、西北路兵备道一直到芝麻粒儿大的巡警也都感慨中带着喜悦,明显喜悦更多一点:上天保佑,可算把这位爷给平安送走了!

    火车开动后,孙元起躺在厚厚的褥子上,对边上伍连德说道:“星联,此次防疫真是辛苦你了,你可是大功臣啊!”

    伍连德连连摆手:“要说此次防疫的功臣,第一个是大人的防疫举措得力,第二是尊夫人发明的药物管用。在下不过是跑跑腿而已。”

    孙元起艰难地摇摇头:“你发现新型鼠疫的病源在旱獭,更是功不可没!对了,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伍连德有些兴味索然:“还能有什么打算?回军医学堂继续教书呗!虽然西方医学已经传入中国数百年,但仍然没有成为一门学科。去年年初,我曾在报纸上刊登启事,倡导组织医学组织,结果应者寥寥。所以我想在闲暇时继续努力,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同行,争取在未来几年内组织成立医学会,再办一本医学杂志。”

    从世界科学发展的角度来看,确立一门现代化学科的标志有三个:一个大学教授席位,一本专业杂志,一个专业学会。只有这三个条件同时满足,该学科才成为公认的一门科学。这也是为什么孙元起《电子计算机原理与设计》出版之后,美国那些同行急吼吼成立“美国电子计算机学会”的原因。

    在1911年初,中国已经在部分高等学校开设了西医课程,也有了伍连德这样的教授,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但距离成功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成立学会、出版期刊,除了强烈的社会需要外,还得有一大批有深邃学术造诣的同行,否则成立学会干嘛?期刊的稿源从哪里来?出版的期刊给谁看?

    孙元起说道:“事实上,1907年底我在英国的时候,曾和在欧洲留学的中国学子一道,组建了中国科学技术学会,里面便包括中国医学会和中国药学会。目前就我获知的消息,学会已经组织了一系列活动,包括不定期编辑出版《中国医学通讯》。预计明年,这些学会便会陆续迁回中国。”

    “那就好,那就好。”伍连德的表情里既有欣慰也有失落。欣慰可以理解,毕竟以后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而失落,则是因为自己本来打算披荆斩棘,雄心勃勃成为这一领域的开创者和学科奠基人,结果刚走没多远,就发现地上已经被人写上“××到此一游”,心里能不失落吗?

    孙元起似乎发现了伍连德的失落,又道:“虽说中国医学会和《中国医学通讯》明年可能会搬回来,可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出现水土不服,最好我们在国内先做好铺垫。而且经世大学作为国内科学研究的重镇,也一直想开设医学系,只是人才难得,故而迁延至今。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星联你到经世大学任教,主持开创医学系。”

    伍连德颇为惊讶:“你们要建医学系?”

    孙元点头:“是啊,我们经世大学在开创之初就打算建医学院,但鉴于国内风气闭塞,政府连最基本的解剖尸体都不批准,只好暂时搁置想法,先期开创了中医系、药物系。药物系就是赵景惠她们,你也见识了,成立至今,成绩还算过得去。她们研制的黄花蒿素、青霉素都算是具有国际影响的特效药。”

    “应该还要算上预防鼠疫的特效药百浪多息?”伍连德笑着补充道。

    “这个算是无心之得。”孙元起也是微微一笑,“如果星联到经世大学任教,学校能给出的条件是年薪白银4000两、西方医学教授席位,担任医学院院长兼西医系主任,启动资金白银10万两,招募老师、录取学生乃至课程设置全由你做主。至于医学杂志,可以暂时与中医系、药物系合作,创办《经世大学学报》的医药版,不定期出版发行。如何?”

    伍连德颇为意动:“设立西医系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毕竟它是基于解剖的一门实验科学,教学过程中各种器官标本必不可缺。偏偏现阶段中国又不让进行人体解剖,学校里放着这些尸体、器官,只怕会引起民众恐慌的。”

    在现行政治体制下,孙元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说道:“星联且放心!到了明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又是明年?”伍连德有些好奇。

    孙元起支支吾吾半天才答道:“据朝中消息,可能在今年会成立责任内阁,如此一来,风气会渐渐开化。”

    “唔,是这样啊。”孙元起毕竟是副部级高官,消息自然比普通人灵通些,伍连德听了解释也就释然,“如果真如你所预料,对于医学发展倒是个好消息。不过经世大学想从无到有建立西医系,还是比较困难。在我看来,倒不如乘着此次防疫的东风,你们先成立一所传染病研究所,附设传染病医院,专门研究传染病。等力量雄厚,再成立医学系!”

    孙元起笑道:“只要星联你来我们学校,这些都依你!”

    伍连德犹豫半天,终于点点头:“那好,我就试试!”

    孙元起不顾有伤在身,伸出双手:“代表经世大学欢迎你的加入,以后你我就是同事了!”

    伍连德急忙握住:“以后还请多多指点。”旋即建议道:“既然我们要组建传染病研究所和传染病医院,是不是把姚医生和孙医生也请过来?他们在此次防疫中居功甚伟,经验也非常丰富,是难得的人才!”

    看伍连德这么快便步入角色,孙元起大喜过望。

    因为孙元起伤势严重,经不起颠簸,所以火车开的极慢。几乎每经过一座城市,都有地方官员上来拜访慰问,让孙元起烦不胜烦,只好高挂免战牌,拒不见客。

    客不是你想不见就可以不见的。像到了奉天,东三省总督、奉天巡抚之类的高官来拜访,你能不见吗?即便孙元起躺在床上,也被来来回回地折腾够呛,三处伤口跟刀矬一样巨痛。幸好来客也算识趣,很快告辞而去。

    又一拨客人离去,孙元起正在闭目养神,就听赵景惠走进车厢,轻声问道:“先生,有位学生的家长想拜见您,您能见他么?”

    “是经世大学的学生?”孙元起睁开眼。

    “是的。据他说,他的儿子叫张泽宇,字子兴,在经世大学一个研究所读书。”在冲喜仪式之后,赵景惠便不再梳辫子和留刘海,而是按照清代已婚女子的打扮挽成发髻。

    “张泽宇?哦,这个学生我知道,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孙元起对那个玩飞机的青年印象很深,“你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景惠便领进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留着白胡子,看上去像是位私塾先生。见到孙元起,急忙快走几步,躬身抱拳:“老朽张公佐拜见钦差大人!”

    孙元起急忙伸手虚扶:“景惠,帮我扶住张老先生!张老先生您太客气了,快请坐、快请坐。孙某有伤在身,未能起身远迎,实在抱歉,还望海涵!”

    张公佐连连说道:“是老朽冒昧来访,打扰孙大人休息!”

    孙元起笑道:“这些年我在官场上打滚,学业都荒废了,人很少回学校,每次看到学生家长心里都愧疚的紧,生怕诸位责骂我误人子弟呢!”

    张公佐道:“大人过谦了,如今大江南北,谁不知道您学究天人、才贯中西?犬子能在贵校读书,是他几世修来的缘分。”

    孙元起道:“张子兴这个小伙子很不错,既聪明,又有灵性,是做研究的好苗子!”

    张公佐摇头叹息道:“大人不必粉饰,泽宇是老朽的独子,老朽能不知道他的根底?老朽早年中过举人,也做过几任小官,后来回到祖籍奉天,专心经营家里的产业。到了中年,才得了这个儿子,他母亲娇惯的厉害,舞刀弄枪、惫懒耍宝数状元,一念书就读了前头忘后头,三行没看完就要打瞌睡。真不是读书的料儿。幸好遇到大人,才能有所成就。”

    孙元起替张泽宇辩解道:“老先生,如今西风东渐、科技昌明,上进之路不止一条。所谓‘术业有专攻’,子兴他只不过对‘之乎者也’不大感兴趣而已。”

    张公佐点点头:“是啊,此一时彼一时。”

    孙元起见他吞吞吐吐,似乎有话欲说,便直接问道:“老先生,您此次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赐教?”

    张公佐连忙起身:“大人明鉴,老朽此次唐突拜见,正是想拜托大人一件事!”

    孙元起心思一转,便想到了他要说的:“如果孙某没猜错的话,您老应该是想说张子兴和林之雅的婚事?”

    “正是!正是!”张公佐连连作揖,“泽宇是我张家独子,如今老朽和拙荆都已老迈,只盼能早些含饴弄孙,以后即便有个什么不测,也能含笑九泉。泽宇素来最崇敬大人,对您可谓言听计从。所以老朽觍颜拜见,恳请大人出面玉成此事!”

    “好,这事我记下了。回京之后,我便督促他们早日完婚。”孙元起一口应允。

二四五、宣政门开候赐钱(上)

    山海关是此次防疫的大后方,当孙元起一行抵达此处,便预示防疫行动彻底结束。

    荒寂一时的临榆县城再次热闹起来,大街小巷里都挤满了青年学生。他们穿着整齐的军训服,胸前佩戴着金光闪闪的“东北防疫纪念章”,和熟悉、不熟悉的伙伴殷勤话别,最后一次体会与子同袍的感觉,然后狠狠地朝东北方挥挥手,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孙元起对这些志愿者除了感激,更多是愧疚。这群小伙子跟随自己在生死边缘游走,临末了,除了不算丰厚的饷银,只能给他们一份证书、一枚纪念章。

    在清朝末年,中国已经以5等11级的双龙宝星为主体,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勋章奖励制度。——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宝星”一词在清末本身就是勋章的意思。现在不少人称它为“双龙宝星勋章”或“宝星勋章”,显然属于画蛇添足,让人有些不知所谓。——但双龙宝星主要颁赐给外国人和朝廷官员,比如孙元起就有一枚二等第一双龙宝星,与普通学生是无缘的。

    正因为如此,学生们对这枚既漂亮又有意义的纪念章珍爱极了,到手之后第一时间就佩戴在胸前,得意洋洋地走进照相馆,拍下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在盒子里仔细收好,不到同学聚会、分手告别等重要时刻不会再拿出来,生怕发生什么意外。万一损坏遗失那就麻烦了,证书上可写得明明白白:纪念章编号唯一,遗失不补!

    等这群小伙子陆续散去,孙元起也启程回京。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写折子,除了汇报此次防疫的具体经过、费用开销。还要请病假。

    清朝请病假也分三种:

    第一种,病情不重或者第一次请假。叫“拟请给假调理”。意思是:我生病了,想歇两天,病好就能正常上班。朝廷看到这种请假条,正常批复为:“著赏假××天。安心调理,病痊即行销假。”意思是说:知道了。你安心养病,病好了早点来上班!

    第二种,病情较重或者第二次请假。就不仅要继续请假。而且因为不上岗时间太长,需要“请派员署缺”,即让朝廷派人暂时顶替自己做事:总不能因为你生病了,公务就不办了?朝廷一般都会宽大处理:“著赏假××天,安心调理,所任各缺均毋庸派员署理。”表明朝廷还是需要你的。不要怕丢了职位。

    第三种,病得死去活来或者久治不愈。这就不仅是请假的问题了,上来便是“恳请开缺”,即希望朝廷依据《大清公务员条例》开除自己公职。朝廷会说:“著赏假××天,安心调理,毋庸开缺。”那你就偷着乐!

    这些都是正常批复,什么叫不正常呢?比如倒霉催的袁世凯,在宣统即位之初,本来是想以“足疾未愈,拟请给假调理”来试探一下朝廷对自己的态度,但载沣等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寝皮食肉,结果朝廷的批复就变成了:

    “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骣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著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哟,你病了?那好,病了就好好养着!直接把袁世凯开除公职,送回家玩泥巴去了。

    根据徐世昌线报,孙元起已经知道奕劻对自己很有成见,加上本身伤势确实严重,所以不愿自讨没趣,上来直接就是“因伤势严重,恳请开去学部左侍郎、京师图书馆提调等缺,简员接替,以重学务而免旷误”。

    次日,军机处转下批复:“学务为国镃基,端赖忠勤渊博之员。该侍郎向来力任劳怨,认真办事。此番东北防疫,功勋懋著。朕深资倚任,焉能听其引退?著赏头品顶戴,给假两个月,安心调理。如病稍痊,即行销假。”

    见杨度面有喜色,孙元起疑惑地问道:“皙子,这头品顶戴是啥意思?”

    杨度摇着扇子,喜滋滋地说道:“顶戴,本意就是头上戴的帽子。自古以来,帽子就是区别高低贵贱的重要标志,大清也不例外。所以,你可以把‘顶戴’理解为区别官员等级的帽饰。头品顶戴,就是你可以戴着正一品的红宝石顶子,享受正一品的俸禄待遇。”

    “可我本身还是从二品,对不对?”孙元起说道。

    杨度笑道:“不错,因为侍郎之职是从二品,你只要在这个官位上,就只能是从二品。顶戴是种恩赐,按照成例,皇帝可以赏给无官的人某品顶戴,也可以对次一等的官赏加较高级的顶戴。百熙你便是后者。”

    “那除了帽子更漂亮一点、工资更高一点,还有别的什么用处么?”孙元起感觉,这怎么像后世的“享受正部级医疗待遇”一样?

    别的什么用处?杨度明显被噎住了,半天才道:“尽管宣统这几年头品顶戴有些泛滥,捐助赈款、办理河工、修整陵寝、办学出力、会试重逢都能得到这个赏赐,但归根到底,它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用处的。尤其像你这么年轻,比如再遇到升迁机会,必然会先考虑你。你已经是左侍郎、头品顶戴,总不能还让你去各部做侍郎?如此一来,你以后升迁便只有三种可能:某部尚书,某省巡抚,甚至可能是某处总督。这不是很好吗?”

    对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奖励,孙元起很不感冒。既然朝廷让自己安心调理,那就要做出样子来,第二天便从城里搬回经世大学,在薇拉、莉莉丝陪伴下开始了难得的悠闲生活。

    在1910年12月10日颁出的第十届诺贝尔奖中,特斯拉教主终于甩开他痛恨不已的爱迪生,因“发明包括多相电力分配系统、交流电发电机和电子计算机在内的一系列重要电气设备”,单独获得了本次诺贝尔物理学奖。

    教主就是教主,所做的任何举动都卓尔不凡。

    从中国出发时。除了行李之外,他还带这一只全身雪白、只有翅尖上略微浅灰的鸽子。就这样一路辗转来到斯德哥尔摩。这样就罢了。关键他还携带着这只美丽的鸽子出席了在蓝色大厅举办的颁奖典礼。

    从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六世手中接过支票之后,教主转过身,对全场观众大声说道:“托马斯?爱迪生先生,我是不懂你们美国人的幽默。但我会把这笔奖金等同于你欠我的5万美金。”——看来教主念念不忘他与爱迪生之间的5万美金纠纷。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教主和爱迪生之间的恩怨情仇就此曝光,并迅速成为全球知识界的热门话题。爱迪生的名声也随之一落千丈。尤其是在瑞典皇家科学院内,这也彻底断绝了他获得诺贝尔奖的希望。

    颁奖后,教主接受各国科学院的邀请。陆续发表演讲。期间也不时爆出惊人之语。比如在德国物理学会,教主就大放厥词:“每隔500年才有一个类似阿基米德或牛顿这样的科学家出现,而每隔100年就会有1至2个类似伽利略、麦克斯韦这样的科学家出现。”

    边上的普朗克问道:“那约翰逊博士呢?”

    教主耸耸肩:“现在看来,他已经足以比肩伽利略、麦克斯韦。但如果他放弃该死的量子力学和肮脏的政治,转而把全部精力投身到科研当中的话,他应该是牛顿一级的伟大科学家。”

    普朗克又笑着问道:“那你我将处于一个什么地位?”

    教主惊讶失声:“上帝啊!你理智一点。普朗克。我并没有谈到你我,我们谈的只是阿基米德、伽利略、牛顿、麦克斯韦和约翰逊。”

    顿时弄得普朗克灰头土脸。成为传笑一时的话柄。

    如今经世大学除了孙元起、马丁、特斯拉三位已经诺贝尔奖得主外,像卢瑟福、爱因斯坦、米列娃,乃至赵景惠、伍连德,都有望成为诺贝尔奖候选,不复是当年的一枝独秀。在欧美科学家眼里,经世大学成为不可轻视的科研重镇。

    孙元起悠闲日子还没过几天,家里就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而且还是不得不接待的不速之客:李经方、李经楚。

    李经方这个便宜舅舅,1907年底孙元起在英国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临分别时还送了两百英镑的程仪。去年年底刚调回国内担任邮传部左侍郎。如今舅舅上门,怎么能不见?至于李经楚,瞧这名字,再加上和李经方联袂来访,猜也能猜到这位也是舅舅辈的。

    孙元起倒是没猜错。李经方是李昭庆之生子、李鸿章之养子,李经楚则是李瀚章之次子,两人属于堂兄弟。如今哥俩一个是邮传部左侍郎、一个是邮传部左丞,颇有“上阵亲兄弟”的架势。

    甫一见面,孙元起就赶紧拱手告罪:“二位舅舅,小甥有伤在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走在前头的李经方赶紧扶住孙元起:“百熙不必客气,你有伤在身,赶紧躺下。这位是我堂弟仲衡,多鑫、多森哥俩的亲娘舅,也算是你的从舅了。我和他知道你为歹徒所乘,告假在家,所以过来看看。现在伤势恢复如何?”

    “些许小伤,倒是劳烦两位舅舅大老远跑一趟,小甥实在过意不去。快请坐!”孙元起说道。

    李经方从怀里掏出两包药:“家父文忠公南征北战,沙场劳顿多年,别的没有传下来,倒是留下不少上好的金疮药。今天带过来,百熙你试试效果如何?”

    孙元起又是一番感谢。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虽然自己与李经方、李经楚有些远亲,但还不至于让两位奔走四十里,到荒郊野外来探视伤情、赠送药物。所以他们此番来访,必然还有什么别的企图。从这个判断出发,真还让孙元起看出了端倪:尽管李经楚装作殷切问候、从容笑语,但感觉是在强颜欢笑;李经方也有些言不由衷。

    孙元起因为肺部受伤,不耐久聊,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两位舅舅,你们此次前来,怕是有什么要事?小甥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二四五、宣政门开候赐钱(中)

    李经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首先自然是来看望百熙。”

    “那其次呢?”孙元起道。

    李经方望了望李经楚,才面色凝重地说道:“月前,朝廷根据邮传部盛杏荪(盛宣怀)尚书上奏,解除了梁燕孙(梁士诒)铁路总局局长的差使和交通银行帮办的兼差。这事,百熙你知道么?”

    在清末,铁路总局为邮传部下属部门,局长不过是四五品的小官,虽然有油水,却上不了台面。别说孙元起不知道这件事,就连梁燕孙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孙元起摇摇头:“小甥伤势严重,近来一直在家中闭门养伤,真不知道还有这等事。杏荪尚书为何要解除梁燕孙的职务?”

    李经楚愤愤然说道:“奏折中说梁燕孙把持铁路总局,其实不过是盛宣怀公报私仇罢了!光绪三十二年(1906),时任邮传部尚书的盛宣怀因病乞休,朝廷便任命唐少川(唐绍仪)担任铁路督办大臣,负责改制。唐少川以梁燕孙为总文案,专门清理原铁路总公司里的冗员。这些冗员,不少是盛宣怀旧部,因此两人结怨。去年年底唐少川去职,盛宣怀继续担任邮传部尚书,接办铁路事宜,念及旧恨,遂对梁燕孙痛下杀手,以专权把持为名,解除了梁燕孙所有职务。”

    李经方又补充一句:“梁燕孙是袁项城的人,所以朝廷对于这件事也是乐观其成。”

    袁世凯靠小站练兵发家,手下一帮丘八,打仗还行,出谋划策、勾心斗角就非他们所长了。在辛亥革命前后,袁世凯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助手主要是赵秉钧、杨士琦、梁士诒等人。梁士诒在搞经济、耍心机等方面尤其出色。——当然,历史上还有杨度。只是他现在在孙元起手下混饭吃。

    孙元点头,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梁燕孙去职。与两位舅舅有何干系?”

    李经楚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百熙。你对去年年中爆发的橡胶股票风潮应该不陌生?”

    “确实不陌生。”说起来,揭开盖子的功劳还有孙元起一份呢!

    李经楚道:“橡胶股票风潮爆发之后,上海大小钱庄倒闭无数,我们义善源也遭受重创——”

    “义善源是舅舅家的产业?”惊奇之下。孙元起很不礼貌地打断了李经楚的叙述。

    义善源是最早开创经营外汇兑换业务的钱庄,实力非常雄厚。在全国有27家分号,密切往来的钱庄多达36家,地位类似于今天的招商银行。在金融市场占有巨大的市场份额。其影响力可想而知。

    李经楚答道:“也不能算我们李家的产业,我们李家只是义善源的大股东而已。”

    孙元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勒个去!刚才还说“我家文忠公南征北战,沙场劳顿多年,别的没有传下来,只是留下不少上好的金疮药”,光这一个义善源。恐怕就值几百万两银子?

    李经楚见孙元起不再发问,继续说道:“幸而原上海道蔡乃煌主张积极救市。从各大外国银行紧急借款350万两,再加上上海官银300万两,存放在源丰润和义善源中,初步维持了上海的市面稳定。谁想刚过一个多月,因为官场倾轧,江苏巡抚程德全等人便上书攻讦蔡道台,说他在救市过程中以公谋私、居心狡诈,存心恫吓朝廷,要求上海道限期解纳190万两官银。蔡道台被逼无奈,只好从两家钱庄中抽出部分官银,随后,源丰润便宣告歇业清理。”

    “义善源逃过一劫?”孙元起那时候已经投身到东北防疫事务中去,对于后续的事情不甚了解。

    “劫难哪有那么容易躲过去?”李经楚苦笑道:“因为我还是交通银行总理,便以李家产业为抵押,从交通银行借款287万两;又从全国各地分号紧急抽调资金,弥补了移交官款后的亏空,才算暂时保住了义善源。而且在源丰润倒闭之后,度支部电令大清银行紧急调运100万两白银到上海,维持金融稳定;稍后,政府再次出面救市,由两江总督张千里(张人骏)主持,以江苏盐厘为担保,向汇丰、东方汇理和德华三家银行借款300万两。我当时以为,上海市面已经恢复平静,义善源应该算是躲过一劫了?现在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孙元起奇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李经楚一脸苦涩地说道:“就是刚才我们所说的,盛宣怀解除了梁燕孙交通银行帮办的职务。我虽然挂名交通银行总理,其实公私事务繁杂,交通银行一块向来由梁燕孙负责。此次梁燕孙解职之所以水到渠成,是因为盛宣怀已经和中枢之人商议好,盛宣怀可以借此报当年一箭之仇,朝廷也能趁机清洗袁项城安插在交通银行中的势力,进而切断他的财源。”

    孙元起疑惑地问道:“莫非两位舅舅想让我保举一人出任交通银行帮办?”

    李经楚摇摇头:“没用的,中枢既然已经决意,那就很难改变,更不会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担任交通银行帮办。如今他们不仅要清洗交通银行中与袁项城有关的人员,还准备进一步核查银行账目。如此一来,义善源难免遭受池鱼之殃。”

    孙元起本来想问“你不是以李家产业为抵押,从交通银行借款的吗?为什么会有池鱼之殃?”话还没出口,脑袋就转过弯来:交通银行是国有银行,李经楚则是交通银行总理,他说这个花瓶值20万两银子,难道下面员工还敢跟CEO抬杠不成?反正是公家的钱,又不是自己的!

    如今中纪委下来查账,虽然预定目标是梁士诒,而不是他李经楚。但如果发现李经楚有问题,那也属于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正好一锅端。所以李经楚害怕了,想把抵押拆借的287万两还上。

    孙元起沉吟片刻,才问道:“那义善源归还交通银行的款项有困难么?如果困难,缺口有多大?”

    李经楚凄然一笑:“俗话说,饿死的厨师五百斤。义善源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要想归还交通银行的款项却也不难。关键是归还以后怎么办?百熙你应该知道,钱庄之所以盈利,那是因为贷款利息比存款利息高,把储户的银钱全部放贷出去赚取其中的差价。贷款者借走现银,留下房产、股票、田地等抵押,这些东西都是一时半会变不了现的。但储户每次来取,必须支付现银。所以,柜台里并没有多少现银。如果我们一口气把交通银行的款项还了,就会导致柜台没有足够的现银支付给储户。消息传开,必然发生疯狂挤兑。一旦发生挤兑,我们义善源就离死不远了!”

    孙元起心中略微盘算后说道:“二位舅舅也知道,小甥家境不算富裕,这些年在学界、官场打拼,赚的钱倒有一大半都投在了学校里,虽然还略有结余,并不算多。既然如今二位舅舅资金周转不便,小甥不敢藏私,愿拿出五万两给义善源救急。”

    按照购买力来说,清末一两银子大概相对于今天200块钱。某位拐弯抹角的亲戚上门喊救命,你张嘴给他一千万,够不够意思?

    “谢谢百熙好意!”话虽这样说,李经楚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其实我们李家自己凑凑,也能拿出十多二十万两现银来。这些钱对于普通人家无疑是笔巨款,但对义善源来说,却无异于杯水车薪。”

    听了李经楚的话,孙元起心中大为不爽:你这话什么意思?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主动借你五万两,难道还少么?你不想想,你们合肥李家父辈兄弟六人,做到总督以上的就两人(李瀚章、李鸿章),其余的也非富即贵;叔伯兄弟中,亦不乏有人做到总督(李经羲)、侍郎(李经方、李经迈)的,为何你不去找他们,反而找我这个小侍郎借钱?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当下孙元起就有些语气不善:“舅舅,尽管五万两是杯水车薪,但合肥李家亲戚众多,我这个远房的从甥都报效五万两,想来其他人家也不甘示弱?聚土成山、积少成多,那也是非常可观的!”

    李经方连忙在一旁打圆场:“百熙,你仲衡舅舅近来焦虑义善源的事情,说话做事难免有些失当之处,你不要往心里去。”

    李经楚也有些讷讷地说道:“百熙,我不是那个意思……”

    孙元起也不为己甚,挥了挥手:“没事、没事,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

    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心情说话,场面开始变得有些沉闷。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西斜,他们兄弟俩也不可能一直在人家病房里待下去。最终,李经楚站起身,朝孙元起微微一躬:“百熙,李某此次前来,是想恳请您出面,向欧美各国银行借贷200万两,挽救义善源!”

    “多少?多少?!”孙元起不顾伤势,猛然在病床上坐起来,“200万两?”

    惊讶之余,孙元起居然想起了《唐伯虎点秋香》中的经典台词:

    王八蛋,你把这儿当善堂?想要三十万两?免谈!

    三柱香?哼,别说兄弟不照顾你,在你灵堂上我一定替你写副挽联,一写死有余辜,一写死不足惜!你自己选好了!

二四五、宣政门开候赐钱(下)

    李经楚见孙元起情绪激动,连忙改口道:“150万两也行……哦,如果实在为难,那就100万两,不能再少了!”

    孙元起呼呼直喘粗气:你当我这张脸是外国银行的钻石VIP信用卡,想刷100万两就100万两,想刷200万两就200万两?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小甥再把家里搜刮一下,争取拿出10万两,这行了?”挤出10万两现银已经是孙元起的极限了。就好比现在很多亿万富翁,别看家大业大,其实大半是厂房、机器、货物等资产,现金并没有多少。你让他们一口气拿出两千万现金,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李经楚还以为孙元起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赶紧补充道:“百熙不用担心,只要你能贷出钱来,义善源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我在这里拍板,如果你能借来100万两,义善源给你一成的股份;如果借来200万两,给你三成的股份!”

    孙元起心道:如今义善源岌岌可危,股份早已大肆贬值。如果它能换来现银,你会眼巴巴地来找我?一旦义善源破产,别说三成股份,就是把全部股份都给我,又能顶个屁用?到头来,我出面借的钱,还不得我自己还?这种吃力不落好的擦屁股活儿,雷锋同志也不愿意干啊!

    “二位舅舅也知道,小甥这些年只在学界和官场厮混,和各国银行业人士素无来往。如今临时抱佛脚,只怕是没用的。不是小甥不愿意帮忙,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着,孙元起又在病床上慢慢躺下,意思很明显: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们走!

    李经方这时也起身走到孙元起床前,带着乞求的语气说道:“上海金融业向来是外国银行、大清国有银行和私人钱庄三足鼎立。而私人钱庄又以源丰润和义善源为翘楚。如今源丰润已经歇业。只有义善源在苦苦支撑。一旦义善源倒闭,上海乃至全国的私人钱庄都会彻底崩溃。不仅如此,江浙一带工商店铺的账务往来,多数都是通过私人钱庄交割。钱庄要是垮了。他们也危在旦夕。百熙,如今国内能挽救这一危局的只有你了!即便你不看义善源的面子。也要考虑一下你们孙家在上海的诸多产业啊!”

    孙元起有些不解:“舅舅,如今最关键的人物不应该是盛杏荪尚书么?只要他不去交通银行查账,义善源自然不用着急填窟窿。如此一来。岂不是全局皆活?”

    李经方叹口气:“朝廷已经有了大清银行、交通银行,私人钱庄早已变得可有可无。至于那些工商店铺的死活,更是无关痛痒。如今朝廷和盛杏荪目的就是要整人,又岂会顾忌这些?”

    “……”孙元起也摇摇头:看来无论中国什么朝代,跟官营企业相比,民营企业都是小娘养的。

    李经方道:“我说‘如今国内能挽救危局的只有百熙’。此语并非虚言!去年年中,英国《观察家报》曾发表专题文章。评论远东的著名财阀家族,其中日本四家,为三井、三菱、住友、安田;我大清也是四家,分别是以盛康、盛宣怀父子为代表的武进盛氏,以周馥、周学熙父子为代表的东至周氏,以及你们寿州孙氏和我们合肥李氏。

    “文章着重指出,与其他具有官方背景、以官商合作方式实行市场垄断的老旧财阀家族不同,以百熙你为代表的孙氏财阀具有浓重的科学技术背景,产业广泛涉及钢铁、军火、食品、医药、服装、传媒等众多新兴领域,大多数产品因为本身的发明专利而在全世界范围内具有垄断性和不可替代性,利润空间非常巨大。

    “经过短短十年的发展,寿州孙氏已经成长为中国首屈一指的财阀家族,但因为各企业控股方式非常复杂,目前还鲜为人知。由于新发明、新技术的层出不穷,孙氏财阀现仍处于飞速发展阶段。可以预期,在未来的十到二十年内,寿州孙氏必将成为远东第一财阀。”

    “真的是这样吗?”孙元起当时就震惊了,“我都不知道我有钱,《观察家报》怎么会知道?”

    李经楚此时也说道:“我没看过那个什么《观察家报》,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各国银行经理和我闲聊时曾明确说过,如果百熙你用无线广播、电视、味精、黄花蒿素、脱水蔬菜、薯片等专利中的任何一项去抵押,他们都会给你不低于200万两的贷款。即便不用任何抵押,只要你出面担保,他们也可以给出100万两的额度。”

    孙元起脑袋开始发晕:“二位舅舅,你们说得我有些糊涂,不过我真不知道我能值那么多钱。要不,你们先在这里住几天,让我清醒了再给你们一个答复,如何?”

    李经方、李经楚兄弟自然不会在经世大学住下,说罢“过几天再来看百熙”,便告辞离去。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莉莉丝端着饭菜过来,用勺子一口口地伺候着孙元起。这让孙元起感觉自己是瘫痪在床,很有些难为情:“莉莉丝,把我扶起来,我自己来!”

    “别逞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老实躺着?再说,难得我有机会这么伺候你!”莉莉丝丝毫不顾忌孙元起的感受,“对了,你什么时候把景惠接回家?”

    趴在一旁小桌子上吃饭的念萱说道:“爹地,妈咪让我以后管景惠姐姐叫‘姨娘’,姨娘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不当姐姐了?”

    赵景惠回到经世大学之后,便从赵家搬了出来,目前是住在实验室。听了她俩的问话,孙元起顿时郁闷了:“谁会想到事情变成这样?”

    “难道你打算不管她了?”莉莉丝性格一如既往地泼辣。

    孙元起只好使用缓兵之计:“目前她还在研究百浪多息的抗病原理,等她研究结束再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明天就把她接回来。”莉莉丝女强人性格凸显无疑,“对了,我听托尼说,生产百浪多息的公司正准备申请专利。景惠的研究成果。会不会最后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孙元起低声说道:“实验室最新研究成果表明,百浪多息在动物体内会裂解为两部分。其中有效的活性部分是一种新型化合物。不仅不在专利保护范围内,而且还是无色的,可以广泛用于预防和治疗细菌感染性疾病。”

    莉莉丝微微一笑:“那景惠妹妹岂不是一棵摇钱树?万一被人挖走那就麻烦了!嗯,明天我一定把她接回家。还有。一定要抓紧时间注册专利,别弄得和上次一样。为了专利权还要打大半年官司!

    孙元起装作无意问道:“莉莉丝,黄花蒿素在美国销量如何?”

    莉莉丝白了他一眼:“怎么,学校又没钱了?说。要多少?”

    孙元起心中大叫:我说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呢。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每次我一问,作为家里财政总管,莉莉丝就用这样的话来搪塞:“说,要多少?”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对自己坦白交代。

    孙元起推开饭碗,正色问道:“莉莉丝。你诚实说,我们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莉莉丝很是诧异。因为之前孙元起从不关心这个问题:“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今天,我的远房舅舅来访,他提到去年英国《观察家报》发表一篇文章,里面说我是大财阀。我非常吃惊,所以想向你求证一下。”孙元起也不隐瞒。

    莉莉丝笑道:“有多少钱?这怎么说的清楚!比如经世大学的土地和房产,别人给你五百万两,你卖么?再比如经世大学图书馆中的殷商甲骨、敦煌遗书、宋元珍本,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谁能说清值多少钱?”

    孙元起道:“不是让你说这些!我问的是,你打理的那些企业到底有多少钱?”

    莉莉丝见孙元起问得郑重,这才放下手中碗勺,认真答道:“真想知道?那我一笔笔算给你听。当然,在此之前,我们要先除去你在商务印书馆的版权,以及像青霉素、电视技术等在内虽然很值钱、但目前没有盈利的专利。

    “先说在中国的产业,包括华熙面粉厂、华熙味精厂、致用医药公司、中华工业机械公司(北平铁厂)四家企业。如果统计厂房、设备、专利等在内的话,华熙面粉厂大概值40万两,华熙味精厂值160万两,致用医药公司值200万两,中华工业机械公司(北平铁厂)最贵,估计在400万两。

    “除此以外,我们两人合计在远东广播集团(中华广播公司,日本广播公司)持股37%,如今至少值200万两。

    “至于在美国,完全属于我们的企业只有两家,利百女性内衣公司、利百方便食品公司,不过产品非常畅销,市值估计在150万两左右。

    “当然,你还分别在伯格曼调味品公司、伯格曼食品公司、吉米运动器材厂分别占有23%、38%、15%的股份,这些也价值不菲,至少有400万两。

    “所有产业合计价值在1300万到1500万两之间。但这些产业目前盈利都非常可观,而且产品大半处于专利保护期内,没有人愿意选择在此时出手。你也不愿意,对?”

    孙元起发现,莉莉丝在报价的时候,只要是自己知根知底的企业,都比较贴近公允价;只要是她经手操办的企业,价格都明显偏低。即便如此,总价值也在1300万到1500万两之间。

    要知道,去年(1910)清廷试办1911年财政预算,全年收入也不过才2.97亿两。孙元起一人的身家,就占岁入的二十分之一!

    孙元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观察家报》要说我是大财阀了!照这么说,我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大财阀!”

二四六、纵令有技已穷鼷

    看着孙元起财迷心窍的样子,莉莉丝掩口胡卢而笑:“什么大财阀?你不过是有点小钱的土财主罢了!”

    “这还算小钱?”孙元起不满地瞪了莉莉丝一眼。

    莉莉丝道:“别看值那么钱,其实除掉不能随意变动的厂房、机器和纸面的专利权,每年能赚的就那么一点。赚的这点钱,还一大半被你投进了学校里,手头能有多少钱?”

    孙元起知道莉莉丝所言不虚:别的不说,光图书馆每年采购图书的经费就要10万两,何况还有师生员工的薪酬津贴、吞金兽似的的各个实验室费用呢?

    “莉莉丝,你经常在上海,知道义善源么?”孙元起问道。

    莉莉丝点点头:“知道,中国本土一家蛮大的私人银行。”

    “义善源是我远房舅舅的产业,如今资金链出现问题。今天他们来,就是希望我出面向外国银行借款。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孙元起对于经济一窍不通,相比之下,作为犹太人的莉莉丝简直就是天生的企业家。

    莉莉丝反问道:“他们开出什么条件?”

    孙元起当年亲眼目睹莉莉丝和她老豆伯格曼先生针锋相对谈判的场景,至于远房舅舅,她自然更不会轻饶的:“他说,如果我能借来100万两,义善源给我一成股份;如果能借来200万两,给我三成股份!”

    莉莉丝噗嗤一笑道:“哟,你的舅舅还真是银行家啊!那你答应了没有?”

    在欧美文化里,提到银行家的形象,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莎士比亚名著《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给人的感觉是刻毒而贪婪。莉莉丝用“银行家”来形容李经楚,自然不是什么好词。

    孙元起摇摇头:“我对金融一窍不通。我们家的财政大权又掌握在你的手里,我怎么可能随便答应?自然要先问问你的意见。”

    “你没有随便答应是明智的。”莉莉丝把碗勺挪到一边。搬来椅子坐好。才接着说道,“关于中国的私人银行,外国金融界普遍有两个看法:第一是资本小,第二是操作不规范。义善源虽然是中国私人银行中的翘楚。但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的资本能有600万到1000万两,凭什么投资100万两才给10%的股份?投资200万两才给30%的股份?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诈行为嘛!

    “义善源本身就是银行。居然还会出现资金短缺,这说明什么?我们完全可以推测,这家银行肯定在某一方面出现巨额亏空。从而导致资金链出现问题。亏空有多大?问题有多严重?投入多少钱可以挽救?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在情况不明的前提下。贸贸然把钱扔进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孙元起道:“你说得没错,义善源在去年橡胶股票风潮中受损严重,所以才出现严重的资金短缺。”

    莉莉丝一脸凝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更不能涉足了!”

    “为什么?”

    莉莉丝答道:“中华广播公司在股灾前后搜集了大量情报,经过综合分析。发现在橡胶股票风潮中,华商在上海投入资金约2600万至3000万两。在伦敦投入资金约1400万两,绝大多数都是血本无归。义善源作为上海屈指可数的私人银行,极有可能深陷其中,亏损额度甚至不会低于800万两!”

    不得不说,莉莉丝分析得非常到位。

    历史上,李经楚归还从交通银行中拆借的款项后,上海义善源总号账面上只剩下现银7000两。不久义善源宣布倒闭,负债高达1400万两,其中绝大多数亏损都是因为橡胶股票。

    孙元起目瞪口呆:如果义善源真有那么大缺口,即便自己贷来200万,也不过让它多活几天罢了,反倒是把自己给牢牢套在里面。

    “既然如此,我等会儿就写封信送去,回绝了此事!”孙元起对坑害自己的两位舅舅,现在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莉莉丝笑道:“倒不用急着回绝他们。”

    “那你还想怎么样?”孙元起大为不解。

    “中国有句话说,饿死了的骆驼也比一匹马重。同样道理,义善源虽然出现亏空,但还是非常有价值的。”莉莉丝慢悠悠地说道,

    “有价值?你打算投进去多少钱?”孙元起睁大眼睛。

    “不、不、不!”莉莉丝连连摆手,“不是投钱,而是接手部分业务。”

    “你?”

    莉莉丝两眼开始放光:“你看,我们有那么多家工厂,分散在中国各地,现金往来需要在各个银行之间周转,非常不便。每年年初,盈利部分再转到经世大学在花旗银行的账户上,需要一笔提取一笔,经常有大量剩余资金滞留在账户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这无疑是资金的巨大浪费。

    “当工厂或者学校突然需要大笔开支时,我们又会担心入不敷出、资金短缺。如果我们自己建一家银行,这些问题岂不就可以迎刃而解?而且你自诩为财阀,岂能手头没有一两家银行?”

    “我们自己开一家银行?”孙元起挠挠头,这还真是财阀的做派。

    “对啊!”莉莉丝兴奋地说道,“现在中国对于私人银行管理非常松懈,只要有资本,谁都可以开。既然谁都可以开,为什么我们不开?今年年初,光我们各企业转到经世大学账户上就有210万两之多,加上历年结余170万两,这些加起来就达380万两。凭这些银子,还不足以开设一家媲美义善源的私人银行?”

    孙元起面容一板:“如果你真要开银行,我不反对,你年初转来的210万两也尽可以转到新银行的账户里。但是,原先结余的170万两必须放在花旗银行,绝不能动一分一毫。虽然那些钱多数是企业的利润,只有少部分来自社会各界捐赠,但现在既然分不清,那就只有全当捐赠处理,决不能挪为他用!”

    “好,都依你!”莉莉丝知道在这种问题上孙元起不会丝毫让步,所以也不白费口舌,“但是,我们的所有企业都必须在新银行开设账户,作为中华工业机械公司的子公司,北平铁厂也不例外。你没意见?”

    “银行万一亏损怎么办?”孙元起有些担心。

    “你放心,我会从欧美最好的商学院、最好的银行里请来最专业人员打理业务,保证银行的稳健发展。再说,只要我们各企业蓬勃发展,即便出现些小问题,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的!”莉莉丝抛了一个媚眼,“你早些睡,我回去仔细考虑一下成立新银行的事儿。”

    “拜托,你还没说清楚怎么处置义善源呢!”孙元起急忙唤住莉莉丝。

    莉莉丝娇笑道:“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跟他们接洽的。”

    莉莉丝所谓的“接洽”,就是找来一大班犹太人,用现银收购贷款方押在义善源手里的股票、房产、田地、珠宝等。那价格砍的肯定是刀刀见血,从大股东李经楚到总号经理丁维藩,个个怨声载道。

    丁维藩还想硬气一点,拿着手中掌握的各企业股票,直接找到新上任的上海道台刘燕冀,想通过官方途径抵押借款,以救燃眉之急。这位刘道台当然记得自己前任蔡道台是因为什么被炒鱿鱼的,直接就拒绝了:“余非蔡道,不能调款。”

    等到归还交通银行借款之后,上海义善源总号账面上只剩下现银7000两,李经楚、丁维藩等人再也硬气不起来,只好抓住莉莉丝递过来的这根救命稻草。莉莉丝等人更是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大肆砍价。经此一役,义善源虽然侥幸熬了过来,却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当年私人钱庄老大的模样。

    两个月后,华熙银行总行在上海正式揭牌,先期在武汉、北京成立分行。总资本达300万两,十两银子一股,共计发行30万股。其中,孙元起继续借用美国人扬克?约翰逊的名义,占30%的股份;莉莉丝占20%,薇拉、赵景惠各占10%;余下的部分,由托尼、伯格曼先生以及孙多鑫兄弟等人认购。

    孙元起看着股份比例,不由一声长叹:“以后可离不得婚啊!离婚一次,我这个大财阀的资产就要缩水一回!”

    华熙银行股票发行不久,青霉素、磺胺两种特效药通过全球的专利申请,并授权致用医药公司独家生产。消息传开,股票价格立马上涨两倍,但市场上却一股难求。这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谁不知道华熙银行股票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又有谁会傻到宰了母鸡换钱?

    但此时,孙元起已经没有心情关注自己资产是升值还是缩水了。3月底,孙元起伤势稍愈,还想着在病床上多躺几天的时候,朝廷突然颁发一道圣旨:

    “调学部尚书荣庆为礼部尚书,授弼德院副院长。以学部左侍郎孙元起为学部尚书,立刻到任,会同度支部右侍郎陈邦瑞、民政部左参议汪荣宝等人纂拟宪法。”

    清末乱局,就此拉开帷幕。

二四七、今朝都到眼前来

    二四七、今朝都到眼前来

    荣升学部尚书的消息很快传开,尽管经世大学僻处郊外,道贺的人群依然纷至沓来,差点没踏烂孙家门槛。至于电报致贺的人那就更多了,大多数甚至之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孙元起有些纳闷,问边上乐呵的杨度:“皙子,好生奇怪!当年我做学部左侍郎的时候,除了几个亲朋故旧,也没几个人上门道喜。如今做了尚书,怎么天下人突然都跟我有了交情?你瞧瞧,这是湖北各地府道州县的,这是安徽凤阳府和寿州县的,这是江苏淮安府的,哟呵,这是南洋孙氏宗亲会的……”

    杨度春光满面,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止?不仅认亲戚、拉交情的上门了,恐怕连以往有些过节的也会送上贺礼?”

    孙元点头:可不是么?就好比李经楚、李经方兄弟,似乎已经彻底忘记前不久被莉莉丝痛宰一刀的事,带着礼物笑容满面地登门拜访。

    杨度合上纸扇,身体前倾:“做到侍郎,只能说明你有能力、有后台,并不代表你不可或缺。以前,每个部有四位侍郎,大家往往会在六部之间来回迁转,偶尔外放出去做做学政、布政使乃至巡抚,好不容易捞到升迁的机会,又因为一点小错,被打压下去好几年翻不过身。可以这么说,绝大多数侍郎都升迁无望,老死于这一职位。既然你前途未卜,别人凭什么主动来奉承你?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头,管不到他!”

    孙元起大致明白了:侍郎就像副部级,别说中央部委,光一个省里面有多少副部级干部?副省长、省委副书记、省人大副主任、省政协副主席,副省级城市的市委书记、市长,乃至副部级大学的党委书记、校长。林林总总加起来,总也有二三十人。可是正部级呢?寥若晨星。

    “尚书就完全不同了。如今就全国而言,能位居尚书之上的,不过就皇上、隆裕太后和军机处摄政王、庆亲王、那琴轩等三五人而已。尚书虽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权势的顶端。你们一院(都察院)、十二部(外务部、吏部、民政部、度支部、礼部、学部、陆军部、海军部、法部、农工商部、邮传部、理藩部)的部院大臣,与外面的九位总督(东三省、直隶、两江、两广、湖广、闽浙、四川、陕甘、云贵),就是全国威势最大的方面大员。”杨度继续说道,“能做到这一职位,表明你不仅仅是一个僚属,而且是某个重要派系在朝廷中的代言人。别人自然要处处捧着你!”

    按照杨度的说法,清末的尚书感觉类似于今天的政治局委员。但说自己代表某一派系,孙元起就感觉牛皮吹得有点没边了:“那皙子你说,我代表哪个派系?”

    杨度不以为忤:“在出身上,你是代表留洋派;在源流上,你是继承张文襄公、孙文正公衣钵;在政治倾向上,你则代表预备立宪公会。”

    孙元起笑了:“我居然代表那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别人怎么可能明白?”

    杨度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知不知道,并不要紧。既然朝廷把你选为尚书,就意味着在你身上打了戳记,别人自然而然会这么想。时间久了,连你自己也会这么认为。”

    孙元起摇了摇头:“别的不说,谁不知道我素来不搀和政治?而且前不久,预备立宪公会的张謇、郑孝胥、汤寿潜等人还打算取我而代之呢,我怎么能代表得了他们?”

    杨度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身体:“如今天下,人人说参政、个个谈立宪,议论四起,沸反盈天,朝廷早已苦不堪言。正因为你不搀和政治,所以才选你出来做尚书,好落个清静。

    “至于预备立宪公会,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要取代你,那是你的靠山倒了,所以他们想群雄逐鹿,让高材疾足者先得;如今你就是靠山,他们哪敢再闹腾?不用着急,听说你当上尚书,保证他们立马北上,亲自过来拜见!”

    孙元起自嘲道:“他们居然这么看得起我这个清水衙门的头儿,难得!难得!”

    杨度笑道:“百熙,你过谦了!虽说学部是清水衙门,可它在一院十二部中位置并不低,仅次于外务、吏、民政、度支、礼等五部,排第六位,比陆军、海军两部还高一些呢!”

    孙元起撇撇嘴:“照你这么说,邮传部在十二部中还排倒数第二呢!我想跟盛杏荪(盛宣怀)互换,你说两人谁会不愿意?”

    杨度哈哈大笑几声:“话是这么说,等百熙你到了盛杏荪的年龄,再看看谁不愿意换?而且瞧邮传部不停换人的架势,没准儿过几天真就轮到你了!”

    邮传部是清末政府中的一朵奇葩,从光绪三十二年(1906)九月设立,到宣统三年(1911)十二月清王朝正式谢幕,总共五年多的时间里,居然换了13任领导。其中任期时间最长的是陈璧,一年零八个月;最短暂的是吴郁生,仅半个月。平均每人不到半年,远超cpu更新换代速度。

    孙元起赶紧摆摆手:“那还是算了!我做学部尚书,都已经黔驴技穷了。邮传部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看还是继续麻烦盛杏荪!”

    杨度却道:“放心,即便你去邮传部,那群老家伙也不敢对你太过分的。乡间有句俗语,‘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何况百熙你还是黑头公呢?如今部院大臣中,除了海军部大臣洵贝勒(载洵),就数你最年轻。不出意外的话,你还可以在官场历练三十年。三十年是什么概念?完全可以等到那群老棺材瓤子全部驾鹤西去,然后再一百八十个样地折腾他们儿孙。你说他们该不该敬你三分?”

    三十年?真实历史中,三十年后小日本已经占据了大半个中国,全国应该“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了,谁有闲心折腾自己人玩?

    孙元起写完谢恩折子,刚准备搬回城中寓所,就遭遇到一大批不速之客的围堵。

    这批不速之客足足有数百人,全是学生模样,浩浩荡荡地杀进了经世大学。一进校园,就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纸旗、布幌,上面写着:

    “誓死请愿,立宪救国!”

    “早颁宪法,速开国会!”

    “爱国有理,请愿无罪!”

    “天津学界同志会泣血叩请释放温世霖君!”

    ……

    本来这些人打算绕经世大学一圈,鼓动师生共同参与游行请愿,谁知道因为情况不明,差点闹了大笑话:

    第一,经世大学远比同时代的学校要大!而且山路崎岖,形状也不是圆形,真要绕一圈,至少得三四个小时。那群热血青年等到了后山的东、西校区分叉口,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才发现自己有多失策,犹豫半天,只好半路折返。

    第二,经世大学师生在孙元起的熏陶下,都变成了典型的温和派,讲究学术爱国、教育兴国、实业救国,对于游行、请愿向来不热衷。更何况前不久刚玩过一次呢?于是经常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亲爱的同学,来!跟我们一起,为推动祖国早颁宪法、速开国会而努力!”某人拉住了一位行色匆匆的经世大学学生。

    “呃,你看,我正赶着去丽泽楼上特斯拉教授的课,去晚了就没座啦!”

    “同学们,我们敬爱的温世霖会长,为了早颁宪法、速开国会,怀着满腔热血,组织我们向直隶总督请愿。谁知陈庸庵不仅不接受我们的请愿,还秘密逮捕温君,以扰乱地方罪遣戍新疆。难道我们爱国有罪吗?难道我们请愿是扰乱地方吗?”某人慷慨激昂地演讲道。

    “……”

    “同学,你倒是说句话呀!”某人有些愤怒。

    “嗯,你们确信没找错地方?我们这里是经世大学,京城离这儿还有四十里呢!”

    第三、经历了孙元起遇刺事件之后,经世大学的安保明显加强。这些学生刚开始喊口号,就被近百名保安持枪监视,气势立马矮了一截。

    这群人看应者寥寥,只好改变策略,直奔孙元起在半山居的寓所。保安们一看他们向孙元起住所冲去,顿时紧张起来,开始围追堵截。期间难免发生冲撞拉扯,一时吵闹之声喧天。

    孙元起正在看各地提学使递上来的折子,不觉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赵出门看了看,回来禀报道:“老爷,好像是外地学生来学校闹事。”

    “闹事?”如今身为学部尚书,有关学生的都属于份内之事。孙元起放下折子,“推我出去看看。”

    “老爷,外面乱得很。你看?”老赵对刺杀事件有阴影,这种闹哄哄的场面自然不愿孙元起出去。

    孙元起有些不耐,自己转着轮椅就往外走。老赵只好赶紧过来推着。到了外面,果然是乱成一团,有旁观的、有喊口号的、有指着鼻子叫骂的、还有扭打在一块儿的……

    孙元起受伤之后,中气有些不足,便吩咐老赵道:“去,让他们别闹了,有什么事好好说!”

    老赵出面,保安们识趣地住了手,赶紧过来围住孙元起。学生见此场景,猜也猜到是正主儿出场了,片刻安静之后,口号声像平地惊雷般的响起来,其中甚至能听见“打倒满清鹰犬”的声音。

    孙元起皱了皱眉,推开了前面阻挡的保安,伸手示意这群因为激愤而面红耳赤的学生安静。结果学生们不仅不听,喊口号声音反而一浪高过一浪。他只好叫过老赵:“你过去跟他们说,我有伤在身,不能大声说话。如果他们想请愿,那就安静下来,找两个代表过来好好谈。”

二四八、风起于青萍之末

    二四八、风起于青萍之末

    总也过了十多分钟,那群学生才渐次安静下来。又过了良久,终于推选出两个代表,过来与孙元起面谈。

    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依礼拜见:“学生王世杰、徐谟拜见孙大人!”

    这就是清末的规矩。学生闹腾得再欢、再不成体统,见到师长还是会规规矩矩行礼。不像后世闹革命,老师要被游街、批斗、戴高帽、剃阴阳头。华夏被称为礼仪之邦,正是体现在这些细节上。

    孙元起和声问道:“这里是学校,不是官衙,我在这里就是个教书匠,你们不必叫我‘大人’,称‘孙先生’便好。你们是到院子里坐下来慢慢说?还是站在这儿说?”

    “不敢劳烦先生,我们就在这里站着说!”王世杰连忙答道。

    孙元点头:“也好。只是我身上有伤,就不陪你们一起站着了。”

    王世杰、徐谟连忙说道:“是我等打扰先生养病,还乞海涵。”

    “说说看,你们为什么请愿?请愿的内容又是什么?”孙元起问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由王世杰陈述道:“如今君主立宪,乃是世界潮流,不可阻遏。但我大清自光绪三十二年(1906)颁布预备立宪上谕以来,一直百计迁延,虽经四次大规模请愿,依旧怙恶不悛,使得全国士农工商不胜失望。然而大清近三百年恩泽未衰,国民尽管失望,却只有输诚再请,至于三、至于四。

    “顾亭林有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东林书院的对联也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等读书学子不敢忘记前贤教诲,在温世霖先生带领下,成立‘国会请愿学界同志会’,前往直隶总督衙门游行请愿。并决定以请愿同志会的名义,通电各省咨议局转教育会、商会,希望各界再次组团进京请愿。

    “谁知直隶总督陈庸庵闻讯大怒,不仅派军警前往镇压,还勒令解散同志会。为了杀一儆百,又下令秘密逮捕温世霖先生,并以扰乱地方罪遣戍新疆。津门学子获悉后,无不愤懑欲死,欲再次请愿。但陈庸庵部堂闭门不纳,而且朝廷有旨,‘倘有罢课请开过会者,立即从严惩办,并将办学之人一并重处,以儆其余’。我等悲愤可以想知!

    “近闻先生出任学部尚书,津门学子不胜欢忭。我等自小便读先生编写的课本,直到现在,素来景仰先生风范,知道先生不仅学贯中西,而且道德文章举世无双,熟知各国政体,见识迥出时人之上。所以昧死前来请愿!”

    孙元起笑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再夸我该羞愧而死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说,你们请愿内容是什么?”

    心里却暗道:这陈夔龙真不省心,在湖北时就给我添堵,如今到了直隶,依然让我给他擦屁股!

    徐谟道:“我们有三个请求。第一条,恳请朝廷无罪开释温世霖先生!”

    “温世霖是学堂老师?”孙元起问道。

    “不是。”

    “那,温世霖是在校学生?”孙元起又问。

    “也不是。”

    孙元起有些生气:“温世霖既不是老师又不是学生,干嘛找我请愿?我是学部尚书,不是法部尚书!如果你们觉得他有冤屈,尽可以去找法部、都察院,与学部何干?好,继续说第二条。”

    徐谟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才说道:“第二条,恳请朝廷速开国会!”

    孙元起肃声道:“请这位徐同学记住,学部是分管全国教育的机构。速开国会与教育有一毛钱关系?如果接下来都是这种越俎代庖、问裁缝买菜刀的要求,你可以直接转身回去了!”

    徐谟有些抓狂:“第三条,恳请朝廷尽早颁布宪法。朝廷圣旨命你纂拟宪法,你该不会认为这个也与你无关?”

    孙元起反问道:“你们知道纂拟宪法大臣都是谁么?”

    此时王世杰插话道:“知道,是度支部尚书泽贝子(载泽)、农工商部尚书伦贝子(溥伦)以及先生您。”

    “既然知道,那我就给你们说个故事!”孙元起突然话锋一转,“从前有个屠夫,每天都要杀好多猪。周围的人都劝他:‘你每天杀猪是不对的,应该悔改。’屠夫回到家,便一改常态,亲切地对猪说:‘我杀了一辈子猪,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你们虽然是猪,也应该有猪主、有猪权。现在我尊重你的意见和选择,你想怎么个死法?不要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畅所欲言嘛!’猪犹豫片刻,答道:‘其实,我并不想死。’屠夫拍着大腿:‘你看你看,说跑题了?’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明白了么?”

    王世杰躬身答道:“学生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你还不走?”孙元起说完,王世杰真的转身走了。

    孙元起又问徐谟道:“你明白了么?”

    “我不明白!”徐谟直着嗓子嚷道。

    孙元起大怒:“连这个都不明白,还来请愿?来人,把他叉出去!”

    看着孙元起在众人簇拥下回到寓所,王世杰赶紧扶起被摔了一个大马趴的徐谟:“叔谟,我们也回去!”

    徐谟还有些恼火,一膀子甩开王世杰:“他孙百熙到底什么意思?三条要求,一个都没答应,就给我俩讲个故事,这样就想把我们糊弄走?”

    王世杰道:“孙先生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前两个要求是不归他管,后一个要求则是他想管,人家不让他管。”

    “对了,雪艇,他讲的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徐谟问道。

    “你把故事中的‘死’换成‘宪法’,把‘屠夫’当成摄政王或者泽贝子、伦贝子,把‘猪’当成孙先生,就该明白了!”王世杰旋即摇摇头,“其实,把‘屠夫’当成满清政府,把‘猪’当成全国四万万国民,也未尝不可。”

    听王世杰这么一剖析,徐谟总是明白过来,只好垂头丧气回去了。

    1911年是多事之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载入史册的大事,比如4月27日爆发的广州起义,“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但因为孙元起这只蝴蝶,再加上迫击炮的作用,起义足足支撑了二十多天,最后在两广、福建清军围剿下,残部才退回香港。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最开始看上去是微不足道,最终结果却惊天动地,比如5月5日的一封奏折。

    奏折是都察院给事中石长信写的,题为《铁路亟宜明定干路枝路办法折》。在折子里,石长信把铁路分为“干路”与“枝路”两种类型,主张贯通全国的主要线路(即“干路”)应该国有,由政府借款兴办;而其余的普通线路(即“枝路”),则可以由各省绅商集股商办。

    看上去很合理,对不?

    其实要回答这个问题,至少需要先明白两点:第一,清末铁路状况;第二,清末财政状况。

    先说第一点,铁路是舶来品,按照产权可以分为“洋办”、“官办”、“商办”三种。甲午战争之后,清政府意识到铁路对于国防的重要性,除了特殊情况,不再允许外国插手铁路修建,改由自己动手——这也是詹天佑能够出头的原因之一。——但接连不断的赔款,让政府有心无力,只好委托给有实力的商人来集资办理。

    效果很显著,短短数年间,就有多条铁路开工建成。但商人办理也有弊端,比如无法筹集到巨额资金、技术不过关、各自为政,影响了铁路之间的互联互通。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有识之士意识到了“铁路国有”的必要性。

    再说第二点,清末政府财政状况非常糟糕,每年赤字都在三、四千万两,这就需要不停地以各种关税、盐税、厘金等为抵押向外国银行借款。尤其是1910年橡胶股票风潮,中国商人一下子损失了4000万两以上,造成市场急遽萧条,政府入不敷出的情况更加明显。已经把能抵押的全都抵了一遍,可是还有窟窿要填,怎么办?

    修铁路之所以能鼓动大量商人参与其中,除了民族主义和国家利益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盈利能力非常可观。最初,政府赤字压力还不是很大,虽然也意识到铁路国有的必要性,但还能耐着性子和商人讨价还价。等到了1911年,政府因为金融危机,资金极端短缺,早已经饥不择食。眼睛自然而然瞄准了铁路:铁路好啊,平时能赚钱,紧急时还能以路权向外国银行抵押贷款!

    石长信这封奏折,无疑挠到了清政府的痒处。奏折呈交之后,立即引起摄政王载沣的重视,称赞道:“该给事中所奏不为无见,著邮传部按照所奏各节,妥筹议奏。”

    邮传部尚书盛宣怀对对石长信的奏折,立即给予了积极呼应。这也可以理解:铁路国有,归根到底是收归邮传部管理。作为未来的经手人和管理者,他盛宣怀可以捞到更多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在收到石长信奏折后的第6天,清廷正式发布上谕,向全国发布了干路国有的定策。

二四九、高天滚滚寒流急

    清末铁路收归国有行动及随后的保路运动,其实与今天的拆迁和反拆迁,在表现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第一,就像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拆迁一样,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铁路国有”。

    清政府出台铁路国有政策之后,像云南、贵州、广西这些边远省份,纷纷表示支持,甚至希望政府尽快宣布本省铁路国有。而在四川、湖南、湖北与广东的士绅中,反对国有的势力则较为强大。这四省里,湖南、湖北与广东反对国有声浪的又相对温和一些,反对最激烈的是四川士绅。

    各省态度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分歧,与其说是各省的爱国程度有高低,倒不如说是各省在考虑自身利益上各有打算。像滇、黔、桂这些边远省份,自己没有力量修铁路,即便修筑铁路,也难短时间内收回成本;但铁路确实能够拉动经济发展,所以他们希望铁路国有,由国家负责铁路的修建和运营。而湘、粤、蜀这些地方人口密集、地势平坦,修建铁路比较容易,盈利也快,早期已经修建了部分线路,自然不希望国家再插手。

    第二,你以为反对拆迁的人是为了自由、民主、人权等普世价值?不,反对的原因只是价格没谈拢!

    清政府要实现铁路国有,就必须从商办铁路公司手中赎回原属商办公司股民的股票。说句很客观的话,清政府开出的价格非常公道!这也是其他省份反对比较温和的原因。可为什么四川士绅反对那么激烈呢?是四川人比较血性,还是政府对四川太苛刻?

    四川商办铁路公司为了修建省内铁路,前后总共募集了1400万两的股款。其中大约700万两,可以用来换取政府的股票。这不用说。而另外的700万两里,则有一半被该公司的经理施典章挪用。来投机橡胶股票,结果血本无归。政府在清算股本时。当然认为自己对亏空的300多万两没有必要负任何责任。

    这300多万两银子。是四川士绅的棺材本儿,不可能看着它打水漂。可道理在朝廷那边:这钱是之前被挪用亏空的,与朝廷何干?盛宣怀明确指出,政府的钱来自全国百姓。政府没有权力慷全国百姓之慨,来弥补四川商办铁路公司自己造成的投机损失。

    看朝廷不认账。四川士绅也毛了:既然不赔这300多万两银子,那铁路路权你们别想收走!等我们赚够本儿再说!朝廷如今正锐意推行“铁路国有”政策,怎么可能允许四川搞特殊化?四川士绅也正是捏准朝廷这个脉门。所以才漫天要价。争执就出现在这里。

    第三、在拆迁过程中钉子户就那么一两家。其他人趁机起哄,其实是想混水摸鱼。

    就像今天能够中标修建高速公路的,那都是有权、有钱、有背景的人。清末能凑钱修铁路的,会是普通人么?四川那些有家底、有地位的士绅,看朝廷准备让自己大出血,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利用自己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和手中掌握的舆论工具。把铁路问题“道德化”,即有目的的把朝廷“铁路国有”政策歪曲成“出卖全国铁路主权”。把“商办”简单地视为“爱国”,与他们观念相左的“铁路国有派”当成“卖国”的邪恶势力来加以抨击。利用传统的“两分法”道德判断,与民族主义的激情相互渗透,鼓动热血青年学生与中下层士绅起来抗议。

    热血青年学生、中下层士绅并不了解事情的本来面目,也无法获知具体的分歧内容,——当然,这也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即便知道真相,也会认为是朝廷的粉饰之词。——在“反对外国资本侵夺中国主权”、“路存与存,路亡与亡”等冠冕堂皇的爱国主义口号鼓动下,简单而单纯的人们很快被行动起来,发表了《卖国邮传部!卖国奴盛宣怀!》等一系列讨伐檄文。

    据说,当年四川保路运动集会,激进派核心人物罗纶上台之后,向满场一揖,开口便说:“川汉铁路完了!四川也完了,中国也完了!”言罢大哭。哭声长达二三十分钟。随后,罗纶一拳砸在桌上,吼道:“我们要誓死反对!我们要组织一个临时的机关,一致反抗,反抗到底!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农人抗纳租税!”

    ——很有鼓动力,很有共产风,对不对?

    湘、粤、鄂等各省见四川人在闹,自然欢欣鼓舞:闹得好,朝廷加码,大家跟着占便宜;闹得不好,死道友不死贫道。所以有人暗地里推波助澜,有人明面上摇旗呐喊。混杂着既得利益的自私算计与爱国主义的民众激情,保路运动在各种势力的联合作用下,很快响彻大江南北,声势浩大。随着事件的发展,保路运动自然而然地加入了经济排外主义、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等具有鼓动性的内容。但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地方主义也加入了其中。

    中国疆域是如此广袤,每当中央控制力下降之时,就会成为野心家占地为王称孤道寡的温床,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三国鼎立、五胡十六国、隋末十八路反王、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十国……不胜枚举。清末也不例外。

    慈禧、光绪在庚子国变时逃到西安,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等就整出了个“东南互保”。清廷准备预备立宪,南方各省就迫不及待地成立了谘议局,准备地方自治。清政府任何中央集权的举动,都会在地方谘议局与报刊上遭受猛烈抨击与抵制,包括眼下的铁路国有政策,也包括清廷一直以来的集权行为。

    在此之前,主张自治的士绅是不敢诋毁中央政府的,那简直是自寻死路。但铁路国有运动开始后,他们发现朝廷控制力真的在下降、容忍力真的在变强,便和如今的公知一样,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他们攻击的第一个要点,就是新组建的“皇族内阁”。

    从宣统二年(1910)起,各省立宪派连续发起组织了三次声势浩大的请愿运动,要求清廷缩短预备期限,于宣统三年召开国会,立即成立责任内阁。清廷终于顶不住压力,在宣统三年四月初十(1911年5月8日),即在推行铁路国有政策的前一天,宣布废除军机处,成立第一届责任内阁。内阁共由13名国务大臣组成:

    总理大臣奕劻(皇族)

    协理大臣那桐(满)

    协理大臣徐世昌(汉)

    外务大臣梁敦彦(汉)

    民政大臣溥颋(皇族)

    度支大臣载泽(皇族)

    学务大臣孙元起(汉)

    陆军大臣荫昌(满)

    海军大臣载洵(皇族)

    司法大臣绍昌(宗室)

    农工商大臣溥伦(皇族)

    邮传大臣盛宣怀(汉)

    理藩大臣寿耆(宗室)

    在这代表国家权力最高峰的13人里,满洲贵族9人,汉族官僚仅4人。而满洲贵族中,皇族又占5人,宗室还有2人。很明显,这是个以皇族为中心组成的内阁,史称“皇族内阁”或“亲贵内阁”。

    满清政府搞出这个“皇族内阁”自然混蛋透顶,完全是取死之道。但你要真的以为是“皇族内阁”惹火了地方势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如今虽然马教主很不受待见,可他有一句话却金光熠熠、牛逼闪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清政府推出责任内阁之前,军机处五大臣中,皇族占三人,汉人只有徐世昌一人,他们怎么没闹?一院十二部共计十五位部院大臣(外务部有总理大臣、会办大臣、会办大臣兼尚书三位大臣)中,皇族占五人,宗师占两人,汉族只有邹嘉来、李殿林、唐景崇、盛宣怀、张英麟五人,他们怎么没闹?

    内阁人员名单公布之后,并不是像历史书上写的那样“暴露了预备立宪的骗局”,立即“引起了地方军阀、官员和立宪派的普遍不满”。真实的史实是,地方对内阁组成的反弹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出现,那时候正好保路运动开始兴起。地方主义的立宪派马上跳出来,以咨议局联合会名义请督察院代奏,认为“以皇族组织内阁,不合君主立宪国公例,请另简大员,组织内阁”。

    摄政王载沣好不容易才把朝廷上层的汉人官僚清洗干净,怎么可能因为立宪派的几句话,便前功尽弃呢?所以,清廷断然拒绝了地方立宪派的要求。

    在皇族内阁名单公布的40天后,各省谘议局联合会发表了《宣告全国书》,认为“新内阁如此,吾人民之希望绝矣”。此刻,谘议局人士和各地保路士绅相互沟通交流,并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

    看,一切都是体制的错!

    从此,江南各地士绅正式走向了朝廷的对立面,或明或暗地支持保路运动,对于革命党也保持宽纵的态度。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北京的中央政府灰头土脸。

    然后,他们的梦想实现了。

二五〇、山色江声共寂寥

    各省谘议局联合会在《宣告全国书》中评价“皇族内阁”是“名为内阁,实则军机”,可谓一语中的。孙元起在这扩大版的“军机处”里,尽管不是最年轻的,但绝对是资历最浅的。

    1901年底,孙元起协助学部大臣张百熙处理重建京师大学堂事务,从而被授予正七品衔的国子监博士厅博士、京师大学堂副主办,自此踏入仕途,到1911年5月以学务大臣入阁,前后共用了十年时间。这傲人战绩,被杨度赞为“十年间由入仕而入阁,升迁之速,举世无比”。

    不过,这也得分和谁比。要跟载洵比起来,那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出生于1885年的载洵是如今内阁中最年青的大臣,比孙元起小了足足九岁。别看人年纪轻轻,可人家投胎投的好啊,作为光绪皇帝的弟弟,两周岁时(1887)年便被封为不入八分辅国公,从此以后便一路青云直上:四周岁(1889),晋辅国公;

    五周岁(1890),晋镇国公;

    十七周岁(1902),袭贝勒爵;

    二十三周岁(1908),加郡王衔;

    二十四周岁(1909),任筹办海军大臣;

    二十五周岁(1910),任海军部大臣;

    二十六周岁(1911),入阁。

    人家载洵还在吃奶的时候,就进入体制内,参加革命工作,享受副处级待遇。那时候孙元起还生长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没想到以后会穿越呢!等孙元起加入穿越大军来到清末的时候,人家十三岁娃娃便是副厅级的镇国公。等孙元起开始在官场打拼的时候。刚成年的载洵已经子承父业,荣升副部级。这怎么比?所以孙元起每次看见英姿勃发的载洵。都会心生感喟:投胎是门技术活儿啊!

    正如卞之琳《断章》中所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孙元起有些嫉妒载洵,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官僚也对他嫉妒得发疯:不就是认了一个做大学士的叔祖么?

    既然资历浅,又招人嫉恨。所以孙元起知道自己进入内阁之后,便愈发低调。简直比初进贾府的林妹妹还文静几分,准备老老实实地做好“挑帘军机”、“举手常委”。

    第一次内阁开会,孙元起按照杨度的指点。特意赶了个大早。老老实实站在外面恭候诸位同仁大驾光临。片刻之后,便看见三位五六十岁的老头联袂而来。孙元起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其中稍微年轻一点的官员便高声问道:“是学部孙大人?”

    “正是孙某。”孙元起连忙鞠躬抱拳:“初次见面,请诸位大人多多赐教!”

    那人哈哈一笑:“孙大人太客气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内阁协理徐大人。这位是邮传部盛大人,敝人梁敦彦。字崧生,忝为外务大臣。”

    相互见礼后,徐世昌若有所指地说道:“如今国事孔亟,内外多难,我等臣工正当同心协力,戮力为国,不可自生罅隙,免得让别人看轻了去!”

    孙元起暗自寻思:徐世昌的意思,是要内阁中的四位汉人大臣紧密团结,不被满清皇族各个击破?还是他把自己看成是袁世凯一系,暗中点化自己?

    没等孙元起闹明白,徐世昌便昂然进入会议室,盛宣怀紧随其后,倒是梁敦彦落后一步,低声问道:“孙大人,有没有听唐介臣(唐国安)、詹眷诚(詹天佑)提起过梁某呀?”

    孙元起马上醒悟过来:“梁大人也曾在耶鲁大学求学过?”

    梁敦彦点点头:“不错,梁某是首批留美幼童,曾在耶鲁大学学习法律,只是尚未毕业便被朝廷急召回国,比不得孙大人名正言顺。如果孙大人不嫌梁某唐突,梁某便称你为‘百熙学弟’,觍颜自称一声‘学长’,如何?”

    孙元起马上识趣地拱手行礼:“元起见过学长!”

    两人客气一番,梁敦彦接着说道:“既然有同学之谊,自当同气连理。如今在官场中的耶鲁同学,除了你我二人,还有外务部右丞唐介臣、邮传部左参议詹眷诚、沪宁铁路管理局总办钟紫垣(钟文耀)、北洋大学督办蔡述堂(蔡绍基)、海军部驻沪一等参谋官徐季程(徐振鹏)等人,什么时候大家聚聚?”

    “元起随时恭候诸位学长!”孙元起摆低了姿态。

    就这样,清末民初政坛小有名气的“耶鲁中国校友会”在两位内阁大臣闲谈中有了最初的雏形。

    孙元起很快发现,自从当上学务大臣、入了内阁之后,说话明显管用许多,以前经常出现的阳奉阴违现象呈数量级下降。受此鼓舞,他全副身心扑在学部,按照后世的学校制度,结合清末实际情况,对当前的教育机构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

    一方面是在学部自身机构,按照管理范围重新分为基础教育、高等教育、职业教育、师范教育、社会科学、科学技术等部门;

    一方面是对于全国学校布局,提出“以提高学生素质为手段,以满足社会需求为导向,以完善学科体系为目标,重点发展职业教育和科学教育”的口号。

    对孙元起的这些举动,杨度和张元济都有些不满。

    在杨度看来,是因为孙元起刚入内阁,应该保持低调,至少现阶段不能锋芒毕露。君不见,隔壁日本国搞君主立宪,内阁总理和大臣变动速度比iphone换代都快!你要是太嚣张,没准哪天就会被人踢出内阁!万一是惹恼了摄政王载沣,以后别说当选总理大臣,就连再入阁都难了!

    京师大学堂前任总监督刘廷琛在孙元起出任学部尚书的时候就主动辞职,接任的便是张元济。张元济不满的主要是孙元起的教育方针。在他看来,中国最要紧的应该是普及初等教育,让更多的少年儿童脱离愚昧。即便退而求其次。也该是发展师范教育,提高全国的教育水平。最次最次。那也应该发展高等教育。提升国人在世界上的影响力。“重点发展”职业教育,职业教育有什么用?

    孙元起却知道,根据学部奏报的第三次教育统计表,在1909年各省在校学生达163万人。其中绝大多数是中小学生。尽管这距离学龄儿童全部入学的目标还差得非常远,但足以表明各地士绅对于兴建中小学的强烈兴趣。毋庸国家重点关照。而且随着华兴银行开业,经世大学能支配的资金更加丰裕,给蔡元培拨付了更多的经费。让他在全国范围内兴办经世大学附属学校。

    至于师范教育。是庚子国变以来的发展方向,经过十年的努力,已经成绩斐然。而高等教育,现阶段需求并不强烈,出国留学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有职业教育是现阶段教育的短板。

    职业教育多好啊,一来培养的学生毕业之后直接可以进入工矿企业。避免出现“毕业即失业”的状况;二来可以破解目前中国工矿企业工人技术含量不高,限制工矿企业发展的瓶颈;三是有志向的学生可以在工作中继续钻研。实际解决工矿企业生产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推动技术进步。

    为了表示学部对职业教育的重视,孙元起身先垂范,依靠北平铁厂,在经世大学附近成立了水木工业学校,聘请沈凤铭、刘庆恩等人分别出任校长、老师,专门负责研究采矿、冶铁和兵工技术。

    孙元起实在太忙,每次内阁开会,能请假就请假,不能请假就只带耳朵不带嘴巴,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戊戌变法、庚子国变时期,孙元起想改变历史走向,可惜有心无力;如今保路运动蓬勃发展,作为内阁大臣,完全有能力改变历史走向,却又变成了有力无心,眼睁睁看着清政府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其间也见识了许多历史的阴暗面。

    现在我们谈到保路运动,总会说清政府卖国无能、残忍血腥,屠戮无辜群众,殊不知暗地里“革命同志”也做了不少龌龊事,有些手段甚至非常下作。

    比如9月7日,四川总督赵尔丰为了避免矛盾激化,便以开会的名义,在衙门里软禁了保路运动的激进派罗纶、邓孝可、江三乘、王铭新、张澜等人。这些闹事的头头以为赵尔丰要对他们下毒手,便诈称“赵尔丰已经将保路运动之士绅全部杀害”,鼓动成都市民扶老携幼,手捧光绪帝牌位和清香奔赴衙门抗议请愿。

    就像后世所有的“爱国运动”一样,期间难免会出现烧杀劫掠——在赵尔丰的奏章里,是这样写的:“凶扑督署,肆行烧杀,并砍伤哨弁等数人。”——这些行径是爱国人士所为,还是坏人混水摸鱼?是爱国行动的一部分,还是犯罪行为?政府派兵制止是媾和卖国,还是正义之举?谁也说不清。总之,政府兵勇和抗议请愿的民众发生了剧烈冲突,导致三十二人死亡,史称“成都血案”。

    血案的结果很奇特:次日黎明,衙门证实被捕诸人未死,民众散去。也就是说,保路运动激进派的首领发现赵尔丰只是软禁自己,并没有加害的意思,便让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至于之前放出的谣言、谣言造成的混乱、混乱造成的死亡,都与革命义士们无关了。而被枪杀的32名民众,是闹事的歹徒,还是杀人的凶手,抑或无辜的百姓,谁也懒得去考究。历史课本只会这样写道:

    清廷刽子手赵尔丰屠杀了32名成都爱国民众。

    血案发生之后,同盟会会员龙鸣剑迅速出城,和几个同志把木头锯成小木片,上面写着:“赵尔丰先捕蒲、罗诸公,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救。”然后把木片涂上桐油,投入河中。——这像不像如今在网络上发匿名帖、在微博里爆料?——血案发生之后,只要赵尔丰不傻,他最该做的就是稳定局面,而不是去剿灭四川各地。可谁会相信政府呢?大家明显更喜欢这些带着某种危险性的谣言。于是木片随水漂至各地,义军闻声而起。

    太祖在1927年3月《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过这样一段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也就是说,革命并不是课本上描绘的那么光辉灿烂,里面有谎言、有欺骗、有阴谋、有着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只是革命成功了,这些阴暗面会被涂上一层光鲜的色彩,巧妙地加以掩饰。

    天下已治蜀未治,天下未乱蜀先乱。四川一乱,清廷赶紧调兵入川平叛。

    在清末,有两处新兵是最有名的,一处是袁世凯调教的北洋军,另一处则是张之洞麾下的湖广新军。朝廷自然也不会忘记,此次调兵的重点便是武汉的新军。

    张之洞在湖北担任总督十多年,杰出贡献除了发展工业,就算编练新军、推广教育,后两者正是革命的温床。本来新军在保守的官僚带领下,对革命还有一定的抑制作用。等新任湖广总督、顽固派瑞澂带着部分新军前往四川平乱的时候,空虚的武汉三镇立即就成了暴乱的源泉。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紫禁城的黄昏终于到来。

二五一、一声震得人心恐(上)

    说来也巧,武昌起义第二天恰好是袁世凯五十二岁寿辰。

    自4月以来,先是革命党在广州大闹一场,乒乒乓乓打了二十多天才算平息下去;接着四川又因为保路运动乱成一锅粥,各省咨议局也乘势而起,对皇族内阁口诛笔伐。政局如此动荡,不少人猜到袁世凯可能再次出山,所以前来祝寿的心腹亲信明显比往年多了不少,像原品休致民政部右侍郎赵秉钧、已开缺奉天度支使张锡銮、已革黑龙江民政使倪嗣冲、直隶候补知府袁乃宽及大商人王锡彤等人,都出现在祝寿的人群中。

    当然,在此之前,谁也没料到湖北会捅出那么大一个篓子。

    正午时分,彰德城北洹上村的养寿园里锣鼓喧腾,袁家人正大摆筵席,演戏祝寿。袁世凯刚入席,“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马屁便夹着酒气迎面扑来。

    等各位官场人物表演完毕,同桌的王锡彤也举起酒杯:“请祝圣人:使圣人富,使圣人寿,使圣人多男子!”

    袁克定也赶紧起身:“克定祝父亲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生,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

    这两人说的合起来,俗称“三多九如”,是明清以来通用的祝寿之辞。但此刻说出来却别有一番味道。多富、多寿、多男的“三多”,出自《庄子?天地篇》中,是华封人祝福帝尧的话;“九如”源自《诗经?小雅?天保》,也是祝颂人君之语。两人用它们来给袁世凯祝寿,其中意味不言可知。

    边上人都齐声大笑:“二位可谓善祷善颂!”

    袁世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满饮了此杯:“诸位千里迢迢来给我这个老头子过寿,真是有心了!老夫愧不敢当。不过。既然诸位到了这里,就一定要吃好、喝好、玩好。乘兴而来。尽兴而去!”

    众人哄然笑道:“有了大帅这句话,我等敢不从命!”

    戏台上《麻姑献寿》依依呀呀刚唱了个开头,台下诸人的酒意已经有了六七分。就在此时,一个仆人急匆匆走进来。递给袁世凯一张电报纸,附耳低言几句。这才退出客厅。

    周围都是心腹亲信,袁世凯也没什么顾忌,直接打开电报纸读了起来。刚看了开头。他面色便凝重起来。作为头号心腹。赵秉钧急忙问道:“大帅,发生了什么事?”

    袁世凯随手把电报纸递给了赵秉钧:“让唱戏的都停下!昨晚湖北新军起事,已经攻下武昌,湖广总督瑞心如(瑞瀓)、第八镇统制张虎臣(张彪)败走汉口,国家有事了。”

    庚子国变以来天下颓势已显,大有群雄逐鹿之势。但真正有准备、有预谋的,不是革命党。也不是立宪派,而是袁世凯,他不仅对军队、官场进行了渗透,还通过梁士诒等人插手金融,通过王锡彤、周学熙等人染指实业。当然,也包括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

    从很早以前,袁世凯就有目的的在全国范围内布置暗探,构建自己的情报机关。被迫退隐之后,更是在洹上村私设电报房,一边钓鱼养病一边掌控全国动向。保路运动爆发,袁世凯日益密切关注国内的政治形势。在武昌起义短短几小时之后就收到情报,也在情理之中。

    听闻湖北新军起事,座上众人相顾失色,顿时失去了饮酒的兴趣,开始与边上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倪嗣冲弹了弹手中的电报纸:“一甲子前,洪秀全、杨秀清等贼子金田起事,祸乱江南半壁,正好成就曾文正公万世功勋,只恨他癞龙不愿登天。如今湖北新兵闹事,收拾乱局非大帅而谁?大帅,您东山再起的时候到了!”

    袁世凯摇摇头:“诸位,此乱非洪、杨可比,不可等闲视之!”说罢起身,转入后院。

    赵秉钧、张锡銮等人相互对望一眼,纷纷起身跟了进去。

    进了内院,左右都是嫡系,倪嗣冲说话更加肆无忌惮:“大帅,眼下天下大乱,民无所归,捷足者先得。如今北洋各镇新军正在滦州秋操,只要大帅登高一呼,诸军挥戈南指,京津直隶唾手可得。或挟天子以令诸侯,或黄袍加身自开新朝,大事须臾可成。这个时候,大帅你可不能犹豫!”

    袁世凯背影一僵,半晌才转过身:“我袁某世受国家恩遇,安能行此悖逆之事?丹忱,这里都是深交故旧,信口开河倒也无妨。倘若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岂非陷袁某于不忠不义之地?此种大逆不道的话语,以后休要再说!”

    众人被训斥得一时语塞。

    倒是实业家王锡彤毫无顾忌,朝袁世凯拱拱手:“当今朝廷亲贵用事,贿赂公行,亡国指日可待。即便湖北新军不闹事,大帅出山匡扶社稷,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吗?”

    袁世凯沉吟良久,才摇摇头:“不能。如今朝廷积重难返,亲贵遍布中枢,稍有改革便触怒当权,动辄得咎,任谁也是无计可施。天之所废,谁能兴之?”

    王锡彤不客气地反问道:“那大帅为何还要匡扶清室?”

    袁世凯冲京师方向拱拱手,一脸忠义之色:“既然时势如此,袁某唯有托孤受命、鞠躬尽瘁,做个大清的死臣,以报皇天后土之恩!”

    王锡彤道:“秦汉以来**王朝,从不允许有功高震主的大臣,即便周公、霍光之类的纯臣也难逃谤毁,何况大帅与皇室颇多过节?古代君臣同是汉族,尚生仇隙,何况大帅与皇室汉满异族?只怕最后不仅做不得忠臣,连自己身家性命也难保!”

    袁世凯勃然变色,大声说道:“我已经五十有三,不能再做革命党,我也不愿克定、克文等子孙辈做革命党!”

    倒是边上一直没说话地赵秉钧琢磨出了袁世凯的心思:“丹忱兄所言之举风险极大,大帅弃之不用,乃是洞见一切!”

    倪嗣冲有些不满:“北洋各镇都是大帅一手带大的,对于大帅奉命唯谨,简直是如臂使指。内阁里除了皇室载颋、载泽、载洵、溥伦那几个废物点心,学务大臣孙元起只会教书唬弄洋人,陆军大臣荫昌只能指挥动身边几个仆人,司法大臣绍昌、理藩大臣寿耆就会耍嘴皮子功夫,邮传大臣盛宣怀已经垂垂老矣;而至关重要的总理大臣奕劻、协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外务大臣梁敦彦等四人都是大帅的至交好友。如此内外齐心,能有什么风险?”

    赵秉钧道:“丹忱兄可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首先,正如大帅先前所言,项城袁氏世受国家恩遇,如果学曹孟德从孤儿寡妇手中取得天下,肯定要被后世诟病的。

    “其次,虽然大帅在北洋新军中恩泽颇深,可军中元老姜翰卿(姜桂题)、冯华甫(冯国璋)等人的心思我们还没有吃透。万一举事,他们要跟我们对着干,怎么办?

    “第三,尽管大帅在内阁中颇有亲旧,可是各省清廷旧臣还有许多,比如两江总督张千里(张人骏)、东三省总督赵次珊(赵尔巽)、云贵总督李仲仙(李经羲)、陕西巡抚升素庵(升允)等均具有相当的实力。我们一旦操之过急,很有可能成为天下督抚的众矢之的。

    “第四,北洋军力目前还没有进入长江以南,即便我等辅助大帅问鼎成功,那也不过是江北半壁,南方仍需要用兵讨伐。

    “第五,南方如今立宪之风浓重,未来究竟如何,尚未可知。我等不如辅佐大帅先表面维持清室,坐山观虎斗,看看朝廷和南方立宪派、革命党究竟谁更厉害,他日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袁世凯深深地看了赵秉钧一眼,笑骂道:“奶奶个熊的,看来你们都是黄汤灌多了。老子能不能咸鱼翻身还八字没一撇呢,你们倒替老子操心起来了。咸吃萝卜淡操心!赶紧滚回去睡觉去。”

    众人其实笑道:“大帅,属下真的喝多了,这就回去躺尸!”说罢一哄而散。

    就在彰德府洹上村众人喝酒听戏的时候,在湖北武昌谘议局,革命党人也在筹划着未来的打算。不过相对于袁府诸人的老谋深算,这些革命党人简直幼稚的可笑。

    当然,这也不能怪革命党人。孙中山等人最初在建立兴中会、同盟会时,就只想着摧毁旧制度,没有想过如何建设新国家。后来经过汪兆铭等人的提醒润色,终于提出了施政纲领,但同盟会从上到下没几个人有从政经验,写出来的“三民主义”倒有大半属于纸上谈兵。

    武昌起义,最初不过是革命党花名册被清廷查获,几十个心虚的青年兵丁害怕逮捕被杀而冒死一搏,谁想最后居然闹出了那么大的场面!

    参与革命的青年军人都是些小兵,正军校(类似于今天的连长)、副军校(排长)之类的下级军官都没几个,更不用说正参领(团长)、副参领(营长)之类的中级军官。等第二天攻下湖广总督衙门之后,他们在兴奋之余也有些惶惑:捅了那么大篓子,这该如何收场?

二五一、一声震得人心恐(中)

    湖广总督衙门是本次起义的重点攻击目标,枪林弹雨之中早已面目全非。等武昌全城底定,需要成立湖北军政府时,才发现衙门已经根本不能用做办公场所。商议之后,大家决定征用未受池鱼之殃的谘议局大楼。

    带着硝烟味的新军头领来到谘议局,发现局中人早就作鸟兽散,只有议员沈维周被留下来看场子。见一群丘八杀气腾腾走进大楼,沈维周心惊胆战地迎出来,又是敬烟又是作揖:“不知诸位到此有何贵干?”

    蔡济民不仅是革命团体文学社社员、共进会会员,而且还是第二十九标的副军校(排长),算是起义军人中少有的“头面人物”。此时排开人群,上前说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沈维周,字歧生,巴东人,忝为湖北谘议局议员。”四十岁左右的沈维周恭敬地对一群小伙子自我介绍道。

    蔡济民“啪”行了一个军礼:“你好,沈议员!我等是革命军人,已于上午光复武昌,现有三件事向你宣布:第一,借用贵局设立湖北军政府。第二,恭请贵局议长汤先生出来工作。其三,请贵局派人接受武昌财政机关,并负责军政府经费开支。以上。”

    沈维周牙痛似的呻吟道:“这位长官,如今谘议局众人已经星散各处,您说的实在是——”

    “这么说来,你是不答应喽?”蔡济民手有意无意地放在了腰上佩枪的位置。

    沈维周浑身一激灵,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如此大事,岂是沈某一介议员所能决断?我们应该请汤议长出来才好拍板。”

    蔡济民神色冷酷:“陈树三,陪着这位沈先生去请汤议长。如今革命军兴,万事火急。可不要让大家等太长时间。否则,哼!”

    一声冷哼。让沈维周脊背上直冒白毛汗。

    陈树三。名叫陈磊,字树三,目前就读于孙元起创立的湖北高等工业学堂。他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如今武昌城头飘扬的九角十八星旗。就是他和赵学诗、赵师梅兄弟一起制作的。他不太出名,可他的亲兄弟一大代表、革命烈士陈潭秋。大家一定不陌生。

    陈磊二话不说,便陪着沈维周去找汤议长。

    所谓“汤议长”,本名汤化龙。字济武。湖北蕲水人,日本政法大学毕业,现任湖北谘议局议长,是立宪派的一员健将。1910年在北京举行各省谘议局联合会第一次会议,他被推为会议主席。汤化龙倒也不难找,此刻就猫在家里。听说革命党找他出来做事。自然死活不肯:“这种掉脑袋的事如何能做?我不出去!”

    因为干系自己身家性命,沈维周在一旁苦劝不已。同是谘议局议员的胡瑞霖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也劝道:“济武,你老在家中藏着不出去也不是事儿啊!依愚兄之见,倒不如挺身而出,直接告诉那些革命党,说‘文人不知治军理财,还请另选高才大能,以免耽误大事’,或许还可以脱身。”

    胡瑞霖的意思很明白:出去帮革命党做事,以后清政府反攻倒算,只是可能掉脑袋。但这群革命党都是愣头青,你在家里藏匿不出,他会以为你抗拒革命,没准现在就把你崩了!两者权衡,倒不如现在出去敷衍一番,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思忖良久,汤化龙只好带着七八个议员来到谘议局。等他抵达时,商议内容已经换成了当前最迫切的问题:推举谁来担任湖北军政府的首脑?

    其实在武昌起义半年前,文学社、共进会等团体召开会议时,也曾提到革命成功后该推举谁担任临时都督的问题。当时革命团体的领袖,刘公也好,孙武也好,蒋翊武也好,尽管在革命过程中各自做出了重要贡献,但论威望和能力,都还不足以服众,难以领袖群伦。同盟会的主要领导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孙中山远在海外,短期不可能回国;想请黄兴等人来主持大局,可人家又看不上九省通衢的中部省份,一直迟迟不来。商议来商议去,他们推出了一个人选:黎元洪。

    黎元洪,字宋卿,湖北黄陂人,早年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甲午海战后,得到张之洞赏识,便跟随来到湖北训练新军,现任第二十一混成协统领(类似后世的旅长)。他为人谨厚,治军严格,对士兵比较宽和,尤其善待从军的青年学生,所以无论底层士兵还是革命党人,对他都颇有好感。

    在革命党看来,推举黎元洪有三个好处:

    第一,黎元洪是清末著名将领,推举他出来可以慑服清廷,号召天下,增加革命军的声威。也可以避免清廷给革命军冠以“叛军”“土匪”的罪名,使得各省不明真相,出现无人响应的局面。第

    二,黎元洪是湖北人,是鄂军将领,他出来可以号召湖北士绅、鄂军部署附和革命。

    第三,黎元洪虽然出身行伍,但颇有文化,能文能武,容易合作,也有能力领导革命。

    当然,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好处,就是文学社和共进会的三位首脑地位差不多,如果从中选一位,必然导致其他两位心中不满,难以摆平,索性不如推选一个外人,可以暂时避免出现内部争权。

    武昌起义当晚,接连发生一系列突发事件,刘公远避汉口,孙武受伤住院,蒋翊武被迫离开武昌,起义队伍群龙无首。推举谁来担任湖北军政府的临时都督,便成为起义成功后最迫切的问题。

    汤化龙听到这个问题,沉吟良久:

    说白了,临时都督就是个马桶。革命一旦失败,朝廷首先想杀的就是你这个带头大哥;万一革命成功,你又会被人一脚踹开,成为楚义帝熊心、小明王韩林儿式的悲剧人物。即便如此,这个马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当的:必须在清廷有名望。必须得到革命党支持,必须能号召军队……

    ——如果武昌城里众人能够提前知道革命会成功。此时做了临时都督。将来可以成为两任大总统、三任副总统的话,估计争这个位子的人会挤破头。汤化龙也不用这般为难,没准儿还会自告奋勇呢!

    就在汤化龙搜肠刮肚、愁肠百结的时候,议员刘赓藻提议道:“你们觉得第二十一混成协统领黎宋卿如何?黎宋卿在北洋就是名将。又得到湖北军民爱戴,最是合适不过!”

    刘赓藻的这一提议居然与半年前革命党商议的结果完全一致。立即得到所有在场人员的赞同。可是现在黎元洪在哪儿呢?

    让我们把时钟拨到几个小时之前。

    虽然革命党人对黎元洪印象颇好,黎元洪对底层士兵也宽厚有加,但并不代表他赞成革命。相反。他对革命是坚决反对的。武昌起义爆发之初。第八镇工程八营曾派周荣棠到黎元洪的第二十一混成协送信联络,希望共襄大计。结果黎元洪问清来历后,直接用刀砍死了周荣棠。

    消息传出,起义将士无不大怒。炮八协入城后,便由蛇山和楚望台向第二十一混成协协部开炮,该协士兵也有哗变迹象。黎元洪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几个心腹躲到了自己的参谋家中。

    俗话说的好:“世事难行钱作马,愁城欲破酒为军。”黎元洪如今虎落平阳。手头自然不能没有钱。逃难途中,不忘吩咐伙夫回家把他存放积蓄的三个皮箱搬来。

    武昌城枪炮声响了一整夜,正常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这时几个力夫挑着衣服被褥、皮箱行囊出现在大街上,简直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实在太扎眼了。没走几步,就被担任巡查任务的士兵截获。

    “宰相门房七品官”,那统领的伙夫即便不是七品官,总也比大头兵牛逼些?两下一争执,就把黎元洪的藏匿地点给抖露了出来。众人大喜过望,蜂拥而至黎元洪藏身处。

    黎元洪见士兵们围住住所,只有出门相见。刚见面他就打悲情牌:“诸位兄弟,我黎某平日待你们不薄,为何要与我为难?”

    众人乱纷纷地嚷道:“黎统领,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武昌刚刚底定,想请您出来为我辈主持大局。”

    黎元洪赶紧拒绝:“诸位好意,黎某心领了!只是黎某才疏学浅,不敢担此重任。而且革命党中人才济济,又何须黎某出面?”

    众人皆道:“统领平日带兵,最得士兵欢心。如今革命党都是原先的军人,如果统领没资格出面主持,那谁还有资格?”

    黎元洪眼睛一转:“你们现在由谁带队?”

    众人齐声答道:“工程八营左队队官吴兆麟。”

    黎元洪立马点点头:“吴畏三是我的学生,军事才能、学识眼光均在我之上,有他便足以应付一切。我去不过是画蛇添足、锦上添花,何必出乖露丑?我看还是继续藏拙的好。”

    工程八营士兵程定国是打响武昌起义第一枪的功臣,胆色超群,此时疾声高呼:“事已至此,统领是打算投身革命,还是为清廷尽忠?自己选!”

    黎元洪要是满清的死忠分子,在协部就该杀身成仁了,何至于逃到参谋家中藏起来?又何至于派伙夫回家偷运金银细软?既然之前没死,现在就更不会死。见程定国放出狠话,黎元洪只好灰溜溜地跟着众人来到楚望台。

    你说黎元洪有王八之气也好,说他名声在外也好,但确实很有号召力。驻扎在楚望台的工程八营士兵听说黎元洪出来主持大局都欢欣鼓舞,列队举枪夹道欢迎。作为总指挥的吴兆麟对老师更是毕恭毕敬,远远就迎了出来。

    黎元洪身穿青呢马褂、灰呢长夹袍,头戴瓜皮小帽,满脸愁容,一副烦恼至极的样子,见到吴兆麟便开始抱怨:“畏三,你为什么要闹革命呢?这可是诛九族的事儿!你学问极好,资格也深,万万不该和革命党搅合在一块。你要是不闹革命,在军队里晋升很快的,十年之内做到统领绝对没问题!请你快点让大家各自回营,再细细商议善后事宜。如果再这样闹下去,就无法收场了!”

    站在吴兆麟身边的马荣也是武昌首义的功臣,此时闻言大怒:“你别狗坐轿子——不识抬举!让我们回营,是让瑞澂派人来挨个杀嘛?你昨晚亲手杀了我们的同志,还没找你算账。今天请你来,你又劝我们投降。我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不如直接剁了!”说完拔刀就砍。

    周围人大惊,赶紧拦住马荣。一边是自己的同志,一边是自己的老师,吴兆麟左右为难,只有和稀泥。

    他先对周围革命党人说道:“黎统领是很爱护我们的。刚才所言,是看大家血战一夜太辛苦,关照我们,请大家暂时回营休息,并不是要与瑞澂等满清鞑子媾和。请大家稍安勿躁,黎统领对于眼下局面自有维持办法。”

    回过头,他又低声恐吓黎元洪道:“统领,有些话最好还是不要乱说!我们这些同志昨夜里杀人太多,难免有些上瘾。如果惹恼了他们,冲动之下动起手来,恐怕统领面子也不好看?”

    黎元洪早被马荣那一刀给吓傻了,再也不敢大放厥词。

    吴兆麟趁热打铁:“我等革命党人半日之内光复武汉,足见清廷无道,人心思变。如今瑞澂和张虎臣均已出走,湖北革命成功指日可待。统领素来威望卓绝,深得军心,事已至此,不如出来维持大局?”

    黎元洪不愿答应,却也不敢拒绝,只是默默无言。

    众人正在劝解的时候,蔡济民、刘赓藻等也在派人四处寻找黎元洪。吴兆麟生怕黎元洪留在军中过久,一言不合,被激于义愤的士兵给大卸八块,听闻消息便马上带着他直奔谘议局。到了谘议局,黎元洪看到汤化龙、刘赓藻、吴维周等议员在座,仿佛有了底气,死活不愿意出任湖北军政府都督一职。

    既然革命党、军队、谘议局都推举他坐这位置,就由不得他拒绝了。很快众人写好了安民告示,要求黎元洪在上面签个“黎”字。

    推举都督,以后还能说是众人强迫;一旦在告示上签了字,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黎元洪浑身战栗,口中含糊不清说道:“诸位,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李翊东勃然大怒,拔出手枪指着黎元洪:“你在满清做那么大的官,如今革命,本来应该枪毙的。我们不杀你,推举你出来做都督,你还不干!我看你是天生奴性,还想戴满清的红顶子?不如把你崩了,另找一个人来当。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还不一抓一大把?”

    蔡济民、陈磊两人怕他擦枪走火,赶紧把他拉住。

    被李翊东一吓唬,黎元洪抖得更厉害,连话都说不利索,却战战兢兢仍不肯签。李翊东按捺不住,直接拿笔在布告上代写了“黎”字,得意洋洋地望着黎元洪:“都代你签了,看你还能否认不成!”

    看到布告前后“中华民国政府鄂都督黎布告”“黄帝纪元四千六百〇九年八月二十日”等字样,黎元洪不由得目瞪口呆,甚至连哆嗦也忘记了。

二五一、一声震得人心恐(下)

    黎元洪的恐惧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最大的罪行就是谋反,而最大的谋反便是称王开国、建元改号。一旦如此,便表明你与旧王朝势不两立,意欲取而代之;旧王朝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集中全力对你展开致命攻击。这就是朱升给朱元璋的九字战略为什么有“缓称王”的原因。

    这群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贸然打出“中华民国”“黄帝纪元”的名号,岂不是自寻死路?自己寻死也就罢了,关键还把自己扯上。想来别人看到这张告示,肯定会说:“想不到黎统领也是革命党啊!”如此一来,自己还有活命吗?

    但不管黎元洪在武昌城里如何恐惧,告示已经随着“十八日夜,革匪创乱”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入了北京。

    宣统以来,满清贵族的最大收获就是收缴了汉族官僚的军权。成立责任内阁时,自然不会把夹到碗里的肥肉再拿出来,所以清廷颁布的《内阁官制》第十四条明文规定:

    “关系军机军令事件,除特旨交阁议外,有陆军大臣、海军大臣自行具奏,承旨办理后,报告于内阁总理大臣。”

    当时内阁中,陆军大臣是荫昌,海军大臣是载洵,总理大臣是奕劻,也就是说,军方事务可以由这三个满人全权处理,包括全部四名汉族内阁大臣在内的所有其他人都不能过问。

    满清贵族觉得这样还不保险,在成立责任内阁当天,又成立了分管全**务的军谘府,由郡王衔贝勒载涛、贝勒毓朗担任军谘大臣,彻底摆脱了汉人的插手。“革匪创乱”之类的军机大事,便首先要经过由皇族把持的军谘府。

    巧了。这个时候。载涛作为秋操阅兵大臣,正在数百里之外的直隶永平。监督新军和禁卫军举行军事演习。只有毓朗一个人留在京城。在武昌起义第二天上午,军谘府接到湖北发来的电报,毓朗一筹莫展,迟疑良久才说道:“这应该是内阁的事。我们不用管,还是让内阁去办!”就这样。事情被他一句话甩到了内阁。

    奕劻不敢怠慢,随即找来荫昌、载洵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如何戡乱。奕劻是内阁总理大臣。自然不可能领军出征;载洵是海军大臣。偏偏湖北是内陆省份,只靠江不靠海;如此一来,只能由陆军大臣荫昌督师南下。

    荫昌作为统帅,也在情理之中,并非问题关键,关键是从哪里调兵。荫昌不是孙悟空。光靠一根金箍棒就能横扫天下,拔根毫毛便能变出万千猴子猴孙来。所以他需要大量军队。

    荫昌得了这个苦差事。那是一肚皮牢骚,冲奕劻抱怨道:“庆王爷,内阁让我去平乱,可我手中却无一兵一卒可调,为之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奕劻只是捋着胡子不说话。

    倒是载洵搭腔道:“新建陆军和禁卫军均已奉命开赴直隶永平,参加滦州秋操。滦平距离湖北太远,而且他们已经舟车劳顿,恐怕不易转圜。依我看,倒不如从河南、江苏、京畿附近抽调军队前往湖北应变。以后依据事态发展,再决定是否调新建陆军南下。庆王以为如何?”

    奕劻虽然和载沣、载涛、载洵兄弟同为皇族,但却和袁世凯交好,偏偏载沣等人对袁世凯恨之入骨,如此一来,两下难免有些不对付。时间久了,罅隙越来越深,奕劻对他们便久存戒心,见载洵这么说,生怕他们兄弟趁机调动军队对付自己,当下便冷哼一声:“洵贝勒,河南属中原腹地,江苏系财赋根本,京畿为首善之区,这三个地方的军队岂能随意调动?万一这三处再发生革匪闹事,只怕天下糜烂不可收拾了。”

    载洵反问道:“那庆王的意思是?”

    奕劻却望向荫昌:“午楼,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编调军队应该是军谘府的职责?既然如此,内阁何必越俎代庖?”

    就这样,事情被奕劻甩回了军谘府。

    荫昌身穿长袍马褂,脚上蹬着长筒军用皮靴,很快来到军谘府。一见毓朗,荫昌就摆出京剧中三花脸的造型,用念白的腔调说道:“朗贝勒,某家来也!”

    毓朗连忙抱拳:“午楼兄,今儿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荫昌立马蔫了:“哪阵风?南边那阵风呗!朝廷有旨,命我去湖北督师。”

    毓朗笑道:“那真是恭喜了!”

    荫昌往太师椅上一躺:“恭喜个屁啊!一个人马都没有,让我去湖北督师,我倒是用拳打呀,还是用脚踢呀?所以只好腆着老脸,前来麻烦朗贝勒您了。”

    毓朗摊开双手:“午楼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军谘府上上下下都听我那个叔父的,我说话不顶用啊!”

    “那就麻烦朗贝勒用你们军谘府的电报房,给涛贝勒拍电报,让他给我们拿个主意。”

    载涛本意是想调姜桂题的武卫军南下,结果电报打过来一问,奕劻几个时辰前刚把武卫军调进城里,驻扎在九门要冲和庆王府周围。说是防止城内革命党闹事,其实瞎子也明白,他是提防自己呢!电报来回折腾了大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从滦州秋操的队伍里抽调部队:

    第四镇,统领吴凤岭(现由王遇甲代理),下辖第七协(协统陈光远)、第八协(协统王遇甲)及马队第四标、炮队第四标;

    第三混成协,协统王占元;

    第十一混成协,协统李纯。

    都是清一色的北洋老六镇部队,也是北洋陆军中的精锐。这批军队被临时编为第一军,由荫昌指挥,火速南下平乱。并命令海军提督萨镇冰率领舰队溯江而上,由水路夹攻。

    此外,原先开赴永平准备参加秋操的部队在接到命令后,也立即停止前进。准备向南开拔。命军谘使冯国璋迅速编成第二军,听候调遣。第二军下辖:

    第五镇。统领靳云鹏。下辖步队第九协(协统马良)、第十协(协统贾宾卿)及马队第五标、炮队第五标;

    第三镇第五协,协统卢永祥;

    第三十九混成协(现驻陕西西安),协统刘鸿恩;

    等这些命令正式发布,时间已经是10月12日。虽然荫昌在德国留学学过陆军。回国后也一直在军界担任高级职务,但他却从来没有直接带过兵。更没有经过战阵,严重缺乏指挥军队的经验和能力。突然把一镇又两混成协共计2万多人的队伍交到他手里,荫昌顿时慌乱起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况且。这两万多人都是袁世凯的北洋旧部,陈光远、王遇甲、王占元、李纯等更是袁世凯的心腹。从统领到士兵,心目中从来只知有“袁宫保”,不知有大清朝,荫昌又如何能指挥的动?所以,尽管朝廷不断高喊“火速”“火速”。第一军的行动依然非常缓慢。

    在这种情况下,袁世凯复出已经是势在必然了。

    辛亥革命像一声春雷。震得天下芸芸众生都开始萌动起来。那么这个时候,孙元起在干什么呢?

    孙元起没有袁世凯密布天下的暗探,可他却是远东广播集团第二大股东——如果把莉莉丝也算上的话,那就是最大的股东了——远东广播集团的记者遍布中国、日本、东南亚,触角广泛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各个角落。在孙元起出任学部尚书后,托尼便发挥了犹太民族以经济控制政治的本性,开始向孙元起及其幕僚提供各种新闻资讯,整个远东广播集团成为孙元起的私人情报局。这个情报局拥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传递速度甚至不比清政府密电慢多少。

    辛亥革命爆发之后没几个小时,孙元起就得到了密报,之后各种消息便流水价地涌过来。晨光熹微中,后海孙宅的会议室里灯火灿烂,孙元起披衣坐在沙发上阅读一份份情报,杨度则坐在一片的太师椅上,不时和其他幕僚讨论商议。

    在孙元起看来,做尚书、入阁的最大坏处是每日各种事务不断,耽误了自己不少正事。杨度也是叫苦连天:“百熙,我在你这儿实在干不下去了!”

    孙元起一惊:如今手头的杂事,倒有一大半是杨度处理的。他要是辞职,自己估计就得忙得脚不着地。当下连忙询问::“皙子,为何这么说?难道薪酬不满意?还是什么原因?”

    杨度没好气地说道:“我大清一个穷知县还有七八个幕僚帮忙呢,你个堂堂内阁大臣,居然只有我、行严(章士钊)、申叔(刘师培)和畏庐(林纾)四个出力干活!你说说,你这儿还能干得下去么?”

    “呃……”孙元起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理亏,搓着手陪笑道:“那我这就去给你们找几个帮手。”

    “去哪儿找?”杨度问道。

    “学校啊,文学院、国学院很多学生都很有学问的!”孙元起对学校的学生很有信心。

    杨度以手扶额:“你这是添乱的?”

    孙元起只好试探着问:“那麻烦皙子您亲自出马?薪金什么的,都是你说了算。”

    杨度无奈地点点头:“好!”

    过了段日子,杨度真帮孙元起找来好几个幕僚,一个名叫杨永泰,字畅卿,三十出头,广东人;一个名叫沈翔云,字虬斋,才二十来岁,浙江人;还有一个叫陈训恩,字彦及,也是浙江人,更年轻,才二十岁。尽管孙元起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不过他们的到来,确实让众人肩上胆子轻了不少。

    但在杨度看来,这些还远远不够,依照他的设想,内阁大臣总也该有十多二十位幕僚?孙元起除了无语之外,只能任由他去折腾:反正咱有银行,不差钱!难道十多二十个人的薪水还付不起?

    此刻,孙元起一边看情报,一边眉头深锁。作为众人心中的幕僚长,杨度问道:“百熙,有什么问题?”

    孙元起忧心忡忡,抖了抖手中的电报纸:“根据消息,湖北高等工业学堂、两湖师范学堂很多学生参与了这次起义。鏖战一夜,也不知有没有多少学生伤亡!”

    杨度摇着折扇:“沙场无情,枪炮无眼,打仗本来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的。即便有了伤亡,又能怪谁?”

    孙元起道:“那我们总该做些什么?”

    杨度摆摆手:“如今武昌局势已经暂时平静,下一步要看朝廷怎么走。至少未来十天内湖北不会发生大规模战斗。我们要做的,就是等。”

    “等?”孙元起有些疑惑。

    杨永泰在边上搭话道:“不错,就是等!等着看看朝廷会派哪些军队南下平乱,又会派谁出京督师。如果是抽调江苏的第九镇、第十三混成协、第二十三混成协以及河南的第二十九混成协、安徽的第三十一混成协,编调成军至少也要十多天时间。如果是抽调北洋新军,只怕涛贝勒、朗贝勒、荫午楼指挥不动,那时候便是袁项城出山的良机,少不了又是一番争权夺利。总之,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既然大家的意思都是等,孙元起也只有等下去,反正他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

    刚过了一天,便获悉朝廷要抽调北洋新军南下的消息,按照杨永泰的说法,袁世凯快跳出来了。如此一来,历史似乎没有任何偏差。

    就在这天傍晚时分,孙宅里来了一位稀客:美国驻华代办,卫理(Williams)先生。

二五二、龙子龙孙尽麻稾

    二五二、龙子龙孙尽麻稾

    自康格先生于1905年去职后,美国驻华公使已经换了两任,但无论是之前的柔克义,还是现在的嘉乐恒,都与孙元起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逢年过节经常走动,连带着对这位卫理先生也不陌生。

    孙元起听说他来访,急忙迎出来:“哟,卫理先生,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如今工作不该很忙吗?”

    前些日子,驻华公使嘉乐恒回国述职,所有事务都暂时交由卫理负责。所谓大使馆,其实就是驻在他国的公开情报局。时下正值辛亥革命爆发,各种情报纷至沓来,作为负责人的卫理应该很忙才对。

    卫理笑道:“来拜访孙先生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啊。当然,如果能有幸聆听到您对微观世界的精彩描述,以后我会花更多时间前来拜访的。”

    孙元起之前已经大约猜到卫理的来意,进屋奉茶后,便直接问道:“威廉,美国政府对于中国湖北发生的军事冲突有什么行动?”

    卫理耸耸肩:“扬克,你是知道的,只要不损害美国公民的利益,联邦政府无意干涉别国内政。”

    孙元起心道:见鬼去!什么叫无意干涉?无意干涉的前提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嘴里头却说:“那威廉你的个人看法呢?”

    卫理斟酌片刻才答道:“这次武装冲突显得很有组织和领导,尽管爆发的很突然,但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在此之前,他们曾进行了长期的准备和周密的筹划。就我个人的观点来说,是中国政府面临的自太平天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叛乱,因为此次叛乱不仅有大量训练有素的军人参与,而且得到了江南各省士绅的某种支持和默许。政府的平叛行动则受到各种因素掣肘,缓慢而低效,这也会助长叛乱的规模。”

    “那你认为外国干涉的可能性有多大?”孙元起问。

    “迄今为止,滞留在武昌的各国公民侨属均受到悉心尊重。而且他们成立的‘湖北军政府’曾给各国领事馆发来照会,表示如果他们掌握政权的话,所有清国之前与各国缔结的条约依然继续有效;赔款、外债照旧承当,仍由各省按期如数摊还;居留在军政府占领区的各国人民财产,也一律加以保护。从这个角度来说,各国似乎没有干涉的理由。”卫理摆出一副新闻发言人的模样。

    孙元起冷笑道:“有没有理由,还不是看你们需不需要?再说,理由对于你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卫理耸耸肩:“尽管不重要,但我们有时候需要用它来说服政府和议会。”

    犹豫片刻,他又低声说道:“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先生公开表明,如果中国政府请一位强有力的人物出面,并同意立宪派的一些改革,则叛乱会因为失去矛头而被轻易粉碎。袁世凯先生在训练新军方面做出重要贡献,看起来他便是制止叛乱浪潮、争取不忠诚军队、与叛乱首领达成协议的唯一人物。”

    孙元起道:“朱尔典先生对袁项城有好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如此公开表态,未免也太露骨了?”

    卫理没有回答,接着说道:“四国银行团的代表也要求中国政府能有一个像袁世凯先生那样的人出面,来保证政局的稳定。”

    所谓“四国银行团”,成立于1910年11月,由英国汇丰、美国花旗、德国德华、法国东方汇理等四家银行组成,主要是向闹财政赤字的清政府提供借款。还是那句老话:“有钱的是大爷,借钱的是孙子。”所以四国银行团在中国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见孙元起沉默不语,卫理问:“扬克,你对袁先生的复职有什么意见?”

    “我没意见。”

    卫理笑道:“没意见也是一种意见,不是么?”

    孙元起也笑了。

    刚到大清宝地的时候,孙元起对袁世凯的印象全部来自历史课本,戊戌告密、二十一条、洪宪复辟,分别代表着背叛、卖国、**,三条罪状足以让袁世凯身败名裂,孙元起对他又怎么可能有好感?如今在官场混迹那么久,终于能明白袁世凯的几分苦衷,而且清朝最后谢幕是要靠他施展手段,所以对袁世凯的出山孙元起并不排斥。

    卫理突然问道:“扬克,如果袁先生出面组建新内阁的话,你想不想换个职务?比如,外务部大臣或民政部大臣?”

    虽然都是内阁大臣,但明显权力有大有小、差事有肥有瘦,学务大臣就是典型的清汤寡水。相比之下,外务部、民政部、度支部简直就是大肥羊。

    孙元起一愣:“这是你个人建议,还是公使馆的意见?”

    在二十世纪初,美国是唯一一个没有觊觎中国领土的列强。对领土没有非分之想,不代表他们会放弃对这个远东帝国的渗透与控制。作为gdp位居全球首位、四国银行团之一的强国,他们也能够在改组中国政坛时发出自己的声音。所以他们想在中国扶持几个代理人。

    代理人,在后世被视为帝国主义帮凶、走狗、买办、汉奸、狗奴才……总之,一切污言秽语就可以泼在他们身上。孙元起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列强找上门,让自己成为他们的代理人。

    卫理微微一笑:“你可以把它当成你我私人谈话的内容。”

    孙元起道:“我只是个侥幸的科研人员和不成功的教师,能够担任学务大臣、进入内阁,已经是邀天之幸。至于其他,实在不敢妄想!”

    “为何不尝试一下?要知道,牛顿爵士不仅担任剑桥大学卢卡斯数学教授席位、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同样也做过国会议员和皇家铸币厂厂长。”卫理举例道。

    孙元起摇摇头:“那我也没听说牛顿爵士入阁做财政大臣啊!”

    “牛顿爵士没有做过,不代表你不能做。众所周知,你创立的量子力学体系是对经典力学的重大突破。”卫理反驳道。

    孙元起反唇相讥:“同样道理,牛顿爵士做过的,不代表我也要做。众所周知,牛顿晚年提出了‘神的第一推动力’理论,但对此我并不赞同。”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理作为外交官自然知道如何避免尴尬,很圆润地转换了话题:“正因为不赞同牛顿爵士的‘神的第一推动力’理论,所以你提出了宇宙大爆炸理论?这个理论如今可是美国科学界的讨论热点,你对此有没有什么最新成果?”

    卫理到访后的第二天,内阁召开全体紧急会议。

    会议开始之初,内阁总理大臣奕劻向摄政王载沣和全体内阁成员通报了武汉最新情报:临阵脱逃的湖广总督瑞澂和第八镇统制张彪在朝廷的严令下,向武昌义军发起攻击,结果大败而归;而南下平乱的第一军至今还没有动身,估计等他们挪到湖北,宣统三年都过完了。

    载沣脸色阴沉:“诸位,时局如此,尔等可有良策?”

    按照惯例,此候应该内阁总理大臣搭腔。既然奕劻不说话,那大家也都闭上嘴当哑巴。

    载沣见会场鸦雀无声,只好点将:“庆王,你怎么看?”

    奕劻咳嗽几声,喝了口茶水,才慢悠悠地说道:“袁项城以莫须有之罪去职,天下有识之士皆以为冤屈,但他忠贞不二,在彰德以耕读自娱。如今国家有事,岂能舍此干城?而且此种非常局面,也必须非常之人。李文忠公临终遗疏曾云:‘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项城右者。’本人亦以为如此。所以朝廷当起用袁项城,以替代瑞心如(瑞澂),负责督办湖北剿抚事宜,必定可以早日奏功。”

    孙元起在一旁暗暗腹诽:也不知袁世凯使了多少银子,居然能让奕劻在恨之入骨的载沣面前荐举自己,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载沣脸色更加阴沉,几乎滴出水来:虽然平时两人不对付,可毕竟都是爱新觉罗的血脉,在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识好歹呢?当下只好转过脸问协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琴轩、菊人,你们有何高见?”

    那桐、徐世昌都和袁世凯穿一条裤子,那还能唱反调?当然是大敲边鼓、热烈附和了:“臣等以为,庆王爷所见极是!”

    载沣觉得问了等于白问,只好耐着性子,接下去问外务大臣梁敦彦:“崧生,你的看法呢?”

    殊不知梁敦彦也是袁世凯的心腹死党,答案能有什么新花样?果然,梁敦彦恭恭敬敬地答道:“对于庆王爷和两位协理大人的意见,臣附议。”

    载沣顿时拍案大怒:“袁世凯鸱视狼顾,心术不正,悖逆之心路人皆知。你们居然举荐他,究竟是何等居心?大清养士三百年,恩泽不断,难道你们就是这样报国的吗?”

    说罢,拂袖而去。

    内阁众人面面相觑,呆了片刻,仍不见载沣折返。奕劻慢腾腾站起身:“大家伙都散了!”

    在载沣心里,大清毕竟还是自己的家产,如今正被革命党一寸寸脔割,简直痛彻心扉;内阁究竟是外人,当然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万般无奈之下,载沣只好又把内阁的人请回来重新计议。

    载沣折了面子,还要摆低姿态:“如今前线军情紧急,必须立即处理,还望庆王等拿个章程。”

    奕劻早就捏准了载沣秉性懦弱、毫无主见的性子,所以胸有成竹:“本人已经年老,这种局面绝对不能负荷。袁项城有气魄,北洋军队都是他一首编练的,如果派他去湖北督剿,必定稳操胜算。如果指望荫午楼,畏葸迁延,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东交民巷也盛传如今局面,非袁项城不能收拾。所以,本人才冒昧推荐袁项城,倒不是故意与摄政王为难。”

    载沣又问其他人:“琴轩、菊人、崧生、百熙,你们的意见呢?”

    前三个是袁世凯的好友加亲信,孙元起也不会故意跳出来反对,结果是一片“臣附议”之声。

    载沣依旧不放心:“庆王,您能担保不出别的问题?”

    奕劻回道:“我也是爱新觉罗子孙,这个自然是不消说的!”

    载沣毕竟还不到三十岁,此时两眼含泪:“你们既然这样主张,姑且照你们说的办,但是出了什么纰漏,你们可不能卸责!”

    起用袁世凯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二五三、输他覆雨翻云手

    内阁无秘密。

    孙元起等人散会还没半个时辰,起复袁世凯的消息已经传遍北京城。王公大臣、八旗子弟听说之后,都禁不住开始埋怨载沣糊涂:三年前,已不该放虎归山;三年后,更不该引狼入室!

    一堆人埋怨归埋怨,可真敢去载沣面前打报告的却没几个。载沣或许治不了奕劻,也治不了袁世凯,但给这些红带子、黄带子上眼药还是绰绰有余的。即便载沣不给他们吃挂落,让奕劻知道,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如此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谁愿意干?反正大清江山也不是咱家的!

    别人不愿意干,不代表没人愿意干,在这节骨眼上还真有人进宫向载沣进谏。谁?小恭王溥伟。

    溥伟是第一代恭亲王奕訢的嫡孙,1880年出生,1898年承袭王爵。因为光绪皇帝一直没有子嗣,而且戊戌变法之后废帝之声不绝于耳,很多皇族近支血脉都蠢蠢欲动,呼声最高就是溥伦、溥儁以及这位小恭王,当时有“三太子”之称。

    先说溥伦。

    溥伦是道光皇帝长子奕纬的孙子,但不是亲孙子。话说奕纬年青时跟着老师读书,皇族子弟自然是桀骜不驯,不认真听课。老师倒也认真负责,便好言相劝道:“大阿哥,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才能继承大统做皇上。”

    奕纬憨不愣登,直接回敬了一句:“做皇上?我要是做了皇上,第一个就先宰了你!”

    气得老师差点没背过气去,回去后就向道光皇帝打了小报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辱骂师长是誖乱纲常的大罪,道光皇帝勃然大怒,马上派人把奕纬叫来。奕纬还不知道惹了大祸。刚准备跪下来请安,道光皇帝一记断子绝孙腿就踹了过去。

    以往道光皇帝使出这功夫。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一成。偏偏那天小宇宙爆发,十成威力倒被用出了十二成,正中下部,奕纬没几天就死了!奕纬是道光皇帝的儿子。因为年轻,还没有子嗣。道光这一脚。真真是让他自己断子绝孙。

    事情发生后,道光皇帝也懊悔不已,便追封奕纬为隐志郡王。还把自己堂兄弟绵懿的孙子载治过继给了奕纬。总算没让奕纬这一支绝了后。

    载治的儿子就是溥伦。1875年同治皇帝载淳崩,溥伦曾有望入继大宝,结果为慈禧太后所阻,功亏一篑。到了光绪末年,溥伦上位的呼声又日益高涨。不过有识之士都知道溥伦不太可能:之前慈禧太后已经与溥伦结下梁子,如今怎么可能还让他做皇帝?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再说溥儁。溥儁

    他是道光皇帝五子奕誴的孙子。但从他老爹载漪开始,就被过继给了咸丰皇帝的堂兄弟瑞敏郡王奕志一系。因为溥儁母亲是慈禧太后的侄女。溥儁在戊戌变法前后很得慈禧太后的欢心。在光绪二十五年腊月二十四日,慈禧召集王公大臣商议,决定立溥儁为“大阿哥”(皇储),预定明年元旦光绪帝退位,由溥儁继位,改元“保庆”。因为此举招致国内外各方势力的强烈反对,才被迫停止废立计划。从此之后,载漪、溥儁父子便霉运缠身。

    先是义和团闹事,偏偏载漪笃信义和团,认为义和团是“义民”,不是“乱民”。事件平息,慈禧便认定载漪是庚子国变的祸首,不仅剥夺爵位,而且发配新疆。后来,又以载漪纵容义和团,获罪祖宗,儿子溥儁因父亲获罪,不宜再做“皇储”,便宣布废除“大阿哥”名号,也流放新疆。父子俩随后一起逃到了蒙古,住在阿拉善旗的妻舅家,潦倒终老。

    三位太子候选人中已有两个与皇位绝缘,硕果仅存的溥伟可谓心花怒放。光绪末年,在慈禧太后捧出溥仪之前,内外王公大臣普遍认为当前国危臣疑,应该挑选一个年长的继承人以安定局面。出生于1880年的溥伟,在血缘关系上与光绪皇帝较近,年纪也合适,也就最为大家所看重。

    谁知慈禧太后最终却选定3岁的溥仪做了皇帝。小皇帝的父亲载沣对原先最大的竞争对手自然防范有加,只给他空头的正红旗满洲都统、禁烟大臣,不让他进入中枢、参与机要。溥伟为此忿忿不已。

    愤恨在心,日久难免生疾,只好四下求医问药。宗室亲贵私底下笑话他:“小恭王得的病是热中,恐怕非得石膏一斤、知母八两不可。”

    所谓“热中”,其实是一语双关。清末和现在普通话差不多,把急切盼望得到某种利益叫做“热中”。同时“热中”又是中医病症名,指内热。石膏、知母都是中药里治疗内热的药材。要用石膏一斤、知母八两,足见溥伟的“热中”有多厉害!

    边上人却反驳道:“哪里、哪里!想治小恭王的病也简单,只需皇帝一个、江山一座就足够了!”

    一时间京城传为笑谈。

    尽管溥伟与皇帝宝座失之交臂,但心底还认为大清江山是他自家的。听说要起用袁世凯,顿时急眼了,顾不上有病在身,立马进宫面见载沣:“叔父,听坊间传言,朝廷要起用袁四?”

    袁世凯共兄弟姐妹八人,他排行第四,所以溥伟不客气地叫他“袁四”。

    载沣刚刚哭完,心里还很懊悔,嘴上却说道:“袁世凯有将才,名望也好,所以命他南下督师,平定湖北叛乱。”

    溥伟道:“袁世凯鹰视狼顾,久蓄逆谋,景月汀(景星)认为他是‘仲达(司马懿)第二’,可谓一语中的。当初把他开缺回籍,朝野上下拍手称快。为何现在又要引虎自卫?”

    载沣默然良久,才嚅嚅说道:“庆王和那琴轩都再三力保,认为袁世凯还是可用的。而且内阁已经通过这个议案,怕是难以收回成命。”

    溥伟只好退而求其次:“纵是难以收回成命,可否用忠贞智勇之臣,来箝制瓜分袁四的势力?”

    载沣问道:“那能派谁去?”

    溥伟顿时气结:“叔父你担任监国三年。群臣臧否,自在洞鉴。小侄儿这些年一直在家养病。不在政界。怎么知道该派谁去?”

    话里面既有撇清自己的意思,也要抱怨、叫屈的成分,顿时哽住了载沣,半天才说道:“朝中上下都是他们的人。我何曾有爪牙心腹?”

    “叔父居然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溥伟有些鄙夷地看着载沣。

    载沣突然眼睛一亮:“你看孙百熙如何?”

    溥伟皱皱眉头:“孙元起?那个教书先生?我只听说他泰西学问做得好,洋人和青年学生都很服他。别的就不知道了。”

    载沣有些兴奋:“那你有没有听说,他在官场上和谁走得比较近?”

    溥伟想了想,答道:“似乎没有?之前他一直是躲在孙文正公(孙家鼐)的羽翼之下。尽管曾在张文达公(张百熙)、张文襄公(张之洞)手下做过事。不过这三个人都已先后作古。后来他便是一个人,没听说和谁走得比较近。”

    “那和革命党呢?”

    溥伟道:“之前倒是有传言,说他和革命党有些瓜葛。但他在日本东京时被革命党扔过鸡蛋,这是千真万确的。如此说来,传言应该是人故意造谣毁谤?”

    “是?我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载沣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总的来说,孙百熙这个人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实力,关键还在于他不属于朝中任何一党,对于大清还算忠心。比如上次东北鼠疫,别人都是百计推脱、畏葸不前,唯有他奉命即行,没有半句怨言,任劳任怨,克奏肤功。”

    “叔父提他干什么?”溥伟奇怪地问道。

    载沣也奇怪地望着他:“你不是让我用忠贞智勇之臣来箝制瓜分袁世凯的势力么?”

    溥伟瞪大眼睛:“那你就准备用孙元起?”

    “是啊!”载沣回答得理所当然。

    “啊?”溥伟当时就震惊了,“据我所知,孙元起从来没有主理过军政和民政?他如何是袁四的对手?还不得被袁四玩弄于股掌之间!”

    载沣得意地笑了笑:“孙百熙虽然在朝中并无多少势力,但在民间却声誉极高,尤其是在青年学生之间,乃至被赞为‘西学夫子’、‘当世圣人’。他曾在湖北担任提学使近三年,湖北一大半以上的学校是他亲手创建,青年学生也都读他的著述长大,他对湖北士绅可谓有半师之谊。如果他督抚湖广,众人安敢以下犯上、欺师灭祖?”

    溥伟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内阁不是让袁四出任湖广总督么?”

    载沣大喇喇地往太师椅上一坐:“没错,袁世凯是出任湖广总督。可如今四川总督赵尔丰因为劣绅闹事,已被开去四川总督一职。本来准备调岑春煊接任,谁知岑春煊抵达湖北之后便开始称病,拒不赴川,还奏请开去差使。当此国家有事之时,尚且搪塞迁延、要挟朝廷,实在罪无可绾。既然如此,不如索性依他所请,让他开缺回籍!四川总督一职暂时由孙元起署理,所有川省水陆各军、及各省所排赴川援军一并归他暂行节制调遣,然后顺江而下,会同袁世凯等剿抚湖广叛乱。

    “当然,川军只是虚张声势,分散叛军兵力,真正剿抚的主力还是袁世凯所辖的北洋新军。如果失败,正好有理由除掉袁世凯,川军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如果成功,则由孙元起担任湖广总督,袁世凯回京接任孙元起去后空出的学务大臣一职。”

    溥伟核桃大的脑袋,哪能思考那么复杂的国家大事,听罢只觉得痛快无比,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高!叔父腾笼换鸟的招数实在是高!”

    听了政敌的夸奖,载沣也有些晕乎,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不由哈哈大笑。

    1911年10月14日,朝廷下旨:“谕内阁:湖广总督著袁世凯补授,并督办剿抚事宜,毋庸来京陛见。四川总督著孙元起暂署,并督办剿抚事宜。均著迅速赴任。钦此!”

二五四、辅国安民新试阁

    尽管袁世凯、孙元起两人的任命是在同一时间发布的,但很明显,袁世凯老早就得到了线报。给袁世凯的电报,除了这封“迅速赴任”“毋庸来京陛见”的任命书外,还有额外的一封:

    “又谕:袁世凯现简授湖广总督,所有该省军队暨各路援军,均归该督节制调遣。荫昌、萨镇冰所带水陆各军,并著袁世凯会同调遣。迅赴事机,以期早日戡定。”

    意思是说,湖北军队和各路援军,袁世凯可以随意调动;但荫昌手里的北洋军和萨镇冰手里的水师,袁世凯要想调遣,只能跟荫昌、萨镇冰商量着办。归根到底,北洋军还要掌握在荫昌手里,袁世凯只能充当荫昌的副手。如此一来,袁世凯如果接任湖广总督,手里头能有多少队伍呢?

    在掰手指之前,先要闹明白清末的军队编制。清末新军单位从小到大依次是:

    棚,一棚12人,类似后世的班。

    排,一排三棚。

    队,一队三排,类似后世的连。

    营,一营四队。

    标,一标三营,类似后世的团。

    协,一协二标,类似后世的旅。

    镇,一镇二协,类似后世的师。

    军,一军二镇。

    步、炮、工程、辎重四个兵种都是这种编制,其中只有马军例外,是一连两排、一排两棚。

    在实际编成中,一个混成协包括步兵2标、炮兵1营、马军1营、工程1队、辎重1队,总人数在4200人左右。一个镇则包括步兵2协、炮兵1标、马军1标、工程1营、辎重1营,以及宪兵营和教练营,总人数在11800人左右。

    清末,全国陆军共编为十六镇、十八混成协。其中装备和训练以袁世凯的北洋六镇为最好,遍布直隶、山东与东北。作为清末新军两大发源地之一的湖北。驻扎着第八镇和第二十一混成协。人数在16000人左右。

    辛亥革命前夕,端方入川,带走了一协;此外还有四千人左右分驻在省内各地。在起义时,留驻在武昌城内外的只有大约有八千人。其中参加起义的又占一半。起义发生后,肯定有不少忠于清朝的士兵被打死或逃亡。前一日。第八镇统制张彪收拾残军攻打武汉,大败而回,折损也不少。如今掌握在湖广总督手里的兵力。顶多不过三千人。

    再说湖北的援军。

    湖北与河南、安徽、江西、湖南、四川、陕西六省接壤。其中四川因为保路运动,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援助湖北?所以驻扎在四川的陆军第十七镇和第三十三混成协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驻守陕西西安的第三十九混成协则被朝廷编入了第二军作为后援,算是名花有主。

    如今能够指望的,只有驻湖南长沙的第二十五混成协、驻江西南昌的第二十七混成协、驻河南开封的第二十九混成协、驻安徽安庆的第三十一混成协。这四个混成协加起来顶多也就一万六千人,各个省能不留任何点部队以防万一?如果都能派出一半的军力。袁世凯就可以偷着乐了。即便如此,这些援兵兵员质量如何?武器装备如何?什么时候到达?能不能听指挥?都是挠头的问题。

    据最新消息。武昌叛军已经先期编成了四个协。凭手头这点乌合之众,如何打败他们?袁世凯心里一点成算都没有。

    而在武昌起义爆发后,朝廷先后编成了三个军,每个军都在两万人以上:以第四镇、第三混成协、第十一混成协组成第一军,由荫昌统领南下;以第五镇、第五混成协、第三十九混成协组成第二军,由冯国璋统领听候调遣;以第一镇、禁卫军组成第三军,由载涛统领拱卫京畿。

    在袁世凯看来,第三军是满清保护老巢的,第二军是居中观望的,而第一军则是抵在自己腰眼上的刀子。自己带领不足万人的乌合之众去攻打武汉,败了,朝中政敌正好有机会除掉自己,第一军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胜了,在大军威逼下,自己也难以有多大作为,顶多不过是替朝廷火中取栗罢了,将来自己的结局依然难测。

    如此两难境地,袁世凯该怎么做?拒绝朝廷伸出的橄榄枝,继续躲在洹上村养老?不!他不想,也不敢。

    在袁世凯心里,还是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而不是在乡野之间拥金带银、偎红倚翠做个富家翁。如今武汉闹事,便是他起复的最好机会。如果他拒绝,没准正中清廷的下怀。朝廷既可以用这个借口,塞责朝野要求起复袁世凯的呼声,也能缓解各国为此施加的压力。

    所以,朝廷派阮忠枢送来上谕之后,袁世凯的幕僚便依照他的意思拟写了一封谢恩折子,借用彰德知府的大印盖上,随即发往北京。文中写道:

    闻命之下,惭赧实深。伏念臣世受国恩,愧无报称。我皇上嗣应宝箓,复蒙渥沛殊恩,宠荣兼备。徒以养病乡里,未能报效驱驰,奉读诏书,弥增感激。值此时艰孔亟,理应恪遵谕旨,迅赴事机。惟臣旧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去冬又牵及左臂,时作剧痛。此系数年宿疾,急切难望痊愈。然气体虽见衰颓,精神尚未昏瞀。近自交秋骤寒,又发痰喘作烧旧症,益以头眩心悸,思虑恍惚。虽非旦夕所能痊愈,而究系表证,施治较旧恙为易。现既军事紧迫,何敢遽请赏假,但困顿情形,实难支撑。已延医速加调治,一面筹备布置,一俟稍可支持,即当力疾就道,藉答高厚鸿慈于万一。

    在奏折中,袁世凯不忘旧仇,把载沣等人讽刺挖苦了一番。你当年想赶我回家的时候,不是说我患有足疾么?如今国家有事的时候,怎么不提我的足疾了?我袁某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你们随意驱使的人!想用我?我现在足疾尚未痊愈呢,你们慢慢等着。

    但袁世凯也不敢太过分。万一惹毛了载沣,那个愣头青真敢把他彻底雪藏。说句不好听的。全国十六镇、十八混成协的陆军中。难道找不出一个平叛的将帅之才?难道没有你袁屠夫,大清四万万人就都得吃连毛猪?所以袁世凯在折子里既不敢拒绝,也不敢请假,反而一再表明:我的病不严重。我也很想出去工作。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即出去上班呢?原因你懂的。

    袁世凯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巧了。朝廷也是前怕狼后怕虎:既怕袁世凯不出来,导致武汉叛军坐大,北上争夺天下;又怕袁世凯出来。效法曹操、司马懿。谋权篡位。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就有了讨价还价的空间。

    在两下商议的时候,袁世凯并没有消极等待,而是积极活动,争取权力,比如向清廷建议郑重对待叛军。稳扎稳打,不可冒进。借以获取载沣的好感;再比如奏请朝廷拨给军费四百万两,以便他招募军队,扩大手中的兵力;再比如奏请起用已经开缺或革职的心腹,如王士珍、张锡銮、倪嗣冲、袁乃宽等人,丰满自己的羽翼。

    相对袁世凯接到上谕时的从容不迫,孙元起的表现就逊色多了。因为上谕下发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孙元起听到之后,是目瞪口呆、惊疑不定,惶惑之中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宣读上谕的人弄错了。

    但宣读的人怎么可能弄错呢?除了“暂署四川总督,著迅速赴任”的任命书外,还有一封“所有该省军队暨各路援军,均归该督节制调遣”的授权书,上面可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孙元起的名字。

    等孙元起把两份上谕带到书房,杨度、杨永泰等幕僚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前他们所做的设想和预案在这一刻几乎全部作废,需要推倒重来。

    等他们传看已毕,孙元起郁闷地挠了挠头:“皙子、畅卿,你们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一点动静没有,怎么突然就让我去四川署理总督?”

    杨度早已把折扇丢在了一旁,捧着脑袋思忖道:“你作为内阁大臣,之前都没有听到动静,充分说明这两道上谕出自摄政王的乾纲独断。关键还在于它和袁项城出任湖广总督的任命是在前后脚,并且你的任命只是‘暂署’,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孙元起道:“不管里面有没有文章,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这个差事能不能推掉?各位都知道,我一直在学界打转转,虽然在官场混迹那么久,可连知县、知府都没做过,如何能做总督?而且看这两封上谕的意思,还要节制军队,负责督抚事宜。官场我都是半路出家,军事更是一窍不通,这总督怎么做?”

    杨永泰摇了摇头:“既然是摄政王的乾纲独断,而且连着两份上谕,催大人您迅速赴任,只怕推是推不掉的,除非您做好了开缺回籍的准备。”

    袁世凯能和朝廷讨价还价,那是因为人家实力雄厚,手里有资本。孙元起是孤家寡人一个,根本就没什么反抗的余地。所以除了接受,只有辞职。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回孙元起彻底郁闷了。

    杨度半天突然说道:“其实,百熙你做一回总督,未尝不是好事。”

    “哪来的好事?”孙元起闷闷地说道。

    杨度道:“大人入仕便担任国子监博士厅博士,以后历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学部右侍郎、湖北提学使、学部左侍郎、学部尚书,直至入阁。从升迁速度上来说,可谓青云直上,没有半点蹉跎;但要从履历上看,却未免太单薄了点,如你刚才所说,一直是在学界打转转,别说知县、知府、巡抚这类分管一地民政的主官没做过,连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也没有经历过。在内阁中如何能说上话?这回署理总督,作为地方的最高军政长官,综理军民事务、统辖文武、考核官吏,正好可以历练一番!”

    说到这里,杨度也有些跃跃欲试。担任总督的幕僚,可以接触全省军民事务,明显比处理学部那些琐事有趣许多。

    孙元起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宁可一辈子呆在学部。”

    “如果你不做这个总督,你在学部也呆不下去!”杨度说话毫不留情。

    孙元起有些懊恼:“那也不至于去四川?谁不知道如今四川已经乱成一锅粥?”

    远东广播集团传过来的情报里有不少是关于四川的,幕僚们对四川的乱局可谓了然于心,听到孙元起说起,也都心有戚戚焉。

    刘师培此时说道:“大人在青年学子间素有声誉,到了四川,不妨先行安抚。只要瓦解青年学子,形势必然为之一新。四川本身有陆军第十七镇和第三十三混成协共计一万六千兵力,端方入川又带了湖北两标共计四千人,凭借这些军队,何愁不能戡定叛乱?”

    孙元起瞅了刘师培一眼:“申叔,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破损的羊圈外面有狼,而是狼在坚固的羊圈里面。湖北就是前车之鉴!”

    这话倒是说的没错。真实历史中,四川最后一任总督赵尔丰就是被四川陆军小学堂总办尹昌衡擒获,并斩首于成都明远楼的。

    ——好在孙元起不知道这段史实,否则打死他他也不会答应去四川的。既然他不知道,那他对担任四川总督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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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介绍:
一个穿越故事。
一个研究生穿越到清末的故事。
一个物理学研究生穿越到清末创办大学的故事。
最初,他只想活下去,只想传播自己的知识。
清末民初,救国图存是社会的最终问题,任何一位中华子弟都肩担此责,不容推卸。
如何救国?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必然要思考的问题。
学术救国?教育救国?实业救国?……
历史的浪潮推动主人公,一步一步前行;他也努力挣扎,试图改变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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