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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全文阅读

作者:何事公     重生之大科学家txt下载     重生之大科学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九八、风波尽日依山转

    孙元起整整思路,然后说道:“第一个问题,这台电子计算机除了你们几个研发人员知道怎么使用,估计其他人都素手无策。请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访问我们.如果不能大范围普及的话,对于电子计算机发展来说基本作用约等于零。好比是建楼房,只搭起了支柱和房顶便停工,这楼房如何使用?对于普通用户来说,还必须修好楼梯墙壁、装好mén窗、铺设各种水电官道,这才能居住。同样道理,你们现在也只是完成了支柱和屋顶的工作,接下来还必须要为计算机设计好用户的界面,让使用者在看见之后就能熟练cào作。只有达到这一步,才算大功告成。”

    特斯拉若有所思。

    “计算机除了按照设备可以分成输入、输出、存储、计算等四部分外,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分法,即所有物理零件总称硬件,而按照特定顺序组织的计算机数据和指令则称为软件。什么是软件?软件就是用户与硬件之间的接口界面,用户主要是通过软件与计算机进行jiāo流的。你们现在只完成了硬件的研制,至于软件,还基本上等于空白。”

    特斯拉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说道:“关于软件,我们确实认识不够。你的见解非常jīng辟,如果你能把你的观点写出来,相信会对我们有更大的启发!”

    “好的,过几天我写好后寄给你们。”孙元起非常乐意效劳。

    “那第二个问题?”特斯拉追问道。

    “特斯拉教授,你认为电子计算机除了计算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孙元起反问。

    特斯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地答道:“除了计算,还能有什么用处?”

    一旁的潘咸也有些丈二和尚mō不着头脑。确实,好比电灯就是为了照明、冰箱就是为了制冷一样,电子计算机就是为计算而开发。还能有啥别的用途?

    “当然,电子计算机基本工作原理就是计算。但如果单纯为了计算而计算,并为此专mén研制电子计算机,那么它的意义也就仅仅局限于此,我也不会鼓动你们大家投入那么大的jīng力来研究它。器:无广告、全文字、更”孙元起很严肃地说道,“事实将证明。电子计算机的作用远非如此,它的出现和发展将会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这,才是我要研发计算机的根本原因。”

    电子实验室全体同仁都知道,虽然孙校长在电子学实际研究中可能弱一点,但要说到理论和实际应用方面,他说第二,世界上就没人敢称第一。特斯拉、爱迪生也不行!听闻他要发表宏篇巨论,都如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坐好,灵活的已经拿出纸笔。

    “人类的信息jiāo流传播方式主要有文字、声音、图像三种,现在的科技已经表明,这三种方式都可以数字编码来实现。但现有的信息jiāo流传播方式,包括书信、电报、电话、广播乃至最新的电视在内,都很难兼顾及时xìng、jiāo互xìng、共享xìng等方面。

    “什么叫及时xìng呢?就是用最短的时间、最低的代价,高效率地把消息传递给对方。比如现在你们有一篇五千字的论文想给我看。我在湖北,你们用什么方法?书信太忙,电报太贵。电话很难说清,广播、电视就更不用说了。

    “再说jiāo互xìng,就是信息之间互相jiāo流畅通。你们的论文我收到之后,看完了把意见反馈给你们,你们还有问题问我,我再回答你们。这一来一去,用什么方式来沟通?

    “接着说共享xìng。那篇五千字的论文需要给五六个人阅读,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是抄五六遍。还是去制版印刷?

    “当然还有其他方面,这都是我们目前遇到的难题。现在有了电子计算机,以上这些难题都会得到较为完美的解决。”孙元起用确定、肯定以及一定的语气说道。

    孙元起说得慷慨jī昂,学生们却听得一头雾水:苏武牧羊,张飞绣huā。武松打虎,这完全不搭界嘛!潘咸跳脱xìng子。最是按捺不住,便举手说道:“可是,先生,电子计算机和信息jiāo流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有关系!刚才我已经说过,文字、声音、图像都可以数字化,然后通过编码实现信息传递。事实上,无论如何数字化与编码,其实都是数学运算,而这正是电子计算机的特长!”顿了一顿,孙元起继续说道,“你们认为电子计算机和信息jiāo流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你们还把计算机看出独立的个体,没有考虑到计算机之间的互联,进而实现信息传输。当然,多台计算机之间的网络互联,将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难题,这必须要特斯拉教授带领你们继续努力,深入研究!”

    计算机之间的互联?众人听了都是眼前一亮,然后不禁赞叹: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啊!

    就好比我们平时见惯了电视机、冰箱、空调,谁也不会想起去把电视机和电视机、冰箱和冰箱、空调和空调之间实现互联,因为对普通人说这是荒诞之举、无稽之谈,然而却有人能从中发现互联的巨大价值,这不就是天才么?

    孙元起接着说道:“关于网络互联,我倒有些想法,等有空写出来给你们看看,仅供参考,毕竟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嘛。”

    回武昌后,孙元起chōu空回忆关于计算机软件以及网络互联的一些知识,写了两篇文章寄给经世大学电子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希望他们能借鉴后世的一些成熟做法。谁知道这两篇不仅刊登在《经世大学学报》上,经过特斯拉的润sè,还转发给了《sce》杂志。

    倏忽之间,孙元起已经数年没在《sce》杂志上投稿了。没有这位东方神奇小子的奇怪论文,杂志社的编辑都觉得生活乏味许多。三番五次写信过去征稿,都没有得到回应,如今一来就是两篇,而且每篇都具有重要意义,各位编辑心中的快慰就甭提了!

    正因为来之不易,编辑才倍加珍惜,绝不甘心在一期内就把两篇发完。所以他们拿着论文找到美国的同行,请他们写评论员文章。经过这样一包装,《sce》杂志重点推介的约翰逊教授最新研究成果便新鲜出炉。

    由于这两篇论文的缘故,后世科学史家毫不客气地把“软件工程奠基人”“互联网之父”的帽子牢牢扣在孙元起的头上。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在孙元起的劝yòu之下,教主又投入到轰轰烈烈的计算机研究当中。鉴于特斯拉在电气和电子学方面做出的杰出成绩,孙元起决定行使自己作为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权利:向瑞典皇家科学院推荐特斯拉作为诺贝尔物理学奖候选人。

    尽管之前,卢瑟福曾向自己提及,美国国家科学院已经数次向诺贝尔奖委员会提名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马丁教授,希望自己助他一臂之力,早日达成梦想。不过孙元起这次还是想推荐特斯拉:因为马丁教授背后有美国国家科学院力tǐng,再加上和自己共同发现了质子,还先后证实了自己关于核反应、光具有bō粒二象xìng的论断,得诺贝尔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需要孙元起再去添把火。

    相比之下,特斯拉形单影只,孤家寡人一个,如果孙元起不给他扎起,恐怕是今生无望了!现在正好接着研制出电子计算机的东风,趁热打铁,倒是大有希望。在推荐理由中,孙元起写道:

    “尼古拉?特斯拉是著名的发明家、物理学家、机械工程师和电机工程师,在电、磁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尤其是以他的专利和理论工作所形成的现代jiāo流电电力系统,推动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出现和发展。他在发明电气设备方面也成绩斐然,包括特斯拉线圈、jiāo流电发动机、电子计算机在内,充分展示了这位杰出科学家的卓绝才能。为此,特推荐其为190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候选人。”

    虽然眼下是1908年的8月,孙元起却只能推荐来年的候选人,因为按照诺贝尔奖的规定,在每年9月至次年1月31日接受各奖项推荐的候选人。

    除了因为卢瑟福、特斯拉的事情,北平铁厂、汽车研究等出现问题时,孙元起也必须往北京跑。来来去去,两地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这位年青的提学使大人。孙元起也觉得tǐng不好意思的,隔三差五就去麻烦别人,心道:要不我预付一笔钱,办张年卡得了?

    等到九月份,陈夔龙终于闲了下来:水灾平息,名医已经选送入京,至于云南的革命军,由于没有掌握井冈山斗争经验,jī战数月后,终于在政fu军的围剿下退出国境。此时孙元起北京的事情也大致厘清,开始忙于湖北各学堂的招生工作,整日里四处奔走。

    这一日晚间回到衙mén里,发现消失很久的陈乾生居然又出现了,杨度也在坐,满脸沉思之sè。

    “仲甫,难得今天有空啊!”孙元起调侃道。

    陈乾生起身拱了拱手:“在下有要事向大人禀报!”

    “请讲!”

    “有消息表明,总督府正在秘密调查前年大人在武昌县衙mén受人诬蔑之事。”

一九九、借问瘟神欲何往

    前年?武昌县衙?诬陷?

    几个关键词立马让孙元起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闹剧——好看的小说:。15那几个学生不过是偶尔遇见,突然兴起,给他们讲解些问题罢了。至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话,纯粹是茶余饭后消遣之言,想来那几位学生不会大肆宣传,自己把自己给陷进去。

    即便学生大嘴巴说出事情真相,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苏报》头版刊出章太炎《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文中骂光绪皇帝是“载湉小丑”,章太炎、邹容也不过才在牢里关几年。如果说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就犯法的话,估计江南一半读书人都得关进号子里!

    当下孙元起问道:“那他们查到了什么?”

    “应该没查到什么吧?”陈乾生有些吃不准,“因为是诬陷,所以武昌县衙也没留底,当时的县令戴维屏已经调走,根本就无从查起。那个泼皮彭二倒是在两湖师范学堂mén口的饭馆里足足守了一个多月,殊不知那几个学生中早已出国的出国、工作的工作,最迟的也在今年五六月份毕了业,他如何能找得到?”

    “是啊,一转眼都两年过去,他们也该离开学校了。”孙元起叹道。

    杨度皱着眉头:“可学校里面还存有学籍档案,上面应该会有他们的照片。万一总督府找个借口,派人去师范学堂调阅档案,查出那几个学生算不上难事。”

    “查到又能怎么样?”孙元起不以为意,“就凭现在的户籍制度、jiāo通条件和保密情况,想找到一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人。我们不能不防啊!”杨度劝道。

    陈乾生眼睛一转,说道:“要不咱们下个公文,让师范学堂把毕业学生的学籍档案解送到提学使司衙mén?这样一来,他们便无从着手了。”

    杨度点点头:“此计上佳!当然此事要做得顺理成章、天衣无缝。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最好是需借个由头,而且不能只调解两湖师范一个学堂的。”

    “那就以查验近两年毕业生情况为名吧!”孙元起说道,“等哪天我离开湖北,或者陈小石走了,再把档案还回去。”

    杨度、陈乾生一齐笑道:“如此甚好。”

    孙元起又问:“你们怎么知道那些人是总督衙mén里的?”

    陈乾生回答说:“前些日子,彭二经常在两湖师范mén口出没。颇为惹眼。我们派人探查后发现,他过段时间就会和余肇康见面。这个余肇康乃是陈庸庵同年,曾在湖北为官,对武汉三镇风土人情极是熟稔,所以陈庸庵到任后,便把他请来参谋擘划。既然有余肇康出面,背后肯定是总督府的支持。”

    孙元起冷笑道:“怎么。陈小石这就按捺不住,想把我从湖北踢走?”

    杨度摇着手中的折扇:“大人是江苏人,应该知道江苏虽然幅员仅及四川四分之一、湖北二分之一,却总督驻江宁,巡抚驻苏州,提督驻清江浦。而且提督兼兵部shì郎,专mén典制淮南,职权同于督、抚。也就是。江苏尺寸之地却有三个婆婆。他陈庸庵之前在江苏虽是巡抚,其实号令不出一城,是做小做惯了的。

    “如今陡然升任总督。下面连巡抚也没有,好比是一夜间妾室移正、媳fù做婆,那还不得可劲儿地耍耍威风?谁知天不如人愿,自到湖北之后陈庸庵便事务缠身,还没烧新官三把火,就被筹饷、选医、救灾三把火烧得焦头烂额。如今终于消停下来,自然要整顿一下官场,显显自己的官威。”

    “于是就拿我开刀?”孙元起哂笑道——其他书友正在看:。“他这是杀jī儆猴,还是杀猴儆jī?”

    杨度合上折扇,轻轻敲击桌案:“湖广总督虽然名为总督,其实就是高配的湖北巡抚。但既然冠着总督的名头,总不好拿一些不入流的小角sè试刀吧?普通的知府、知县见新总督来。早已迎风跪拜、缴械投诚,哪敢有丝毫忤逆?环顾湖北。能入他法眼又能与他叫板的也就那么几个,奈何藩台太老、臬台太亲,只有你这位学台桀骜不驯,又与他格格不入。想来想去,拿你开刀最是合适!”

    孙元起不屑地说道:“难道凭着那么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就想扳倒一位从二品的提学使?真是笑话!”

    “陈庸庵人送绰号‘巧宦’,自然知道大人身后有中堂大人撑腰,宫里也是圣眷不衰,他哪里会想着扳倒你?当然,如果有十足把握能扳倒你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全力出手的。”杨度啜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他这么做,不过是想抓住大人的痛脚,让你在他面前俯首低头。即便你不可认错,他也能把这种‘事出有因,经查无果’的事情变成‘经查无果,事出有因’,时不时地参你一本,落落你的面子。宫里头起初可能不在意,但一而再再而三,总有一天会对你生疑的。如此一来,大人以后的升迁就会大受影响。”

    对于升迁不升迁,孙元起倒是不在意,屈指算来,清朝阳寿只剩下三四年,纵使再升迁又如何?做了高官,进入民国后除了扮清高、作遗老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孙元起最担心的,是自己付出心血的湖北教育体系。学校、学生以及老师都在湖北地界上,如果陈夔龙不高兴,他或许奈何不了自己,却能有三百八十种手段摆nòng学校,一天换一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重样的。

    沉yín片刻,孙元起说道:“皙子兄,有什么法子能让陈小石不找咱们的麻烦?”

    杨度用手摩着下巴的胡茬,慢声说道:“无非是战、和、走三策。”

    “说细点?”

    “首先说战,就是和陈庸庵针锋相对。他不是找我们把柄么?我们也找他的把柄。他不是要弹劾我们么?我们也递折子参劾他。他后面有干格格、庆王爷撑腰,我们有寿州中堂、老佛爷。看谁最后熬不住!把他斗得服输,或者像赵次珊一样移官它处,自然就不会再找咱们的麻烦。

    “不过官场上讲究心中千回百转,面上bō澜不惊。纵使是天大的仇恨。见面还得一团和气,只会背地里捅刀子。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玩刺刀见红的白刃战,因为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自残行为!陈庸庵也不愿这样,因为一旦你和他开战,就表明他这个总督掌控力不强。连下属都敢和他叫板,多少说明他不称职!

    “开战的话,我们赢面也不是很大。毕竟陈庸庵是总督,朝廷要维持尊卑有序,而且他刚从四川总督到任不久,短时间内很难把他再调任。即便我们最后侥幸赢了,朝廷和其他官员也会给我们扣上一个‘骄横跋扈。目无尊长’的帽子,以后在官场便寸步难行。

    “康熙年间发生的两江总督噶礼与江苏巡抚张伯行互参案就是一例。虽然张伯行参倒了噶礼,但随后便有人以‘狂妄自矜’的莫须有罪名弹劾张伯行。康熙帝也知道张伯行无罪可治,但为了维持官场秩序,只有把他革职,留任南书房行走。

    “大人你只是提学使,较张伯行这个巡抚还差一等;而陈庸庵的贪鄙不及噶礼,背景却又胜之。如果出现互斗的场面。朝廷会维护我们么?所以此为下策,不到情况万分危急,最好不用。不过我们倒可以提前做些准备。有备无患。”杨度娓娓说道。

    孙元起听罢也摇头:“这个计策不行。虽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但我们还要做事,哪有心思跟人勾心斗角?再说,论勾心斗角的本事,我们又如何是巧宦的对手?换一个吧!”

    “其次说和。就是我们向陈庸庵主动输诚,低头服软。他找咱们的麻烦,不就是因为咱们有自己的原则,不肯事事听从于他么?如果我们摆低姿态,逆来顺受——好看的小说:。自然可以保得平安。只是以后,三节两寿我们少不得要奉上厚礼。平日他也定然会克扣教育经费、往衙mén里派人、更改现有的成法。所以这是中策。”

    孙元起皱着眉头:这些年学过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就是没学过如何做小,溜须拍马、曲意奉承自己真做不来!如果自己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以后如何教育学生?陈小石本来对新学就不感冒,如果他再luàn改一气,那自己的心血不等于白费?当下说道:“皙子,那再说说你的上策?”

    “上策为走,就是离开湖北回北京。大人来湖北前就署理学部右shì郎,如今也是学部右shì郎衔署湖北提学使。而且朝廷规定提学使一任三年,大人到湖北已经两年多,马马虎虎也算得上三年。有寿州中堂和宫里头的帮助,稍加运作,到学部出任左、右shì郎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可能大人会担心走后,新来的提学使会不会变luàn成法,使得之前的辛苦付之东流?其实完全可以放心!在学政改为提学使之前,各省学政向来归礼部节制,在省里与与督、抚平行,地位尊崇。虽然现今提学使归巡抚节制,但还是由学部简派,受学部遥制。如果大人出任学部shì郎,自然不用担心新来的提学使更改旧章。

    “再者说,新来的官员总要在大人离职的两三个月后才能到任,到任后还得熟悉情况,前期必须镇之以静。一来二去,就半年过去。这样算来,大人的举措在湖北已经推行了三年,如果三年时间大人还担心人去政息,那你早走和晚走又有什么区别呢?”杨度的话掷地有声。

    孙元起苦笑道:“虽然我来湖北已经两年多,其实改革一直在缓慢推进,比如郭郑湖畔的那几所新学堂,如今尚未正式开学。万一我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新提学使来了,发现费用支绌,把学堂关了怎么办?”

    杨度还待分辨,孙元起举手止住他的话头:“皙子不用多说,让我仔细考虑后再做决定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二〇〇、相看日暮何徘徊

    孙元起当然知道,自己既斗不过陈夔龙,也不甘心低头服软,这个时候出走才是最好的选择——其他书友正在看:。~~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矛盾jī化,也可以官升一级:能到京中做教育部副部长,谁愿意呆在地方上担任分管科教文卫的副省长?

    理智抉择如此,但在感情上却很难决断:学堂是自己建的,教材是自己定的,老师是自己请的,如何情愿就此假手他人?尤其是新成立的几所学堂,正好比呱呱坠地、嗷嗷待哺的赤子,无论保姆有多好,作为父母的又如何愿意把孩子jiāo给别人抚育呢?

    感情与理智的冲突,让孙元起很难遽下决断。好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各学堂的招生、录取、开学等事务忙成一团luàn麻,让他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即便杨度询问,孙元起也以“忙过这段时间”为借口敷衍而过,总希望拖得一日是一日。

    陈夔龙这些日子也没什么异动,如此局面孙元起自然喜闻乐见,只是不知这种平静能维持多久。而且表面平静底下透着一股诡异,让孙元起有些捉mō不透:这究竟是杨度、陈乾生的误判,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眼看着进入农历十月,秋风渐渐转凉,坊间关于慈禧、光绪病重的传言甚嚣尘上,官场中人见面也免不了忧心忡忡、长吁短叹一回,人人都能感觉到帝国上空笼罩着一层厚重的乌云。

    按照历史的记载,慈禧、光绪应该就在这段时间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让孙元起有些吃不准:难道是自己这只蝴蝶的出现——其他书友正在看:。导致宫中那两位延年益寿?如果是这样,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恰在此时,北平铁厂经过近十个月的筹建,铸造冲压车间终于可以试运行。因为前不久刚完成勘探任务。采矿、选矿、炼铁、炼钢等车间不到明年四五月份是不可能运转起来的。即便如此,亚瑟尔还是兴冲冲地拍电报过来询问下一步的打算。

    下一步打算自然是生产钢盔,可造钢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比如钢盔的大小与形状,必须根据购买方的实际情况来决定,美国人的脑袋尺寸型号和小日本的能一样么?

    再比如钢盔的材质,眼下钢铁的种类不下数百。各自有各自的用途,有的钢材用来造钢盔,不仅防弹效果不佳,造成的二次伤害更大,戴上还不如不戴。

    再比如钢盔外面的mí彩涂装,也需要根据作战环境调整,在沙漠作战。你的钢盔却是雪地mí彩,跟暗夜中萤火虫的屁股一般惹人注意,那不是找死么?……

    所有的这些都需要面授机宜。加上近来天凉,老大人身体又有些不适,孙元起决定再次北上。

    到了北京,孙元起先找来亚瑟尔,把生产钢盔的设想仔细与他分说一番。听后亚瑟尔连连点头:“这个发明极好!我们得赶紧注册专利,要是运作得当。赚得钱可比灯泡多多了!”

    孙元起心中苦笑:是的,这确实是个赚钱买卖,不过却是仅对外国而言。因为无论现在设计的钢盔还是以后要发明的防弹衣。中**队都不需要。原因很简单,中国人命最不值钱。

    在中国,只要需要,随时可以从广阔的农村拉壮丁,想要多少有多少,不需要任何理由。时间允许,军阀们会对壮丁进行简单培训。没时间的话,便直接把他们推上战场。有时候他们甚至连怎么开枪都不会。战斗结束毫发未伤,算你命大。受伤,你就听天由命吧。至于死了的人,没有任何人会再关心。抚恤金?根本没这一说!部队减员太严重,再去农村拉丁便是。

    而在西方国家——好看的小说:。军人的生命就值钱多了。首先,国小人少。生命可贵。其次,征兵就要遵守法律程序。第三,新兵要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配备武器。第四,军人有津贴。第五,受伤要努力救治,死了需要支付巨额抚恤金。政fǔ为了节省财政支出,就要尽量减少伤亡。为了减少伤亡,才会大量采购钢盔、防弹衣。

    对于眼下存在的问题,亚瑟尔自告奋勇,主动要求承担测量欧美人脑袋形状和大小的任务。孙元起大喜过望,自然是无不应允。

    最初以为亚瑟尔会在回国之后找亲戚朋友帮忙,谁知他次日便带着尺子、表格跑到东jiāo民巷,跟守卫使领馆的大兵一番神侃,那些家伙便乖乖摘下帽子任他测量,两三天功夫就大功告成。看来,亚瑟尔这张律师的嘴巴真不白给!

    至于材料的选定,则作为一项科研任务jiāo给了经世大学新成立的材料科学系、钢铁研究所。既然涉及到科研,便严谨细致许多,总需用各种材料冲压成各种形状、用各种枪炮从各种角度shè击,才能得出准确的结论。如此一来,便不是三两日功夫就能出结果了。亚瑟尔害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与孙元起熬夜写好有关钢盔、钢盔衬里、mí彩涂装、军衔标识等专利申请表,稍作收拾便离开中国,开始了环球申请专利之旅。

    琐事告一段落后,孙元起与薇拉、念祖、念萱一起到廉子胡同,看望在家养病的老大人。

    薇拉在中国已经生活七八年,如果忽略相貌和大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中国nv子再无二致。见了老大人,依照习俗行了大礼。念祖已六七岁,机灵乖巧,见了叔曾祖一点都不胆怯,伏在地上砰砰地磕了三个大响头。念萱才三岁,睁着湛蓝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叫她磕头时早已先躲到妈妈怀里,怎么唤她也不过来,惹到老大人开怀大笑。

    说会儿闲话,薇拉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院,书房里只剩下老大人与孙元起,这时候老大人才问道:“百熙。你在湖北如何?陈庸庵有没有与你为难?”

    看着老大人病骨支离的样子,孙元起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回叔祖父,我在湖北tǐng好的,前几个月新设立的学堂开学。倒是忙上一阵子。制台大人并不chā手学务,我对学务之外的事情也从不关心,所以我们倒也融洽,并无龃龉之处。”

    老大人微微颔首,又问:“你到湖北也快三年了吧?”

    孙元起连忙答道:“不错。我是光绪三十二年夏四月接到圣旨,现在是三十四年冬十月。正好两年半。”

    老大人捻着胡子沉yín道:“和你同一批的,江苏提学使周树模如今已署理黑龙江巡抚,江西提学使汪诒书改任宪政编查馆总务处帮总办,安徽提学使沈曾植、山东提学使连甲都升任布政使,广东提学使于式枚则擢升邮传部shì郎……看来,百熙你也应该动动了!”

    “叔祖父,如今湖北学务改革方殷。如果我突然走了,只怕会半途而废!”孙元起急忙辩解道。

    老大人睁大眼睛,看了孙元起一眼:“张南皮来北京,也没见湖北就luàn起来。如何你一走,湖北学务便半途而废?难道你比张南皮对湖北影响还深?真是无稽之谈!”

    孙元起无言以对。

    老大人才不会顾及孙元起的感受,当下又说道:“你任湖北提学使以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给宫里头上折子汇报所取得的成绩吧?趁现在有空,人又在北京。你赶快写一个吧,写完老夫帮你看看。”

    貌似去年年底来廉子胡同,就被老大人抓住给宫里写了折子。今天又是这样。看来历史真是惊人地相似啊!

    孙元起对于老大人的压迫。向来生不起反抗之心,只有乖乖挪过椅子,借着老大人的书案开始写奏折。这两年半的时间,自己在湖北确实做了不少事,写起来倒也言之有物。

    两个小时之后,孙元起终于吭哧吭哧勉强把奏折写完,恭恭敬敬地递给老大人——其他书友正在看:。老大人取过眼镜,仔细看了起来。遇到不如意处便捻起máo笔涂改一番,只是写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孙元起看着都有些心惊胆战。才看了一半,老大人就有些体力不支,只好搁下笔。长喘了几口气,才边摇头边说道:“老了。不中用了,连一篇折子都改不完了!百熙,你把剩下的部分念给老夫听听吧?”

    孙元起忍着酸楚说道:“叔祖父,要不您老先歇歇?”

    老大人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孙元起只好抄起草稿大声读了出来,文章最后写道:“赖湖北士绅公忠体国,上下用命,今鄂省凡有小学堂三千有奇,中学堂过千,各高等、师范、实业学堂近百。两湖师范初奏肤功,毕业学子于诸省弘文励教,其效匪浅。高等工业学堂jīng研格物,有益民生,功不唐捐。新立jiāo通、矿业、石油、地质等学堂亦已渐次招生,数年之后,定当不言而成蹊矣!”

    老大人忽然睁开眼说道:“这段不好,你照我说的改:赖慈训仰见、圣虑周详,臣钦遵办理,遂得克奏肤功。今鄂省凡有小学堂三千有奇,中学堂过千,各高等、师范、实业学堂近百。两湖师范学子于诸省弘文励教,著效匪浅。高等工业学堂jīng研格物,大益民生,功在社稷。新立jiāo通、矿业、石油、地质等学堂皆已招生,学子众口齐声仰颂皇太后、皇上之功德。泰西学者,咸yù来朝——”

    孙元起听到这里,不禁停笔:“叔祖父,湖北的学校暂时可没有留学生愿意去!”

    老大人皱着眉头问道:“百熙,你知道皇太后派你去湖北有何用意?”

    “兴教育,建学堂。”孙元起老实回答。

    “那建学堂的目的呢?”

    “招收学生。”

    “具体来说,应该是招收留学生——好看的小说:!”老大人说道,“皇太后是看到经世大学每年能替她省一百万银子,所以才派你到湖北创办学堂。想必张南皮、赵次珊、陈庸庵也都知道皇太后的心思,才由着你胡来,否则哪有那么多银子供你挥霍?”

    “可是奏折上去了,万一皇太后较真,又没有留学生来,岂不?”

    老大人扶着椅子勉强起身,凑近孙元起低声说道:“自六月以来,皇太后身体便觉不适。到了九月,又增加了腹泻病。如今腹泻久治不愈,且愈发严重,遍选名医,百治罔效。只怕……”

    孙元起顿时明白了老大人的意思:先哄得慈禧老nǎinǎi高兴再说,反正她也没几天活头了。等换了一朝天子,谁还记得这一茬儿?

    见孙元起明白个中道理,老大人接着口述道:“如méng降旨俯允,则数年之后,定当八荒负笈来学,不言而自成蹊矣!”

    改完又重新誊抄了一遍,检查无误后递进了宫里头。孙元起的火车还没到汉口,军机处早已转发谕旨:“以学部右shì郎衔、署湖北提学使孙元起为学部左shì郎,钦此。”

    一个星期后,北京颐和园万寿堂外显得有些兵荒马luàn。慈禧太后得的是痢疾,数日前太医院便下了“病危通知书”,众人知道大去之期就在这几天,都惶惶不可终日,京中上得了台面的王公大臣们都聚到这块儿,就连光绪的皇后隆裕也整天在这里出没,顾不上梳洗打扮,蓬头垢面的像个落难fù人,进进出出间,大臣们也来不及向她请安。

    可是你越盼她死,她越不死,一丝二气地在那儿吊着,nòng得外面人片刻不敢稍离,生怕突然间嗝屁。候的时间一长,生活优渥的王公大臣们都有些体力不支,在外面随便找个台阶、石凳就坐下,哪哪都是,情景非常狼狈。大家伙就等着屋里一哭,外边好举哀发丧。

    这时,有个太监端着一个盖碗从乐寿堂走出来,蹲在一旁屋檐下休息的礼部尚书溥良赶紧起身:“这位公公,您端的是?”

    太监答道:“是老佛爷赏给万岁爷的塌喇。”

    塌喇,在满语中就是酸nǎi的意思。溥良不敢再问,太监却又嘱咐道:“老佛爷吩咐了,这是母子间的一点心意,就毋庸记档了!”

    “喳!”

    太监走后小半天,众人就听外面一片哭声,皆有些惊愕:这是怎么回事?皇太后不是还有一口气么?没等派人出去打探,就见几个太监哭天抹泪地跑到了跟前,连跑带急,连话都说不利落:“诸位爷、诸位大人,万岁爷、万岁爷他宾天了!”

    诸人大惊,皆相顾失sè:万岁爷一直被软禁在中南海的瀛台,之前没听说他有什么急症大病,怎么突然间就没了呢?

    但这等事显然不可能是玩笑。忙luàn中,溥良叫过左shì郎景厚,让他迅速到中南海料理后事,又叫过右shì郎郭曾炘赶紧准备白布给各位大人穿上。自己这个礼部尚书还不能离开,因为光绪帝无子嗣,这一死,老佛爷肯定会旨意下来,自己哪能走开?

    果然,太监进去报信没多久,里面就传出一道懿旨:“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著入承大统为嗣皇帝。”

    是日为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西历1908年11月14日。

    第二天午时,太医院院正张仲元进入乐寿堂做出最后诊断:“皇太后六脉已绝。”消息一出,整个乐寿堂内外顿时哭成一片。至于慈禧太后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谁也说不清,也许她真的tǐng到光绪死后,也许早就死了,只有等到宣布光绪死后才发丧。

    但无论如何,中国的政治掀开了全新的一页,大清也向它的坟墓迈近了一大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二〇一、落叶满天声似雨

    刚进入腊月,北京就冷得邪乎,这几日又yīn得厉害,西北风呼呼吹着,把街上行人全都扫进了屋里。TXT电子书下载**.

    宣武mén南原是京城热闹所在,因为天冷,又是国丧期间,也陡然变得人迹萧条。各式五彩的招牌幌子早已收了起来,只有几条黑纱、白布被北方吹得笔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八大胡同的huā街柳巷自然是mén可罗雀,白纸糊的气死风灯笼在风里半死不活地扭来扭去。

    傍晚时分,著名酒楼一壶chūn也没有什么生意,换在几个月前,这时候早已胜友如云、高朋满座了。店小二依着mén板,头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掌柜在柜台里也是无jīng打采地拨拉着算盘,心里盘算道:既然没客人,是不是等会儿早点打烊?

    正思忖间,从mén外走进两位中年人,进mén就说道:“掌柜的,给我们一个上好的雅间!”

    掌柜立马来了jīng神:“好嘞,上好雅间一个!小二,好不赶紧招呼二位爷?”

    心里却在想:别说一个雅间,就是十个八个现在也有。

    小二也困意全去,一眼就瞟见两位客官脚上缝着白布的黑鞋,马上知道他们在京城算是上得了台面的官员,赶紧一脸笑意迎上前去:“二位爷,里面请!”

    恭恭敬敬将两位迎进一间写着“chūn柳迎风”的包厢,殷勤地擦拭桌椅之后,小二转身出mén,不一会儿提来茶壶,给两位客官斟上茶水——好看的小说:。

    其中一人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不禁点头赞许道:“好茶!应该是刚上市的小叶茉莉双熏吧?不错不错,一壶chūn待客果然阔气。”

    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您老有见识。一口就品了出来!”

    那人放下茶盏:“我们虽然只有俩人,但你们有什么拿手菜尽管上来,不必计较!”

    “行嘞!小店的拿手菜有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水晶肴ròu、大煮干丝、三套鸭、莼菜银鱼羹,再加上几个下酒凉菜。保证让二位爷乘兴而来、尽兴而回!”小二利索地答道。

    那人却转头问道:“棣轩兄,您看如何?”

    被唤作“棣轩兄”中年人名为吴同甲,乃是江苏高邮人,光绪六年(1880)进士。原任翰林院shì讲学士,几个月前刚被任命为湖北提学使,还没来得及出京。便赶上光绪、慈禧辞世,朝中上下忙成一团,谁有工夫来处理他上任的事?足足耽搁数月,等诸事平息后才轮到他陛辞。

    边上这位则是吴同甲在翰林院的好友,名叫杨捷三,字少泉,河南祥符人。光绪十六年(1880)恩科进士,也是翰林院shì讲学士。眼看好友即将出京赴任,所以在此设宴饯别。[本章由为您提供]

    吴同甲笑道:“既然是贤弟做东,愚兄自然客随主便。”

    杨捷三道:“如此,小弟便斗胆自专了。小二,便按你说的上菜吧!”

    “那二位爷要什么酒水?如今天寒地冻北风正紧,小店有上好的二锅头,一口下去便浑身发暖。两位爷。要不来点尝尝?”

    杨捷三知道好友是江苏人,喝不惯北方的烈酒,便问道:“你们有什么上好的黄酒?”

    “小店的黄酒有huā雕、香雪、加饭、善酿、状元红、nv儿红——好看的小说:。尤其是加饭酒,更是一绝!”

    “那就加饭吧。切好姜丝,配上青梅,烫得热热地再端上来!”杨捷三吩咐道。

    “您老就瞧好吧!”小二转身出mén去了。

    杨捷三有些歉意地说道:“棣轩兄此番出京赴任,小弟本因聚友演剧相送,奈何现在是国丧期间,只好一切从简,还望棣轩兄恕罪!”

    在清代。皇帝、皇后、太上皇、皇太后驾崩称为国丧,在一定的时间内禁止宴乐婚嫁以示哀悼,具体规定包括禁止屠宰四十九天;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之内票本用蓝笔。文移用蓝印;百日内官员不准剃头等。如果违反,一经发现便严惩不贷。乾隆年间发生的国丧期间剃头案便是极端的例子。

    吴同甲道:“贤弟有心了。只是我等既为朝廷命官,自当恪守成规,不敢稍有逾越。毕竟洪昉思其则不远。”

    吴同甲所云“洪昉思其则不远”,说的是清初剧作家洪昇的故事。

    康熙二十七年(1688),洪昇完成著名剧本《长生殿》的创作,一时间名声大噪,大江南北传唱甚盛。次年八月,洪昇在北京召集优伶排演《长生殿》,引得名人雅士纷纷前往观看。这本是文化界的一件盛事,谁知却引发了一场政坛风bō。

    清代国丧制度中,对戏剧演出规定最为苛刻,禁止期限长达令人发指的27个月。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大清最高领袖玄烨同志敬爱的祖母孝庄太后因病去世,按照这个规定,在康熙二十九年三月前全国都不能演戏,自然也不能看戏。

    从二十六年十二月到二十八年八月,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年,大多数人已经渐渐忘记了国丧的规定——好看的小说:。即便有些人还记得,也以为孝庄太后去逝己久,丧服已降,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吧?

    然而麻烦还是出现了。当时围观看戏的人群中,有位著名的诗人、文学评论家赵执信,他在当时文坛享有崇高的声誉和巨大的话语权,捧谁谁红,批谁谁死。之前有个寂寂无名的知县叫黄六鸿,进京后很恭敬地把自己的诗集配上土特产送给赵执信,希望能获得三星以上评价,为以后仕途发展增加一点形象分。谁知赵执信根本不鸟他,回信很不客气地写道:“你送的土特产还行,我收下了;至于诗集,你还是自己收好吧!”(“土物拜登,大集璧谢”。)言下之意,你的诗歌水平太臭。就别拿出来现丑了。

    见信之后,黄六鸿对赵执信的态度立马由崇拜变为恨之入骨,总想报复。天遂人愿,赵执信在看戏的时候。黄六鸿正好任职给事中,具有检举权,便以“国恤张乐”这个大不敬的罪名上章弹劾。

    国人有隔代亲的传统,康熙帝与祖母孝庄太后也不例外,虽然去世已近两年,却一直铭记在心。听说有官员在国丧期间演剧。正好触及痛处,在加上有人扇yīn风点鬼火,顿时演变为一场政坛风bō。导演洪昇下刑部狱,被国子监除名,株连者达五十多人,观众如shì读学士朱典、赞善赵执信、台湾知府翁世庸等都被革职。当时人写诗道:

    秋谷才华迥绝俦,少年科第尽风流。

    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功名是读书人的第二生命,断送功名无疑是对读书人最严厉的惩罚之一,所以后来人都牢牢记住了这位悲催编剧的教训,知道国丧期间不能看戏。吴同甲此番提到,杨捷三自然了然于心。

    大约因为客少,后厨准备得极快,说话间小二便端来了果品、凉菜以及烫好的黄酒。杨捷三执壶斟好酒后,举杯说道:“小弟仅以薄酒。恭贺棣轩兄脱离苦海,荣升湖北提学使,祝君到任以后鹏程万里。步步高升。干杯!”

    翰林院虽是中直机关,shì讲学士也算中不溜的京官,但清汤寡水毫无权力,比起其他部委确实算得上是苦海了。如今升任湖北提学使,好比从中国社科院的研究所长、中央党校的教研室主任,一跃成为湖北省分管科教文卫的副省长,如何不值得恭贺?

    话说吴同甲得了这个差事之后,翰林院的同事眼红得都滴出血来。所以他听了杨捷三的祝词。也不矫情,举杯一饮而尽:“干!”

    杨捷三一边斟酒一边说道:“虽说全国有二十余提学使司,但今时今日要说最好的,还数湖北。所以棣轩兄此次荣升,可谓羡煞旁人。”

    “哦。贤弟何出此言?”吴同甲声sè不动。

    杨捷三放下酒壶,呵呵笑道:“棣轩兄何必掩饰?世人皆知湖北学堂最多、经费最足。腾挪空间必然也最大,棣轩兄此去定然能做出一番事业。当然,关键还不在此。”

    “那在哪里?”吴同甲举杯与杨捷三轻轻一碰。

    “妙就妙在湖北制台和臬台刚刚到任,藩台却昏耄老悖。棣轩兄如今腊月赴任,接篆数日便算一年,与臬台任职年限相同。按照朝廷规定,学台却在藩台之后、臬台之前。一旦藩台因老疾致仕,藩台之任舍君其谁?”杨捷三笑意盈盈地盯着吴同甲,“仁兄,苟富贵,勿相忘啊!”

    吴同甲摇摇头:“贤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湖北学务固然形势大好,但正因为此,我这个提学使才不好当啊!《孟子》有云:‘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如果原本是一穷二白,你稍有成绩便粲然可观。而形势大好呢?

    “你做得不好,别人就会拿你与前任比较,横加指责;你做得一般,别人会说你萧规曹随,承前任荫庇;你做得小好,有前任那个yīn影在,别人也不会夸你。所以你必须要做到大好才行,但这谈何容易!

    “人人都说,创业难,守成更难——其他书友正在看:。守成已是更难,何况再超越前任呢?而且,这位前任还是调任学部左shì郎,作为愚兄的顶头上司。只怕我举措稍有不合他意处,他便要指手画脚,遑论其他!”

    杨捷三chā话道:“怕他作甚?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

    “至于接任藩台一事,更属子虚乌有。先不说藩台大人何时去职,去职之后,安知朝廷不会选派他人?布政使可是香饽饽,只怕李大人的位置早已有无数人盯着,灵活的只怕已经打通关节,只等他走人了。我既已得陇,何苦不知足,复望蜀耶?”

    “呵呵,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只要藩台人选没有尘埃落定,便是个念想。而且棣轩兄此番出京,怎么说也算件大喜事。所以小弟再敬你一杯!”杨捷三再次敬酒。

    吴同甲爽快地干了一杯,吃了几筷菜,才说道:“是啊,这段时间京中bō谲云诡,令人不知所从,到了地方终归安静些。”

    旋即想到什么,他又接着说道:“坊间传言,万岁爷登基的时候大哭不止,怎么哄都不行,摄政王慌不择语,说道:‘别哭,别哭,快完了,快完了!’是这样么?”

    溥仪登基时,作为地方官员,吴同甲没能参与大典,而好友则有幸躬逢盛会,所以在酒席间想向好友证实一下。

    “摄政王说的好像是‘快好了’吧?当时luàn哄哄的,具体细节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民间传闻如此,足见国祚难卜。”杨捷三也有些记不清,“不过有一件事却是我亲眼目睹,当时万岁爷哭闹得厉害,摄政王便让随从拿了个小玩意儿放在万岁爷手里,这才停止大哭。你晓得万岁爷手里玩的是什么?”

    吴同甲奇道:“是什么?”

    “万岁爷手里玩的是庙会上一种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叫做‘虎小儿’,就是纸糊的小老虎,老百姓又叫‘傀儡虎’。你听这名字,岂是什么吉兆?”杨捷三边说边摇头

二〇二、关卿何事不成眠

    二〇二、关卿何事不成眠

    这时候,小二流水价地将几个热菜端了上来。两人也知趣地停止了jiāo谈,趁热吃了几筷子菜。

    等四周无人,吴同甲才恨恨地说道:“摄政王如此失言,事后谏官难道不该上书举劾?”

    杨捷三嗬嗬冷笑几声:“你当谏官真的是‘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主儿?他们也识得时务,知道看菜下碟!西太后驾崩之前可专mén有懿旨,‘著摄政王为监国,所有军国政事,悉秉予之训示,裁度实行’。如今摄政王是手秉大权代天行事,谁敢妄言非议?

    “而且天道幽远,人所难知。sī下里说说,民不举官不究,倒也无伤大雅。如果捕风捉影,仅凭街谈巷议便上书言事,摄政王的党羽会坐视不理?他们会问:值此新皇登基之际,尔等便妄称谶纬,妖言huò众,攻击执政大臣,谈论国祚社稷,究竟是何等居心?如此一来,轻则属于讪谤朝廷,难逃革职禁锢;重则是大不敬之罪,开刀问斩、抄家流放都有可能。

    “如果摄政王身份变一变,哪怕是伊尹、霍光,谏官上书言事的折子都能堆满军机处。无论何种处分,革职禁锢也罢,流放斩首也罢,谏官们都会甘之如饴。因为十多二十年后新皇亲政,总会想起他们的好来,生则加官进爵,死则赠谥荫子。

    “可我们这位摄政王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万岁爷的亲生父亲!说句大不敬的话,世间有儿子给老子定罪的道理么?如果谏官们不识时务上书言事,别说十年二十年以后,就是终大清之世也不可能翻案。后来史书上,也只会说他们是徼名获诛,罪有应得。这种生前遭显戮、死后méng恶名的事儿,谁愿意干?”

    吴同甲痛饮了一杯酒,愤懑地说道:“既然此事非汉人谏官所宜言,那满族王公、贝子贝勒们总不该三缄其口吧?”

    “他们?他们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正和摄政王抱成一团呢!”杨捷三满脸神秘。

    “什么要紧的事儿?”

    杨捷三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我在河南会馆听说,先帝在临终前曾拉着摄政王的手,称项城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居心最是叵测,自己后半生落魄皆拜其所赐,为大清社稷江山计,最好尽早铲除。3∴35686688先帝驾崩后,隆裕太后也曾面谕摄政王,希望能杀掉项城,给先帝报仇雪恨。

    “本来摄政王还有些犹豫不决,谁知亲信如涛贝勒、洵贝勒、毓朗等人也都纷纷劝他,建议摄政王对项城速作处置。他们说,现今内外执掌军政的都是项城党羽,先前孝钦太后在时,项城畏之如虎,鬼蜮伎俩只能暗藏心底;如今太后一去,再无人能钳制他,只怕他效王莽曹cào之举,行改朝换代之事。

    “连和摄政王有过节的恭亲王,前些日子也拿着当年道光皇帝赐给他祖父的白虹宝刀,找到摄政王,说要手刃项城这个元凶巨恶。所以,最近摄政王大为心动。”

    吴同甲大惊失sè:“袁项城自弱冠从军以来,战功卓著;新政以后,编练新军、改革官制、预备立宪,更是功在社稷。北洋诸人视他为李文忠公第二,惟其马首是瞻。海外各国也目之为华夏柱石,不敢轻启边衅。摄政王同室cào戈,行此亲痛仇快之事,何异于自毁长城?”

    “项城在中枢一日,满清诸公便觉得想是太阿倒持,心中惶恐不安,必yù除之而后快。”杨捷三也颇觉不平,“当然,想除掉项城又谈何容易?姑且不说北洋驻军近在京畿,只怕摄政王所颁的上谕都出不了军机处!如今军机处共有六位大人:三位满人中,除了摄政王外,庆亲王与项城情同金兰,自然要施以援手;世续xìng格温软,也不会与项城为难。至于三位汉臣,除了项城,南皮、定兴两位相国都年逾七旬,作为同气连理,也会加以回护。政令都出不了军机处,摄政王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可不是康熙爷,哪里有在宫里擒拿大臣的胆识和魄力!”

    吴同甲不禁抚掌:“如此便好。现在环顾中枢,能匡扶社稷、力挽狂澜的,惟有项城一人而已!项城要有什么不测,天下该怎么呀?”

    杨捷三黯然地摇摇头:“虽然项城能逃出生天,但要留在中枢只怕是不行了。毕竟现在尚未君主立宪,还是皇权国家,官员任免全赖皇帝一纸诏书。摄政王要是决意将项城开缺回籍,难道项城还敢抗旨不遵?”

    “这倒也是。”

    杨捷三突然大为感叹:“要说到官场上翻云覆雨的手段,在近百年来孝钦皇太后真是绝不作第二人想。轻描淡写间,便玩nòng天下英雄于股掌,足令华夏男儿羞愧yù死。”

    “少泉老弟为何突然发此感慨?”

    “想到项城这两年的遭际,你就会自然而然地佩服孝钦太后的高明。”杨捷三夹了筷菜,然后接着说道,“孝钦太后虽有nv子,确实巾帼不让须眉,在识人、用人方面尤具卓识。她知道项城是不世出之才,自己也有能力驾驭,便尽量放手任其施为,所以项城在近十年间大放异彩。她也知道项城之才,普通人无法掌控,所以在晚年开始渐次剥夺项城的权力。

    “两年前,孝钦太后先是将项城所辖北洋新军六镇中的四镇收归陆军部;去年,又将项城与南皮一起上调到军机处,名义上是升官,其实是要剥夺这两位汉人总督的兵权,天下谁不知道大清编练的新兵就数北洋和武昌两处?这些都是先手。

    “今年十月份,太后病重。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更是妙招迭出。国家历来宣称‘满汉一体’,事实上自同光以来,军机主政的都是满人。项城能有今天,除了能力外,关键就在于倾力jiāo好庆王爷。两人关系几乎达到情同手足、休戚相关的地步,项城也由此平步青云。要想夺项城的权,首先就要夺庆王爷的权。在预立后嗣的前一天,太后借口验收东陵普陀峪的万年吉地,派庆王爷火速驰往遵化,然后才召集世续、南皮入宫商议立嗣之事,就是不想让他参与预立新皇之事。而立摄政王为监国,则是变相剥夺他首辅的权利。

    “参与预立新皇的两位大臣:世续软懦,自然惟太后之命是从;南皮是汉人,本身就有忌讳,加上身体欠佳,时日无多,也不会强争。以后新皇登基,这两人也不会恃宠而骄,所以用得放心。等所有大事商议已定,太后这才拍电报给庆亲王,让他回北京。

    “庆亲王到北京,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除了赞成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当时项城一直在北京,而且和世续、南皮一样都是军机大臣,却没能参与到预立新皇这件大事中去,明眼人马上就知道他已经失势。项城也心知肚明,借口自己脚病发作不便行走,以退为进。

    “等孝钦太后去世,军机处格局变成庆亲王、项城失势,南皮、定兴年老,世续软弱,摄政王主政的局面。这个局面给了摄政王很大的腾挪空间,又不必担心事事掣肘,以后往军机处塞人也方便不少。棣轩兄,你看看,孝钦太后是不是举重若轻、信手拈来?”

    吴同甲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捷三又端起酒杯:“棣轩兄,此去湖北要多保重身体!”

    “谢谢少泉老弟!以后湖北地面上有什么需要愚兄帮忙,尽管写信过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儿,不要见外。”吴同甲拍着xiōng脯说道。

    “一言为定!”杨捷三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棣轩兄,最近立宪那帮人闹得很凶,尤其是长江沿岸省份,你到任之后可要一切小心!”

    吴同甲饮完酒,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说道:“可不是么?听说我的前任,还是预备立宪公会的会长呢。少泉你应该知道,今年六、七月份的时候,预备立宪公会曾经给宪政馆发电报,要求两年之内开国会。两年?痴人说梦。

    “他们也就是闹闹罢了。梁党组织的政闻社不也给宪政馆发电报么?他们是要求三年之内开国会。太后赫然一怒,查禁了政闻社,他们马上就消停了许多。听说制台陈大人对西学、立宪之物不敢兴趣,我到了之后和他沟通一下,于此类社团稍加薄惩,定然能让湖北天明日丽。”

    杨捷三mō着额头:“今年年中,朝廷颁布了《各省咨议局章程》以及《咨议局议员选举章程》,要求各省在一年内办齐。据说如今各省都在筹备,这样折腾下去,国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啊?”

    “谁知道?八月份颁布的《宪法大纲》说,九年之后召开议会。自古以来,圣贤的书上就写着‘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而且自三皇五帝以降,国人就习惯主上乾纲独断、一言而决的传统。以后万一真开了议会,人言人殊,各谋己利,罔顾国家,这天下还是祖宗的天下么?”吴同甲也很不解。

    “上上个月,安徽安庆的luàn党又起事了,他们一度攻下安庆,知府、同知、通判都死于难。安徽巡抚调遣大军,历时40天才戡定此luàn。”

    酒酣耳热之际,说这些沉闷的话题,觉得整个人都开始昏沉起来。吴同甲起身用力推开窗子,寒风夹着土腥味扑面吹来,jīng神顿时为之一振。

    杨捷三也来到窗前,顺着缝隙往外看去,因为铅云遮住天空,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一片,连狗叫都没有一声。几粒灯火点缀在天际,约略可以见到远处潜伏在黑暗中的城mén和宫殿。寒风从缝隙漏进来,他顿时打个寒战:“棣轩兄,这天不会变吧?”

    “应该不会吧?”吴同甲也有些吃不准,只好含糊地答道。

    ……

二〇三、江南虽好是他乡

    二〇三、江南虽好是他乡

    官场消息传的最快。~~《友手打

    孙元起在汉口下了火车,便见到汉口知县带着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官员在月台上恭候,见面就鞠躬作揖:“恭喜孙大人高升!”

    “呃,高升?”孙元起一脸错愕。

    汉口知县见孙元起的惊愕表情不似作伪,便小意地解释道:“京中有消息,称大人于前数日已经荣升学部左shì郎。”

    孙元起挠挠头:“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官场消息传得快是快,就是就跟经济学家的预测似的,可信度很难保证,能有一半准确就不错了。像汉口知县这种七品芝麻官,没有可靠的信息来源,只能听风就是雨。眼下见当事人都不大清楚,心里也打鼓:难道这回传言又有错误?

    边上的汉口县教谕连忙救场:“即便传言有误,也足见大人为四海声誉所归。而且大人为国兴学,南北奔bō,下官等企慕已久。此次不惮严寒,往返京鄂,风尘仆仆,车马劳顿,幸而贵体无恙,jīng神矍铄,也是一喜。”

    知县也赶紧说道:“正是,正是!我等本来准备安排酒筵,为大人接风洗尘。然而侪辈皆云,大人高风亮节,最不喜欢酒席应酬。所以下官略微薄礼,请大人笑纳。”说完一挥手,便有衙役捧上两只大楠木箱子。

    在湖北官场上,孙元起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

    第一条,就是除非总督、布政使等重要人物宴请,概不参加官场应酬。明清官员在本质上都是酸文人,一旦喝了酒,酒意上涌的同时酸水也跟着冒出来,于是现场各种的挥毫泼墨、yín诗作对、填词唱曲。

    相对于那些专业选手,孙元起甚至连业余选手都算不上,出场的后果只有一个:被虐。就算想在边上做个安静的围观者,也会有人找上mén来:“孙大人,你看学生的这首诗写得如何?”bī着你发表意见。凭孙元起的水平,哪里懂什么平仄拗救、起承转合、有我无我,张嘴就得出乖lù丑。出乖lù丑其实也没啥,关键身份实在太敏感:堂堂提学使居然如此不学无术,怎么能教育好全省莘莘学子?

    深受其害的孙元起刚到湖北就立下了规矩:除非必要,谢绝一切公sī宴请。哼哼,惹不起,老子还躲不起么?

    第二条,不喜欢坐轿、不喜欢官服,而喜欢马车、便服。平日出mén,只要不是去总督府,孙大人一准儿会随便套件干净衣裳,让保安套上马车出mén,轻便快捷不说,还不折腾别人。闷了可以和车把式聊聊天,冷了可以下来走几步,饿了随便找个路边摊就能解决一顿,多自在!你要是穿着官服坐轿子里,能有这么舒畅?

    第三条,“三节两寿”不收银子,贵重的土特产和其他礼物也多是婉言谢绝。如果银子确实推不掉,会送到两湖师范学堂和湖北高等工业学堂,作为学生的奖学金。倒不是孙元起有多廉洁、有多圣贤:想要发财,那还不容易?自己原先参与的几个科研项目,随便搂点钱也比这礼金多,何苦让官员们破费呢?他们的钱也来之不易,一次红包四百两银子,那得刮多少户平民百姓才能凑齐!

    官员们才不会被冷面孔所吓倒,在他们看来:只有没送对的礼品,没有不收礼的官员。果然,经过湖北官场大小官员无数次地尝试,终于发现孙元起的死xùe:喜欢收各种明清书籍。虽然他会事先申明不收昂贵的珍稀善本,但不知是假装的还是确实如此,他的版本鉴别能力趋近于零。这对想钻空子的官员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消息。

    就这样,各种古籍被陆续送进了提学使司衙mén,然后辗转来到经世大学图书馆。偶尔客串图书管理员的副校长王国维,不止一次在送来的书堆中翻出宋元刻本。杨度也曾不止一次地摇着头说道:“自从我们来到湖北,其他的变化我没发现,至少学署所在的水陆街附近多了十多家书铺,武昌城内古书的价格涨了三成。”

    汉口知县见孙元起面sè有些不渝,连忙上前打开箱子,亲自介绍道:“大人,此为康熙二十三年刻本《湖广通志》,共计八十卷。时下通行的《湖广通志》为一百二十卷本,是乾隆年间在这套书基础略加修葺而成的。新书编成之后,因为资料更全面、内容更翔实,导致康熙本倒是很少见了。说起来这套书倒不是很贵,也不是很雅致,但作为我大清立国后第一套编纂的行省通志,还颇有些价值。所以下官把它赠送给大人,略表心意。”

    孙元起接过其中一册,扉页上果然写着“皇清康熙二十三年,臣徐国相、宫梦仁等敬纂”字样,看来确实是清初图书无疑。只是全书纸张洁白,天地开阔,字大行疏,笔画硬朗,任谁看了也知道不是凡品。便有些不信地问道:“这套书恐怕价值不菲吧?”

    汉口知县连连摆手:“大人有所不知,这套书编成之时,正值康雍乾盛世,印得极多。刻成之后,曾颁布全省各州道府县,士绅耆宿几乎家藏户有,直到如今还有不少保存的。此类方志不为时人所重,价格不是很高,也就几十两银子罢了,关键收集如此完好,倒是颇足珍玩。”

    在汉口知县的倾力推销之下,孙元起也没有峻拒,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份礼物。

    两大箱书当然不能让孙大人自己背回去,汉口县早已安排好车船,一路将孙元起送回到武昌水陆街的提学使司衙mén。还没进巷子口,就听里面人声喧阗,忙停下轿子,命人上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厮进了巷子,就看见自学署衙mén排出一条长龙,逶迤蜿蜒,一直拖到巷子口。穿着官服、裘衣的大人们在有阳光的避风角落闲聊,轿夫、脚夫则守着各家的东西,或战或蹲,chōu着水烟说着荤话,见小厮贸然闯进,都一齐转头看他。便有好事者说道:“哟,你家大人也来送礼?怎么来得这么晚?看看我们,都已经到了大半天喽!既然晚了,就在后面老实排着吧。”

    小厮道:“谢谢这位大哥提点。不过,你们到了那么久,怎么还在这儿候着?”

    “还说呢!”不知是天冷还是烦躁,那人使劲地跺了跺脚,“听说这位大人去北京今天回来,大家都赶了大早过来候着,谁知道到现在人家还没lù面。我们能怎么着?老实候着呗!你们来得虽然晚些,却丝毫没耽误事儿。对了小哥,你是哪个府上的?”

    “谢谢大哥!”小厮一抱拳,然后转身回去禀告。

    “哎,瞧这人,还没说自己是哪个府上的呢!”那位好事者大感无趣。

    孙元起听完小厮的汇报,皱着眉头道:“走后mén!”

    轿子转了一圈来到后街,后街也被十几顶轿子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反正今天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入衙mén,那是绝无可能了。孙元起也很果断:既然如此,咱就摆明车马走前mén!

    重新回到水陆街的巷子口,便派人前面开道:“湖北提学使司孙大人到!”

    巷子里就像被捅的马蜂窝,顿时一阵jī飞狗跳。送礼的人群不仅有湖北各府县、学堂来人,连湖广总督陈夔龙也派管家送上贺礼,看来汉口知县所谓的“高升”并非虚言,这回自己十有八、九是在湖北呆不下去了。

    看着四周围成一圈道贺的大小官员,孙元起只好双手抱拳做了个罗圈揖:“劳烦各位大人前来,孙某不胜感jī!只是现在尚未接到圣旨,道喜之词实在愧不敢当。等朝廷旨意正式到鄂,孙某一定设宴款待各位!”

    好说歹说,堵在衙mén口的大小官员才陆续散去,至于礼品自然全都留了下来:把礼盒和礼单往mén口一丢,坐着轿子扬长而去,你还好意思说不收?

    等客人散尽,只见各种礼品在mén口堆积如山,虽然清末贪腐已是常态,可这样明目张胆地把受贿所得堆放在大街上,确实还是非常耸人听闻的。孙元起赶紧吩咐保安们把东西给抬进府里。

    老赵佝偻着腰,也想上前帮忙,孙元起一把拽住:“老赵,你还是歇会儿吧。”

    挣了几次没成功,老赵犹自强辩道:“老爷,您别看俺五十多岁,还是有把子力气的。上次买米,百十来斤俺一口气从mén口背到后院!”

    孙元起笑道:“哈哈,老赵,你总不能把年青人的活儿都给抢了吧?他们不干活,以后想加薪水怎么好意思朝我开口?”

    “是啊,老赵叔,把活儿留给俺们吧!让俺们好好表现表现,干好了也好找先生涨工资!”搬东西的保安chā话道。来湖北这两三年,孙元起和保安们在一个锅里搅饭勺,关系好得很,平时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打紧。

    老赵佯怒道:“王四虎你个小兔崽子,老爷供你吃、供你穿,平时给你钱开支,爹妈都帮着找到活儿,在京城好好养着,你还让老爷给你涨工资?看俺今天不踹死!”说罢作势就要踢他。

    王四虎一闪身,轻松躲开,抱着一盒礼品嘻嘻哈哈地跑进院子里:“老赵叔,你要是能撵着俺,俺尽你踹!”

    其他几个保安都笑道:“老赵叔,要不您请俺们一顿酒,俺们帮你把王四虎给摁住,你尽管踹。怎么样?”

    “还请你们酒?俺连你们一块踹!”老赵笑骂道。

    院子里的人闻声都从屋里赶了出来。老赵家里的看来正在厨房帮忙,身上还围着围裙,见了孙元起大为高兴:“老爷,您回来啦?”

    “嗯,回来了。”孙元点头,“你让厨房加点菜,再nòng点酒给这些小伙子喝。呆会儿,他们还要帮老赵忙呢!”

    几个保安齐声笑道:“好好好,既然先生这么吩咐了,老赵叔,等王四虎回来俺们就帮你把他摁住,揍他个鼻青脸肿!”

    老赵家里的用围裙翻来翻去地擦着手,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老爷,俺听说您要回北京当大官,不知真的假的?”

    这一问,搬东西的保安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想听听最准确的消息。

    老赵立马虎起脸呵斥道:“fù道人家就是舌头长!老爷去哪里当官,自有朝廷圣旨,你问那么多干嘛!”又回身朝孙元起陪笑道:“老爷,您不要管他。主要是最近些日子,老听人说您要高升,闹得俺们心里也都luànluàn的没个安稳,她就是想找你讨个准信儿。”

    孙元起摇摇头:“他们都说我高升什么的,我现在还没得到消息呢!”

    老赵的笑容顿时一僵,搬东西的保安动作间也有些沉滞。

    孙元起看见倚在mén旁、烧包地摇着扇子的杨度,便问道:“贤子,人人见我,都说我是产房传喜讯——升(生)了。衙mén里有没有得到准确消息,说我升到哪里去?”

    “学部,左sh度笑yínyín地扇着折扇。

    “学部,作是狼?老爷,这是什么官?有多大?在哪里?”老赵连忙追问道。

    学部左shì郎这官是干什么的、有多大,孙元起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向不识字的老赵解释清楚,只好含糊地说:“左shì郎嘛,就是比尚书小一点,比右shì郎大一点。无论如何,是在北京,过几天我们就一道回去!”

    “要回北京咯!”保安们一齐欢呼道。

    老赵家里的听了,扯起围裙角就开始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老爷,俺去叫后厨加菜。”

    “终于回京城咧!”老赵咂着嘴说道:“要说,湖北麦子做的馍馍,就不如北方麦子做的好吃,俺都馋好几年了!”

    保安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老赵叔,等回了学堂,俺请你连吃三天馍馍!”

    “馍馍算啥,要说俺最欢喜的,还数学堂里的暖气炉子。这武昌夏天热吧?寒天冷得也邪乎,每天晚上一进被窝,俺就开始想学堂的好了!”

    孙元起此时才真切体会到这群山东汉子对北方的思念。是啊,江南虽好,毕竟不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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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劝君更尽一杯酒

    二〇四、劝君更尽一杯酒

    得知孙元起高升的消息,后厨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仓促之间,竟把晚饭做得极为丰盛。

    老赵夫妇和保安们在偏房里面用饭,隔了那么远,都能听到他们欢呼雀跃、推杯换盏的声音。孙元起和自己的几个幕僚则在正堂落座,席间明显安静许多。幕僚们知道东翁即将离开湖北,都到得特别齐,连一直很少露面的陈乾生也难得地出现在酒桌上。

    见酒菜齐整、各就各位,首席幕僚杨度率先举起酒杯:“首先,让我们恭贺大人荣升学部左侍郎!”

    众人一起举杯:“恭贺大人荣升学部左侍郎!”

    “谢谢诸位!”盛情难却,孙元起唯有满饮此杯。搁下酒杯,这才接着说道:“这回职位变动,其实是拍马屁、吹牛皮换来的,算不上真本事。好比是偷来的锣鼓,敲不得、打不得。你们的道贺,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大人此言差矣!”章士钊道,“所谓当官,无非是做事、做人。大清官场素来有‘三分做事、七分做人’的说法,认真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不能取悦上官,如何能取悦于万千士民?如果处理不好与上官的关系,又如何能处理好僚属、臣民之间复杂的纠纷呢?所以说,要想做事,先要做人。大人在湖北政绩斐然,是为善做事;又能得到上官赞许首肯,是为善做人。做人、做事兼擅,荣升是水到渠成,大人何愧之有?”

    众人听得一齐点头:“行严说出我等心中所想!”

    杨度此时又举起酒杯:“这第二杯酒,是恭贺大人成为大清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汉人侍郎!”

    孙元起端着酒杯,有些疑惑地看着杨度:难道清代还有这样的吉尼斯纪录?

    杨度先干为敬,然后才慢慢解释道:“大清官场中,汉人和满人是大不一样的。满人可以凭借世袭、门第,年纪轻轻就当上高官。比如振贝子(载振),二十八岁就能做商部尚书,三十一岁任农工商部尚书。再如崇实,翰林院散馆后两年之间,就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升至正三品户部左侍郎。”

    “满清皇族子弟几岁、十几岁当皇帝、做亲王郡王也多得是,尚书、侍郎算得了什么?”陈乾生插话道。见大家都盯着他,他连忙喝掉杯中酒:“抱歉抱歉,皙子兄请继续。”

    “至于我们汉人,虽然也有世袭、捐纳等进入仕途的方法,毕竟是少数,终究还以科举为正途,而科举中又以进士为正途。古语有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足见中进士的不容易。自立国以来,大清共开科112次,考取满汉进士两万七千名。这些人具体年龄难以尽知,不管从各科状元中可以窥知一二。”杨度抽出折扇,开始得瑟:

    “这114位状元中,夺魁时一半以上都已三四十岁。最年老的当数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状元王式丹,当时已经五十有九。而最年轻的,是于文襄公(敏中)、戴文端公(衢亨)和潘文恭公(世恩)三人,都才24岁。然而,于文襄公、戴文端公任侍郎时已四十开外,只有潘文恭公是三十三岁任礼部右侍郎,与大人一般年纪。但大人是学部左侍郎,左侍郎本来就在右侍郎之上,学部次序又在礼部之前,所以大人还是稳胜他一筹的!

    “当然,进士中还是有更年轻的。据说前明的乔庭桂十五岁便中了进士,真是骇人听闻!我大清自然也有不少年少才俊,据我所知,朱文正公(珪)便是十七岁中进士的。他在112科、近三万名进士中足以占据前三之位,不过他当侍郎时已经年过五十了。

    “在道、咸年间,士林多以点翰林为仕官捷径,认为由翰林院编修、检讨十年可官至侍郎。然而这又谈何容易?惊才绝艳、官运亨通如曾文正公(国藩),从翰林院散馆到担任礼部右侍郎,也花了9年时间。何况其他人!即便如此,要想在三十三岁前任侍郎,也必须在二十三岁前翰林院散馆,即二十岁前中进士。这十多年里,家中还不能有亲人去世,因为一旦守丧,少不得又要耽搁一到三年工夫。

    “一来二去,就让你成为了大清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汉人侍郎!为了这个,还不值得干一杯么?”

    算你狠!孙元起只好苦笑着把杯中酒喝掉。

    刚吃了几筷子菜,杨度又第三次举起酒杯:“第三杯酒,祝愿大人步步高升,早日得展胸中锦绣!”

    “蒙您吉言!”孙元起不再反抗,直接干杯。

    林纾放下酒杯,缓缓地说道:“照此看来,大人他日可为黑头公啊。”

    黑头公?包黑子么?

    “黑头公,就是头发尚黑,便已经位列三公。”林纾知道自己的东家没啥文化,接着就解释道,“如今三公纯属虚衔,不过官至大学士、军机大臣,也约略等同古时候的三公了。”

    孙元起心道:哥几个醒醒,别说醉话啦!清王朝还有三年时间就翘辫子了,哪里还会再有什么大学士、军机大臣?

    刘师培看到孙元起一脸不信的表情,掰着指头说道:“大人你别不信,畏庐先生的话还是大有可能的。经过前年的官制改革,学部位置仅次于外务、民政、度支三部,在陆军、海军、法、农工商、邮传等五部之前。左侍郎与尚书之间又只是一步之遥,只要不出差错、运作得力,四十岁前成为一部尚书大有希望!只要当上尚书,三五年时间,入军机、授任大学士都是手到擒来!”

    杨度也点头赞许:“申叔说的没错,但最关键还是侍郎和尚书之间那一步。别看侍郎和尚书之间仿佛近在咫尺,其实却是一道很多人难以跨越的鸿沟。仅举我们湖南乡贤徐树铭为例。

    “他是道光二十七年(1847)丁未科进士。光绪十四年(1888),由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署任工部右侍郎;十五年(1889),正式调任工部右侍郎;十九年(1893),升任兵部右侍郎;二十一年(1895),转为左侍郎;二十二年(1896),以兵部左侍郎兼署刑部右侍郎;二十三年(1897),调任吏部右侍郎,旋即改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九年之间,历任工、兵、刑、吏四部侍郎,最终只不过是从之前的左副都御史升了一级,成为左都御史,连尚书的边儿都没摸着!

    “大人此次荣升,可谓春风得意。不过到京城之后,希望能低调做人,认真结交诸位上官和同僚,争取早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孙元起见杨度又有端杯敬酒的趋势,连忙反客为主,先端起酒杯:“敝人自到湖北之后,庶务多有赖于诸君。今天能有些许业绩,并蒙擢升,感激良多。谨以杯中酒水,向各位致以诚挚谢意!”

    喝完之后,孙元起拿起酒壶给诸人斟满,顺便问道:“皙子,朝廷发来的谕旨里,提到新任提学使是谁了么?”

    “没有。”

    “那就好。如此一来,我们应该有一个星期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来处理湖北的剩余事务。”孙元起放下酒壶,“大家再辛苦一段时间,等事情结束,我们到北京之后好好乐呵乐呵。”

    “去北京啊……”诸位幕僚顿时神色各异。

    幕僚好比后世官场的秘书,领导每换一个职务,幕僚就跟着换一批,只有少部分忠心耿耿、志趣相投的死党才会跟着领导到处东奔西跑,乃至服务一辈子。这五个人虽然未必都是做幕僚的料子,比如林纾天天都在忙他自己的译稿、陈乾生则动辄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然而毕竟相处两三年,关系非常融洽,孙元起还是希望大家都能跟着去北京的:“大家不用担心‘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到了京城,诸位薪金会比在湖北时多出五成。而且我在后海有套宅子,住上几十口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诸位幕僚相互望了望,没有说话。

    “当然,如果不想去北京也请尽早说,我争取给大家在湖北谋个体面的差事。”十个指头还有长短,何况各位幕僚都是有文化、有思想的俊杰呢?孙元起知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所以也不强求,“大家如果没想好,也不用着急回答,反正还有一段时间。”

    杨度停下手中的扇子,瞪着孙元起:“百熙,当年一道从日本回国的时候,你曾允诺‘苟富贵,勿相忘’,如今还算数不?”

    “自然算数,只要皙子不嫌弃!”

    杨度搁下扇子,双手端起酒杯:“既然如此,以后就叨扰啦!”

    “小弟欢迎还来不及呢!”孙元起没有任何推脱,杯到酒干。

    现今的五位幕僚中,对孙元起帮助最大的无疑是杨度。有了他的协助,官场上勾心斗角的事情再也不用麻烦自己费脑筋。所以对于杨度的表态,孙元起持十二万分的欢迎。

    坐在孙元起右手边的林纾也捻着胡子说道:“老夫翻译泰西文字,请教于百熙之处甚多,不知百熙能继续赐教否?”

    林纾是近代著名的翻译家,古文功底极为深厚,往往口述者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写好了。但他却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不懂外语,无法选择合适的底本,决定权全在口译者的手上。因此,他曾闹过一些笑话,比如把名著改编或删节的儿童读物当作名著原作,把莎士比亚和易卜生的剧本译成小说等。

    孙元起虽然没读过几本外国文学名著,可是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么?经常提出一些富有参考价值的建议。再加上在欧美又认识那么多熟人,总能为林纾找到最可靠的底本。林纾对此也颇为感谢,在译作的前言、后记中一再提到孙元起的襄助。

    孙元起再次端起酒杯:“畏庐先生说什么赐教?实在是折煞后学了。非常欢迎您一起去北京,后学还想向您请教桐城文字呢!”

    刘师培也不甘示弱:“小弟愿随百熙到北京!”

    章士钊沉吟片刻,也答应了。

    只有陈乾生有些歉意地说道:“百熙兄,小弟自知不是当幕僚的材料,这几年又忙于自己的事情,对于衙门没有任何帮助。然而你对小弟并无一句埋怨之词,小弟实在是既羞且愧!如今百熙兄荣升左侍郎,想来幕下会有更多俊才,小弟恰好在湖北还有些俗务未料理完,就不随大家去北京了。辜负百熙兄好意,还望见谅!”

    “既然仲甫有意留在湖北,那愚兄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说实话,孙元起对陈乾生的去留还真不太在意。

    “如果可以的话,小弟想请百熙兄把我安排到法政学堂,哪怕当个杂役也行!”

    如今湖北法政学堂主要是王宠惠和宋教仁在处理校务,可以想见,里面到处洋溢着革命的气息。陈乾生此去的目的,如同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就是要拉帮结派准备造反。

    孙元点头:“这应该没什么问题!”

    虽然现在已经有谕旨,毕竟还没有正式离职。即便已经离职,在法政学堂安排一个监督或教务长,冲着自己的面子,难道陈夔龙或后来的提学使还能说出什么来?

    随后,又补充道:“仲甫到了法政学堂,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一切总要以学生安全和学校大局为重。”

    陈乾生微微一鞠躬:“小弟受教了!谨以杯酒,感谢这些年对陈某的关照,也祝大人步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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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前度刘郎今又来

    二〇五、前度刘郎今又来

    从次日起,孙元起开始处理一些收尾工作。

    衙门里的事务倒还好说,交给杨度、章士钊、刘师培等人就可以了。自从获知孙元起升任学部左侍郎后,杨度的工作积极性明显见长。最初孙元起有些不解,还以为是他突然良心发现,决定洗心革面从头做人,认真报答每年两三千两白银的高薪呢。后来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感情杨度把自己升职的原因归结为对他建议的采纳了!

    在中国古代读书人心目中,几乎都有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理念。作为幕僚、谋士,最能体现他们价值的地方,无疑就是自己的谋略计策得以采纳;他们心目中的知己,无疑就是对他们言听计从的主公。这也是为什么诸葛亮不投曹操而跟着刘备、王猛不随桓温而选择苻坚的原因。

    曹操本身就是个谋略大家,帐下更是智将如云、谋士如雨,像荀彧、荀攸、贾诩、程昱、郭嘉等人,都冠绝一时。如果诸葛亮投奔曹操,顶多只能和其他谋士争宠卖萌。遇到关键时候,曹操多数会把诸人意见撇在一边,来个乾纲独断。这样的话,诸葛亮会有多少成就感呢?

    而他选择刘备,那效果就非常不一样了。大耳儿虽然野心不小,无奈点儿实在太背,屡战屡败,惶惶如丧家之犬,被人撵得四处流窜。而且大耳儿就是个丧门星,投奔谁谁倒霉。他先后投靠刘焉、公孙瓒、陶谦、吕布、曹操、袁绍、刘表等七个势力,比三姓家奴吕奉先还多4个!可除了曹白脸,其他的六家都让人给灭了。

    等大耳儿逃到新野,手下猛将倒是有关羽、张飞、张云等三数人——能不猛么?不猛的话,在历次打败仗时早被人枭了首!可说到谋士,那就马尾穿豆腐——提都不能提了。大舅哥糜竺、糜芳,顶多算个账房掌柜;孙乾、简雍,勉强能抄书认字;至于伊籍,当时还是个二五仔;徐庶倒是大才,可惜被曹白脸挖了墙角。如此说来,大耳儿能不一直打败仗么?能够活到遇见诸葛神师,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造化。

    听说诸葛神师有经天纬地之才,大耳儿三顾茅庐,连冒牌皇叔的面子都不要了。请出诸葛神师后,大耳儿是尊崇备至、言听计从,一再表明:“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纵使好基友关羽、张飞吃醋,也在所不惜。大耳儿临终前,嘱咐儿子刘白痴“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对诸葛神师更是说出“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话来。就凭这份信任、这份交心,诸葛亮不选择刘备还能选择谁?

    杨度来到湖北,最初是信心满怀,以为终于可以一展自己所学的帝王术。可是渐渐他就失望了,孙元起只对建学校感兴趣,对官场权力斗争并不热心,即便遇到什么纠纷,也多是主动退让一步,避开与人刀兵相见。平日里,衙门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章士钊、刘师培处理就可以了,完全不用自己这个大才出手。时间一久,杨度开始感觉怀才不遇,颇有些郁郁不得志。

    直到来了陈夔龙。总督这种终极boss,绝不是小小的提学使所能撼动的。然而陈夔龙对孙元起心中或已存在偏见,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斗智斗勇。这不正是我杨度大展身手的时机么?

    面对陈夔龙的步步紧逼,孙元起终于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止。在这个时候,杨度给出了走、和、战的上中下三策。但在内心里,他却最希望孙元起选择下策,提学使和总督大战一回,好让自己有个小试牛刀的机会。凭孙元起雄厚的背景,即便败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当官嘛!

    他最不希望的是孙元起选择中策,向陈夔龙俯首称臣。一个男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仅仅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卑躬屈膝,以后如何做大事?又如何争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孙元起着实让杨度不爽:有选择中策的趋势不说,而且还优柔寡断,一点都没有为上位者的杀伐果断。杨度心里暗地决定:如果孙元起真的选了这个中策,等干完这一任,自己便辞幕而去。

    在两三个月的安静之后,谁知去了一趟北京,立马升职学部左侍郎,正是自己给出的上策。说明什么?这说明孙元起对自己言听计从,而且他还沉得住气,不声不响就把这件事儿给做了。心中千回百转,脸上波澜不惊,果然是干大事的料子!

    对于孙元起出任学部左侍郎,杨度有更多的期待:到了京中,自然没有建设学校、招收学生的琐事,应该一门心思放到官场上,争取早日实现从侍郎到尚书的跨越。是的,北京正是我杨度运筹帷幄的战场!争取五年之内使得大人成为尚书,八年之内进入军机处,那时候大人正好四十不惑。在军机处呆上十多二十年,足以把持朝纲。以后会不会乾坤变色,还不是看大人一言而决?

    杨度每想到这里,便血脉贲张、干劲十足,就是绕武昌城跑三圈也不觉得累。

    孙元起大致猜到杨度的心思,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看他突然间积极性上涨一个数量级,你觉得孙元起会傻呵呵地告诉他事实真相么?

    这些日子,孙元起主要忙着去各个学堂视察,防止学堂教学科研因为自己的离开而人去政息。尤其两湖师范学堂、湖北高等工业学堂的几个研究所,更是巡视的重中之重。它们可是承担着汽车研究的部分任务,如果因为它们的原因而导致爽约,那就罪过大了!

    不过孙元起并不太担心后来的提学使会耍什么花招,毕竟自己是学部右侍郎,算他的顶头上司。真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孙元起肯定给他好好上点眼药!

    还有一件事需要孙元起出面张罗,就是准备宴请湖北大小官员。听说孙元起要调走,湖北官场上熟悉不熟悉的都送来了礼物,连陈夔龙的态度也发生变化,一再表示要替孙元起饯别。孙元起盛情难却,如果一个一个宴请,别说啥事儿都干不成了,就是连着请到明年也请不完啊!所以只好主动要求宴请各位,答谢这些年来对提学使司衙门的帮助。

    好像老天故意要给孙元起省钱,请帖头天发出去,第二天就接到了光绪帝驾崩的电报。大家还在惊愕之中,第三天又传来慈禧太后驾鹤西去的消息。国丧期间,大家啥事也别干了,还是专心替他母子俩披麻戴孝办丧事吧!

    孙元起是乐得在湖北多留几天,没事就到学堂看看。直到听闻新提学使陛辞的消息,这才收拾行李,踏上北去的火车。因为已经是腊月,孙元起尚未到任,几个幕僚趁机回乡省亲。此次一同北上的只有老赵夫妇和十多位保安,一路欢声笑语自不用提。

    到了京城,和家人小聚一两日,孙元起便安排老郑把后海那片宅子打扫干净。不仅那几位幕僚,只怕自己做了这个劳什子侍郎,以后也要经常住在城里了。

    隔了数日,孙元起全家四口带着好几样湖北特产,再次来到廉子胡同拜访老大人。

    一见面,孙元起就大吃了一惊,只见老大人头戴白孝帽,身穿大庄粗布孝袍,脚踏白布鞋,一身重孝。难道府上有人过世?没听说啊!

    孙元起问安之后,小意地问道:“叔祖父,您这是?”

    “哦,不是孝钦皇太后、德宗皇帝宫车晏驾么?”老大人不以为意地答道。

    “不是只要穿孝二十七天么?”孙元起在湖北的时候也实实在在地替清朝送了一回终。

    孙家鼐闻言微微一笑:“呵呵,按照惯例,普通官员确实只需要穿孝二十七天。只有皇亲贵戚或蒙先帝恩宠者,在宫车晏驾时才会赐予穿孝百日的恩典。”

    孙元起心中暗道:这是什么狗屁恩典?

    “……汉人之中,除了南书房行走朱益藩、吴士鉴、郑沅、袁励准外,只有军机大臣大学士张南皮(之洞)、邮传部尚书陈苏斋(璧)以及老夫三人而已。老夫有幸忝在其列,实在是皇恩浩荡呐!”说着,老大人还强支起身体,朝紫禁城方向拱拱手。

    孙元起很难体会到老大人的那番忠君之心,只好岔开话题:“叔祖父,您老最近身体如何?”

    “就这样啦,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老大人有气无力地答道,旋即盯着孙元起,“百熙,你回京城几天了?有没有去军机处和学部?”

    “我回北京有四五天了,还没有去军机处和学部呢!”见老大人要发飙,孙元起连忙解释道,“大清惯例,不是三个月内到任即可么?我是十月十八日接到圣旨的,打算春节过后便去接任,不会耽搁的!”

    “你糊涂!”老大人还是发飙了,厉声叱责道,“光绪三十四年到任和宣统元年到任,这能一样吗?待会吃完饭回去,赶紧准备准备,明天到军机处和学部报到!”

    “是,是,是!”在老大人面前,孙元起只有臣服的份儿。

    老大人这才面色稍霁:“之前,百熙你也署理侍郎一段时间,但署理终究和本官不同。而且我朝侍郎又与前朝有所不同,你知道有哪些不同么?”

    在湖北的时候杨度就给自己恶补过这方面的知识,此时面对老大人的考校,孙元起是丝毫不怵:“有三点不同。第一点,官阶更高,前朝侍郎是正三品,本朝为从二品。

    “第二点,本朝侍郎和尚书一样,可以单独上奏。如此一来,尚书就很难箝制侍郎。

    “第三点,本朝侍郎除了分左、右之外,而且还满汉分开。这样算的话,一部之中就有四位侍郎。”

    “不错,”老大人难得露出赞许之色,“只不过光绪三十二年(1906)九月,朝廷为了预备立宪,重新厘定官制,便改革各部均设侍郎二员,不再分满汉。你说的第三点,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孙元点头。

    老大人又嘱咐道:“正因为本朝侍郎有单独上奏之权,所以侍郎又有‘小尚书’之称。然而,小尚书毕竟不是尚书。侍郎与尚书之间尽管只有咫尺之遥,其实却有天壤云泥之别。所以,你在部里一定要尊重管部大学士张南皮和尚书荣实夫,结交同仁,善待僚属,不可恃才傲物、恣意妄为!”

    “是,侄孙记下了。”

    “还有一点,最近京城有些不安稳,你到部里一定要谨言谨行,少说少做!”老大人犹自不放心,“听说你要搬到城里来住?那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儿,记得先来我这里,让我过过目。明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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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城中桃李愁风雨

    全文字无广告二〇六、城中桃李愁风雨

    次日,孙元起先去拜访管理学部大学士张之洞。(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果然如老大人所言,张之洞也得了“穿孝百日”的恩典,浑身上下披着缟素、戴着重孝,形容却比在湖北时憔悴许多。孙元起见了,连忙上前请安:“下官拜见中堂大人!”

    张之洞挥挥手,强笑道:“老夫知道你惫懒脾气,不愿给人磕头就不要在那里装模作样啦!说是给老夫磕头,谁知道你在肚里腹诽老夫什么?”

    孙元起顺势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答道:“下官给香帅磕头,绝对是真心实意,哪敢有一丝腹诽?”

    张之洞一边接过孙元起递上的湖北土产,一边说道:“百熙有心了!不过你和老夫倒还真是有缘哪,老夫在湖北,你到湖北任提学使;老夫回了京城刚一年多,你也回了京城,还在同一个衙门。”

    “我这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孙元起拍了一记马屁,“不过跟在湖北比起来,香帅你可清减不少。军机处事务繁杂,在操劳国事之余,香帅要注意养体惜福才是!”

    此话好像戳中了张之洞的软肋,他脸上顿时阴晴不定,半天才长叹一口气,再说话时已经换了个话题:“百熙,你筹建的北平铁厂现今如何啦?”

    筹建北平铁厂过程中涉及到征地、拆迁等问题,没少麻烦张之洞这尊大神。而张之洞素来喜欢搞大项目、大建设,对兴办钢铁工业是鼎力支持,期间出了不少力,此时询问也在情理之中。

    孙元起答道:“铁厂前期筹建非常顺利,铸造冲压车间已经开始试运行。至于采矿、选矿、炼铁、炼钢等车间,估计得等到明年年中才有希望投产。”

    “有了汉阳铁厂的前车之鉴,你们北平铁厂倒是少走了不少弯路。”张之洞捋着胡须说道。

    张之洞所称的“前车之鉴”,其实就是后世政绩工程中经常出现的好大喜功、急于求成、外行指挥内行。当年张之洞刚到湖北担任湖广总督时,洋务运动在全国方兴未艾,为了紧跟潮流,他决定搞个大项目来吸引中枢的目光。

    湖北不仅盛产稻麦、莲藕,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比如大冶就有品位很高的铁矿,大冶和江夏还有煤矿,对于雄心万丈的张之洞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这不是正适合发展钢铁工业么?于是他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招工圈地、铺路盖房,乒乒乓乓地建起了汉阳铁厂。全文字无广告等正式投产,才发现问题重重:

    首先是工厂选址不当。按照一般人的看法,工厂总应该设在矿产附近,可以节省不少运费。所以在铁厂动议之初,盛宣怀就主张设在大冶,那里不仅是煤、铁、锰矿产地,离长江水运也近在咫尺。谁知张之洞从便于直接管理着眼,力主设在省城对江的汉阳,煤铁都要靠外地运来,凭空提高了许多成本。

    其次是购卖的设备不合适。为了体现政绩,张之洞在购买冶炼设备时一心追求速度更快、产量更高,在矿石的品质没有完全弄清的情况下就订购设备,而且头脑一热立即把规模扩大一倍。结果导致仓促购买来的设备,根本不适合炼制大冶铁矿含磷较高的矿砂,大半机器只能就此闲置。

    第三是铁厂居然没有稳妥的焦炭供应。汉阳铁厂来指望大冶和江夏的煤炭,谁成想大冶的煤矿在开采两年后被水淹掉,被迫停工;而江夏的煤矿在投产后发现磺多灰重,根本不适合冶炼!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从英、比、德等国进口焦炭,或者向华北的开平煤矿购买,运费都非常高。

    这样乱七八糟算下来,汉阳铁厂生产的钢铁价格居然比从国外进口的优质钢铁还贵,能有什么竞争力?在官府支持下还能勉强支撑苟活,一旦进入市场公平竞争,恐怕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儿!

    孙元起开办北平铁厂,自然不会干外行指挥内行的事儿,而且之前考察过德国鲁尔工业区,了解过钢铁行业的大致情况,他也不能算完全的外行。张之洞痛定思痛,也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给出了不少合理化建议,确实使得北平铁厂少走不少弯路。

    所以此时孙元起说道:“北平铁厂能有今天,也是香帅教导有方,而且汉阳铁厂在此中也居功甚伟。尽管现在汉阳铁厂境况未尽如人意,但它仍是现今东亚最大的钢铁厂,规模雄视东方。而且我们要知道在此之前中国并无任何像样的钢铁厂,汉阳铁厂算第一个。是香帅与诸位大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方有今日的局面。

    “所谓‘尝试成功自古无’,安能因为商鞅的横死,就尽去他改革之新政?安能因为始皇帝的残暴,就诋毁他统一六国、文字度量衡,建立郡县制的功绩?汉阳铁厂建立至今,成功之处是其他工厂效法的经验,失败之处则足以成为其他工厂的教训。无论经验还是教训,都值得后世学习和铭记,而不是诋毁与责难!”

    这番话算是说到张大人的心坎坎上,他虽然没说话,却一直捋着胡子点头不已。

    “钢铁是重工业的基础,中国疆土广袤、人口众多,要使外国钢铁不能侵入,仅凭一个汉阳铁厂是远远不够的。这也是下官兴建北平铁厂的原因之一。”孙元起话锋一转,“现在北平铁厂刚刚起步,只有铸造冲压车间初步运行,需要许多的钢铁来做些实验,所以下官觍颜想请香帅优先提供一批钢材,不知如何?”

    虽然张之洞离开鄂省已经一年有半,不过湖北许多要害部门都还把持在他的党羽门人手中,汉阳铁厂也不例外。

    “好说,好说!”张之洞立马应允。

    对于张之洞来说,汉阳铁厂生产的钢铁属于滞销品,需要官府强制才能卖得出去,如今有人上门求购,如何能不应允?而对于孙元起来说,既然是实验,自然是各种钢铁材料都需要,汉阳造也不例外,如此一来还可以支持民族工业,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两下一拍即合。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张之洞才端茶送客。

    孙元起出了张府,又驱车来到学部尚书荣庆的府上。

    荣庆是蒙古正黄旗人,又出身于科举正道,当年名列“旗下三才子”之一,所谓“大荣(荣庆)、小那(那桐)、端老四(端方)”是也。但他能有今天,除了慈禧太后的赏识,更重要是靠袁世凯的帮助。如今这位情同金兰、恩同再造的老友,却被朝廷诊断“患有足迹”,请回老家养病了,这让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此刻他正在书房发呆,听闻门人来报说孙元起求见,本来有心不见,可转念一想如今的孙元起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三年前,他是翰林院的洋翰林,自己是掌院学士、尚书,自然可以不理不睬;如今,人家已经是学部左侍郎,自己还是尚书——只不过从户部换到了学部。人家来见你,那是给你面子;万一惹毛了他,他甩甩袖子走人,你尚书又能怎么着他?难道把他鸟给咬了?

    犹豫再三,荣庆还是决定见上一见,反正见见也不会掉根毛。

    荣庆虽然在政治主张上有些混蛋,不过他人品却很不错,为人为官都十分清正廉洁,从来不收受礼物贿赂。孙元起不愿自讨没趣,只是送上几样不值钱的湖北土产,荣庆也不为己甚,当下便爽快地收下。

    在正厅两厢坐定,自有仆人奉上香茶,这时荣庆感叹道:“三年之前,我和孙大人在此见了第一面,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不到半年时间,朝廷成立学部衙门,你便由侍讲学士而署理学部右侍郎。又过了半年,外放做了湖北提学使。到如今,孙大人已经是学部左侍郎,真可谓青云直上啊!”

    “晚生能有今日,上则是朝廷皇恩浩荡,下则有赖荣老前辈您的栽培!”孙元起在官场呆了这么久,场面话还是会说几句的,“晚生这可不是假话。晚生在翰林院的时候,荣老前辈您是掌院学士;晚生从署理右侍郎,到外放提学使,以至今天的右侍郎,荣老前辈您则是尚书!这些年来,一直在荣老前辈手下做事,可以获益匪浅啊!”

    荣庆笑了笑:“孙大人过谦了!”

    然后两人便无话可说。孙元起不禁怀念当年在场的袁世凯,正因为有他,才让自己和荣庆见上一面,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没有这个润滑油,见面很快变成了冷场。

    而此时荣庆居然也在怀念袁世凯,十多年前正是这位好友的赏识,才让自己飞黄腾达。如今自己坐上了尚书之位,老友却被撵回家种田,想帮助却无从着手,是在是愧对朋友啊!

    就这样足足有半盏茶功夫,两人没说一句话。孙元起正准备起身告辞,荣庆突然问道:“孙大人,当年初次相见的时候你曾说过,君主立宪在我大清能否行通,六年以后自会分晓。如今已过去三年多,你还是那样认为么?”

    “不错,请荣老前辈再等三年,便会一目了然!”孙元起肯定地答道,然后站起身告辞而去。

    老大人说“最近京城有些不安稳”,看来还真不是危言耸听,连孙元起这种对政治迟钝的人都能嗅到其中一丝不正常的气息。遵照老大人嘱咐的保命良方,孙元起“谨言谨行,少说少做”,仿佛是初进贾府的林妹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孙元起没事就回经世大学找老师学生聊聊天,有事才回到京城,顺便拜望一下老大人。不过因为快到春节,各衙门里倒是没多少事,多数时间倒是呆在学校。

    在祭灶的前一天,孙元起在学校办公室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刚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首批四名经世大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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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风云帐下奇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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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在日本的时候,这四个小伙子挑头,替孙元起报了一箭之仇。(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只是孙元起当时病得厉害,病情稍有起色便马上启程回国,都没有和他们说上话。如今他们在日本军队里实习一年,终于学成归国。

    孙元起见了他们也是大喜,连忙招呼他们坐下,亲自动手给他们沏茶:“百川、颂云、志清、行止,你们几个没给学校丢脸吧?”

    经过三四年的军校磨砺,他们早已脱去年少的轻浮张狂,虽然现在穿着棉衣大褂,军人凌厉之气却丝毫遮挡不住。他们闻言顿时一齐起身,干净利落地朝孙元起敬了个军礼:“报告校长,没有!”

    “呵呵,这里不是军校,我也不是陆士的校长,你们不必朝我敬礼。”孙元起朝他们随意的摆摆手,“你们没有给学校丢脸就好。对了,听说陆士优秀毕业生能够获得日本天皇的赐刀,你们这一届是谁得了?”

    看来他也是为传闻所误导。

    几个陆士的毕业生面面相觑,半天,赵景行才答道:“先生,据我所知,陆士优等生的赏赐品最开始是望远镜,后来换成了银表,没听说有赐刀啊?陆大前六名毕业生倒是有天皇赐刀,不过陆大并不招收中国学生。”

    孙元起笑道:“难道是我记混啦?”

    蒋志清插话道:“校长,行止兄是本届陆士步科中国班的第一名,得的是银表,应该不会错。”

    “那要恭喜行止喽!”孙元起把第一杯热茶首先端给了赵景行。

    赵景行连忙恭敬地接过来:“谢谢先生!不过百川大哥、颂云、介石他们成绩也非常优异,都获得了银表呢。”

    “哦,那真是恭喜啊!”孙元起笑道,旋即表情一滞,“介石?谁是介石?”

    蒋志清“啪”一个立正,大声答道:“到!”

    “你——?”孙元起已经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程潜介绍道:“介石到了日本之后,看大家都有字号,就想给自己取一个。正好之前听校长说过有人名中正、字介石的,觉得非常不错,就借用了人家的字号。因为这事,还被我们笑了很久呢!”

    蒋志清挠挠头:“校长,您不会和他们一样,因为这个笑话我吧?”

    不、不、不,我不是校长,你才是名副其实的校长!孙元起心里大叫道。好在沉浮官场数年,表面上的镇静功夫还是有的,总算没有当场失态:“蒋介石,这个名字好!嗯,这个名字非常不错。(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呵呵,我怎么会因为这个就笑话你呢?”

    阎锡山这时说道:“别看介石平时顽劣,学习倒不差,是我们这届陆士骑科的第五名。”

    蒋志清嘻嘻一笑,像江湖艺人似地朝众人抱拳作揖道:“纯属侥幸!纯属侥幸!学生能获得银表,一来是校长教导有方,二来是诸位仁兄的谦让与抬爱,三来嘛,实在是本届骑科人数太少,‘蜀中无良将,廖化作先锋’、‘山中无老虎,猴子数霸王’,学生比起诸位兄长,不及远甚!”

    孙元起强按住心中的惊诧,问道:“那百川、颂云的成绩究竟如何?”

    蒋志清说:“百川大哥是本届陆士步科的第七名,不过步科总共有98人,而骑科只有37人。所以我这第五名完全不能和他的第七名比!至于颂云二哥,则是炮科第三名。当然,我们这里最厉害的还是行止三哥,可谓是百里挑一啊!”

    “你们都非常优秀!”孙元起赞道,“你们用自己的优异表现,为后来的师兄弟树立了良好的榜样,也证明学校选拔你们去日本的正确。那你们回国之后,有什么打算?”

    阎锡山作为大哥,代表大家表态:“具体如何安排,正要请校长示下!”

    孙元起摇了摇头:“学校选拔和资助你们去日本留学,只是为国家培养人才,没有任何限制条件和特定目的。所以在你们去日本留学之前我就说过,你们毕业之后的去向自己决定,学校不做任何干涉。当然,如果你们需要学校推荐,乃至回学校工作,学校的大门也会永远向你们敞开。”

    顿了一顿,孙元起接着说道:“你们四人中,行止如何,我不太清楚;但百川、颂云、介石你们三个,应该都加入同盟会了吧?”

    阎锡山、程潜、蒋志清三人的神色开始有些不太自然。

    “你们不用担心,我的思想还是非常开明和开放的,慈禧太后、光绪皇帝我见过,梁任公、郑苏戡、张啬翁我也见过,孙中山、蔡鹤琴我还见过。”孙元起强笑道,“虽说我现在是大清的官儿,但主要是在教育这一块,几乎不涉及政治,所以你们革命党人也不必视我为寇仇。想造反就造反吧,不必客气的。”

    此时再拿捏着就有点矫情了,所以阎锡山率先说道:“校长,如果学校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学生想回山西陆军小学堂任教……”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就是!”孙元点头。

    “学生想回湖北参加新军。”程潜接着说道

    “学生想到上海去。”蒋志清也答道。

    孙元起见赵景行在一边不说话,便主动问道:“行止,你的打算呢?”

    “我?”赵景行憨厚地笑道,“我的志向一直没变,就是给先生带好学校的那些保安。”

    让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科中国班第一名来带学校的百十名保安,忒奢侈了点吧?孙元起看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单劝,只好说道:“你的事儿,等会儿我们单独商量商量?”

    “好!”

    孙元起转向三个未来大红大紫的学生:“毕业之后,希望你们也能继续努力,争取取得更大的功绩。在此时,我想向你们提一个要求。”

    阎锡山道:“古有明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校长待学生恩重如山,别说一个要求,以后只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学生绝对全力以赴!”

    程潜、蒋志清也一齐点头:“百川大哥说得没错,以后只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孙元起笑道:“你们到底还是学生,没有沦落为官场人物,真是纯洁啊!等你们在政治的污水里打滚几年,你们就不会这么说喽!”

    这是孙元起有感而发,因为他此刻想到了陈仪。

    陈仪对汤恩伯如何?想当年,汤恩伯还叫汤克勤的时候,留学日本,穷困潦倒,是陈仪慷慨解囊,助他修完学业;看他一个人原在异国,孤苦伶仃,是陈仪将其才貌双全的外甥女许配给他;等他回国,就业苦难,又是陈仪向蒋介石举荐他进入中央军校,开始了飞黄腾达。为此,汤恩伯曾跪地感激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乃陈老也!学生愿拜陈老为师,生死与共。”并改名为“恩伯”,就是要牢牢铭记感恩于这位伯父。

    然而汤恩伯是怎么报答陈仪之恩的呢?在1949年民国败退之台湾之前,时任浙江省主席的陈仪眼见局势不利,亲笔写信给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尝试策动汤恩伯一同投诚。谁知汤恩伯转手就把陈仪卖给了蒋介石,使得陈仪被软禁,次年在台北被枪决。

    比起陈仪对汤恩伯的恩情,孙元起绝对自愧弗如;谁又能保证学生们不会比汤恩伯更过分呢?

    不待学生们反驳,孙元起径自说道:“我对你们的要求和数年前一样,就是要爱国爱民。你们现在刚从军校毕业,心思比较纯洁,经过同盟会的熏陶,脑袋里所想无非是如何‘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以为这就是爱国爱民了。

    “当然,满清特权**无疑是必须要推翻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驱除鞑虏’是如何驱除法呢?满族与汉、蒙、藏、回一样,生活在中华大地上数百上千年,早已成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现在为了汉族而驱除他们,是否是爱民呢?把他们驱除到黑水白山之间,是否是爱民呢?黑山白水也是国土的一部分,你们把他们驱除到那里,是为了圈禁,还是为了划域而治?这是爱国吗?你们为了推翻满清,取得革命成功,与其他国家签订丧权辱国条约,这算爱国么?我想,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恢复中华,建立民国,这是指日可待的事。等到那时候,你们可能都进入了军队、政府,并掌握一定的权力。你们认为会就此人民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么?错!在现阶段中国出现一个软弱的民主的中央政府,后果必然是灾难性的!外国列强固然是择肥而噬,恐怕各位手中有枪的也会自立山头,攻伐不已。那时候你们只会关心手里的军队多少、地盘大小,还会有爱国爱民的念头么?

    “我对你们的要求,就是在掌权之后不背叛祖国,不与外国侵略者勾结出卖民族和国家的利益,少打内战,甚至不打内战,枪口一致对外,保家卫国,造福人民。”

    虽然三个学生都是拍胸脯保证一定会牢记校长的教训,但孙元起却没抱多大希望:如果劝说几句,大家就能幡然醒悟放下屠刀,那世界不早就实现**了?孙元起如此一说,不过是尽人事安天命罢了。

    封上一封厚重的程仪,送走三位前途远大的学生,孙元起这才回过头来和赵景行仔细商议他的未来发展方向。可是赵景行却油盐不进,咬定青山不放松,一门心思想留在学校里,嘴里还说道:“先生,您之前不是一直说,要想回学校工作,学校的大门会永远向我们敞开?”

    老赵听了更是频频点头:“景行做得对!老爷对我们全家恩同再造,如今老爷四处奔波,无心照料家业;你学得武艺,难道不该留下来,替老爷看家护院?”

    孙元起大为恼火:跟这爷俩就没法说理!

    可是生气归生气,却不愿耽误赵景行的前程,寻思半天,孙元起才找到一个折中的法子:“行止,经世大学如今在长江中下游有17所附属中学、36所附属小学,正缺乏军训老师。不如这样,你先培训好经世大学的百十名保安,然后你带领部分人员挨个学校军训。大体上,小学每年军训7天,初级中学每年军训14天,高中则是21天。以后万一有什么变故,至少让大家有个自保之力吧!”

    孙元起的意思,这些学校都是革命党首蔡元培一手操办的,未来肯定都是革命发源地。赵景行帮他们军训,以后一旦起事,难道他们还能亏待自己的教官不成?如此一来,赵景行作为教官的教官,混个一官半职总是没问题吧!

    不过赵景行在听到“至少有自保之力”时,貌似有些理解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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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春在溪头荠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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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初,报刊杂志还是最主要的信息传播方式,这也决定了信息的传播速度。全文字无广告事情发生,到登上报刊,再搭坐邮轮辗转来到天津,进入邮局,送进北京,接着从京城出来,落到孙元起的书桌上。等他拿起翻阅的时候,距离事情发生至少过去了一个月。

    当然,如果是欧美大国之间发生火并,或者政府改组、暴民起事,消息影响深远,价值超过电报费用,新闻倒是可以两三天内传来。但科技奖项的颁发,无疑享受不到这种待遇。所以,农历光绪三十四年腊月中旬、西历1909年1月初,在杂志上看到1908年12月10日颁出的第8届诺贝尔奖,丝毫不是件令人吃惊的事。

    孙元起倒是对诺贝尔奖极为关注,直接就翻到了那一页,略过和稀泥拉偏架的和平奖、吟风弄月感慨人生的文学家以及隔行如隔山的生理学或医学奖,便看到了如下的获奖名单:

    1908年诺贝尔化学奖,

    “催化、化学平衡和反应速度方面的开创性工作”

    奥斯特瓦尔德(1853—)

    德国,莱比锡大学

    190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证明光具有波粒二象性以及其他的杰出物理实验成果”

    约翰?马丁(1848——)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马丁教授终于修成正果,获得了诺贝尔奖?孙元起顿时大喜,兴冲冲地拿着杂志来到物理传习所,在实验室里看见正在忙碌的卢瑟福,便大声说道:“卢瑟福先生,你知道么,马丁教授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卢瑟福却一脸惊诧地望着孙元起:“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呃……”孙元起有些惭愧,自从去了湖北之后,已经从半吊子科学家变成了半吊子政客,再加上湖北消息蔽塞,现在基本上和科学界脱了节。好吧,我要检讨!

    卢瑟福终于停下手中工作:“不过确实有些奇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马丁应该是一名化学教授,而且还是美国化学会西部分会的副会长。化学家居然获得物理学奖,这不是很奇怪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物理系的研究生,不照样获得化学奖?”孙元起自嘲道,“既然马丁教授获奖,那我们俩联名给他去封贺电吧?”

    “那倒不用,”卢瑟福摆摆手,“我来中国前曾和马丁见过面,他表示近期会到经世大学一次。此次获奖,他应该先到瑞典,然后在欧洲各国讲学一段时间,接下来就该来中国了。没准现在他正在来中国的路上呢!与其现在发电报给他,不如过几天当面向他道贺。”

    “马丁要来学校?真是再好不过了!”孙元起喜不自禁。

    眼下经世大学里,自己是第一位诺贝尔获奖者;马丁教授要来,就是第二位;特斯拉教主有望成为第三人;爱因斯坦先前已经发表了关于统计力学、测定分子大小、布朗运动等的一系列重要论文,现今与自己、米列娃研究的广义相对论即将大功告成,问鼎诺贝尔奖也是指日可待;至于卢瑟福的那枚,则是孙元起早已经预定了的。全文字无广告

    十年之内,五项诺贝尔奖,足以奠定经世大学超然的地位了!

    想到这里,孙元起关切地问道:“你的实验最近取得什么成果没有?”

    在记忆里,卢瑟福好像就在1908年这一届凭借着“研究元素的蜕变和放射化学”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不过因为自己的横空出世,卢瑟福现在在国际科学界的地位还处在1.5流的位置:说他是二流科学家吧,却经常发表一些引人注意的论文;说他是一流科学家吧,却总觉得缺少些重量级成果。要想让他摆脱不温不火的境遇,发现中子和重核裂变无疑是最好的契机。

    “有些成绩。”卢瑟福有些矜持,在实验台一堆资料中找出几张纸递给孙元起,“我们用加速后的α粒子轰击铍、硼、锂等原子序数靠前的元素,发现有一种之前没有见过的粒子,它质量比质子稍大,不太稳定,平均寿命大概在900秒左右。因为它呈电中性,所以我们暂时称它为中子。”

    在历史上,中子的概念就是由卢瑟福首先提出的;现在,卢瑟福依然把它叫做中子,这是巧合?还是必然呢?

    “近期你就会把实验结果发表吧?”孙元起一边翻看实验记录,一边问道。

    如果实验结果发表,就意味着可以转入下一阶段对中核裂变的研究了。孙元起如此迫切,归根到底还是对剽窃卢瑟福成果的愧疚,所以一心想把他早日推上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领奖台。

    然而孙元起却没有想过,因为他的出现,原先获得1907年诺贝尔化学奖的德国科学家毕希纳不仅错过了上一届,还与这一届无缘,而且这辈子都只能望着诺贝尔奖而悲叹了;而原本因为发明复制彩色照片方法而获得1908年物理学奖的法国科学家李普曼,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获提名。

    其实维恩、普朗克、昂内斯等大牛,早已经被孙元起选择性无视。至于玻尔、威尔逊、康普顿、德布罗意、海森堡、薛定谔、查德威克、泡利、费米等后生晚辈们,则根本不在孙元起考虑范围内,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凭他们妖艳的聪明才智,在哪儿混不到一席之地?再说了,到二十一世纪科学家还不是在艰苦奋斗,诺贝尔奖还不是年年颁发?

    “估计还要过一段时间。我还想再多做些相关的实验,把这种新粒子的基本数据测量得更准确一点。”卢瑟福不愧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实验物理学家,在如此重大的发现面前,依然保持着科学家的严谨。

    就这样,大家各自忙碌,转眼到了春节。

    大年初一慰问在校师生,也是惯例。学校那么大,院系那么多,留校师生更是庞杂,一天可能都忙不完。所以孙元起难得起了个大早,准备早吃早饭出门。

    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刚打开大门准备放鞭炮,就远远看见老赵一家正朝这里赶过来。他们见到孙元起站在门口,连连挥手,脚步更加快了几分。

    孙元起连忙迎上前去:“老赵,你们一家可起得够早啊!”

    老赵却纳头便拜:“小的给老爷拜年啦!”

    孙元起急忙扶起老赵:“老赵,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要折煞我么!”

    见老赵家的、景惠、景行、景范还跪在地上,赶紧招呼大家:“都起来,都起来吧!你们也太客套了,问候一声就行,不用磕头的!”

    老赵回头却大喝一声:“畜生,还不给老爷磕头!”

    孙元起仔细看时,才发现景惠、景行还在规规矩矩地磕头,景范却直愣愣地跪在地上,见老赵喝骂,才不情不愿地趴倒磕了个头。孙元起快步上前扶起这几个学生,口气里却有些责备:“老赵,别怪我说你,现在学校讲究开明,可不讲究科特!记住,以后见面,鞠个躬就行了。”

    老赵瞪了一眼景范,才憨厚地笑道:“呵呵,这不是大年初一么?按照老礼,是该磕头的。”

    “不说这个了,到屋里坐坐!”孙元起扯着老赵就往院子里拽。

    念祖、念萱兄妹俩已经被薇拉吆喝起来,见老赵进屋,一齐鞠躬说道:“uncle,新年好!”

    老赵笑得见牙不见眼:“少爷、小姐也新年好!喏,这是俺寇给你们的红包,收好喽!”

    薇拉端来花生糖果,诸人便在客厅里说了会儿话。看得出,老赵今儿是特别高兴:老两口回到北京,儿子也从日本学成归国,一家人终于团聚,又是新年,如何能不高兴?不过他看到三个儿女的时候,却有些忧愁之色;尤其是看到景范,更是眉头紧锁。

    孙元起有些纳闷:景行是男大未婚,景惠是女大未嫁,忧愁还理由;景范才十七八岁,正在经世大学化学系读大二,他有啥值得老赵发愁的呢?

    老赵知道孙元起今天一定很忙,片刻之后便起身告辞。孙元起也不强留,只是让薇拉给景行他们姐弟封上了三个大红包。老赵赶紧推脱:“老爷,景惠、景行他们都是大人了,哪能还收压岁钱呢?使不得,使不得!”

    孙元起佯装不悦:“他们三个再怎么是大人,还能不是我学生?收下!”

    三个学生只有乖乖收下。

    赵景惠接了红包,却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试剂瓶,里面装着少半洁白的晶体,郑重地递给孙元起:“既然先生给我们礼物,景惠不好来而不往,只有借花献佛了!”

    孙元起隐隐约约猜到了瓶中是什么,仍然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景惠对家里人说道:“爹、娘、大弟、小弟,你们先回去,我跟先生说些事儿。”

    等屋里就剩下两人,孙元起才试探着问道:“这就是从青蒿里提取的青蒿素吧?”

    “既对,又不对。”赵景惠抿了抿嘴接着说道:“我们在开始研究的时候,发现青蒿至少有五种,最常见的药店里面的青蒿,又名香蒿;还有黄花蒿,就是俗称的臭蒿;以及牡蒿、茵陈蒿、小花蒿。但普通人把它们都叫做青蒿。

    “对比分析表明,香蒿、牡蒿、茵陈蒿、小花蒿都不能抗疟疾,只有黄花蒿才有功效。经过对黄花蒿认真提纯萃取,最终我们得到了这些晶体,实验证明,它对疟原虫的抑制率达到100%。所以叫它青蒿素固然没错,但更贴切的叫法应该是黄花蒿素。”

    疟疾是一种古老的疾病,在我国古代又称为瘴气,认为是接触动植物腐烂后散发的毒气而导致的疾病,最主要特征是周期性冷热发作。

    疟疾分布非常广泛,从北纬60度到南纬30度之间,只要是蚊虫肆虐处,都会有它的身影。在所有热带病中,也以受疟疾威胁的人数与发病数字为最多,稳居世界卫生组织重点研究的六大热带病的首位。据1978年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全球受疟疾中度或高度威胁者计91个国家和地区,人口高达十六亿两千万。

    疟疾早期致死率非常高,据说当年罗马大军就是因为疟疾,有将近一半的兵马死在印度的雨林里。中医为此发明了小柴胡汤,但疗效只能算是一般。

    发明特效药的先驱是南美洲的原住民,他们发现把金鸡纳树(又称奎宁树)树皮磨成粉,服用后可以有效治疗疟疾。后来传到欧洲,经过法国化学家的努力,从树皮里将有效成分分离出来,称为奎宁或金鸡纳霜。这已经是1820年时候的事情了。到了1850年左右,奎宁开始大规模使用,并发挥了重要作用。

    俗话说,有利就有弊。奎宁虽然称得上特效药,但是愈后容易复发,而且副作用不少,主要有耳鸣、重听、头昏、恶心、呕吐等,统称金鸡纳反应。

    以后又陆续发明了一些药物,初期疗效不错,但疟原虫很快就会产生强烈的抗药性,从而使药物失效。疟疾一度重新称霸于雨林。知道中国人发明了青蒿素,不,应该说是黄花蒿素。

    孙元起摇晃着小瓶里的晶体,仔细观察了半天:“你们写好了实验报告了么?”

    赵景惠点点头:“已经写好了,正要请你修改一下,然后投到《经世大学学报》发表呢!”

    孙元起沉吟片刻:“依我看,论文发表可以稍微延迟一段时间。最好是先把黄花蒿素的专利在各国注册之后,再发表论文。”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想当年国门初开的时候,研究人员还比较单纯,科研成果出来之后便直接刊登在学报上,除了关心一下如何评奖之外,根本不考试成果所涉及的知识产权。很多外国企业灵机一动,直接把中国的科学杂志搜罗起来,选择有用的部分注册成专利。到最后,不劳而获的外国企业赚得盘满钵满,付出辛勤劳动的中国科研人员还在吃糠咽菜。

    对于孙元起的建议,赵景惠自然无所不从。谁知这一耽搁,却闹出了科学史上的一段著名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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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忍令血食断宗庙

    全文字无广告二〇九、忍令血食断宗庙

    眼下,两人对那起公案还懵然不知。(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孙元起怕赵景惠不理解,又接着说道:“你别小看这小小的青蒿素,如果取得专利独家生产的话,每年至少盈利数十万两白银!只怕论文一旦就此公布,外国厂商会不顾廉耻,抢先注册专利的。”

    医药的利润向来惊人,以至于有了这样的谚语:除了劫道的,就数卖药的。我们从世界企业五百强的名单中就能看出来,像辉瑞、强生、诺华、拜耳、罗氏、赛诺菲、默沙东、葛兰素史克、雅培、阿斯利康、礼来等企业都是久据榜单,而且位置居高不下,绝少亏损。

    马教主说过:“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专利药品的利润,又何止100%?到那时候,所谓的专利法全都变成一纸空文。你要和他打专利官司?好啊,人家一边把药品大卖特卖,一边用赚取的巨额利润聘请庞大的律师团和你死扛,十年、二十年都陪你玩,绝对把你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赵景惠微微颔首:“我知道的,这些都依你。”

    孙元起又道:“专利注册时,会用‘经世大学药物系黄花蒿素研究学者’的名义。如果可能,学校将成立药厂生产黄花蒿素,一方面固然是想把知识转化为财富,另一方面也是造福民众。现今疟疾依然横行,尤其是在长江以南,特效药奎宁都是靠进口,价格非常昂贵,普通民众用不起,希望黄花蒿素的问世,能够国人带来福音。

    “不过你放心,如果成立药厂,会把每年利润的15%,按照比例分配给你们这些研究人员;另外再拿出利润的25%,拨付给药物系作为研究基金,鼓励新药的开发。留下的60%利润,除了药厂供扩大再生产外,主要是给学校及学校的附属中小学,我个人绝不会贪墨一分钱。”

    发明黄花蒿素,不仅仅是金钱问题,还包括荣誉。二十世纪初,疟疾在全球范围内危害依然很大,很多科学家都投身其中,诺贝尔奖委员会对这方面也非常重视,在头十年颁出的生理学或医学奖中,就有两届是奖给疟疾方面的研究:

    1902年第2届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颁给了美国科学家罗斯,以表彰他“发现疟原虫通过疟蚊传入人体的途径”;

    1907年第7届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颁给了法国科学家拉维伦,以表彰他“发现疟原虫在致病中的作用”。(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即便是在一百年之后,中国著名女科学家屠呦呦也因为发现黄花蒿素而获得著名的拉斯克临床医学奖,夺取诺贝尔奖的呼声也非常高。何况是现在?估计这个成果一公布,三两年内就能获奖。

    能够看淡金钱的未必能看淡名誉,看淡名誉的未必能看淡金钱,能同时看淡金钱、名誉的都是超凡脱俗的圣贤,现实中人却难以免俗。尽管赵景惠是自己的学生,孙元起还是决定把事情掰开说透。

    赵景惠听罢,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给我们!我们之所以能发现黄花蒿素,全靠你的指点,我们只是做了些简单的实验而已,算不上什么。何况,我们研究组每个月还都有工资呢?那个药厂的利润,我们不能要。”

    孙元起耐心解释道:“给你们的分红,既是表彰你们在分离黄花蒿素过程中付出的辛勤劳动,也想通过重奖你们,促使更多的青年学生投身到科研中来,尤其是药物研发。”

    “可是——”

    孙元起稍稍提高声音,打断她的辩驳:“好吧,就这样!”

    赵景惠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场面显得有些凝重。为了防止赵景惠再说出什么尴尬的事情来,孙元起急忙找了个新话题:“我看刚才你爹似乎对景范很有意见啊,到底怎么回事?”

    赵景惠闻言也皱起眉头:“这两年,爹娘在湖北,景行去了日本,家里只有我和景范。景范从小就很懂事,所以我也没太在意他。前几天,全家终于又聚到一块,我觉得景范有些奇怪,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昨天大年三十,家里祭祖,却怎么也找不到景范,等了很久他才回来。烧香磕头的时候,景范却不肯跪。

    “景行就问他为什么,才知道这几年他跟着学校里的西洋老师,居然信了基督教。据说信教之后,便不能祭祖磕头、烧纸烧香。爹听了之后,跳脚大骂,说他是不敬祖宗,枉为人子!景行也很生气,要不是我拉着,肯定要痛揍他一顿。”

    景范这几年专心读书,没有再和保安们厮混,又碰上长个子,人瘦得跟麻杆一样,哪是景行的对手?估计景行三招两式,就能把他按倒在地,拗成两截。

    “爹和景行骂他,我和娘在一旁劝,好说歹说,他才跪下磕头。刚才先生你也看到了,他虽说跪下,其实心里还是不情不愿的。”赵景惠一脸愁容,“我们能劝他一时,却劝不了他一世。只怕逼他越厉害,他信教越深。先生,景范向来最听你的,要不你劝劝他?”

    这就是外国聘请教师的坏处,难免会泥沙俱下。即便是精挑细选的老师,上课时也难免会夹带些私货。在湖北,孙元起一脚把所有日本教习踢回国,就是因为他们张口闭口就是中日提携、东亚共荣。在经世大学孙元起也是防范再三,谁知道还是出现了这种问题!

    就个人情感来说,孙元起是非常不愿意学生皈依各种东西方宗教的,其中尤以十字教和绿教,更是深恶痛绝。孙元起虽然也曾拜入马教门下,但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个传统的中国人,认为拜父母、拜祖先是件天经地义的事。舍弃父母祖先不拜,而去礼敬一个莫名其妙的西方神祗,怎么都有些难以接受。

    孙元起自认为是开明人士,尚且觉得难以接受;那顽固保守如老赵,定然是绝对不能接受了。

    但理智却给出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正如后世宪法中所说,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任何国家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不得强制公民信仰宗教或者不信仰宗教。

    所以孙元起也颇为踌躇,思虑再三才说道:“那我有空找景范聊聊吧。”

    赵景惠顿时一喜:“那太好了!”

    孙元起苦笑道:“你别抱多大希望,一旦皈依宗教,别人是很难劝服的。”

    这时门外又来了一拨拜年的客人,赵景惠便起身告辞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孙元起除了慰问在校师生、看望春节期间依然坚守岗位的教职员工,还要拜访各级领导和亲戚故旧,比如老大人、丁韪良、张之洞、荣庆等人。至于美国驻华公使康格先生,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职。新来的公使名叫柔克义,这位公使不仅是外交官,还是名汉学家,精通中文和藏语,对中国边疆史地颇有研究。他到北京后,邀请孙元起数回,关系还算不错,春节也少不了前往走动走动。

    孙元起要拜访的人很多,来拜访孙元起的人也不少,春节之后一段时间几乎是应酬无虚日。但他心里却一直挂念着赵景范的事,终于在人事纷纭中觅得半个下午,和他谈谈心。

    赵景范应约来到办公室,他似乎知道孙先生要和他谈什么,神情颇有些紧张,进门时怯怯地叫了一声“孙先生”。

    几天不见,景范似乎更加瘦削,仿佛撑不住身上那件厚重的棉袍,脸色也愈发惨白,紧捏着双手显露出关节的痕迹。看得出来,这几天全家上下确实给他很大压力,内心的纠结让他寝食不安。

    不过孙元起也很能理解老赵的心情。

    传统中国人,拼死也要生个儿子,原因何在?无非是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的,等老了不能动了,总得有人供养照顾吧?传宗接代,则涉及到中国人对生命的认识。

    近代以前,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相信人死之后魂魄依然存在。最早,是认为灵魂上天,伺候在天帝左后;后来出来了黄泉、阎王,灵魂则入地变成了鬼。无论上天还是入地,魂魄都是不事生产的,只能接受阳间的祭祀供奉。所以阳间每年四季都有祭祀的节日,就是定时为祖先们提供衣食来源。

    有一种说法,认为鬼魂只能接受自己子孙的供奉。当然,即便能接受别人的供奉,谁家又会闲的蛋疼,没事去祭祀别人家的祖先呢?所以,为了自己死后能丰衣足食,一定要让子孙繁昌、代代不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养儿防老和传宗接代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都是让家族避免饥馑之苦。

    改革开放后之所以较顺利地推行计生政策,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建国前后,各种思潮、革命改变了普通民众对死后世界的认识。

    山东是义和拳的起源之地,民众对信洋教的人深恶痛绝,老赵也未能免俗。当然,如果仅仅是受人冷言冷语,老赵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关键信了洋教之后,再也不能跪拜祭祀祖先,这是老赵万万不能容忍的!生养儿子干嘛?不就是为了百年之后,儿孙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自己磕个头、烧个香、化点纸钱、供点水饭么?现在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要儿子有什么用!

    孙元起见赵景范颇为拘谨,便说道:“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景范赶紧答应:“好的,先生。”

    前几天下了点雪,檐头墙角还有些没有化尽,凛冽地北风从山的间隙吹过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震。孙元起领着景范出了成蹊馆,往后山走去。走了十几级台阶,孙元起稍稍慢下脚步,和景范走在并排,开门见山地说道:“听过你信了基督教?”

    景范脚步一滞,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接触基督教有多久了?”

    “一年零四个月。”

    “那你受洗了么?”受洗表明该人对基督信仰清楚明确,并愿意从原先的信仰世界里脱离出来归入基督,意义重大。所以孙元起很郑重地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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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远树不遮千里目

    二一〇、远树不遮千里目

    “还没有。”赵景范有些沮丧,“神父认为我心中还有顾虑,信仰不够虔诚,所以暂时不能施洗。”

    孙元起长舒一口气:看来景范还有挽回的余地,而且学校里宣扬基督教的那些人似乎还颇为正规,也不像某些组织那样为了拉人头,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收。如此便好!

    “那你是怎么信上基督教的?”

    景范回忆道:“前几年,爹娘、大哥都不在北京,家里只有大姐和我,可大姐也有自己的事情,每天都很晚回家。我白天要上学,所以还好;到了晚上,一个人守着空旷的院子,心里慌慌的,感觉好像要长草。一次偶尔的机会,在老师桌上看到了《圣经》,便借来准备晚上无聊的时候读读。最初,我也是不信的,只是读了之后心里觉得安宁快活。后来去教堂听大家布道、做祷告、唱赞美诗,心里更觉宁静,整个人都欢喜无尽。去的次数愈多,感觉愈明显。我觉得这是主对我的召唤,然后我信上了……”

    这么说来,罪魁祸首原来是我呀!

    孙元起满怀愧疚,不过事已至此,光愧疚是没用的。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完石阶,到了佟文楼前,孙元起站定脚步,和风细雨地对景范说道:“关于你的信仰,本来是不容外人置喙的。不过这件事本因在我,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作为老师,我想说说我的几点看法,不一定对,希望对你有些启发。”

    景范连忙肃手躬身,恭敬地说道:“学生洗耳恭听。”

    孙元起道:“首先,我想谈谈信仰问题。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这个半吊子物理学家来谈信仰,确实有点不伦不类。不过科学和信仰似乎并不对立,人类最伟大的科学家牛顿晚年醉心于神学研究,便充分证明了这个结论。我今天东施效颦一回,说说自己对信仰的看法,没什么高论,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信仰对于生命有没有意义?答案是非常肯定的:有。在善恶标准、社会公德、价值体系等方面,信仰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社会能够和谐稳定,离不开信仰的力量。个人也需要信仰,让他来勇敢面对生、老、病、死等重大人生问题。

    “虽然信仰对生命很重要、很有意义,但它不是生命的全部。生命中还有许多更现实、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家庭、爱情、理想、事业、祖国等等,这些都值得我们奋斗终身,甚至为之奉献出生命。孔子曾说过,‘三十而立’。立的是什么?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三十岁之前,对世界、人生、价值都还没有认识圆融周洽,便贸贸然把生命投放到信仰上,我觉得这是对生命非常不负责任的!”

    景范闭着嘴不说话。

    孙元起继续说道:“其次,你必须要理解你家人的想法。在中华大地孕育演变上千年的信仰,更适合像你父母那样的传统中国人;而想你父母那样的传统中国人,在精神上也更依赖这种国产的信仰。虽然比起西方非常精细周密的宗教,中国人的信仰显得芜杂许多,遇到大事,从孔圣人、关二哥到土地公、城隍爷,从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到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不管佛教、道教还是什么教,都能挨个求一遍。

    “但你不能因为它庞杂,而否认这些神祗对国人的重要意义,几乎每个偶像在国人的生活中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生子拜求子观音,结婚拜和合二仙,读书拜孔夫子,练武拜关圣人,发财拜财神爷,丰收拜土地公……说是愚昧也好,说是迷信也好,但在叩拜的过程中,确实给祈福的国人带来心灵上的慰藉。没有它们,谁能抚慰这些求告无门、痛苦焦虑的国民呢?

    “而且,正是这些信仰维持着中国文明的存在和流传。比如文昌帝君的敬惜字纸,使得大量典籍得以保存,今天我们才有幸看到一千多年前先贤的墨迹;十殿阎王的善恶有报,使得国人乐于助人,而不敢做坏事,哪怕是在暗地里,因为每一件都会被阴司记录在案;列祖列宗的庇护子孙,则使得家族内部团结友爱,有利于维持家庭稳定,子孙绵延万世不绝。”

    说到这里,孙元起望着眼前的佟文楼,问景范道:“你对老佟还有印象么?”

    “有啊,当然有!那时候我九岁还是十岁,已经很有记性了!他个子不高,微弓着腰,黑瘦黑瘦的,动不动就来一句‘咱们旗人’怎么怎么的。”景范回忆道。

    听景范这么一描述,好像老佟又活灵活现地站在自己面前,正慢条斯理地说着“咱可是正经八百的旗人”。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孙元起才说道:“当年我初见老佟的时候,他在马神庙当门房,一个人无牵无挂,说说笑笑看上去还挺好,可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给人感觉就是过一日了一日。即便每个月给他十块大洋,他也能花的一文不剩。为什么?就因为他没有子嗣。

    “后来,他哥哥把佟景圣过继给了他,你再看看他,跟换了个人似的!每个月就是给他五块大洋,他都能存下四块半。如果不是庚子年抢救图书中弹身亡,估计现在还是笑眯眯地到处吆喝呢!中国人,活不就是为子孙活着么?”

    这回景范又不说话了。

    孙元起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说道:“我算是接受西方文化熏陶,而且去过国外,所以还算开明。所以我要说的第三点就是,每个人都有信仰自由,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回去静下心好好考虑考虑,半年之后再来找我,如果那时候你还是坚持你的信仰,我再想办法帮你。”

    所谓的办法,无非是送他到欧美留学。等他博士毕业,清朝早已覆灭。进入民国,社会风气渐渐开化,没准儿那时候老赵可以接受儿子信仰基督教呢?

    眼下孙元起却不能告诉他这个办法,因为人一旦发觉有后路,往往就失去了下决心的勇气。

    春节过后,京城气氛更觉诡异,几乎有点人人自危的味道。这个时候,孙元起倍加想念杨度这个左膀右臂。

    王闿运这位帝王学的宗师倒是住在经世大学校内,孙元起还拜访过一回,见七十多近八十岁的老人一脸衰惫,求教的话楞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谁知王湘绮倒兴致颇高,拉着孙元起天南地北地扯了半天:

    “百熙,凡为帝王之学,须以经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主干,以先秦诸子为枝,以汉魏诗文为叶,通孔孟之道,达孙吴之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集古往今来一切真才实学于一身,然后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气概,访民间疾苦以充实胸臆,结天下豪杰以为援助,联王公贵族以通声息,斯时方具办大事之才能。”

    “呃——”孙元起顿时脑袋当机。

    王湘绮犹自不觉:“才能既充牣于内,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厕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书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为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寰宇,功标青史。”

    帝王学果然高深!孙元起听着这如同念经的言语,觉得自己实在无福消受,只好赶紧告退。

    皇天不负有心人。过了正月二十,孙元起刚接待完远涉重洋来访的马丁教授,杨度就坐着火车来到北京。孙元起赶紧眼巴巴地上前讨教,结果杨度一丢下行李,就直奔王闿运寓所拜望老师去了。

    人家师徒团聚,孙元起不好去当恶客。又多等了一天,杨度才出现在后海边上的宅子里。

    还没坐定,孙元起便急吼吼地问道:“皙子,你看近来京中形势如何?”

    杨度摇着折扇,微微一笑:“我这些日子在湖南老家,消息闭塞,哪里知道京中形势?”

    “这些是春节前后的报纸、邸报,你先看看?”孙元起连忙搬出大堆资料。

    杨度点点头,把折扇放在桌上,开始翻阅报纸。

    孙元起觉得无聊,随手拿起杨度刚刚搁下的折扇欣赏起来。要说杨度也是骚包,一年四季手里都离不开折扇,而且每柄折扇都很有来头,不是诗词名士,就是书画名家,最差最差也是杨度自己手笔。放在后世,足够在嘉德、瀚海组织一场专门的拍卖会!

    这回也不例外,扇子正面是梅花,花瓣用朱砂洇染,颜色极为浓烈奔放;枝干是墨色了了几笔,却显得苍劲有力。边上署着“白石”二字,想来是齐白石的佳作。

    如今齐白石在经世大学任教,孙元起与他颇为熟稔。前前后后被搜刮了上百幅画,不熟悉才怪!耳濡目染之下,孙元起对齐白石的绘画也略具鉴别能力。

    孙元起又把扇子翻过来,发现反面居然是齐白石书写的一首诗:“老夫今日喜开颜,赊得霜鳌大满盘。强作长安吟咏客,闭门持酒把诗删。皙子仁兄清鉴,时同客京华,白石。”

    皙子仁兄清鉴,时同客京华?孙元起读到这里,不觉惊讶地“咦”了一声:齐白石给自己画画写字,题款最先是用“先生”,后来熟悉起来,便用戏谑意味的“山长”来称呼,还没享受过“仁兄”的待遇呢!杨度何德何能,居然能获齐白石的青眼?

    见孙元起出声,杨度微微抬头,眼睛越过报纸间隙看了过来。

    孙元起便问道:“皙子,你和齐白石很熟么?”

    杨度收回目光,随口答道:“当然熟!我们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湘潭同乡,能不熟么?”

    孙元起拍拍脑袋:可不是嘛,齐白石和杨度都是王湘绮的弟子。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不过他俩是湘潭老乡,这倒第一次听说:“你们都是湘潭的?”

    “是啊,濒生是湘潭白石乡的,我则是湘潭姜畲镇的,两地相隔大约百十里地。”杨度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报纸。

    孙元起猛然心中一动:“那你听过韶山冲么?”

    “哦,听过,在我们姜畲西北五六十里的地方,那个地方不大,没什么名气。幸好你是问我,要是问濒生,估计他还真不知道!他们白石可在我们姜畲正南,离韶山冲足足两三百里地呢!”杨度边说边叠起手中刚看完的《申报》。

    孙元起乐了:韶山冲没什么名气?没文化,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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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底事昆仑倾砥柱

    二一一、底事昆仑倾砥柱

    杨度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韶山冲?去过?有亲戚故旧在那里?”

    你说,我会告诉你韶山冲是太祖爷的诞辰之地么?

    孙元起掩饰道:“有个学生是那里的,你一说湘潭,我就记了起来。对了,你听过韶山冲有什么奇人异士没?”

    古代可没什么义务教育,家境宽裕点的父母让孩子上私塾,读点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启蒙过程也是个残酷的筛选过程,只有极少数肯吃苦、有悟性、爱读书、记忆好的聪慧少年,有光宗耀祖的希望,才能接受家庭乃至家族的重点培养,获得接受进一步教育的机会,接触更高深的《四书》、《五经》。

    可以这么说,古代能接触到《四书章句集注》的贫穷读书人,无一不是天资聪慧之辈,和今天能考入重点高中的学生差不多。如果侥幸考中秀才,不得了啦,丝毫不亚于现在谁家闺女儿子考上清华、北大,绝对享誉一方!

    只要是中国人,应该都知道太祖的生日是1893年12月26日。如此算来,太祖眼下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后世十五六岁,应该正在上高中;清末民初,普通人家的孩子才勉强小学毕业。不过既然是开天辟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太祖,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后世毛粉是怎么评价太祖的?抛开政治、军事不说,诗词、书法、哲学、文章无一不冠以“大家”称号。这样妖孽的人物,怎么可能寂寂无闻呢?别说数十里之遥的姜畲,恐怕在湘潭也是名声大噪。

    杨度闭上眼睛想了几秒,摇头答道:“没听说。”

    “没听说?”孙元起有些吃惊。

    杨度沉吟片刻,很肯定地回答道:“确实没听说过有谁!”

    倒不是杨度孤陋寡闻,而是太祖青少年时读书本领确实太一般。他九岁开始在家乡韶山私塾读书,接受中国传统启蒙教育,这一读就是六七年,竟然没有任何出彩之处。像刘师培,人家十二岁已经读完了四书五经。当然,也有能太祖志不在此,就像项羽小时候:识字,能写自己名字就行;学武,打赢一两个人没意思;要学就学打江山坐天下的本事!

    总之,太祖学习成绩是一团稀烂。要是学习好,他早考上了北大、清华,也不会读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以后去北大当图书管理员受气啊!

    反正在1909年,也就是今年秋天,他才会考进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一个小学生,怎么能让杨度这种目无馀子的狂生记住?

    难道记忆出现偏差?还是蝴蝶一翅膀把真龙天子给扇没了?

    孙元起只好郁闷地说道:“你那继续看报吧。”

    杨度一目十行,半个多小时就翻完了那堆报刊资料,啜着茶水沉思片刻,才凝重地说道:“只怕大清亡国,就在这两年了!”

    孙元起翻了翻白眼:这还用你说,十多年前我就知道啦!

    “你说大清亡国之患是什么?”不待孙元起接口,杨度便径自说道:“大清亡国之患不是列强。列强入侵,所求小,则朝廷可以满足其贪欲;所求大,则中华南北十八省难以鲸吞,一旦全国四万万人民同仇敌忾,试问天下谁人能敌?也不是革命党。就凭那些热血上头的革命青年,闹闹事、搞搞暗杀,给大清添点乱还行,要指望他们造反,别说三年,就是十年也不成。在我看来,应该是是满汉矛盾!”

    孙元起还没来及反驳,杨度开始解释道:“入关以来,满汉问题一直是皇室的心头大患,乃至朝中一职两官,满、汉并用;各地总督多是满人,军权更非汉人所能染指。康、雍、乾诸帝在严厉防范汉人之余,也着力缝合满汉间隙,淡化民族色彩。到了嘉庆、道光年间,满汉之间已经相安无事,天下一家似乎近在眼前。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咸丰帝即位不久发匪便在金田起事。建国二百年,八旗子弟锦衣玉食,骑射征伐本领早已荒废,八旗绿营兵制也败坏殆尽。碰上小猫小狗闹事,他们还能凭借祖宗威名耍横,真遇见洪杨这类的悍匪,只有一败涂地。开始派赛尚阿去,不顶用;后来是向荣、和春,也无济于事。万般无奈之下,朝廷只有借重汉人,于是湘军、淮军相继崛起,天下称雄。

    “满人视军权为禁脔,向来不轻假汉人,此番退让纯属事不得已。在戡定发匪、捻匪、回乱过程中,我汉人逐渐掌握地方上的军权、政权和财权,而满人只能困守中枢一块,等到眼看叛乱渐次平定,他们却马上跳出来夺权。这些权力都是汉人流汗流血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在争夺过程中,汉人开始抱团,从下意识反抗变成有意识对抗。不过天下承平,中枢总是比地方更占优势,朝中一道圣旨,难道地方上还能明目张胆抗旨不遵?汉人渐渐落了下风。

    “好在这个时候宫里是西太后掌权,女主临朝听政,皇室宗亲们十二万分自然不乐意。等到战事一熄,满人贵族之间也开始内斗。要说西太后也真是了得,权术玩得出神入化,拉汉人打压皇室宗亲,拉满人打压南北洋势力,又拉又打,左右逢源,最后无论汉人、满人都要仰她鼻息,这才有了同光中兴。

    “下面两党互斗,上位者坐收渔翁之利,西太后这一手本来也是皇家惯用伎俩。可惜西太后毕竟是女主,而且争斗一方中还有皇权的身影,她在时自然天下太平,但她一过世,两派便矛盾马上激化,局面开始失控,稍有不慎,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孙元起对京中局势也小有耳闻,便插话道:“袁项城开缺回籍,就是满汉矛盾激化的表现?”

    杨度点点头:“不错。一直有谣传,说戊戌年政变时,是袁项城向荣文忠(禄)告密,才使得光绪帝功败垂成,被囚瀛台。摄政王是光绪帝的胞弟,隆裕皇太后是光绪帝的正妻,自然对袁项城恨之入骨。而且袁项城手握大量新兵,在军队中广置亲信,遍布私党,整个北洋军只知有袁宫保,不知有朝廷。

    “即便把他调到军机处,人家假借庆亲王奕劻的权力,依然可以呼风唤雨,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朝局。你说朝中的满清贵族们能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么?所以西太后一死,摄政王等立马动手。要不是袁项城交际广泛,加上汉人官僚救护,恐怕早就进棺材了!”

    孙元起皱着眉头:“既然袁项城已经打铺盖回家了,朝中那些人应该清静了吧?”

    “哼哼,”杨度冷笑几声,“你以为袁项城横行直隶中枢,就靠手里那些大头兵?告诉你,袁项城的党羽密布朝野!军中不说,像前几天刚革职的邮传部尚书陈璧,以及现任邮传部尚书徐世昌、民政部右侍郎赵秉钧、礼部右侍郎严修,奉天巡抚唐绍仪、黑龙江民政使倪嗣冲等都是袁党。如不扫除干净,那些大人怎么甘心收手?”

    孙元起咂咂嘴:看来此事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杨度看了孙元起一眼:“你也别光顾着看热闹,小心自己也掉进去!”

    孙元起笑了:“皙子说笑了吧?他袁项城倒霉,关我屁事!总不能因为我和他见过一面,都是汉人,朝廷就把我发配充军吧?要是这样,估计北京官员一大半都得吃牢饭。”

    “倒不是因为这个,”杨度撇开扇子摇了几下,“同光以来汉人势力凡分三系:财源则南洋,军事则北洋,中枢则汉官清流。要说领军人物,则数袁项城、张南皮二人。如今袁项城已被排挤而去,只怕张南皮独木难支。即便勉强支撑,依照香帅那吹毛求疵的脾气,中枢也没有清静日子。你是香帅的故吏,少不得跟着吃些挂落。”

    孙元起嘟哝着:“我能说我跟香帅只有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么?”

    杨度有些无语:“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在湖北,他是总督,你是提学使;在学部,他是管部学士,你是左侍郎。别人眼里,你早已贴上了‘张党’的标签,这是你想撇就能撇清的?”

    孙元起一肚子闷气:“他们怎么不说我是孙党?喏,你看,寿州中堂是我叔祖父,他的孙子是我学生,我经常到廉子胡同,我们都姓孙……这哪一点不比‘张党’更光明正大、更理直气壮?”

    “可是寿州中堂没做过乡试主考,也没做过会试主考,只当过湖北学政,其余时间都在教光绪皇帝,根本没有什么门生故吏。加上他已经风烛残年,很少出现在朝堂之上,如何能自成一党?”

    孙元起只好怏怏地说道:“好吧,你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杨度以为孙元起是官场失意,反倒回过头劝他:“百熙不用介怀,这只是我的推测,想来满清贵族不会那么无智,在排挤袁项城之后又对香帅动手。如果再起冲突,进一步激化满汉矛盾,只怕会国将不国。”

    孙元起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怕想什么来什么。”

    杨度顿时坐直身子:“须知满排汉,汉亦排满。当年刚毅曾说过,‘汉人强,满人亡;汉人疲,满人肥。’自乾嘉以来,汉人事实上在慢慢变强,而八旗子弟则在慢慢腐化,这是大势。所以汉人开始要求更多的权力,无论是朝中百官,还是地方士绅,乃至革命党人,无一例外。

    “朝中满汉权争,治标不治本;革命党起事,则又太暴力;唯有推行君主立宪,既避免社会动荡,又能有效约束满清贵族的特权,尤其有利于汉人才俊在中枢大展拳脚。所以听闻预备立宪,大江南北翕然相应,各省各种社团层出不穷,大力推动立宪进程。

    “去年查封政闻社在先,今年又驱逐袁项城。如果再排挤张南皮,只怕天下汉人,无论汉大臣还是汉人士绅都会对朝廷失去信任。革命党人趁机而起,大清亡国就在这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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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野渡无人舟自横

    二一二、野渡无人舟自横

    孙元起心道:摄政王是光绪皇帝他老弟、宣统皇帝他老爹,大清就是他们家小菜园子,人家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不是外敌入侵、丧权辱国,大清亡不亡,关你我鸟事?瞧你这副忧国忧民相,纯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在椅子上换个姿势,孙元起才说道:“我们俩都是打酱油的,就别操人家卖白粉的心啦!”

    “嗯,说什么?”杨度没听懂。

    “我说,这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儿。”

    “怎么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杨度皱着眉头,“百熙,你现在已经是侍郎,跟以前提学使可大不一样,遇到此等朝廷大事,循例是可以上奏的。”

    杨度这么说,并非他对大清有多忠诚,只是在大清治下久了,习惯了,突然剧烈变动难免有所抵触。就好像住的房子年久失修,自己骂骂可以,如果别人替天行道突然拆了它,心中还是难以接受。

    再者,在杨度替孙元起规划的人生中,可没考虑大清亡国这个变因。现在满汉矛盾激化,形势大有脱离自己预测的迹象,杨度难免想把它重新控制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

    “上奏有用么?如果上奏有用,还轮得到我写折子?”孙元起伸个懒腰,“我们还是考虑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杨度也明白事已至此,非孙元起所能挽回,所以调转话题:“那你想做什么?”

    谈到正式话题,孙元起打起精神来:“京师大学堂实在太混乱,我想改革一下。”

    “啊?”杨度大吃一惊,“你想动京师大学堂?”

    不怪杨度吃惊。虽然清末大力兴学,各地大学堂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但要说业内老大,还得数京师大学堂。按照张之洞最新制定的规矩,京师大学堂毕业生一律给予举人出身;其考列“最优等”的,以内阁中书尽先补用,并加五品衔;“优等”者以中书科、中书郎补用。这简直就是中央党校啊!冲着这政治地位,其他学校如何能比拟?

    而且京师大学堂总监督——也就是校长,是正三品,和各省提学使一个档次。但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是实缺京堂,比地方上的提学使高半级。孙元起虽然荣升左侍郎,也不过是从二品,如何能越过总监督对京师大学堂指手画脚?

    孙元起兀自不觉:“没错,我就是要动动京师大学堂!大学堂是戊戌变法唯一仅存的硕果,当年叔祖父寿州中堂是第一任管学大臣,从谋划到创办、停办后又复办,他老人家悉心呵护辛苦支撑,不知花费多少心血。可如今京师大学堂是什么样子?

    “学生在学校都带着差役,每到上课时间,教室中便一片差役‘请大人上课’的声音,把纸墨笔砚及茶水、烟具摆好,差役才告退。下了课,差役又来‘请大人回寓’,学生大人拍拍屁股便走,差役在后收拾杂物。上起体育课来就更热闹了,操场上时不时传来‘大人,向左转’、‘大人,向右转’的口令声。

    “带着差役也就罢了,有些学生吃完晚饭,坐洋车就直奔八大胡同,打牌、看戏、捧名角、吃花酒,简直就是二世祖行径。老师也自甘堕落,隔三差五往八大胡同跑,师生见面还打招呼。京城都笑话说,京师大学堂师生,不仅要做同校师徒,还要做同门兄弟。真是斯文扫地!

    “去年年底,京师大学堂聘请浙江举人陈汉章到学堂做教习。他到学校之后,得知大学堂毕业可以授进士、奖励翰林头衔,便甘愿做学生而不做教习,以取翰林足慰平生。你说可笑不可笑?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不改能行么?”

    杨度感觉自己有些悲催,学得一身帝王术,选的东主却对做官没什么兴趣,反而对学校改革上了瘾,到了哪里都先对学校开刀。见孙元起慷慨激昂,只好应道:“改自然要改,关键是怎么改、谁来改。”

    “这就是最大问题。”孙元起不傻,知道自己这个左侍郎位置颇为尴尬,想改革京师大学堂,上面有管部学士张之洞、学部尚书荣庆,必然得事前先请示;下面还有京师大学堂总监督,那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自己直接插手自然不妥。也没听说北京大学改革,校长袖手旁观,教育部副部长却天天坐镇未名湖的道理。

    “现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是谁?”杨度问道。

    “是刘廷琛,”孙元起既然准备对京师大学堂动手,自然事先搜罗了一些消息,“刘廷琛,字幼云,号潜楼,江西九江人。今年四十三岁。光绪十九年(1893)中举,二十年(1894)中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翰林院编修。二十三年(1897)简放山西学政,三十二年(1906)和我一起出任提学使,我是湖北,他是陕西,不过他没上任就被选送日本考察教育。次年回国,改任学部右参议,旋即担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直到现在。”

    杨度说道:“这刘潜楼二十多岁中进士,十多年间便做到正三品京官,真可谓是青云直上啊!”

    “据说庚子国变的时候,他曾追随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逃到西安,所以……”孙元起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

    对清朝公务员来说,庚子年追随帝后西狩的经历,绝对不亚于上过井冈山、走过长征路、打过小日本,在履历表上会写下重重的一笔。

    杨度道:“越俎代庖历来是官场大忌,你又新到学部,更应当谨言谨行。依我看,最好别插手这事。京师大学堂名声臭了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你就由着它臭下去呗,反正与你没多大干系。”

    “怎么没干系?”孙元起像被踩了尾巴的喵星人,当即跳起来反驳道,“京师大学堂建校之初,我就在里面任教,前后达数年之久;大学堂复校,我又先后当然副主办、副总教习。如此渊源,怎么能说没干系呢?”

    “那你想怎么着手?”杨度反问道。

    “所以我才请教你啊!”孙元起一个太极云手,把问题扔了回去。

    “除非官至学部尚书,否则你别直接插手。”杨度气哼哼地说道。

    “没有别的法子?”

    杨度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和京师大学堂素有渊源么?除了这个渊源,你和他还是翰林院前后辈,同时出任提学使,现在又都在学部,你算他半个上官。你找他私下聊聊,敲敲边鼓,看行不行?”

    “也只好这样了。”孙元起无计可施,杨度说的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当下孙元起依着礼数,工工整整地给这位翰林院前辈写封请柬,邀请他恰当时候一起吃顿便饭。两三日后,刘廷琛便派人送来回信。孙元起信心满怀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写道:

    “孙大人案下:前蒙

    邀约,幸甚。然数日前得

    旨,

    朝廷选鄙人为

    今上随班进讲,分任《贞观政要》一书,要轮日编撰讲义。

    大人邀约,恐遽难从

    命,尚祈

    海涵。馀不一一。刘廷琛。”

    信里字数本来就不多,还用黄伞格,导致每行只有寥寥的几个字。从这言简意赅的信中,可以看出刘廷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态度。孙元起也是大怒:编你妹啊!你当老子是白痴么?宣统皇帝是光绪三十二年正月十四出生的,眼下刚满三周岁。他话都说不顺溜,你给他编《贞观政要》讲义?你去教溥仪唱儿歌还差不多。

    别看刘廷琛年纪不大,思想却超级保守,对于西学、变法、立宪向来是痛心疾首。偏偏孙元起身上牢牢贴着“新学先锋”、“立宪会长”两枚标签,叫刘廷琛能有什么好脸色么?孙元起历史没学好,中学历史课本也太简略,所以根本没听过刘廷琛的名头。但爱好近代史的人却都会知道有这么号人,因为他作为主谋参与了一场著名的闹剧而声名大噪。

    辛亥革命后不久,清帝逊位。时任学部副大臣的刘廷琛却对清王室忠心耿耿,一直南北奔波,联络同志,妄图复辟。1917年张勋复辟短暂成功后,他被任命为内阁议政大臣,曾赏紫禁城骑马,权位仅次于张勋,号称“一文一武,一张一刘”。

    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只歪瓜还不让扭呢?孙元起虽然气愤,却拿刘廷琛一点办法没有。刘廷琛也正是看准这一点,才敢跟他叫板。

    杨度接过信签纸看了看,然后好整以暇地问道:“既然刘潜楼不合作,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孙元起没好气地说道,“刘廷琛不合作,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既然他愿意京师大学堂就这么臭着,就让它臭着呗,反正他刘廷琛才是离那坨屎最近的,看谁最先熬不住!”

    “嗯,这就好。”杨度很满意孙元起现在的态度。

    尽管杨度很喜欢官场权斗,但显然不赞成孙元起一到京城就对同僚大打出手,尤其还是比他职位低的刘廷琛,赢了又能如何?总不能放着从二品的右侍郎不做,去做正三品的大学堂总监督吧?徒劳无功不说,反而竖下一个强敌,给官场同僚留下好争权斗的恶名。如果输了,那就更没有味道了!

    孙元起转脸说道:“既然京师大学堂一时半会管不着,那我就另成立一所学校,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清华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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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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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介绍:
一个穿越故事。
一个研究生穿越到清末的故事。
一个物理学研究生穿越到清末创办大学的故事。
最初,他只想活下去,只想传播自己的知识。
清末民初,救国图存是社会的最终问题,任何一位中华子弟都肩担此责,不容推卸。
如何救国?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必然要思考的问题。
学术救国?教育救国?实业救国?……
历史的浪潮推动主人公,一步一步前行;他也努力挣扎,试图改变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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