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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全文阅读

作者:何事公     重生之大科学家txt下载     重生之大科学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四一、身向榆关那畔行(上)

    赵景行气呼呼地在一旁椅子坐了下来:“在我想来,此朝廷申请调拨枪械,最新的汉阳造自然没戏,快利、毛瑟171也不可能,那给我们马梯尼、黎意也行啊。igEN彩一连串名词术语说得孙元起头晕眼花,除了其中汉阳造比较熟悉外,其他的听都没听过。只好问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赵景行解释道:“林明敦中针枪口径10毫米,枪长1321毫米,枪重434公斤,射程3001200码。原型为美国年装备部队的林明敦边针枪,但闭锁方式略有改动,在原滚动闭锁方式下改进其组合弹膛和闭锁机构,使它变得更简单、更确切。

    “本来这是一款非常不错的后膛单发枪。光绪十年4,江南制造局引进并开始大批量制造。但因为技术不过关,生产的枪支使用时经常发生走火,导致误伤。所有积压数万支,一直无人领用。如今朝廷听说我们要枪,直接就把这堆垃圾送给了我们!”

    容易走火确实是个大问题,尤其是毛手毛脚的学生使用,如果误伤那就不美了。孙元起道:“那怎么办?”

    “大人,能请朝廷换一批枪械么?”赵景行小心翼翼地问道。

    孙元起乜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么?”

    赵景行腆着脸:“那先生您能不能跟山海关儒林都统商量一下,暂时用我们的林明敦换他们手中的快利?哪怕只换500支也行。”

    “做梦你!”孙元起断然拒绝。

    “20支?不,支!”

    “不可能!”凭着钦差大臣的面子,暂时和儒林换支枪估计问题不大,但孙元起实在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候横生枝节,“既然这枪不安全,那先退还回去,我给你们换2500柄大刀长矛。”

    “别!”赵景行急忙站起身,“千万别!虽说这枪容易走火·毕竟还是杆火器不是?威慑力可与大刀长矛强多了!而且这批枪支一直放在仓库里,都是簇新的,再配刺刀,弹压普通百姓绝对是良兵利器!”

    “万一走火伤了人怎么办?”

    “没事!”赵景行拍着胸脯说道·“平时枪弹分离,枪口不准对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子弹膛。即便膛,第一发也是空包弹,保证不出问题。”

    孙元起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姑且再相信一回。你可要把这些话老老实实记载你的留待以后查验。”

    “遵命!”赵景行真的掏出笔在写了起来。写完,还恭恭敬敬的递给孙元起过目。

    孙元起也是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仔细看了两遍,觉得他写的没有纰漏,才递还给他。

    赵景行接过本子,一脸谄笑地问道:“先生,这破枪我们用完,朝廷应该不要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赵景行见孙元起没有峻拒·笑得更欢了:“先生您也知道,朝廷对枪械管理极为严格,我们学校军训的时候都没有几把枪·只好用木头棍子代替。如果这枪朝廷不要了,我就找人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治好它走火的毛病。即便治不好,拿着它操练也比木头棍子带劲儿啊!”

    孙元起摇摇头:“全部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借着损耗丢失的名义,截留几十杆枪,估计朝廷也不会在意。”

    “那能丢得更多些么?”赵景行一脸希冀。

    “滚!”孙元起怒了。

    赵景行笑嘻嘻地说道:“如果能丢两百杆的话,我马就滚。”

    “懒得理你。”孙元起不想搭理这个惫懒货,给他点颜色就能开个涂料店。

    “那卑职就当大人答应了。”说着起身准备离去。

    “滚回来!”孙元起又把他叫住,“问你正事,现在有多少志愿者抵达山海关?”

    赵景行也不再嬉皮笑脸·严肃地回答道:“截止今天中午12时,共有447人报道,已经有200人在临榆县各南下道口协助检查马知县检查旅客……”

    孙元起吩咐道:“所有志愿者先进行防疫培训,然后从中挑出60人,5天之后准备北。”

    说着,他从桌拿起一本《防疫手册》递给赵景行。这本小册子写好之后·让胥吏誊抄了十来册,除了奏朝廷留底、赠予伍连德、交付印刷厂外,身还有好几本。

    赵景行敬了个军礼,退出县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元起忙得焦头烂额。作为此次防疫活动的最高指挥官,面对几乎一片空白的防疫体系,有太多的问题需要他去解决:时刻关注东北疫情发展,在没有亲临的情况下遥控各地官员组织抗灾,指导永平府建立简单的传染病医院,和朝廷讨价还价,查验各种物资准备情况,考察志愿者培训学习情况

    五天之后,山海关火车站人山人海,但气氛却一片肃穆。就在此刻,第一批防疫救灾人员将由此乘车,前往本次灾情最重的滨江厅。

    这批人员中,主要是以伍连德为首的二十多名医生、看护,由赵景惠领头的十多名研究人员,以及护卫。他们的使命是深入疫情重灾区建立一所较为完善的传染病医院,并研究此次鼠疫病毒的种类、传染途径、发病症状乃至治疗方法。

    此次任务虽说不是九死一生,但危险性确实非常高。据滨江厅报告,现在该处每天病死者都在20人以。在这种情况下还主动请缨前往,如何不令人敬重?

    在场的官员里无疑数孙元起品职最高,他不说话,别人都不敢吭声。直到把所有人都准备登车,孙元起还在和章士钊商谈物资筹备情况。副都统儒林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道:“孙大人,各位就要车了,您是不是吩咐几句?”

    孙元起立马醒悟过来:“哦,是该嘱咐几句。儒都统,这些天有劳将军了。不过未来十几天里,还会有近两千人陆续到达此处,食宿等问题还望将军妥善解决!马知县,虽然临榆防疫已经初见成效,但不能有丝毫疏忽,必须持之以恒,希望你能善始善终。并请你转告管知府,以后永平府疫情报告请递送到滨江厅。”说着,孙元起冲在场众人拱了拱手:“阻止疫情南下的重任,就有赖诸位大人了!”

    儒林、马庆麟等人面面相觑:之前可没听说钦差大人要去滨江厅!

    在他们想来,钦差大臣应该一直坐镇山海关,居中协调指挥,从容调度各种人员物资救灾,阻止疫情南下。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自己置身险境,又可以趁机捞些油水。

    儒林急忙劝谏道:“孙大人,您作为此次防疫的钦差大臣,应该坐镇后方,怎么能自蹈险地?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您还身负皇命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马庆麟也劝道:“孙大人,虽然东北广袤千里,但如今电报发达,每日疫情都能及时传来,何必亲身前往?而且防疫救灾千头万绪,问题层出不穷,都需要您决断。

    您更应该运筹帷幄,以决胜千里。”

    孙元起摆出一脸刚毅的表情,肃声说道:“诸位大人好意,孙某心领了。只是东北形势复杂,疫情又重,孙某肩负消除疫情的重任,不敢玩忽,理应亲临防疫救灾。还望孙某去后,诸位大人一如既往,尽忠国事!”

    清末闯关东的汉子,都不是吃斋念佛的主儿;至于俄国老毛子、日本小鬼子,更不是良善之辈;而官场那些老油条,对不入流的伍连德等人估计也是爱理不理。估计只有钦差大臣出来,才能勉强镇得住场子。

    孙元起要走,儒林、马庆麟等人确实拦不住,而且他们心底里也未必想挽留:谁的屁股干净啊?万一有不开眼的在钦差大人面前把自己捅出来,岂不是倒霉!

    滨江厅就是现在哈尔滨附近的区域。但在19世纪末,那里还是零零散散的几个村庄、屯子,并没有大型城镇。随着196年至1903年间中东铁路的开工建设,大批关内劳工涌入此地,在哈尔滨北部的傅家甸形成了一个大聚集区,人口在2万人以。之后才逐渐形成哈尔滨这个国际性商埠,所以当地流传着“先有傅家甸,后有哈尔滨”的谚语。

    由于在傅家甸居住的主要是各种劳工,所以鼠疫也出现在了这里。此处人口密集,卫生条件差,于是很快变成了疫情的重灾区。

    孙元起一行的火车刚进入吉林省境内,驻滨江厅最高官员——西北路兵备道于驷兴便带着大小官员拦住了火车,神情极为紧张。见礼过后,于驷兴便急忙说道:“孙大人,如今滨江厅疫情严重,还望大人移驾阿勒楚喀即阿城。阿勒楚喀距离滨江不远,而且疫情较轻,可以就近指挥!”

二四一、身向榆关那畔行(中)

    孙元起听了,却反问道:“于大人,现在滨江厅疫情严重到么程度?每天病死多少人?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

    于驷兴不敢隐瞒:“回禀钦差大人,最初发生疫情时,不过每天死一两人,后来便一日胜过一日。到现在,一天至少病死十数人。自疫情发生后,属下就向总督锡大人和朝廷报告,并根据俄国医师的建议,在傅家甸租用房屋作为养病院。并责成该处巡警局,一旦发现染疫者一律送入养病院,以防传染。凡是病死者,由官府出钱购买棺材,家属既可就地安葬,也可扶灵回乡。总督锡大人也特地请来两位西医,在傅家甸主持防疫事务。”

    孙元起皱着眉头道:“我不是给你们发来条陈,要求病死者尸体一律焚化么?”

    于驷兴面有难色:“大人您也知道,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焚烧遗体实在是……”

    孙元起也明白焚烧遗体可能遇到的问题,便不再追究,转而问道:“关于此次鼠疫,你们有什么最新消息?比如疫情如何传播?潜伏期多长?具体发病症状是什么?”

    于驷兴答道:“潜伏期多长,目前尚不清楚,只知道得此病者先是发烧,然后咳嗽、吐血,不久即死亡,死后全身皮肤呈紫色。俄国医师认为,此病是因为跳蚤咬了染病老鼠后,又咬人才得以传播的。但在傅家甸主持防疫的姚医生却认为此病不是鼠疫,而是一种人与人之间通过飞沫传播的肺部炎症。事实究竟如何,下官不好妄下断言。

    在一旁的伍连德面色凝重,此时插话道:“我觉得姚医生的观点比较正确。194年法国耶尔辛发现鼠疫杆菌后,医学界普遍认为它是由老鼠携带、跳蚤转染。如今正值隆冬,老鼠活动减少,疫情却越来越严重,那从哪里来那么多跳蚤?这在道理就站不住脚。

    “如果说是一种通过飞沫传播的新型传染病,如今恰逢冬季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有一个人得病,全屋子都被感染。以此来说明疫情爆发的原因,倒也合情合理。如果真是飞沫传播现在傅家甸每天病死十多人,已经表明我们失去了控制疫情的最佳时机,更大规模的爆发即将到来。”

    于驷兴嗓子有些发干,硬着头皮说道:“关键傅家甸住的大多是闯关东的人,此时又临近春节,所以很多人已经踏了南下返乡之路,染病者也将随之四散迸走。如果真如这位大人所说只怕疫情将不可遏制。如今傅家甸已经沦为鬼蜮,所以还请大人您移驾阿勒楚喀,早作筹划!”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一片紧张。

    孙元起也觉得形势严峻,不过此时只能装作平静。如果连钦差大臣都慌了手脚,下面的人还怎么安心干活?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于大人不必慌张,孙某北之前已经在直隶永平府、承德府及口北三厅严密布防,决不让一例感染者入关。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尽早扑灭东北疫情。但扑灭疫情的关键还在查出该种疾病究竟是如何传播,所以我们必须去傅家甸一探究竟。”

    “大人!”于驷兴已经近乎哀求了:如果钦差大臣死在滨江厅,毫无疑问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孙元起不为所动:“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鼠疫,由老鼠和跳蚤传播,那我们就去逮些老鼠进行解剖,看看有没有携带病毒。这倒好证明,只是预防起来便麻烦许多,要四处逮老鼠、灭跳蚤,可老鼠跳蚤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还有一种认为是新型传染病,通过飞沫传播。如果是这样倒还简单一些,只要找到病源、做好隔离、普及口罩,三管齐下,相信很快就能解决问题。

    “为了早日消除隐患,我们必须尽早赶赴傅家甸。如今正好诸位大人齐聚一堂,要不我们大家一同去探探这个龙潭虎穴?”

    在场官僚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发青、发红、发黑、发白的都有。

    于驷兴抹了抹头的冷汗,颤声说道:“大人,下官本当陪同前往,只是军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只有抱歉了!”

    孙元起也不为己甚,顺水推舟就答应了:“既然于大人有事,孙某也不强留。只是希望你回去之后,能在西北路各出入要道设置关卡,严禁人员流动,避免疫情扩散。如果发生疫情,一定及时报告给我,并做好隔离。”

    “是、是、是,下官一定照办!”于驷兴如蒙大赦,对于请求自然无不应允,唯恐孙元起突然改口。

    其他官员见孙元起这么好说话,心思也活泛起来,然而他们家里人就遭殃了:父亲病重,母亲骨折,老婆生产,儿子出天花每个人都奋勇争先,生怕自己想好的主意被别人抢了先。孙元起也不揭穿他们,只要求他们回去之后按照手册做好相应的防疫工作便好。两下可谓一拍即合。

    众人兴高采烈,唯有滨江厅的官员像死了老娘一样,面色灰白、神情沮丧:别人能躲,他们却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于驷兴等人下车后,火车继续前行。在1910年12月14日下午三点左右,众人抵达傅家甸外五里的地方。由于城内爆发疫情,火车只能行驶到此处,剩下的路只能靠步行。孙元起深吸一口气,站起沉稳地命令道:“所有人员换防护服,下车后向傅家甸方向行进!”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默默地套深筒皮靴,穿白布大褂,戴白帽子,脸罩着大口罩,只露出双眼,手戴着橡皮手套,各自背着自己的行李,走下火车。至于研究仪器、消毒药品等大件物资,只有回城后雇人来去了。

    因为准备的防护服有过剩,连陪同的滨江厅官员也每人分到一套。不过在他们看来,这套行头还不如不穿:浑身挂白,这不是丧服吗?多不吉利!

    尽管城里疫情严重每天死十多个人,但城外依然有大量农民在辛勤劳作。在他们看来,寒冷的冬天里,得病可能会死但没吃的一定会死。所以他们不惧病疫,正用简陋的工具收割大豆。沿途所见,都是一袋一袋刚从田间收获的大豆。黑土地是如此的肥沃,以至于每粒大豆都有指头大小。

    远远望见路走来一群奇怪装束的人,前后还有数十个人背着明晃晃的钢枪,他们都直起腰,惊疑不定地端详着来者是什么人:怎么打扮跟白无常似的?会不会是歹人来抢劫?胆子小的已经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好在这些怪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打量众人了几眼,连脚步都没有停下,继续闷声赶路。待众人走得稍远,一个后生才问道:“孟二叔,您瞅着这群怪人是哪一部分的?”

    孟二叔头也不抬,紧割了几把,似乎要把刚才耽误的时间给抢回来半天才讷讷地说道:“谁知道?没准儿是小鬼子,也有可能是老毛子。”

    “不是!”后生断然否决,“他们都留着辫子呢应该是朝廷派来的。不过那些钢枪真带劲!”

    孟二叔咳嗽几声:“克仁,还是赶紧割豆子。再说闲话,天黑你这垄豆子都割不完。”

    周围一片哄笑声:“吴家后生念几年私塾,把脑袋都念傻了!”

    “吴克仁,你要眼热,赶明儿从军去!”

    “从军?去投胡子还差不多!”

    吴克仁满脸通红,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镰刀。

    孙元起等人自然不知道田头的这出阄剧,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傅家甸的边缘。

    傅家甸虽然人口密集,但最初只是临江的一片草甸子,打渔扛活的苦力在此随意搭个窝棚居住后来居住的人越来越多,才形成了城镇。最初就没有规划,而且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也不过是近十年的事儿,所以傅家甸显得乱七八糟,没有一点条理。

    孙元起等人认为自己到达傅家甸的“边缘”,是因为前面桥拦着一根横木边写着几个大字:“出入城检疫。”然而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所谓“形同虚设”,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

    陪同的滨江厅同知刘镜人赶紧摘下口罩,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可能检验医士回去吃晚饭了……”

    孙元起面色不渝:“刘大人,这样出入傅家甸的道口还有几处?”

    刘镜人道:“回禀大人,傅家甸三面被松花江、马家河包围,出入的道口并不多,只有三处。”

    “那就好。”孙元起吩咐程子寅道,“留下一名看护、六名志愿者在此把守,其他两处关卡也如此布置。从现在起,每个出入者都要登记姓名去向、查验体温,遇到有疑问者一律扣押隔离。”

    程子寅迟疑道:“只有七人守在这儿,恐怕不顶事?”

    孙元起转身对刘镜人说道:“刘大人,麻烦你在每个关卡另外配备三名检验医士、二十名巡警,确保万无一失。”

    “下官遵命!”刘镜人赶紧答应。

    过得桥来,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河滩堆着二三十个棺材,其中居然还露出两具尸体,几只野狗正围着其中一具大快朵颐。队伍中几名女子顿时厉声尖叫起来,甚至不少男学生也扯开口罩开始干呕。

    见此情形,孙元起脸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刘镜人干涩地解释道:“大人,如今天气寒冷,地硬如铁,一铁镐下去只能留个白点儿,棺材实在无法下葬,所以……”

    孙元起大怒:“那你们不会焚烧吗?不要给我扯什么人情律法!现在疫情紧急,难道你们不知道什么叫事急从权?”

    刘镜人低声嗫嚅道:“没有官的命令,我们哪敢?”

    “我是钦差大臣,我现在就命你马找来木材煤油,把这些棺木尸首统统焚化!”孙元起喝道,“程子寅,子弹膛,把这几条野狗给我毙了!”

    一路难得有实弹射击的机会,孙元起话音刚落,几乎所有学生都从身掏出子弹压紧枪膛,连呕吐的人也顾不恶心了。虽然学生们准头不行,但胜在枪多、射程近,一阵爆响之后,那几条野狗被轰得稀烂,附近的棺材也被射得千疮百孔。

    刘镜人等滨江厅官员眼皮乱跳,后背直冒凉气,腿都哆嗦起来。仿佛刚才射杀的不是野狗,而是他们。孙元起可不管他们的感受,径自朝前走去。

二四一、身向榆关那畔行(下)

    作为滨江厅所在地、一个年青的城镇,傅家甸里的场景让众人大为吃惊,它甚至比大家见过的任何一座城镇都落后。

    四周房屋都非常低矮,却在屋里掘地三尺,形成了半地穴式民居。墙壁是用粗糙的土坯随意垒成,屋顶芦苇茅草没经过任何修剪。似乎只为能住人,不讲究任何美感。

    逼仄狭窄的街道就是个大垃圾场,各种烂菜叶、刷锅水、人畜粪便被两侧住户随意倾倒在路旁。幸好现在是冬天,所有垃圾都被冻起来。要是夏天,这里必定污水横流、蚊蝇乱飞、臭味扑鼻。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各种新扔的垃圾间,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伍连德不小心踩到了一团人中黄,差点摔个大马趴,不由恨恨说道:“这里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贫民窟。”

    赵景惠强忍着恶心问道:“先生,你说我们经世镇也是十年,傅家甸也是十年,怎么环境会如此悬殊?”

    程子寅撇撇嘴:“这哪能跟咱们经世镇比?经世镇垃圾场都比这里干净一万倍!”

    孙元起一边看路一边随口解释道:“之所以如此悬殊,是因为傅家甸里还没有出现士绅阶层。”

    “为什么这么说?”伍连德有些不解。

    “傅家甸本是江边的一片荒草地,因为修建铁路、易于捕鱼,才变成现在的城镇模样。里面住户绝大多数是劳工、渔夫,刚到此处不久,还没拿定主意是长久定居还是临时落脚,而且限于自身的经济和文化条件,他们只能搭建简陋的房屋居住。”孙元起信口说道,“出现士绅阶层。则表明大家在这里居住已久,出现了有钱、有文化的社会中上层人物。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作为地方精英。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搬离此地,到适合自己身份的地方居住;二、固守此地,主持改造周边环境。前者促进了城市的形成与繁荣,后者则促进了城乡的均衡发展。

    “中国人观念里向来是‘安土重迁’、‘故土难离’、‘落叶归根’。所以留守的还是多数。等傅家甸再发展十多二十年,出现了士绅。他们会在修建好自己房屋的情况下,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进一步改造其他住户的行为规范,使得环境得以改善。”

    程子寅有些不信孙元起的歪理:“大人。咱们经世镇可不是先出现士绅。后来环境才好起来的!”

    孙元起哈哈一笑:“我们是现有学校后有城镇,学校里的老师就不是士绅啦?老爷我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士绅,哈哈哈。再说,经世镇最初也是这样粗糙的茅草屋,难道你忘了?不信你问赵景惠。我们只不过是把别人要走三十年的路,用十年走完。美其名曰‘快速城镇化’。”

    说话间,众人拐上城里的主干道。明显路更开阔,两侧还挖有排水沟,夹道的房屋也更整齐些。让孙元起觉得惊讶的是,疫情已经到了爆发阶段,街上居然还是人来人往。

    行人见突然冒出一支白衣白帽白口罩的队伍,连忙让出一条路,站在两旁低声窃语。队伍前进时,路边有个围观的卖瓜子小贩突然倒地,鲜血从口鼻中潺潺流出,手脚抽搐几下,眼看是不活了。手中提着的半篮瓜子撒了一地。周围人看见,先是赶忙退后几步,以示与自己无关;旋即看到地上的瓜子,马上又上前几步,开始抢夺洒落在地上的瓜子,挤闹成一团。

    孙元起现在已经怒不起来了,反而感到一种悲凉。对身边的程子寅说道:“鸣枪驱散围观者。”

    程子寅命令道:“第三、第四小队,驱散围观者!”说罢自己掏出子弹压进枪膛,朝天开了一枪。

    听到枪声,围观的行人俱是一愣,再看见数十人端着刺刀冲了过来,顿时慌了手脚,顾不上手中物事,四散奔逃,很快主干道上空无一人。

    这时从两侧店铺里蹦出几个手持警棍的巡警,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大声嚷道:“刚才谁开枪?谁?”等看到二十多人正端着钢枪一齐瞄准自己,顿时像被切了电源的收音机,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没出来的则以更快速度缩进了店铺,出来的人则很明智的跪倒在地,抱头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孙元起说道:“让他们所有人都过来。”

    程子寅狐假虎威,一脚踹开店铺的大门:“钦差大人有命,所有巡警全部出来参见,否则就开枪了!”

    孙元起一头黑线:谁说要开枪了?

    不过这个威胁确实很有杀伤力,屋里的几个巡警乖乖走出来,和刚才那些人一样抱头跪倒。不待孙元起上前问话,早有滨江厅的官员摘下口罩呵斥道:“你们还不滚过来参见钦差大人!”

    巡警见了熟悉面孔,心里长舒一口气:看来真是钦差大人,不是山里的胡子,这回算捡了一条命!当下连滚带爬来到孙元起面前,参差不齐地喊道:“小的参见钦差大人。”

    孙元起问道:“你们滨江厅巡警局有多少人?局长是谁?”

    巡警还没有说话,刚刚插嘴的官员打了个千:“回禀大人,下官吴存德就是滨江厅巡警局的局长,我们全局上下共有62人。”

    孙元起道:“你们回去马上写公告,从明日起全城戒严,所有民众不得随意出门,严禁举办婚丧嫁娶等大型集会活动,所有发烧病人全部送到医院隔离检查,不得有误!如有人随意违背,先关进牢里再说。”

    “是。”没办法,现在钦差最大,别说写公告,就是让大家围着傅家甸裸奔三圈,还不得乖乖从命?

    吴存德正要告退,孙元起又道:“这几个巡警先留下来,我有用。”于是他们就被抓了壮丁,有的去寻找卖瓜子小贩的家属,有的则拆下门板。把尸体运到城外准备焚化。

    此间事了,天色已经渐渐昏黄。一路奔波劳累。众人都面带疲惫之色。孙元起道:“伍先生,你再辛苦一下,陪我到养病院看看。其他人由滨江厅安排,先找个地方休息洗漱。如何?”

    伍连德也是急性子:“在下正有此意。”

    于是在十多名志愿者、七八名滨江厅地方官员的簇拥下。孙元起、伍连德前往养病院。刚到病院,大家就被吓了一跳:在门口横七竖八摆放着十来具尸体。每具尸体上都有发黑的血迹。这哪是什么养病院,完全就是人间地狱!

    其他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人,阅历多些。死人也见了不少。除了吓一跳之外倒没有什么。但那十几个志愿者都是青年学生,哪里见过这些?一个个都吓得面色惨白,把手里的钢枪捏得铁紧,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今晚回去一定做噩梦。

    陪同官员快步上前喊道:“姚医生、孙医生,你们在吗?钦差大人前来视察。”

    两位四十岁左右的医生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应该是正在巡查病房,穿着白大褂。出门的时候才解下脸上围着毛巾。正要见礼,孙元起连忙上前扶住:“两位,辛苦了!”

    陪同官员道:“孙大人不顾病疫凶险,一路直奔滨江厅。前脚刚到,后脚就来养病院视察,足见对二位工作的重视和支持。”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溜须拍马声。

    孙元起顾不上和他们打哈哈,介绍道:“姚医生、孙医生,鄙人孙元起,忝任学部左侍郎,受朝廷委托,主持本次防疫事务。这位是伍连德伍先生,剑桥大学博士,主攻传染病学,现任北洋陆军军医学堂副监督,被孙某聘为本次防疫事务总医官。希望三位精诚协作,早日消灭疫情。”

    “一定,一定!”三人齐声答道。

    孙元起问道:“姚医生、孙医生,请你们实事求是地说,最近疫情如何?我好有所准备。”

    伍连德也说道:“孙大人曾留学西洋多年,对医学颇有研究,二位直说无妨。”

    这时候能来傅家甸参与防疫的都是热血之人,姚医生也不隐瞒:“形势严峻啊!隔离工作尚未实施,被传染者越来越多。疫死者横尸街头,防疫无从谈起,傅家甸居民现在是人人自危!”

    正话着话,远处走来两个伙计打扮的青年,他们抬着一个还在呻吟的病人往门口一扔,便匆匆离去。孙元起奇道:“他们这是?”

    姚医生叹口气:“听说这种病会传染,城里医生、郎中都不愿出诊,如今傅家甸只有我们这里能收治,所以得病之后就往这儿送。才几天,我们这个养病院就人满为患了。”说完,他进屋招呼看护把病人抬了进去。

    “你们怎么治疗?治疗效果如何?”伍连德问道。

    边上站着的孙医生摇了摇头:“说是治疗,其实就是注射些葡萄糖、吃点退热止咳药片,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等死罢了。”

    孙元起又问道:“关于如何防疫,你们有什么建议?”

    孙医生说道:“我们经过十多天观察,发现这种疾病可能主要是通过飞沫传染,所以最有效的方法还是隔离患者,开窗通风,对四周消毒灭菌。可是我们向滨江厅、西北路道建议之后,根本没有下文。很多人知道这种病传染之后,为了避免官府的查究,甚至趁深夜把死去的亲人弃尸街头。”

    姚医生这是走出来,愤愤不平地说道:“别说扔死人,就是扔活人的也有。昨天我出门,亲眼一个尚未咽气的病人被人从屋里拉出来,丢在街边。旁边正好有个站岗的巡警,我问他为什么不过问此事时,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只是个巡警,他们愿意扔自家人就扔,我能怎么着?别说扔这儿,就是死这儿,又与我何干?’把我气得够呛。”

    孙元起从志愿者的背包里搜刮了几个,递给姚、孙两名医生:“来时路上,我听西北路道于大人说,你们二位发现此次疫情可能是依靠飞沫传染,这是一个重大发现。这是口罩,虽然它对其他传染没有什么明显效果,但对于依靠飞沫传染的疾病却具有很好的防护效果。你们戴上试试,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虽然在元代宫廷里,伺候皇帝的宦官和侍女已经会在口鼻上佩戴绢布,以防止污染食物。但真正普及口罩,尤其是医用口罩,还是出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当东北爆发鼠疫时,孙元起想到的防疫措施里就是佩戴口罩,不过寻遍大江南北,在遍地纺织厂的中国居然没有一家生产口罩的。孙元起只好画出样式,请纺织厂代为加工。好在样式简单,工艺更不复杂,很快第一批样品就寄送到了山海关,并随着孙元起等人一同北上。

    两人大为感动,手忙脚乱地佩戴上口罩,引导孙元起进入院内。

    所谓养病院,是由一间公共浴室临时改造而成,面积不过数十平米,里面摆满了各式病床,病人太多,甚至地上都铺着被褥。病院里除了姚、孙两名医生,只有5名看护协助。

    孙元起大致看了片刻,退出院外,寒声对滨江厅官员说道:“你们现在就回去和刘镜人说,我限他在明天中午之前,找到一座三十间房的院子做传染病医院。如果找不到,他这个滨江厅同知就当到头了!”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一)

    对于任何朝代的官员来说,官职都是他们的第二生命。刘镜人听说孙元起要谋杀他的第二生命,工作积极性立马变得跟管涌似的,突突往上冒。

    次日一大早,孙元起刚起床,刘镜人便过来汇报:“启禀大人,养病院新址找到了!”

    “哦?”

    “下官在城郊觅得一家客栈,凡有房屋五十余间,床榻桌椅俱全。因近日疫情严重,住客稀少,正可以借来一用。”刘镜人唯恐孙元起不信,又详细解释道。

    孙元起大喜,少不了大肆嘉奖一番。顾不得吃早饭,当下命人请来伍连德、姚孙二医生、赵景惠等人,商议在新址上建立一所较为正规的传染病医院,姚、孙二医生负责治疗病人,伍连德负责寻找病源和传染方式,赵景惠等人研究病菌及抗病药物,至于自己,则主动请缨负责隔离、消毒、善后等事宜。

    诸人散后,孙元起胡乱吃了几口早饭,正要带领志愿者出门督导全城戒严,门房来报:“老爷,有两位洋人求见。”

    他们鼻子倒是灵的很,自己昨天下午刚到,今天人家就找上门了。

    两人都有名片,一个写着“日本私立北里细菌学研究所所长,北里柴三郎博士”,一个写着“哈尔滨俄国铁路医院院长,哈夫肯医师”,看来他们分别是日、俄两国此次防疫的总医官。

    技术官僚毕竟单纯些,而且他们到疫区也更早些,对于疫情认识更加深入,正好相互交流一下。想到这里,孙元起说道:“快快有请!”

    北里柴三郎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老头,哈夫肯则是三十出头的高大汉子。对于孙元起他们都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寒暄过后,孙元起直接问道:“二位都是传染病方面的专家。对于此次疫情。有什么看法?”

    因为对霍乱弧菌、鼠疫杆菌等细菌的深入研究,北里柴三郎在学界享有崇高声誉,哈夫肯不敢怠慢,很恭敬地请他先发表意见。北里沉思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1894年香港发生鼠疫,我和同事青山胤通博士等人赴疫区开展实地调查。在老鼠身上发现并分离了鼠疫杆菌,从而确认老鼠是传播鼠疫的罪魁祸首。本次我受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委托,前来调查病因。到傅家甸之后立即雇人捕捉老鼠。以期在老鼠身上发现鼠疫杆菌。可是一连解剖了数百只老鼠。始终没有在老鼠身上发现鼠疫杆菌。所以我有些怀疑现在流行的传染病是不是鼠疫。”

    听了翻译,孙元起有些疑惑:“北里先生,你是研究鼠疫杆菌的专家,只需要解剖病死者遗体,比对一下两种病菌的差异,不就可以确定是不是鼠疫了么?”

    北里柴三郎躬身答道:“实在抱歉。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机会解剖遗体,因为日本侨民暂时还没有人感染此种病疫。贵国国民感染致死者倒是很多。但贵国法律严禁破坏尸体,作为外国人,我更不能逾越。”

    孙元起又问哈夫肯:“哈夫肯医师,你的观点呢?”

    哈夫肯有些自得地答道:“很不幸,又有些幸运,滨江厅的俄国侨民有不少感染了这种疾病。经过我认真检测,现在可以完全确定这种传染病就是鼠疫!”

    北里柴三郎奇道:“既然是鼠疫,为什么我没有在老鼠身上发现鼠疫杆菌?”

    哈夫肯眨了眨蓝色的眼睛:“或许您和牛顿爵士一样不走运,解剖的那几百只老鼠恰好都是健康的。”

    牛顿是伟大的科学家,但也有运气不好犯错误的时候。1666年,23岁的牛顿想通过实验来证实不同物质具有不同的折射率,于是他把玻璃和水组合在一起来,测量两者折射率的差异。非常不巧,他选用的玻璃与水具有相同的折射率。于是牛顿推断:所有透明物质具有相同的折射率。

    他还兴冲冲地把这个结果告诉了一位对光学很感兴趣的朋友卢卡斯。卢卡斯有些不信,回去重做了这个实验。他选用玻璃与牛顿的不同,自然得出了相反的结论:玻璃和水有不同的折射率。当卢卡斯把结果告诉了牛顿,牛顿却固执己见,连重复的实验都懒得再做。

    鉴于牛顿赫赫威名,大家都接受了他的错误结论。直到牛顿死后,人们才发现这个结论是错误的。

    牛顿的这个故事,科研人员都耳熟能详。北里柴三郎听了哈夫肯的解释,对于自己的解剖结果也怀疑起来,心道:难道我解剖的老鼠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我得回去四处多逮些老鼠试试!

    孙元起迟疑地说道:“二位都是研究鼠疫的专家,我作为一个门外汉,想请教你们几个问题:第一、老鼠是不是传播鼠疫的唯一媒介?第二、鼠疫能不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第三、鼠疫会不会出现变异,或者说,不止一种类型的鼠疫?”

    北里柴三郎答道:“就目前的研究来看,家鼠中的黄胸鼠、褐家鼠和黑家鼠是人类鼠疫最重要的传染源。鼠疫在老鼠和人类之间的传播主要以鼠蚤为媒介。当鼠蚤吸取含病菌的鼠血后,再吸人血时病菌会注入到人体内。这种‘鼠→蚤→人’的传播方式是鼠疫的主要传播方式。而鼠疫在人和人之间传染,只限于患者在脓肿破溃后或被蚤吸血时才起传染源作用。至于鼠疫会不会变异或者鼠疫的类型,目前我还没有看到科学报道。”

    孙元起道:“按照道理说,现在已经是冬季,老鼠活动减少,疫情应该趋于减缓,而不是大规模爆发。可实际上呢?傅家甸疫情越来越严重。我们养病院的医生经过观察发现,这种传染病可以通过飞沫传染。所以,我们怀疑这可能是一种新型传染病。”

    哈夫肯言语中颇有些不屑:“约翰逊博士,医学和物理、化学一样,正确的结论应该建立在科学实验和严谨分析的基础上,而不是靠观察和臆测。”

    孙元起道:“如果已有的结论解释不了客观存在的现象,难道我们不应该反过来怀疑结论吗?”

    哈夫肯不客气地反驳道:“现在客观存在的现象就是,我在感染者的血液中发现了鼠疫杆菌!”

    北里柴三郎看气氛有些紧张,连忙插话道:“如果真是鼠疫的话,那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发动全城居民捕捉老鼠、灭杀跳蚤。”

    哈夫肯道:“如果贵国政府能够开除每只老鼠2枚铜圆赏格的话,相信短期内就能有效控制疫情。而且,我认为你们不应该限制国民的活动,相反,只有尽量活动,才能免受跳蚤和老鼠的侵害!”

    孙元起这才弄明白他们拜访的目的:“谢谢二位的建议。目前我正组织研究人员对疫情展开研究,如果确认你们建议有效的话,会认真采用的。”

    哈夫肯摇摇头:“约翰逊博士,你作为此次防疫的主要负责人,不仅仅是为了证明你自己的观点,更重要的是及时控制住疫情,挽救更多的生命。不要因为你的多疑和固执,而会让更多的人感染鼠疫而死去!”

    孙元起说道:“事实上,我们正在实施有效的控制疫情方案,包括建立一所较为完善的传染病医院,积极寻找病源,对健康人群发放口罩,对感染者进行隔离,对病死者予以火化,对城区实行戒严和消毒。”

    哈夫肯耸了耸肩:“你们中国有一句话,要想泉水清澈,就应该从源头上加以治理,否则所有的努力都将是徒劳无功。控制疫情也是这样。众所周知,控制疫情的唯一途径就是灭鼠。你们把精力全放在细枝末节上,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我认为,你们把买口罩、消毒药品的钱用来悬赏捕鼠,效果应该更好!”

    孙元起道:“谢谢哈夫肯医师,我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的。”

    话已至此,北里柴三郎和哈夫肯只有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哈夫肯突然回头说道:“对了,约翰逊博士,我叔父主持印度孟买的鼠疫防治工作时,研制出一种能够预防鼠疫的疫苗。我们医院现在还有一些,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转让一些。”

    “哦?多少钱一支?”孙元起还真有些心动:参与防疫工作的志愿者那么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真是学校的巨大损失。如果价格合适,倒可以采购一批备用。

    “二百二十两银子一支,如果需求量大的话,可以优惠些。”哈夫肯一脸灿烂。

    孙元起倒吸了口凉气:真是除了劫道的,就是卖药的!一支疫苗就敢买二百二十两银子,比抢劫还来钱啊!

    当然,一直以来疫苗在药品价格中就偏高,何况在20世纪初?更何况是在鼠疫爆发的重灾区?要知道抗战时期,一盒盘尼西林在黑市上就价值一根金条!

    孙元起半天才狠下心:“那好,先给我们来五支,不,十支!”

    心里却道:我们瓷器国是山寨技术的祖宗,有了这十支疫苗的样本,不信就造不出高仿品来!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二)

    尽管数百只老鼠惨死在北里柴三郎的解剖刀下,依然无法找到鼠疫杆菌的病源。为了安全起见,孙元起听从了哈夫肯的建议,在做好消毒、隔离工作的同时,积极发动东三省百姓投身到捕鼠大业中来,老鼠价格一度上涨到5个铜元。

    在孙元起的指挥下,傅家甸被划分为四个区。每区由两名医生主持,配备四名助理和为数众多的志愿者和巡警。每天,医生带领工作人员挨家挨户检查疫情。一旦发现有人感染鼠疫,立即送到防疫医院,并对病人家属进行隔离。各区内人员禁止随便走动,连医生、志愿者也必须严格遵循这一规章。各区设立消毒所,为参与防疫工作的医生、巡警和志愿者提供沐浴消毒服务。

    孙元起生怕手下的巡警徇私误事,除了要求赵景行派遣更多的志愿者支援傅家甸外,还向于驷兴借兵维持傅家甸局面。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在更多兵力抵达傅家甸之前,孙元起收到志愿者的密报:城里有人疑似感染鼠疫,巡警不但置之不问,而且还阻止医生上门检查。

    接报后,孙元起勃然大怒:现在这个关节眼上,还有人胆敢徇私枉法!也不通知刘镜人、吴存德,直接带上医生和志愿者,循着纸条上的地址找上门去,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居然胆敢抗拒钦差大人的命令!

    志愿者全身上下都是白色,肩上背着钢枪,上头明晃晃的刺刀直晃人眼,看上去就非常有威慑力。凡被他们押走的病人,往往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他们才来傅家甸没几天。就赢得了“白无常”的美誉。至于身穿黑色制服的巡警,则相应被称作“黑无常”。

    街上疏疏落落的几个行人。远远望见来了十几个“白无常”。赶紧躲进了屋里,生怕被逮住送进养病院——在他们看来,那里等同于阎王殿。被志愿者簇拥着的孙元起心里感慨道:小说中所说的“净街虎”,大概就是这般威风!

    傅家甸不是很大。孙元起等人很快找到地方。这家房屋颇为宽阔整洁,不仅墙高。而且屋顶上盖着青瓦,在一堆低矮的茅草房里恍如鹤立鸡群。一看可知房主来历非同小可。

    孙元起朝程子寅努努嘴。程子寅上前几步,摘下口罩高声叫道:“快开门。奉钦差大人之命入户检疫!”

    过了半天。院子里才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俺家没人生病,你们赶紧走!”

    程子寅道:“有没有病人,不是你们说了算!快点开门!”

    “俺说没有就没有!你们别自找麻烦!”说话的人看起来很有底气。

    如果说鼠疫是麻烦的话,那么孙元起等人确实是在自找麻烦。

    程子寅道:“废话少说,快点开门!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屋里那人气乐了:“哟嗬,你们胆子够肥的!你们领队的是谁?”

    程子寅回头看了孙元起一眼:“你管我们领队是谁!再不开门。我们就自己动手啦!”

    屋里那人鄙夷地笑了一声:“俺倒要看看谁敢!”

    孙元起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吩咐道:“鸣枪警告。然后砸门!”

    程子寅戴上口罩,利索地朝天开了一枪。左右三四个小伙子小跑几步,同时踹向大门,“轰隆”一声,整扇门板倒进院子里。刚才站在院子里的那个青年人明显没料到外面人会开枪硬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差点被门板砸到。

    大门一倒,十几个志愿者迅速端着枪闯进院子开始搜查,很快在屋里发现了老年病人。医生略加检测便得出了答案:“大人,病人发烧、咳嗽、脉搏加速,都符合鼠疫早期症状,应该立即送进养病院,院里其他人也要隔离观察。”

    孙元起道:“既然如此,那还愣着干什么?”

    那个青年人一听说要把病人送进养病院,顿时跳了起来:“俺爹只是偶感风寒,不是瘟疫!你们不能把他送进养病院!真的是感冒,不是瘟疫!”

    程子寅道:“是感冒还是瘟疫,到了养病院自见分晓!”

    青年人怒道:“到了养病院,不是瘟疫也染上了瘟疫,还分晓个屁啊!快放下俺爹,否则俺哥知道,没你们好果子吃!”

    孙元起好奇道:“你哥是谁?说来听听。”

    青年人怒目而视,却不肯说出他哥哥究竟是谁。

    程子寅冷笑道:“如今东三省,就数我们老爷最大。别说你哥,就是你把总督大人请来也没用!甭废话,全部带走!”

    官场的消息就是灵通。孙元起还没回到衙门,滨江厅同知刘镜人、巡警局局长吴存德就迎了过来,见面就是一番请罪。

    孙元起也不和他们废话,直接问道:“哪家人究竟什么背景,居然能让巡警退避三舍?”

    刘镜人、吴存德心里俱是苦笑:不提您叔祖父孙文正公,单说您钦差大臣的身份,又有谁敢在您面前提“背景”二字?

    吴存德官低一级,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他家能有什么背景?不过是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孙元起见他说得含糊不清,颇有些不耐,“他家的小子可说了,如果他哥知道,没我好果子吃呢。”

    吴存德知道无法隐瞒,只有实话实说:“回禀大人,这家人姓丁,很早已经就从山东逃荒至此,在傅家甸落户已经十多年,算是这里的老住户,人还算本分。丁家小子所称的兄长并不是丁家人,而是丁父七八年前在松花江边上捡的义子,名叫王海阳,十六七岁从山东过来闯关东的,因为没有经验,连饿带冻病倒在江边。丁父把他带回家医治喂养,算是救了他一条命,所以王海阳认丁父作义父。

    “过了两三年,王海阳忍受不住贫苦,便上山当了土匪。他手段非常毒辣,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很快在阿城、双城堡一带闯出名头,匪号‘血胡子’。但为了报丁父大恩,倒是从不来傅家甸作恶。所以全城人对丁家是又敬又怕,不敢得罪。”

    孙元起冷哼了一声:“我不管傅家甸里谁有多浑,从今而后,官宦乡绅也罢,土匪豪杰也罢,入户检疫任何人不可违抗!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你们就准备回家种红薯。”

    三天之后,丁老头因为鼠疫死于养病所。由于传染,丁老太、丁家媳妇也先后病死。倒是丁家小子侥幸逃过一劫,七天后从隔离处出来时,父母妻子已经变成了三捧骨灰。安葬完亲属,丁家小子便杳无音信,不少人认为他是投奔义兄血胡子去了。——对于此事,孙元起根本没有任何印象,如今傅家甸哪天不死人?哪家染病后不是悲痛欲绝?

    哈夫肯医师很快送来十支疫苗,孙元起并没有注射,而是交给了赵景惠等人,希望她们能尽快仿制出来。十多天后,满脸倦色的赵景惠却送来一份令人不安的报告,上面清楚地写道:“送来的鼠疫减毒活菌苗,对新型鼠疫虽然有一定效果,却并不能有效预防。在如今大规模暴发情况下,不建议将疫苗用于直接保护。目前正在尝试其他方法。”

    如果孙元起没记错的话,哈夫肯对于自己注射的疫苗非常自信。那么铁道那边的俄国人居住区又如何呢?西历新年前,孙元起决定偕同伍连德去哈尔滨俄国铁路医院探访一下。

    对于孙元起来访,哈夫肯非常激动,似乎看见无数的银子扇着翅膀向自己扑来,上来就给孙元起一个大大的熊抱:“约翰逊博士,新年快乐。你注射疫苗了?如果是的话,你完全可以摘下口罩在我们医院尽情地呼吸,放心,鼠疫不会伤害你分毫的!”

    如今身在病院,孙元起可不敢轻易摘下口罩,只有搪塞道:“因为我不需要经常深入疫区,所以一直没有注射疫苗。”

    哈夫肯耸耸肩:“注射疫苗是有史以来最有效、最安全的预防工具,为了保护你这位杰出的科学家,我觉得你们政府完全应该强制你注射。”

    “这是夸奖么?如果是的话,请允许我表达谢意。”孙元起微微一笑。

    哈夫肯迫不及待地问道:“约翰逊,你这次来,是不是想采购更多的疫苗?”

    “呃……”孙元起有些无语,半天才说道,“今天我和伍博士冒昧来访,主要是想参观一下你们医院的鼠疫防治情况,不知方便么?”

    “那是我们的荣幸!”说完,哈夫肯便引导孙元起进入医院病房。

    看来哈夫肯对于鼠疫疫苗真的非常自信,俄国铁路医院里竟然毫无隔离措施。鼠疫病房里躺着七八个鼠疫病人,房门大开,医护人员随意出入,没有一个戴口罩。

    孙元起大惊失色,好意地劝道:“哈夫肯医师,根据我们研究人员的实验发现,你们疫苗对于眼下爆发的新型鼠疫并不能有效预防,不建议将疫苗用于直接保护。所以,你们医院对鼠疫病房最好进行有效的隔离,医护人员需要佩戴口罩和定期消毒。”

    哈夫肯似乎觉得十分好笑:“你们的研究人员?哈哈哈……好,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的友好建议。”

    面对哈夫肯的乐观,孙元起束手无策。他虽然是钦差大臣,却只能负责傅家甸的防疫事宜,俄人居住区他是不可能染指的。至于他们这里情况好坏,看来只能自求多福,祈祷他们上帝能够保佑了。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三)

    京剧《沙家浜》里有句唱词: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在清末民初,中国几乎遍地都是土匪,其中有两处最有名。一个是湘西的土匪,这要拜沈从文生花妙笔所赐。一个是东北的土匪,里面也少不了曲波《林海雪原》的功劳,座山雕的形象影响了几代人,几乎谁都会说:

    “脸怎么黄了?”

    “防寒涂得蜡。”

    “怎么又红了?”

    “精神焕发!”

    东北的土匪确实比较多,而且手段狠辣,是东北三宝之外另一举世闻名的“特产”。甲午战争以来,日本、沙俄染指东北,中央政府的控制非常薄弱。张作霖、溥仪在小日本的扶植,先后在此建立了半**的政权。这都给了土匪生存空间。

    在广袤的黑土地上,土匪们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有句歌谣形容土匪的生活:“当响马,快乐多,骑着大马把酒喝,搂着女人吃饽饽。”即便政府强势起来,他们也可以接受招安,还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团长、司令,张作霖、张宗昌是他们的偶像。

    正因为如此,在东北几乎无处不匪,平民生活在胡子的阴影之中,“有钱的怕绑,有姑娘的怕抢,走路的怕劫,出门的怕攮”。

    丁家后生名叫丁大成,浑浑噩噩出了傅家甸,便四下询问血胡子的踪迹。血胡子凶名在外,阿城、双城堡一带不少人都知道,但他行踪飘忽,谁也不知道老窝在什么地方。

    没有办法,丁大成只好往土匪横行的地方去试试运气。短短几天内,他先后被三四波人拦住抢劫。好在土匪们很注重江湖道义,听说他是血胡子的弟弟。都直劫财不害命,抢完之后还给他指路。让他很快找到了血胡子盘踞的鹰嘴崖。

    王海阳听到自己弟弟找上门。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迎出寨门,顾不上寒暄便直接问道:“大成,你怎么过来了?”

    丁大成少年时。王海阳便做了土匪,逐渐在道上混出名声。丁大成也随之水涨船高,在傅家甸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巡警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算得上一号人物。如今却认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了王海阳便嚎啕大哭:“哥哥诶,你可得替俺爹娘报仇啊!”

    王海阳连声问道:“大成,干爹干娘他们怎么了?”

    丁大成一边抽搭一边说道:“前些日子,傅家甸闹瘟疫,全城戒严。俺爹只是偶感风寒,请大夫看过之后。已经好了许多。谁知道,不知谁告密。说俺爹得的是瘟疫。官兵便砸破俺家大门,把俺爹送进养病院。养病院都是得了瘟疫的,就算好人没病也给染上了,何况俺爹正生病体弱呢?结果,俺爹、俺娘、俺媳妇全得了瘟疫,死在养病院里!算了之后,他们还焚尸灭迹,可怜俺爹、俺娘他们就剩下三把骨灰,连具完整尸首都没落下。哥哥啊,你可要给给俺报仇啊!”

    王海阳顿时怒目圆睁,从腰里拽出左轮手枪:“说,是谁把干爹送进养病院的?俺现在就下山毙了他!”

    丁大成吞吞吐吐地说道:“据说那人是钦差大臣……”

    “谁?”王海阳一愣。

    “听巡警局的人和俺说,那人是朝廷派来东北防疫的钦差大臣,叫孙元起。”丁大成鼓起勇气说道。

    王海阳把手枪塞到腰上,扯过丁大成就往寨子里走:“兄弟,这事儿我们哥俩得好好商议商议,看看怎么报仇。你还没吃饭?先吃点饭再说。”

    接下来几天,丁大成一提报仇的事,王海阳便说“商量商量”、“研究研究”。最后丁大成逼得急了,王海阳只有实话实说:“兄弟,俺看这仇还是算了。据山下打探,傅家甸如今有官兵三千人,快枪一千条,实在惹不起。如果你真的气不平,等钦差大臣走了,俺下山把巡警局吴存德的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把俺全家送进养病院的是孙元起那个狗官,不干别人的事。如果哥哥你真想替俺报仇,就去把他杀了!”丁大成被娇惯久了,又因为仇恨而失去了理智,如今脑袋里只有一根筋,那就是杀了孙元起替全家报仇。

    王海阳按捺住性子解释道:“兄弟,不是俺不想报仇,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你听过《施公案》的评书,也看过《盗御马》的戏,大侠窦尔敦何等了得?占据五行连环套,手下壮士过万,只因为偷了皇帝的一匹马,便被捉拿问斩。俺们山寨虽然在两县五岭十八沟小有名气,可要是动了钦差大人一根毫毛,只怕俺们活不过三天。兄弟,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听俺一句劝,忘了这仇,好好过日子!”

    东北胡子大体可以分三种:

    第一种是纯土匪,即红胡子。这种匪多则数百,少则十余,主要勾当是砸富户、抢买卖、绑人票、打官兵,其间烧杀奸淫,无恶不作。

    第二种是武装土匪。这种土匪大多有政治背景或目的。或为报复社会,或为报复官绅。有的借土匪发展势力,希望招安做官。

    而第三种胡子叫棒子手。这种土匪没有枪械,仅以木棒劫道。人数少,有时一人,有时数人,时聚时散。他们打劫对象多是单身行人、小户人家。

    王海阳属于第一种,虽然讲义气,手里也有钱有人,但在恰当的时候还是知道如何取舍。太讲义气、太自以为是的土匪在道上混不了多久,早就死绝了。

    丁大成热血上头,拍着桌子大骂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俺这仇怎么能忘?王海阳,亏俺爹还救你一命,这个时候你不帮俺报仇也就罢了,还劝俺忘了杀父之仇。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要是还有良心、有人性,那就别说废话,拉起绺子跟俺下山,崩了孙元起那个狗杂种,替俺爹报仇!”

    王海阳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是良善之辈,谁上山当土匪啊?听到丁大成的斥骂,脸色有些发青,转身吩咐道:“把他押到后院关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别让他跑了!”

    “知道了,大当家的!”左右拥上来,拉扯丁大成就往外走。

    丁大成也急眼了,口不择言乱骂道:“王海阳你个狗日的,负恩忘义,不得好死!”

    二当家见王海阳神色不怿,凑过来问道:“大哥,要不把他做了?”

    “滚!”王海阳一脚把二当家踹倒在地。

    不知道是被二当家的话吓住了,还是幡然醒悟,丁大成以后几天居然闭口不提报仇的事,只是向看门的喽啰请教如何使用枪械,偶尔遛遛马,貌似准备留在山上干土匪。足足过了七八天,等日上三竿王海阳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的时候,喽啰才凑过来报告:“大当家的,不好了,你弟弟不见了!”

    王海阳还有些宿醉,头脑发胀,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谁跑了?狗日的!逮着以后,老子生剐了他!”

    “大当家的,是你弟弟跑了,刚来的那个!”喽啰急忙又重复一遍。

    王海阳这才反应过来,直接一个大耳光甩了过去:“怎么不早说?寨子里少了什么?”

    喽啰心里腹诽道:你在女人肚皮上折腾,我敢打扰么?要是得了马上风,你丫还不得毙了我!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还得装孙子:“今儿一大早,他说要在寨子周围遛遛马,我们都没怎么在意,任由他去了。谁知道他居然骑马直奔山下,到现在没回来。他除了骑马,还借了寨子里兄弟的一把撸子!”

    王海阳顾不上披衣穿鞋,直接从炕上跳下来,一巴掌把喽啰扇倒在地,又狠狠踹了几脚:“要是人追不回来,老子把你铡成三段!”说罢,也不顾外面天寒地冻,赤条条地往外走去,大声吩咐拿枪备马。

    很快鹰嘴崖上就奔下几匹快马,向着傅家甸方向飞驰。中午时分,他们抵达城郊,正好看到吴克仁和孟二叔在田里收豆秸。几个人圈马围住俩人,手里擎着枪,恶狠狠地问道:“老头,想死想活?”

    孟二叔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大、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王海阳问道:“那老实交代,看见之前有人骑着枣红马过去吗?”

    孟二叔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有人骑马过去,不过是不是枣红马,我老眼昏花,没看清楚。”

    “既然老眼昏花,活着还有什么用?”王海阳冲他开了一枪,正中头部。孟二叔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便像被砍倒的老树,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黑土地上,殷红的血液顺着地面四处流淌,甚至染红了吴克仁的布棉鞋。“小子,你看见了么?”

    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慨,吴克仁觉得自己小腿抖得厉害:“半个时辰之前,有个穿灰色衣服的青年骑着枣红马过去,好像是要进城,马上没有别的东西。”

    “哟,小子,眼力劲不错啊!不会是衙门眼线?”边上二当家阴阳怪气地说道。

    王海阳一夹马腹,叫道:“收队回寨!”

    几人同时打马飞奔,向来时的路上驰去。吴克仁正要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王海阳左手往后随意一甩,“啪——”一声枪响,吴克仁老蓝色的棉袍上盛开了一朵怒放的红花。

    吴克仁有些错愕,又有些害怕,低头看着红花湮灭,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四)

    进入腊月后,整个东北仿佛成了冰窟窿,傅家甸外的马家河、松花江先后封冻,原先规划的设卡检查失去了作用,只能派出巡逻队24小时不监督巡查。好在于驷兴和赵景行先后派来不少人支援,倒是不缺人手。整个傅家甸不过才两三万人,驻扎在此的各类防疫人员却高达三四千,几乎将这座小城围得水泄不通。

    王海阳刚开第一枪的时候,周围的巡逻队就听见了,以为是有人从城里逃出来,发现的人鸣枪示警,所以一股脑地涌现事发地点。

    等开第二枪,很多巡逻队员已经能够看到他骑马远去的身影,各种枪支就像放鞭炮似的响成一片。可惜距离太远,准头也不行,开了那么多枪连毛都没碰到一根。即便如此,也把王海阳等人吓得够呛,他们死命挥舞马鞭,在马身上抽出一道道血痕,只恨骑的不是日行一千夜走八百的追风驹。

    王海阳心里懊恼:就凭身后密集的枪声,无论丁大成刺杀能否成功,自己鹰嘴崖的寨子肯定保不住了!看来回去之后就得收拾细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上一段时间再说!

    巡逻队员气喘吁吁地跑到案发现场,只见一老一少躺在地上鲜血横流,急忙招呼队里检疫的医生:“快来看看,这两人是不是染病从城里跑出来的?还有救么?”

    医生带上口罩和橡皮手套,过来翻翻孟二叔的眼睛,摇了摇头:“瞳孔放大,已经不行了。”说罢走到吴克仁身边,检查完伤势,又把手指放在颈部大动脉上。说道:“如果抢救及时,这小伙没准儿还能捞回一条命来。”

    “那快抢救啊!”周围志愿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见伤者和自己一般年纪。感同身受。

    医生摊开手:“要救,就得赶紧输血、动手术。不说手术器械,这里连输血都没法输,怎么救?”

    “城里医院不是可以么?”志愿者们七嘴八舌说道。

    医生道:“这里离城里有三四里路。送得慢,恐怕没到医院血就流干了!送得快。路上颠簸几下,死得更快!”

    志愿者鼓噪道:“送进城里,还有一线希望;躺在这里。只能等死。相比之下。自然要试一试!”

    “好,尽人事,安天命。希望这小伙子福大命大,能挺到医院。”医生拗不过这群热血青年,只好从急救箱里掏出止血剂洒在伤口,又用绷带缠好。志愿者四下找来树枝木棍。脱下衣服绑成简易的担架,抬起吴克仁就往城里送。

    很快。这起案件出现在了滨江厅巡警局的案头。当事人吴克仁虽然命硬,侥幸逃生,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吴存德搞不清楚这是一起单纯的凶杀案,还是涉及城里居民外逃,本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原则,把案情送到了孙元起面前。

    如今,傅家甸每天死亡人数已经攀升到30人,养病院里人满为患,孙元起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管这种事,大致翻了一下案卷便递还给吴存德:“不管内情如何,都按凶杀案办理,由你们巡警局负责。我只管防疫,这些事务不在我管辖范围。”

    此类凶杀案,在东北每个地方每年都要发生好几起,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多是不了了之。如果真要追究起来,破案难度非同小可,巡警局肯定要脱一层皮。吴存德见孙元起不过问,心里大石落地。回去吩咐巡警加强城外巡逻,避免土匪进城扰乱后,这件事情基本上到此为止。除了孟二叔、吴克仁的亲属,谁还会在意?

    正如先前刚到吉林时所预料,因为前期隔离措施不得力,现在鼠疫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规模蔓在东三省蔓延,几乎每个府县都有病例报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孙元起在北上前,已经在山海关等地设防,封死了鼠疫入关的道路,使得全国其他地方没有疫情报告。

    在养病院,伍连德私下解剖了几具尸体,加上这段时间的仔细观察,终于得出了结论:这是一种新型鼠疫,主要依靠飞沫传播,潜伏期短,感染者有危重的全身中毒症状及呼吸道感染特有症状。感染后若不及时有效治疗,病人多在2、3天内死亡。旱獭是病毒的源头,最先得这种病的便是在俄国境内捕捉旱獭的关内移民。

    在二十世纪初,人们发明了一种工艺,只要对旱獭的皮毛进行适当加工,其成色堪比貂皮。一时间,旱獭皮成为世界皮革市场的新宠,价格连年看涨。1910年,每张旱獭皮的售价比1907年猛涨了6倍多。巨大的利润吸引了众多中俄商人。他们纷纷招募华工捕杀旱獭。1910年仅从满洲里一地出口的旱獭皮就由1907年的70万张增加到250万张。

    旱獭,又名土拨鼠,在广袤的东北、西伯利亚有大量分布。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可爱而且值钱的小生物,居然会是鼠疫病毒的根源。旱獭一旦染病就会失明、失声、行动迟缓,并被健康的同类逐出巢穴。有经验的猎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染病旱獭,他们绝不会捕猎有病的旱獭。

    由于山东、直隶两省连年遭灾,大量劳工北上闯关东。许多毫无捕猎经验的关内劳工加入了猎獭队伍,他们却没有这样的经验,往往还会因为染病旱獭容易捕捉而大量猎杀。在东北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中,猎人们渴了喝一口雪水,饿了就以旱獭肉为食。鼠疫病毒就这样由染病旱獭传给了捕猎者。

    集得十几张獭皮后,猎人们便寄宿客栈。这些客栈简陋至极,往往几十个人挤在一张大炕上。冬天为了保温,更是门窗紧闭,一旦有人感染鼠疫,全客栈几乎无人能够幸免,很多人在不经意间成为受害者。这些人顺着铁路南下,又会成为新的传染源。感染更多的民众。就这样,疫情从北向南。很快传遍了东北平原。

    拿到伍连德的研究报告后。孙元起赶紧派人请来北里柴三郎和哈夫肯,向他们通报最新的发现:“北里先生、哈夫肯医师,根据我们研究人员在养病院的观察,这确实是鼠疫。但临床表现却和以往不同,应该可以确认为一种新型鼠疫。它的病源可以追溯到染病的旱獭。这也是北里先生为什么没有在老鼠身上发现鼠疫杆菌的原因。最关键的是,这种鼠疫可以依靠飞沫传播,在防疫过程中必须做好隔离和防护。其中。口罩更是必不可少——”

    哈夫肯哈哈大笑:“约翰逊博士,我知道你是新型口罩的专利所有人,生产口罩的正是你妻子的工厂,但是你在你们国民中间推销口罩就可以了。至于我们,你是知道的,我们有鼠疫疫苗。不需要什么口罩。我建议你下次推销前,最好先调查清楚客户的状况。”

    孙元起一愣:难道莉莉丝也染指了口罩生产?旋即正色说道:“口罩厂商问题。和我们现在要谈的病情没有多大干系。我再次严正地告诉你们一遍,这种新型鼠疫可以通过飞沫传播!”

    哈夫肯满脸不屑:“我随着我叔父曾经多次参加过印度、香港等地鼠疫防治,有着丰富的防疫经验,那就是鼠疫由老鼠传播,灭鼠才是防治的关键。隔离、口罩之类的根本没有必要。知道为什么你刚到傅家甸事每天只死亡十几人,现在却上涨到每天三十多人吗?道理很简单,就是你的方法错了!你不应该戒严隔离,而是要去灭鼠。明白么,博士?”

    对于顽固不化无可救药的哈夫肯,孙元起已经不打算说服他了,改而问北里柴三郎:“北里先生,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摒弃旧有的防治方法,注重隔离和防护?”

    北里柴三郎含糊地答道:“啊,既然孙博士研究出这样的成果,在一度程度上加强隔离和防护也是必要的,至少带上口罩不会增加鼠疫的感染率嘛。当然,如果能保持卫生、消灭老鼠,应该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疫情不在居住区泛滥。总之,对于鼠疫的研究,还需要继续深入,尤其是用科学的手段。”

    孙元起是听出来了,看来北里柴三郎对于自己的研究成果也抱有很大的怀疑。

    既然他们不配合自己的防疫措施,看来只有继续单干了。说是单干,其实除了消毒、隔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得了病基本上就是等死。赵景惠等人甚至尝试使用最新研制的青霉素,效果也很不明显。就在孙元起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几天前还跟自己顶牛的哈夫肯,竟然感染鼠疫死在了俄国铁路医院里。

    原来,哈夫肯医生丝毫没有听进去孙元起的建议,回到医院后依然我行我素,穿着白衣、白帽和橡皮手套就给鼠疫病人检查身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好运气终于用完,鼠疫杆菌在他身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注射再多的鼠疫疫苗也于事无补。他先是头痛、发烧,而后脉搏加速、咳嗽不止,最后全身发紫,在感染鼠疫的第三天不治身亡。

    一位防治鼠疫的专家竟然死于鼠疫!

    整个东北顿时陷入一片惶恐,连老油条北里柴三郎来见孙元起的时候,也规规矩矩带上了口罩。隔离、消毒、口罩在日俄居住区得到大范围推广。此时距离孙元起抵达傅家甸已经达一个月之久。

    一个月来,疫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孙元起的心情也日益沉重。就在这个时候,孙元起再次接到志愿者的线报,还是那一家,还是有病人,还是拒绝入门检疫。孙元起心中早就埋着一股无明业火,只是没有找到发飙的机会。如今听闻消息,顿时怒气上涌,带着程子寅等人就直奔过去。

    站在墙外,就可以听到屋里病人的咳嗽声。这次大家连门都懒得敲,众人直接砸门而入。

    进屋就看见丁大成躺在床上,脸烧的通红,不停地咳嗽。医生不用孙元起吩咐就上去检查,检查结果却是令人错愕:只是受寒发烧,并不是鼠疫。

    既然他是普通感冒发烧,自己一行人破门而入就有些过分了。孙元起上前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丁大成从被子里掏出手枪,冲他胸口就扣动了扳机。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五)

    “啪——”

    孙元起感觉腹部被人狠狠捣了一拳,不由得向后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想要扶住什么东西努力站稳,可手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虽然在参与防疫时预想会发生很多事,但绝对不包括有人刺杀钦差大臣。躺在床上的丁大成却不给他们迟疑的机会,为了报仇,他不惜刚热水盆中蹦出来就跳到冷水缸里,就是要设个局让仇人钻进来。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怎么能错过良机呢?

    丁大成手里拿的是勃朗宁M1900式手枪,俗称“枪牌撸子”,有“天下第一枪”的美誉,弹夹可以装7发子弹。他唯恐仇人不死,勉强在炕上支起身体,对着孙元起又是两枪。孙元起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枪声惊醒了程子寅,他见孙元起血溅当场,顿时状若疯虎,抡起钢枪就扑了过去,枪托正好砸在丁大成手臂上,“喀嚓”一声,丁大成胳膊弯曲成奇怪的形状,撸子随之掉到地上。

    其他几个志愿者这时也醒过神,挺起刺刀围过来就要乱捅。程子寅厉声喝道:“别弄死,留活的,老子要生剐了他!”说罢丢枪,急忙跑到孙元起身边。只见孙元起气息奄奄,胸部、腹部、大腿三个枪眼正在汩汩冒血,将棉袍洇湿一大片,扭头骂道:“医生,死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傅家甸就巴掌大小的地方,几乎在孙元起送进医院抢救的同时,刘镜人也收到了消息。自从全城戒严以来,作为滨江厅最高民政长官的刘镜人便被架空,只需要帮衬着做些后勤保障的事。今天正在家里宴客,听闻消息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差点没昏死过去:

    先是自己所辖的滨江厅爆发瘟疫。估计未来三两年内都什么油水可捞了。没油水也无所谓。大不了花钱打点一下,换个地方还可以继续发财。

    谁知道,钦差又在自己地面上遇刺。瘟疫属于天灾,上官要是追问起来。还可以搪塞。钦差遇刺呢?这可是完完全全的**!这事儿处理好了,自己回家改行种田。处理不好。估计要发配新疆吃沙子。

    流年不利啊!

    稍微清醒之后,刘镜人急忙问道:“钦差大人有无大碍?”

    “回禀老爷,听说中了三枪。情况非常危急。如今正在医院抢救。”报信的人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凶徒擒获没有?”刘镜人又问。

    “凶徒被当场成擒,如今已被关押起来。”

    刘镜人赶紧吩咐道:“快叫人去看护好凶徒,别让他畏罪自杀,一定要留他狗命明正典刑!”

    凶徒活着,招出口供又对自己有利的话,或许能逃过一劫。如果凶徒死了。那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只能跟着一起玩完!

    说完命人备轿。准备去医院探视病情。起身时,才发现双腿就像刚出锅的面条,软成一团,根本迈不开步子。

    周围仆人没料到一向自诩处乱不惊、年富力强的老爷会被吓软腿,见他站在桌边不肯迈步,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吩咐:“老爷,轿子已经备好了,您看?”

    刘镜人不禁勃然大怒:“看?看个屁!狗杀才,还不赶紧过来扶老爷一把!”

    等刘镜人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发现吴存德已经守在那里,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样子,边上站着的几个巡警浑身摞满脚印,脸肿的像猪头一样。

    吴存德看见刘镜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声音干哑地说道:“大人,你也过来了。”

    “发生这么大事,我能不过来么?”刘镜人终于找到出气筒,顿时就是一番臭骂,骂完才问道,“钦差大人的伤情如何?送进去多长时间了?”

    吴存德脸上豆大的虚汗直往下流,颤声答道:“凶徒使用口径为7.65mm的勃朗宁M1900式手枪,在近距离射击三次,分别命中钦差大人的胸、腹、腿。不幸中的万幸,当场有医生进行了急救,随后迅速送至医院手术,如今距事发已经过去快一个钟头。”

    “有没有封锁消息?”刘镜人忽然想起一件事。

    吴存德紧张地望着刘镜人:“当时在现场的都是钦差大人的手下,我们没法封锁消息。怎么啦,大人?”

    刘镜人不由懊恼地跺跺脚:“你不要守在这里了,我在就行。你现在回去做两件事:第一,马上以我们俩的名义给于道台写份折子,把事情大致说清,尽快送去;第二,准备接手傅家甸的防务,不能因为钦差大臣伤重在床,就把防疫的事儿耽搁了,否则我们难辞其咎。”

    果然,随着孙元起遇刺的消息越传越广,很多医护人员、志愿者放下手头工作,围聚到医院旁边,等候着最新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孙元起在手术室里依然没有被推出来,医院外面已经聚集了四五百人。看看天色昏黑,志愿者也失去了冷静,开始大声斥骂刘镜人,甚至动手围攻巡警。

    刘镜人也没有法子,本身就理亏,再者志愿者手里又有枪,万一惹毛了这些愣头青,他们真敢冲自己开黑枪!只有摆低姿态,哀求加劝说:“诸位学子,诸位兄弟,请你们一定要冷静,稍安勿躁,如今孙大人正在里面手术。如果因为惊扰,导致医生分神出现闪失,大家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刘某如今也是心急如焚,但却无计可施。恳请大家和我一起安心等待,并为孙大人祈福!”

    学生顿时怒斥道:“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治理无方,枪支管制不严,孙先生怎么会身陷险境?”

    刘镜人看着学生手持的如林钢枪,心里苦笑:跟你们相比,究竟谁才是枪支管制不严?嘴里还得装孙子:“是、是、是,刘某昏聩无能,导致孙大人为凶徒所袭,罪该万死。此间事一了,刘某就主动请辞,以谢天下。”

    “切!就凭你的失职,即便不请辞,又能在这位子上呆多久?何必假惺惺!”学生们反唇相讥。

    ……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镜人只觉得自己被学生们骂得体无完肤,自己还要奴颜婢膝地安抚他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手术室的房门终于打开,走出几个浑身血渍、疲惫欲死的医生。他再也顾不上和学生扯皮,快步上前,拱手问道:“各位医士,请问孙大人伤势如何?”

    学生们也安静下来,想听听医生的答案。

    中间一位明显是主刀医师,摘下口罩答道:“孙大人被子弹近距离命中,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除了腿部外,左肺部、小肠都受创严重,并引发严重的内出血。虽然抢救及时,子弹被取出,伤口也处理亡,但因伤势过重,现在仍然处于深度昏迷,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刘镜人又追问道:“那孙大人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呢?”

    医生沉重地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或许三五天就能醒过来,或许——”

    刘镜人只觉得浑身发冷,好比掉进了现在的送花家里,急忙打断医生的话:“还请诸位尽力施救,需要什么药物尽管开口。老山参?虎骨?还是熊胆?”

    医生叹了口气:“这不关药的事儿,实在是伤势太重,我们也素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孙大人吉人天相,能熬过这一关。”顿了一顿,又低声说道:“不过,大人您最好做两手准备!”说罢戴上口罩,随着几名助手回屋休息去了。

    刘镜人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扶着墙慢慢坐倒,“呼呼”直喘粗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完蛋了!我要完蛋了!大清立国近三百年,有钦差遇刺身亡的么?我这回真完蛋了!

    赵景惠跟在刘镜人身后,最后医生嘱咐的“最好做两手准备”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捅了几刀,顿时痛彻全身,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就像盛夏的雷雨倾泻而下。眼前却晃过十多年开所亲历的场景:

    十多年前第一次见面,先生不顾老佟的阻拦,温和地笑着,递过了一块大洋;

    第一次到先生家,先生嘱咐道:北京太冷,去我那儿抱两床被褥过来,再拿个火盆;

    第一次一起吃饭,先生把白面馒头分递给自己兄妹四人,自己却拿起了杂面馒头;

    ……

    一直到前几天,先生到实验室看望大家,温和地鼓励,一再提醒自己要注意安全。

    想到这里,赵景惠只觉得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后面的学生不知道情况,眼看刘镜人瘫倒在地、赵老师痛哭出声,都知道孙先生是凶多吉少,也按捺不住,低声哭泣起来。四五百人一齐哭泣,哀声直冲九霄。

    把孙元起送进医院之后,作为警卫队长的程子寅就蹲在墙角一声不吭,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听到哀声四起,他眉头一紧,双手紧攥,指甲刺破掌心,血一滴一滴地流下,他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半晌,把烟屁股狠狠拧熄,腾地站起身:

    “哥几个,走,活剐了那个王八蛋,给老爷报仇!”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六)

    当然,程子寅千刀万剐丁大成的想法并没能实现,原因有两:

    第一,1905年沈家本主持修订《大清现行律例》时,已经把凌迟、戮尸、枭首等酷刑永远删除,全部改成砍头了。

    第二,在孙元起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丁大成已经成为刘镜人、吴存德的救命稻草,根本不会允许程子寅胡来。不仅不能杀,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等着上级过来提审,替自己洗刷过错。

    吴存德最初向于驷兴递送折子时,孙元起还在医院里手术,并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如果钦差大人伤重不治,自然一了百了;可要是恢复清醒,自己却夸大后果,那不是老寿星嗑砒霜——找死么?所以,信中只是含糊地说孙元起遇刺,目前已经送进医院救治,并没点明具体伤势如何。

    等到傍晚时分,快马才从傅家甸跑到阿勒楚喀。于驷兴接到折子大吃一惊,却对孙元起伤情如何一肚子糊涂,只好连忙打电报去傅家甸询问。直到孙元起手术结束一个时辰后,总算得到具体消息。于驷兴不敢怠慢,急忙把消息上报。

    于驷兴只是正四品的道台,没办法直接给军机处发电报,只有先向吉林巡抚陈昭常汇报。陈昭常也不是闲的无聊,天天守在电报房收电报。等他接到电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被吓一大跳的陈抚台不敢有丝毫耽搁,赶紧再向军机处报告。等军机处接到孙元起遇刺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八点。

    然而傅家甸的日、俄情报机关,早在孙元起遇刺半小时后就已经获知消息,并作为重磅新闻向国内媒体报信。几乎就在军机处接到消息的同时,上海、北京、天津等地的民众也从外国报纸上看到了相关报道。为了吸引读者注意。各大报纸的标题都非常刺目:

    《青年寻仇,钦差遇刺》

    《钦差东北遇刺。疑与革命党有关》

    《从博士到钦差。从荣耀到寂灭》

    《钦差之死》

    ……

    一向尖酸刻薄的《京津泰晤士报》,此回更是极尽夸张讽刺之能事:

    “根据最新消息,被科学界称为‘东方神奇小子’、‘牛顿爵士仇敌’的孙元起博士昨日下午遇刺,身中三枪。伤势严重,目前情况仍然不太乐观。

    “孙元起博士出身名门。据说和该国已故的副首相有着某种亲属关系,比如具有相同的姓氏。尽管学者们已经认真研究了这位副首相的每一位妻妾婢女,但具体情况如何。目前依然困扰着很多考据派学者。

    “孙博士早年留学美利坚。在散发新鲜牛粪味的北美校园里获得了硕士学位,这成为他后日辉煌的基础。学成归国后,恰逢京师大学堂建立。在副首相的帮助下,他顺利获得了一份教职。当然,仅凭一张西方的文凭无法让他飞黄腾达,所以他把目光瞄准了新兴却又生僻的原子物理学。

    “在短短几年里。他编造了众多篇论文,尽管它们都非常的抽象奥涩。但看上去都非常优美。——这也是孙博士的制胜秘诀。毫无疑问,如果他用浅近通俗语言来写的话,肯定没有一家杂志愿意发表,也不会有任何一位学者能耐着性子看完。——而他用谁也不懂的理论外壳加以包装,效果就完全不同了:他的每一篇都得以发表,发表的每一篇论文都引起争议和轰动。于是,他从硕士变成了博士,并且很是得了几个著名奖项。

    “‘学而优则仕’是这个远东国度并不优良的传统,即便是孙元起博士也未能免俗。每年他都会放下编造论文的工作,修个长假,借机学习一下某个远东古老帝国的政治知识。甚至因为要学的政治知识太丰富,忘记了论文编写。

    “在副首相的帮助下,他很快成为了该国的教育部副部长。该国有一句话说,不幸有时会带来幸福,而幸福中也会埋藏着不幸。真是极富哲理的名言!孙博士在成为副部长不久,副首相去世,他的仕途也开始暗淡无光,这次更是被派到边疆去负责焚烧尸体,直至被三颗子弹命中。

    “听到孙博士遇刺的消息,科学界也会觉得悲伤!虽然他给科学界造成了很多麻烦,却也带来了很多乐趣。当闹剧闭幕时,我们不应该感谢剧中的角色么?”

    因为这篇文章,《京津泰晤士报》很快在全国范围内遭到青年学生的强烈抵制,销路直线下降。几个月后,它被莉莉丝接管,改名《政经日报》,并逐渐成为了中国第一大报。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作为经营中、日两国广播业务的托尼,无疑是最早获得消息的几个人,第一时间就给远在北美经营公司的妹妹发电报,然后迅速和记者共同北上,抢夺第一手消息。

    经世大学校园内很早就按照了无线广播,按照惯例,每天早上7点播报半个小时国内外要闻。在孙元起遇刺的第二天凌晨五六点,同学们如同寻常一样,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赶往广播电台挑拣早上播报的内容。在一堆五花八门的新闻中,赫然发现孙元起遇刺的信息。

    本来大家还有些睡眼惺忪,这条新闻就像一瓢冷水,顿时把大家浇醒。几个学生面面相觑,第一反应是:这是条假新闻!

    可是那么多报社、电台会同时撒谎么?

    作为学校里最新知道消息的几个人,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广播室里静谧一片,人人脸色凝重。台长拧着浓眉,狠狠一拍桌子:“首先,这条新闻应该是真实的。其次,我们广播电台存在的意义,就是向全校师生及时播报全世界发生的大事。孙先生是世界著名的科学家、教育家,更是经世大学的创始人,他遇刺的消息当然属于大事。所以这条新闻不仅应该播,而且应该马上播!”

    “可是……”还有人有疑惑:万一是条假新闻呢?万一孙先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外国报纸故意夸大其事呢?凌晨五六点正是大家睡意正浓的时候。孙先生又是全校师生都极为尊敬的校长,如果最后发现这是一则闹剧。哥几个还不得被人骂死!

    “没什么可是。出了事算我的!”台长猛地一摆手,“陈潇客,你赶快调试好设备。陆垣,等会儿你来播报。我来综合一下各家报纸和电台的消息。五分钟之后开播!”

    几分钟之后,嘹亮的广播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播音员陆垣以沉重的声音念道:“紧急播报,紧急播报。综合罗斯社、日经社、日本广播公司、中华广播公司等多家消息,世界著名科学家、教育家。我校创校校长孙百熙先生。于昨日午后二时许在吉林滨江厅遇刺。据目击人士称,孙先生被歹徒持枪袭击,身中三弹,伤势严重,被送至医院紧急抢救,目前状况不明。”

    山下经世镇居民被学校熏染已久。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一听到山上喇叭响。就知道是早上7点钟了。现在被吵醒,也相对愕然:外面天才蒙蒙亮,怎么就7点了?难道是阴天?不少人开始摸索着穿衣下床。

    全校师生员工两三千人,大多数还沉浸在黎明的酣睡中。突然被刺耳的广播声吵醒,本来都是一肚子火,恨不得现在就去拆了广播台。可听到播报的内容,不禁面面相觑: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1911年1月16号,可不是什么愚人节!

    广播台的播报一遍接着一遍,打碎了人们最初的猜疑,告诉大家这可不是什么玩笑,而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学生们从震惊中醒来,默默穿好衣服,顾不上梳洗,便顺着人群来到山下的广场,对着成蹊馆无言伫立。在那里,有孙元起的办公室,虽然他后做了校长、做了侍郎,但总会隔三差五的出现在那间屋里,思考着世界上最高深的问题,解答学生们的疑问。

    早在广播第一遍播报的时候,薇拉就醒了,听到内容后整个人就木掉了,甚至感觉不到悲伤。直到九岁的小念祖问:“妈咪,广播里说爹地他怎么了?”薇拉才恢复过来,眼泪顿如雨下。五岁的念萱也被吵醒,看着妈妈和哥哥哭成一团,也跟着大哭起来。

    就在母子三人相拥而泣的时候,楼下响起了敲门声:“孙夫人,孙夫人!”

    薇拉急忙穿衣下楼,开门却见近百位师生站在门口,打头的是七十多岁的杨守敬和王闿运。杨守敬在卢弼扶持下,颤颤巍巍地说道:“孙太太,中国有句老话,叫‘大德必得其寿’。百熙学究天人,德溥四海,大醇不疵,为近百年所没有的大贤,岂是宵小辈所能毁伤?相信他此番必定会逢凶化吉,还望孙太太保重身体。”

    王闿运也上前一步劝说道:“孙太太,我观百熙面相,也不是中年早夭之人。此番磨难,真好成就来日鸿业。您不要太过挂怀,过些日子定然有好消息传来。”

    听着众人的劝说,薇拉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滚滚而下。

    严复、王国维等人也陆续上前劝说。正在此时,老赵一路嚎哭而来,见了薇拉,更是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太太,是俺没用,都怪俺没有跟去,才让歹人伤到老爷。俺对不起老爷的救命之恩啊!这回你要去东北,把俺带上,遇到那歹人,俺老赵要生扒了他的皮,一口一口咬死他,才解俺心头之恨……”

    卢瑟福此时说道:“作为当今最著名的科学家,约翰逊博士不仅仅是中国的财富,更是全世界的瑰宝。中国政府没有尽到保护的职责,我们应该予以强烈抗议,并要求尽快逮捕审问凶手。”

    “对,我们必须对政府加压。”严复也表示赞同。

    周围学生更是一呼百应。

    很快,操场上几千名学生排成长队,开始向京城进发。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七)

    从经世大学到德胜门,足足四十里路,全校师生硬是一路步行走完全程。

    现代火炮技术的飞速发展,让城墙的防护作用大为降低。尽管外**队已经数次轻易地攻进北京,但清朝中央政府依然顽固地躲在厚重的城墙后面,不愿走出来。如今德胜门依然会晨启夕闭,还会有众多兵丁看守。他们远远望见数千人队伍自东北滚滚而来,第一反应就是关闭城门,报告上司。

    清代京城防卫最高武官是从一品的九门提督,可九门提督衙门设在崇文门里头。等消息逐层报到九门提督那里,数千名学生早已围住了德胜门。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经世大学近千名外国留学生走在最前头。让守城的兵丁更加紧张,虽然手里握着刀枪,却不敢稍有动作,生怕误伤引起国际纠纷。

    德胜门的城门领从城墙上小心翼翼探出头,高声喝问道:“尔等何人?意欲何为?”

    学生们七嘴八舌答道:“快开门,我们要入城!”

    “我们是学生,要去学部请愿!”

    “Open the gate!”

    ……

    数百上千人同时回答,乱糟糟一片,那个城门领哪里听得清?

    这时严复站了出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答道:“请城上诸位放心,我等系经世大学师生,并非不法刁民。听闻我校校长、钦差大臣、学部右侍郎孙元起先生昨日在东北遇刺,我等激于义愤,欲进城向学部请愿。还望诸位行个方便,开启城门!”

    听说这些人是“激于义愤”,还要“进城请愿”,城门领更不敢开门了。便敷衍道:“既然并非不法刁民,为何还要围住城门?尔等是大学堂师生。当知书达礼。遵纪守法。现在如此行径,与倡乱匪民何异?须知天网恢恢,王法无情。尔等还不快快散去!”

    下面学生顿时一片漫骂声,性急的甚至拣起砖头瓦片往墙上乱扔。

    严复急忙止住学生的行为。高声说道:“正因为我等知书达礼、遵纪守法,所以才手无寸铁。步行两个时辰来到京城,就是到学部申明我等的合理诉求。你们只负责把守城门,为何阻挡我们师生正常入城?”

    城门领腹诽道:是。你们是手无寸铁。可你们会扔砖头瓦片啊!你们这数千人,还夹杂着数不清的西洋人,算哪门子“正常入城”?

    严复和他磨了半天嘴皮子,这位城门领就像吃了秤砣一般,反正死活不开门。

    学生们也没有办法,这么高的城墙。总不能插翅膀飞进去?夹杂在人群中的张泽宇大为恼怒:“这群混蛋再不开门,老子回去开飞机来。炸了这破城门!”

    聂帆撇撇嘴:“你做梦?先不说你能不能把飞机开出来,就算能开出来,你怎么炸?用什么炸?”

    张泽宇被他噎得直翻白眼:“你管我怎么炸!我去北平铁厂借**,然后驾着飞机从天上往地下扔,不行么?”

    “我们几千人在城外,城里是普通民众,你就能确保一定扔到城门上?别到时候炸到我们自己!”聂帆如今绝对是四十里不换肩——抬杠好手。

    张泽宇吭哧半天,才说道:“那我再研制个瞄准器装在飞机上,保证不会扔偏,这样总行了?”

    聂帆有气无力地答道:“好、好、好,等你去借完**、研究出瞄准器,再来轰炸城门,估计兄弟我在这里早饿死了!”

    “那,”张泽宇眼珠一转,“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先后研制出三架不同型号的飞机,那我就开着最老的飞机瞄准城门之后,自己跳伞,让飞机由着惯性直奔城门。凭那么大个铁家伙,就算不把城墙撞倒,也能撞个大豁口!”

    “你真想的起来!飞机值多少钱?用飞机来撞城门,你还真敢想。简直就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聂帆不放弃任何一次打击张泽宇的机会。

    张泽宇怒道:“是、是、是,我是赵括!你是诸葛亮再世、刘伯温重生,行了?那你倒是想个法子啊!”

    “呃……依我看,可以研制一台机器,前面是铁棍,由大马力发动机带动,没准能直接撞开城门”聂帆思忖片刻答道。

    张泽宇的未婚妻林之雅在边上不禁抿嘴笑道:“果然都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张贻惠也是展颜一笑:“你们俩啊!都能去北平铁厂弄到**了,何苦还要研究乱七八糟的机械呢?”

    张泽宇、聂帆同时怒目而视道:“机械怎么了!”

    且不说这四人打嘴仗。眼看局面就这样僵持不下,卢瑟福站了出来,用别扭的汉语说道:“城上的士兵,我现在要马上进城!如果再不开门,我会通过外交途径,向你们的外务部提出强烈抗议!”

    身后几百名金发碧眼的欧美学生也鼓噪道:“我们强烈抗议!”

    城门领顿时老实了:他能和国人打马虎眼,但对洋大人却不敢不谨慎。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七十多年数百场大大小小的败仗,早已在国人心中烙下“畏洋如虎”的印记。从皇帝皇后,到文官武将,再到革命党、普通民众,他们都有这样的共识:洋人是头等公民,满蒙贵族第二,汉人要排第三第四,甚至是最末。——这种心理甚至已经融入血脉,变成遗传基因,一直影响到现在。

    城门领回头斥道:“让去请提督大人,怎么还没消息?”

    “小的再去看看。”兵丁赶紧应道。

    听说洋大人要抗议,九门提督乌珍再也不敢优哉游哉,赶紧打马飞奔而来。

    乌珍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下面近千名洋人,有些心惊胆战:“请问诸位先生,你们有什么要求?”

    卢瑟福答道:“我们要进城,并向贵国学部请愿!”

    听说这么些洋人要进城请愿,乌珍觉得自己小心肝都乱颤起来:“不知诸位为何要请愿呢?”

    “听说孙百熙博士在东北遇刺,我们作为孙博士的好友和学生,对此表示极度的失望和愤慨。孙博士是国际著名的科学家,在贵国教育界也享有崇高声誉,如今却在东北遭到歹徒袭击,这表明贵国对于孙博士的安危丝毫不重视,才会出现这个后果。

    “我们每年有二百名学生,以每人5000千两庚款的学费,从各国来到北京,主要就是想跟随孙博士学习。万一孙博士有什么不测,我们来中国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贵国不接受我们的抗议,我们会向各自国家提出建议,考虑是否应该取消此项留学生计划。”卢瑟福虽然汉语不标准,可思维却是世界顶尖的,自然知道大清的痛处在哪里。

    要取消每年100万两的留学生计划?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这个后果,估计朝廷绝对会把自己发配到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的!

    被戳中G点的乌珍现在不仅心肝颤,全身639块肌肉都无一不颤:“各位、诸位,你们这么多人要进城,确实有不方便之处。既然诸位想找学部抗议,依在下愚见,不如由我把学部荣尚书请到这里,你们有什么话,直接和他说,如何?”

    对于乌珍这个祸水东引的馊主意,卢瑟福、严复等人商议后觉得还可以接受。如果惹毛了政府,没准皇室那些愣头青真敢拼着两败俱伤,把经世大学给关停了。事已至此,不如各退一步。

    在军机处得到孙元起遇刺消息不久,荣庆也已获悉:毕竟荣庆是学部尚书,而孙元起还是学部左侍郎。对于这个消息,荣庆并没有太大的欢喜和悲哀,好比别人告诉他今天白菜价格涨了一文钱似的,不痛不痒。但乌珍派人说明原委之后,他全身感到分娩一般的疼痛: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终于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池鱼!

    涉及每年100万两白银的大事,荣庆也不敢耽搁,分分钟赶到了德胜门:“鄙人荣庆,忝为学部尚书,请问各位有何赐教?”

    这事儿还得卢瑟福出面交涉:“我是英国人卢瑟福,现任经世大学副校长、留学生院院长,获知孙元起博士遇刺的消息后非常震惊,受全院近千名留学生委托,向贵国学部表示强烈的不满。因为你们的疏忽,导致我们最尊敬的老师陷于险境,众多留学生暂时失去了求学机会。所以,现在我们提出三个要求,请贵国政府酌情考虑,否则我们将建议各国政府取消经世大学留学生计划。”

    荣庆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涩声问道:“不知是哪三个要求?”

    “第一,尽最大可能救治孙百熙博士,让他早日恢复健康。

    “第二,加强孙百熙博士和经世大学的安保工作,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第三,严惩袭击孙百熙博士的凶手,以儆效尤。”

    听完卢瑟福的三个要求,荣庆心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卢先生,荣某一定把诸位的要求如实向军机处转达,相信一两日内必然有消息。还请诸位回校安心等待!”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八)

    在洋大人和每年100万两白银的双重压力下,卢瑟福代表经世大学提出的三点要求,迅速被荣庆提交到了军机处。

    自从宣统二年正月戴鸿慈去世到现在,军机处又经历了几番变革:

    在戴鸿慈病逝五天后,不信邪的载沣选拔吴郁生以内阁学士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军机处又满六人:摄政王载沣,庆亲王奕劻,那桐,世续,鹿传霖,吴郁生。

    军机处六人魔咒,如同发改委一提油价就会有飞机往下掉一样,那是用数十条生命总结出的血淋淋教训。可偏偏有人要赌一赌,结果会是怎样呢?很快,三月鹿传霖就请了病假,一直没能到军机处当值。

    等到宣统二年七月十三(1910年8月17日),军机处完成了它生命中最后一次人事调动:世续、吴郁生罢直,取而代之的是贝勒毓朗和徐世昌。加上病假中的鹿传霖,还是六人。但这六人格局只维持了短短的9天,七月廿二(8月26日)鹿传霖因病不治,撒手人寰。

    此时载沣才明白,有些东西是人力改变不了的。与其反抗的遍体鳞伤,不如乖乖躺在地上,递上套套,闭上眼睛仔细享受。此后直到军机处裁撤,都只有5人。

    在这5个人里,满族占了4人,而其中皇族又占了三个名额:摄政王载沣,庆亲王奕劻,贝勒毓朗。汉族却只有一人,即徐世昌。

    在同治、光绪年间的大多数时候,军机处汉人都要占一半左右。宣统才短短两年时间,汉人比例就从二分之一变成三分之一,直至五分之一。由此可以看出,在社会上兴起排满浪潮的同时。满清贵族自身也在强烈排汉,并逐步把军政大权集中到皇族亲贵手中。这种排斥是相互作用的。直至白热化。然后革命爆发,清帝国完蛋。

    历史上,宣统三年三月(1911年5月),清廷宣布成立第一届责任内阁。在内阁大臣13人中,汉人只有4人。满族贵族占了9人,其中皇族又占5人,引起了地方军阀、官员和立宪派的普遍不满。史称“皇族内阁”。其实。“皇族内阁”不过是宣统二年下半年军机处格局的翻版,甚至汉人比例还有所上升。

    责任内阁中汉人的比例,已经大大高于之前的军机处,你们汉人还有什么不满的?正是抱着这个心理,满清贵族不仅拒不改正“皇族内阁”的人员构成,还加大对反对者排斥力度。

    话说此刻。载沣看到荣庆呈递上来的三个要求,微微笑道:“都说洋人蛮横无理。如今看来,不过是教育所致。你们看这些洋人,在我中华文化熏育下,总算知书达礼了些。这回提出的要求,倒还中规中矩。”

    庆亲王奕劻今年七十三岁,中国有句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清自己去。”他到了这个年龄,更加注意养体惜福。这些年辛辛苦苦捞了那么多银子,总得有命去花不是?对于经世大学师生抗议这种小事,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那桐接过来,仔细看完,眉头却皱了起来。

    载沣急忙问道:“怎么,琴翁觉得这里有不妥之处?”

    那桐随手把折子递给毓朗,然后说道:“王爷,如您所说,这三点要求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不过,执行起来恐怕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那桐掰着手指说道:“先说第一条,尽最大可能救治,让他早日恢复健康。什么叫‘尽最大可能’?是像先帝病重那样,全国招募名医?”

    众人一齐摇头:再怎么说,孙元起也只是一个臣子,哪能享受皇帝才有的待遇?

    “还是让太医院派人去?”那桐又问道。

    众人再次摇头。

    在明代,京师就流传着这样的谚语:“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用来讥讽名不符实。到了清代,更是扩充为“京师十可笑”,包括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无论是四可笑还是十可笑,“太医院药方”必居其一,由此可见它是多么的虚有其表、不适于用。

    派太医去,这是救治,还是添乱?

    话说回来,太医院的医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按照规定,太医院院使为正五品,左、右院判正六品,御医均授正七品,许用六品冠带。什么意思?换成今天话说,就是院长正厅级,主任医师都是正处级,享受副厅级待遇!这种条件还能招徕不到天下名医?

    即便太医院招到名医给皇帝一家看病,那也是白搭,别说砒霜、生川乌、生草乌、马钱子、巴豆、红粉这类大毒的药物不能用,就连细辛、红大戟、苦杏仁、蛇床子、重楼、吴茱萸这种带点微毒的也不敢随便用。否则一旦病情加重,皇帝没死,名医先死了。所以他们开出的药方,尽是人参、甘草、当归、黄芪、党参这类既治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药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久而久之,“太医院药方”就成了一个笑话。

    那桐又问道:“据吉林巡抚陈昭常的电报,孙元起身中三枪,伤势严重,至今昏迷不醒。如果好转了,自然皆大欢喜;万一他伤重不治,那该怎么办?”

    载沣沉吟片刻:“先让陈昭常从吉林省城紧急派几名著名伤科医生前往滨江厅救治,如果需要,再从京城派医生过去。我们只要尽人事即可,至于最终结果如果,那是天命,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二话。”

    “再说第二条,加强元起和经世大学的安保工作,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那桐继续掰手指,“孙元起现如今是钦差,派兵保护倒还好说。等他回京交卸差事。难道还要派兵保护?国朝典章向无派兵保护侍郎的先例!再者,经世大学占地数万亩。远在城郊荒山。这又如何保护?如果想防护严密,恐怕至少得上千人!一旦驻兵,校内洋人发生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恐怕都得算到朝廷头上。”

    那桐言下之意是:经世大学洋人那么多。大清军队的纪律又跟天朝城管一样,两下碰到一块。发生冲突的概率几乎是十成十。万一驻军,以后岂不是更麻烦?

    毓朗是步军统领,生怕揽上这堆烂事。赶紧说道:“可以给孙元起一些刀枪。让他自己招募乡勇,护卫他和学校的安全。以后即便再出事,也找不到朝廷的过错。”

    载沣点点头:“如此甚佳!等此次防疫事了,那些枪械可以给孙元起留下二三百支,反正他们还回来,朝廷也没法用。那第三点有什么特点呢?”

    那桐躬身答道:“据报。凶手已经就擒。他们要求严惩,那该如何严惩?光绪末年修订《大清律》。已经废除株连、凌迟等重刑,即便凶犯刺杀钦差,依照律法也只能斩首。”

    载沣望着规规矩矩叨陪末座的徐世昌:“菊翁,你的意见呢?”

    作为吊车尾的挑帘军机,徐世昌只有被问到的时候才回答:“依在下愚见,凶犯既然手持短枪刺杀钦差,必然有为其提供枪支弹药者。既然严惩,不如追查枪支弹药来源,以凶犯同党论处,以儆效尤。”

    载沣抚掌道:“菊翁所言极是。只是如今东北防疫事务正殷,又逢钦差遇刺,该派何人前去接替防疫,并督导办案呢?”

    一直闭目养神的奕劻此时睁开眼:“孙元起防疫举措甚为得当,使得疫情没有南下,如今只是伤重,或许近一二日即可有结果,似乎不宜夺职。不如命吉林巡抚陈昭常辅助孙元起办理防疫事务,并彻查此案。毕竟案件发生在他所辖省内,由他办理也名正言顺。”

    其余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齐声赞道:“庆亲王高见!”

    军机处既然有此命令,陈昭常只能离开安全的省城,前往疫情最重的滨江厅。至于他心中怎么想的,那就没人知道了。但前往傅家甸的并不止陈昭常一个人,托尼、赵景行、程潜、阎锡山、薇拉、老赵等人也先后来到这个小城镇。

    话说老赵虽然在薇拉面前毕恭毕敬,但看到赵景行之后却如同换了个人,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上去就扇了两耳光,外带踹了一脚,怒不可遏地骂道:“狗东西,你是干什么吃的?老爷送你出国,让你读书习武,你就学成这样?带着千把人,还能让老爷遇刺,要你还有什么用?你怎么不一头撞死?”

    赵景行咬得牙齿嘎嘎作响,却一言不发。

    虽然老赵是骂赵景行,可跟在身后的程潜、阎锡山、蒋志清等人却好像自己也被扇了耳光一般,简直羞愧欲死。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元起得到了更好的治疗,伤势虽然略有起色,人却一直昏迷不醒。医生们素手无策。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诸人心情也渐渐沉重。

    就像太祖在日理万机之余会游泳、太宗会打桥牌一样,军机处值班的大臣在闲暇的时候也会抽烟聊天。此刻,那桐和徐世昌就聊得热乎,话题是清朝二三百年来哪些人家连续得到谥号,比如山东诸城刘统勋(谥文正)、子刘墉(谥文清)、孙刘鐶之(谥文恭),湖南湘乡曾国藩(谥文正)、弟曾贞干(谥靖毅)、弟曾国荃(谥忠襄)、从弟曾国华(谥愍烈)、子曾纪泽(谥惠敏)。聊这类话题,既符合军机大臣的身份,也显得自己博学多闻。

    奕劻坐在临窗的位置,阳光照射下仿佛要昏昏睡去,突然他睁开眼,问边上的那桐:“琴轩,你们说安徽寿州孙氏该不该算上?”

    那桐思忖片刻答道:“恐怕算不上?虽然寿州中堂谥号文正,可他家并没有其他人得谥。他两位兄长孙家泽、孙家铎虽然都是进士出身,但官职不显。他从兄孙家泰虽然死于发贼苗沛霖之手,但只是诏赠四品卿,照阵亡例赐恤,并未加谥。”

    奕劻阖上眼帘,慢慢说道:“孙元起是孙寿州的族侄孙?如今他已经昏迷十多日,也不知能否熬过去。如果他没了,朝廷是不是应该赐谥啊?”

    奕劻道:“孙元起官至侍郎,因国事而殁,按照道理是应该赐谥的。”

    “那该拟什么谥号好呢?”奕劻脸上无喜无悲,好像在说梦话。

    那桐望了望了徐世昌,心里有些拿不定注意:是奕劻随口胡说?还是朝廷已经打算给孙元起操办后事了?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九)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九)

    实际生活中,确实有很多大臣在病得一丝二气的时候,朝廷会先拟谥号。不过这些大臣都是七老八十的年龄,得了要死的病,朝廷才会预作准备。就好像普通人家替病重老人预备丧事一般。

    可孙元起还不到四十岁,只是伤重昏迷,难道也要先给他拟谥?

    那桐忽然想起了曾国藩的奇特癖好。

    曾国藩在道德、勋业、文章上都有卓越建树,被后世称为“中国近代第一完人”。可此公有一奇特爱好,就是喜欢创作对联,尤其喜欢写挽联。挽联颇有盖棺论定的意思,短短数十字,既要总结生平,又要表达情感,还要给出评论,想达到一针见血、情理交融的高度,没有惊人才学是写不好的。正因为极富挑战性,曾国藩才乐于此道,也精于此道。

    道光年间,江忠源数次赴京会试不第。每次落第回家,湖南同乡以及东南诸省死在北京的人,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托他护送灵柩回家,他都一口答应。不仅答应,而且会亲自送到人家里。与此同时,曾国藩喜欢给人写挽联,京城只要有人过世,请他出手,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京师一时盛传“包送灵柩江岷樵,包作挽联曾涤生”的谚语。

    只是需要作挽联的都是新近死去的人,可身边哪有那么多死人等着曾国藩去“敬挽”?此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稍作变通,进行“生挽”——即给身边熟悉的活人预写挽联,一来可以达到练习的目的,二来也可以做好战略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做法当然非常不厚道,人家活得好好的,你给人家写挽联,不是咒人快死吗?曾国藩也知道做这事不对,奈何兴趣实在太大!所以只能偷偷写,决不敢让“被挽者”知道。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某年春节,曾国藩写完春联后觉得意犹未尽,又拿起白纸开始创作挽联。给谁写呢?想了一圈,他想到了比自己大10岁的好朋友汤鹏汤海秋。汤鹏是凌轹百代的大才子,却时乖命蹇,仕途非常不顺。这种遭际的人,不是写挽联的上佳题材么?曾国藩心中激动万分。

    说来也巧,正好这个时候汤鹏来给他拜年。哥俩关系铁啊,汤鹏也不待通报,便径自来到书房。曾国藩正好写到“海秋夫子千古”,陡然见到被挽者现身,赶紧手忙脚乱地藏掖对联。汤鹏以为他在写春联,只是好奇为啥用白纸不用红纸,而且曾国藩对联水平之高妙是众人公认的,便想看看写了什么。曾国藩哪敢给他看?自然是死死捂住。越不给看,汤鹏就越好奇,便不管不顾,一把扯过来看个究竟。不看则已,一看差点晕倒:好友居然在新春佳节给自己写挽联,这还了得!汤鹏当场与曾国藩割席断交,拂袖而去。

    难道庆亲王奕劻也有给活人拟谥的癖好?没听说呀!

    再看看徐世昌,依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在思考哲学问题,丝毫不理会自己抛过去的媚眼。那桐只好反客为主问道:“不知庆王爷有何高见?”

    奕劻捋着胡子,慢慢说道:“孙元起虽然是西学出身,不过蒙先帝特赐进士出身,并授翰林院侍讲学士,所以上一个必然是‘文’字。关键是下一个字如何拟?”

    “王爷说的极是!”那桐拍了一下马屁,然后说道:“孙元起在京师、湖北大力兴学,声扬国内外,此为其平生最大的功绩。谥法有云:‘柔德教众曰靖。’下一个可拟‘靖’字。”

    “文靖”是个很不错的谥号。历史上很多名臣,如东晋谢安,北宋李沆、吕夷简,南宋魏了翁,明代徐溥,都被赐谥“文靖”。由此可见,那桐对孙元起还算厚道。

    奕劻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琴轩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谥法中说 ‘柔德教众曰靖’,但还有‘宽乐令终曰靖’、‘柔直考终曰靖’的说法。孙元起是遭受凶徒枪击,如何称得上善终?‘靖’字不合适!”

    那桐想了想,又道:“那‘惠’字如何?‘爱民好学曰惠’,‘遗爱在民曰惠’。孙元起精通西学,连洋人都万分佩服;而且兴办学校,免费培育众多学子,完全可以称得上‘遗爱在民’。”

    文惠比文靖差了一级,历史上用过这个谥号的名人有唐代狄仁杰、宋代史浩等。

    奕劻不置可否,转过头问徐世昌:“菊人,你觉得应该用什么字?”

    徐世昌好像如梦初醒,连忙躬身答道:“孙大人天资聪颖,博闻多能,曾一手编制从小学堂到大学堂的教科书,如今连日本、美利坚等国也翻译使用。依在下愚见,不如用‘献’字。”

    “文献?”奕劻摇摇头。

    那桐心里也很不以为然:东晋王导、唐朝张九龄这类的名臣才有资格用“文献”谥号,孙元起他何德何能?

    徐世昌问道:“不知王爷觉得哪个字比较好?”

    奕劻闭目半天,才悠悠答道:“不妨用‘愍’字。”

    那桐、徐世昌顿时默然无言。

    在谥法里,“愍”字的意思是在国遭忧、佐国逢难、使民悲伤。换成今天话说,就是不得好死。明代得到“文愍”谥号的有两人:一个是夏言,因为严嵩陷害,被斩首东市,等严嵩倒台才被平反;还有一个叫李默,因为严党赵文华的告讦,死于狱中。奕劻拟这个谥号,可见他对孙元起的观感实在是差到极点。

    等军机处值班结束,徐世昌回到家中,迅速召来心腹家人,递过一张纸条:“把它送到学部孙侍郎府上。”

    孙元起已经遇刺十多日,但作为首席幕僚,杨度却一直呆在京中,并没有众人一起北上。用杨度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观百熙面相,并非短寿之人,此番遇险必定逢凶化吉。杨某既不是医生,还有留在京中收集情报的重任,就不去东北了。”

    对于杨度这番说辞,很多人都是嗤之以鼻,认为他已经准备改换门庭了。

    纸条很快被送到杨度手中。看完之后,杨度大吃一惊。当然,他并不是对徐世昌送信感到惊讶。孙元起结好袁世凯,徐世昌则是袁世凯的盟友,交流情报属于情理之中。令他震惊的是纸条上的消息:庆王今为百熙拟谥。

    如今在孙元起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奕劻便急匆匆地替生者拟谥,这是什么意思?

    明朝末年,洪承畴松山兵败被擒。崇祯皇帝在明知洪承畴还活着的情况下,辍朝3日,以王侯规格予祭十六坛,并亲自致祭,御制《悼洪经略文》明昭天下。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逼洪承畴自杀。看,皇帝让你极尽哀荣,你还好意思活着么?

    奕劻所为,与崇祯皇帝可谓异曲同工,就是要孙元起早死。

    难道面相不准?杨度把消息发给赵景行之后,便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赵景行等人接到电报,也慌乱起来:万一朝廷真的抽风拟定谥号,那该怎么办?

    蒋志清的办法简单粗暴,直接带着几十名志愿者把替孙元起治疗的医生全部圈起来。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枪,在看着桌上一大箱鹰洋,医生们有些不解,其中胆大的就问:“请问这位军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蒋志清冷冷地从腰间抽出撸子,一把拍在桌上,“很简单,两天之内让孙大人醒过来,每人赏五千块现大洋。要是醒不过来,哼哼,送你们每人五颗花生米!”

    蒋志清话音刚落,周围的志愿者一齐把子弹压紧枪膛。

    听着“哗啦”“哗啦”拉枪栓的声音,饶是医生们胆大,这回也吓得够呛,纷纷高声求饶起来:“军爷,我们已经尽力了。如今孙大人伤势已经稳定,只要假以时日,必然苏醒。只是限定两日,未免太武断了些?”

    “是啊,孙大人很快会康复的。至于具体什么时候醒,我们哪知道?再说,我们可是朝廷从京城派来的医生,你们杀了我们,回去怎么交代?”

    “不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容你们随意杀人?”

    蒋志清微微皱了下眉头,摸起桌上的撸子就冲天上开了一枪:“谁在乱说话,就拖出去枪毙!”

    医生们再也不敢叫嚣,一个个像落水鹌鹑,哆嗦成一团。蒋志清很满意这种效果,微微一笑:“这可不叫随意杀人!万一你们死了,那是因为你们不幸感染了鼠疫。最后尸体焚化成一捧骨灰,谁知道是死于鼠疫,还是被枪毙的?”

    看着蒋志清恶魔一般的微笑,医生们觉得后背上直冒凉气。这时,一名医生硬着头皮站起来:“这位军爷,我等来到这里就是为救治孙大人,自然是已经竭尽所能。但我们医术有限,只能达到如今这个程度。孙大人是两天醒,还是二十天醒,唯有听天由命,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有办法,我们早就用了;没办法,别说送我们每人五颗花生米,就是枪毙我们五分钟,那还是没办法!”

    蒋志清不屑地说道:“有没有办法,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要一个结果。”

    “你怎么不讲道理?”那名医生有些气急败坏。

    蒋志清根本不理他:“你们还有什么条件,需要什么药品,现在尽管提。但两天之内孙大人没醒过来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医生们知道这回是玩真的了,回去开始折磨孙元起:针扎,电击,灌辣椒水……几乎把满清十大酷刑、中美合作所的所有手段都借用了一遍。

    转眼过去一天半,孙元起依然没有昏迷如故。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医生们相对无言枯坐,一脸死灰,胆子小的几乎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

    蒋志清这时拎着手枪走进来,冷冷地说道:“看来,你们只能再活半天了!”

    一名傅家甸的医生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我还有个法子,虽然荒唐,但希望军爷能让我试试。”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十)

    “有多荒唐?”蒋志清依然冷着一张脸,“如果是拿孙大人的生命开玩笑,那你就不用说了。”

    “军爷放心,绝对没有任何危险!”那医生名叫张贺泽,听完连连摆手说道,“我们几个都是学西医的,对于医治孙大人伤势或许还有点办法。但涉及到昏迷不省人事的问题,就非我等所长了。时至今日,只有另想高招。”

    “那有什么法子?”蒋志清问道。

    张贺泽纠结半天才鼓起勇气:“军爷,不知您听说过‘叫魂’的事情没有?”

    叫魂,又叫“喊惊”、“喊魂”等,是旧时候汉族的一种民俗,流行于全国大多数地区。蒋志清当然知道。他点点头:“怎么,你打算请跳大神的来给大人叫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般都是给小孩叫魂?”

    “是、是、是,军爷说的没错。”张贺泽连声说道,“儿童受了惊吓之后,会出现昏睡不醒、神志不清、意识模糊等症状,经过叫魂,确实能立竿见影的效果。目前医学还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如今孙大人病情与儿童失魂症状虽轻重有别,但可谓异曲同工。军爷既然希望孙大人早些醒来,何不试试这种办法?反正有百益而无一害。”

    “这……”蒋志清有些捉摸不定。在他看来,孙先生之所以昏迷不醒,那是因为伤势过重,跟小孩受惊吓完全两码事,叫魂能有用么?

    张贺泽见蒋志清犹豫不决,心中暗喜,嘴上却带着惋惜的语气说道:“军爷,这是在下想出的医治方案。如果您不允许,到时候孙大人没有醒过来。可别怪在下无能!”

    蒋志清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推荐个人选!不过。时间限度不变。你们要抓紧。”

    参与救治孙元起伤势的都是西医。西方医药学发展到二十世纪初,人类确实发明了一批具有显著疗效的化学药物,但也不多。这些药物即便傅家甸的华人医院没有,去附近大的日本人、俄国人医院找找。也能凑个**不离十。

    但找来中医或者巫医,那就不保准了。没准他开的药引需要一对活蝉。这冰天雪地的你上哪给他找知了去?再来个什么百年灵芝、千年山参、万年雪莲,或者是什么大还丹、黑玉断续膏,该怎么办?所以蒋志清再次咬定时间。还是原来的两天。

    张贺泽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傅家甸有位远近闻名的神汉。名叫许谌,摸惊、叫魂、驱邪等法术极为灵验。麻烦军爷请他过来一试!”

    蒋志清转身吩咐道:“给你们一个小时,去把那个许谌绑来,不,请来!现在开始计时。”

    时间紧迫,七八个志愿者敬礼之后。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许谌才是真正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虽然傅家甸闹鼠疫。他家却侥幸逃过一劫,而且因为染病者众多,许仙还趁机捞了不少钱。如今风声越来越近,他家有米有盐吃穿不愁,关上院门躺在热炕上,小日子不知过得多滋润。

    谁知道除夕前一天,一家人正围坐在炕桌上聊天,就听院门被敲的哐哐响。许谌老伴踢了他一脚:“老头子,别喝了,又有人找你!”

    许谌放下烫得正暖的小酒壶,皱着眉头道:“谁啊,大半下午的敲门?三子,去!说老子今儿不想出门,回绝了他们!”

    “大懒使小懒。”三子只好咕咕哝哝地从热被窝里钻出来,披衣穿鞋出去开门,走到院子里就大喊道:“许神仙今天酒喝多了,不能出门,你们回去!”

    “少废话,快开门!”门外依然不管不顾,砸门砸得更厉害。

    三子被从热被窝叫出来,本来就一肚子火,此时便有些控制不住骂道:“吵吵什么?嚎丧呢!今儿你们就是叫破大天,三爷我也不开门。”

    外面声音立马安静下来。三子还在为自己的威慑力洋洋得意之时,就听见院门“哄”的一声被炸得四分五裂,七八个志愿者端着枪冲进了院子,看到三子,上去就是几枪托:“老实蹲好,不许乱动!”留下一个人看守,剩余的人直奔卧室。

    许家的人已经被那声巨响吓得蹦下床,再看见一伙强人手持钢枪进了屋,以为乱军抢劫,一个个差点儿没吓软腿,颤声求饶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谁是许谌?”领头的喝问道。

    许谌哆哆嗦嗦地说道:“小老儿便是,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少废话,快带上家伙事儿跟我们走,否则,哼哼!”说话间,几个人从腰间掏出子弹压进枪膛。

    这些被蒋志清带在身边的人,都是早先孙元起带来傅家甸的志愿者。孙元起遇刺后,他们的内疚悔恨便化成了一股戾气,不复当初的温文尔雅。

    许家人听见“哗啦”“哗啦”拉枪栓的声音,不啻于看到阎王爷的催命符,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片刻之后,许谌被两个高大的小伙子挟制着飞奔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许家老小。

    在第五十五分钟的时候,这队人马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蒋志清面前。蒋志清看看手表,微微颔首:“辛苦了!”旋即转脸对许谌说道:“你便是许神仙?努力,你还有半天时间。”拍拍他肩膀,然后带领众人扬长而去。

    呆立片刻,许谌才回过神来,在四周的医生里发现一个熟人,连忙扑上去问道:“张老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贺泽苦笑道:“许老哥,实在对不住。事情是这样的,钦差孙大人遇刺,因为伤势过重,加上失血过多,十多天来一直昏迷不醒。如今衙门里的想让孙大人醒过来,我等素手无策,闻知许老哥法术精湛。所以请您来帮忙。”

    许谌心中略定,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刚才那个小伙子说什么还有半天时间。啥意思?”

    张贺泽深深地对他鞠了一躬:“这就是对不住许老哥的地方,跟你说话的那个小伙子只给我们两天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一天半了。所以……”

    “如果救不醒呢?”许谌试探着。

    “很简单,全部枪毙!”边上一位医生插嘴道。

    许谌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直哆嗦:“半天。要枪毙?”

    “没错!我们已经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戏,现在就看你的了!”其余几名医生也围过来。“现在时间可不多了。只有小半天时间,如果想活命,就赶快施法!”

    许谌如梦初醒,赶紧翻身坐起来,从包裹里拿出摇铃、罗盘、宝剑、铜镜、印章等物件开始做法。请神、驱鬼、招魂、念咒、贴符……十八班武艺施展了一遍,孙元起还是昏迷不醒。

    一整套仪式做下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不知是紧张,还是劳累。许谌不停地用衣袖擦汗。周围的医生也没闲着,都抱着虚妄的希望一直在边上帮忙。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生死都被捆在一块,也没什么顾忌了。张贺泽直接说道:“许神仙,你还有什么招就快点使出来,别藏着掖着了!到了明儿早上,那个二愣子丘八真可能一怒之下,把我们通通毙了的!”

    许谌心道:老子就是一个跳大神的,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哪还敢藏私?不仅把自己会的使了出来,还把和尚的、神甫的都剽窃了一遍。关键没用啊!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许谌咬咬牙:“现在看来,只有一招了!”

    “是什么?”医生们齐声问道。

    “冲喜!”

    冲喜,也是中国古时候常见的迷信风俗。在家中有人病重时往往用办理喜事,比如迎娶未婚妻过门等举动来,来驱除所谓作祟的邪气,从而希望病人转危为安。

    “冲喜?”众人有些惊疑不定,三更半夜的,上哪找人来给孙大人冲喜?

    许谌斩钉截铁说道:“没错,冲喜。按照推算,只要一个属鸡的女子给钦差大人冲喜,必定可以让他恢复神智!”

    众人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看许谌语气非常肯定,只好去找蒋志清:“要想让大人明早之前清醒,必须现在就要给他冲喜。”

    其实这些医生都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场闹剧,半点效果也没有。可是万一有效果呢?当然,如果蒋志清不答应那更好,正好给了大家谈判的把柄。

    蒋志清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在“叫魂”之余,还要再闹“冲喜”这一出,顿时颇为不喜:“这大半夜的,哪里找属鸡的女孩去?还是赶紧回去想别的招儿,时间不多了!”

    这群医生偏偏跟他卯上了:“现在我们就只有这一招,你要是做不到,可别怪我们!”于是两拨人就在医院门口吵闹开了。

    自从老赵随着薇拉来到傅家甸之后,就一直住在医院,早早晚晚在孙元起边上打转转。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夜里睡得轻,听见医院门口的吵闹声便干净披衣起床,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听了片刻,才出声劝道:“这大半夜的,你们吵吵啥呢?”

    蒋志清和诸位医生都认识老赵,知道他是孙元起的管家。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见老赵说话,都赶紧闭嘴。

    老赵瞅着许谌:“许神仙,用属鸡的女子给老爷冲喜,真的能让老爷醒过来?”

    时至如今,虽然知道冲喜也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许谌他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当然了!我在傅家甸的名声,可不是靠吹出来的。”

    其实,他的名声还真是靠吹出来的。

    蒋志清神色不渝:“说冲喜能让大人清醒,你们有什么科学依据?哼,我看你们就是想瞎猫碰死耗子。”

    张贺泽反唇相讥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科学依据?许神仙在傅家甸远近闻名,这就是最有力的依据。倒是你不让我们医治,究竟是什么居心?”

    “为什么就属鸡的行,属猴、属羊就不行?不就是因为属鸡的,要么今年13岁不够婚嫁年龄,要么是25岁已经嫁人,正好傅家甸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嘛?”蒋志清不屑地说。

    看两下又开始吵起来,老赵挥挥手:“都别吵吵,人俺来找。你们去把其他人鼓弄起来,准备办事!”

    说到底,作为清末的典型农民,老赵对于神神叨叨的民俗还是很迷信的。叫魂、冲喜之类的法术在山东更是有广阔的市场。这也是义和拳在山东兴起的原因之一。既然本地著名的神仙说冲喜能让老爷醒过来,那还能不试试?

    巧合的是,正好赵景惠属鸡,今年25岁。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完)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完)

    这些日子,赵景惠一直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工作。老赵找过来的时候,实验室的灯依然亮着。他推门而入,就看见女儿蓬头垢面在一堆瓶瓶罐罐之间不停的忙碌,实验所用小白鼠散发出的臊臭味道弥漫在屋里的每个角度。

    赵景惠闻声转脸看了一眼,回身继续忙碌,半天才问道:“爹,有什么事?”

    被女儿强大气场震住的老赵这才讷讷地说道:“为了让老爷早点醒过来,医生想给老爷冲喜。”

    赵景惠手里晃动的试管停滞了一下,然后继续规律地摇动:“哦,知道了。但我现在很忙,走不开身,您去忙。”

    老赵清了清嗓子:“他们说姑娘得是属鸡的,恰好你也属鸡,所以……刚刚俺去问过薇拉太太,她也是同意的。”

    赵景惠手一抖,拿着的试管顿时掉在实验台上摔得粉碎。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收拾,结果碰倒了更多的仪器,实验台上各种玻璃器皿顿时响成一片。

    “闺女?”老赵连忙上前几步。

    赵景惠慌张地说道:“你别过来!我没事,我没事……”

    老赵顿了顿,接着说道:“闺女,你也知道,老爷对——”

    “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赵景惠不再管那堆瓶瓶罐罐,转身打断老赵的话头。

    “……”见女儿答应,老赵搓着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俺们走?”

    “等等!”

    老赵一惊:“怎么啦,闺女?”

    “我、我要梳洗一下。”

    听说要给病重的钦差大人冲喜,整个傅家甸的大小官吏都从热被窝里被吆喝起来,投身到紧张的筹备仪式。

    傅家甸今年爆发鼠疫,几乎家家死人,虽然快到除夕,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氛。加上一直实行严厉军管,仓促之间,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红纸、红布。巡警和志愿者只能砸开染料店大门,买回红颜料自己动手染。

    在全城大小官吏带领下,数千名志愿者和兵丁、巡警一起动手,短短几个小时,一场宏大而略显仓促的婚礼便在医院里隆重举行,在鞭炮声和锣鼓声中,凤冠霞帔、满身红衣的赵景惠被伴娘送进了孙元起的病房。

    喧天的锣鼓已经消歇,不知是为了欢庆除夕,还是这场冲喜仪式的余绪,劈啪作响的鞭炮声还不时响起。赵景惠静坐了片刻,自己扯下红盖头,起身来到孙元起身旁,静静谛视这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男子:

    因为子弹击中了肠道,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只能用打吊针、喂参汤的方式维持生命,才短短十多天,他便消瘦得厉害,青色的胡茬在惨白的脸庞上飞扬跋扈地冒出来,嘴唇也干裂脱皮,只有浓黑的眉毛还是那么好看,静静地伫立在紧闭的眼帘上。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他却依然静默地躺在那里,不说不笑,无喜无悲,甚至以后都不会再醒来。

    赵景惠想到这里,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弯下身,在干裂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眼泪顺势滴在了孙元起的脸颊上。突然间,孙元起眉毛抖了抖,似乎睡梦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想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赵景惠惊喜交加,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声呼唤道:“先生!先生!”

    片刻之后,孙元起终于微微睁开眼,神智似乎还没有彻底恢复,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涩声问道:“这里是……”

    “先生,您终于醒了!”赵景惠喜极而泣,“这里是医院,您已经昏迷了14天。苍天保佑,您终于醒了!”

    孙元起艰难地转头打量着四周,似乎有些不信:“这、这里是医院?”

    赵景惠这才发现屋里红灯、红纸、红被面、红衣服……触目皆是红色,自己身上更是穿着惹眼的吉服,不禁羞涩得满脸通红:“先生,你稍等一下,我去叫人。”说罢逃也似的飞奔而出。

    孙元起苏醒的消息就这样从病房里传了出去,迅速席卷傅家甸的每个角落。从薇拉母子到普通的志愿者,从负责治疗的医生到滨江厅的同治、巡警局长,几乎每个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但关于孙元起苏醒的真实原因,却谁也说不清,最终只能把它归结到神秘莫测的冲喜仪式上。

    人的信仰很奇特,往往会因为一件事而彻底改变。比如197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巴基斯坦最杰出的物理学家萨拉姆就是这样。

    萨拉姆从在英国剑桥读博士时开始,就一直对传统的中微子理论和马约拉纳中微子理论中的数学结构疑惑不解。大约是在1956年初,李政道、杨振宁发表宇称不守恒论文之前,他从美国乘飞机回英国,途中无所事事,又开始思考中微子的问题。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如果中微子具有最大化的左右不对称性,即只有左旋中微子而没有右旋中微子,那些困扰他多年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这其实意味着,他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通往宇称不守恒定律的大门。

    萨拉姆一下飞机,就赶紧把想法详细写出来,并拿给审阅过他博士论文的派艾尔(peierl)看。谁知派艾尔的回答竟然是:“我根本不相信在弱核力中左右对称性会被破坏。我连碰都不会碰这种想法。”萨拉姆并不甘心,又直接联系了1945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有“中微子之父”美誉的泡利。泡利却警告说:“如果你提出如此愚蠢的想法,无异于自毁前程。”

    严谨的萨拉姆在众多大牛的批判下,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从而将那扇已经被他打开的大门又关闭起来。

    几个月之后,李政道、杨振宁关于宇称不守恒论文的论文发表。此后不久,同为华裔的实验物理学家吴健雄用一个巧妙的实验验证了“宇称不守恒”。在次年,也就是1957年,李政道、杨振宁两人因为这项发现,获得了著名的诺贝尔物理学家。

    闻知消息的萨拉姆,心中悲愤可以想知。在这次教训之后,他开始走向另一个极端,为了抢夺优先权,时常把并自己不成熟的结论匆忙拿出来发表。好在上天待他不薄,二十年后终于弥补了他这一生中的最大缺憾。

    由于孙元起苏醒的时间太过巧合,蒋志清由原先彻头彻尾的唯物论者,开始向唯命论者急遽转型。而救治孙元起最重要的“功臣”、已经被滨江厅官民视为“陆地神仙”的许谌,在领回五千大洋之后,却号称“为天上星宿续命,折寿二十年”,从此闭关不出。他越是这样神秘,名声反而越响亮。真实原因却只有他自己晓得:这次算是侥幸逃过一劫,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以后可不敢再骗人了!

    赵景惠逃出医院之后,又钻进实验室继续自己的研究。

    骤然遭遇如此人生际遇,心里哪能平静?慌里慌张之间,直接把染衣服的染料加进试管里。看着试管中橘红的颜色,赵景惠抿着嘴想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让你们也喜庆一回。”随即小白鼠被注射了带着红颜料的药物,然后放进了感染鼠疫的鼠群中。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前后放进笼子中的小白鼠都已经被传染上鼠疫,唯独这批注射了红颜料的小白鼠,尽管皮肤被染成了鲜红色,却个个活蹦乱跳,没有一个感染鼠疫。这让赵景惠眼前一亮:究竟是这种红颜料起作用?还是加了红颜料的药物起作用?

    得知消息后,整个实验室迅速围绕这个红颜料展开研究。研究发现,这种红颜料是1908年人工合成的橘红色化合物。因为这种化合物能快速而紧密地与羊毛蛋白质结合,因而被用来给纺织品着色,商品名为“百浪多息”。注射“百浪多息”之后,能够有效地避免密切接触鼠疫的小白鼠感染鼠疫。更重要的是,这种染料不但对小鼠有效,对人也同样有效!唯一的弊端是,它会把人的皮肤染成鲜红色。当然,只要能活一条命,别说染成关公,就是变成绿巨人,大家也会甘之若饴的。

    如果没有赵景惠这次的偶然失误,百浪多息的抗菌作用会在二十多年后的1932年由德国生物化学家多马克发现,并且他会因此获得1939年的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不过现在看来,多马克多半是没有机会了。

    赵景惠等人的发现,迅速被推广到东北三省,成为抗击鼠疫的最有效方法。东北人辛亥年过年串门,看到第一面问候语都变了:“哟,大舅哥,看来你这新年过得不错啊,红光满面!”

    “是啊妹夫,哥哥我看见你就精神焕发!”被打了百浪多息的大舅哥赶紧抱拳:“诶,妹夫,你来之前酒可没少喝,瞧着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过了大年初五,傅家甸因为感染鼠疫而死去的人数就下降了一半。等到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时候,傅家甸的死亡人数已经降为零!

    随后,长春、奉天、铁岭……东北各大城市纷纷传来捷报——死于鼠疫者:零。

    就这样,一场数百年不遇的大瘟疫在孙元起等人抵达东北两个月后,终于被彻底扑灭。

    鼠疫扑灭,孙元起的差事也算彻底告一段落,加上伤势稍有起色,准备启程返京。赵景行却带着程潜、蒋志清等找了过来:“先生,虽然此次刺杀的凶徒已经就擒,但据凶徒交代,他刺杀所用枪械是由他义兄王海阳提供。王海阳是阿城、双城堡一带著名土匪,手段凶残,为恶一方,此次更是罪无可绾。学生想暂留留在东北,剿灭这支匪帮,以行天诛,以申正义!”

二四三、将士鼓勇思奋击

    二四三、将士鼓勇思奋击

    被擒之后,丁大成有段时间过得很是惬意,病了有人医治,饿了有人送饭,睡觉都是单间。等吉林巡抚陈昭常抵达傅家甸之后,他好日子就到头了。上堂先是一通暴揍,然后才慢悠悠问道:“说,枪哪来的?谁指使的?”

    丁大成可不是什么硬汉子,四十大板只揍得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闻言赶紧招供:“回禀老爷,枪是小的从义兄王海阳那里偷的,并没有人指使。”

    陈昭常重重一拍惊堂木:“胡说!钦差大人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再不从实招来,定当大刑伺候!”

    一听说要“大刑伺候”,丁大成浑身都哆嗦起来:“回禀老爷,小的之所以刺杀那个钦差,是因为小的爹、娘、媳妇全被他害死了,小的想替他们报仇,只好如此。”

    陈昭常拍案大怒:“放肆!不但不从实招来,还敢诋毁钦差大人。来人呐,上老虎凳、辣椒水!”

    十五分钟以后,奄奄一息地丁大成被拖回堂上。陈昭常再次发问:“说,你为何要行刺钦差大人?”

    丁大成努力睁开眼:“回禀老爷,真的是因为钦差大人他害死了小的全家……”

    陈昭常怒极反笑:“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本官倒要看看是你的铁硬,还是官府的炉火旺。来人呐,拖下去再打!”

    就这样,每天一小揍,三天一大揍。揍到最后,丁大成脑袋也被揍开窍了:“老爷,你想让小的说什么?”

    陈昭常道:“混帐,什么叫‘我让你说’?老实交代,是不是革命党派你来行刺钦差大人的?你是不是革命党在傅家甸的暗线?”

    ……

    等孙元起苏醒后,这份新鲜出炉的案卷被送到医院等他过目。在案卷里,丁大成摇身一变,成了革命党在东北的暗桩,目的就是要刺杀大清要员替革命党大张声势。从潜伏、谋划到行动、就擒,情节那叫一个跌宕起伏、荡气回肠,凭这文采不去上编小说实在白瞎人才了!

    其实,孙元起醒来自己一琢磨,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等看听罢这个案卷,他气得呼呼直喘粗气:审案子的这个人脑袋是秀逗了?按照普通谋杀来算,凶犯也该判处死刑,何必画蛇添足?现在硬给他安一个革命党的名头,看起来是罪大恶极,殊不知等明年革命成功、清帝逊位,凶犯该变成“革命义士”了!

    案卷被孙元起画了个大红叉,直接打回去重审。陈昭常等人这才按照事实情况重新写过。获得孙元起首肯后,案卷直接递往京城。如果不出意外,丁大成的死刑核准书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作为普通人,对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谁也不会有好感,孙元起也不例外,所以捎带着对王海阳也恨上了。此时听赵景行、蒋志清等人主动请战,孙元起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们的志愿者都是学生,来东北已经两个多月,冰天雪地不说,春节都没回去过,学业也耽搁了。如果再逗留东北剿匪,不知又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万一出现伤亡,岂不是愧对人家父母?剿灭王海阳的事,还是交给于驷兴!”

    此次防疫,前后动员了三千多名学生。这群青年参与如此危险的行动,多数是因为青春、热血。对于他们,经济利益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荣誉和褒奖。所以在疫情快要消灭的时候,孙元起让北平铁厂仿照后世军功章模样,铸造了“东北防疫纪念章”,将在出关之时颁发给每位志愿者。孙元起可不愿意这群小伙子再出什么意外。

    蒋志清不屑地说道:“交给于驷兴?先生您还不知道,这王海阳在阿城、双城堡一带当土匪已经有六七年了,也不见他于驷兴有什么举动。难道您和他一说,他明儿就拉起队伍进山剿匪?依我看,先生你前脚走,他后脚就能这事儿忘到脑后!”

    程潜也说:“先生千万别指望于驷兴,没准他就是兵匪勾结、挟匪自重。王海阳那绺子土匪才三四十人,我不信西北路道几千驻军会拿他们没办法?”

    孙元起道:“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在此大动干戈。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们现在只是爬爬虫呢?”

    赵景行经过此次刺杀事件,明显沉稳许多:“我们在此捉拿行刺钦差的要犯,只要先生在朝中一天,他于驷兴就不敢有什么幺蛾子。如颂云兄所言,王海阳匪帮只有三四十人,不须动用太多人马。朝廷已经允诺先生组建卫队,并拨付给三百支步枪,我们再以损毁名义截留一百支,加上自带的三十门迫击炮,剿灭匪帮绰绰有余!”

    看孙元起还在犹豫,阎锡山也在一旁敲边鼓:“四百支枪、三十门炮,只要弹药充足,确实在东北三省可以横着走,于驷兴也不过捋我们的虎须。”

    “炮弹充足是什么概念?”孙元起是个军盲,但也听过“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

    蒋志清冲孙元起竖起一根手指头。

    “多少?你竖一根指头,谁知道是每支枪10发子弹还是100发子弹?”孙元起问。

    蒋志清笑道:“一个弹药基数!弹药基数是我们军事上的术语,指在一次补给中配发或分发给作战单位的弹药数量。根据战斗规模,对于步枪、迫击炮都有不同的要求。至于具体数量,我们师兄弟几个测算之后,会报给分管后勤的章行严先生。我个人觉得,弹药不是问题,最关键的应该是作战人员,估计至少得800到1000人。”

    “怎么要那么多人?”孙元起大吃一惊,注意力马上被蒋志清抛出的人员问题所吸引。

    蒋志清掰着指头算道:“400支枪就至少得五六百人?30门炮也得150人?还有我们这些动嘴皮子的指挥人员、运送弹药粮草的后勤人员、救治伤病的医护人员,再加上通信人员、参谋人员等等。您看,这头头尾尾算下来,可不就是小一千人?”

    “总之,我是不赞同学生参战的。”这是孙元起的准则。

    赵景行劝说道:“这次北上,很多学生就是抱着参军的理想报名的,只要我们宣布招募士兵,保证报名人数很快超过一千。我们学校保安也有近百人,可以直接编入作战序列。另外傅家甸、阿勒楚喀、双城堡一带对土匪有深仇大恨的青壮年也有不少,比如隔壁房间被土匪打伤的吴克仁,就一心想报仇。这样算下来,就算两千人也能招到!

    “从另一方面说,学生参战也没有多大危险。匪帮只有三四十人,武器除了几把撸子,就是土枪、大刀,根本不会造成太大威胁。我们手里的林明敦中针枪射程在250米到1100米,迫击炮最大射程更是达6000米。开战的时候,我们能打着他,他们打不着我,能有多大的风险?”

    “兵凶战危,万一……”孙元起还是犹豫不决。

    蒋志清有些不耐烦了:“先生,这世界上哪有一定安全的事?吃饭能噎死,喝水能呛死,走路会累死。您贵为钦差,不同样会遇刺么?怕这怕那的,还干不干事了?”

    “好。”事到如此,孙元起只好任由他们师兄弟几个折腾去了。

    出了医院大门,阎锡山拍着蒋志清的肩膀大笑道:“果然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居然能忽悠到孙先生,这回弹药可不缺了!”

    程潜也哈哈大笑:“一个弹药基数,步枪是200发子弹、迫击炮是120发炮弹?先生这回可吃了一个不小的哑巴亏。”

    蒋志清摇头晃脑地说道:“先生是个大学问家,也是个好老师、好长辈,就是太优柔寡断了点,所以小弟只好出此下策。只怕先生知道真相以后,该对小弟有成见了!”

    赵景行也拿鬼灵精该的蒋志清没法子,只是嘱咐道:“回去之后,你们赶紧在各自总队里挑选好苗子,先按1000人的标准争取多留点人下来;没用完的弹药要全部收缴;枪支能多留下来多少,就看你们各自的本事了。至于在傅家甸招募青壮,就由朱绍良、张辉瓒等几个师弟负责,反正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此次参与防疫的志愿者全部采用三三制编队,总队下辖三个大队,大队下辖三个中队,中队下面还有小队、小组。蒋志清、程潜、阎锡山分任三个总队的总队长。

    程潜摸着胡茬问道:“行止、中正,你们看那个血胡子能活多久?”

    蒋志清笑眯眯地说:“能活多久?那得看我们兄弟几个想让他活多久。”

    赵景行也点点头:“不错,我们得根据形势来决定血胡子的死活。如果形势需要,即便于驷兴把血胡子的脑袋送到我们面前,血胡子依然还活着,没准儿还会流窜到吉林、奉天乃至锦州。一旦形势有变,即便血胡子就在我们面前喝酒吃肉,他也死了。当然,目前看来他至少还能活三个月,因为我们光训练这批新兵蛋子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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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48/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之大科学家最新章节! 作者:何事公所写的《重生之大科学家》为转载作品,重生之大科学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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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介绍:
一个穿越故事。
一个研究生穿越到清末的故事。
一个物理学研究生穿越到清末创办大学的故事。
最初,他只想活下去,只想传播自己的知识。
清末民初,救国图存是社会的最终问题,任何一位中华子弟都肩担此责,不容推卸。
如何救国?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必然要思考的问题。
学术救国?教育救国?实业救国?……
历史的浪潮推动主人公,一步一步前行;他也努力挣扎,试图改变一些东西。
本文宗旨:有yy,有限yy。重生之大科学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大科学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大科学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