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脑洞大开
第四十五章脑洞大开
“长者?”来人愣了一瞬间,旋即爽朗地笑,“你倒有趣。不过也是,你叫我长者,我多少还是当得起的嘛!”
他没有完全走进来,但开了大半的门外面,隐约还是有一些人。
面对着长者的笑容,毕文谦努力把心思活起来……很快,他开了口,招着手,伴随着一脸兴奋。
“快进来,快进来,我刚好有一个想法……嗯,就你一个人进来,新想法得保密。”
毕文谦的话果然引起了长者身后隐约的骚动,但这位长者只扬了扬手,止得身后安静:“小朋友灵感难得,你们就迁就一下哈!”
转身交代几句,长者便进了录音室,关上门,双手插在兜里,大步地走到毕文谦身边。
“小朋友,聊聊你的想法?”
“嗯!”毕文谦也故意暂时不去问别的,双手比划着讲起了故事,“事情得从头说。一开始,是我妈妈想参加青歌赛,但她什么歌也唱不出彩,我就死马当活马医了一回,拿听来的妈妈和爸爸的过往,写了一首情歌。这首歌,妈妈唱得不错,但我自己觉得不满意,毕竟感觉有些虚。所以,我厚着脸皮,和高中里的一个女同学,谈了一场只有一个礼拜的早恋,为此写了一首歌。这首歌,我和她都觉得不错,我已经计划着在青歌赛决赛里当着全国观众唱了。”
铺垫过后,毕文谦望着长者等待的微笑,继续说着:“不过呢,我又觉得,情歌也不一定非得写实,非得只是爱情。情字,细细想来,可大可小,实在宽泛。古人不是经常一语双关吗?我就在想,我可不可以写一首歌,即唱小情,也颂大爱呢?”
见长者隐隐来了兴趣,毕文谦便大胆地开起了脑洞。
“我觉得,我们新中国成立到现在,已经二、三十年了,这个长度,大约就是一个人一生最宝贵的时间,那么,什么爱是伟大的?我想,将这最宝贵的时间默默奉献,相互扶助的爱,一定是的。就像我妈妈放弃了自己成为歌唱家的希望,而努力拉扯我长大,却从来没有对我提过这些。当这样的爱,由双方相互付出时,它一定是值得歌颂的。这种爱,可以是一个人针对一个人,也可以是一群人针对一群人,更可以是很多人针对很多人。”
说到这里,毕文谦站了起来,从尹喜兰给自己准备的小书包里找出纸和笔,招呼着长者:“这边,来这边。我看你是长者,一定对以前的事情,我出生之前的事情更了解,虽然我努力想过我听闻过的一切,但还是你来帮我把把关比较好。”
这要求,让长者的兴趣更浓了几分。他跟在毕文谦身后,看着毕文谦现场写词。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家,这首歌,可以是他们唱给这个国家的。”
——因为爱着你的爱。
“我们中国人最渴望的是什么?我记得**说过,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您觉得一片金色麦洋一望无际的景象能够体现这份爱吗?”
“嗯。”长者轻声应了一声,但更多的,是在等待毕文谦的下文。
——因为梦着你的梦。
“我记得在学校里学过一篇文章,叫《桃花源记》,里面说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大约就是我们中国人朴素的梦想中的生活。您觉得城郊袅袅炊烟,稚童驱犬而嬉的景象,能够体现这份憧憬吗?”
“嗯。”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我们有朴素的渴望,但别人不一定让我们平安地实现,在我所学的历史书上,我们中国经历了百年屈辱。要给这些悲伤的事情取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您觉得哪个合适?纪录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照片可以吗?”
“……嗯。”
——幸福着你的幸福。
“但抗日战争,我们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那欢庆的场面,可以代表幸福吗?”
“嗯。”
——因为路过你的路。
“作为屈辱历史的总结。您觉得,风雨之间的一条崎岖蜿蜒的小道,可以象征这段历史吗?”
“嗯。”
——因为苦过你的苦。
“记述苦楚……您觉得通过地图而体现的一次次不平等条约被割让领土的过程可以体现吗?”
“嗯。”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但是,屈辱史最终成为了历史,新中国成立了。您觉得开国大典的历史录象可以作为快乐的标志吗?”
“嗯。”
——追逐着你的追逐。
“新中国建立了,最值得追逐的事情就是建设国家了。您觉得,基层工人辛劳建设的场景如何?”
“嗯。”
“这些歌词足够唱成一段了,接下来一段,我想对比一下。”毕文谦微微偏头,看向长者,却见他的眼里生着期待。
“哦?继续吧。”
——因为誓言不敢听。
“发誓赌咒的人总是很多。我们就拿袁世凯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的照片来体现吧!”
“嗯……”
——因为承诺不敢信。
“嘴里说得漂亮的可不只北洋政府,我们必须提提常凯申宣读《抗战胜利告全国同胞书》的样子。”
“嗯……”长者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
“真正爱着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的人……您觉得用南泥湾时的干部带头劳动生产的照片能够代表吗?”
“……值得考虑。”长者也思索了起来。
——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最可爱的人为了这个国家敢于牺牲,我觉得志愿军战士跨过鸭绿江的历史图片挺不错。”
“……有道理。”
——没有风雨躲得过。
“发展的道路有外在的困难。抗美援朝之后,我们就遭遇了苏联撤走援华专家的困难。”
“……可以斟酌。”
——没有坎坷不必走。
“发展的探索有内在的曲折。苏联撤援之后,我们发生了大炼钢铁和三年自然灾害的曲折。”
“……”长者喟然一叹。
——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
“但是,热爱着国家的人没有因此而退缩和迷茫。我们的第一代领导人召开了七千人大会,所有人依然为了复兴祖国而奋斗着。”
“……是的。”
——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为国奉献是一种赤诚,是没有杂念的事情。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什么呢?从一脉相承的时间线来想……您觉得……参与两弹实验的科学家和战士可以成为代表吗?”
“当然可以。”
这是长者第一次毫不含糊的回答,毕文谦又偏头看去,却见他眼睛里有些热切。
“从歌词的结构来说,应该进入副歌部分了。”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
“我心里想的,所谓前生,是新中国成立之前。而这个时间段,我们用长征的路线示意图来概括如何?”
“嗯!”
——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谓今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第一代领导人带领大家的时期。这个时间段,我们用bj市民自发参与建设人民大会堂的场景来提炼如何?”“可以!”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谓来生,就是改革开放之后的现在了。这个时间段,我们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照片来体现好不好?”
“嗯!”
——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歌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作为默默为祖国奉献一生的人的浓缩,您觉得……用白发苍苍的老一辈红军战士们的合影照来述说好不好?”
听毕文谦说歌写完了,长者反而没有立即应声。他细细审视着起毕文谦写在纸上的一句句歌词,一遍,又一遍。
“好倒是好。小朋友,你的歌词写得好,可你对我说的这么多内容,歌词里并没有直接体现啊!”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我要写一首既大又小的歌。您如果抛开我对您说的那些内容,重新看待这首歌词,您不觉得这完全可以作为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一生的记述吗?虽然我爸爸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但这却是我从小到大,看在眼里的一对对夫妻平凡而平淡的岁月给我的感触。”
长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旋即,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小朋友,毕文谦小朋友,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
“啊?你知道我?我都不认识你!”毕文谦开始装傻了。
这不乐意的模样,倒让长者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约莫是溺爱的味道:“其实呢,我是……”
毕文谦却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你是谁,我看着你面善,有些岁数了,却还有点儿雄姿英发的味道,所以我叫你长者,以后,我都叫你长者了!”说着,他又怯怯地追问一句,“好不好?”
“好……好。你叫我一声长者,我一定当好这个长者!”长者很快便迁就了毕文谦的任性,然后继续了他的疑问,“不过,毕文谦啊,你那么丰富的想法,如果不表现出来,是不是有些可惜?”
“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毕文谦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我小时候看电影《上甘岭》的时候,里面唱那首《我的祖国》的时候,不也配了很多内容丰富的图吗?”
“那可是电影……”
“解放一下思路嘛!既然可以为电影剧情配一首歌,为什么不能为一首歌配一个剧情,拍一段电影呢?”
这个想法,让长者眼睛一亮。
“你的想法有道理。这个思路的确值得尝试……这样,一会儿我和立功说说,让他和电影制片厂沟通沟通,这事儿,单靠唱片公司是做不好的……”
“长者,我可以参与吗?”
“为什么不?你是主创啊!”
直到此刻,毕文谦都还“不知道”这位长者究竟是谁,他也刻意地没有去问,只是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恶搞般的脑洞和他分享。
录音室里,谈笑风生。
(大家都懂的,这位长者……以后在文中就称长者了。)
第四十六章 飞起的节奏
第四十六章飞起的节奏
接着,毕文谦为长者弹奏着钢琴,试唱了两遍。
长者默默不语地聆听着,眼神停留在毕文谦的手上,目光似熠熠,又似迷离,仿佛在脑补着什么。
良久,他突然出声疑问道:“文谦,你这手钢琴有些奇怪。”
“啊?”毕文谦一愣,倒没立即注意到长者的称呼变亲近了。
“你应该是有不短的时间练习,但你的手看起来……好像有些稚嫩。”
这可吓了毕文谦一跳。他想了想,才理所当然的说:“您眼睛倒毒,我该上初中的三年里,一直是植物人,才苏醒了半年多。”
长者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微笑着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宽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必先苦其心志。”见此,毕文谦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开起玩笑来,“我还以为您要说命途多舛呢!”
“哦?你读过《滕王阁序》?”
毕文谦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读过的书也许不算多,但我觉得好的,都会记下来。”
“……是啊,学以致用。”长者点点头,“咱们聊了有一阵了,也该出去了,把大家晾在外面太久总不好。”
“……嗯。”
本来,毕文谦还想趁着小孩子的年龄,找借口一对一带带节奏,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再胡搅蛮缠就适得其反了。
于是,嘴上说不在乎长者是谁的毕文谦,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申城市委书记。
长者原定是来唱片公司录制今年新年的对台讲话录音,继而视察唱片公司的。但似乎是孙经理在录音完成之后,顺带的提起了毕文谦,引起了长者的兴趣,便阴差阳错地打了毕文谦一个突然袭击。
听着长者对毕文谦喜爱的态度,孙经理一边心有戚戚着,一边再一次深深地看着毕文谦。
这眼神,和昨晚饭桌上一模一样——一瞬间,毕文谦约莫明白了昨天他没听明白的话。
——“明天你先继续在录音室听歌,你刚才说的这些,自己也再想想,想完善一些。理由越充分了,才能越让大家信服嘛!”
很显然,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事情发展的方向,大约和孙经理想像中的不尽相同了。
只是,孙经理又是因为什么而这么做呢?
心里蹊跷着,毕文谦向孙经理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我说,立功啊!你这次可真的又立了一功。”长者开着孙经理名字的玩笑,又指着毕文谦,“文谦小朋友今天创作了一首歌,我觉得很有意义。但是,单靠我们以前录制唱片的形式,并不能够表达出这首歌所有的想法,所以他和我商量了一下,想以这首歌为核心,创作一部短片。这件事情,需要电影制片厂那边协作,立功啊,你来牵个头如何?”
这话让孙经理错愕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兴奋着应承下来。
之后,长者便继续了自己原定的安排,视察唱片公司的其他部门去了,而毕文谦则回到了录音室,温习起了尹喜兰给的高中课本。
直到……晚上饭点儿时孙经理的漂亮女秘书敲响录音室的门,带着毕文谦一起去吃饭——据说,长者和孙经理已经等着了。
“一个人在录音室那么久,那么安静,果然不是普通孩子。”
这貌似是这个女秘书第一次主动和毕文谦说话,口吻里有丝淡淡的钦佩。
毕文谦只是笑笑:“别人也许觉得寂寞,我倒觉得看书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
似乎,孙经理请人吃饭的地方总是那一个,却也让毕文谦有了点儿轻车熟路的错觉。一进门,只见长者正对着门口,也看到了毕文谦,立即招着手:“文谦,来,坐这边。”
那是长者身边的位置,另一头靠着孙经理。
迎着长者和孙经理和蔼的目光,略微扫视了一圈围坐的陪同人员,以及旁边另一个席桌上聚焦过来的目光,毕文谦仿佛压力山大。
见他稍显木讷地落坐之后,长者却没有立即开席,反而和毕文谦拉起了话——好吧,毕文谦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席呢,还是便饭?
“文谦啊,今天我在看唱片公司的生产车间时,立功和我聊起了你关于引进外国流行音乐的想法。你能再和我们谈谈吗?”
毕文谦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孙经理,却见他投来鼓励的目光。
可是……毕文谦稍微纠结了一下,决定带一波节奏。
“我的想法,昨天都已经和孙经理说过了啊!要不,我复述一遍?”说着,毕文谦还真的大致复述了一遍昨天说过的话,而在说完之后,补充道,“其实呢,换一个角度去想,我觉得也可以是这么回事儿……孙经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也是领导吧?”
孙经理谦虚地笑笑:“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嘛!”
“没错!”毕文谦点着头,“我学习过我的政治书的课本,其中讲述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概念,而这个生产力,是能够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中体现的吧?所以我就在想,您作为领导,是带领我们发展的人,是不是应该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那么,什么是先进生产力呢?中央领导提过,要摸着石头过河,没有尝试,没有摸索,怎么能够知道什么是先进的呢?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所以我觉得,孙经理您作为唱片公司的经理,系统的引进外国唱片业的作品,是符合我们中国改革开放的方向的。”
稍微顿了一下,毕文谦继续带着节奏道:“这是第一。第二,就像孙经理您昨天说的,唱片公司,本质上也属于艺术创作的范畴。而艺术是什么?我年纪小,说不好艺术的具体定义,但我觉得,艺术作品一定是文化的一种载体。那么,无论是我怀着中国流行音乐发展的希冀,还是孙经理肩负的唱片公司的责任,我们不仅需要满足中国的人民群众对音乐方面、对文化方面的需求,更应该始终代表着我们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如果说我们做到了,那是厚脸皮的自夸,但以这个方向为目标的话,我觉得是义不容辞的。”
“至于第三……”毕文谦停下话,让长者,让孙经理,以及在场的陪同人员稍微消化一下自己话里的内容,“就如我刚才复述的昨天的话,我们中国实行了改革开放,所谓开放,是要和外国交流的。我们中国以前是借鉴苏联的发展模式的,现在,我们将要借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发展模式,他们的发展模式,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哪些是适合中国的,哪些是不适合中国的,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如果像孙经理这样的相关领导不主导这样的事情,迟早会有非官方的人做这样的学习和传播的,要么他们把西方模式里的不适合中国的东西,甚至糟粕引了进来,这不是坑了人民群众吗?毕竟,作为带领人民发展建设的领导,始终是代表着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啊!所以我觉得,这是孙经理身为唱片公司的经理,当仁不让的事情。”
一波,或者说三波节奏带完,毕文谦仿佛觉得背脊上有微微的冷汗。但他还是睁大了眼睛,怔怔望向身边的长者。
整个包间里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长者才伸出手,摸着毕文谦的后脑勺,轻轻地说:“条理清晰,观点精炼,但逻辑需要加强。你啊,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没等毕文谦反应,他又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你提出的三点,很有代表意义。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些可不仅仅是立功应该代表的,不仅是他,也包括我,包括在场的所有党员,都应该代表着这三点啊!”
有了长者定下的基调,在场的人纷纷踊跃发言起来,表达着自己对毕文谦这番话的见解和赞同——这很快让毕文谦不习惯起来。
于是,他巴巴望着长者,小声撒起娇来:“长者,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吗?我饿了。”
“呵呵,好,好,大家吃饭,吃饭!”长者呵呵地笑。
和长者吃的一顿饭,和前两次在这里吃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一边吃,长者还一边和毕文谦拉起了家常,询问着他的家庭情况,问着他在申城过得如何,真如一个长者在关怀后辈。
饭后,分别时,长者起身,拉着毕文谦的手。
“文谦啊,你在申城,虽然是住在唱片公司,但作为一个学生的学业,你可不能落下啊!”
“孙经理安排了一个姐姐照顾我生活的。”
“哦?你觉得满意吗?”
“……她很喜欢豫剧,不少小事都做得井井有条,还因为我的建议而努力矫正口音呢!”
当夜,毕文谦带着大开脑洞并且大带节奏之后的疲倦感,惬意地睡着了。
第二天,在唱片公司里的生活似乎照旧,但到了下午,尹喜兰却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子进了录音室。
“文谦,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彭黎华,她将接替我来照顾你。”
第四十七章 彭黎华
第四十七章彭黎华
毕文谦不知道这个变故和昨天自己与长者的交流之间,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但看着尹喜兰脸上掩盖不住的兴高采烈,他也便默默地接受了现状。
简单的交代交接,尹喜兰一个人喜气洋洋地张罗着,衬得毕文谦和新到的彭黎华颇似木讷,而这之后,她便笑吟吟地和毕文谦挥挥手,走了。
“……这是一个什么节奏?”吃着包子,毕文谦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彭黎华,随口起了一个话头——事实上,从她进门开始,他们就彼此打量上了,“兰姐姐貌似很高兴……看来,照顾人,不像是她喜欢的工作。”
“那得分情况了。”彭黎华轻哼一声,“你引进日本流行音乐的建议通过了,唱片公司指派了两个人出差去日本具体落实这事情。一个,是孙经理的侄女,一个,就是她了。”说着,她淡淡地摇摇头,“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伺候的对象。”
“……”
毕文谦觉得自己被噎住了。缓了好一口气,他才转而问道:“那么,你呢?”
“我?大学快毕业了,因为是外语专业的,考虑到你想听外语歌,就推荐我来了。”彭黎华说得很随意,“听说你在病床上躺过三年,果然长得可怜,细胳膊细腿儿的……我得管好你。”
毕文谦差点儿就喷了出来。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这么说,你是……翻译?”
“不仅是翻译,还得管理你的日常起居,以及你的学习情况。”彭黎华眨了眨眼睛,“当然,我同时也是学生,和你学习音乐。”
“……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一起’?”毕文谦觉得有些晕。
“没有啊!”彭黎华理所当然地说,“你能一挥而就写出《血染的风采》,能在前线写出《热血颂》,在音乐上当我的老师,绰绰有余了。虽然,在生活上你还是个孩子。”
毕文谦纠结了一阵,直到吃完早餐,彭黎华就这么打量着他。
“……要是你不加后面一句,我想我会比较开心。”
“哈哈!”彭黎华笑得带了一丝得意,她站起身来,吩咐道,“以后,饭我给你带,但碗你得自己洗。生活中的小事不让你自力更生,那是在害你。”
好吧,她虽然说得好有道理,但毕文谦有些不甘心:“那,我洗碗的时候,你做什么?”
“备课。从今天开始,你每天的上午、下午、晚上,至少得抽一块儿时间出来学习,你不去学校,自然由我来教你了。”说着,彭黎华拍拍手,“动作迅速起来,懒散可不是优良作风,时间总是挤出来的!”
好吧,毕文谦总算是听明白了,为什么彭黎华刚才说尹喜兰是在伺候人了。
这态度,她就不怕自己去和孙经理抗议?
不,考虑到她来的时间点……也许她的到来,根本就不是孙经理安排的事情。
即使是为了这个也许,毕文谦也选择了服从——何况,她真的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想通了一圈,毕文谦重新定睛看着彭黎华——
齐肩的头发黑得光亮,发际线很低,往后面梳得仔细,鹅黄的压发像一架薄薄的拱桥;黑长偏直的眉毛颇具英气,下面是闪闪发光的眼睛,看上去极有主见;光滑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红嘴唇,脸颊很有血色;耳朵半掩在发里,露着小小的耳垂。
高领长袖白毛衣,偏深色的格子长裙,做工一看就是极精细的,这在80年代颇不常见。但她没有耳环、没有口红、没有任何装饰粉黛,看起来却如此生机勃勃。
这模样气质,放在任何时代,都会是美女。除了那个她带在身旁,暂时放在饭桌上的,不知道从谁家借来的,明显和她不是一路货的小学生的书包。
于是,毕文谦低头收拾起了碗,用彭黎华刚好能听清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你不是普通人。”
彭黎华笑笑:“你也不是普通孩子。”
总的来说,这就是毕文谦和彭黎华的第一次见面。彭黎华给了毕文谦不明觉厉的良好印象,至于毕文谦在彭黎华眼里是什么样子,他就不知道了,至少现在,他猜不出来。
不久,两人来到录音室,彭黎华关上门,和毕文谦谈判起来:“在音乐上,你是我的老师;在正常学习上,我是你的老师。不过,学习是随时可以开始的,而音乐创作是需要灵感的。所以,我们一天里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听音乐,你没灵感时就由我来安排,你来灵感了,就听你的。”
“那要是我闭着眼睛始终说我有灵感,怎么办?”看着彭黎华端坐的样子,毕文谦忍不住抬杠起来。
彭黎华翘翘嘴唇:“呵呵,我虽然不会写歌,我还不会听歌吗?”
哟,对自己的欣赏水平挺自信嘛!
毕文谦眨眨眼睛,来了兴趣:“那好,你先来两首你喜欢的歌,咱们听听,看看你的欣赏水平到底如何?”
大约,他已经喷子模式一级准备了。
彭黎华却点着头,从那小学生书包里翻翻,拣出一盘磁带来。
“这儿可不一定有我喜欢的歌。我喜欢的,市面上也不一定有。”
说着,她把磁带放进了一台录音机,摁了几秒快进键,然后回头朝毕文谦一笑:“仔细听听。”
首先入耳的,是简单的吉他和弦声,紧接着,便出现了一个破嗓子般的男声。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彭黎华悄悄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却见他连第一句都没有听完,便露出了震惊的神态,旋即,便看向了自己。
——这,这到底是什么节奏啊!她到底是什么人?
毕文谦死死盯着彭黎华,脑子里飞速盘桓的,却根本和入耳的歌声没有了关系。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多少人在追寻,那解不开的问题。多少人在深夜里,无奈地叹息。多少人的眼泪,在无言中抹去。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歌声继续着,那和漂亮绝缘的嗓音不停吐着惊人的词句——在这个年代,在大陆,这绝对是惊人的歌词。
这个彭黎华,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歌曲,还在从“晚上听小邓”中走过来的86年的大陆,普通人很难有机会听到。她自称这是她喜欢听的歌?这已经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了,如果曲解一下,立场激烈一点儿,大约就可以讨论一下政治是否正确了!
如果说在宿舍里,两人相互的对视是在彼此打量,那么现在,他们的对视,就是彼此观察——都希望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儿什么来。
便在这观察中,在军鼓的伴奏声中,一首《亚细亚的孤儿》步入了尾声……
没有回头,彭黎华摸索着伸手摁下了录音机的暂停键。
她脉脉地问:“如何?”
“我想……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没等毕文谦说完,彭黎华又问了一遍:“觉得如何?”
毕文谦抿了抿嘴。
“败犬的哀号。”他盯着彭黎华,轻轻摇头,“彼之哀号,我之成绩。不过,作为一个对面的创作者,能够看清问题,发出疑问,倒也挺是个人物。”
“对面?”彭黎华睁大了眼睛,“你听过这首歌?”
“这并不需要以前听过。”作为原本的毕文谦的记忆,当然不可能听过,但作为另一个研究过中国流行音乐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首歌?“这显然是一个中国人唱的歌。那么,‘红色的污泥’,‘白色的恐惧’,‘平等的游戏’,‘心爱的玩具’,这次词联系在一起,基本就是明显不过的隐喻了。问题是,如果是我们新中国的作者,他既不可能使用红色的污泥这种字眼儿,也不可能在建国30多年之后,还以平等的游戏作为疑问——这也太天真了。”毕文谦自然而然地站起来,朝彭黎华慢慢靠近,“我们的国家,是以红色为象征,是在一个世纪的不平等的战场中建立的,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歌。那么,能够写那么多隐喻的歌词的,也只有对面的人了。”
坐着的彭黎华,仰头望着毕文谦,黑黑的眉毛波动了几下,忽然笑出了声。
“败犬的哀号啊……你这么一说,倒也挺贴切的。‘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我很喜欢这一句。”
噗……倒像是一个愤青。
忽然间,毕文谦觉得彭黎华长得漂亮。
“好吧,我觉得你的欣赏水平不错。那么,我想试试你的教学水平。”
这话,让彭黎华眉开眼笑。
“怎么,怀疑我在学校里的成绩?”
“是骡子是马,溜溜不就知道了?”毕文谦不怀好意地笑,“先提醒你一句,我过去半年里,学过的可不只是高一的课本,我不觉得高中水平的知识需要你来手把手教。”
“呵!口气不小。”彭黎华拍拍手,转身又翻起了自己那个小学生书包,“我本来只是预备,是你自己要撞枪口的。”
很快,她摸出一叠试卷,递到毕文谦面前。
“今天我们也不干别的了,你做做试试。你要是做得好,我就不只当你音乐上的学生了,我当你徒弟。”
接过来一看,毕文谦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82年的高考试卷!
是可忍,孰不可忍?怎么说也不能丢10年代的教育水平的脸啊!
“这可是你说的。我听说以前的徒弟,可是要视师如父的。”
“哪儿听来的封建糟粕?”彭黎华笑骂一句,“快点儿做出来见分晓。口是你自己夸的,你要真做得好,我大不了以后对你言听计从;你要是做出来惨不忍睹,那……你可得视师如母哟!”
“哈,咱们拉钩!”
“呵,孩子气。”
两个人挂着捉摸微妙的笑容,将小拇指钩在了一起。
第四十七章 徒弟黎华
第四十七章徒弟黎华
这算是重复了一次高考?考场还是在录音室而非学校。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毕文谦不是教育专业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只是很单纯地认为并深深地相信——建国以来,新中国的基础教育水平,是随时间而严格单调递增的——同一等级的大学,10年代能考进去的学生,其掌握的知识,绝对比80年代考进去的学生强。
那些所谓的80年代的高中生比10年代的大学生还强的论调,不过是把10年代那些拖后腿儿人给算了进去——那样的学生,在80年代很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自然就不可能拖高中生的平均水平了。
带着这种坚信,毕文谦埋头做起了试卷。
早上不到8点钟开始,一直做到接近晚上9点,除了中途吃饭的时间,毕文谦心无旁骛,也没有去挑科目,做完一张卷子便交给了彭黎华,除此之外,连头也没有抬过。
当他发现暂时作为课桌的小桌子上再也没有剩余的卷子时,毕文谦顺势伸了一个懒腰。
“好久没有这么投入地做题了!令人缅怀的感觉。”感叹出了口,才发现这话说得不妥,毕文谦立马回过神来,瞄了一眼身边的彭黎华,却见她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那眼神令人发毛。
“喂……彭黎华?什么情况?”见她没有应声,毕文谦夸张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突然,彭黎华咬着嘴唇迸出话来:“你等等。”
话音未落,她抓过毕文谦最后做完的一张卷子,低头快速地批改起来。
毕文谦也便这么看着,大略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做这些题的感觉——没有感觉。
却也正是最好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彭黎华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眼神复杂。
“语文和英语的作文我打不了分,但即使除了这些,你的总分也已经比我当年的高考成绩更好了……你是怎么学的英语?几乎是满分啊!”
“几乎?”毕文谦下意识地不信,“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没理由啊,没理由错啊!
那无辜的眼神,噎得彭黎华说不出话来。
低调装逼最为致命。
良久,彭黎华下定决心似地将双手拍在了胸前。
“我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你考得的确比我更好,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徒弟。”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继续学习。毕竟,学无止境。”
好吧……“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简直无言以对。”
调侃一句之后,毕文谦向彭黎华伸出了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毕文谦,笔名毕云诗。我想成为歌神。”
“歌神?”彭黎华一愣,很快,她顺势握住了毕文谦的手,“因为是你,我说:世间事,为则难者亦易。我是彭黎华,将来你也许会知道我的本名。我是你徒弟,我也想当歌神。”
歌神,而不是歌后?也对,这个时代,还没成为天王天后满天飞的时候。
毕文谦忽然觉得,眼前的彭黎华又漂亮了几分。
但答出口的话,却在别的重心了:“我很好奇你的身份,但我不会去问。在你觉得有必要让我知道之前,希望你也别告诉我。既然你认了我这个师父,而且你想当歌神,那么,我会认真对待你,就像对待我自己一样。那么首先……”
“教我怎么唱歌?”彭黎华眼里生出了一点光。
“不是……先确认一下称呼。”毕文谦摇摇头,“今后,人前人后的,我该叫你什么呢?”
“我是你徒弟,自然……”彭黎华猛地改了口,“不好。我比你大,是姐姐,你叫我……彭姐姐就好。”
“噗……”毕文谦忍俊不禁了,“彭姐姐我已经有一个了,我愿意这么叫的,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位。”他脑子里浮现起了那穿军装的村姑模样,“你呢……既然你想当歌神,那你将来肯定是要登台的,而你这名字,听起来不太爽利,过于正式了。何况,听你的口气,这也不是你的本名。不如……”瞧着彭黎华那英气的剑眉,一股满满的恶趣味兀地窜在肚子里,毕文谦一本正经地问道,“以后你就叫黎华?”
“黎华?听起来还不错……反正是艺名。”彭黎华,不,也许在这一刻起,就该是黎华了——她抖了抖和毕文谦相握的手,微笑道,“那么,现在要教我唱歌了吧?”
“不是……先明确一下定义。”毕文谦又摇摇头,“我们都想成为歌神,可你思考过没有,什么是歌神?”
“歌神嘛,就是……”黎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我说不上来,你告诉我吧,师父。”
是啊,这年头的大陆,唱片销量为尊的想法根本没有流传开来,那些被称为歌唱家的人们,职称其实是演员,再进一步的声誉追求,就是人民艺术家了——什么时候会去想过什么是歌神?
何况,眼前的漂亮女生应该离歌唱家都还很远。
于是,毕文谦开启了安利模式:“所谓歌神,范畴是歌,境界是神。而神,大约应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歌神,就应该是唱任何一个风格的任何一首歌,都成为一个标准,让听众听了,觉得这首歌,理所当然是那么唱的。”
黎华抿着嘴想了想,点头又摇头道:“意思大概理解了。但是,为什么呢?有具体的例子吗?”
“例子嘛……真正的神是不存在的,但如同神的,虽然极少,却还是有的。”毕文谦列举起来,“50年代电影里的《我的祖国》,60年代电影里的《英雄赞歌》……如果条件放宽一些,还可以有70年代的《祝酒歌》,80年代电影里的《牧羊曲》。其实呢,我国的歌唱家前辈有着很了不起的成就,但问题在于,多数歌唱家擅长的唱法,往往很单一,并且这种单一有些趋同。”
“趋同?”
“说刻薄一点儿,就是所有人唱歌都是一个调调。就像你今早上放给我听的那首歌,《亚细亚的孤儿》,虽然那歌手唱得很渣,但他演唱的风格,却是和我们大不相同的。不过呢,毕竟是从一穷二白的年代探索过来的,前人能够种出一棵参天大树,已经很了不起了。”毕文谦的眼睛,炯炯有神,“但也正因如此,而今的你我,想要成为歌神,就不仅要继承好这一棵树,更得要种出一片森林来!”
黎华听了,想了想,忽然认真地点头说:“说得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噗……原来她还可能是一个太祖粉……
毕文谦刚一遐想,黎华就又问了起来:“那么,现在你该教我唱歌了吧?”
“不是……你不觉得,今天已经太晚了吗?”毕文谦调笑道,“而且,你都把我的手握出汗了。”
“啊!”黎华赶紧放开了手,“我没留意到,忘了。”
“呵呵!”
其实如果不是真的太晚了,毕文谦倒还不想提醒她。那只手,凉凉的肉,有力的骨节,软中带硬,握着挺舒服的。
第四十九章 歌唱的三步
第四十九章歌唱的三步
毕文谦不明白,为什么黎华会反复追着问自己教她唱歌?
如果说她是听过那首从火车上流传开来的《血染的风采》,但那只是一首歌而已,并且毕文谦并不认为自己的演唱能和彭姐姐相提并论……要么,黎华是盲目地认为自己能写出好歌,就一定能唱好歌?要么,她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自己唱的别的什么歌?
大约是因为后一种可能的猜想,毕文谦似乎一夜也没睡踏实。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将近9点了。毕文谦睡了一个自然醒。
本该是设定好的闹钟被关了。桌子上用报纸盖着碗,揭开去看,却是一碗糕团,一碗牛奶,都温温的。
这,是几个意思……毕文谦默默洗漱之后,一边猜,一边坐下来慢慢吃起糕团来——别说,口味还挺不错。
过了一阵,黎华开门进来。今天,她没有戴压发,弯弯的前额发依稀遮掩着那对剑眉,让她看上去婉约了许多,仿佛连那发光的眼睛也从灵动变成了水灵。
“起来啦?”
“我的闹钟……”
“我关的。”黎华大方地承认了,“昨天你连续做了十几个小时的卷子,相当于把普通人的高考压缩在一天之内了。所以,你需要好生休息一下。”
“……唱歌的人,每天都应当早期练声。”
“偶尔一天,晚起练声,也是可以的吧?”黎华帮毕文谦下了结论,“去日本的人再快也得有几天才能带唱片回国。这段时间,我可以协助你自学,你也可以自己创作。”
毕文谦暂时没有答话。一边吃着早餐,他一边盯着黎华,又一次猜测她的身份。
直到吃过饭,一切准备完毕,可以出门了,他才悠悠地唤:“黎华。”
“嗯?”
“我想学习,但我想学习的东西……你真的可以帮我?”
黎华眨眨眼睛:“说来听听?”
“我想看全世界主要国家的高中以内的所有科目的教材内容,你能帮我找来翻译版的吗?我还想看这些主要国家的通史……”
“等等,”黎华打断了毕文谦的狮子大开口,“什么是主要国家?”
“主要国家,就是在世界上有比较大的影响力的国家吧……”毕文谦约莫想了想,“流行音乐的创作和演唱,都是植根于人民群众的。想当艺术家,你必须深深了解一个民族和文化;想当歌神,你必须了解世界上的所有民族和文化。可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世界又那么大……所以,我只能先了解主要国家的范畴了。”
好吧,其实毕文谦是想创造一个被人知道的“博览群书”的契机,在将来各种带节奏的时候,不至于被人当成是生而知之者——但这是绝说不出口的,只能换一个高大上的理由。
于是,他说服了黎华。
“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也只能尽力而为。”
听着她不咸不淡的口吻,毕文谦暗惊了一把——这要求,决不是普通人“想想办法”就能尽力而为的!
“……谢谢。”
“不过,”应是应了,黎华翘翘嘴,开起了条件,“你带了我这个徒弟,总得教教我唱歌吧?”
得,这位姐有些认死理儿。
毕文谦闭眼想了想,安利起自己当初论文上的话来。
“歌唱,分为三个部分。”
黎华跃跃地微微前倾身子:“三部分?”
“一个歌手,在面对一首陌生的歌时,他首先需要做的,不是唱歌,而是了解已有的歌词和旋律,如果有已成的配乐,也得包括——了解作品的内涵,知道作者想表达的思想和主题,理解作品之中的情怀和精神,这是歌唱的第一步。”毕文谦瞄了黎华一眼,“也许,很多人觉得这一步是人人都会的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却是制约一些本来颇具潜力的歌手更上一层楼的桎梏。”
“当一个歌手对一首歌有了自己的理解之后,他将要做的,仍然不是唱歌,而是创造演唱这首歌的方法。用什么唱法才能最好地表达出歌手心中的艺术形象,宏观上整首作品的气质把握情绪侧重,微观上每一个歌词每一个音的处理方式,都需要仔细推敲。越是好歌,越有推敲的必要。凡事就怕多问一个为什么。精确到句子的唱法,精确到词语的唱法,精确到单字的唱法,不仅在态度上不同,最终演唱出来的效果也会不同。这是歌唱的第二步。”
“当一个歌手针对一首歌创造出了基于自己的理解而来的唱法之后,他将进行演唱。这个时候,歌手的基本功是否能够支撑他创造的唱法,将决定歌手演唱的实际效果。”
“一般而言,业余的普通人唱歌,要么,是觉得歌的词曲好,发乎于心地把自己对歌的感觉唱了出来;要么,是听了歌手的演唱而觉得好,从而模仿歌手的唱法。这两种,都只是唱歌,而非歌唱。一个真正的歌手,对每一首歌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和创造。不然,一个人即使天赋的歌喉再好,最终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唱歌机器。”
“所以,想成为歌神,你第一,需要有丰富的人文素养;第二,应该头脑灵活善于创新;第三,必须有充足的声乐技术储备。”
说到这里,毕文谦停顿下来,注视着黎华,等到她想了一阵,想要开口发问时,才继续说道:“我虽然还没有进入过正规的音乐学校学习过,但从我们国家的那些知名的歌唱家的众多作品里,我有一些明显的感觉——我国的声乐培养,在声乐技术储备上,有着挺了不起的成就,但在创造唱法的灵活性上,却有些僵化。至于人文素养,那是一个人活到老学到老,一辈子的事情,不是在学校里能够教完的了。”
“所以,你想我教你唱歌,你首先需要明确你是在歌唱,而不是唱歌。其次,我不可能教你多少声乐技术,这方面的知识,在真正的音乐学校里学习会更有效率,我将来很可能也会去学。顺便提醒一句,这些技术,不仅需要水滴石穿的磨练,也需要持之以恒的保持。倒是理解一首歌,如何去创造唱法,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讨论。”说到最后,毕文谦来了劲儿,不经意间来了个霸气外露,“这方面,你要真想学,在国内也许还真得跟着我。”
黎华哑然,半张着口,不住翕动着。良久,她忽然凑过来,抓着毕文谦的胳膊。
“我想学,你教我,教我!”
看着黎华缠着自己的样子,毕文谦不禁联想起了在江州的文艺。
这个姐姐,对音乐的态度,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想着,他随意出了一个题目。
“举个实例吧。《驼铃》这首歌,你听过吗?电影《戴手铐的旅客》里的歌。”
“听过!”
“那你先去帮我找我要的那些书,然后听听这首歌,国内知名的歌唱家唱过的版本,都听听,对比着听,仔细揣摩,想想这些版本,歌唱家们各自创造的唱法,有什么区别,好的,好在哪里,不好的,问题在哪里。等你想完一圈,有了自己的答案后,再告诉我。我不在乎你说得是对是错,毕竟,严格地说,艺术是没有绝对的对错的,但我要求,那必须是你仔细思考之后的答案。”
“嗯!”
黎华点头答应的样子,那双水灵的眼睛,让毕文谦觉得漂亮。
“那么,先陪我去录音室吧!”
“好!”
浑然不觉间,黎华就这么抓着毕文谦的胳膊,出门了。
第五十章 我生君正茂
第五十章我生君正茂
接下来的几天,黎华首先给毕文谦找来的并非外国的高中课本,而是中国的大学通用教材……以语文类和政治类的书居多。
这……又是几个意思?瞧着黎华波澜不兴的脸,毕文谦在肚子里琢磨了一阵。
不过,无论是什么教材,只要拿来看了,就会有用处。就像马克·吐温的那个笑话:所谓经典名著,就是每个人都希望读过而不去愿读的东西。现在的毕文谦,就很希望别人知道自己“读”过很多书,这样,将来他说出一些具有前瞻性甚至惊世骇俗的话来说,才不会给人无根之萍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来者不拒。
翻开教材的扉页,那不太显眼的位置上,有着蓝黑墨水的钢笔签名,端端正正的行楷,“彭黎华”。
她自称的……化名。
大约浏览了一下书眉里的笔记,那一手漂亮得让毕文谦自愧不如,极有主心骨的钢笔字,让他选择相信,这就是黎华用过的教材。
她也是一个惜书的人。
但彭黎华并非她的本名——如果她自己的说法可信的话。那么,在这个年代,这个岁数的人里,哪一类群体最可能使用化名呢?
想着,毕文谦摸了摸扉页上的签名。
于是,他安静地读起书来,这一读,就从86年的1月翻进了2月。
2月初的早晨,申城的阳光射不透空气里的冷意,稀疏的阔叶树里有麻雀的叫声,伴随着广播里播放的音乐,依依有晨练的氛围。
从宿舍一路走进录音室,黎华先于毕文谦的视线,指向了新多出来的一个唱片架。
“来听听,你要的日本唱片。”
架子上排满了黑胶唱片,一眼看去,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带着怀旧,甚至考古的情怀,走过去,伸出食指,从那一张张唱片上拂过。
“都是原版。”黎华的目光也随着毕文谦的指尖而游移,“她们把近5年来,上过日本公信榜的唱片全买了回来。听说,日本文化科学省的官员对这事儿挺热心,主动帮了不少忙。”
文化输出的事情,对于还处于经济巅峰的日本来说,算得上是和政绩有擦边球的了,何况输出对象是颇有文化渊源的中国,那边的官员不闻不问才是怪事儿。
不过,毕文谦原本想的是请唱片公司去日本买一些唱片来,只不过为了让自己的想法更高大上一些,他把买说成了引进。
结果,唱片公司似乎就真的搞成了引进!
看着眼前的一张张唱片,看着自己的脑洞成了现实,毕文谦仿佛又一次切实地看到了挥动着翅膀的蝴蝶。
松杉千春、长渕冈、松甜圣子、谷村新斯、竹内玛丽亚、松任谷优实、五轮贞弓、山下大郎、山口百慧、河合奈宝子、吉天拓郎……
随意拣出一些,毕文谦便看到了不少自己耳闻过的名字。不少人的唱片,出现了远不止一次。
把握着这些唱片,隐约中,毕文谦仿佛看到了日本80年代的流行音乐圈的轮廓。
轮廓。
“那么,我们随便拿一张,开始吧!”
口气轻松的毕文谦,镇定着微微有些抖的手,心怀忐忑地从唱片堆里选出了一张,那侧面还用薄薄的胶布贴着标注——于1980年上公信榜。
抚摸着唱片盒子上的封面,那个人二十多岁时的样子,弯弯而茂密的额前发,看起来细细的眉毛,清澈的眼眸,仿佛正倚在门边,向门外望去……
整一个村姑模样。
毕文谦油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感慨。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而现在,君生我仍未生,我生君正茂。
这是一张专辑。
先声如耳的,是那具有日本80年代风格的配乐,然后,遍是那偏民谣的风格的女汉子声音。
是了,这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唱民谣出道的,偏苦情歌的年轻村姑嘛!既没有确立自己的音乐体系,也还没有找到音乐生命中最契合的那位编曲家。
她,离未来仿佛登上神坛的样子,还相去甚远嘛!
熟悉的歌声中,时间仿佛流逝得很快,毕文谦面露着微笑,迷离地望着什么。
这不是一个高中生会有的神态——黎华瞧着毕文谦,心生疑问,却也只是心生疑问——这的确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会有的神态。
一曲曲过去,录音室里响了一首将在多年之后会红遍中国两岸三地,被无数中国歌手翻唱的曲子。
“我现在已经很会搭讪了,即使面对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我现在很会交际弄欢了,每擦一次口红,就能感受到。”
“为了那个人,只身来到这个城市时。身上的口红,还只是一支淡淡的樱红。不停地寻找那个人,却只是不停地找错人,终于习惯了哭泣。”
“我现在已经很会逢场作笑了,就算对方根本不是我心仪的人。我现在已经很会陪笑了,每擦一次口红,就能感受到。”
“就连候鸟也未必,在出生的时候就计划远行。也未必就知道为此,而锻炼自己的羽毛。不知何时,镜子里面,又映出那已快遗忘的,淡淡的樱红。不禁自嘲,奇怪的颜色。”
毕文谦不大会日语,现在的毕文谦,更是不该听得懂日文。而且,这个时期的她的歌声,也还远没有大乘。所以,即使心潮澎湃,毕文谦也只是克制着,稍微溢出一些神往。
曲终的间隙,毕文谦看了看黎华,随意问道:“你觉得如何?刚才这首歌?”
“我想想。”黎华起身暂停了播放,静静地想了一阵,“和我们这边的很不一样,唱的……大约是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普通人的违心生活?”
噗……这……这还真是有中国80年代中期特色的回答啊?!
毕文谦差点儿就一口气没顺过来。他勉强咳嗽了两声,才堪堪地问:“你懂日语?”
黎华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读的是外语学院嘛!”
好吧……黎华的到来,大概绝不是一个意外了。
(ps:即使是外国人物,名字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对这方面有了解的朋友知道是谁就可以了,不太了解的也不必纠结。)
第五十一章 意外
第五十一章意外
黎华懂日语。
这就好办了不少。毕文谦貌似随意地挑选着自己觉得有价值的唱片,一张张听着,遇到自己想要的那些歌了,就要求黎华充当翻译,并整理成册。如果遇到她的翻译和毕文谦心中的印象不太相符的情况,他便多问一个为什么。
看书,听歌。
不知不觉间,春节便过了。毕文谦没有要求和谁一起过,倒是几天之后王富林转寄来了一封孙云的信。
却也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勉励他第一次独自在外时,要坚强。
孙云的字迹不算好看,细细的,棱角分明,一点儿也没圆润的感觉。毕文谦看时,黎华也凑了过来。
“……你妈挺放心你的。”
“……也许,是因为我给了她不普通的期望吧……”大概,穿越之后,自己的表现难免不像普通孩子了,孙云不以为怪,就已经是母爱了吧……毕文谦收好信,放进衣服的内兜儿,盯着黎华,今天,她梳了一个边分的发型,背后扎了一个小小的辫子,看着像一个文艺兵,或者……卫生员,毕文谦心目中那样的形象,“黎华。”
“嗯?”
“你为什么不和家人过节呢?”
黎华瞄了他一眼,便看向了别处:“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你才想起来问啊?”
“本来觉得不该问。心念来了,随口就问了。”
毕文谦倒没有纠结于此,翻出一张近藤珍彦的专辑播放,转而又抓起一本黎华带来的书,低头读了起来。
录音室里弥漫着日式迪斯科风格的音乐,这并非毕文谦格外喜欢的,但在80年代的日本,也算风靡过,而且,如果抛开日本而只论迪斯科,那也会在中国风靡一时。
所以,至少需要有黎华见证着,见证自己听过。虽然,毕文谦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书上。
过了一会儿,突然传来了黎华的回答:“我爸妈带领着课题,研究院比家里更需要他们。”
淡淡的口吻,给人早已习惯的感觉。
毕文谦忍不住问:“那你以前过年时,和谁过的?”
“他们回不来时,我可以去研究院啊……更多时候,我还有三舅家可以去。”
“那今年为什么……”
“去年开始,三舅工作的担子更重了,忙起来了。”黎华幽幽地说,“何况,让你一个人待录音室里过年,也怪可怜了。”
“人总归会有一些形影相吊的时候嘛!”毕文谦一时不知说什么合适了,沉默了好一阵,才挤出一句,“……貌似,我们过年那天,也没有什么不同……连春晚都没看。”
“春晚才有了几年啊?”
黎华无心的话让毕文谦又一次意识到——现在是86年,春晚还并没有成为中国人的一种情怀。
是啊,连春晚都还没有成为中国人的习惯。
真是原生态得让人忽然加深地理解到,为什么说人民对丰富的文化娱乐生活的迫切需求。
……不好不好,和王富林、孙经理这些老人家打了交道,自己竟然隐隐有些习惯了曾经觉得古怪的官腔。
遐想间,毕文谦露出了囧囧的笑。
这笑容,黎华看不懂:“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也许三十年后,很多中国人也许会觉得春晚这不好那不好,但一年到底了不看春晚,却会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毕文谦用真话吹起了牛,“就像……一个文化符号。”
“呵呵,胡说。”黎华用鼻音哼了一声,“我就没这样的感觉。”
毕文谦不再接腔。
又过了一个月,日历也翻到了三月中旬。录音室里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毕文谦,你好!富林老师说,他输了一个和你打的赌。本来要介绍你和成琳认识,但成琳太忙了……老师就让我来了。”
来人很年轻……好吧,再年轻,毕文谦也大约得叫姐姐;她烫着波浪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那举手投足的气质……在这个年代,大概一定是一个美女;她似乎有些自来熟,但问题是……
黎华先问了出来:“请问,你是?”
“啊!我忘了说了!”来人脸红了一下,急忙自我介绍道,“我是富林老师的学生,我叫苏虹。”
苏虹?!
黎华倒没什么反应,毕文谦却悄悄脸红了一瞬——如果没重名的话,这位大概就是原本这一届青歌赛通俗唱法的冠军了。而之所以说原本,原因是……毕文谦已经让导致她夺冠的作品提前问世了!
“你……好。”毕文谦伸出了手,在苏虹和他握手时又问,“富林老师好吗?”
“老师很忙,忙着筹备青歌赛的事情……这也是我来的这里的原因。”苏虹忽然古怪地直勾勾瞅着毕文谦,沉默了几秒,“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赛制的争论比较激烈,他希望你提前去京城,他想听听你的意见。”黎华瞪大了眼睛。
毕文谦张嘴哑然:“苏……苏姐,你没记错话?”
“我当时也以为我听错了。所以老师重复了一遍。”苏虹点点头,忽然欲言又止,再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了。”
这……这……这是什么展开啊!
早就打算好在青歌赛决赛里怒刚一把正面,来一个声名鹊起,甚至横空出世什么的……现在突然天上掉下一个参与青歌赛赛制制订的可能性……
这不是在计划好掀桌子的时候突然被告知能够参与造桌子吗?这不是努力打装备准备刷boss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可能成为boss中的一员吗!
“我得缓缓。得缓缓。”毕文谦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仰躺着,顺手拿书盖住自己的脸,“黎华,你带苏姐安顿一下,好不好?顺便帮我关一下音乐。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黎华咬了咬嘴唇,最终答应了。
随着关门一声,录音室里一下子寂静了。毕文谦胡思乱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文谦?师父?睡着了?”
“黎华……”
毕文谦感觉双肩被她按住了。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当仁不让呢!”黎华的声音里有些调皮。
“我只是……没有想像过,居然有可能越过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境界,直接又当运动员又当……规则设计员。”
“哈哈!你倒比喻得有趣。”黎华难得笑得有些狂放,“你是不是想多了一些?那位富林老师只是想征求你的意见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征求你的意见?”
“我和他又不认识。”
“和他认识的音乐专业的人多了去了,我只是一个高中生。”
“……噗。”忽然,黎华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感觉你在臭美啊?”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毕文谦不干了,一把抓开脸上的书,只见正上方是黎华那张漂亮的脸。
她笑吟吟地反问:“你明明有志不在年高。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哪里怕了什么?
“我没怕……只是不适应剧本往想像力上限的斜上方跳。”
“那你决定去京城了?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机会不等人。”
黎华点点头:“那我替你和孙经理打招呼,火车票也帮你买,反正,人家来这里就已经准备好车票钱了。”
“谢谢……等等,”毕文谦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你呢?”
“我大学还没毕业呢!不过你也别想好,不收学费的师父可遇不可求呢!我哪儿能就这么算了?也许……等你青歌赛比完了,我就也到京城去找你了。”
毕文谦笑了,觉得心里有些暖:“原来,你叫我师父是因为我不收学费啊!”
第五十二章 孙经理的故事
第五十二章孙经理的故事
毕文谦离开申城的时候,是下午。多云见阴。
孙经理亲自在唱片公司门口给他送行,那个以前在毕文谦眼里和他如影随形的漂亮女秘书却不见了。
“文谦小朋友,安心去京城参加青歌赛。录歌的事情,暂时不急,我们申城唱片公司支持你!”孙经理一脸和蔼地鼓励着,“另外,你上次和市委书记探讨创作的那首歌,我们已经拿出了一个草样了。本来前几天就该知会你的,但针对这个事情,有一些细节上的不同看法,还有讨论的余地。我估摸着啊,等青歌赛之后,就会请你回来了。”
细节上的不同看法?
毕文谦心里一紧,难道自己开的脑洞出了什么变故?不过,既然人家都说得这么含糊了,倒又不好明问。
“谢谢孙经理!那我就先专注准备比赛了!”
道别之后,毕文谦拿着自己的行李包,和苏虹一起往火车站去。
忽然,他发现黎华仍然跟在旁边。
“黎华,你想送到哪里?”
“车站吧!”
今天的黎华,穿着一身女式的军大衣,那身板和姿态,倒真有几分军人的味道……就是皮肤白得不像是时常摸爬滚打的人。她走到和毕文谦并肩的位置,小声地说:“你给我的题目,我还没琢磨好。你说得没错,凡事多问一个为什么了,事情就没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这前后也是按月计的时间了……”
“不许嫌我笨。”
黎华抢白的话让毕文谦觉得开心。他当然不是觉得她笨了。一个能够为一首歌而琢磨几个月的人,她至少有一颗对音乐踏实的心,这才是可贵之处。
但毕文谦并没有说出来。毕竟,让不知潜力上限的学生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完美,是一种好事。很多貌似天才的人,往往就是对自己的要求比常人更苛刻一些,最终日积月累出了常人无法想像的成就来。
于是,他微笑着瞧了黎华几秒,慢下了脚步,落在苏虹背后四五步的距离,转了话题。
“孙经理刚才和我说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想知道?”黎华眨眨眼睛。
“如果你觉得我适合知道的话。”
这话,让黎华愣了一下。她认真看了毕文谦一眼,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密密的云朵,又看了看前面的苏虹。
“孙经理是83年进厂当党委副书记兼经理的。他不久就提拔了一个年轻的作词人进厂,那作词人也不负他的提拔,写出了不少好词,还在去年被吸收进音协了,作为一个没有大学文凭的年轻人来说,算是破格的荣誉了。”
黎华偏头看向毕文谦,仿佛是在问要不要说下去。
毕文谦点了点头。
“年轻人很努力报答知遇之恩,不仅是作词,几年里为唱片公司的发展也做出了不少成绩。孙经理也公开表扬过他,说他是具有改革思想的青年。”
黎华又看了看毕文谦,他也又点了头。
“与此同时,有另外一个年轻人,在工厂里长期旷工,还有玩弄女性的劣迹,最终被开除了。但他在一次申城青年吉他弹唱大赛里得了一等奖,顿时就成了申城的歌星。唱片公司嗅到了机会,和他签了合同,让他录歌,发行了很多磁带,而他第一盘磁带就卖了100多万盒。于是,他受到了唱片公司领导相当的重视。”
“作词的年轻人看不惯唱歌的年轻人,认为他歌唱得并不好,还有道德问题。于是他经常公开向孙经理直言指了出来。渐渐的,唱片公司里就有人向孙经理反应作词人很傲了。日子久了,作词人觉得孙经理用人有问题,孙经理觉得作词人惹是生非。”
“最终,见进言无效,作词人绕开申城唱片公司,直接像中唱总公司的领导写信,反映孙经理在干部政策和编辑方针上存在问题。不久之后,作词人被病休三个月,孙经理带着各部门领导给他开小范围的帮助会,要他检查缺点并录音。结果,两个人的矛盾公开化了。”
“之后,《解放日报》发了一篇揭露那位年轻歌手道德问题的文章,不仅定性为糟蹋妇女的流氓行径,还不点名地批评了申城唱片公司。而唱片公司立即写了材料反击,指责记者无中生有。于是,日报的党委特派了记者进一步调查,在这个关头,那位作词人向记者揭发了唱片公司领导在鹭岛召开订货会议时铺张浪费、违反财政纪律的问题。”
说话间,黎华微微叹了一口气。
“文谦,也许你知道,去年正是中央三令五申不准在旅游风景地开会、不准超标准宴请的风头。这事儿立即上了报。孙经理虽然表示接受批评并今后改正,但在社会上终究引起了大的反响,并受到申城领导部门甚至中央的关注。十分被动的孙经理,决定把作词人退回宣传部,并取消了他的干部资格。”
“这让作词人愤愤不平,恰好,今年1月初,中央开了八千人大会,作词人受了鼓舞,向中央和申城相关领导写信揭发孙经理。于是,就在上个月底,中唱总公司派了调查组进驻申城唱片公司,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
侃侃一气,黎华点了点头,示意说完了。她和毕文谦一样慢着步子,细细地看着他。
这些话,或者说这些事情,和毕文谦问的问题,貌似没有关系,但他又觉得,其中还是有隐隐的联系的——作为一个80年代的人,黎华也不至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吧?
那么,她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如果要计较,这事儿里既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也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坏人,在不同的尺标下肯定会有不同的解读——在这个还没有盖棺定论的时刻。
看到毕文谦沉思的样子,黎华笑着用胳膊轻轻挤了他一下:“怎么,犯迷糊了?这可是你非要听的。”
“……也许,笨的人,是我?”毕文谦苦笑道,“我还是图扬图森破啊!”
“图扬图森破?”黎华愣了一瞬,旋即笑了,“英语吧?你真有趣。”
“……我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毕文谦联想到了长者,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人家来龙去脉讲得貌都那么有条理了,自己却连一个国企里的故事都听不懂言外的内涵。
这不是开卷考试都考不及格么!
果然,走音乐的路是正确的吧……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也许,我并不擅长遵守规则地玩儿游戏。”
忽然,前方传来了苏虹的呼喊声。
“毕文谦,黎华,你们快点儿好不好?”
第五十三章 时代,VENI
第五十三章时代,veni
火车里,毕文谦又一次睡在了硬卧上铺,。这一次,他下铺的不是王富林,而是王富林的弟子,苏虹。
铁轨的声响像调得极漫长的节拍器,毕文谦眯着眼,假寐着,脑海里还想着黎华,她那穿上军大衣仿佛文工团女兵的样子,她说的貌似含糊的话。
仍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在这个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的时代,黎华倒真有几分风采,或者说,让毕文谦喜欢的劲头。一个在80年代中期就喜欢罗大右的大四学生,国企里的纠葛故事张口就来,而且,起码通晓日文和英文,还自称父母是研究院的……学者。
想着,不禁又联想起了江州的文艺,差不多的年纪,差不离的漂亮……但除了脸蛋儿和身段,那位文姐姐并没有给毕文谦留下什么好的印象,而刚刚分别的黎华,毕文谦首先想到的,却是换一套衣服就刷新一次的气质。
人和人的差距,的确挺大。
这么暗叹着,假寐逐渐成了真。
第二天,在车上实在百无聊赖,毕文谦终于忍不住想和苏虹攀谈——他不愿意去想像和一个某种意义上被自己“盗”走成名曲的人怎么正常交流。
“苏……姐姐。”
“苏姐姐?”
“你在叫我?”
下铺的女声带了点儿诧异。
“难道,我不该叫你姐姐?”毕文谦伸出头俯视,却见苏虹坐在床,正捧着一本书,“哦,原来看书入迷了啊!”
“抓紧时间学习嘛!”苏虹抬头,只看了毕文谦一眼,微笑了一下,“我也要参加青歌赛的。”
“哦?原来你也进了决赛啊!”毕文谦装着糊涂,脸上洋溢着笑,“姐姐,你唱的什么歌?”
“还没定弦呢!”苏虹犹豫了一下,“老师们说我还能再提高提高。”
“老师……们?”毕文谦当然知道她的老师是哪些人,但现在的他“应该”知道的却只有一个,“难道你不止是王叔叔的学生?”
也许是那一声王叔叔,苏虹的眼神终于从书转移到毕文谦那张伸出床沿的脸上。
“我是前年考入谷老师的声乐艺术培训中心的,那里有三位老师在教导我。”
毕文谦当然知道,苏虹就是谷老太婆的大弟子,而那个声乐艺术培训中心,简直是一个将来如雷贯耳的存在——正是他想尽早有所联系的。于是,他主动和苏虹找起话来,如一个好奇的少年,不断询问着苏虹的三位老师的事情。
结果……午饭之后,毕文谦便和苏虹一起坐在下铺,研究着她手里那本声乐教材。到了晚上,那本书随毕文谦一起到了上铺。
其实,一本声乐教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虹愿意把书借给自己。悄悄笑着,毕文谦合上书,嘴里无意识地哼哼着一些曲调。
“毕文谦,你哼的是什么歌?”
苏虹的一声问,生生惊断了毕文谦的惬意。
“啊?”
“我是问,你刚刚哼的曲子,是哪首歌里的?我以前怎么没听过?”
“没有啊!”这一下,可不止是惊了,“我……随便哼的。”
“随便?那你再哼一次,我整理一下。”
“……你刚才吓了我一跳,”毕文谦闭上眼睛说瞎话,“我……忘了。”
“啊?!”这回是苏虹吃惊了,“你怎么会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我真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哼大声点儿?我都没听仔细!”
终于,苏虹勉强接受了毕文谦的说法,严重关切之后表示了遗憾……
事实上,毕文谦哼的,倒不是尚未问世的什么歌,而是一首日文歌的曲子。前段时间里,他和黎华一起在录音室里听的。黎华还努力翻译了歌词,可翻译的结果却是,每一个字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却读不懂。
“紧握于拳中的梦想……两年过去,十年流逝,尽至忘却舍弃。”——不考虑具体的时间点,不考虑相应的历史背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句词眼儿里的两年和十年分别代表了标志**件,自然也就不可能理解整首作品里饱含的复杂情感了。
而歌手此时的唱功对于这首歌来说还太过稚嫩,黎华自然也不可能从歌声中体会到真谛了。
眼瞅着对自己翻译水平陷入疑问的黎华,毕文谦自然是懂那首歌词的。但他不能说。甚至,他并不认为,在这个时代,让中国人听懂那首通篇隐喻的歌,会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首歌,比那位大约将会在今年横空出世的教父的许多歌词更加隐晦,却是相似的……“不正确”。之所以是相似而非相同,是因为教父疑问式的呐喊本质上还是疑问,而这首歌里的感慨……却更像是在暗恨那位武装讨薪的图书管理员没有走到最后。
三十年后的国人能够带着自信回头,相对客观地审视,这个时代的国人……却极易在感情上走极端了。
所以,当时毕文谦只是看着黎华,保持着缄默,不敢去想像,如果她此时真的明白了那首歌,会流露出什么表情来。
回想到最后,毕文谦不禁在昏暗中嘿嘿地笑了。
那位神人,在三十岁的时候,唱这首充满内涵的歌时,仍会显得如此稚嫩。那么,自己呢?现在才十六岁,等十几年后,会是什么歌唱水平呢?
笑过之后,怀着期待和想像,毕文谦进入了梦乡。
一路颠簸,毕文谦终于来到了京城。
迎接他的,是一场雪。
飘飘洒洒,铺在了进入眼帘的每一处建筑顶上。毕文谦看着,有些发呆,仿佛空气里与着熟悉的味道,有些怀念,却找不到多少心里稔熟的事物。
“毕文谦,你是江州人,是不是没见过雪?”苏虹拍拍毕文谦肩头,“走啦,在我们北方,下雪是常事儿。”
好吧,对于毕文谦来说,雪这种东西,倒真的应该存在于书上,存在于画中,存在于妈妈的嘴里,存在于爷爷的遥想。所以,他冲着苏虹笑笑,略带腼腆地跟在后面,往崇文门方向走去。
“苏姐姐。”
“嗯?”回头的苏虹,只见毕文谦递来两张折好的作业纸。
“初次见面,一直没有送姐姐什么见面礼。”毕文谦把纸塞在苏虹手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这是我写的歌,之前我在预赛里唱过。我觉得挺适合你的,你不妨试试,如果你觉得好,也觉得自己能唱好,就在决赛里唱吧!”
苏虹瞠目结舌:“啊?”
“你可以转告王叔叔,他可以证明我没乱说。”毕文谦欣赏着苏虹的讶然,“不过,如果你选择了唱这首歌,请你务必唱好,如果得不到金奖……也……至少要得银奖。”犹豫了一瞬,他忽然重重地点头,“如果连银奖也得不到,就算你欠我,将来如果我有什么要求,你得……听我一次。”
苏虹张着嘴,好几秒后,突然咳嗽一般地笑弯了腰。
“你……真有趣。”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在毕文谦不满的神态中,苏虹笑了好一阵才罢了休,一边认真把作业纸收好,一边点着头:“好吧,我会去问富林老师的。我现在就带你去。”
看着她的背影,毕文谦一手拎着行李,一手虚指向前方。
时代,veni。
第五十四章 谈笑风生
第五十四章谈笑风生
苏虹先带毕文谦去了中央歌舞团,却得知众多老师都赴一个饭局去了,并且,王富林还专门留了一张字条。
“老师叫我带你去吃饭。”
苏虹说得简单,带着行李,便引着一样风尘仆仆的毕文谦转进去了自己住的中央歌舞团宿舍2号楼。
“行李先放我这儿,看这时间,我们赶紧一点,指不定还能赶上开席,老师们都在那里。”
宿舍楼的位置,大约在中央歌舞团和京城饭店的中间,倒也没走冤枉路。穿过地安门,往东长安街走,由北朝南,苏虹一路疾行。
而西边,就是故宫了。
“苏姐姐,什么事儿,王叔叔那么急?”毕文谦可没天真到以为王富林会专门为自己接风洗尘而兴师动众。
“我怎么知道?”
一路看到自己从前的儿时记忆里,似是而非的地标,毕文谦约莫有些感慨,倒也淡了几分忐忑。
走到菖蒲河公园旁,苏虹往东拐过一个街角,突然慢了脚步,伸手虚指:“到了。”
顺势望去,原来是谭家厅,门口除了门迎,还站了两个军人。
毕文谦感觉舌根涌上了些口水,那属于毕云诗的味蕾不禁蠢蠢欲动,即使……只有那么一次幼年记忆,却格外深刻,即使,他已经连谭家厅里的格局都已经记不住了。
苏虹和服务员沟通了几句,两人便被带进了一个雅厅。
却见里面品字形地坐了三桌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女,以及里面中间那桌主席位上端坐的一位貌似和蔼的谢顶华发老人,一身蓝色的中山装。
他们本来正谈得兴致盎然,见有人进来了,都停了话,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来。
这阵仗,毕文谦倒还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这些人里,除了王富林,他一个都还没有对上号。而站在他侧前的苏虹,却已经有些口吃了。
“富……富林老师,啊不,首长好!”
只见老军人呵呵笑道,起了大嗓门的浏阳腔:“我是来见证各位专家的讨论的,不算主角,不是主角。富林,人家叫你,你就介绍介绍?”
“嗯。”王富林点头起立,离席来到毕文谦身边,先虚指了一下苏虹,“这姑娘,是我和剑芬同志他们一起收的徒弟,叫苏虹,在座的有不少人都知道的,就不多介绍了。”说完,他一把拉起毕文谦的手,“这小家伙,就是我和大家提过的,现在全国广为传唱的《血染的风采》的作者和演唱者,毕文谦。”
正中的老人眼中精光一亮,那和蔼的笑容里,不经意间投来一股有些慑人的气势:“毕文谦就是你……你就是毕文谦?听说你主动去过前线?原来还那么小,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果然有志不在年高啊!”
“您是……”
毕文谦弱弱的问,王富林微笑着,给了他答案。
“这位,是中顾委的首长,王振将军。”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王胡子?!这……画风不对啊!”
王振老将军一愣,有些好奇:“画风?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毕文谦闭了闭眼,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好吧,只能说尽力而为,“以前我可没见过您。我只是听说,您可是杀伐果决、刚正不阿,就像是一幅写实的油画,火炮、战马、指挥刀;结果见了真人,根本不像那么回事儿,倒似一幅……”毕文谦绞尽脑汁,“悠远的水墨丹青,就像是一个晚上吃了饭过后在家门口坐着小马扎,摇着蒲扇,给我们一圈孩子讲故事、分享经验的老前辈。”
约莫是脑补了几秒,王振猛地大笑起来,露出一大排牙齿:“王胡子,你也有今天!”激动处,不禁捶了几下饭桌,“小家伙,你真有意思,你想听故事,我一会儿好好给你讲讲!”
老首长的开怀,把饭厅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王富林也顺势拉着毕文谦,一步步,一个个地介绍起来。
“文谦,在坐的都是参与这一届青歌赛的老师,我带你认认。来,这位就是中央民族歌舞团的团长……”
“我知道,我知道,这温暖的脸,这眼镜,江大为嘛!”毕文谦一边抢答着,一边直视着坐在眼前的中年眼镜男,他也正温和地看过来,似乎因为毕文谦的形容而有些矜持,“您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我听过很多遍,是目前唱得最好的!内敛圆润,情感含而渐溢,入木两分。”
江大为一愣,眼镜里透着不解:“入木……两分?”
不仅是他,全场都突然寂静了下来。大家都直勾勾地望着毕文谦。
毕文谦却一脸无辜:“入木两分就是入木两分啊,比三分差一分嘛。”
江大为脸色一凝,那边的王振老将军却不禁一笑:“那你说说,什么是入木三分?”
“如果说入木两分的情感是溢出来的,那么,入木三分的情感就是渗出来的。嗯,光这么说可能不太直观,举点儿例子好了……入木三分的例子可能不多,但也不算太少。比如,远的,章权章奶奶唱的《铁蹄下的歌女》;近的嘛,朱逢薄朱老师唱的《那就是我》。”话音刚落,席间就隐约生了忍俊不禁的声音,放眼看去,却不止一人低头掩口,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笑。而那些没有低头的人,脸色也……不太正常。
倒是王富林轻笑了一声,捏捏毕文谦的手,为他指了一个方向:“文谦啊,那一位,就是你说的,入木三分的,朱老师。”
只见一个宽屏大脸的中年女人,长长的波浪发,发际线有些高,偏淡的眉毛,偏细的眼睛,有些发福的她,正微微脸红地瞧过来。
而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五官方正的中年女人,正用手肘轻轻捅她,揶揄着:“逢薄,人家说你入木三分呢,你不说点儿什么?”
这话,逼得朱逢薄连忙站了起来,红着脸,先朝江大为道了个歉:“江老师,你可别往心里去啊!”然后才对毕文谦说,“毕文谦小朋友,你喜欢我唱的歌,称赞我,我很高兴。但也不要把我捧得那么……那么……”
朱逢薄还在斟酌词语,毕文谦却三步并两步小跑了过去,自来熟地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起来:“不高,不高,您当得起的。朱阿姨,我说的话,只是我一家之言,但我可没有胡乱吹捧,我可是经过了不少对比,不少琢磨的。而且,我又没说入木三分就是演唱的顶点了。”
这话,让王振的兴趣又浓了几分:“小家伙,说说,说说,水平更高的是啥子?”
饭厅里又一次鸦雀无声,大家都等待着毕文谦的说法。
毕文谦放开有些错愕的朱逢薄的手,微微踮了踮脚尖,在三桌人里扫视了一圈。
“入木三分这个成语嘛,说的是笔墨透入木板,而笔墨,终归是液体的。不管是溢,还是渗,都是形容液体的词语。而在更高的境界里,演唱出来的情感,应该像是气体,感染人的效率,和液体是不同的。例子嘛……虽然屈指可数,但还是有的。”毕文谦又看了一圈,“好像……她没有在场。”
“小家伙别卖关子,快说嘛!”王振的嗓门又响了起来。
“啊,我说的是,郭奶奶唱的《我的祖国》。那首歌里,她唱的每一个字都能品出味道,让我在琢磨之后,觉得就该那么去唱。听起来朴实无华,却声声沁入心脾,即使我不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人,也能够通过她的歌声,感受到新中国建立的那个时代的精气神,为之向往。”
在场的音乐家们集体沉默了一小会儿,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
而刚才那个揶揄朱逢薄的宽屏方脸的女人,则冲着毕文谦笑道:“小朋友,你说郭老师唱得比逢薄好,我下不了判断,但你鉴赏郭老师的歌的话,说得很好。我相信,那的确是你经过思考之后的话。富林没说错,在音乐上,不能把你当小孩子看。”
“您误会了。我没有说郭奶奶一定比朱阿姨唱得好,而是说郭奶奶在演唱《我的祖国》时体现出来的水平,比朱阿姨唱《那就是我》时体现的水平更高。我啊,一直觉得,抛开具体作品谈演唱水平的,都是耍流氓。”
在一阵哄笑声中,毕文谦眼瞅着这位,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不敢确认,更不能“未卜先知”:“另外,请问您是?”
女人堪堪忍了笑,点点头:“我叫骆天婵。”
“您就是唱《孤独的牧羊人》的骆奶奶!”果然没猜错,毕文谦面露激动。
骆天婵却板起脸来:“你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啊!我也就比逢薄大了个两三岁,凭什么她是阿姨,我就是奶奶了?”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就笑了出来,“我有那么老吗?”
“不,不是,”毕文谦眼睛一转,“您误会了!我从前根本就没见过你们,我是根据我听的歌而得出的印象的。我听过您的那些歌,风格各异,都有和词曲相配的格局,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代宗师,所以,我听起来像是奶奶;而朱阿姨的歌,虽然都很好听,但细细计较起来,唱法是有共通之处的,并没有达到为不同内涵的歌创造合适而独立的唱法的境界,还有上升的空间,所以,我听起来……”
骆天婵“噗嗤”的一声笑打断了毕文谦的话:“停,停!你刚才恭维了逢薄,瞧把大为的脸给黑的。这一转眼,你就把我给高了逢薄一个辈儿。就算我厚着脸接受了,逢薄可是会不高兴的!”说着,她又伸手肘,朝仍红着脸低头的朱逢薄捅了捅,调侃起来,“你什么都不说?难道真想叫我阿姨?”
饭厅里哄堂大笑。
直到江大为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地分辩道:“骆老师,话可不能您那么说,我哪里黑脸了?小朋友既肯定了我,也提出了他分析的我的不足之处。批评的意见,我能理解的,我一定会努力提高;不能理解的,也会慢慢去琢磨。我们唱歌,听众说唱得不够好,我们总不能说是人家听错了吧?就是……听起来难免有些失落。”
毕文谦远远地朝江大为笑,然后一脸认真地对骆天婵说:“骆奶奶,江老师说得很对。音乐属于艺术,艺术是精益求精,却不可能精确竞技的。我说的这些,只是一家之言,我不可能保证我说得一定对,我只能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思考,逻辑自洽的。我们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应该怀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态度,首先问心无愧,然后精益求精,活到老,探索到老。”说着,他再一次扫视着饭厅里的男男女女,这一次,格外地慢,“在坐的大家,都是我们中国流行音乐的财富,更是我毕文谦的前辈。我之所以大言不惭地说了那么多,不是什么童言无忌,而是我相信,相信在坐的各位能够代表中国流行音乐目前的最高水平,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作为一个后辈,在我心中对大家的要求,一定是最苛刻的。因为我们将要沿袭的道路,将是你们从百尺竿头一步步开辟出来的!毕竟,这条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
渐渐鸦雀无声的饭厅中,忽然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得好!”
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都鼓起掌来。
一直默默站在门口的苏虹远远地望着毕文谦,有些失措地呆立着,右手悄悄伸进衣兜儿,手指重重地捻了捻他给她的作业纸。
王富林也鼓着掌,那温润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惬意笑容。
王振也鼓着掌,脸上呵呵的笑,眼睛望着毕文谦,有些迷离,似乎遥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阵,掌声才渐渐停息。
此时,朱逢薄也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小朋友,你详细说说,我比天婵,不足在哪里?”
“啊?朱阿姨,您真信啊?”对着她的认真劲儿,毕文谦有些受宠若惊,“您真愿意对着骆奶奶喊阿姨?”
“你如果说得有道理,我为什么不听听?”朱逢薄点点头,又瞥了骆天婵一眼,“再说,我愿意叫,天婵她愿意应吗?她还觉得自己年轻着呢!”
骆天婵抿着嘴,没有接腔,只调侃地对朱逢薄飘去一个眼神,哼了一个鼻音,便继续看着毕文谦。
“这个啊,用您唱的《那就是我》当例子是不合适的,因为那是一个成功的作品。我们换一个好了。前两个月,我听过郭奶奶唱的《鸽子》,那是一首来自墨西哥的流行歌曲,是一首流露离乡的忧伤的歌。听着郭奶奶的演唱,我仿佛看到,明媚的阳光下,海鸥在港口的上空盘旋,一艘缓缓启航的轮船,甲板上一对依偎的男女,正回望着家乡,眼里流露着哀愁,就像蓝色的海水被船分开的波浪,一荡一荡。”
“这仿佛是一张精细的照片,很是显示了郭奶奶的歌声将艺术形象跃然,营造出画面感的功力。”
“然而,问题在于,这首歌的歌词,是男人的第一人称。将主人公视角的歌词,唱出了摄影师视角的画面,这在逻辑上是不合理的!虽然郭奶奶是女性,让她唱好男人的视角有些强人所难,但严格地说,这的确唱法设计上的缺陷。”
“而朱阿姨,类比地说,您演唱的所有歌曲,相互之间有一个相似度很高的唱法,就像是同一个章法一样,让人感觉不到根据词曲的内涵而创造的迹象。总是作品适应您,而不是您去适应作品。于是,当作品适合您的唱法时,您演唱出来的效果,就是全国顶尖的水平;而如果作品不太适合您的唱法时,演唱出来的效果就不尽如人意了。”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有些忐忑地望着朱逢薄,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也无从去想像。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等待着当事人。
良久,朱逢薄轻声地说:“……谢谢。”然后,她缓缓地坐了下去,“我需要好好想想。”
忽然,她旁边的骆天婵问道:“等等,小文谦,你好像没说清楚,你刚才说的郭奶奶,是哪个郭奶奶?”
毕文谦一愣:“郭淑贞,郭奶奶啊!”
“哈哈!”骆天婵猜中了似地大笑一声,一手拍桌子,一手指着同桌对面的一个戴眼镜的富态女人,“郭老师,刚才你还带头说好来着,转眼就成反面教材了。”
这把毕文谦吓了一跳。
“郭奶奶,我……我之前真没见过你,只闻其声,只闻其声!”他小跑到郭淑贞的座位旁,微微低头,“我听过您唱的《黄河怨》,那可是……”
只见郭淑贞抬手止住了毕文谦的话:“别,称赞的话就别说了。这里都是熟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好话说对了,是理所当然,说浮夸了,只会臊得慌。毕文谦,你也说了,女人唱男人角度的歌很难。你毕竟是男孩子,你说说,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这个……”毕文谦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就像演戏有表现派和体验派两个大类,唱歌创造唱法时,也许可以类似地去思考吧……不过,具体到您提的问题,我还太小,恐怕还答不好。很多事情……知易行难。”
突然,毕文谦的肚子叫了起来。
王振虽不在这一桌,倒也听得真切,他挥了挥手:“好啦好啦,说好的一起吃个饭,又不是逼小家伙舌战群儒。有什么专业的问题想探讨,吃了饭再说嘛!来,小家伙,来这边坐!”一边说,王振一边指挥同桌的人相互挤挤,匀出了一个座位来。
而另一桌上,苏虹也挤在了王富林的身边,悄悄地望着毕文谦。
只见王振扯着毕文谦的袖子:“小家伙,你说得很对啊,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
(这貌似是第一次更5k以上的章?)
第五十五章 有人会在乎
第五十五章有人会在乎
席上,王振将军对毕文谦颇为关心,谈兴盎然,讲述了不少自己的戎马生涯,而毕文谦则亮着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不时还问一点儿细节。
在场的音乐人们见他们一个讲得兴致高,一个听得入了迷,也就没有去打扰。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王振慢慢站起身,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拍拍毕文谦的肩头:“小家伙,陪爷爷出去散散步。下午,他们要在中央歌舞团开会,我们先慢慢往那边走。”
“嗯!”
毕文谦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虽然岁月不饶人了,但王振走路的步子,还是颇为硬朗。京城的春风不算温暖,却也醒神。出了谭家厅,王振走在最前面,毕文谦紧紧跟在他身边,再后面是两个警卫员,不远不近。这正是午饭后的点儿,顺着北沿河大街往北走,他们,淹没在了行人里。
“小家伙,你前段时间在申城写了一首歌,对吧?”
王振闲聊般的问,毕文谦摸不准他的意思:“嗯?”
“听说申城市委那边挺重视,协调了唱片公司和电影厂一起,为这首歌拍了一个短电影。”王振眯着眼睛,偏头看着毕文谦,眼里颇有些欣赏,“那电影的草样,我看了。小家伙,歌写得很好。‘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写得很好啊!北洋那些家伙,蒋光头,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只会嘴上说得漂亮,结果永远是剥削人民,只有我们党,才是在带头做,在身体力行,你用南泥湾大生产的历史来表现,选得很好啊!不过,”王振顿了一顿,“内部有些人看了电影,说南泥湾不是最能代表我党官兵起带头作用、苦干实干的例子,那都是没亲身经历过的人的胡话!小家伙,你是原创,可要坚持真理啊!”
听着王振大义凛然中带了点儿痛心的口吻,毕文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慢慢摇头:“王爷爷,我还小,我创作的时候之所以选择了南泥湾,是因为在我心里,南泥湾真的可以代表这种精神。但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别人真的能信,真的做得了主吗?”
“怕什么!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对着那么多音乐专家,我怎么没看你怕了?跟你比,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站都没站直,才像个小娃儿。”说着,王振拄定拐杖,目光直视着毕文谦,“小家伙,你名字叫文谦,但该坚持的时候,可别讲什么谦,你王爷爷支持你!”
“嗯!”
毕文谦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王爷爷,我也听说电影出了草样,但我还没看过呢!您和我讲讲,都有些什么内容?不知道和我当初想的,有没有出入?”
王振微笑着点点头,一边继续迈步前行,一边一句句和毕文谦分说。
锡拉胡同、京城二十七中、最高人民检察院、京城六十五中……不觉间,北沿河大街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这就完了?”
“完了啊!”
听了王振的讲述,毕文谦发现,当初自己和长者说过的内容,电影里都拍了出来,但几乎也仅此而已。
“看来,这电影只拍了一半。”
“一半?”王振来了兴趣,“怎么说?”
“王爷爷您也许还不知道,我写这首歌的动机,是因为我更早之前写了两首情歌,一首写得虚,一首写得实。所以,我想尝试写一首虚实结合的情歌,既赞大爱,也怀小情。但是,目前拍出来的部分,显然只是讴歌了我们老一辈革命者在大层面对祖国,对人民的爱。但是呢,王爷爷,您如果对这首歌词熟悉,再细细琢磨一下,就可以发现,这首歌同样可以是在赞颂一对经历风雨而相守一生的夫妻的爱情。我当时想的是,像王爷爷你们那一代人,即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不过是‘旌旗十万斩阎罗’,这么乐观的精神,有铁血,怎么会没有柔情呢?而且,挖掘表现先辈相濡以沫的爱情,也是给我们后人一个优秀的榜样嘛!”毕文谦迎着王振思索的眼睛,“所以我觉得,这首歌在电影里,应该唱两遍,第一遍,就像已经拍出来的那样,而第二遍,可以从两种思路里选一个来拍——第一种,挑选一对知名度比较高的公认的模范夫妻,以他们一生的点滴故事为线索来拍;第二种,筛选一批有故事的夫妻,以他们的历史照片,配上少量的文字介绍,贯穿电影的后半部分。不过,我并没有接触过多少相关的历史资料,究竟哪一种方式更合适,还是征求王爷爷你们这种当事人的意见,比较好。”
问题抛给了王振,只见他又拄定了拐杖,目光从毕文谦转向了别处。
那是五四大街的西向,顺着过去,是神武门,以及景山。
“小家伙,你是在给我出难题啊!”
“啊?”
“你不知道。电影已经拍出来的最后一个镜头,‘没有岁月可回头’。你是建议的用一群老战士的集体照来代表。就为了用哪些人上镜,我的一些老朋友,在闲聊的时候,都是斗了嘴。”王振的口吻既像是讲八卦,又像是讲笑话,“由于申城市委那么比较重视,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对你提出来的这种宣传形式很感兴趣,觉得可以一试,也就都在工作之余多问了几句。所以,针对一个细节,会有人存在不同的看法。”王振回头瞄了毕文谦一眼,却又看向了天空,“就像你建议的用南泥湾的精神来做代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支持你,因为我也是那么想的。但你叫我选一对人出来,我们这些人里一辈子走到头的,不在少数。要挑一个服众的典型,不现实。所以,我觉得你想的第二种办法可以试试。可是,选哪些人呢?我相信,我和季青有这个资格,但有这个资格的,远不止我们啊。事情虽然是个小事情,但谁选上了,谁没选上,终究是一个小疙瘩。”
“啊?你们这样的伟人,会在乎这些?”毕文谦有些错愕。
“我们大概不会在乎,”王振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毕文谦的脑袋,但看了看他的身高,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有人会在乎。”
毕文谦不是太明白,但王振也没有再解释,继续往前走了。之后,他的话不再多,止于一些过往家事。倒是在得知毕文谦的父亲参与过珍宝岛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几分。
下午,王振在中央歌舞团的会议室里,正中央的位置默默坐下,准备聆听各位音乐家们针对这一届青歌赛的赛制的建议,也没有再把毕文谦拉在身旁。
于是,毕文谦慢慢找到了王富林,他在中后排一个靠边的位置坐着,恰好有一个空位。
“王叔叔。”
“文谦啊,来,坐。”王富林温温地笑,“陪首长散步,没有开炮吧?”
“王爷爷挺好说话啊!”毕文谦顺从地坐下,却见主席台上的几个人,怎么瞧也觉得陌生,“咦?今天主持会议的是哪些人啊?看着都好眼生。”
王富林微笑着,伸手虚指介绍起来:“他们啊,都是幕后的领导,你当然认不得了。左起第一位,史宗意,闽省电视台的文艺中心主任;第二位,武咏明,吉省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第三位,陈智昂,中央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第四位,康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文艺部主任;最右边一位,李乃千,齐鲁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这样的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青歌赛的大致框架已经有了谱,今天开这个会,就是由他们主持,继续听取各位的意见,大家一起研究研究,把三种唱法在划分之后相应的细则,争取给确定下来。”
所谓大致框架有了谱,大概就是三种唱法的划分不可能改变了。琢磨着王富林话里的字眼儿,毕文谦默默斟酌着自己有没有必要,该在什么时候,在什么问题上带节奏……
两天之后,申城外国语大学的一处白色行廊里,黎华一边走,一边低头读着《人民日报》。
忽然,在很靠后的一个版页里,出现了一条和青歌赛相关的消息。
“‘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黎华笑出了声,“这王胡子,他老人家也是不甘寂寞啊!我那小师父,到底能不能听懂别人的话呢?”
第五十六章 邂逅夏林
第五十六章邂逅夏林
毕文谦显然不知道黎华远在千里之外的关心,他只是默默记着两天前的音乐家们的会议,记着那些他从前就熟知,或者还比较陌生的人的发言所代表的态度。
当他得知担任这一届青歌赛总导演的邹有开因故没有参加会议时,他就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说了。即使身边的王富林目示,也只说先听取意见,再酝酿酝酿。
或许,在王富林看来,这是一种成熟的表现,也便点点头,随了他了。
会后,毕文谦本想去找妈妈,但王富林劝他先在中央歌舞团附近的招待所住几天——很快就会有最后一次会议,青歌赛所有环节的负责人都会到场。
想了想,毕文谦同意了,并请王富林给孙云带去口信。
等待的几天里,毕文谦也没闲着。通过王富林牵线,他很是找那些歌唱家们讨了些他们各自演唱的磁带,然后借了录音机,在招待所里一盘盘的听。见他这样,王富林也挺高兴,除了提醒他不要忘了准备自己的歌之外,还叫了苏虹给他带饭。
只是,单独和毕文谦相处时,苏虹没有了最初的爽快,倒有了几分怯怯的味道。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磁带,那录音技术颇让人尴尬,但歌唱家们演唱中的优点,还是能体会出来——这是毕文谦几天听歌的结论。
技术,永远是艺术发展的基础的客观条件。
到了周五晚上,王富林忽然来到招待所。
“文谦啊,明天要开会。”
毕文谦正在听李广羲演唱的《祝酒歌》,一时间有些出神:“嗯?”
“对赛制的事情,你的想法成熟了吗?”
“哦……我倒是想了很多,但不见得都具备可行性,更不见得大家会支持吧?”
“所以要说出来一起讨论嘛!”王富林微笑道,“不如,你现在就写一份给我如何?”
“啊?”
“是这样的。更早的时候,附近有一所中学要举办一个校园歌唱比赛,邀请我当评委,我答应了。比赛时间就是明天。结果现在通知明天要开会,我大概去不了了。所以我就在想啊,能不能你提我去当评委?反正你过段时间肯定要把学籍转到京城,那所学校虽然不是全国顶尖儿的重点中学,但口碑一直不错,离得也近便,你可以趁机去考察考察。而且……”王富林注视着毕文谦,“我个人认为,由我,或者其他某个人转达你的意见,更合适一点儿。”
毕文谦想问为什么,但迎着王富林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头,转身拿起一个作业本:“您等一阵,我现在就写。”
并没有让王富林等太久,毕文谦几乎是一气呵成——很多内容,本就是他早就遐想过的脑洞。他轻轻将作业纸撕下来,折好,递到王富林手里。
“王叔叔,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写得不现实,大可以在会上带头批评。但在这之前,请一定要替我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
王富林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作业纸接了过去:“好。”说着,他也提起笔,在作业本上写了一个地址,再写了一封介绍信。
“那里的校长认得我的字,倒不必盖章了。不过,明天你还是早一点儿去。虽然你是评委,但别人还不认识你。”
“可以倒是可以,但我自己也还是一个高中生,当评委合适吗?”
“怕什么?你都进了青歌赛决赛了,还怕水平不够?只要就音乐说音乐,你就行!”
“那……你得给我早饭钱了。”
“呵呵,应该的,应该的……”王富林笑了起来,顺手从兜里掏起钱来,“一毛够不够……啊,今天没带零钱,给你,五毛。你啊,别的孩子是怕他挑食,我倒怕你太不在意营养了。”
毕文谦接过那印着纺织厂的五毛钱,木讷地笑。
第二天清早,天微微亮,毕文谦就出了门。
随便买了点儿煎饼,喝着久违的豆汁,从鼓楼大街往安定门走,没有去钻那些胡同,沿着二环路拐弯儿,绕到了民安街。
“没错儿了,东直门中学。”
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举目打量着这所学校,毕文谦慢慢走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歌唱比赛,并没有人察觉毕文谦这个外部人员的到来,毕竟,他也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的身子。
同样是80年代的校园,京城的重点中学,基础设施的确比江州的重点中学要好上不少。没有急着去问校长办公室在哪里,毕文谦一个人闲逸地逛在里面,远近瞧着渐渐到学校的“同龄人”们。
没有穿校服,花花绿绿的颜色,莺莺燕燕的声音,熏得人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好吧,这并非什么女校,众多的男生大约是被毕文谦的视线无意间给漂没了。
这个年代的校园歌唱比赛,会唱些什么歌呢?
瞅着入眼的萌妹子们,毕文谦不禁遐想起来。带着这遐想,他拣了一处人少的排球场的角落,一边看着寥寥几个练排球的学生,一边开始了一晨的练声。
“橘子花间,落日楼栏,相对无言,看红颜晚。雁过长天,风影浮现,几叶枯舟,傍江水寒。逝水流年,今夜无眠,忆旧时梦,去而不返。梧桐细雨,潸然泪秋蝉。”
练声之后,遐思到处,毕文谦随兴地轻声唱了起来。
“遥想当年,醉里寻欢,书生意气,笑语嫣然。少时轻慢,凋零花瓣,月落松间,心似幽蓝。叶落无痕,乌云深寒,情节迷乱,思绪已干。已然忘了,昨夜镜花寒。”
这是一首校园歌曲。与众不同的是,这是在21世纪初的非音乐学院的大学生们自发创作并录制的歌,录出来的磁带也从来没有正规地发行过,只参与创作的人们在校园里如路边摊儿一般兜售过一阵子。
纯粹的业余行为,实际上的水平也算平庸,从那堆砌般的歌词就能看出来……却比晚它10来年的那些10年代里很多号称中国风的民间或非民间作品好得多。
中国风啊……到底什么是中国风的流行音乐呢?
至少,在这辈子,总不能再是几段莫名其妙让人不明觉厉的歌词,几段风格明显的旋律,在几种特色的乐器的编配下,由一些良莠不齐的歌手唱出来的草台班子吧……
就在毕文谦一声叹息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侧后传了过来。
“同学,你刚才唱的什么歌?是你准备在比赛里唱的吗?”
莫非……被人偷听了?毕文谦惊讶着转身看去,却是一个梳着四六开短发的女孩子,白色的衬衣扎在皮带里,裤子和外衣约莫是淡蓝色的一套,整个儿看上去倒有些像假小子。
但她的声音却颇纯净,一点儿也男生,而且,那眼神儿里似乎有些忐忑。
“我随便唱唱罢了。一些遐思般的歌词,会被人说堆砌辞藻的。”毕文谦摇摇头,“对了,你是谁?”
女生一愣:“你不知道我?”
那神态,似乎她是一个名人,而且……有些自恋?
这让毕文谦来了点儿兴趣:“难道我必须知道你?”
“……你是今年转学来的?”女生微微噘嘴,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猜对了一半。我几乎一定会转学,但转不转到这学校来,得看这学校有没有什么让我感兴趣了。”毕文谦眨眨眼睛,“听说今天有一个歌唱比赛,所以我早早就来了,算是一种考察吧!”
这说法,把女生逗笑了。
“哟,你还挑学校啊!成绩非常好?以前是那一片儿的?”
“成绩有多好,我还真不清楚。反正是年级第一。”毕文谦微微颔首,一副无形装逼的模样,“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比较喜欢流行音乐。”
“哈哈!”女生继续笑着,“成绩不重要?还流行音乐……你妈妈不唠叨你?”
“为什么要唠叨?我妈很支持我啊!”毕文谦一脸无辜。
“你……”见毕文谦的表情不像是撒谎,女生似乎郁闷了一瞬间,喃喃地说,“……要是我妈也那么想,就好了。”
这口气……
“你喜欢唱歌?”毕文谦目测着女生的神态,“你妈不喜欢你唱歌?”她大约默认了,“这不科学啊!哪儿不许唱歌的?唱歌又不犯法。”
“……是我。我以前经常唱歌,结果没考上重点,只能到这儿了……”
“于是你妈一怒之下就不许你唱歌了?”见她一副“沦落于此”的表情,毕文谦一边脑补着她的逻辑,一边暗暗纳闷儿——昨天王富林还在说这学校口碑不错,转眼儿就有学生流露这样的情绪……“我来理理你的话——一开始你觉得我应该必然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你在这一带很有名?而有名的原因,就是你唱歌很厉害?厉害到……你妈妈觉得你没考上重点是被唱歌给旁骛了?”
“胡说!这怎么能叫旁骛呢!”女生忍不住反驳起来,旋即又垂下了头,“不过……你猜得倒准。”
看着她低头委屈的模样,毕文谦有些觉得可爱,大约……喜欢音乐的女孩子,他都会觉得可爱?
“……那么,今天的歌唱比赛,你会参加吗?”
“比赛还是可以的。”女生点点头,“反正肯定是一等奖,就算妈妈不同意,老师也会帮我瞒着。”
……好吧,原来这位也是擅长无形装逼的。
“听口气,你唱歌是真厉害?”一边猜测着,毕文谦又从女生脸上看到了微微自恋的感觉,“那你现在随便唱一首我听听?毕竟,你刚才也听了我唱歌的。”
女生首先白了毕文谦一眼,接着犹豫了几秒,忽然转身,背对着他,背着手,度着小步子,轻轻唱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邓丽军的《甜蜜蜜》,也算是风靡大陆的歌了。作为一首软妹儿歌,配着女生轻着步子的背影,的确甜人。
但是……如果再加上她的歌声,大约就打了折扣。
《甜蜜蜜》是一首柔肠的怀春歌,眼前的女生却把全程把节奏唱得飞快,仿佛恨不得赶紧唱完了事儿,根本没有半点儿原唱那种婉转相思的影子。
于是,耐心听完之后,迎着女生转回身等待称赞的表情,毕文谦讲出了他的看法。
但是,直说实话……似乎结果不怎么好。
“你胡说!”女生涨红了脸,“我录歌的时候都是这么唱的,录音的老师都说我唱得好!”说完,她便往学校礼堂走了,“我这就去拿个一等奖,看你怎么说!”
话是不投机了,但毕文谦却一个箭步,轻轻拉住了女生的手腕:“请等等!”
“你干什么?放手!”女生吓了一跳,使劲儿甩手,却没有甩掉。
“我想打听一下,校长办公室怎么走?”
“嗯?”女生狐疑地问,“你想干什么?邵校长是知道我的,别想告我黑状!”
“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说我可能转学来这儿么?肯定要找校长问问吧?”
女生越来越有斗气的情绪了:“你不是自诩成绩很好吗?成绩好来这儿干什么?”
“你先告诉我嘛!”
“那边!”
女生随手一指,毕文谦顺着望去,是一栋教学楼。
就在此时,毕文谦突然觉得手里一空,却是女生趁他分神,猛地挣脱了手——一溜烟儿就开跑。
这眼见是不可能追上了。
“喂,你叫什么啊?”
“哼!”女生边跑边回头给了毕文谦一记白眼儿,“你想得美!”
眼看着她越抛越远,毕文谦回味着手上的握感,感觉充满了活力。
“原来这儿的校长姓邵啊。”
怀着好心情,毕文谦很快问明了路,找到了校长办公室——刚才的女生倒也没乱指路。
敲门之后,毕文谦开门见山地把王富林的介绍信掏了出来。
“邵校长,您好。我叫毕文谦,是王叔叔推荐我来的。”
“毕文谦?”邵校长接过信浏览了一遍,“原来你就是富林老师昨天电话里推荐的人啊!你就是《血染的风采》的作者?”
毕文谦点点头:“嗯,听到战斗英雄的故事,有感而发。”
“欢迎欢迎!”邵校长起身主动和毕文谦握起手来,“听说你才到京城,还没有办转学手续?完全可以充分考虑我们建国门中学嘛!”
“嗯,一定的。”毕文谦忍住了突然涌上来的告黑状的冲动,却又起了另一个恶意满满的想法,“邵校长啊,我有一个想法:虽然王叔叔推荐我代替他当评委,但我毕竟和大家都是同龄人,如果事先公布我的身份,可能会让参赛的选手们产生不必要的紧张。所以,可不可以先不提我,让我坐比较靠边的位置,我也晚一点儿入场?评委应该是坐第一排吧?在第一排,就算有标名字,一般也不会被同学们特别注意吧。”
邵校长想了想,笑道:“毕同学想得有道理,就这么办好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来,我带你去。”
“谢谢校长!对了,如果我发现了水平不错的同学,可不可以允许我发言和他交流交流?”
“当然可以!”
见邵校长答应地爽快,跟在他背后的毕文谦不怀好意地笑了,仿佛在他头上隐隐有一只小恶魔。
比赛现场是一个礼堂。邵校长和相关的负责老师和评委们介绍了毕文谦,一阵寒暄和称赞,以及惊叹他的年轻之后,便让他在外面安心等待,直到比赛即将开始了,才由一位老师领他低调进场,悄悄做在了第一排评委里最靠边的座位。
于是,比赛开始了。
一个接一个的男生女生,唱着毕文谦熟悉或者不太熟悉的歌,有的天生条件挺好,有的条件不那么好,但都是那么稚嫩,那么青涩。
从主持人的话里听,今天的比赛大概是决赛,剩下的选手不算太多,一个上午就能赛完。但是……一个个听去,之前碰上的那个自称肯定拿一等奖的女生,却始终没有出现。
“接下来请最后一名选手,夏林登台!”
毕文谦听到了背后明显的欢呼声。
莫非,是她?
于是,他悄悄问身边的一位评委老师:“请问,这个夏林,很出名?”
“她从小在地坛一片儿就是小歌星。”这位中年老师眼里似乎有几分溺爱。
“哦?”毕文谦的兴趣更浓了几分。
……还真的是她。
只见夏林一脸自信地走到舞台中央,朝观众们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请让我为大家演唱一首邓丽军的《甜蜜蜜》。”
旁边的评委老师有些奇怪:“不对啊?夏林报上来的歌单上,不是这首歌啊!”
“大概,她是临时换了歌吧!这倒不罕见。”毕文谦小声帮忙“猜测”着。
“甜蜜蜜……”
夏林在舞台上唱了起来。缺点还是那样的缺点,但舞台上的她,台风倒还不错,没有木讷地只顾唱自己的,眼神也在不断和观众交流……
就在毕文谦觉得她在自己心里开始加分时,夏林突然浑身一僵,停止了演唱,一手直指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声调有点儿抖。
一瞬间,礼堂里寂静下来,唯有音乐伴奏还在流淌。
顺着她的手指延伸,那是毕文谦的鼻尖儿。
“我?我叫毕文谦。”毕文谦朝夏林微笑着,“是这次比赛的评委。你好,夏林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不知道夏林是谁的,可以自行度娘……话说,这样不算违规吧?又是5k……我要争取习惯更5k章。顺便,求一下推荐票?)
第五十七章 你来这个学校吗?
第五十七章你来这个学校吗?
背后传来庞大的窃窃私语的动静,毕文谦保持着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林。
这反而激得她发抖:“评委?邵叔叔,他怎么会是评委?”
很快,话筒递到了邵校长手里,他先往身后望了望。
“咳咳……静一静,后面的同学,先静一静。这个,夏林同学,我稍微解释一下。本来,这次歌唱比赛,我校力邀了富林老师作为评委,但他临时因为下个月的青歌赛的筹备会议而分身乏术。为了不负我校师生盛情,他才特别拜托了同样本要参加会议的毕文谦同学代替他而来。而这位毕文谦同学,就是最近几个月来,传遍全国的《血染的风采》的作者以及演唱者。”
这邵校长,几乎是照着王富林介绍信上的辞措在说,但在那比较公允的口吻里,还是有几分无奈——毕竟,这已经能算得上演出事故了!
又是一轮窃窃私语,而舞台上的夏林不禁失了神,扬起的手也垂了下来。
“那……那为什么不早说?”
“啊,是这样的。毕文谦同学担心提前知道有同龄人当评委,可能会对各位选手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所以主动请求我们暂时不公布他的身份。”
邵校长是一副想小事化了的口气,夏林却瞪直了眼睛,抬手又指着毕文谦:“你……你……”大约是经过了迅速的前因后果的梳理,她终于大恨了一声,隐约起了抽泣,“狡猾!”
旋即,手松了话筒,大步朝礼堂外跑了。自由落体的话筒造成了砰的一声巨响,却也迫使所有人都一瞬间安静了。
毕文谦只愣了一下,立马起身,小跑向邵校长,在人家饱含疑问的眼神中借过了话筒,大声宣布道:“说两句,第一是我作为评委的意见:本次歌唱比赛,夏林同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第二是我作为评委之外的想法:对不起,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我先出去问问。”
一说完,便将话筒递还了邵校长,跟着夏林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身后邵校长大声的“静一静”的呼吁中,毕文谦出了礼堂,却在一拐弯儿的地方,发现夏林正涨红着脸,仿佛在等自己。
没错,她先发制人了:“毕文谦是吧?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毕文谦不太明确她到底问的什么。
“之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刚才你又说什么?‘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合着你在戏弄我?”夏林此时的语速颇快,仿佛机关枪一般,“你要是想着说什么场面话,我-不-希-罕!”
毕文谦算了明白了。
“夏林,我这前后两个说法,并不冲突啊!”
“嗯?”上扬着声调,夏林继续瞪着眼睛。
“我之前真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是殴打小朋友。”
夏林眨了眨眼睛:“殴打小朋友?”
“啊,我这么打个比方吧!”毕文谦悄悄地靠近了一步,“如果说一般人唱歌算是小学生水平;那么今天这个学生之间的歌唱比赛,算是初中生水平;而你现在的水平,算是高中生水平吧!那么,你以一个高中生的水平,参加一群初中生的比赛,不是殴打小朋友是什么?这就像你做一套卷子,得了100分,不是因为你的水平是100分,而是因为卷子上一共只有100分。”见自己的比喻让夏林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毕文谦又悄悄靠近了一步,“不过,你唱的是邓丽军的歌,人家起码也是大学生水平吧……和她相比,你现在的演唱,的确问题很大。”
夏林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细声地问:“你把我和邓丽军比?”
“把你和学校里的那些人比,我总觉得……不是在为你好。”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有一位老师找到了他们。
“夏林同学,校长请你回去,要给你颁奖呢!”夏林大概也算闯了一回祸了,眼前的老师却仿佛没当回事儿……“毕文谦同学,也请你一起去吧,同学们热切希望你能当众演唱一首歌。”
“啊?”
见毕文谦愣了,夏林噗嗤地笑了:“是骡子是马,你也得拉出来溜溜才行!”
看着这样的笑貌,毕文谦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难道,这个夏林,真的是她?
两人跟在老师后面,慢慢走着,毕文谦频频偏头看着这个假小子——心中有了猜想,就越看越像了。
“夏林。”
“嗯?”夏林显然察觉了他的目光。
“你妈妈不希望你唱歌,那她自己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她是文工团的女高音。”
……基本没跑了!真的是她!
就在毕文谦努力抑制心里的激动时,夏林也悄悄问来了一个问题。
“毕文谦,你,会来这个学校吗?”
与此同时,在中央歌舞团的会议室里,王富林捧着毕文谦的手稿,正在发言中途。
“……那么,我们举办这个比赛的目标是什么?”
“如前文所阐述,83年时译定的所谓流行音乐,是一种错误的翻译。严格地说,那应该叫商品音乐,是一个相对比较狭隘的领域。而真正的流行音乐,应该是广大人民群众既可以传听也传唱的音乐形式。而我们这个比赛,注定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具有官方性质的,拥有全国规模的,并且拥有面向全国观众的物质条件的,关于流行音乐的竞技性比赛。广大的人民群众,必然会以我们这个比赛所下的定义,来作为他们心中对于流行音乐的相关定义的参考标尺。所以,我们的中国青年歌手大赛,如果只着眼于由一群专业评委,在划分明确的不同唱法大类里,各自为国家选拔出一批优秀的青年歌手,这样的格局,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唱法的划分,是为了让青年歌手,以及更多的普通热爱流行音乐的人们,更直观、更有效率地学习与提高演唱水平而确立的,而不是为了画地为牢,强行把广义的流行音乐割裂成不相往来的几个部分!那样既会造成擅长不同唱法的歌手之间的疏远甚至对立,更会限制住歌手探索一首歌最适合的唱法时的思路。”
“我们的李广羲老师为什么会坚持自己的思路,坚信《祝酒歌》是一首难得的佳作,敢于文责自负,最终让这首歌传遍大江南北?我们的朱逢薄老师为什么能够在钱蔓华老师已经将《啊,故乡》这首歌唱得比较成功时,采用不同的唱法而受到全国人民的欢迎?”
“如果我们这一次比赛,给全国人民和年轻歌手们造成了三种唱法割裂的第一印象,那么,将来如果有一首歌,原本更适合用民族唱法来演唱,却被首唱的歌手采用通俗唱法公开演唱了,那将会就埋没多久,才会有人重新发现更佳的处理方式呢?更进一步假设,如果将来有一首歌,最适合的唱法是美声与通俗唱法的有机结合,那些从小被灌输了美声和通俗唱法是不通融的观点的年轻歌手们,还能够把这首歌演唱出最佳的效果吗?”
“所以,我的第一条建议是,三种唱法的划分应该存在,但歌手参加哪一种唱法的角逐,由歌手自己决定。并且,留出第四条通道,不划分唱法的通道,让认为自己创造的唱法比较特殊的歌手可以走到最后,哪怕这条通道的名额极少——个人初步建议为两人,依各位评委的意见,授予特别奖,或者暂时不授奖。与此同时,三种唱法的名列前茅的歌手的奖项,分别称为一、二、三等奖,如之前会议所明确的,一等奖一人、二等奖两人、三等奖三人。三种唱法一共18人,加上主动不划分唱法的2人,一共20人。通过电视直播向全国观众公开,除了现场由专业评委老师们评分之外,也在接下来的半年里由中央电视台的音乐栏目滚动播出这20人在总决赛里演唱的曲目,由全国观众以身份证号为凭据,以邮寄形式,比如明信片,以一人一票的方式,通过半年时间的充分酝酿,来统计出本届青歌赛最被人民群众认同的歌手。最后以专业评委意见占50%,群众意见占50%的比例进行换算,得出结果,金奖1名,银奖2名,铜奖3名。”
“这样的设置,第一,可以保证各位专业评审对青年歌手的选拔;第二,可以与广大人民群众沟通意见;第三,可以得到全国热爱流行音乐并热心参与的群众规模的数据依凭;第四,可以降低思想非常超前的歌手被埋没的可能性。”
“接下来,是个人针对比赛流程的建议。”
“在三种唱法内部,建议第一轮分为4个小组,每个歌手演唱一首歌,每一组评分靠前的6人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每种唱法24人,一人演唱一首歌,由歌手自己选择歌曲是否和第一轮相同,每种唱法各决出6人,进入第三轮。第三轮里,三种唱法以及不分唱法入闱的一共20名歌手,一人演唱一首歌,同样由歌手自己选择曲目。”
“也就是说,前两轮是不同唱法内部的比赛,评委由各位专家担任,最后一轮不划分唱法的比赛,评委由专业老师和人民群众一起担任。人民喜欢什么,我们需要并且应该去了解。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能够具体分析,针对人民的喜好,我们是应该依从,还是应该引导,以及朝什么方向引导。”
“最后,关于青歌赛范围的个人建议。”
“如前文所说,我们青歌赛是新中国第一个兼具官方性质和全国规模的流行音乐比赛。所以,不仅对内,对外的文化交流与输出的层面上,我们同样也有必然的使命。什么是中国青年歌手大赛?什么是中国?往小了说,中国不仅仅是我们大陆,也必然包括了台湾、香港、澳门等在法理上应该属于中国的地区。往大了说,中国,应该是自古以来,我们中华儿女的文化所辐射的地域,大致上,应该包括所有广泛使用汉语的地区,以及深受中国文化熏陶的地区——也就是整个东亚以及大部分东南亚地区。”
“所以我建议,针对这些地区,我们应该发出参赛邀请。考虑到是初次邀请,并且我们自身也还不具备丰富的举办经验,所以各地区参赛选手的选拔或推荐,由当地安排,并且人数暂时限制在一到两人为宜——人家来不来,是他们的问题,是否邀请他们,是我们的气度问题——我们自身,应该有一个文化大国的气度。即使这一次有人不愿意来,我们下一次继续邀请,下下次继续邀请。因为我深信,我们新中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强盛。总有一天,他们会主动来参加的——在新中国是东亚、东南亚文化的中心这一前提下。”
“我们不必害怕草创时遭遇各种问题,而是应该有宏大的气魄、深远的立意,一步步去创造一个青史留名的口碑和标志!”
(貌似有人觉得这不像是娱乐文,而是官场文……只能说,这不是官场文,但也请看看简介吧——主角的目标之一就是将来的中国音乐圈,叫做乐坛,而不叫娱乐圈啊!)
第五十八章 钟鼓楼边(2更)
第五十八章钟鼓楼边
夏林恢复了笑容,登台领奖。毕文谦谢却不了热情,只好清唱了一次《血染的风采》。
散场时,看着夏林,毕文谦向邵校长商量起来。
“邵校长,今天我毕竟吓到了夏林,我想请她吃一顿饭,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领她和王叔叔见一见。请问,可以许她半天假吗?”
邵校长有些迟疑:“富林老师不是要开会吗?”
“所以我也不能保证啊!但王叔叔很忙的,这几个月有没有更适合的机会,就指不定了。”毕文谦信誓旦旦。
“那……好。”邵校长看向夏林,“夏林同学,如果见到了富林老师,代我向他问好。”
“嗯!”
出门东直门中学,沿着民安街往西走,毕文谦观察着默然的夏林。
“我才到京城没几天,下馆子的事儿,得你带路。”
“哦”。夏林抬了抬头。
“还有,我身上只有四毛钱,再多的,我暂时是没有的。”
“嗯。”
“还有,你刚才在校长面前发什么抖,不就是见见王叔叔嘛!”
“你……”夏林瞪了他一眼,“不许取笑我!”
“我这也算取笑?”
“哼!”夏林把头偏向一边,随手指指,“那儿,去那儿吃。”
一家很普通的小饭店。
就座之后,夏林随便叫了一菜一汤,就算够了。然后,她双肘拄在饭桌上,手捧着下巴,仔细观察起毕文谦来。
“我说,你怎么会这么穷?”
毕文谦不明白:“穷?”
“上学期我去昆明录了一次歌,都拿了小一千,你这么有名,不可能身上才四毛钱吧?”
原来,我也是名人了……
“原本是五毛,吃了顿早饭。而且,这钱不是我的,是王叔叔给我的。”毕文谦有些讪笑,“我本来是要在申城唱片公司录歌的,但为了准备青歌赛,我就没拿酬劳。”看到夏林不解,他便将那合同的大概解释了一下。
“……怪不得你这么穷啊!”夏林咯咯笑了,有些羡慕,又有些佩服,“……我就没你想得那么远。”
仅仅是这么远吗?毕文谦玩味地看着夏林,给她科普起来。
“不只这一次,以后,我也不会签那种拿一笔钱录一次歌的合同的。”果然,这把夏林惊讶了,“因为这种形式很不科学。”
“不科学?”
“你想想,一盒磁带6块多,我们算便宜一点儿,6块整好了。全国有多少人?有多少人喜欢听歌?有多少人为了听歌愿意买磁带?极端保守估计好了,5000万人。一首歌,让这5000万人都愿意掏钱,恐怕不现实,但水平顶尖儿的歌手或者歌曲,有2000万人掏钱买磁带,这一点儿也不奇怪。而一盒磁带的生产材料、人工等成本,以及卖到听歌的人手里的运费,经销商的利润是多少,我虽然不清楚,但作为唱片公司,一盒磁带赚1块钱,已经是保守估计了。那么,你刚才说你录一次歌拿了小一千,我们就算是一千块好了。那么,按这个模式,国内顶级歌唱家,酬劳算是你的十倍,一万块吧,听起来是不是已经挺挑战你的想像力了?但如果她演唱的磁带卖出了哪怕只有1000万盒,唱片公司的利润就是1000万块。按照现在中央倡导的社会主义制度,按劳分配,歌手录了一盒磁带,分配给他的酬劳,只有整体利润的千分之一。哪怕我们再来突破一下你的想像力,一次性给歌手10万块酬劳,也不过总利润的百分之一。这,科学吗?”
毕文谦一句句分析完,最后再强调了一次:“注意,我从头到尾都是保守估计,非常保守。也就是说,实际上作为歌手的所得,比千分之一更凄惨。而那些不算顶尖的歌手,他们的磁带虽然卖不了那么多,但他们的酬劳也更少。就像你,一千块的酬劳,如果你的磁带能卖一万盒以上,后面的就是唱片公司净赚了。如果说,歌手的水平是国家,是社会培养出来的——这很有道理。那么,作为培养费,这些利润也应该很有一部分归于音乐学院,或者歌手所在的艺术单位吧?但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利润,落在了唱片公司的手里。所以,目前这种利益分配模式,就是**裸的剥削。”
“只不过,我们中国的艺术工作者在总人口里的比重太小,能够参与录歌的歌手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即使唱片公司只分给了你一点儿残羹冷炙,也远远多于普通人的正常收入。”毕文谦看着夏林的脸,半揶揄道,“一千块,你录了多久?除开去昆明的路程,前后有半个月吗?已经是普通人两三年的工资了。”
一席话,把夏林说得有些愁眉苦脸了。
“原来……是这样。”
正感叹时,她点的菜来了。夏林递了一个大馒头给毕文谦,自己率先吃了起来。
“……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没人指出来呢?”
“大概,是隔行如隔山吧!本来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就那么少,那些一心扑在唱歌上的人,也不会对经济层面的问题那么敏感——就这个职业来说,他们的实际收入本来就比普通人要优渥一些。另一方面,那些因此获利的人,会主动说出来吗?”
“可是……”夏林想反驳,结果却哑了口,“那,你想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呢?”看着夏林咬着馒头注视着自己的样子,一个活脱脱的京城大妞,毕文谦觉得心情舒畅,“唱片公司里可是有不少国企的。那里的领导,对等的行政编制可不低。即使这些利益不是直接落到他们的口袋里,也必然是他们所掌握的。要动他们的利益,可不是嘴皮子动动就能成的。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上到下——新中国终究是国企占主导地位,如果有更高层面的领导支持,改革并不困难。”喝了一口汤,毕文谦抿了抿嘴,“但是,凭什么让那些领导支持你的改革办法呢?”
夏林前倾着身子:“凭什么?”
“最起码,你得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比现有制度更具有生命力的改革方案吧?有效的改革,叫改革,无效的改革,叫折腾。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具体的方案。如果你有心思,也可以一起思考。”
毕文谦不觉得还是高中生的夏林真的会想出什么切实的办法,但她显然是一个还算合格的听众。并且,和她吐露这些,可能会给她留下一个高大上的印象……吧。
也许,这就叫忽悠?毕文谦自己笑了起来。
“毕文谦,希望你早点儿想出办法来。”
夏林埋头,喝起了汤。
午饭后,毕文谦让夏林带着自己,在东城区里瞎转悠了一阵,美其名曰熟悉环境,实际上是想认认,现在的京城和自己上辈子幼时记忆里的京城,有多少相似,又有多少不同。
也许是因为算是认识了,夏林在街上活泼了不少,不知不觉间,两人在二环里穿梭反复了一个下午。听着夏林说的那些口口相传的掌故,有些是从前耳闻的,有些则感觉新鲜。
最后,他们停在了鼓楼大街附近,那是王富林为他安排的招待所的位置。
对着渐渐落山的太阳,毕文谦觉得整个人温温的,视线的两边,是那象征着暮鼓晨钟的钟楼和鼓楼。
忽然,他牵住了夏林的手,却没有看着她:“我想唱歌,你想跟我唱吗?”
“什么歌?”夏林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好奇心就占了上风。
“即兴唱的歌,想到了什么,就唱出什么。”
毕文谦微笑着,带着她的手,伸了一个懒腰:“我唱一句,你跟我唱一句。不要模仿我,你觉得那一句怎么唱着顺心,你就怎么唱。如何?”
“……我试试。”
夏林犹豫地看了看周围的行人,以及马路上的自行车流,慢慢点了点头,在忐忑中跃跃欲试。毕文谦瞄了她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面。”
毕文谦在轻轻地陈述;夏林也这么学着。
“这里的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
毕文谦伸手指着眼前的人们,仿佛在向夏林介绍着;而夏林也模仿了他的动作。
“他们正在说着,谁家的三长两短。”
毕文谦小声了一点儿,凑过去,假装和夏林咬着耳朵;夏林想了想,也有样学样儿,但那咬耳朵的口吻,倒比毕文谦更像了几分。
“他们正在看着你,掏出什么牌子的烟。”
毕文谦悄悄地唱着,食指轻轻舞动;夏林唱时,却带上了一点儿八卦式的神秘微笑。
“小饭馆里面辛勤的是,外地的老乡们。”
毕文谦回望着中午他们吃饭的饭店方向;夏林也望了望。
“他们的脸色,像我一样。”
毕文谦唱得有些喃喃的感觉;夏林唱时,却像是在回忆中对比着。
夏林的表现,让毕文谦高兴。他扬起牵着的夏林的手,朝西方眺望起来。
“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
顺着鼓楼西大街的方向,自行车流弯弯远去,毕文谦怔怔看着;夏林似乎疑问了一瞬,望向了夕阳。
“银锭桥再也望不清,望不清那西山。”
毕文谦抬起了些视线,唱得有些惆怅;夏林也那么望着,却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
“水中的荷花,它的叶子已残。”
同样的惆怅,夏林依然没有唱到。
“倒影中的月亮,在和路灯谈判。”
毕文谦仿佛真的人在银锭桥附近,望着水里的月亮;夏林却不大明白。
“说着明儿早晨,是谁在生火做饭。”
毕文谦唱出了一些懒洋洋的感觉;夏林却仿佛在笑。
“说着明儿早晨,是吃油条饼干。”
毕文谦仿佛在拉家常;夏林继续带着笑。
听着夏林歌声中的笑意,毕文谦仿佛感受到与自己无关的幸福。
于是,他扬起声调,大声高歌起来。
“钟鼓楼吸着那尘烟,任你们画着它的脸。”
毕文谦指着附近的鼓楼,呐喊起来;夏林似乎吓了一跳,但也学着这么唱着。
“你的声音我听不见,现在是太吵太乱。”
毕文谦把手做爪状,放在耳边,然后轻轻摇了摇手;夏林盯着他,没有跟着唱了。
“你已经望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发言?”
毕文谦手指向另一边的钟楼,歌声仿佛在质问。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有些疑问,有些彷徨。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有些无奈,有些绝望。
毕文谦忽然发觉夏林没有跟着唱了,不禁偏头看向她,只见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写着疑问。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面。”
终于,毕文谦拍拍自己的胸口,口吻也静了下来。
“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就在,这个地球的上面。”
呢喃着,呢喃着,毕文谦结束了这首歌,转身对着夏林。
他忽然感觉到,她主动握紧了自己的手。
“完了?”
毕文谦点点头:“唱完了。”
夏林皱了皱眉:“有一些,我好像懂;有一些,我好像不太懂。”
要求一个高中生一下子就听懂这首歌,本来就强人所难了。而且,相比这首歌本来问世的年份,此时的京城城建,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自然也更难听出那些呐喊所指的事物和问题究竟是什么了。
“慢慢地,你会逐渐懂的,也许会忽然有一天,你一下子全明白了。”毕文谦微笑道,“等那个时候,你可以唱唱这首歌,以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的身份。我,期待着。”
毕文谦想放开手,夏林却攥得挺紧。
“就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你觉得……这首歌好听吗?在青歌赛上唱,好不好?”毕文谦答非所问。
“啊?”夏林一愣,“……我是觉得还不错。”
“真要在青歌赛上唱的话……”毕文谦当真脑补了一下,“恐怕得找王叔叔借一把吉他试试。”
问题是,如果真那么做了,该怎么解释自己“突然”会弹吉他的原因呢?
想想,还是算了吧……有时代感的歌过早问世的话,并不一定会像原本那样触动多数人的心。
“夏林,再找一个地方,买点儿吃的,和我一起回招待所吧!晚上,王叔叔会来和我聊聊今天开会的事情的。”
“好啊……等等!”夏林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撒开手,“既然富林老师是晚上才来,你干嘛中午就把我带出来?”
“帮你蹭半天假,还不好吗?”
毕文谦一脸无辜状。
(上一次2更,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亲,来点儿推荐票什么的,好不好?顺便,《钟鼓楼》这首歌,可以对比何勇和查家雯的两个版本听听。不过,文里描写的唱法,和这两个版本都不尽相同。)
第五十九章 想表达什么?
第五十九章想表达什么?
最终,夏林跟着毕文谦去了他的房间——带着好几个大白馒头。
一边等待着,夏林一边缠着毕文谦重新唱今天下午他“即兴”唱的歌。于是,他就在房间里,一遍遍清唱着——他站在正中央,夏林坐在床沿,每当他唱完一遍,她就递上去半杯白开水。
唱着唱着,王富林到了。
“文谦啊,你在……”一进房间,王富林就看到了夏林,嘴里的话也临时改了口,“这……”
只见夏林笑吟吟地站起来,礼貌地朝他打招呼:“富林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王富林想了想,“哦,你是夏林,对吧?前段时间,我家雪凝还说,在艺术团里越来越难看到你了。怎么……”忽然,他像是猜中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怎么?你的歌喉又被文谦给发现了?上次是雪凝带你来,这次又是文谦带你来了……你妈妈支持你唱歌了吗?”
夏林脸色一下黯然了:“妈妈……还是那样。”
“等等。”听着他们的对话,毕文谦没对过味儿来,“王叔叔,你认识夏林?”
王富林点点头:“我女儿雪凝和她在央视的银河艺术团里认识过,雪凝带她来过家里,和我推荐呢!可是,她妈妈不支持,强求不了。”
“夏林,你……”
毕文谦看向夏林,她却得胜似地抛来一个白眼儿。
好吧……毕文谦撇撇嘴,问向王富林:“王叔叔,今天的会上,那些老师们,有没有批判我?”
“想些什么呢!”王富林笑道,“你啊,语不惊人誓不休啊!我们还在想办法办好国内的事情,你就已经朝外面看了。”他细细地看着毕文谦,顿了顿,“你的发言稿,我答应过你,原封不动地念了。会上也没有人说你不好,但你提的建议,远远不是参加会议的我们这些人能拍板儿的。所以,邹导演征询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就立即把你的发言稿上报给了上级。会是什么结果,就不是我知道的了。”
“王叔叔……谢谢。”代自己在会上发言,算不算是在为自己背书?毕文谦不确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好。
“别嘴上谢我。”王富林笑着,自己从角落搬来把椅子坐了,看了看夏林,“说说你刚才唱的歌吧?新写的?这风格在国内可不常见。我在门外面听了整整两遍,还是没完全听明白,才忍不住进来了。”
“啊?你偷听?”
毕文谦脱口而出,简直觉得这不像是王富林会做的事情。连旁边的夏林也讶然。
“听歌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王富林开起玩笑来,身子有些惬意地靠着椅背,“我本以为是你在创作,不好打扰你的思路,结果听了两遍,好像词曲都已经定型了,所以,我就进来了。”说着,他又看了看夏林,“没想到,屋子里不止一个人。可以说说吗?你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它究竟想表达什么?”
这……王富林可不像夏林这么好糊弄。
毕文谦啧啧嘴想了想:“这歌,叫《钟鼓楼》。今天中午,夏林带我去小饭馆吃了一顿饭,然后在二环里逛了一下午,介绍了很多她在这里慢慢长大,亲见耳闻的故事。临近饭点儿了,我们停在了招待所附近的钟鼓楼那儿,看着夕阳,遐想着她讲的那些故事,联想到这几天我在这儿的感觉,我突然想唱歌了。”
王富林闭上眼琢磨了一会儿。
“前面几段儿,是这么回事儿,写得也很有味道。可是,最后一段是为什么呢?不仅是词,唱的情绪也一下子激烈起来了,倒有点儿……和国外的摇滚风格不谋而合。”
……好吧,王富林也是思路新潮的前辈,在这个年代就对摇滚有所理解了。
“嗯……是这么回事儿。”毕文谦又开始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当时,我是叫夏林跟着我唱的,我唱一句,她学一句,学的只是词曲,该怎么唱出来,由她自己临时琢磨。结果,唱到最后,她没有跟了,我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出声,我就问她——‘你已经看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发言?’”他瞧了瞧夏林,“这是第一个意思。而第二个意思嘛……据说,这钟鼓楼的历史很悠久,它日复一日的暮鼓晨钟,见证着京城的达官贵人和寻常百姓们的起居作息。但是,和古时候的农业社会不同,现在的京城,单是那河流一般的自行车群,就是从前不可能有的喧嚣。无论如何,时代的变迁,让钟鼓楼从有实际作用的建筑,变成了一个历史文化的符号,或者说标志。如果钟鼓楼具有人格,那它一定会有失落的感觉吧?所以,我问它,‘你已经看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发言?’可是呢,时代在发展,从农业国走向工业国,是一个国家强盛的必然历程,这必然是正确的;而如钟鼓楼的暮鼓晨钟所代表的自古以来的作息习惯,就像第一段里说的那样,‘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是一种惬意生活的幸福,这也应该是正确的。但是,工业时代的发展必然会打破农业时代的习惯,充斥着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具体到身处环境的一草一木。所以,我问,‘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其实呢,这不过是在夕阳下,在钟鼓楼边,温温的一瞬间的感慨。如果是在理性的状态下,也许仍然定不了唯一的正确答案,但如何选择,却是不言而喻的。”
一席话解释完,屋子里持续着安静。
良久,王富林长呼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是一首好歌。但要完整地表达出前后的构思呼应,难度不低啊!”
言下之意,就是刚才我唱得还不够好吧?毕文谦觉得自己中了一枪。
忽然,夏林弱弱地问:“富林老师,这首歌有多好?”
这问题,引得王富林发笑:“我只能说我觉得这是一首好歌。至于有多好,我哪儿知道?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数啊!夏林啊,一首歌好不好,得人民群众说了算。而且,好不好,不仅看写得好不好,还得看唱得好不好。就像文谦今天的发言稿里说的意思,《祝酒歌》原本没什么人觉得好,直到李广羲老师自主唱了出来,大家才发现,这首歌真的好。所以,一首歌要好,不仅要有好的歌词,好的主旋律,还得有好的演唱。”
“我懂了!”夏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毕文谦笑,“您是说毕文谦唱得还不好,对吧?”
王富林笑而不语。
毕文谦觉得自己又中了一枪,而且是同一个位置。
在夏林别样的笑眼中,也许是看到毕文谦情绪不好了,王富林慢慢开了口:“文谦啊,越是写得好的歌,想唱出彩,就越难。毕竟,青歌赛临近了,你也不急着这段时间在一首歌上计较。”看看时间,他起身示意,“不早了,我和夏林也该回去了,再晚,她妈妈可能就会过问了。”
“嗯。”夏林顺从地跟在了后面。
“我送送你们。”
跟到了招待所外面,毕文谦跟在王富林旁边,借着路灯,看着街道的宁静。
“王叔叔,我还是去找妈妈吧。这会也算是开完了。住招待所不便宜,老是花您的钱……”
“也是,你妈妈住在西单那边,又不远,老让你们母子不见,不合常情。”王富林微微点头,偏头看着他,“文谦啊,之前让你暂时住招待所,也有你妈妈的意思在里面。具体是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要不,我明天通知她来接你?”
“谢谢。”
琢磨着王富林的言外之意,毕文谦有些没底——孙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会儿,到了东鼓楼大街的尽头,夏林请他们留了步,自己回去了。临了,她写下自家的电话号码,递给了毕文谦。
80年代,安电话的家庭,并不多。
“你果然是一个小富婆儿,小一千呢!”
“又取笑我!不理你了!”
望着夏林渐渐远小的背影,毕文谦忍不住问王富林。
“王叔叔,东直门中学,究竟好不好?”
他是真不清楚,这学校在80年代到底如何。
王富林回头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肯定不差。至于好不好,取决于你将来,是经常在学校里,或者,不在学校里?”
(争取下午2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