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尚未转向的车轮
第一百零五章尚未转向的车轮
《di还是de?》、《流行音乐到底是什么?》、《高水平一定在专业组吗?》、《是学习还是邯郸学步?》、《唱法划分的利弊》、《青歌赛的赛制真的科学吗?》……
一份份报纸上针对不同的切入点谈论着青歌赛,那话里话外,作为一个被10年代各种段子、软文洗礼过的人,毕文谦分明感觉得出舆论导向的味道,只觉得这个时代的文章,倒是挺含蓄,颇有节操了。
但也仅此而已。这些事情,与自己有关,却不是眼下的自己管得了的,虽然,自己倒挺想事情的节奏按自己的想法走……
这是一个娱乐生活并不丰富的时代,在有电视或者收音机的地方,人们对青歌赛这个新生事物有着充分的热情——比如,招待所那个前台就是例子。
这是一个多数人文艺不了,文艺范儿却高大上的时代,虽然全民教育水平远远落后于10年代,人们却对艺术有着远胜于10年代的尊敬与追求。
这是一个物质条件比较匮乏导致信息并没有爆炸的时代,无论是一首歌还是一个比赛,传播的途径既不丰富也不快捷,人们总是在接受信息,远没到应接不暇的地步。
这是一个人民艺术家的时代,就像王富林上街买菜时被卖菜的质问评分的理由——他时常有机会和普通人交流,彼此之间也有平等交流的心态——无论是建国以前还是30年后,都几乎不复存在。戏子无义之类的鄙薄,也许才是历史的主流,而这个时代,反而是历史长河中的“非常态”。
渐渐的,毕文谦遐想到了苏虹——“历史”上的她,在年纪轻轻功成名就之后,并没有汲汲于名利,很少在媒体上曝光,而是经常随单位下基层表演。这在10年代大约是异类了,但在这个年代,却似乎理所当然。
似乎。
毕文谦对10年代很了解,在80年代却只生活了不满1年。一切,也许,真如印象,也许,似是而非。
这个时代,有文艺,也有黎华;有孙云这样的母亲,也有张口“丫头养的”亲戚;有文雯那样呆萌的美少女,也有小张姐姐那样拉人作死的文艺兵。
这,是一个有趣的时代,也是一个可爱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如果能让人们独立思考起来,也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脸上挂着微笑,毕文谦继续读起了一份份报纸……忽然,面色一凝。
良久,他轻轻唤着同样在看报的黎华。
“黎华。”
“嗯?”
“……最近,万鹏有没有找过我?”
黎华眯起了眼睛。
“……怎么?在报纸上看到了什么?”
“听你口气,他真找过我?”毕文谦心里既松又紧。
“我叫他等决赛过了再说。”黎华点点头。
果然如此。
放下报纸,毕文谦抱头沉思了很久。
“你去通知吕斯清,《月半小夜曲》,暂时不录了。这盘磁带少了这首歌也无伤大雅,反正歌词的质量存在问题,上不了台面……”
“师父……”黎华有些迟疑,“真的不录了?”
“不录了。”毕文谦看着她,重重地说,“然后,你叫万鹏带点儿吃的过来,一起吃个午饭,聊聊最近发生的事儿。”
黎华望向那堆她还没看过的报纸:“事情很重要?”
“一叶落而天下秋,说不定那片叶子就飘落到负重的骆驼背上,迟早把它压垮了。”
“……你确定决赛不用多准备准备?”
见黎华还是有些不放心,毕文谦假装盘算了几秒:“那,你顺便通知一下电视台,和上次一样,给我准备一架钢琴。”
终于,黎华起身准备出门。
“对了,你那件军大衣,我醒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地上,可能弄脏了……”
回答他的是利落的开关门声。
房间里依然响着自己唱的《月半小夜曲》,现在听来,毕文谦却心不在焉了。
倚到窗边,望向外面。
没有大海,也没有春暖花开。
音乐属于艺术,艺术是人类文明的花朵——所谓花朵,明艳动人,甚至在回顾一代文明一个时代的时候,只有艺术才是能够跳出科技脉络,跳出社会结构的相似性的璀璨——却需要根茎叶不断提供养分。
没有养分支持的花朵,就像被人采下把玩一样,迅速枯萎是必然的结局,甚至,连被做成标本都不曾,而是被丢弃在历史长河之中,然后在光阴的洗涤中渐渐泯灭不见——无论它曾经如何夺目。
创造很艰辛,需要不断的养分以及耐心的孕育,才会收获仿佛灵光一闪的瞬间。
毁灭却格外容易,甚至什么都不做,便能目睹肉眼可见的衰落,甚至灭亡。
而现在,一出毁灭的大戏以时人难以察觉的方式,准备揭幕了。
如果以冷血的目光去远望,指不定会赞一句,这个幕,揭得华丽。
然而,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中国的穿越者,一个热爱流行音乐的穿越者,是否需要或者说应该,在这个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大舞台的边缘,扇动一下蝴蝶的翅膀呢?
至少现在,除了青歌赛之外,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它……尚未转向。
窗外传来几声狗叫,寻声望去,一只田园犬欢快地追着一只狸花猫,飞快地从房子背后出现,又飞快的窜到另一处房子背后。看不清是家是野。上午的阳光并不明媚,指不定会下一场小雨。空气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随着吠声远去,只剩身后的小提琴声,整个城市仿佛重归了安静——视线之内,的确安静。
毕文谦默默琢磨着。
直到黎华带着万鹏回来。
依旧是那个食盒,又是白米饭,甚至,还多了一大碗坛子肉。
闻闻,似乎挺正宗的。
“哟,难得打牙祭吗?”
“师父,可劲儿吃!”黎华笑道,“别让他觉得一顿饭就能收买你!”
这话让毕文谦想了在江州的几个月——如此份量的五花肉出现在一顿饭里,根本是没有过的事情。
“别这么说,”毕文谦也没有矫情,麻利地动着筷子,“我们同吃同住,你比我奔波得多多了,真要可劲儿吃,也该是你。”
“我当然要吃了。”黎华微笑着,却反而起身,把床上的报纸聚拢折好,然后关了录音机,“报纸我没来得及看完。究竟是什么事儿,你们居然心有灵犀了?”
谁和他心有灵犀了!
毕文谦和万鹏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貌似一样的残念。
“你说吧?”
“你确定我说的一定是你想的?”
“我觉得值得你来找我的事情,不多。”
两人继续对视了一会儿。黎华握着拳头,正想说什么,却听毕文谦忽然笑了:“要不,我们学学《三国演义》?”
“哦?有意思。”万鹏也起了兴趣,“华华,给我们一只笔吧?”
“听孙阿姨说过……你又来这套?”黎华哼哼着,倒也拿了两支圆珠笔递过来,“矫情。”
毕文谦迅速在手心写好,而万鹏比他更快。
“三、二、一!”
两人同时摊开了手,房间里立即响起了畅快的笑声。
黎华低头看去,却见毕文谦和万鹏的手上,分别写着——
“切尔诺贝尼。”
“核泄露。”(ps:争取一章写完这些非主线的剧情。顺便试着再立一次flag——今天我要2更!)
第一百零六章 翅膀初扇
第一百零六章翅膀初扇
(ps:作为一个怕作死的合理党……这一章写得真累。今天只有1更,只有3k……对不起了。对背景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相关信息。)
“你们写得不一样啊?”
“不,我们指的是一件事情。”
毕文谦微笑着朝黎华摆摆手,依旧看着对坐的万鹏,眼里闪着捉摸不定的光彩。
“会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时,想到来找我,说明之前我说的那些,你至少没有一笑而过。那么,说吧,这一次,你想听到一些什么?”
万鹏却先招呼道:“华华,坐下来嘛!你不落座,我怎么动筷子?”等黎华喷了一个鼻音坐下,把筷子握在手里了,他才举着筷子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毕文谦,你说,这件事,能算一口气吗?”
毕文谦摇摇头:“只看报纸,我又不能知道第一手的详细信息。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似乎,事情比一般人想像中的严重得多?”
“我和一些专家了解过一些可能性。”万鹏的眼神聚焦到坛子肉上,“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结局可能不堪设想。”
“就我个人的感觉来说……”毕文谦径直一筷子捅进碗里,夹出一块肉来,“这种事情,解决得越早,所投入的成本反而越少,造成的破坏也越少?”
“你想的没错。”万鹏沉默了一会儿,也夹了一块,却不像毕文谦那样吃得津津有味儿,“有消息说,事故最初是4月26号。”
“今天都5月3号了。”
“有迹象表明,苏联本来并没有重视,反而是在瑞典的提醒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没错——“历史”上就是如此的。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要彻底解决事故,恐怕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你也问过专家了吗……不,你既然来了,肯定是问过了,而且得到的估计很不乐观。对吗?”毕文谦等着万鹏,但等到他都咀嚼完一大口饭菜了,都没有下文,“那么,你到底想和我聊什么?事故离我们很远……”
万鹏的筷子敲在饭碗边,脆响打断了毕文谦的话:“苏联离我们很近。”
“……这么说,你觉得这能算紧一口气了。”毕文谦叹了一口气,“你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化,哪怕只是一种分析,甚至猜测?”
“你不愧是华华是师父。”万鹏起了沙沙的笑声,“想听听的人,不止我一个。虽然多数人只是有点儿兴趣,顺口提到了你。”
这话,让毕文谦有些不敢细想了——他看向了黎华。
一直当听众的黎华眨眨眼睛:“事情我只听你们讲了个迷糊,但这事情,往上说的话,是书记处研究室管吧?怎么,除了王胡子,还有人也看青歌赛?”
“毕文谦的想法,不论对错,的确是与众不同的。我又没有剽窃到自己头上,核实一些细节的时候,自然会问到不少叔叔阿姨,他们听了,也有一些兴趣。”万鹏指指墙壁,“隔壁那些书里,有一些就是他们写的。”
“是吗?”毕文谦还真没想像过这种事情。
“听说了你是看了那些书之后得出的那些想法,有人托我转告一声——如果你看了他的书有什么新的意见,可以和他交流交流。”万鹏轻轻地笑,那书卷气的脸上闪过一丝腼腆,“说这话的,都是学术上有真材实料的,我虽然搞不懂他们的著作,但你要真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真材实料……那不是把我往枪口上撞吗!毕文谦浏览过某些专业著作,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顿时就囧了。
“我再重申一次——我只想投身音乐以及相关的事业。之前说那些,是因为艺术不能是无根之萍,没有强盛的国家就没有长期繁荣的艺术,所以我会说那么多。对了,可以作为印证;错了,一笑而过就好。”
黎华抿嘴而笑。万鹏却一下子无言以对。
房间里似乎尴尬了一阵,直到毕文谦又慢慢吃掉了一块坛子肉:“好吧,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想的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其实,切尔诺贝尼这事情很简单——苏联出了一个大事故,虽然不至于处理不了,但很可能会被迫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么一件事,不大不小,本身起不了决定性作用,但也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儿稻草——如果真那么遇缘儿的话。”
“如果真是那样呢?”万鹏下意识地问。
“那就会导致苏联被迫改革。”毕文谦瞄了一眼默默看着自己的黎华,“就像宋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一样——不是他们想变法,而是国家入不敷出,不得不变法。而苏联,能改革的,大概也就经济、外交、思想三个方面了。不过,我并不觉得他们能改好。苏联经济生产一直是重工业为主导,军工为优,短板其实在于轻工业和农业,然而,他们的领土多数在高纬度的寒冷地区,农业生产水平,不仅和技术相关,更得看老天爷的脸,如果以收成好的年份的数据为基础去改革,结果反而可能越来越恶化;而在外交方面,美苏一直在对抗,要想省钱,就意味着战略退缩,我不觉得苏联新形成的年轻领导班子有那威望和胆量承受战略退缩可能带来的指责——毕竟,在短期内,战略退缩换句话就成了战略投降;而如果苏联试图在思想方面改革,我只能说他们在作死了——几十年来两极对抗,成为社会中流砥柱的多数人从小就被灌输了冷战的思想,这个时候要突然要改头换面,在灰衣主教已经过世的现在,那只可能导致整个社会的思想混乱——如果苏联真的在接下来不久,提出什么新思想、新思维什么的……也许,他的灭亡就开始了倒计时。”
毕文谦的话在房间里短暂地回荡,便仿佛随风飘出了窗户。
也好像是窗外吹来一道冷风,把万鹏和黎华激出了一股寒颤。
“你是说……苏联要灭亡?”
“我是说,如果苏联主动在思想上投降的话,它很快就会灭亡,也许,会快到连它的敌人都始料未及,也许,快到五、六年之间。”想想,毕文谦还是担心可能的蝴蝶效应,“多则十年。”
黎华微微张着嘴,筷子尖儿垂在桌面,捏筷子的指节紧得发白。
万鹏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我很想把这当成一个笑话。”
“也许,它真成了一个笑话,未免不是好事儿。”毕文谦轻声说着,既像对万鹏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没有了苏联,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就是中国了——必然会遭到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围追堵截。”
“……但我们也不必在北方陈兵百万了。”万鹏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沙沙的声音格外低沉。
“这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毕文谦叹了一口气,“那得看你,看你的那些叔叔阿姨们,那些爷爷奶奶们。我只能希望,中国在历史的分水岭,在危机四伏的迷雾中,抉择到更好的一条路上。”
空气沉重地有些凝固,除了黎华忽然大口吃肉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见了她利落的吃相,毕文谦和万鹏也闷头吃了起来。
不久,万鹏就收拾起食盒来。
“万鹏,我送送你。”
“华华?”黎华突然的声音似乎让万鹏有点儿受宠若惊,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好吧。”
就在他们准备开门时,毕文谦忽然喊到:“万鹏。”
“什么?”
“如果你有什么叔叔阿姨在计算机领域的话,能帮我拜托一下吗?”
“拜托什么?”
“开一个课题,把计算机运用到音乐上来。”
万鹏有些愣神,也许,在他的观念里,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计算机?音乐?”
“自由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是蒸汽时代,国家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是电气时代,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黄金时代,是信息时代。计算机将来未来对人类社会生产生活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我希望,中国流行音乐在这方面的基础,能够走在时代的前面。”
“是吗?”听口气,万鹏还是半信半疑,“我会转告的。”
但已经足够了。
目前他们离开,毕文谦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直到现在,自己依然没有去细想万鹏是谁,但也许……时代与历史那本是重叠的轨道,正在被自己撬动着?
会不会突然凭空出现一群黑衣人,冷冷地朝自己亮亮从未见过的证件,然后来一句:“时空管理局,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房间里回荡起畅然的笑声。
与此同时,招待所门口,黎华面沉如水地盯着万鹏。
“你想转告谁?”
“还能有谁?中国第一台国产计算机是谁发明的?”万鹏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再说了,他们家对毕文谦印象那么好……”
“行了行了。”黎华摆摆手,“你说有人想和师父交流意见,到底是随口说说还是……”
“有人是,有人不是。反正,我也知道,毕文谦好像也没那念想,我也和他们聊了聊他的志向。不过,也还有几个人保持了不小的兴趣。”黎华双手叉腰,定睛看着万鹏。
“别!叔叔阿姨有兴趣,我还能怎么办?”万鹏急忙摇头,“还有人怕毕文谦还没上大学看不懂,让我重新送一本他做了注释的书来……”
“什么书?”
“好像叫……《动态经济系统的调节与演化》,好像是专业教材。”
“你还好意思说!师父才高一,你连经济专业的大学教材都弄来了……”黎华大约是强行忽略了当初她是以自己的名义向万鹏借书的。
万鹏弱弱分辨道:“就是听说毕文谦才高一就有那些见解,人家才特意嘱咐我……”
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终于,黎华叹了一口气:“算了,过两天顺路的话,你把那书给我吧!我自己去还。”
第一百零七章 彭姐姐的拜访
第一百零七章彭姐姐的拜访
当天晚上,新闻联播在快结束的时候,提了一句关于青歌赛赛制修改的消息——毕文谦是没有看电视的,而是在黎华送了万鹏回来不就,就得到了电视台那边的确切消息。
复赛不同唱法专业和业余组的前四名,分别是一名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其中,专业组前部进入决赛,业余组则只有一、二等奖进决赛。而决赛中,一人唱一首歌,金奖一名,银奖两名,铜奖三名。
这都不算什么,真正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是带消息来的人。
彭姐姐。
一身军装,还是那大辫子,没有戴军帽,倒显得清秀中多了一些文静,虽然,总体来说,还是村姑的范畴。
“彭姐姐!你怎么打听到这儿的?”毕文谦连忙把彭姐姐让进屋,“徒弟,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我彭姐姐!快倒水!”
黎华却先一动不动地打量了几眼,忽然微笑道:“你好。我也姓彭,你叫我黎华就好了。是我文谦的徒弟。你唱歌很好听,我没见别人来时,师父这么激动过。”说完,才转身拿杯子倒水。
“哟!”彭姐姐飘着眼神,调笑地看着毕文谦,“几个月不见,我仍然在读书,你倒都收起徒弟来了。之前我还说和我老师提提你,现在,虽然老师还没和你聊过,青歌赛上倒对你印象很不错。”
“哪里哪里,我这是志同道合,共同进步,要论唱歌,你值得我学习的地方还有不少呢!”毕文谦顺手拦过黎华的杯子,递到彭姐姐手里,“姐姐,你今天来不可能只是给我捎个信儿吧?”
“事情是有的……”彭姐姐一手把水杯握在怀里,一手指指旁边的椅子:“你们也坐啊!你这搞得像是领导视察似的。”
毕文谦讪笑着坐了。黎华却一边坐一边笑:“就算是领导在,他倒镇定得很。”
“领导算什么,这可是我彭姐姐!达者为先!”毕文谦强行解释道。
“你就给我戴高帽子吧!老师可是和我聊过,你在聚餐时的‘光荣事迹’。”彭姐姐笑着摆摆手,“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儿:弟弟你也知道,这次青歌赛决赛,有是外国人参加的。前几天开动员会和谈心的时候,领导们流露了一些看法——比赛是我们自己办的,首先过程一定要保证公平公正,而我们作为选手,也要力争第一。我下来自己琢磨啊,没有划分唱法的比赛,究竟谁唱得更好,我们也没有明确的标杆,就像前年那样。不过,就这些天的反响来看,我有些觉得,歌曲本身的内容,也是群众判断的参考之一。既然领导希望我们力争第一,那唱什么歌,就得再琢磨琢磨了。”
“姐姐想得对。”毕文谦点点头,“但这和你来看我有什么关联?”
“我想了不少,最后觉得,如果唱你写的《血染的风采》,会比较有把握。”彭姐姐认真看着毕文谦,“这首歌我台上台下唱过很多次了,配器也已经和一些老师沟通过。但你是歌的作者,所以我得来问问,你同意我唱这首歌吗?”
毕文谦一愣:“在前线我们不是一起唱过吗?”
“前线的舞台,和青歌赛的舞台,毕竟有些不同啊!”
“不用问这……不,既然姐姐你特意来了我也认真说一次。”毕文谦起身凑过去拉起了彭姐姐的手,“如果是别人,我也许真得思量一下。不过,如果是姐姐你的话,我写的歌,你只要想唱,我原则上都同意。”
黎华瞪大了眼睛——却只有彭姐姐看到了。
“姐姐,你唱歌我是知道的,你喜欢琢磨,唱不好的歌你是不会在正式场合唱的。”毕文谦举起彭姐姐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另外,我提一点儿个人的意见——前段时间,我在申城专门听过日本的流行音乐磁带。别的不说,他们的录音技术和乐器演奏,比我们自己的磁带要好不少。这其中,录音技术不谈,乐器演奏这一块儿,差距很可能不在于演奏家的水平,而在于乐器的制作水平,以及传统乐器之外的那些乐器的技术积累。这一次,日本的河合奈宝子要唱我写的歌,还专门从日本请了小提琴手来演奏。所以,我觉得,姐姐你在选择配器的时候,尽量多选择传统乐器,或者,尽量做到简约而不简单,突出人声部分——你的演唱水平,那才是真金白银的。”
“又开始说胡话了。”彭姐姐笑着把手抽了回去,然后认真朝他点点头,“你说的我会和演奏的老师一起商量。倒是你,弟弟,明天好好唱。听说你又和节目组卖关子?”
“那是很早就和别人约定了的。”
“那我等着听咯!”彭姐姐喝了一口水,慢慢站起来,“我也不多坐了,你我都要准备比赛。”
“我送送你?”
“送什么啊?”彭姐姐把水杯还给了毕文谦,开门要走,却有忽然回头说,“对了,有少数人觉得你在舞台上穿得太随便了。你要是没注意,就多少想一想,如果是有意这么做的,那就不用管。”
“……知道了。”
“那我走啦!弟弟,还有黎华,再见!”
关门声利落地响起,又迅速地散去。
忽然,黎华笑出了声。
“这彭姐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你比孙阿姨来了还激动。”
毕文谦语塞:“……说了你也不懂。”
“好嘛!这回你倒不必隔山打牛了。”黎华继续笑着,“我怎么觉得……你看你彭姐姐就像你描述中的偶像啊?”
好吧……毕文谦一下子无言以对。
笑了一阵,见毕文谦干脆背过身去,就差蹲墙角画圈圈了,黎华终于渐渐停下来。
“师父。”
声音中没了笑意,毕文谦也缓缓回头。
“你说你的歌,她只要想唱都可以唱?这好像和你的规划不同吧?她要是真想唱,你打算收钱吗?”
这才像个正经问题嘛!
“在比赛的舞台上演唱和录磁带是两回事。换句话说,收不收钱,应该取决于是否以赚钱为目的,或者再严格一点儿——是否有赚钱的行为。”
“青歌赛也是有奖品的,不说决赛,她已经是民族唱法专业组一等奖了。”黎华较真地问,“按你的说法,这是不是该收钱呢?”
毕文谦沉吟了一下。
“如果是实物奖品,就不收了;如果是现钱,那就收。你觉得这么处理适合吗?”
“我怎么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黎华拍拍手,夺过毕文谦手里的杯子,放到小桌子上,“这一回青歌赛看来你是不会收钱。不过,要是以后青歌赛的奖品包含了现金,你打算收多少呢?”
“等我们真说得上话的时候再判断了。”毕文谦摇摇头,“说眼下的事儿。黎华,现在还早,你去唱片公司和电视台落实一下,已经录好的歌先准备好,明天晚上我在比赛中演唱时,你找人现场录音,录好了,立即拿到唱片公司,把歌加进去,做成母带,连夜生产,如果可以的话,第二天清早就让京城二环内外能够买到磁带。”
“连夜?”黎华吃了一惊,立即盘算起来,“这倒不是不可能。但我打不了保票……不,我现在就去争取。不过,这样的话……师父,你明晚一定要唱好啊!”
“那是必须的。”毕文谦笃定地说,“不仅如此,如果明晚真的唱得成功,我们要着眼的就不止京城了——你得多些母带,尽快运到中唱有生产车间的城市,在当地立即投入生产,尽快销售。以京城、申城、蓉城、羊城为基点,向全国辐射——如果能够做到的话。”
“尽快?坐飞机运吗?”黎华摇摇头,“我可没那机票钱,而且,临时我哪儿找又信得过又能办事儿的人啊?”
“……我也只是说说效果最好的思路。”毕文谦当然知道,这是强求不来的。
“不,我想想……”黎华咬着下嘴唇,左手握右拳,低头沉思着,“……你说的,如果只在京城和申城,还是有可能办到的。如果要着眼全国,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就得想办法找王胡子或者其他人聊聊了,不过,那样的话,即使真成了,我们开唱片公司的性质,可能也就有所不同了。师父,怎么做更好,我下不了判断,你来做决定——你得想清楚。”
第一百零八章 怖长江之无穷
第一百零八章怖长江之无穷
(ps:对不起各位,又断更了几天。母上生病了,终于明确了,不是她念叨的癌症,是亚急性甲状腺炎。我会收拾心情,努力加更的。顺便说,如果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症状,哪怕很快就好了,也不要掉以轻心,最好去检查询问一下医生。有些小病一拖就会成大病的!最后……阅兵小女孩好可爱。)
毕文谦斜躺在床上,双腿垂在床边儿,用被子的一角盖住脸,闭上眼睛,一片漆黑。
似好,似强大。
很显然,自己设想的最佳情况,真正运作起来,所需要的社会资源,肯定不是暂时只有一身嘴炮的自己所拥有的,哪怕是接近空手套白狼的黎华也没有——所以,她考虑的,必然是从上而下的影响。
这也许是她自然而然的思路,却不是毕文谦所希望的套路。
正如黎华所担心的,一旦那样的影响力插手,事情很可能就面目全非了。
就像一家企业上市一样——虽然可以圈到格外多的钱,但从此之后,企业也许将不由自主。
似强大,似好。
“徒弟,自力更生。”
被子下面闷闷地响出话来。
旁观等待了颇久的黎华舒眉一笑。
“我出门了。桌子上放了饭钱,你自己准备明天的比赛。”
轻轻两下拍手声之后,是快速的开关门声。
毕文谦忽然觉得心有些累,脑子却似乎很亢奋。
上辈子只能处于遐想之间的种种,而今有机会梦想成真,却在起步的时候便仿佛显出了一丝叶公好龙的味道。建立一个模型很容易,但现实中的情况永远不是理想式的初始状态,恰如真实的人生——远比游戏复杂。
有人因此醉心,也有人由此放弃。
大约,只有务实的理想主义者才能创造出崭新的时代。
自己的理想足够理想,所以得足够务实地务实才行。曾经那个因为莫名其妙的情伤而上道的自己,顶多只能纸上谈兵出一篇篇论文。
顶多。
连黎华分析得这么透彻的问题,下个决定都得蒙着被子想那么久。
在被子里,毕文谦嗤嗤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癫狂。
“红花随风摇曳,随风摇曳为人爱,为人爱而露娇羞,娇羞不堪红;白花随风摇曳,随风摇曳默垂首,默垂首而怯惭愧,惭愧无人怜。君兮,若生而爱红花,我亦无可奈何。人爱之花,难爱之花,一春皆开谢,非可惜哉?”
被子被掀开,轻轻的歌声飘向天花板。一段唱罢,毕文谦忽觉索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红花娇羞不堪红,白花惭愧无人怜,花开花落同一春,她们都曾经历过。
只有一开一谢的花儿,总不必想那么多,就像闭着眼睛在牢中摇曳起舞的孩子。它们大概是幸福的。
却是自己不必可惜的幸福了。
整个下午,毕文谦关上门,一直在唱歌,唱准备在青歌赛上唱的歌。他开着脑洞,把自己认识过的,或多或少有些喜欢的女孩子的形象拼凑着,形成一个自己仿佛格外喜欢的人,然后想像着分别的故事,酝酿着心情,然后唱出来,录下来,放出来听,再一边弹琴,一边唱,录下来再听,细细感受每一个细节的处理和“历史”上的原版有多少相似与差别,琢磨那些差别是否成立,是否有更好的唱法……
时间便在一点点儿的细节的斟酌中不紧不慢地流逝了。
当黎华回来时,正听到房间里的歌声。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察觉到黎华,毕文谦闭口停琴:“你回来了?”
黎华却看到了桌子上纹丝不动的零钱,以及脚踏风琴上面的杯子。
“天都黑了。”
“啊?”毕文谦一愣。
“你吃晚饭没?”
“……忘了。”经她一提醒,毕文谦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那里很应景儿地“咕咕”叫了几声。
“你啊……”黎华哭笑不得,却又忽然表情一凝,“你一直在练歌?”
“艺术没有绝对的止境,我只能精益求精。”
终于,黎华掩口噗嗤地笑了:“不就是忘了吃饭吗,找这么上纲上线的借口干嘛呢?”拿起琴上见底的杯子,续了一杯水,塞到毕文谦手里,再给自己倒了半杯,“哦!保温瓶都没水了……你倒真能喝啊!”
“唱歌可是体力活儿。”
“知道是体力活儿还误饭点儿?”黎华哼着鼻音,“我去打点儿热水,再买点儿吃的,这时候了,只能对付过去了……明天我大概很早就要出去,下午回来,一起去电视台。”
“哦……”
随着肚子再叫了起来,毕文谦只能仿佛木讷地答应着。
夜里,黎华没有和毕文谦提自己出门做了些什么,也没有去问他在招待所里练得如何,只温温地看了看他。相安各自睡去,毕文谦却有些睡不着。
现实总是和理想有差距的。穿越者作弊下的现实,会和理想还有多少差距?或者说,理想并没有真正的蓝图那样精细,它往往只是一个轮廓,一个淡淡的轮廓,越遥远越淡化。
穿越者会知道一个明确的轮廓,哪怕是开了金手指,也不过是拥有一幅清明上河图那般详细的格局。
然而,有理想的穿越者总不会汲汲于原有的格局——一成不变的历史,意味着穿越本身毫无意义。
也许,“人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这样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能算是一种崇高了;但也许,“穿越者活着就是为了改变历史”,对于穿越者来说的却像是基本追求。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穿越者却不一定了。一个穿越者的生命应该怎样度过呢?
失眠的毕文谦不知道什么答案才是准确的,他只是隐隐认为,也许将来,当自己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世界依旧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如果在又一次死后,烟消云散,那么在幸运的另一辈子里不断奋斗将是值得的;如果从此轮回不死,那么有着目标的无限生命才不会迷失沉沦。
没有追求的一辈子不过是混吃等死的可有可无,没有追求的永生却是一种恐怖。
不过首先,回到自己——艺术,是否也属于无限的范畴呢?对于有限的生命来说,它太像是无限的了;可对于无限的生命来说,却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渐渐地,毕文谦有些头疼了。不停歇的思索中,毕文谦的脑海像是忽然断了一根弦,一下子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惜吾生不须臾,怖长江之无穷。
好像……自己的智商需要充值了。
无论如何,带着一丝从上往下看的不胜寒的恐惧,毕文谦终于进入了梦乡。
(ps:本章中的歌词……是我自己翻译过来的,只是一段。原版是日文,曲子就是《原来你也在这里》。)
第一百零九章 万鹏的烦恼
第一百零九章万鹏的烦恼
第二天,毕文谦难得地起得比黎华早了不少。拿上依旧躺在桌子上的零钱,出去买回了早饭,却见黎华已经穿戴好了与自己初始时的那套毛衣长裙,在自己的房间里端坐着,读着新买的报纸。
“这好像是第一次你带早饭?”黎华微笑着抬头,把报纸夹在手里,“要不,我们先去晨练?”
“好。”毕文谦看着黎华,一边笑一边点头,“很好。”
朝霞浸染着东天,像是一幅鼓楼的画作的背景。不远处的树间唧喳着麻雀叫,与毕文谦和黎华的声音并行不悖。
“徒弟。”
“嗯?”
“看过《钢铁是如何炼成的》吗?”
黎华弯着眉毛:“怎么?你想要看?”
“不是……我是想问,假若人的生命不止一次,那么生命应该怎样度过?是更容易堕落,还是更容易坚定?如果,生命是永恒的呢?”
毕文谦看着传来麻雀声的树梢,口吻很轻。
“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黎华愣了一下,“当然是……”旋即,她自己就摇起了头,“不,我说不准……你想这个有什么意义?”
“想想,想想而已。”毕文谦低头看着覆着薄薄灰尘的地,“万事就怕多问一个为什么。谁能改变人生的长度?谁知道永恒有多么恐怖?昨晚,我做了一个梦……那些长生不死的人,抛弃了常人的绝大多数**,因为那些**迟早能够被满足,不断地满足,直到腻味儿。他们不断追寻着难以实现的目标,只求能够有一个念想,活得有所意义。然而,足够长的生命,让一个个貌似遥不可及的目标一个个有了结果,就像数学定理一样,正确,不正确,或者可证不可证——在获得一次次短暂的满足感之后,生命依旧。终于,他们一个个被孤独与迷茫击倒,既无法忘记,又求死不得。渐渐地,他们一个个开始迷失自我,在醉生梦死中沉沦,停止了思考,放弃了智慧,成为了行尸走肉。”
黎华默默听完,咬着嘴唇:“文谦……”
毕文谦却拉住了她的手,捧在自己胸前,感受着她的体温:“我觉得很冷,所以今天我醒得很早。这个梦很奇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但是……”毕文谦将她的手靠着自己的脸颊,“无论如何,生命是否永恒,当事人是无法验证的。所以我觉得,在经历貌似有限的生命时,活得虽千万人亦往,才不负拥有着生命。”
黎华静静地看着他,眼光沉沉,由着他将自己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摩娑。良久,才忽然迸发似地说:“别信那些迷信!人只有一辈子。”
看着她坚定的眼睛,毕文谦忽然不觉得冷了。
“好嘛,不迷信,不迷信。”他貌似阳光地笑起来,“……我的事业虽然和保尔·柯察金不同,但如果回首往事,同样会问心无愧。”
“这才像样儿!”黎华抽出了手,顺便拍拍毕文谦肩头,“走,回去吃饭!”
不久,黎华便独自出门了。毕文谦继续练着琴,推敲着每一个细节是否能想出更好的唱法……
和昨天一样,他又忘了吃饭。不过,黎华似乎早有预料——正当饭点儿的时候,万鹏带食盒敲了门。
“华华托我的。”
言简意赅,张罗好饭菜,万鹏也没谦让什么,率先坐定,举着筷子朝毕文谦点点自己对座,便先自己咬起了馒头。
好吧,这也算是……不拘小节?
在黎华不在场的时候。
毕文谦微笑着也坐了下去,先往自己那碗饭里舀着鸡蛋汤。
“真是一个好徒弟啊!”
“呵呵!”万鹏泛起笑,“还在京城读书的时候,一些朋友老早就学着更早的大哥以前拍婆子的勾当,我眼瞅着,却感不起兴趣。直到进了大学,认识了她。那……才叫风采。”
拍婆子……毕文谦感觉接腔不是,不接腔貌似也不大好。
“你的话我听不太懂……不过,你要真有心,你面前应该和我一样,是一碗饭,而不是一个馒头吧?”毕文谦微微叹一口气,“也可能,你早就习惯了馒头,也不觉得值得改变。”
这话让万鹏琢磨了一阵。
“华华不像会在乎这个吧?”
“你高兴就好。”毕文谦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下午又是你送我们去电视台?”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个中唱的人,带录音器材。”万鹏补充道,“你提的要求,很难。昨天,华华登门去还了一本书,顺便和书的作者聊了聊,顺便征询了一下那家长辈的意见。”说着模棱的话,万鹏吃了几口馒头,才继续问道,“华华说你决定自力更生,你觉得……你们这样,真的算是自力更生吗?”
毕文谦默默刨了一会儿饭。
“你是觉得自力更生应该更彻底一些才好呢?还是希望和徒弟一起自力更生?”
万鹏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华华很喜欢音乐,我却谈不上。她第一次这么上心做事情,我自然有兴趣参与其中——这和事情是什么,没有关系。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你能做出什么情况来。”
“对人不对事吗?”毕文谦琢磨了一下,“听徒弟说,你家里人希望你有事可做?”见万鹏没有反驳,他继续说着,“如果真是如此,这回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你有什么打算?总不会继续观望徒弟会做什么吧?起码我看得出来,徒弟她瞧不上这样的态度。”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万鹏长叹了一声,沙沙的嗓音仿佛更加低沉,“要有事儿做,找我勾兑做事儿的人不少,但那些事儿,她更瞧不上了。我是读俄语的,要找事儿做,简单,但我不知道真那样了,我会和她离多远了。”
“你……在怕?”
“我怕,我怕我会变。像那些读书时心思就挂在拍婆子上的人,像那些走出国门渐渐乐不思蜀的人。”万鹏手上的小半个馒头被捏成一团,“那些人,不少。有的是听说;有的,曾经就在我身边;有的,现在仍在我身边。我要是真的变那样了,她肯定不会和我交心了。”
毕文谦静静听着,渐生怜悯。
居高临下的怜悯。
“你有些杞人忧天吧?”终于,他决定缓和一下气氛,“你一俄语专业的,到哪儿去乐不思蜀?英语专业的还差不多吧?”
万鹏有些哭笑不得:“谁说俄语专业的就不能会英语了?”
“但你最擅长的,毕竟还是俄语吧?”毕文谦心念一动,“我不是分析过吗?苏联正在危机存亡之中。这是中国的机遇,也是你机遇。”
万鹏听了,定睛看着他,良久才说:“真羡慕你,能这么自信。”
毕文谦很想在此刻说点儿什么装逼的话,但看着他眼里的羡慕,最终还是忍在了嘴边。
“……算了。毕文谦,你预测过,如果切尔诺贝尼的事情足够严重,苏联不久就会出现改革的举动——这猜测,很多人都不信,我也没法儿信。要是预言成真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这么说,以前你都把我说的当笑话了?”
“不。很多人都觉得,你说的很有借鉴的价值。”万鹏正色纠正道,“虽然只是借鉴。”
(ps:某个老哥居然连续更新了……我在别处承诺过,他更一章,我至少更两章……怎么破,可不能食言啊!我是不是应该期待他赶紧断更呢?但我一直在追文啊!)
第一百一十章 决赛(一)
第一百一十章决赛(一)
(ps:毕竟怕作死,关于彭姐姐的戏份,删了很多。但修改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没写出自己心中应有水平……残念。另外,有学医的朋友么?打听一下,糖尿病+亚急性甲状腺炎,该有什么注意事项?很急很关键!)
下午,毕文谦没有再唱歌,只是随意弹弹琴,万鹏听了一阵,就出门随便转悠了。
黎华回来时果然带了一个人,恰是那天的录音师。寒暄几句,一起就近吃了碗面,万鹏开车,器材放后备箱,不紧不慢地往电视台去了。
一九八六年,五·四青年节,第二届青歌赛,决赛。
分开时,黎华单手轻轻压着毕文谦的肩,欲言又止,终于只点了点头。毕文谦只是微笑,便往休息室走了。
带着录音师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衔接之后,黎华和万鹏坐上了观众席,靠边儿的位置。
离决赛正式开始还有一阵,黎华双手相扣,仰靠着,闭着眼睛,轻轻问向万鹏:“师父很自信,我们就当今晚不会出错了。从明天开始,录出来的磁带就会在京城销售,再之后,就是申城,以这两个城市为起点,沿全国主干道辐射。这其中不少环节,没有你是做不到的。”停顿了一下,黎华继续说道,“既然你不希望我说谢谢,那么,将来的收益,你有什么想法?”
她对向舞台,并没有看过来。万鹏偏头望向那安静的侧脸,咬了咬嘴唇,忽然长呼了一口气,再沉吟了一会儿。
“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我联系的那些,并没有给更优惠的价格,反而比行里价要高一点儿。”沙沙的嗓音有些紧,语速又轻又慢。
“在这一行从睁眼瞎到熟门熟路,一般会只是多花一点儿钱?”黎华翘着鼻子哼了一声,“我在四九城可没有什么盘根错节的人情。”
“……这么说,你一定要花钱算人情了?”万鹏大腿边的双手紧握着,很是无奈。
“干一行,总不能以人情为根本啊!那样的话,还谈什么改革?”黎华微微摇头,睁眼细细看着万鹏,“我和师父聊过,这一回的钱归谁,我们都不在乎;但这钱应该怎么分,以什么理由分,将来继续赚了钱是不是也这么分,我们,都很在乎。”
“……对事不对人吗?”万鹏琢磨了一会儿,正要说什么,却见舞台前的主持人说起了激情澎湃的开场白,“先看比赛吧!”
不久,所有进入决赛的歌手们,集体登台亮相。
所有选手都精心打扮着,特别是河合奈宝子那一身白纱裙礼服。唯独,毕文谦依旧穿着便服,紧挨在一身红衣的彭姐姐身边。
听着主持人一一介绍,台下的黎华微笑起来:“师父好像特别亲近他的彭姐姐。”
“人家怎么说也是全国闻名的歌唱家啊!毕文谦喜欢音乐,爱屋及乌也是自然了。”万鹏随意猜着,“对了,华华,之前我没注意过,他怎么一直穿这一身?”
“我们都没有时间去置登台的衣服啊!”黎华想了想,“他也从没有提过这一茬。”
随着主持人逐一的点名,选手们纷纷向观众们点头致意。万鹏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华华,你十六岁的时候,能像他这样吗?一点儿也不怯场。”
“我那时候可没机会上全国的舞台,哪怕是省级的都没有。”黎华轻轻笑道。
万鹏咂着嘴:“这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啊!”
黎华轻笑:“我们的爷爷奶奶辈儿,莫非都不是寻常人家生的?”
“他可不像他们那样在战火中洗练……”也许是觉得不对,万鹏改了口,“他虽然去过前线,但只是那么一遭。”
“他爸妈大约是在珍宝岛认识的。”黎华偏头看来,眨眨眼睛。
万鹏愣了一下,犹豫地问:“你不会……也说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吧?”
“那是你们京城的高门大院儿里吼出来的吧?”黎华白了他一眼,继续望向舞台上的毕文谦,“识大义而献身,视小利如粪土,这就是我看到的师父,和爸妈是一类人。”
“……你看到的。”万鹏轻轻应了一声。
“希望这就是师父的全部,”黎华大约听懂了万鹏的话音,眼神有些迷离,“不然,他就不是师父了。”
万鹏也看向了毕文谦,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一些羡慕中,多了一丝同情,也多了一丝期待。
选手介绍完了,便依次退场,接下来便是逐一献唱的比赛时间。
回到休息室,毕文谦依然像是战利品拴在彭姐姐左右一般,脸上似乎泛着一点儿傻笑。
“弟弟,怎么了?”
如果说集合时是因为没别的熟人,那么,在台上也这么粘,就不正常了——终于,彭姐姐问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穿这样,很好看。以前看起来,总像是村姑。”毕文谦眨巴着眼睛。
彭姐姐眉头一拧:“村姑怎么了?”
“村姑没什么,总像村姑就不适合了。”毕文谦悄悄摇着她一只手,“舞台上唱歌的人,形象不应该一成不变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色。”彭姐姐摇着头,眉毛却是舒展了,“我就是这样的。”
看着她一脸坦然的模样,毕文谦暗叹了一下,朝坐在另一边角落的河合奈宝子努努嘴:“姐姐,你觉得她看起来漂亮吗?”
“漂亮……”
没等她说完,毕文谦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是她的本色吗?”
彭姐姐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下:“我看不准。”
“我倒是和她聊过一些。”毕文谦微笑着,“她的本色是怎样,我也不知道。但至少,这样的她,念头并不通达。”
“……为什么?”彭姐姐不明白。
“日本的偶像歌手,首先是偶像,然后才是歌手。”
接着,毕文谦小声而简略地把偶像歌手的概念安利了过去。
彭姐姐听了,又琢磨了一会儿。
“这和我们不一样,也没我们……真。”
“但很显然,偶像歌手比传统的歌手更容易影响普通人,特别是年轻人。太祖说过,‘世界是你们的’。”毕文谦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解放军文工团的前身是工农红军的宣传队。宣传队的工作目的和意义,你应该也知道。在力量比较弱小的时候,只能针对军队系统开展工作。但现在不同了,中国的各个文工团,聚集着全国规模最大,整体水平最强的文艺工作者,自然也包括了音乐工作者,如果文工团在整个国家规模的宣传工作中没有肩负重要责任,那就是严重的渎职。太祖说过,宣传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毕文谦费劲心思把话和太祖语录挂上了钩,彭姐姐在一阵思索后还是眼有不解。
“我们做得还不错啊!”
不错……好吧,这是86年,倒也不算错。毕文谦藏着心里的囧意:“姐姐,你觉得,什么是人民艺术家?”
“为人民服务的艺术家。”这个,彭姐姐到没有任何犹豫。
“很对。”毕文谦点着头,“那么,如何为人民服务,你有认真思考过吗?”
这一次,彭姐姐沉默了许久。
歌手们一个个唱过,比赛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虽然在节目组再三的强调下,没有再出现在歌手演唱中途鼓掌的情况,但在一曲唱完,评委之前的间歇,掌声却随歌手的水平和观众们自己的喜好而强弱不一,当董文化再一次唱过了《十五的月亮》,掌声掀起了一轮**!
观众席上,黎华和万鹏跟着鼓掌。
“已经唱了那么多了,毕文谦呢?”
“师父是倒数第2个。”
“你问过顺序?”万鹏沙沙地笑,“我还以为电视台又要让他压轴呢!”
“的确有领导持这样的意见。”
黎华的语调有些微妙,这引发了万鹏的兴趣:“哦?还有不同意见?”
“是啊,”听着评委里对董文化的称赞,黎华脸上泛着捉摸不定的笑,“日本有个tv东京和电视台联系,说希望直播青歌赛决赛。”
“tv东京?”
“日本那边的一个电视台,好像挺大的,我也不太清楚。”黎华随口解释道,“毕竟,也有日本的歌手参加比赛嘛!”
“你不会是说……然后就让那个日本人压轴了?”万鹏猜测的瞬间,眼神一凝,“哪个下的决定?”
“谁下的决定,我也不知道。”黎华脸上的笑容依旧微妙,“我只知道,那日本人唱的歌,曲子是师父写的,歌词是师父和我弄的。”
“你……们……”万鹏的表情仿佛凝固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化解成了嘿嘿的笑,“原来如此!”
彭姐姐的出场顺序和董文化只隔了一个人。所以,当董文化退场时,彭姐姐便打算起身去准备登场,但在此之前,她先把手从毕文谦手里抽了出来,然后目示河合奈宝子的方向。
“弟弟,绕了这么一大圈,你不会是想说,日本那种宣传,才是对的吧?”
“姐姐,二元论可是不对的哟!”毕文谦描着她的侧脸,“我只是觉得,开放之后,这种宣传模式,迟早会进入中国,这并不以我们这些音乐工作者自身的好恶而转移。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不仅做好我们传统的模式,也应该在他们的模式里,玩儿得比他们更好。”
“玩儿?”彭姐姐哑然,“我先去唱了。你也要唱好哟!”
(psii:青歌赛之后,第二卷基本就结束了。第三卷的主线是主角在电视台主持一个音乐节目,大家可以猜猜看是什么形式的?请尽情开一下脑洞。而第四卷里,主角会去日本刷刷副本。于是问题来了——第3卷大家希望写得详细些呢,还是节奏快一些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决赛(二)
第一百一十一章决赛(二)
与毕文谦所知的“历史”不同,青歌赛在赛制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有了不小的改变,彭姐姐也不再是只唱那一首更接近于戏曲的《没有強大的祖国哪有幸福的家》。
舞台上的彭姐姐如一个中国大江南北都常见的年轻女性一样,唱着《血染的风采》。
黎华眯着眼睛,细细聆听着,万鹏的脸色却颇有些玩味儿。
“有些奇怪……”
“怎么?”
“孙阿姨的口气里,师父很看重他这彭姐姐的想法。但在京城和一群音乐界的顶尖人物聚餐时,他却挺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概。”
黎华说得含蓄,万鹏却听得明白:“就毕文谦那性子,这不算奇怪吧?然后呢?”
黎华抬起手,遥指舞台:“你觉得,她唱得真比坐在评委席上的那些人更好?”
“……谁知道呢?”万鹏想了想,终于摇摇头,“我又不是专业的。”
“我却想明白为什么。”
黎华的脸,平静而坚定。
与此同时,歌手休息室里,一直躲在一旁的孙云终于主动走到了毕文谦身边。
“文谦。”
“我还以为你真要躲我到比赛完呢!”
毕文谦拉着孙云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地笑。
“你和你彭姐姐聊的什么?我刚才坐得远,没听到。”
“……其实,你坐过来也很好的。”
孙云盯着毕文谦,忽然扬手拂着他的脸颊:“我在旁边看着你,就挺好。”
“妈……”
“别说啦!前几天评委们想和我探讨,还以为歌是我写的,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着全国观众的面,那并不是高兴的事儿。”孙云轻轻将毕文谦的头搂在怀里,“哪怕没有你,这十几年我勤勤恳恳,也不大可能说得出做得了你现在这些事情。能够拉扯大你,有你继续走我想走的路,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又何必凑近了添乱?世界是我的,也是你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的。”
毕文谦侧着脸,腮帮子搁在孙云肩头,看着她的耳朵,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挣扎了一下:“妈,别动。”
“嗯?”
孙云僵直起来,不明所以。
毕文谦拨弄着她的头发,突然一使劲儿。
“嘶!”
头上的刺痛让孙云不由闭了一下眼,再看时毕文谦正仿佛翘着兰花指一般把手举在自己眼前。
一根白头发。
“妈,这些日子,你在那个家,受了多少委屈?”
幽幽的口吻里似乎有一点儿质问,有似乎有一点儿悲伤。孙云听在耳里,却只是摸摸毕文谦的后脑勺:“那不重要,你不必知道。”
毕文谦在她眼前捻着手里白发:“我却知道了这个。”
“就你眼尖!”孙云笑着一把夺过那根儿白发,“我在你前面,先去准备了。”
说着,她便起身走了。
“妈……”
孙云的背影并没有因为毕文谦轻轻的呼唤而慢一点儿消失。怔怔望着门口,毕文谦翕动着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忽然,他小声唱了起来。
“妈妈,我想对你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你笑,眼里却点点泪花。”
毕文谦没有继续唱下去,而是横肘抹抹眼睛。
“毕文谦,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突然,一个忐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偏头看去,却是苏虹。
“我随便唱唱罢了。”
“你新写的?唱得真好!”
“没写过,就刚刚想唱了。”毕文谦不想纠结这个,“你有什么事儿?”
苏虹微微红着脸:“孙阿姨后面就轮到我了,我在你前面……前段时间,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谢谢。”
“需要谢吗?我说过,要是你没拿奖,你可是得替我做事儿的。”毕文谦倒不以为意。
“我不是已经是专业组第一了吗?”
“我指的是决赛。”
毕文谦说得不容置疑,苏虹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点头说:“谢谢你的期望。我会尽力的。但是决赛里大家都唱得那么好,我不敢肯定能拿什么名次。如果……我没拿到好成绩,你要我做什么?”
“至少不会让你做牛做马。”毕文谦笑了起来,“不说了,去准备吧!”
苏虹又点了点头,转身出去:“我先走了,毕老师。”
毕……老……师……说得竟如此顺口自然。
毕文谦囧然,仿佛压力山大。莫非自己突然有了无色无味儿的王霸之气?
就在他残念的同时,现场的评委们已经给舞台上的彭姐姐打出了分数——目前的第一名。
之后,是张菊霞演唱《生活的节奏》,得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
“听说这是走了后门儿的?”
万鹏虽然对音乐没有格外的兴趣,但这次青歌赛倒也是全程关注了不少——初赛时,他的印象中并没有张菊霞。
黎华只是微笑:“据说是李谷乙老师慧眼识英才。”
“这样?复赛里唱得好像是不错,但这回嘛……”
“这成绩,不参加比赛是有点儿可惜。”
台下聊着八卦,台上主持人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比赛——孙云登台了。
“毕文谦的妈……总是有那么点儿军人样儿。”
“人家当年也是上前线的。”
“文艺兵又不是卫生员。”
黎华语塞了一下:“说得你好像上过前线一样。”
“我要是去了,不和毕文谦一样是添乱吗?又不是发一把枪在手上就算真正的军人了。”万鹏低眼看着黎华按在座位扶手上的手,“刚毕业那会儿,我也真寻思过。”
“但你并没有去。”
万鹏沉默了一阵。
舞台,上孙云深情地唱着——“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你希望我去前线吗?”
黎华轻拍一下扶手,瞄了万鹏一眼:“这不应该由‘我希望’来决定。”
万鹏没有接话了。
“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终于,孙云一曲唱罢。掌声四起。
这一次,评委们没有过多地和她讨论什么简单聊了几句之后,遍打出了分数。
暂列第四。再她之前的,阎伟文、董文化、彭姐姐,全是民族组的。
之后,随着主持人又一句“由毕文谦作词、作曲的……”介绍之后,苏虹登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决赛(三)
第一百一十二章决赛(三)
“我想唱歌却不敢唱……”
漂亮的模样,甜美的笑容,活泼的台风,灵气的歌声,舞台上的苏虹,和刚才的孙云完全不同。这种反差颇有些争奇斗艳的意思。
台下的万鹏却不禁感慨:“这都是毕文谦写的歌?”
黎华只是微笑:“他是我师父。”
“放在前后脚听,感觉很是不同啊!”万鹏盯着台上的苏虹,仿佛那简陋的舞台也染上了一些灵气,“‘一张一弛’,他倒敢写到歌里唱出来。我当初……却只敢想想。”
“‘人有情感,就想宣泄,话出了口,有了腔调,就成了歌。’”黎华抿抿嘴,“师父说的。”
黎华的口吻里似乎有些自豪,万鹏听在耳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直到苏虹唱完,掌声四起,万鹏才忽然对她说道:“华华,怀才如怀玉啊!”
“我明白啊!”黎华看过来,重重地点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万鹏忽然黎华的目光有些耀眼,不禁闭眼仰靠着椅背。直到评委们开始给苏虹打分了,他才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
“拭目以待吧……”
与此同时,毕文谦也准备好了,正往后台走时,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tyotto_matte!”
简单而常用的日语词汇,毕文谦倒还是能在反应一下之后明白。况且,这软软的声音挺耳熟。
回头看,果然是河合奈宝子,助理和翻译都落在后面,倒是一身西装的七原启子跟在旁边。
“嗯?”
河合奈宝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忽然举起右手,握成拳头:“ganbatte!”
恰好也是毕文谦能够明白的词语。他笑了笑:“谢谢!”
话是对河合奈宝子说的,毕文谦却看着七原启子——一头卷发的她提着小提琴,一脸正太样儿,和毕文谦当初在影像资料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虽然心里有颇为微妙的感觉,却不适合道出口。毕文谦只点点头,便继续走了。
很快,在主持人的介绍下,毕文谦登台了。
一架钢琴。这次,节目组提前斜着放了,话筒也固定好了。
慢慢走过去,先把话筒取下来,毕文谦停在舞台正中央。
“节目组挺贴心的嘛!”说着,他面对观众鞠了躬,又对摄像机鞠了躬,“全国的观众,大家好!和上次一样,在正式演唱之前,我没有和节目组说我要唱什么。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因为临时创作,而是一个约定。”
“在江州的时候,我写过两首情歌。其中一首,就是我妈唱的《来生缘》。无论大家对那首歌是如何看法,至少我个人,不是完全满意的——对于感情,特别是爱情来说,我毕竟只有十六岁,别说吃过猪肉了,就是见过猪跑都少。没有相应的经历,我写出来的情歌,又怎么可能好到哪儿去呢?”
“考虑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在学校里,我和一个同学,试着谈了一个礼拜的恋爱。任性也好,胡闹也罢,那位同学真的同意了,学校的老师和领导们也默许了我的早恋,也许是看在只有一个礼拜的份儿上吧……无论如何,在这里,我衷心地谢谢她,以及他们的宽容。一个礼拜过了,我为此写了一首歌。我不能自夸说写得好,毕竟每个人的感情历程都是独一份儿的,但至少,我在分别时,对她唱过,她挺喜欢的。所以,我和她约定了,我会在青歌赛的决赛里,正式唱这首歌。如果我进不了决赛,那这首歌就送给她了。”
“这首歌,是在去年冬天,我将要离开江州时写的,所以,歌的名字是,《大约在冬季》。现在,我有幸进了决赛,自然应该履行约定了。”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坐到了钢琴前,重新将话筒插好。
琴声轻轻流淌出来,起了节奏,毕文谦回想着文雯,机灵的萌妹子,回想着她羞着脸往寝室逃的背影、早晨一起练声的稚嫩、抓着带牙印儿的馒头的手比划的模样、偎依在自己怀里的温存、蓦然滑出泪的眼角……
一点一滴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却又仿佛离了很远了。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毕文谦唱得比自己熟知的版本更慢一些,更忐忑一些,仿佛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生怕力气稍微大了一点儿,便会破坏了什么。
江州的文雯,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如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那样安静地生活吧?
毕文谦在沉浸中一边弹,一边唱,一边淡淡地遐想。
远在江州,文雯正和家人、邻居们挤在一起,微微蜷缩在哥哥姐姐中间,红着眼圈儿,注视着黑白电视机里的毕文谦。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电视里,毕文谦闭着眼睛,歌声如诉。渐渐的,文雯不禁同时唱了起来。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毕文谦的歌声中有期盼,又藏着无奈与哀愁;同唱的文雯却在唱完之前,就泣不成声了。
文龙默默伸手揽住她肩头,一言不发;文艺轻轻握住她的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间奏之后,毕文谦唱起了第二遍。
现场的万鹏忽然小声叹道:“这就是他宣泄的情感吗?”黎华没有搭理,他却径自说着,“他在这儿做的这些,真的还会归故里吗?”
然而,等毕文谦唱完起身鞠躬了,黎华才一边鼓掌,一边偏头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我只是突然觉得,”万鹏微微沉吟了一瞬,“戏子无义,不见得是一句骂人的话。”
黎华紧了眼神:“你什么意思?”
“我相信毕文谦不会说假话。”万鹏也鼓着掌,“我也完全没听说过他说的那个同学。不过,他这么和人家招惹了一个礼拜,又在全国面前这样……人家心里,会如何记他?可他呢?他能为人家做什么?做到什么?”没等黎华反驳,万鹏话锋一转,“但谁会恨他呢?即便是那同学本人,也恨不起来吧?”
沙沙的嗓音显得万鹏的话有些悲凉。
渐渐地,现场的掌声熄去。评委们纷纷交头接耳,左右前后传递着话筒,终于,一个脸庞饱满方正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发言了。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叫凯川,是一个词作者。你这首《大约在冬季》,写得很不错。语言朴实,情感真挚。其中那句‘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很让有过经历的人遐思。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具体谈谈你创作的过程吗?”
“过程?”毕文谦面露讶然,不由开始了回忆,“要说过程的话……当时,正好是礼拜天,下着小雨,我和她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里,第一排的座位。我告诉了她我将会离开江州,她颤抖着问我还会不会回来,我却给不了让她欢喜的答案。然后,她哭了一场,依偎在我身上,沉沉的呼吸和她的眼泪是一样的温度。我感受着她的体温,嗅着她头发的味道,细想着一个礼拜里她的一颦一笑,想着我不得不离开家乡,那种哄人开心的假话我从来说不出口,只能如此祝福天各一方的将来了。大概在接下来的10多分钟里吧,我心里渐渐有了歌,一句句……我不愿意见她哭,所以‘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我将来的道路不见得好走,但我不能不去走,所以,我只能说,‘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至于您特别提到的那两句,我除了如此,还能承诺和要求更多吗?”
凯川默然点头,然后才说:“是啊!珍惜、保重,也只能如此了。毕文谦,你写得很好,很真挚。”
不久,话筒传到了一个脸庞圆得饱满的中年男人手里。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叫张不基,是一个曲作者。你刚才说你创作这首歌,一共花了10分钟?”
毕文谦微笑道:“如果是命题作文,10分钟弹指而过;如果是说心里的话,10分钟已经很长了。”
张不基听了,愣了一下,不禁也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发乎于情的歌,就像一汩泉水自然地淌出来。本来我还有一些关于作曲的问题想和你讨论,但这毕竟是青歌赛……等一会儿下来了,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吗?”
“谢谢张叔叔的好意。不过,今晚我还有不少事情,可能不行了,过几天,我可以登门拜访吗?”
“当然可以。”张不基笑着点头,把话筒递给了旁边的人。
隔得不远的一个中年男人要过了话筒,他戴了眼镜,微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儿,像是被弯弯的眉毛盖着。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叫黎信长,现在从事声乐教育。很显然,你刚才唱的这首歌,很好。而且,你的唱法,和我们内地一直以来摸索的唱法,有很大的区别。关于这些,你能谈谈吗?”
毕文谦没先回答,倒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主持人。
“黎叔叔,这个话题可不小啊!你确定现在谈吗?会不会耽误节目的时间?”
黎信长哈哈大笑:“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请主持人去问问导演嘛!”
现场泛起了善意的笑声。
趁这个当口,黎华轻轻道出了她的不解:“师父倒真没说假话,他想走的路,的确不可能平坦。但他为什么唱‘太凄迷’?”
万鹏却缓缓点头,悄悄看着黎华:“我却大约能理解。”
“哦?”
“……算了。”万鹏瞧着她闪亮的眼睛,暗暗叹了一口气,避开了,“先听你师父怎么说吧!”
很快,主持人带来了导演的意见。
“邹导演说,时间还比较充裕。”
比较……充裕……这含糊的意思……
毕文谦懒得去细细琢磨了,重新看向评委席。
“黎叔叔,我还没有进入过专门的音乐学院系统地学习过声乐。不过,在一般的学校里,我学到的知识,足够让我对流行音乐进行一些思考了。”
“从课本中我学习到一个道理,生产力是一个社会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而我个人进一步认为,科学技术,第一生产力。举一个例子,在春秋时代,提倡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礼节、音乐、射击、驾车、语文、数学。更通俗一点儿,就是说,古人认为,所谓君子,有六门必修课,一门思想品德、一门音乐、一门射击、一门开车、一门语文、一门数学。我们现在需要学习的必修课更多了,学习的内容也变迁发展了,但大体的方向并没有变。其中,射这一门课,很具有时代特色。很显然,在弓箭被发明出来之前,人类是不可能把射作为一门技术的。弓箭的发明是科技发展的成果,也是生产力发展的标志。”
“同样,这个道理,也存在于声乐领域之中。所谓声乐,说白了就是唱歌的技术。那么,唱歌这件事情,最简单最基本的要求是什么?不是什么清脆漂亮,也不是什么深沉动人,而是让人听得清楚明白。”
“这不是开玩笑。我在这个舞台,能够心平气和地随意说话,就能够让整个现场的大家都听得清楚,靠的是什么?不是因为我声音大,而是因为我拿着麦克风。”
“麦克风这东西,是在60年代才广泛推广使用的。而唱歌这事情,从人类社会一开始就存在了。所以,在麦克风发明之前,人类的声乐技术,必须要考虑让人听得清楚这一点,而且,是重中之重。”
“在我们新中国,无论是世界范围内的美声唱法,还是我们中国自己的民族唱法,在发展的过程中,都有很长时间是不具备广泛使用麦克风的物质条件。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和我们日常说话相比,这两种唱法,声音总是大得多——这就是声乐技术探索的成果。”
“然而,麦克风的发明,将唱歌从可能听不清楚的苦恼中松绑了不少。只要不是露天的大会场,我们唱歌时,已经不必再为了增大音量而牺牲很多细腻的可能性。毕竟,在表达喜怒哀乐等情感时,日常的说话方式,才是最适合也最丰富的。”
“所谓通俗唱法,就是如此。”
毕文谦环视着现场。
“换句话说,麦克风的发明,让通俗唱法能够正式诞生。就像弓箭的发明,让射击能够成为一门技术。”
“就像这首《大约在冬季》,我在准备演唱的过程中,丝毫没有考虑能不能被听清楚的问题,而是假设,听我唱歌的人就在我身边,无论我唱得多小声,她都能听到。事实上,我当时在音乐教室为她唱这首歌时,她也的确就站在脚踏风琴旁边。”
“黎叔叔,这就是我的唱法和新中国目前积累的声乐技术有所区别的最大原因了。通俗唱法,既不比别的唱法先进,也不比它们落后,只不过是考虑的门槛和方向有所不同罢了。就像弓和弩,都可以射击,但它们侧重的方向各不相同。”
不紧不慢一席话说完,毕文谦象征性地鞠了一躬。
现场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才起了窃窃私语,再过了一会儿,掌声渐起。
“毕文谦,谢谢你的回答!”
评委席上的黎信长认真地点着头。
观众席上的黎华却轻轻咂着嘴,伸手捅捅万鹏:“‘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你觉得明天在哪份报纸上登一篇这个标题的文章比较好?”
江州,人们看着电视机里评委们给毕文谦打分,伏在文艺怀里,早已止了哭泣的文雯忽然闷起一声——
“姐姐,我要学唱歌。”
(ps:断更了几天,虽然是为了改好,但终是不对。4k表诚意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决赛(四)
第一百一十三章决赛(四)
掌声之后,评委们回到了本质工作——打分。
聆听了许久的掌声,回想着刚才一气呵成的嘴炮,毕文谦望着评委席上一个个认识或者不怎么认识的中年人,觉得颇为淡然。
穿越之前,在学校里,还叫做毕云诗的时候,他可以不在乎考试名次的高低,但却很在意自己的努力是否会被承认——而经历了穿越之后的大半年,毕文谦似乎已经不在乎身外的毁誉了。
倒不是对旁人的评价持无所谓的态度,而是那些评价左右不了他的心绪了。或许,这便是穿越者的优越感?
听着一个个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声音,毕文谦一边望向观众席,寻找黎华,一边遐想着——在这个思想比较混乱的时代,自己参与了新概念的定义,这会对将来产生多大的影响?
不同唱法之间,没有高下之分,也不是泾渭分明。这个简单的观念,也只有在最初的时候,才最容易植入人心。但这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手握着话筒,毕文谦的手微微有些抖,引导时代的兴奋感让他有些走神,哪怕最终他得到一个仅次于彭姐姐的分数,主持人在和他说话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到了黎华的微笑,以及旁边的万鹏。四目似乎遥遥相对,那眼睛里透来晶光。
“毕文谦……”
“毕文谦?”
终于,主持人走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
“啊?”
现场起了轻轻的哄笑。
“恭喜你,你的分数目前排名第二。接下来是最后一位选手出场了。”
终于,毕文谦歉意地笑笑,下场了。
观众席上,万鹏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走神了。到底在想什么啊?”黎华也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只是想着刚才他呆呆望来的模样:“那个傻师父。不在乎名次也不能这样啊……”
不久,工作人员重新整理了舞台。
干冰雾起,光线渐渐黯淡,一架黑色的雅马哈钢琴静静坐落在舞台中央,更后面的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是架子鼓。忽然,一道灯光打起,照亮了舞台边沿一席白礼服的河合奈宝子,款款走到钢琴前坐下,那里早有黑西装的七原启子一人一小提琴立在侧后。
当河合奈宝子坐定,软软点头的瞬间,小提琴声缓缓淌了出来,如同轻轻地按摩,伴随其间的钢琴音仿佛按摩时点睛的按压。
退场的毕文谦赖在后台,从舞台侧面,从河合奈宝子步入舞台的地方,静静地望着她们。
对比这一届青歌赛之前的任何一首歌的表演,单是这开场就卓尔不凡了。
倒不是中国做不了这样的舞台效果,而是青歌赛上根本就没人往这个方向去考虑。
“若能将自己的思念传达于你,在水面漂散的琥珀色的枯叶,也会转化成风弹奏的音符,将思念传达……”
柔柔的嗓音仿佛从远方随风而至,又像是枕边人的引颈呢喃。
日文的歌词,绝大多数中国人听不懂,但这歌声里的情感,却能轻易触摸到心里。
“左手将月亮的凝露,与泪水静静地融为一体,和相好的人结合……深深地祈祷着……”
一句一句倾诉,河合奈宝子雪白的模样映在光洁的钢琴板上,那双眼睛时闭时睁,闭时脸露幸福,好似深深回忆,睁时明眸流转,好似遥思绵绵。
“划破青春的云,紧拥岁月。谁都是孤单一人,温柔是想使人爱惜呢!充盈着拥抱遥远的你胸口的生命的回响的梦。”
长长的句子化成涓涓乐音,不绝如缕。当第一段唱完时,小提琴声再度成为主导,纯净地衬得整个现场静悄悄的。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或许,此刻的河合奈宝子,就是那一轮白月。
毕文谦望着七原启子手指翻飞的样子,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回到了选手休息室。
那里,孙云正和彭姐姐聊着什么。
“妈。”
“过来,过来。”孙云招招手,笑容满面,“歌写得真好,唱得也真好。不枉我和学校领导求情一场。”
毕文谦一愣:“啊?”
孙云一把搂住坐到自己身边的儿子,没有再解释了:“第二名,真好,实至名归。”
彭姐姐坐在旁边也是笑:“你的情感也是丰富。”
“……”
当毕文谦在休息室傻笑时,观众席上的黎华已经静静听完了河合奈宝子的歌。或者说,毕文谦和她一起写的歌。
现场一片寂静。
几秒之后,万鹏第一个鼓了掌。
星火燎原。
“她基本没有改歌词。”抿着嘴,望着抬上谢幕般的河合奈宝子,黎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歌,她的确比我唱得好……好得太多了。”
“华华……”
黎华听出了万鹏声音里的安慰之意,却只是轻轻摆摆手,遥指着河合奈宝子:“万鹏,这就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偶像歌手。是我们中国流行音乐空白的地方。”
万鹏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几敲。
“你……你们……要填补这个空白?”
“师父似乎有这个意思。他和夏林提过这样的话。”黎华点点头,“……夏林……”
“那个小姑娘?”万鹏稍微回忆了一下,再度看向舞台上正微笑等待着评委说话的河合奈宝子,似乎脑补着对比了一下,“……离得好像有些远吧?”
“我们中国的偶像歌手,自然和日本的有所不同。”黎华偏头看来,轻举左拳。
万鹏瞧着黎华笃定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摸着石头过河啊!”评委们首先对河合奈宝子表示了祝贺,称赞这是一首好歌,场面话说了不少,但几乎都是希望下场之后有机会继续交流。
看着河合奈宝子在翻译的协助下,得体地应对着,等待着最终的评分。万鹏忽然悄悄问道:“华华,你说,她会不会得第一?”
黎华一愣:“我们说了又不算,这是评委的事儿。”
“这不仅仅是评委的事儿吧?”万鹏强调地问。
黎华定睛和他对视道:“这就是评委的事儿。”
几秒之后,也许是弱了气势,也许是有了别的考量,万鹏咂咂嘴:“虽然这歌是你们写的,但不见得有些人也看得开啊……”
“音乐哪儿能保证准确地比个一二三出来。”黎华哼了个鼻音,“但事先就定好了一二三的小家子气,能成什么气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决赛(五)
第一百一十四章决赛(五)
无论黎华如何认为,河合奈宝子的分数终究还是出来了——高于毕文谦,低于彭姐姐。
“皆大欢喜的结果。”万鹏的总结,配着他那沙沙的声音,颇有点儿阴谋论的感觉。
“某些人眼里,或许的确皆大欢喜。”黎华咬了咬牙,白了他一眼,“但至少,这已经挺合理了。”
万鹏望着她,无奈地笑笑,随大家一起鼓着掌,不再说什么。
至此,第二届青歌赛的决赛结果,尘埃落定。金奖彭姐姐,银奖河合奈宝子、毕文谦,铜奖董文华、苏虹、阎伟文。孙云刚好名落孙山。
颁奖典礼一会儿就要开始,休息室里其他的歌手的分数早早和名次无缘,已经差不多走完了。
毕文谦正要和彭姐姐一起出去,却听见孙云轻轻唤了一声。
“文谦。”
“妈?”
“明天,我带你吃京城正宗的……”
“这几天,也许我会很忙。”毕文谦微笑着回步凑到孙云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妈,这条路很长的,嘴馋有些奢侈啊!”
“是吗?”孙云定睛看着他,忽然重重地点头道:“儿子,你去吧,我以你为荣。”
毕文谦也重重地点头道:“那是必须。”
随后,孙云先离开了休息室。毕文谦目送她的背影,忽然叹了一口气,便和等着他的彭姐姐也出去了。只是,一拐角,却没有继续迈步,反而忽然拉住她的手。
“姐姐,我们慢点儿走。”
彭姐姐不明白,却也停了脚步。
“我想唱一首歌,也许此刻,只有你最适合听,麻烦你帮我记着。”
“唱歌?现在?”彭姐姐皱了皱眉,“马上要颁奖了……”
毕文谦摇着她的手:“就陪我任性一下嘛!”
见他央求的模样,彭姐姐有些心软:“那你唱吧,可你要是只是胡乱唱点儿什么,我可不……”
没等她话说完,毕文谦已经贴过来,轻轻搂住她的腰,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已经飘来细细的歌声。
“妈妈,我想对你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您笑,眼里却点点泪花。”
毕文谦的热气微微熏在她的耳垂,但那歌声却让她静静聆听下去。
“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你的黑发泛起了霜花。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你的脸颊印着这多牵挂!”
毕文谦唱得很缓,声音里浸渍着点滴回忆。
“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你的腰身变得不再挺拔。妈妈,烛光里的妈妈,您的眼睛为何失去了光华!”
彭姐姐隐隐听出了哭腔。
“妈妈呀,孩儿已长大,不愿牵着你的衣襟,走过,春秋冬夏。噢~妈妈,相信我,孩儿自有孩儿的报答。”
一气唱尽,余韵不绝。毕文谦松了手,把下巴搁在彭姐姐肩头,一动不动,只有微微抽泣的呼吸声。
“……弟弟,为什么刚才不唱?”
“就当是我害羞吧……唱歌的时候,泣不成声却也不是好事儿。”
事实上,唱这首歌的时候,毕文谦想着的,并不只是孙云。但这些,就不足为道了。
“好吧,好吧。”彭姐姐终于有了动作,双手握住毕文谦的两边胳膊,把他推开半分,细细打量着他的脸,伸手轻轻刮刮他的鼻子,“你也知道害羞啊?”
彭姐姐的食指温温的,弄得鼻梁有些痒。
“姐姐,请你替我记着这首歌,如果有空,也请琢磨一下怎么唱更好。在我觉得适合唱出来之前,就当是我们的秘密吧!”
彭姐姐只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依你,都依你。歌很好,但真没时间了,我们得赶紧去舞台了!”
“嗯!”
毕文谦随着彭姐姐小跑着往舞台去了。那拐角的另一边,他们没有去看的地方,苏虹静静靠在墙边,脸色复杂。
“骗我!明明已经想好了的……毕老师这小鬼。”埋怨到一半,苏虹自己却笑了起来,“……真是好歌啊!可惜孙阿姨已经走了。”
不久,获奖的六名歌手悉数重归舞台。
一身红礼服的彭姐姐和一袭白礼服的河合奈宝子站在舞台正中,毕文谦依然紧靠在彭姐姐身边。黎华坐在观众席上瞧着,不禁摇了摇头。
“这次要是真赚了钱,首先就得给师父置办一套衣服。毕竟是登台的场合,之前人多倒不觉得,这么一对比,都不知道怎么恭维。”
“恭维吗?”万鹏不禁笑了笑,“倒有几分山居隐士的模样嘛!”
“师父他可没想当隐士。”黎华哼了一个鼻音,旋即摩拳擦掌起来,“万鹏,我这就去拿现场录音的带子,只要效果过得去,就立即去中唱的生产车间了。你帮我看着,颁完奖了接一下我师父,不管他是要到车间去,还是先回招待所休息,你都送送。”
没等万鹏答应,黎华就动身走了。
看她猫着腰一边和同排的人搭着话,一边往外边挪的背影,万鹏有些哭笑不得,最终,脸上,凝结成了一抹微笑。
华华啊,学校里的几年,你不也只有来回那几套衣服吗?
虽然,都那么漂亮。
颁奖典礼开始。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负责颁奖的人,竟然是……王振!
举手投足间透着硬朗的王振从铜奖开始,将奖状递到歌手手中,说着称赞和勉励的话。当他来到毕文谦面前时,话和脸上的笑容一样格外多了不少。
“……王爷爷,”毕文谦弱弱地打断了王振的话,“这奖颁了之后,有没有我们的获奖感言的环节啊?”
“感言?怎么?”王振笑眯眯地看着他,“又想开炮?”
“我哪儿算什么开炮啊……”毕文谦赧然笑笑,“我只是有些话想对大家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最后一个说?”
“哦?关于什么?”
毕文谦想了一下:“算是关于青歌赛。”
王振深深地看着他,几秒之后,忽然大笑一声:“好,我帮你协调协调。”
“谢谢!”
毕文谦兴奋地点着头。
“谢什么!”王振大手一挥,“你这孩子,人好,歌好,唱得也好。小小年纪,就心怀远大,还收了一个好徒弟。”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决赛(六)
第一百一十五章决赛(六)
毕文谦不知道王振为什么忽然提到徒弟什么的,他既不敢去细想,此刻也没时间细想。
王振的协调大约也就是一句话,却很管用。虽然无论是国内歌手们那各种感谢的感言,还是河合奈宝子在翻译的协助下那习惯性的点头哈腰得近于大惊小怪的笑容,都让毕文谦差点忍俊不禁,但他终归努力保持了严肃。
就当是时代和文化圈的沟壑好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画风,能够在这个时代,能够在自己的影响下,凑到一起,毕文谦也是微微地暗爽了一瞬。
不久,话筒从彭姐姐递了过来。
紧紧握在手中,毕文谦先望向了黎华的位置,却只看到万鹏,他又看向观众席第一排的王振,他正笑容满面,他再看向评委席上的众人,最后,他朝摄像机点了点头。
“谢谢大家。”论到自己时,毕文谦也是从谢谢开头,但也仅此而已,“不过,像刚才那些哥哥姐姐那样感谢领导、单位的话,似乎不适合我来说。”
“毕竟,我只上着普通的高中,并没有经历专业的学习,更没有身在哪个文工团或者歌舞团。所以,我应该感谢的,必须感谢的,是青歌赛。”
“是的,青歌赛。这个草创的,正摸着石头过河的新赛事。我必须感谢它,感谢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无论是拍板支持的领导,还是幕后辛勤的节目组,或者认真公正的评委们,甚至在现场,在电视机前,在收音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当然,也少不了参加比赛的歌手,我们自己。”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
“虽然我还很小,但就听音乐的年岁来说,却也不算短了。我很喜欢音乐,我深深地记得,当我还在醒事和不醒事之间的孩提时,有那么一次,妈妈难得有时间,抱着我去看电影,《上甘岭》。那时候的我,连话都说不利索,更看不明白电影里的内容。可是,当郭奶奶唱的《我的祖国》在电影里响起时,那个女卫生员朴素而漂亮的脸,便随那歌声烙印在我空白般的脑海中了。”
“随着年岁渐渐,学了文化,看了课本里的历史,听了长辈讲的故事,当初那敛于歌声之中澎湃的情感,我也渐渐地懂了。那是我们中华民族朴素而顶天立地的精气神。”
“是的,一首歌,词好曲好唱得好,竟能够如此感染人心,能够承载如此厚重的事物。”
“那么,我们生活之中的一草一木,一事一人,何尝不能舒啸寄情于歌声之中呢?古代的曹操就常常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古人可以,我凭什么不可以?”
“所以,在说不清具体时候的一天,我有了一个梦想:唱出我的所见所想,承载我的喜怒哀乐。”
“这很容易,同时也不容易。毕竟,歌,不单单是唱给自己听的。那深山大寨里、蔽湖芦苇间、茶马古道中、黄土高坡上的人们,多少年来早就这么唱了。可是,他们的歌,绝大多数并没有流传开来。”
“歌,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工具。从前生产力不发达,信息封闭,那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我们新中国的人民勤劳建设国家三十多年,从一穷二白的农业国,成长为工业国,信息传播的能力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是,仅仅具有物质基础是不够的。一首歌,一首好歌,如何早日和全国人民相见,而不是埋没多年?我们总不能奢望每一首歌都像《歌唱祖国》那样靠在街头发传单而由人民自发的口口相传,最终星火燎原吧?那样的案例,一方面证明了一首歌的优秀,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落后。”
“作为在中国人民之中传听传唱的流行音乐,迫切地需要更丰富的传播途径。”
“在这样的时代需求下,青歌赛横空出世了。这是一个全国性质的,连接了中国流行音乐创作者和欣赏者的纽带。作为一个热爱流行音乐的人,我必须感谢它。它让我更容易听到别人唱的歌,也让别人听到我唱的歌。”
话到此处,毕文谦以手按胸,朝着摄像机微微鞠了一躬。
“然而,话说回来,就像我刚才说的,青歌赛,还是一个草创的,摸着石头过河的新事物。我在准备比赛的同时,也时时思考着这个比赛本身。”
“现在,我有两个想法,希望和全国的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
“第一个,青歌赛作为一个以歌手为基本单位的比赛,对于推广传播流行音乐,促进流行音乐发展的目的来说,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举一个例子,在身边的董文化姐姐,她在青歌赛里唱的是《十五的月亮》。她唱得好不好?这一届青歌赛里只有她,能够让现场观众们情不自禁在演唱中途鼓掌,这已然是一种殊荣了。现在,我想多问一句,到底是歌写得好,还是唱得好?我敢肯定,电视机和收音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会说,都好。不计较的话,就是如此了。可要是计较一下呢?那些写得莫名其妙的歌,找唱功再好的歌唱家来唱,也不见得能悦耳动心。”
“那么,《十五的月亮》,董姐姐在青歌赛上唱了,哪怕她之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歌手,也是一曲成名天下知了。但是,这首歌的作者是谁?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无论如何,青歌赛里,并没有起到让观众们了解歌曲作者的作用。”
“这种歌手和作者之间的差距,很不好——我指的不是什么名气。我可以相信能够创作出这样的歌曲的人,不会是一个汲汲于名利的人。真正令我担心的,是这样的差距,会给人们造成一个错误的印象,一个歌手比作者重要的错误印象。”
“一首流行歌,无论是歌词,还是旋律,或者演唱,都是不可或缺的,它们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也应该是平等的。如果整个社会对其中一个环节形成了格外的侧重,那么整个行业迟早会形成畸形的集聚。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果我们在无意间养成了歌手是一首歌的主心骨的观念,那么几十年后,也许,我们整个社会,会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歌唱家,却难以出现一首能被人们喜爱的新歌了。”
“那样的未来,也许是我危言耸听,但我们在未雨绸缪的时候,的确应该尽量考虑得周详。”
“所以,我认为,青歌赛的出现,是顶好的事情,但只有青歌赛,却是不够的。”
“这就是我的第一点思考。”
“而第二点,则是关于流行音乐的进一步推广与传播。”
“显而易见,青歌赛作为一个面向全国人民的平台,每一首歌手所演唱的歌,都获得了和全国人民相见的机遇。甚至,有的歌还不止一个歌手在唱。”
“可是,这毕竟是一个现场直播的比赛,就像一场盛会,就像现在,终究会有曲终人散的末尾。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有一位观众,在青歌赛里邂逅了一首歌,他非常喜欢,希望时常听到,可青歌赛已经结束了,也没有重播。他该怎么办呢?”
“我相信,不同的观众会喜欢上不同的歌,但这种需求却是一定存在的。作为观众,这种需求不是他们自己能够解决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
“既然是摸着石头过河,作为热爱流行音乐的一份子,我尝试了一个办法——恰好,这次青歌赛里,有几首歌,是我创作的,比如,《我多想唱》、《来生缘》、《热血颂》、《血染的风采》、《我想有个家》,这些歌,我已经想办法连夜录制成了磁带。喜欢这些歌的观众朋友,可以到百货商店去看看。如果是京城的朋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买到。而其他城市的朋友,由于我能力有限,可能就只有多过两天了。”
“这一次,是我自己想办法在努力,但我觉得,在将来,这样的推广工作,应该有青歌赛本身来进行,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环节。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人民群众对于精神生活的需求。”
“我想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最后,我再谢谢一下河合奈宝子姐姐,感谢她为了演唱我们创作的《月半小夜曲》而做的努力!”
“谢谢大家,听我一个人唠叨了那么多。”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是少有的漂亮
第一百一十六章那是少有的漂亮
在台上,毕文谦说得酣畅。
似乎颇有些让主持人刘露措手不及。幸好,人家也是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不长不短的不落到实处的肯定了毕文谦的发言后,便引导着这一届青歌赛“圆满落幕”了。
只是,一下台,毕文谦还拉着彭姐姐的手,正想说点儿什么,就被王振给逮着了。
“小家伙,好哇!还说你没开炮?”
所谓听话听音,对着他老人家的牙口,毕文谦有些把不准他的意思。眨眨眼睛,只弱弱地问:“王爷爷,我……”
没等他说话,王振一挥手:“我们爷俩儿散散步吧!”
毕文谦心里一凛——“我们爷俩儿”,这可能有不少说道了吧?
一念之后,他转身看向早已放开手的彭姐姐:“姐姐,那我先跟王爷爷去了。刚才,咱们的事情,你可得上心哟!”
“我心里有数。”彭姐姐只是笑笑,“去吧,你的确想得很远。”
电视台外,青歌赛散场时分,人潮如波,渐渐散开不见。
王振和毕文谦,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两个警卫员,就在这人潮之中。
一路无言,等到身边已经散得没人了,王振才忽然瞥了过来。
“小家伙,刚才你那姐姐,说得没错,你想得的确比很多人都远。”
“远吗?”毕文谦没敢和王振对视,只望向天空,月明星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情如果一起头的方向就错了,多数人都能感觉得出来,自然也就会另起炉灶。可如果一起头的方向没有错,而是偏了呢?很可能,等多数人发现存在问题的时候,问题已经积重难返了吧……”
王振愣了一下。毕文谦却在一声叹息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毫无疑问,青歌赛是一场成功的比赛,也许随着不断完善,可以成为一种歌唱比赛的标杆。但流行音乐绝不可能和歌唱比赛划等号,这两者之间是包容关系。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确很重要,可普通人如何看待,同样也是不能忽视的——我们新中国立国的根本之一就是走群众路线。”
群众路线啊……话到此时,毕文谦不禁停顿下来。回想自己穿越之前的时代,在流行音乐界,群众路线不仅在名头上无人提及,在心态上大约也差不多灰飞烟灭了吧……
清明上河图虽好,止市井而已。可中国之大,远不只灯红酒绿的城市,群众的范围也远不只市民二字。接地气也好,讨好群众也罢,当所谓主流的流行音乐把眼神版刻在城市的红男绿女之间时,已然进入了病态。
一个行业的兴衰必然有经济规律行走其中。在市场模式的流行音乐体制下,在农民工阶层的收入真正意义上大幅提高之前,市场上的消费主力始终是市民,而这个社会状态,会持续很久——从利润的角度来说,着眼于市井的流行音乐渐渐淘汰其他竞争对手,才是符合经济规律的结果。
经济规律在人的社会中如同铁律,既不因为崇高而光鲜,也不因为卑鄙而肮脏。
即便是艺术,只要不只是一个人的艺术,而是着眼于整个社会层面的艺术,就不可能无视这些问题。讳疾的下场嘛……
王振本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毕文谦走神了。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伸手拍拍毕文谦肩头,朗朗地问:“小家伙,在想什么?”
“啊?我……我……”
见毕文谦脸上顿生的窘态,王振一下笑了。
“说得好啊,群众路线,那可是我们党的一**宝啊!”和很多老一辈人不同,王振不吸烟,笑起来时,那一口白牙在夜里却有些显眼,只可惜,那牙型绝算不上漂亮了,“能从人民的角度看世界,自然也就看得远了。”无论这话到底有几分逻辑,王振似乎真有些高兴,“小家伙,年纪不大,却收了一个徒弟。有眼光啊!”
“啊?”毕文谦不敢接腔。
“听说,你从你徒弟那里借了很多书看,还看出了不少想法。你徒弟还书的时候,和写书的人聊过你的想法。”王振笑眯眯的盯着毕文谦,忽然眨眨眼睛,“正好,那家的老头子,我也认识。正好,我要来欣赏青歌赛,也就和我闲聊了一些。”
毕文谦索性低头看路了。
“小家伙,装什么哑巴?”王振又拍了毕文谦肩头,“主席的词写过,‘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我看你,就很像嘛!”
王振正说得高兴,后面的警卫员忽然凑上来对他耳语了什么。
王振听了,脸上又生兴趣:“叫他把车开过来。”
没等毕文谦疑问,王振就停了脚步。很快,背后开来了一辆小轿车——那是,万鹏。
“小鹏,你今天也来看青歌赛了,怎么不过来和我打个招呼?”
在王振长辈式的埋怨下,万鹏全没有和毕文谦相处时的样子,五月的夜风中竟站出了一丝战战兢兢的味道。
“王爷爷,您要和毕文谦散步,我哪儿能来打扰啊?”
“想那么多干什么!”王振一手杵拐杖,一手摆摆,“你找小家伙有事儿?”
“有人托我送他回招待所。”万鹏抿抿嘴唇,“如果他想,也可以直接去中唱那边的车间看看。”
“哦?”王振思考了一下,“你是说,小家伙那个徒弟?”
万鹏轻轻点头:“嗯。”
“这么说……”王振转头问毕文谦,“你在台上说的那些努力,其实是你那徒弟在办?”
这次是毕文谦轻轻点头了:“嗯!”
几秒之后,王振忽然问道:“你觉得,你那徒弟怎么样?”
毕文谦闻言,先看向了万鹏,却见他也正看过来,那眼里,似乎有毕文谦不想看懂的东西。于是,他朝向了王振,仿佛满是沧桑,沉沉地说:“‘那是少有的漂亮’。”
这样的口吻,配上娘娘腔的声音,颇有些古怪。
这个回答,颇让王振愣神了一会儿。他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毕文谦,似乎有些什么不太确定,忽然斟酌般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毕文谦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点头:“我那徒弟,既有天之骄子的傲骨,又有革命者的热情,既充满理想,又愿意务实,至于长相,就不消说了。这样的人儿,在这个不少大学生跑出国刷盘子的时代,她不是少有的漂亮,是什么?”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毕文谦娘娘腔的声音平添了几分阳刚气。
王振却呵呵地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想有机会认真瞧瞧了。”
然而,没有人接腔。
但他也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的模样:“你在台上,说那个姓董的小姑娘,一曲成名天下知。我看啊,经过这么一个比赛,真正天下知的,怕是小家伙你了。你王爷爷我是个粗人,唱歌的事情,不懂。非要我来说,也就是好听和不好听的区别,顶多,也就是听了还想听。不过,你有一句说得好,什么叫外国来的流行音乐,我们中国人自己就没流行了?我在抗战的时候,《南泥湾》老流行了!”说着,他再拍了拍毕文谦肩头,沉默了几秒,“你想做事情,就放手去做。只要你心里始终装着人民,你王爷爷就支持你。”
说完,王振回头朝警卫员招招手:“过几天,首都体育馆里要办一个演唱会,你写的那首《牵手》已经拍好了,预定要在那儿首播。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你们年轻人慢慢聊吧!”没等毕文谦回答什么,雷厉风行地,王振就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毕文谦和万鹏良久无言。直到一阵风吹过。
“上车吧。”
“去哪儿?”
“回招待所。徒弟办事,我不敢说放心,但肯定比我自己办事更放心。”
小轿车慢慢驶入二环。80年代的京城,没有那么多光污染,静静的夜,真的是静静的夜。
到了招待所,毕文谦开门下车时,始终不语的万鹏忽然开口问道:“毕文谦,你真的觉得,华华是那样的人?”
“希望那就是真实的徒弟。”毕文谦一只脚迈出车门,回头沉沉说道,“不然,她就不是徒弟了。”
“是吗……”万鹏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你们……还真像啊!”
“那当然。”毕文谦下了车,转身佝腰,注视着驾驶位上的万鹏,“自我在江州写出第一首歌开始,到现在,年龄差不多的哥哥姐姐,我也见识了不少,漂亮人儿也是不少。但是,是徒弟,只有徒弟,让我觉得,生活在这个时代,并不见得孤独。”
话毕,毕文谦径直进了招待所。
万鹏眼见着,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笑了起来。
“革命者吗?”
是夜,毕文谦简单地洗漱之后就睡了。
梦里,一个样子模糊的女子,轻轻唱着。
“这样深的夜,下过雨的街,连星光就要熄灭,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毕文谦一下子醒了过来。
那是上辈子毕云诗在见识了骨肉皮之后,哭泣时所听的歌之一。
起床,顶着冷意,毕文谦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也是星光将熄。
星光就要熄灭,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如果是徒弟,她正在中唱的生产车间,或者,送货的路上?
真是少有的漂亮。
(ps:第二卷就此结束。下一卷,将以王振提到的演唱会渐渐开局。而那是哪一场,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猜猜~而这一章,就这么看也行,但如果想要较真作死的话,可以查查章节名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少女情怀
第一百一十七章少女情怀
惊醒之后,看看时间,已经凌晨,毕文谦索性穿好去鼓楼练声了。练了回来,再和衣躺床上,算是眯一个回笼觉。
清早时候,天止蒙蒙亮,毕文谦正憩得香甜,忽然有人敲门了。
开门一看,却是夏林。
“这么早,你……”打量着她背上的书包,以及一身校服,手里还有一袋子早点,毕文谦有些看不懂,“今天是星期一吧?”
夏林点点头:“是啊!”颇有男孩子的朝气。
“离家出走我这儿可以收留,但逃课就不对了……”
没等毕文谦猜完,夏林翻了一个白眼儿:“什么逃课啊!我是受邵校长之托,请你今天去我们学校感受一下氛围!我说,你今天有事儿吗?”
托?难道那个看上去挺和蔼的校长……不对啊,昨晚青歌赛才结束,这清早夏林就来叫门,时间上说不过去,总不可能是连夜打电话吧?真要是那么急切,也不可能走夏林的路子了。
或者说……这个托,其实早就有了,但不过只是一个意向,而夏林把它具象化了?联系到夏林叫校长为叔叔……朝这个方向去想,却也有几分道理了。
一瞬间,毕文谦猜了一个来回,最终面露微笑。
“如果是转学籍,倒不无不可。但我恐怕难以像普通同学一样按时在学校里上课……夏林你什么眼神儿?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能安心学知识比什么不好?我不过是因为高中的课本都自学过了才……”眼见夏林脸上由羡慕转成了不信,毕文谦也懒得说了,“算了,这些我该和邵校长商量的,和你说了也没用。你等我洗把脸,还得给黎华留个字条。对了,你手里的大概够我们两个人吃吧?咱们是吃了再走,还是边走边吃?”
毕文谦现在住的招待所在鼓楼附近,沿鼓楼东大街向东直走到二环,再向北走一段就到了东直门中学——听起来似乎不远,真步行着去,也有三、四公里。所谓吃了再走,肯定就得乘车。
于是,在夏林的决定下,两人一手牛奶,一手焦圈儿,就着还没亮堂的天色,出门了。
说起来,昨天还说这几天会忙,拒绝了孙云吃东西的想法,今早就和夏林一起去学校……毕文谦总觉得自己有一点儿不好。
但夏林不知道这些。她叼着焦圈儿,在上面咬下一排整齐的齿印儿,那模样让毕文谦隐约想到了江州的文雯咬馒头的样子,虽然,眼前的少女并没有文雯那么漂亮,却是同样的活泼。
这么一对比,毕文谦悄悄笑了一下。
却被夏林敏锐地发现了:“毕文谦,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吃东西的样子,挺可爱。”
夏林小脸一下红了几分,她瞄了瞄毕文谦那算不得雅观的吃相,翻起白眼儿:“是不像你,长得那么文静,吃起来那么……”
“洒脱。”毕文谦抢答了,“我又不是什么充门面的吉祥物,吃饭只讲究一个快,只要不是囫囵吞枣就行。细嚼慢咽风清云淡的风度,多浪费时间。再说了,我干嘛在你身边想那么多,你又不是外人。”
夏林小脸腾地红透了,既羞又怒:“谁……谁和你不是外人了!”
毕文谦却无辜地眨眨眼睛:“你离家出走都来我这儿了,那还能是外人吗?”
夏林撇过头去,加快步子,彻底不理了。
瞧着夏林的背影,毕文谦倒也没立即追上去,只不紧不慢地跟着,吃着,欣赏着。
活活的青春野丫头嘛!
直到早饭吃完,咽下最后一口牛奶,拿手绢儿擦好嘴,毕文谦才施施然跟上去和夏林并肩,顺便逮着她的手。
“好嘛,你不喜欢听这些,我们说别的……”
“谁说……”夏林刚回头看来,正要撒手,就突然又闭嘴撇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问,“你那个在江州的……女孩子,她很喜欢听这些?”
这突兀的问题把毕文谦愣了好一下。
“……我哪儿弄得明白。我总觉得她口不对心的时候不少。”
“你们不是……不是都已经……”夏林吞吞吐吐地问,“你居然都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瞧着夏林的少女模样,毕文谦忽然想了一首歌——他一下子笑了起来,把夏林的手举起来轻轻摇摇:“这样吧,我唱给你听听。”
“唱什么?”夏林一愣。
“刚刚想到的,你第一个听到哟!”
这话起了夏林的兴趣,她停了步子,面露期待:“嗯!”
毕文谦放开她的手,朝前走几步,忽然回头唱道——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为什么掉眼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开怀!”
夏林噗嗤地笑。毕文谦绕着她一步步慢慢转着圈儿。
“女还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为什么闹喳喳,也不知她为什么又发呆……”
夏林扬扬拳头,脸上的笑却浓了几分。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小心陷进来,哭起来她会让你鼻子直发酸,笑起来她会让你心儿心花儿开!”
毕文谦又绕到夏林面前,对着她的笑颜打了一个响指。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就会把她爱,她的温柔善良和美丽,爱她的开朗大方和纯洁。”
终于,毕文谦又拉着夏林的手,轻轻摇着:“怎么样?”
夏林笑看着他:“什么怎么样?”
“这歌怎么样?我唱得怎么样?”
“你猜啊!”夏林猛地一甩手,蹦着步子,自己朝前走了,只传来清亮中充满笑意的歌声,“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
现学现卖啊!
哭笑不得间,毕文谦追了上去。
“说正经的,夏林,你觉得,这歌到底是男孩唱好呢,还是女孩儿来唱?或者,男女对唱?”
“正经……哼!休想哄我和你对唱。”夏林倒是脑补得快,“真要唱,我自己唱!”
毕文谦忍不住笑了:“你要唱?可以啊!但你得认真想想怎么唱。”
“这歌还需要想?”夏林翘着鼻子,“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哟!我瞧瞧,”毕文谦故意朝夏林背后看了看,“没有尾巴啊!那你唱来听听?”
“嗯……不,过几天我再唱。”夏林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望着毕文谦,眼神炯炯,“星期五晚上有一个演唱会,会有很多人来唱的,我本就犹豫着去还是去,有你这歌,我唱了!毕文谦,到时候你要来看哟!”
(ps:这一章里的歌其实很不错,当年也烂过大街,但计较起来的话,其实演唱的方式和编排的格局,似乎还很有改进的余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过街老鼠” (2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过街老鼠”
又是演唱会?
联想到昨天王振提及的,莫非是同一个事情?不,几乎肯定就是同一场了——这个时候可没有那么多演唱会可言,夏林可是说了,有很多人去唱,京城虽大,也不至于前后脚连开两场吧?
朝着这个方向去想,毕文谦很快就回忆出来了。1986年,5月,京城,上得了档次的演唱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此想来,倒也颇有必要去凑个热闹。
只是,不知道黎华那边会是什么态度和情况……
“夏林,我问问我徒弟,如果有空,我就去。”
“你上哪儿去,还得问她?”夏林不信。
“她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要是她忙不过来呢?我可没脸皮当甩手掌柜。”
渐渐地,两人到达了东直门中学,差点儿没迟到。小跑着进了校门,两人分了手,夏林去了自己的教室,毕文谦则熟门熟路地去了校长办公室。
很显然,邵校长对毕文谦的到来有些吃惊,但三两句寒暄之后,却也熟络地推销起自己的学校来——比初次见面时更加热情而不露痕迹。听了一阵,毕文谦只轻轻问到:“邵校长,都说眼见为实。东直门中学能出夏林这样的同学,我相信这是一个好学校,”他就不提夏林对自己“沦落”到这里是怎么不爽了,“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到教室里体验一下课程?也没必要特意准备了,我就去夏林的班好了。对了,邵校长,还有一点我想和您商量一下,虽然学籍上我还是高一,但既然夏林是高二的学生,那我就读高二好了,有一个认识的伙伴,也更容易融入学校的生活,”他就不提自己根本没打算长期留守校园的心思了,“学业的问题,邵校长如果不放心,可以给我安排一次跳级的考试。今天就考都行。不过话说回来,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上哪儿读书,总归需要征询妈妈的。她现在住在西单那边,毕竟青歌赛才刚结束,她重返阔别多年的京城,还需要操持整个家,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忙不忙,”他就不提自己现在压根儿算是和黎华住一起的了,“所以,邵校长,要不,今天请先让我体验一下课堂?说实话,为了准备青歌赛,我都几个月没回学校了!”
一番说辞搞得邵校长有些应接不暇。伸手虚按,闭目沉思了一下。
“毕文谦,你说得的确有道理。要不……这样?一会儿就是升旗仪式了,等国旗下的讲话之后,我带你和学校同学们打个招呼?然后你就到夏林的班上,解散时一起回教室?”
“这……”毕文谦有些囧,“好是好,但是不是有些招摇啊?”
“招摇?”邵校长顿时就笑了,“正因为有夏林的经验,我才这么考虑的。也许是你准备比赛的这段时间心无旁骛吧,你可能不知道在学校那些同学里,是什么名声?毕竟,你可是在青歌赛开赛之前来过我们学校的。”
毕文谦半信不信:“真的?”
“我可是校长,一校之长。”邵校长笑得和蔼,“自己学生的事情都不知道,那就是失职咯!放心吧,毕文谦,我领你和大家见面,总比你来的消息自己发酵来得稳妥。”
“可是……可是我进校门的时候,很正常啊!”好吧,他终于提到了自己是如何如追风少年一般进来的,“大概……是因为夏林差点儿迟到了,所以我们……走得比较快。”
校长办公室里,回荡着校长爽朗的笑声。
很快,升旗仪式的时间到了。
一如往常的流程,只是在国旗下的讲话之后,本该解散的时候,邵校长领着毕文谦来到了国旗下。
邵校长说的什么,毕文谦没有注意,他只顺着方向,望着下面黑压压上千的脑袋。虽然时代相差了不少,仍然让他起了缅怀的感觉。
突然,那大体上算整齐的人群里,一下字爆发出了欢呼不算欢呼,惊讶不算惊讶的杂七杂八的嗡嗡声!
身边,邵校长正伸手虚朝着毕文谦,微笑间把话筒递了过来。
“讲两句,随便讲两句。”
好吧……在毕文谦,或者毕云诗的记忆中,国旗下的讲两句,往往不是什么好记忆。因为它通常都不只两句!
只是,在邵校长带头鼓掌,整个操场的掌声渐渐自发地整齐划一时,毕文谦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或许,毕文谦根本没有准备好,如何当一个明星。大约,他根本就还没想过这一茬——之前所谓的追求成名,在报纸上,在广播里,在比赛现场,他有过的那些构想,仿佛,唯独缺失了日常。
等掌声渐渐消失,毕文谦试试话筒,清清嗓子:“这个,大家好,谢谢大家的鼓励。邵校长让我说两句,那我就说两句。我和大家一样,是一个普通同学。希望大家和我一样,有平常的学习生活。”
鸦雀无声。
毕文谦有些不好意思:“讲道理,说两句就两句,我说完啦!”说罢,他就把话筒塞向邵校长,“邵校长,夏林那班在哪儿?麻烦给我指指,我这就过去?”
终于,在邵校长借着话筒大声的“静静,静一静”的喝呼声中,毕文谦在许许多多不认识的同学杂乱的欢迎声中,小跑着寻到了夏林身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升旗仪式总算结束了。
“哟!”夏林捅捅毕文谦胳膊,咯咯地笑,“你在电视上可从来没害羞啊!”
“话不能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感觉怎么样?”哪怕无数同学围观着,夏林也浑不在意,她只笑嘻嘻地调侃着毕文谦,“电视上我看你那么能说会道的。”
“青歌赛上到处都是哥哥姐姐,长我不止一辈的人比比皆是,我就算说错了什么,他们大不了也就一笑而过。在这儿可不行。”毕文谦紧紧盯着夏林,仿佛在努力催眠自己无视掉周围的眼神,“说实话,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从台上下来这一路,感觉自己像过街老鼠一样。”
“什么?老鼠?”夏林回想着毕文谦刚才的模样,笑得一手捂嘴,一手捶空气,久久缓不过气来,“哪儿有你这么想的?人家那都是崇拜你啊!”
不止夏林,毕文谦的话并不小声,周围的人都听得真切。哄堂大笑间,上课铃声响了。这大约也算是拯救了毕文谦一把。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科任老师大约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教室里最后一排也多了两张课桌,可惜没有靠窗。夏林临时坐到了毕文谦同桌,把课本分给他一起看。老师在简短的几句欢迎之后,就开始了正常的教学。
——和在江州时的感觉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夏林那书眉间古灵精怪的笔迹,看得毕文谦总忍不住笑。这显然被夏林察觉了——等一下课了,她就问了出来:“你在憋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这一手字……真可爱。”
“可爱?”夏林有些理解不能,“什么叫可爱?反正,比你那一手烂字好。”
“写字比我强,貌似也不值得高兴吧?就我那……月半小夜曲都能写成胖小夜曲。”想着黎华的吐槽,毕文谦自嘲地笑,“不过,你的笔记,好像有些不对。”
夏林一愣:“有什么不对?我都认真记了的啊!”
“我说的不对,不是你记错了。而是……”毕文谦盯着课桌上夏林的笔记本,“而是高中的数学,不该这么学。”
“哦?毕文谦同学,对数学有什么心得吗?”忽然,毕文谦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刚才还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说出来,和大家分享分享?”
这一声,倒让毕文谦的视觉连同着听觉一起,不再局限于夏林了——自己周围,早围了一圈人,那一双双眼睛,仿佛都闪着星星。
也许……在选择这种道路,这种方式之后,自己就迟早得习惯身边围绕着崇拜者的状态了。
唯愿,都是真爱粉吧!
暗叹一声,毕文谦伸手把课本合上。
“我也认真学习过这课本,甚至,不止高二的课本。当通读这些教材之后,所谓透过现象看本质,就像鲁迅先生在某些书里读出了密密麻麻的吃人二字一样,我似乎也从这些数学书里读出了教材编写者真正想让我们掌握的东西。”话是这么忽悠,但切实的内容,却不是毕文谦自己的脑洞,而是实实在在的道理,“所谓高中的数学,掌握那些公式和定理,是很基本的事情,哪怕你把那些记得牢牢的,哪怕因此考了满分,也不能证明你真的学懂了高中数学。事实上,这些课本真正想传授给我们的是,是四个数学思想——数形结合、分类讨论、函数与方程、转化与归纳。我们目前学习的知识,我们做的那些习题的解题思路,本质上都是这四个数学思想的具体体现。这些思想,不仅可以指导我们解题,更可以指导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人说,甚至有的数学之外的文科的老师都这么说——数学,只需要能够计算加减乘除就可以了。抛开那点儿忽悠你认真学习他的科目的小心思之外,这种谬论,如果你真的信了的话,你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瞧着数学的门槛上的砖头,而不会明白数学的殿堂里究竟是什么。”
“当然了,我们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许都没有深入学习数学的机会,我们只需要真正学懂高中数学的本质,就足够了。大概,这也是编写教材的教育家的心血所在,毕竟,从比例上来说,多数人都没有机会上大学。其实呢,不止数学,任何一个科目,如果在基础之上,多去思考一个为什么,往往都会豁然开朗,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所谓大道,是相通的。”
这些话,很多都是毕云诗的老师的谆谆教诲,并且毕云诗在学习中验证过——虽然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有走上数学的道路,但哪怕仅仅是学懂了高中的数学,也让他感觉受益无穷了。
“老师,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毕文谦回头望着数学老师,他并不清楚这个年代京城的高中老师是什么水平和态度,至少,江州8中的数学老师,并没有在数学课上把这些给学生挑明。
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认为这些话适合在高一的时候讲?
无论如何,眼前的数学老师,看上去二、三十岁的短发女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毕文谦同学,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真的很聪明!”
“谢谢!对了,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啊!是这样……”数学老师忽然有点儿结巴了,“你昨天不是在电视上说,今天会有你唱的磁带吗?中午我要批改作业……我担心买不到,你能不能帮我带一点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好兆头(三更)
第一百一十九章好兆头
我本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好吧,不那么文艺地说,毕文谦对着一个数学老师就数学问题装了一圈逼之后,才发现人家数学老师是来走后门儿要音乐磁带的!
毕文谦很想冲着这位眨巴着大眼睛的女老师来一句:是在下输了!
幸好,他控制住了情绪——无论如何,这至少说明了有人会买自己出的磁带啊!
“这个……老师,其实我自己手里都没有磁带,我想要的话,也得去商店买才行。要不,中午和夏林去附近的百货公司瞧瞧?如果买得到的话,我们替你捎一盘?”
数学老师脸上僵了一瞬:“连你自己都没有?”
“这又不是家庭式生产的小作坊,磁带从正规的唱片公司生产出来,本就该送到百货公司或者音像品商店去。中途截留的,要么是赠品,要么是内鬼贪污了。可惜的是,磁带是青歌赛结束后连夜生产的,而今天一早我就被夏林带到学校里来了,我手上自然也就不可能有赠品了。”
最终,数学老师还是委托了毕文谦捎磁带,有了这个开头,其他不少同学也提了相同的要求。接下来的课程,以及课间,除了被同学围观,问了一下皇帝的金扁担式的问题之外,倒也平常。
等中午放学了,毕文谦等夏林收拾好文具,便一把拉住她:“小富婆儿,走,我们先去买磁带,再找地方吃饭。”
夏林眉毛一挑:“怎么又这么叫我!”
“因为我没钱啊!”毕文谦笑得荡漾,“这么多人要我们带磁带,同学里就有人拜托我们先掂一部分着了,有的老师貌似根本忘了钱这档子事儿了。”
“你青歌赛的奖金呢?”
“我昨天领了奖状就走了,哪儿知道有没有奖金啊?再说了,谁知道到底是奖金还是奖品?就算是奖金,多少也是个未知数呢!”
“哼!”夏林耸耸鼻子,“就你有理由!”
出了学校,由夏林领着,两人沿街而走,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没走多久,毕文谦就看到路边一处,店门围聚了一小堆人。
夏林伸手一指:“那里有磁带卖。看起来,买的人真不少。”
结果,两人还没真走进去,只在店门口就听到老大的狮子吼:“都说了!卖完了!爱信不信!”
夏林哈哈大笑。毕文谦却思考了一会儿。
“算了,夏林,我们先去吃饭了。”
磁带被人买完了,面馆倒不会在这个点儿就卖完。
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夏林望着毕文谦,自顾自地笑,笑得毕文谦渐渐发毛。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好不好?”
“我啊,只是在想,”夏林双手想捧,撑着下巴,“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丢掉小富婆儿的外号了,能叫你小富爷儿了!”
“……什么跟什么啊!”毕文谦囧然,“一个地方买断货,又不代表所有地方都一样。”
“你自己信吗?”夏林呵呵道,“咱们走着瞧!你这声小富爷儿,我非得叫一回不可!”
小富爷儿……什么古怪称呼啊……瞅着夏林那意淫般的笑,毕文谦也懒得去说什么了。
只是,如果真卖得很理想,黎华到底会有什么举措?所谓财帛动人心,毕文谦自觉得财帛不能动黎华的心思,但在王振的口吻里,她貌似已经和不少人挂过号了——最后统计出来的销量,越是触目惊心,说不定跳出来张嘴发言的人就越多。那是毕文谦自己既烦心又难以处理的,而黎华,会何去何从?
自己当初和黎华说,钱少有钱少的花法,钱多有钱多的花法,似乎,挣少有挣少的烦恼,挣多,也有挣多的烦恼啊!
思考间,杂酱面上桌,心有所思下,毕文谦吃得麻利。
吃过之后,两人又走了附近不少商店,结果无一不是卖完的消息。
算着时间,承受着夏林得胜般的表情,回到学校,却见万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万鹏?你坐这儿看起来有些突兀啊!”
“华华忙了一个通宵,我早上把她劝回了招待所休息。你早点儿回去,给她准备晚饭。我也就是来通知你一声,这就走。华华很关心第一天的销量。我得去看着,明天清早,我就把资料送过来。”
没有理会毕文谦的调侃,万鹏只言简意赅地说完,就起身走了。也不管毕文谦是个什么意见。
一副对黎华极上心的样子。
“一个通宵啊……”毕文谦慢慢坐到座位上,安静地思考起来——整个销售环节,万鹏也参与其中了。这与自己最初的预想,颇有出入。却怪不得黎华。
那么现在,自己该是也参与其中呢,还是回避得更干脆一点儿?
一个下午,毕文谦都沉着脸色,默然不语,即使夏林在课间起了什么话题,也兴趣缺缺。直到放学时候,他才忽然伸手轻敲夏林课桌上的书本。
“借我点儿钱。”
夏林讶然:“你连晚饭钱都没有?”
“以后会有的。”毕文谦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平时都是徒弟在操持。”
“黎姐姐啊……”夏林木然递来了两块钱,似乎在回忆什么,“对你真好!”
“我对她也顶好的啊!”
这话,也许在夏林听来有些大言不惭,但毕文谦至少主观上问心无愧……主观上。
没有乘车,出了校门,来到东直门内大街,一路向西,那是夕阳的方向,晚霞如连绵的旋律一样萦绕,初夏的风习习拂面。
京城的傍晚,80年代的傍晚,有着淡淡的惬意。
顺路买了晚饭,毕文谦回到招待所——除了被饭馆的老板认出来引起了一场围观,倒也没别的风波。只是,没有黎华房间的钥匙,在和招待所前台要时,又经历了一阵称赞。
幸好,招待所的大妈也算早就混了脸熟,没有纠缠太久。
进了黎华房间,只见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盖着的被子勾勒成丘陵般的身形,随缓缓的呼吸而微微的起伏。
睡美人儿啊……
晚饭放上桌,搬个板凳坐到床边,毕文谦斜靠在床头,单肘撑在枕头边上,手托腮边,近近地望着黎华。那紧闭的眼皮仿佛写着疲惫,琼鼻薄嘴若有若无地翕动。
算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好了。
暗自决定了,毕文谦就这么巴巴望着黎华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天早已经黑尽。黎华悠悠醒来——大约是饿醒了。
只见床边,毕文谦早已睡着,脑袋压在一只手臂上,约莫流着梦口水。那近在咫尺的脑袋先是吓了黎华一跳,但慢慢看着,她又无声地笑了。
悄悄从床上坐起,饭桌上的东西,多半早就冷了。回头再看向毕文谦,黎华笑着摇摇头,借着窗外隐约的灯光,看看手表,再拉开一半被子,够着手把自己放在床尾的大衣收过来,小心盖在毕文谦身上,然后自己重新睡下,盖好被子。
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长辈讲的俚语,看来是骗人的了。
“师父,谢谢。”
房间里飘散了一声细细的呢喃,重新归于寂静。
(ps:本来想努力一把4更的……但实在撑不住了,睡觉。争取明天凌晨起床,吃早饭前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