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一样的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神一样的人”
无论是日本唱片大赏,还是日本金唱片大赏,作为一个查找过获奖记录的穿越者,毕文谦作为一个曾经的中国90后,都谈不上动容。
或者说,当日本唱片大赏翻来覆去地把桂冠扔给某肥秋统领下的那些握手会妹子群时,这个奖项的含金量,在毕文谦心里就一落千丈了。
锅,也许在于日本流行音乐协会,也许在于日本流行音乐,也许,在于日本社会。
——都和毕文谦没有切身关系。
只不过,眼下这个时代,自己不在乎一个“历史”上“自甘堕落”了的奖项,国内的中国人却不见得不在乎。一如黎华的销量在国内音乐圈的流传。
既然黎华都说了,这不仅仅是音乐上的问题,暂时也不想多说,那就不多说了。
虽然,他还是有些奇怪,黎华为什么会在边玫在场的时候提这些。
“看起来,吉天先生今天是清醒的了。”
毕文谦还在思索,黎华已经走到河合奈宝子身边,对着吉天拓郎微微笑道:“现在过来,是要说什么?”
吉天拓郎看了看黎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想了想,又看向黎华身后的毕文谦:“还是请你们这位经理说吧,只有你在场,他才愿意说一些……我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斟酌之后的字眼儿有些模糊,河合奈宝子不明所以,脸上生出好奇来,左右瞧瞧,最终朝着毕文谦。
“这个……黎华,《灯火消逝的码头》,河合小姐知道吗?”
黎华看着毕文谦,又看了看河合奈宝子:“河合小姐才决定与我合作,一起唱这些歌,前天才来这边,我也没有机会提那首歌。”
“那么……你现在就清唱一遍。”
毕文谦没有多解释,黎华想了一下,也没有再问,走到录音室中央,稍微酝酿了一下,唱了出来。
20岁出头的声音,和毕文谦记忆中原唱中年时的感觉很是不同,但听起来,至少不是完全的小和尚念经。
静静待她唱完,毕文谦首先问向河合奈宝子:“河合小姐,你对这首歌,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吗?”
“特别的感触?”河合奈宝子茫然摇头。
……果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边姐姐,麻烦你带河合小姐出去休息休息。我和黎副经理,还有这位有心结的中年大叔,聊一些话题。”
毕文谦没有说透的意思,边玫见黎华微微点头,便开门带路了。河合奈宝子歪了歪脑袋,眨眨眼睛,也还是跟了出去。
亲自关好门,毕文谦自己先拣了把椅子坐下:“先坐。”
待三人都坐定,他还是没有奔向主题:“徒弟,听你这唱的……你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功课?”
“当然。师父你说过,如果不了解一首歌讲述的具体涵义,涉及的时代背景,是不可能谈唱出情感的。”黎华呵呵地笑,“不过,你看的那些书,都是我为你收集的。你能写出这样的歌,既让我惭愧,又让我诧异啊!”
毕文谦不确定黎华仿佛眼里微微闪光的样子,是不是出于一点点儿崇拜,但他决定如此去理解并相信了。
“那么,听边姐姐说,这为吉天先生因为听到你唱这首歌而哭了——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这个嘛……”黎华又对着吉天拓郎微微笑了一下,翘起了二郎腿,十指交叉,抱着膝盖,直着脊梁,微微后靠,脚贴着地,却没有着力,那模样儿颇有点儿豪气,“吉天先生也是日本流行乐坛曾经的风云人物,我也有幸了解了一下吉天先生的生平。跑到美军基地门口唱歌示威;为成田机场抗争奔走,开演唱会为之筹集活动经费,十年前的吉天先生,倒也不愧被很多日本人,特别是被日本文艺界的人称为‘神一样的人’。也正是顺着这些线索,我才能这么快明白,这首《灯火消逝的码头》究竟唱的是什么。”说到这里,黎华微微偏头,看向毕文谦,有些怅然,“师父啊……同样的资料,你能这么快就发现这些,而我却做不到……”
如果不是穿越者,能做到这些,倒真的是神一样的人了。
毕文谦抿了一会儿嘴,才慢慢地说:“我嘴上说了很多,亲自奔波做事的,却是你,你当然没有我那么多时间。”
黎华听了,只是微笑。倒是一直聆听的吉天拓郎颇有些难为情:“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是啊!你现在很迷茫,在本该坚如磐石的年纪。”毕文谦也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模仿着黎华跷二郎腿抱膝的姿势,“你的困局,问题说白了也不复杂——既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奋斗错了,却又看不到出路。进退不得,自然就借酒浇愁了。”
吉天拓郎听了,仿佛被说穿了心事,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却又从指缝儿里露出眼睛,盯向毕文谦,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虚弱口气问道:“难道……你知道出路?”
毕文谦保持着瞧不出情绪的笑容,也许在黎华看来,这略有点儿王京云那娃娃脸下的神韵,但吉天拓郎就这么透过指缝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着。
黎华也看了过来,身子变得前倾,双手也从抱膝变成了支撑。
“徒弟,还记得我托万鹏送给你的短文吗?那个漂亮的女郎。”
黎华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荒草丛生的道路?”
“‘这冰冷的条路上,有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这条寂静的路上,是深深的孤独;这条残酷的路上,到处是明枪暗箭,来自于敌人,甚至于亲友;这条恐怖的路上,随时可能跌落到深渊之中,下面除了无人铭记的黑暗,只有一根根等待着鲜活躯体的耻辱柱;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毕文谦复述着自己写的文字,却是看着吉天拓郎,“吉天先生,我们正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而你,或许你在从前也有过类似的觉悟。但你是否真正思考过,你毕生的理想,仅仅靠一个歌手能够掀起的波澜,能做到什么结果?对于你一个人来说,作为歌手,自然是最能发挥你的作用,但对于你的理想,对于所有与你志同道合的人来说,你们对整个日本社会的认识,实在有些肤浅,对于道路的曲折,也没有足够的觉悟。多多少少,仍有着那什么小……小……”
毕文谦故意看向黎华。
“小布尔乔亚?”黎华似笑非笑。
“没错。”毕文谦继续看着吉天拓郎,“从1921年到1949年,中国走了28年;从1949年到1976年,中国继续走了27年;从1976年到今天,中国继续探索着道路。而从1960年到现在,才多少年?你,竟然举杯浇愁?也难怪会去拜访别人,却被骂出家门了。”
“如果你真的还保持着理想,并没有因为挫折而破灭,那请你先回家好好整顿精神吧!你现在这样子……”毕文谦故意甩甩头,“我会和黎副经理谈谈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想听闻一条道路,可以过几天找她谈,至于这样一条道路究竟是出路还是死路,由你自己判断。我不想亲自涉及那样的事情。因为,我和你一样,在音乐的领域,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作用。”
无论吉天拓郎信不信,反正毕文谦自己是信了。
直到吉天拓郎沉思很久,最终鞠躬道别,黎华才一下笑出了声,却又摇着头。
“他的确怪可怜的,但你这样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啊!”
“你觉得我在骗他?”
毕文谦的反问让黎华不由一愣:“……师父,你当真觉得他还有出路?”
“路总是有的,究竟是出路,还是死路,得看走的人用什么角度去看,用什么态度去走。”毕文谦轻轻晃荡着二郎腿,微笑不止,却不再是公式化的笑容,“‘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你来管管?”
第一百九十五章“你来管管?”
既然要好生聊聊,自然不必再待在录音室。让河合奈宝子继续练歌,黎华把毕文谦带进了经理办公室。
和京城里的办公室格局差不多,但也有所不同。办公桌只有一张,旋转软椅背后是贴墙的一人高书架,更上面裱着一幅行书。
“……穷八音兮异伦,奇声靡靡每新?”
毕文谦弱弱地念着,那飞扬行走的字迹既张狂于外,又凝神于中。
这不像是黎华的手笔。
顺着毕文谦的目光,黎华笑了笑,接口道:“微披素齿丹唇,逸响飞薄梁尘……”
“真是你写的?”毕文谦一惊。
“哪儿呢!这是傅玄的诗。”黎华咯咯地笑,示意毕文谦先坐经理位,然后自己搬了把椅子和他面对面,“我哪儿能写六言诗啊!”
“不是,我是说这字……”
“那也不是我写的。”黎华依旧笑,摇摇手指,“上回我们商量,不是说请我一校友兼任分公司经理吗?这是她的办公室。这诗,是她挑的;这字,也是她写的。”
“哦?”毕文谦来了点儿兴趣。
“她啊,姓宁,叫宁之。我和她说了这事儿,她当天晚上就到处翻书,最后拣了这么一句,说既然是当经理,就得有点儿什么想法。”黎华起身拿了两个玻璃杯,各倒上大半杯水,“既然让她来做经理了,两句诗,一幅字,也就随她了。反正,这诗倒挺应景的。”
毕文谦一愣:“应景?”
“是啊!这首诗这段落是讲新婚的排场,这两句本身也是关于音乐的。咱们在日本新开公司,比喻成新婚倒也可以,”黎华抬眼看着墙上的诗句,丝毫没察觉自己话里的暧昧——或者说,言者无心,“再说了,你不是说日本上层圈子以通晓中国古文化自豪吗?经理办公室里这么一挂,倒也不错。”
穷八音兮异伦,奇声靡靡每新。
毕文谦默默念叨着,忽然有些觉得自己究竟还是图样,逼格还是图森破。
他倒不是惊艳于诗句本身,而是黎华说得没错——这种装逼的套路本就是自己和她定下的方向,自己却没有想到,倒是被一个“临时工”一夜就摆弄了起来。
“宁之吗?”不得不说,毕文谦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人起了些兴趣,“今天不在公司?”
“她和小猫俱乐部的负责人谈判去了。”递给毕文谦一杯水,黎华重新坐下,也没急着喝,“哥伦比亚公司见《負けないで》的销量有了点儿回落的趋势,建议以歌曲的内容,拍一个mtv,进行第二波宣传。我想着你写的那首《牵手》的mtv,觉得可以试试,也就同意了。不过,这mtv怎么拍,得我们公司说了算,不过费用,得他们先垫付。”
毕文谦不禁囧然:“他们不可能这都同意吧?”
“他们本想让我和河合奈宝子一起,重现被人袭击的故事,据说还想请电影导演来搞出点儿特效什么的。”“被人袭击”几个字,黎华咬得很重,“我可不喜欢打打杀杀,就没同意。他们拗不过我,只能把预算砍掉大半,也不会主动去联系什么导演了,美其名曰‘由我负责’。”
黎华说得不以为意,毕文谦却不觉得事情简单:“他们……是在给你挖坑?”
“所以我让宁之去小猫俱乐部了啊!请工藤镜香可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可能不花钱,还能以小猫俱乐部的人脉联系个专业导演,反正只是一个mtv,又不是真正的电影。大不了,我们自己当编剧。”
听她的口气,毕文谦已经可以想像真请个导演来,那家伙能剩多少权力了。
不过,毕文谦倒不至于去质疑黎华行不行,一个mtv,就当练练手好了,何况她都说预算被砍了大半,即时失败了,也扣不了多重的锅。
或者说,毕文谦内心深处,隐隐想验证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凤傲天、位面之女……
“……mtv有时限吗?”
“建议一个月拍好,最迟两个月。”
这么说,哥伦比亚公司也不算挖坑了,更像是有些生气?或者说,他们,也存了和自己差不多的想法?
话说回来,黎华,加上工藤镜香主演的mtv?有点儿意思。
“好吧,时间上倒也不紧,不至于和下一张唱片冲突。既然你有想法,那我也期待你的表现好了。”毕文谦喝了口水,“那么,说正事儿……”
“等等。”黎华忽然眨着眼睛笑,“差点儿忘了,你在京城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打来,又莫名其妙挂我电话?”
毕文谦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唯有眼睛不自觉地瞪得老大。黎华瞧他的模样,左手握着玻璃杯,右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脸上浮现出八卦的笑容。
“……其实,其实事情也简单……都这么多天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王京云可不像万鹏,事无巨细都和我说,只为晚一点儿挂电话。”
“好吧……其实事情真的很简单。”毕文谦把上嘴唇塞在杯口里,“我在比赛中,遇到了一个歌手,长得非常好看,我当时有些失态。”
“就这样?”
“还能怎样?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想,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歌手。但不得不承认,我下半身的确很喜欢她。”
黎华一愣,旋即噗哧一笑:“这是什么疯话?还好是在日本,还好只有我在,不然,指不着被当成流氓抓进去!”
毕文谦一脸无辜状:“我可是实话实说啊!”
“你啊……”黎华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禁摇摇头,顺着他的话头问道:“这么说,你上半身不喜欢她了?”
“上半身……只觉得她图样图森破。”
这一点,毕文谦倒没有说谎,只不过参杂了上辈子的对于“历史”的看法。
“又是图样……”黎华咯咯一笑,喝起水来,“那你管得住自己下半身吗?”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毕文谦也一直观察着黎华的脸,弱弱地问,“要不……我妈也拜托了,你来管管?
噗!
黎华一口水喷满了办公桌,以及毕文谦一脸!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只为你唱》
第一百九十六章《只为你唱》
毕文谦一脸懵逼。至少,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黎华也愣了一瞬,旋即起身,找来抹布,三下五除二弄干净办公桌……幸好新开的公司,还没有多少文件。接着,走到毕文谦身旁,掏出白手绢,轻轻俯身擦拭他满脸的水迹。
“傻瓜,说什么胡话。我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啊?”
普通话的音,却有一点儿吴侬软语的味儿,掩盖在哭笑不得的埋怨下。
毕文谦斜眼盯向黎华,很想来一句“可以试试”什么的,最终,还是默默将唇上的水迹抿进嘴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平常的事情。”如那温柔的动作,黎华的口吻颇为贴心,“但你自己都察觉了,那是一时冲动。要快快成长起来,当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不要误人误己。”
说得好有道理,但毕文谦听在耳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说得好像你经验丰富似的……记得那天在银锭桥,不是说没喜欢的人吗?”
“这又不冲突。”黎华顿了顿动作,忽然吃吃笑了两声,“我在高中的时候,也忽然喜欢过一个人,但也因为喜欢,所以从侧面了解了他不少事情。结果嘛,越是看得明白,一开始的喜欢就越淡了。从头到尾,我都没和那人说过话。”
“还有这事儿?”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喜欢的,是一个轮廓,一个我心里向往的人。很多时候,只是恰好有一个人,被人从一个特殊的角度看到,和心里那个轮廓重合。”脸擦净了,黎华继续擦着毕文谦的头发,“轮廓是不清晰的,人也是方方面面的。自然也谈不上真正的喜欢了。”
“说得好有道理……但你这样,看来目前是没有的了……要是将来也找不到怎么办?”毕文谦只觉得心里有些紧。
“得之我幸,不得,那就慢慢找呗!现在不是提倡晚婚吗?我才什么岁数?”黎华理所当然地说,“人生远不止谈恋爱,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文谦,大家都觉得你很有前途,可不能荒废了。”一边说,一边顺手抚摸着毕文谦的后脑勺,“你真以为,拜托我照顾你的,只有孙阿姨一个人啊?”
感受着黎华手指的温柔,毕文谦却只觉得心塞。
良久,他忽然伸手从后面抓住黎华的手掌,将之摁在自己锁骨上。
“你是我徒弟,我认的第一个徒弟,也许,会是关门弟子。”毕文谦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在颤抖,只努力争取听起来显得沉稳,“我保证,你的人生,绝不会只遇到形形色色的冬妮娅,也会有一个丽达,一个,陪伴着你。”
“丽达……吗?”
简单的三个字,被黎华纠结得婉转绵长。
毕文谦不知道她此时所有的心思,只是抓着她的手,让她的虎口,紧紧贴在着自己的脖子,那是颈动脉的跳动:“你知道的,我向来瞧不起俄罗斯那种不够骨气的调调。”
“什么‘向来’?你才几岁?”这话引得黎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连带着心绪也欢乐不少,“话可是你说的,我不强求,但我记着。”
四目相对,笑颜晏晏。毕文谦忽然觉得自己上下半身有了统一的迹象,不禁露出了幸福的模样。
“路遥知马力。”
“好好好!”黎华脸上透着高兴,口吻却有些哄孩子的味道,“那现在,说说吉天拓郎的事情吧……先说明白:在京城,你说中国的事情,我会很认真;你要说日本的事情,我可不见得能上心。”
“是吗?那今天就算了。等我晚上好好想想,明天再和你说,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可以让你的同学也一起听听。”事实上,此刻的毕文谦,也没有什么谈论大事情的心思了,“走,去录音室,把河合奈宝子撵出来,我想唱唱歌。”
“撵?”看着毕文谦挥手的姿势,黎华又一次笑了。
然而,河合奈宝子并没有被撵出录音室——当她听说毕文谦想唱歌时,不禁要求留下来,还自作主张地关上门,把椅子搬到角落,学者黎华之前翘二郎腿的模样,稳稳坐下,一双眼睛盯着毕文谦,一副等待的表情。
“河合小姐,我要唱的是中文歌……”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河合奈宝子温温地笑,“黎酱说,你经常即兴唱歌的,我今天很荣幸!”
毕文谦瞟了黎华一眼,她笑而不语。
好吧……黎华和她还要合作录唱片,总不能真的撵人。想了想,毕文谦叫黎华去了录音台。
抱起木吉他,在录音室中央坐下,毕文谦正对着隔音玻璃对面的黎华,脉脉地看着她的脸,酝酿了一会儿。
和弦轻柔,仿佛入夜后在湖边散步。
“原谅我不懂包装,让话语,甜如蜜糖;原谅我不会假装,呵护你,喜乐和悲伤。”
黎华戴着耳机,闭着眼睛,双手捧着腮帮子,聆听的模样。毕文谦没有指望她现在能听明白,只是想唱了。
“多心疼你的坚强,亏欠你柔软心肠,把感触说尽,也纸短情长。”
与原版那种满溢而不穿鲁缟的格调不同,毕文谦的歌声很有一种忐忑的感觉,微微的泣意在积攒。
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定睛望着黎华。或许此刻,也只有黎华闭眼了,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流露着这样的目光。
“所以写首歌,送给你,这首歌,只为你而唱。用我最温柔的力量,唱出婉转激昂~~~”
歌声由婉转渐渐扬昂,吉他声被掩盖成了点缀,绵长的颤音带着隐隐的哭腔。
“当回忆慢慢被遗忘,永远在心上。这故事,会不停,重覆地在播放。”
两世为人,毕文谦也还没有老去过,却有着普通人回首也不可能有的视角。黎华,如果没有自己这样的穿越者,也许有一天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就像万鹏对自己的感慨。
“有些歌陪我成长,多少次,红了眼眶;有些人怎么能忘!闭上眼,就自然会想。”
毕文谦依然望着黎华,她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只是嘴唇微微抿紧,眼皮里溢出了眼泪。
“不论在什么地方,但愿它,也能同样,触动你,心底最深的地方。”
一遍唱罢,吉他声绵绵而续,毕文谦却没有再唱了。
直到,黎华睁开泛红的眼,用刚才的白手绢轻轻拭拭。
那眼眸里,却没有毕文谦奢望看到的那种情愫。至少,他觉得没有。
在黎华开口之前,毕文谦忽然想到了自己和工藤镜香对“暗号”时的情景。
你已看见,朝阳般的你是否也愿意给爱,爱我直至羞赧的娇红晕染容颜?你已看见,朝阳般的你是否也愿意给爱,宠我更胜当令的季风吹染时节?但,若是你因为这样的请求而感到为难,请别误会,我只是信口说说让大海听见!
终于,毕文谦抢先开口了。
“如果你觉得暂时没精力唱这歌,就把我唱的小样,寄给部队里的夏林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喷了个爽
第一百九十七章喷了个爽
黎华没有第一时间去说毕文谦这首歌如何,擦完眼泪,只对付着刚才的录音,似乎要好生琢磨琢磨。
倒是坐在角落的河合奈宝子,见毕文谦的确已经唱完了,一脸兴奋连珠炮地问了不少问题。
然而,毕文谦看了黎华一阵,并没有兴趣和河合奈宝子细说什么,只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便独自出了录音室。留下有些懵逼的河合奈宝子看看门口,又看看一脸认真,反复听着录音的黎华,眼神往来不已。
找到边玫,毕文谦也没有去参观新公司的格局,只请她带自己去了宿舍。
当天,再无他事。
第二天,和毕文谦起床差不多的时间,黎华敲响了门,两人一起去了录音室,例行地练声,等到张晓霞送来早餐,黎华才一边吃,一边问起了昨天的事情。
“文谦,昨天的歌,叫什么名字?”
“《只为你唱》。”
“你真的确定,把这首歌送给夏林?”黎华眯着眼睛,口吻有些忧心,又有些无奈,“你不会过几天又有别的想法了?”
这,是几个意思?怎么口吻有些像孙云?毕文谦下意识地琢磨起来。
难道……
囧意渐渐爬上了毕文谦的脸:“你怕是想多了吧……”
“我想多了?”黎华弯着眉毛,嘴角渗着揶揄,轻轻唱着,“‘原谅我不懂包装,让话语甜如蜜糖,原谅我不会假装,呵护你喜乐和悲伤,多心疼你的坚强,亏欠你柔软心肠’,是谁要送夏林去军训的?呵呵,她是我们公司第一个偶像歌手,我也一直关注,她的军训报告,我虽然在日本,却也一直在看。”
你在看……你是在看,问题是我压根儿没看过,顶多是随口过问一句!
但是,这种话,毕文谦却说不出来。
“总之……是你想左了!”
黎华咯咯地笑:“好好,男孩儿的心思我也别猜,行了吧?反正是你自己的决定,我照办就是了。”
毕文谦干脆低头顾着吃了,再不搭理黎华的话头,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
直到,张晓霞进来通知说宁之已经到公司了。
“好啦!别害羞了。走,去经理办公室。宁之对你很有兴趣。”
终于有了新的话题,毕文谦觉得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完全不似他昨天想像中的模样,一点儿边儿也沾不上。
淡黄花色的衬衣,扣子扣得严实,却也显露了胸不平何以平天下的本质,由于是坐姿,倒瞧不出身高,小尖脸上戴了一副大大的棕框蛤蟆镜,架在雀斑小鼻子上,加上一张天生红润的樱桃小嘴,颇有些喜剧效果,向后梳的发型露出了显宽的额头,一条麻花辫子从肩膀后面伸出来,搭在胸口。
“宁之,这就是公司经理,我师父,毕文谦。”
黎华说完就去搬椅子倒水,毕文谦则停在办公桌前,觉得有些残念。
“……你好。”
“你好!”宁之起身前倾,伸手过来,颇为大方,“终于见到你了!你的歌非常好听!我一定会努力当好分公司经理的!”
好吧,虽然又是一个歌迷式的口吻,但眼前的女孩子的打扮,实在难以让毕文谦认真起来,顺着她前倾的角度瞥了瞥……没错,的确当得起飞机场之名。
“……这幅字,真的是你写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只是有些……诧异。”
听着毕文谦的语调,往办公桌上按品字形放好水的黎华,伸手摁着他肩头坐好,解释了一句:“宁之在国内不是这样子。”
“哦?”
依着黎华的话头,以及毕文谦的眼神,宁之大约也意识到毕文谦的诧异所在了,不由重新坐下,一边低头笑,一边把玩着自己的麻花辫:“一个女孩子在外国,而且是日本这样的国家,打扮得普通一点儿,总能少不少被迫分心的事情。”
“但你这并不普通啊……倒像是在拍戏……配角儿的那种。”
“你是说丑角儿吧?”宁之自己主动把毕文谦没吐的槽给补完了,“好吧,如果你觉得,新公司的经理需要展示良好的形象,明天开始我会换的。”
毕文谦摆摆手:“那倒不必……至少,暂时没必要。”
虽然宁之说得含蓄,但毕文谦大约也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请人家来兼任,要是还对人家日常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那就不对了。
偏头看看黎华,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
“宁之,既然你是黎华信任的人,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叫我文谦就好。今天我要说一些想法,我不保证一定正确,如果你们觉得合适,就转告给吉天拓郎。”
“说嘛。”黎华坐得端端正正,面露微笑。
“首先嘛,宁之,你是在早稻田读书,那你对于日本自发的文化·大革·命有所听闻吗?”
宁之一愣,迅速点了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有所耳闻。”
当然了,早稻田一度被说成是日本左翼的大本营——虽然,上辈子毕文谦并没有去考证过那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相。
只不过,这个话题,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字眼儿上就颇为敏感。
看着黎华一脸不出所料,却又略微忧心的表情,毕文谦继续说道:“毫无疑问,他们失败了。至少,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认为失败了。吉天拓郎会一个人买醉,就是例子。黎华,回想一下,我们在机场遇到的那个男人,和吉天拓郎差不多的岁数,都大约是4、50年代出生,举手投足都表露着他们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事实。这样的人,既有对于世界独立的思考,对于二战的历史有比较真实的了解,对于美国对于日本的控制或者说占领,有着切身的感受和耻辱感。”
“就像你给我的那些资料上所写的那样——日本的文化·大革·命的发生,并不是由我们中国领导。相反,它发生得比中国更早,是日本的知识青年,二战结束前出生的那批知识青年为代表的一代人,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代人自发而生。而导致其发生的外部因素,一个很重要的外部因素——新日美安全条约的签署。”
“在日本,有不少人觉得,二战的错误在于发动了战争,也有不少人觉得,二战的错误是战争没有打赢。虽然是相悖的观点,但在反对美国在自己国家驻军,染指祖国主权的层面上,他们是一致的,所以事情一开始时会有似乎浩大的声势。然而,这些事情,都于事无补——对日本的看管,是二战之后整个世界上的国际秩序的重要一环,没有哪个战胜国会同意放开拴在日本脖子上的狗链子,哪怕会有国家会对只有美国在日本驻军的现状不爽。并且,在冷战的氛围下,日本的文化·大革·命究竟走哪一条道路会受五大流……哦,五大常任理事国的欢迎,不,退一步,哪怕仅仅是承认?很显然,那是不可能周全的事情,这必然涉及到在国际上站队的立场,在五大常任理事国里选边儿,或者骨气一点儿,自起炉灶——哪怕这个自发的运动的初衷根本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儿,地球却不以他们的意志而转。更关键的是,如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日本是一个近代改革非常不彻底,封建残余千丝万缕的国家,哪怕现在看上去生活水平很发达——所谓一度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其实只是一群知识青年和有政治意图的人的家家酒,以及别人陪他们玩的家家酒——绝大多数日本平民,对于这些事情,基本是不持立场的,就像他们每次选举,手里的选票,都习惯性投给了明治维新前的藩主、大名的家名的后代,起码也是武士阶级的后代,换个有日本味儿的词,华族。即使是今天,仍然如此,议员退休了,就投给议员的儿子,或者女婿什么的——很有中国古代门阀世家的味道。更值得那些知识青年绝望的是——如果他们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的话——绝大多数平民,觉得这样根深蒂固的封建式的等级社会,是理所当然的。”
“正因为这些原因,日本的文化·大革·命无论是初衷,还是之后逐渐演变的诉求,都不可能成功。”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当那些曾经一腔热血的知识青年,在和警察对峙时,竟然有人因为自己母亲告诉自己,太祖和尼克松握手,而精神崩溃,最终自杀了——从古到今,无论什么国家,什么时代的革·命,都没有过依靠外人而非自己却能真正成功的。或者说,这本身就是日本崇拜强者,跟随大流的传统思维的体现。这种潜意识,在两千年前就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人眼里,简直是一个笑话——这些日本知识青年,连中流击水,自力更生的精神品质都不牢固。”
“黎华,你一到日本,就像这做社会调查,仅仅因为我们想在日本的流行音乐体系里赚钱。而那些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在凭一腔热血闹革·命之前,有过认真的社会调查吗?他们对而今的日本社会构成,以及成因有过分析吗?如果连这些都不曾系统而踏实地做好过,那么最终只能买醉的结局,也不过只能如鲁迅那样叹一句‘哀其不幸’了。”
由于在场的都是中国人,宁之也是黎华推荐的人,毕文谦也没什么忌讳,侃侃而谈,喷了个爽。
宁之目瞪口呆地望这毕文谦,黎华却探出中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良久,黎华忽然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泛起了微笑。
“说得挺有道理。不过,你对吉天拓郎说的,是有出路的。而你现在的分析,却是指向不可能的结局,彻底的黑暗。”说着,黎华身子从前倾变为后靠,双手一拍,握在一起,“那么,文谦,说说你在黑暗中察觉的出路?我想,在有这么悲观而冷酷的分析之后的出路,应该会被吉天拓郎这样的人的重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洞上长脑(一)
第一百九十八章洞上长脑(一)
“出路,自然是有的,但前提是不要天真地认为自己作为先行者就一定能活着看到成功的那一天。”
“就像你说过的那样。”黎华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泛起笑,“那么,具体该怎么做呢?”
这样的笑容,毕文谦不太明白——在国内,他说着差不多的话题时,黎华往往显得沉默寡言,更多只是思考,而此刻……那笑容看上去有点儿没心没肺的意思。
“……你很感兴趣?不怕我说错了?”
“那啥……如果用外交部那种调调来说,你这算是给日本异见·人士出谋划策了吧?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乐见其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黎华笑容不减,丝毫没有掩饰,“我没指望你真能像算命先生那样铁口直断,那是封建迷信。但就算你说错了什么,也是你思考之后的错误,如果真的有日本人相信并实践了,即使最终还是失败了,那也是我们值得借鉴的经验教训啊!”
……还真是没心没肺的笑容。
毕文谦歪歪脖子,对着黎华抿了抿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黎华,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的话可不少。”
“虽然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环境,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但对于社会发展来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论断,却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通用的法则。”捧起玻璃杯,毕文谦浅浅喝了口水,组织着语言,“……日本,是处于美苏冷战前线的地理位置的国家,并且是主动发动战争的战败国,这意味着,第一,美国绝不会允许日本本土有人既倒向苏联,又搅得风生水起,第二,日本的自卫队,作为军队的能力来说,基本就是一个摆设——和他们自身的训练、装备水平无关,而是说美国原则上是不会同意他们在和平时期形式军队的作用,哪怕只是开一个口子。但就像我们的课本上说的,所谓国家,其实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一个国家的运行,不可能没有暴力组织维系。于是,日本和平时期日常的暴力体系,其实就是警察系统。而日本警察的战斗力嘛……呵呵。”
“另一方面,如我在京城时说过的,国家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淘汰,终将是历史的必然。而这两种社会制度的本质区别,在于对人,对教育的认识。我们中国古代就憧憬过人人为圣的时代,所谓圣,必然是精神境界超绝于凡人的存在。普通人成圣,必然需要大量的教育资源和长时间的成长,这是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的生产力都不可能全社会普及的事情——所以,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至少目前只能是愿望。换句话说,在一个社会系统平稳运行的前提下,它能支撑的教育资源的量,可以视为这个社会生长潜力。无论是少数精英的教育程度,还是全民性的教育程度,都是生产力、生产关系是否适合一个具体时代的关键指标。”
“注意,我这里说的教育,既包含了理科,也包含了文科。”
“而在而今的日本,想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内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政府,而在于平民——没错,日本整个国家的确需要一场文化革·命,针对所有平民的思想的革·命,而不是在少数接受良好教育的知识青年中的革·命。没有全国性的平民真心参与的革命,是不可能改变国家的;不让整个国家的人在思想上从封建时代进化,又怎么可能让国家迈入社会主义时代呢——特别是在这个国家的最强暴力组织其实是外**队的时候。”
“也就是说,20年前那些日本知识青年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
话到此处,毕文谦大口喝水,直至见底。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改变日本平民的思想?”
“报纸上发表文章?出版书籍?开办学校?或者其他什么?没错,这些都是直接的办法,却不适合在日本作为主要手段——主要流露出这样的苗头,日本政府,以及cia,很可能就会联手,哦不,顺手就教你该怎么乖乖做顺民。”毕文谦朝黎华露出了一个狡猾的表情,“在敌我暴力力量处于碾压性差距的时候,那么做,毫无意义。”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呢?”
毕文谦设问之后,没有立即说下去,而是伸手把黎华那杯水偷了过来,小口喝了喝。
“就像我们中央的说法,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注意,这不是玩笑话——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却是的确可行的道路。问题在于,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如何实现共同富裕——消灭贫困,有一个最简单而屡试不爽的方法:从**上消灭贫困。很残酷,却很有效。如果说自由资本主义社会这么做是无意识的结果,更像是自然的淘汰;那么国家资本主义很可能就会伪装成是无意识的结果,然后解释成自然的淘汰。”
“然而,社会主义社会,不会这么做。因为,社会主义把人视为社会资源,把受教育的人视为财富。而这种区别,就是出路的方向所在。”
话是如此说,作为听众的黎华却还是不太明白,至于宁之,已经处于有些瞢逼的状态了。
又喝了口水,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在最基础最直接的层面,都会以经济问题的形式出现。越是落后的人,越是缺乏组织的地区,越是如此。愚昧也好,可恨也罢,所谓有钱能使磨推鬼,很多缺乏教育的人,你给他一本书,他会漠然,你给他一顿饭,他说不定会升米恩斗米仇。所以,考虑到日本这个国家的现状,真正切实可行的在生产生活中教育人的办法,是授人以渔,并且,制于旗下。”
终于,听到这里,黎华仿佛隐约明白了一点儿:“你是说……让吉天拓郎他们开办企业?”
“企业?对,也不对。”
毕文谦忽然想起了黎华在申城送自己去火车站时讲的那个关于孙经理的小故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洞上长脑(二)
第一百九十九章洞上长脑(二)
“自从大伊万诞生,核大国之间就一直在主动避免直接对决。美国会毫不犹豫地对在日本打出社会主义大旗的组织进行打击,甚至是干净利落地铲除——哪怕不是由自己直接动手——因为,日本,是冷战的前线。也正因为如此,美国对于在日本奉行资本主义的组织,却会温和许多——前提是,这个组织没有拦住给美国国会议员提供大量政治献金的资本的利润之路——因为,美国一直在试图让全世界,特别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相信,自由的资本主义比民主的**更正确——哪怕仅仅是政治正确,换句话说,仅仅是在政治上不正确。”
无论黎华和宁之是否秒懂了自己的俏皮话,毕文谦话锋一转。
“那么,现在换一个角度思考:自上而下的改革,和自下而上的革命,会有哪些区别?哪一种更适合没有完整国家主权的日本?”毕文谦又喝了一口水,让黎华稍微思考了几秒,“日本现有的主权,是有美国驻军的一部分的,想在日本闹革命,本质上,是在挑战美国掌握的那一部分国际秩序——如我刚才分析的,目前根本不可能成功,除非苏联决心以面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险和气魄进行大规模的援助,换说是入侵也行。但问题是,跟着苏联道路走的,是日共,而不是吉天拓郎这种左翼——他们和日共早就闹翻分道扬镳了。这也是我们中国决心改革开放的消息会让他们一些人绝望的原因。”
“简单地说,只有自上而下的改革,才会有希望。”说到这里,毕文谦自己先笑了起来,“当然,我指的不是日共那种把重心放在议会斗争上的愚蠢,战略性的愚蠢。”
“以实行社会主义为目的的变革,必然需要面向全民。而无论展开怎样的活动,都是需要钱的。没有经济来源的组织,没有长远的活力,更别提治理国家了。所以,对于吉天拓郎这些的人来说,首先需要做的,很现实,就是赚钱。这也是我对你‘对’的原因。”
“而‘不对’的方面,在于无论是开办企业,还是赚钱,都只是必要的步骤,基础的步骤。在此之上的行为,才是关键。”
终于,毕文谦把黎华那杯水也喝完了,他看了看宁之,她一直把自己那杯水捧着,人却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仿佛连眼皮都没有眨。
想想,还是自己起身续杯。
“现在,我想问问,黎华,对于国企,你有什么印象?”
也许是问题转变得过于突兀,直到毕文谦添好两杯水重新坐下,黎华还在皱眉思考。盯着她思考的模样,毕文谦看了一眼宁之,忽然笑了笑:“这样的话,还是由我来说吧!”
“在我们中国,国企往往是一个封闭的系统,甚至,在那种三、四线城市,一个国企,支撑着整个城市的经济运行,或者说,正因为那里有了一个国企,那里才会有一个城市。在这个系统里,员工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娱乐文宣,都可以由国企管理着,员工在这个系统里生活一辈子,都是可行的,包括他的后代继承他的事业。这简直就是大社会中的小社会。”
“这样的企业模式,很容易形成员工的归属感,或者说,忠诚。而这一点,和日本的传统企业,特别是大企业很像——一样的归属感,一样的忠诚。一个在日本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员工,假如突然被开除了,那无异于天塌下来了。”
“而研究一下日本的工业建立过程,其实就是由政府辛辛苦苦建立国企,然后几乎白送地给了财阀,然后在国企的框架下进行封建家长式的管理。这就形成日本特色的企业文化——既先进,又落后;内部忠诚,却又缺乏流通;重视技术传承,却又是血统重于资历,资历重于能力。以电器为例,同样是重视标准化,美国试图建立全世界统一标准的时候,日本却是一个企业一个标准。”
“这就意味着,在日本建立一个国企框架下的经济独立的组织,很容易被日本普通人的观念接受,而且,超越日本传统企业,并非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相比其他困难,这其实是比较简单的事情,只要不强求一蹴而就。”
“而在日本建立一个这样的‘国企’性的企业,或者说组织,究竟能够有哪些有利条件呢?”
“第一,这样的企业,它并不是被日本政府所有,无论怎么说,也是属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范畴,不会在********上遭到明显的敌视,即使被舆论攻击,也能够反击自如。第二,这样的企业,将掌控员工的人生规划,当真正形成了员工的企业归属感时,他们的政治选票,也就将是企业的政治资源。第三,一个经济独立的企业,可以建立独立的企业文化,你在学校里、在大街上对别人灌输社会主义思想,别人很可能不会信,因为那既可能显得空洞,又可能耽误了人家的时间;而如果是在企业培训,日常组织企业活动时潜移默化,将思想的传播建立在生产生活的实例之中,效果,会完全不同。第四,日本目前的社会传统是大多数女性是家庭妇女,并且是受过良好基础教育的女性,既然作为日本政府愿意浪费如此庞大的优质社会资源,那么一个愿意为她们提供经济独立以及实现人生价值机会的企业,不是显得非常可爱吗?就像黎华你在日本会被年轻女性喜欢那样——她们至少在内心深处,并不是全都真的甘愿一辈子当家庭主妇的。第五,随着中日邦交正常化,日本向我们中国提供了oda贷款——从国与国之间的账面上看,这是对中国的经济援助,但由于日本企业的那些尿性,以及贷款的具体使用方法,实际上,这不仅对日本本身也很有利,同时也给中国企业埋下了很多暗坑。而如果这个时候,一个日本企业借着这阵东风,和我们中国企业合作,真正意义上的经济、技术的合作,会有什么衬托效果呢?要知道,我们新中国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老朋友。更现实的是,工业化这个概念不仅在于生产,日本社会有这而今中国没有能力普及的工业化经验,哪怕他们的经验不一定是真正正确的,却足够值得中国辩证地学习了。第六,如果这样的合作真正建立,以中国现在的人工成本,这样一个日本企业,将在日本具有无可比拟的成本优势,它的良性发展并不困难。第七,改革开放的中国没有道理去无偿资助日本人闹革·命,但对于一个有相似目标的日本企业在经济、技术、教育上的务实合作,同样也没有道理拒绝。当其他日本企业因为封建家长式的管理而各立标准时,这个企业可以提前融入中国的工业体系,这会随着中国的日渐崛起,而让它在日本日渐形成碾压性的全方位优势……”
毕文谦仍然没有说完,黎华却又一次听出味儿了,她忽然一拍双手。
“你的意思是说,让他们在实行资本主义的日本社会中,建立一个皮着企业的皮,实质上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小社会,以日本政府浪费的社会资源为基础,和我们中国改革开放的道路并行互助,”黎华中指敲桌面的节奏渐渐加快,“然后依靠中国的崛起而形成的更大的经济圈,对日本本国各自为政的企业形成经济优势,随着这个小社会的不断发展,逐渐控制更多日本平民的经济独立,改造他们的思想,为倒逼日本政府改革……不,该是说为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框架下依靠经济优势夺取政权做准备?”黎华紧紧皱这眉头,“可是……不,你说日本可用的暴力组织不是军队,而是警察……”
“没错。”毕文谦看着凝神思索的黎华,露出了欣赏的笑容,“有革命目的的组织,必然需要以暴力手段为安身立命的基础,虽然,不见得需要真正主动去使用——就像原子弹一样。甚至,如果伪装得够好,可能有一天,这个组织,会被当成是资本主义最后的堡垒……也说不定。”
“有点儿意思,真的有点儿意思……”
黎华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中指的敲击节奏倒是慢了下来。
良久,倒是一直当这完美听众的宁之,弱弱地问:“可是……经理,这一切,不是必须建立在中国崛起……不,这已经不是崛起能够形容的强大之后才有可能成功吗?”
毕文谦不由笑出了声。
是啊,80年代的中国人,的确很难想像,中国会在什么时候在经济上超越日本,进而越甩越远——甚至,说不定会因为这么去憧憬一个有生之年的期限,会被说成是好高骛远不务实?
“所以,我说了,对于那些已经人到中年的日本知识……中年来说,不要认为会在自己有生之年就一定成功。”
“哦……”宁之低头又想了想,“可这些,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问题,使得毕文谦歪了歪头,用看小孩子的目光盯了宁之一会儿。
“你不觉得,一个骨子里亲中的日本社会,更愿意为听中文歌掏钱吗?”
第二百章 洞上长脑(三)
第二百章洞上长脑(三)
宁之今天还需要去和小猫俱乐部的负责人约谈,见毕文谦把本要说的话讲得差不多了,而黎华显然在深入思考时,她选择了先去办事。
目送她离开之后,毕文谦悄悄起身琐上门,绕到黎华背后,俯下身子,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嗅着她头发的味道。
“还有很多不明白的?”
“嗯……你本就只说了一个大方向。”
黎华顺势将身子后靠,让毕文谦的下巴和自己肩膀都能够维持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顺手摸摸他的脸颊:“你又搞了一个不是我们能够负责的计划。”
“所以才可能有人支持我们的计划。”黎华的手很凉爽,那抚摸的感觉让人毫毛发痒,毕文谦只觉得心里颇暖,“无利不起早,特别是在战争只存在与记忆和传说中的地方和时代。”
“你说的方向,的确比他们在历史上的作为靠谱多了,但他们真的会接受吗?你的话虽然只是玩笑,但说不定真的会有人觉得你是在建立资本主义最后的堡垒?”
黎华的口吻温温的,既像在说笑,又像在感慨。
“你也那么觉得吗?”
“照你的路线去走,天时地利人和都有考虑,这样一个企业的确很容易膨胀起来。但膨胀起来之后呢?最早一批建设者,必然掌握更多的权力,怎么保证他们不蜕变成资本主义的堡垒?即使他们以及老去,如何让建立功业的一群人的后代甘愿放弃全面继承权力的机会?你说的,日本是一个封建残余浓厚的国家。思想上的改造,才是比经济上的建设更难的课题。”
“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道路我已经指出来了,上不上道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中途下不下车也是他们的事情。”毕文谦一边说,一边歪歪脑袋,拱拱黎华的侧耳,“我们这样的外国人,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于是,只要我们中国能够在这个道路中得益,你最基本的目的就达到了?”黎华轻轻拍拍毕文谦的脸,眼睛却斜着看着宁之写的那幅字,嘴角溢出笑,“你已经指出了日本最根本的问题是需要一场针对所有平民的思想上的革·命,你却只指出经济建设上的办法……我可没这么教过你,是谁把你教坏的?”
“我可是好人。让他们自己寻找办法,本来就是改造思想的一部分。难道还要我向他们推荐鞍钢宪法?太祖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还是觉得就凭他们……悬。”
轻轻抬起毕文谦的下巴,黎华前倾身子,把宁之从头到尾都没喝过的那杯水拿在手里,浅浅啜了一口:“他们更可能花掉后半生的心血,建立起他们最初想打倒的事物。”
“但对他们,对中国,都是有益的。”站直身子,看着黎华捧杯的背影,毕文谦咬了咬嘴唇,“中国和日本的经济结构是互补的,这种互补关系会持续很久。”
“我知道,所以我说你指的出路的确能算一条出路。”黎华十指交错,紧紧箍着杯子,指头甚至因为用力有些充血,“日本人会有什么结果,我不过是一个看客。可是,相似的问题,同样可能出现在我们中国。文谦,你能保证自己将来不堕落吗?你能保证你将来的孩子继往开来吗?”
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真的想知道?”
毕文谦语调里的情绪幽幽,黎华却只听出了字面下的潜台词,猛然回头:“你真的有办法?”
发光的眼眸实在让毕文谦难以缄默。
“虽然俗话说,百行孝为先,但真正黑发人送白发人时,往往却是……泣者众,痛者多,承业者少,承志者寥。指望点对点的绝对不变质,同样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所谓望山走倒马,改革也是如此。上层建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许就是以经济基础的巨大提升为前提。很多时候,那种‘只要我们如何如何,就能如何如何’的响亮口号,其实是倒因为果的愚蠢。”
就像人往往是因为脑溢血而摔倒,而不是因为摔倒而脑溢血——简单的道理,却被颠倒多年。
“所以,如果你真的希望解决问题,或者,退一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和觉悟去思考问题——因为在多数人处于茫然无知的时候,你已经意识到问题并希望解决,这本身就意味着你能跨过的门槛比大多数人更高,照这个标准而提出的办法,是绝对行不通的。就像一个笑话那样——创造历史的,不是伟人,也不是人民,而是****般节操的家伙——因为,那是人类的下限,只有连****都能承受的结构,才是真正稳固的历史……好吧,我错了,我不该无故辱骂女性。”
见毕文谦自己主动认错,黎华举起的手掌虚扇自己侧脸,噗嗤一笑:“说话又不过脑子,和别人可不许这么胡闹。”
“这不是只有咱们俩吗?”
“哼!然后呢?”
“虽然那只是一个笑话,却也说明了一个道理——改革,只有让大多数人都能接受时,才可能成功;甚至,只有让大多数既得利益者都能够接受时,才可能推动——如果既得利益者里真有不少****的话。”
这话使得黎华沉默了一阵,连眼神也黯淡了一些。
“也就是说,作为试图改革的人,一定要把多数人的操守估计得低下,才会得出真正务实的举措?”
毕文谦摊开双手,直视着黎华的眼眸,语速缓慢而鉴定:“毕竟,心里的同志,永远比嘴上的同志少得多。”
“道理我当然懂。只是听你说得这么直接,心里总有些……有些……”黎华摇摇头,没能把话说完。
“我们可以选择鹤立鸡群的队友,却无法保证候选的是否全都是鸡;就像我们可以不去招惹神一样的对手,却无法保证神一样的对手不会招惹我们。当然,如果以更广阔的眼光去思考,我们可以把一群鸡慢慢培养成鹤,也可以事先给神对手安排一个敌人。”
至少,这样的段子让黎华开颜了,暂时的开颜。
“你啊……说说你的办法吧!”
“我有的,不是办法,那不是我有资格提的。我能说的,只是一种思路。”毕文谦先摇了头,朝黎华投去一副“你懂的”的眼神,“如我一再强调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在于对于人和教育的态度。社会的发展,文明的成长,基础在于科技的发展,而科学研究与技术探索,是需要受教育的人来执行的。所以,在审视社会主义的发达程度时,可以去细看整个社会的人口受教育水平。就以中国十亿人计,当我们有了一亿工人时,我们可以建立初步的工业体系;当我们有了五亿技工时,我们可以成为地球上最大的工业强国;当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工程师时,社会主义大约就已经实现了——很显然,这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比喻,因为国家不可能只有工人,但工人、技工、工程师的区别,一亿、五亿、十亿的区别,却很直观。”
“相似的道理,对于社会、国家发展来说,根本矛盾不在于权力的继承者是否和血缘挂钩,而在于权力的上层结构是否固化——这两个概念并非绝对的固化。因为,随着社会的发展,整个社会的复杂程度也是不断提高的,权力上层的容量也是增加的。一个良性发展的社会,必要的是阶层上下之间的流通性。如果能够保证权力,或者说白一点儿,应有的干部数量的增速始终大于原有干部的后代的增速,那么,即使是百分之百的‘老子英雄儿好汉’,那也不会成为无可容忍的罪恶。”
“注意,我说的是‘应有’,而不是冗员。就像明朝的灭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王朝将亡时,整个国家养着20万皇室成员,却又不许他们投入社会生产生活之中——这种巨大的财政负担,最终长期空耗国力——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引以为戒。”
“所以,你担心的问题,可以从三个方向同时入手去解决:第一,让国家保持高速发展,这个是毋庸置疑的王道,就像一美遮百丑一样;第二,对干部,特别是中高级干部实行严格的一胎制计划生育,这是符合目前中央的大风向的;第三,提干规范化,制度化,要求干部有比较长的基层经验才有提升高位的资格,并且任何一级都是逢进必考;第四,干部的待遇和职务脱钩,和履历中的最高职务挂钩,形成能上能下的观念。”
这样的“思路”并非都是毕文谦信口而来,而且,已经是比较温和的了。然而在穿越前的时代,仍然没有都得到最严格的执行,留有很多漏洞。
但对于在这个时代的讨论来说,已经足够了。
又一次,黎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
毕文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看她,又看看宁之的空座位,最终,抬头望向墙上那幅诗句。
良久。
“文谦,你说的办……思路,并不容易做到。”
“我说了,改造思想,是很难的。”
“是啊……”黎华笑着叹了一口气,猛地举杯,一口气喝干了水,“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第二百零一章 配得上你的未来
第二百零一章配得上你的未来
毕文谦不觉得自己为吉天拓郎开出的“药方”真的靠谱,他甚至觉得如果人家真的去实行了,说不定会搞出很多“历史”上本没有的腥风血雨出来。
但,这不才正是真正的穿越者吗?而不是那种为了保证自己所知道的“历史轨迹”的可靠性而拼命避免过多改变世界格局的懦夫。
或者说,和黎华相处越久,他就越不喜欢甚至是不容忍让已知的“历史”一成不变地再发生一遍。
“世界不够好,我要它走向配得上你的未来。”
毕文谦没有解释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他甚至没有在留意黎华听到之后的反应,就出了经理办公室,去向录音室。
抱起吉他,毕文谦随意拨弄着琴弦,慢慢平复着心绪。
日本流行音乐的传播模式是唱片市场,或者说,包括欧美地区都是如此。在这样的模式下,想要销路好,除了歌曲本身的质量,以及宣传的手段,更需要琢磨时下大多数愿意掏钱的普通听众的欣赏水平和喜好倾向。就像一句营销名言:你得让自己的产品连傻瓜都会用。对于一家不在乎提升日本人音乐欣赏水平的中国公司,这个观点实在是无比正确。
问题在于,黎华才成功了一首歌,国内就好像有了学习的风声,如果真那么下去,会不会搞出出口转内销,最终劣币驱逐良币的尴尬?
渐渐的,毕文谦的琴声越来越缓,直到录音室里静悄悄……
接下来的几天,宁之每天只是清早到公司一趟,而黎华则干脆连影儿都不见了。倒是河合奈宝子天天过来,以练歌为名,实则倾听着毕文谦和几个请来的日本演奏家讨论关于那几首预定黎华和她将要组成组合演唱的歌曲的编曲。
毕文谦的日语口语水平依然不够熟练,特别是在交谈对象不止一个人,还包括着急性子的时候。这让整个交流过程微微多了几丝喜剧效果。
直到,王京云如毕文谦的要求,安排了一支摇滚乐队过来。
带队的是吉他手杨长勇,而陈进和刘军利都是已经认识的贝司手,以及,一个鼓手。
“他叫赵木阳,王办事员从秦川选的。在当地被喊成‘西北鼓王’,水平的确可以。”
杨长勇介绍的口吻不咸不淡,似乎,虽然对于这个赵木阳的水平认可了,但对王京云选拔的过程有所保留。
毕文谦倒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盯着略有点儿忐忑的赵木阳瞧——有着名字的提点,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年轻的秦川小伙儿是谁了——一个“历史”上命途多舛的摇滚人。大概,既然遇上了,显然不能让他的人生重蹈覆辙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心里想想。毕文谦重新看向杨长勇:“只有你一个吉他手?”
“王办事员听说一般一个摇滚乐队需要两个吉他手,说经理你就会弹吉他,就……”
“就什么?”
虽然交流不算多,但毕文谦印象中,杨长勇不像是说话吞吞吐吐的性格。
“因为……这次过来学习,是公费,很多人都想来。王办事员本身不是音乐专业的,分辨不了吉他手的水平,而且,新出的磁带刚刚录好,他说得想办法宣传,几个歌手跟随培训中心演出的事情,他也得协调,再加上公司还没有现成的鼓手,以前都只能从中唱临时借调,这个他必须得找一个……短时间里找一个……”
“所以他,分身乏术?”
分公司的会议室里,毕文谦坐一边,四个临时凑成的不完整乐队坐一边,略显狭长的椭圆红木桌隔在中央,放着几杯水。
毕文谦听着杨长勇的解释,心里大约有了一个轮廓。
公派出国的机会,很让人眼热,但王京云自己并不太相信自己的音乐水平,所以拣着现成在用,只有鼓手不得不由他下决定,因为自己作为经理,目前为止,还没有与哪个鼓手签约,或者合作过。
也就是说,赵木阳西北鼓王的称号,以及人本不在京城的情况,可能都成了优势。
甚至……他是王京云眼里可能靠谱的候选人里,最便宜,最没有关系的一个?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从这么远的地方找到人过来……
毕文谦有些细思极恐了。
自认为想通了一圈儿,毕文谦站起来鼓励了几句,便让边玫作为翻译,带他们去了录音室,向那几个哥伦比亚公司请来的日本摇滚乐队学习交流——在最近排练的作品的基础上。
而他自己,则挑了一把口琴,坐进了经理办公室里宁之的为止,双手捧着口琴,含在嘴里,却迟迟没有吹响。
直到,河合奈宝子敲门进来。
“河合小姐?”
“毕君,又在构思新的创作吗?”
河合奈宝子始终有着日本式的礼貌,脸上笑容丰盛,肢体语言……始终让毕文谦觉得小题大做。
或者说,大多数日本人都是这样,唯独河合奈宝子的美貌,格外催化了这种违和感。
“只是在想一点儿事情。”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毕文谦还是不太明白,“有什么事情吗?”
“……嗯。”犹豫了一下,河合奈宝子点点头,忽然起身把办公室门关上,再重新正襟危坐下来,朝毕文谦鞠了一躬,“我的确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求毕君。”
见她突然这么严肃,毕文谦倒有些诧异了。
“什么请求?”
“……毕君能够为我保密吗?”顿了一下,河合奈宝子飞快补充了一句,“无论你是否愿意帮我。”
“只要不是犯法的事情。”
“毕君玩笑了,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河合奈宝子又犹豫了一会儿,“……事情是这样的,毕君也许知道,我在日本,多少也算是一个有些人气的偶像歌手……”
“‘如日中天’更准确点儿吧?”
“毕君客气了!”河合奈宝子习惯性地谦虚起来,“毕君指定由我和黎酱构成组合,奈宝子非常荣幸,但我希望,毕君不要再和公司,还有事务所建议由我来唱这些歌了。”
话音未落,河合奈宝子又一次郑重地鞠躬。美貌的样子,现代气息的打扮,却仿佛幕府时代的武士调调——至少毕文谦这么觉得。
静静看着她,毕文谦隐约能猜到她的想法,那是她在“历史”中的选择。
但那毕竟只是“历史”。
“可以说说原因吗?”
“原因啊……大约是因为黎酱吧!”
河合奈宝子微微思考后的回答把毕文谦心里惊得咯噔一下!
那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凤傲天吧?!
“可以具体说说原因吗?”
“是这样的……我虽然是偶像歌手出道,虽然有一些人气,但是在日本,偶像歌手是没有长久的前途的。而且,我原本的梦想,是当一个作曲家。这些年公司让我唱的歌,毕君让我与黎酱合唱的歌,都不是我希望的模样。”
这样的原因……很能解释她在“历史”上的选择,可是……
“所以你不想再唱这样的歌了?我理解。但这和黎华有什么关系?”
“毕君,你知道了的,我有一个隐秘的爱人。”说到此处,河合奈宝子低头,脸上泛起娇羞,“黎酱和我说起过,你们一起创作《月半小夜曲》的时候,你觉得我们日本的女人会为了若即若离的男人伤神,而像黎酱那样的中国女人,却只会为了胸怀大志的男人等待……我们一起讨论了很多。我现在很担心,如果我再这样下去,我最终会失去爱人,嗯,他也是中国人。现在的我,大概还配不上他。”
配不上……毕文谦抿着嘴,默默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美丽女人。
“是啊……在日本,作曲家和偶像歌手,是完全不同的社会地位。可是,你觉得,你成为一个成功的作曲家之后,他就一定会选择你?哪怕这只是一个希望?哪怕你会因为拒绝唱这些口水歌,再不能为唱片公司带来利益,因此被公司放弃,事业渐渐进入低谷,渐渐被人们遗忘?”
河合奈宝子双手绞抱在一起,撑着下巴,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以及那标志性的不整齐的牙齿,嘴角是甜蜜的笑容:“我有觉悟。可这正是我的奋斗,这才是配得上我自己的未来,不是吗?”
为了一个男人而这样奋斗?
恋爱中的蠢女人。怪不得“历史”上会有自杀的桥段了。
还是我家黎华好。
哦,话说回来,到底黎华和她说了些什么,才让她得出了如此奇葩的想法?
望着有些进入自我陶醉状态的河合奈宝子,毕文谦不禁迷茫了一瞬间。
“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抬手止住河合奈宝子想要起身鞠躬道谢的动作,毕文谦继续说道,“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有一个建议。”
“毕君请说!”
“如果你能够迅速转型成功,那自然最好。如果不太理想,将来陷入了低谷,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无论是作为歌手,还是作为曲作者,当然,两个身份的结合更好。我会支持你对于理想的追求,但那种你不喜欢的歌,也请你愿意放下身段去唱,哪怕一年只发行一首单曲,没错,一年一首就好,无论是新歌还是翻唱。其他的时间,属于你自己。这些,可以写进合约。中国的公司,不会觉得歌手低人一等。”
“毕君的好意,奈宝子了解了。”河合奈宝子一边笑,一边重重地点头,“那么,一切都拜托了!这一次和黎酱合作,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就作为和我偶像歌手的告别好了!”
听着这样的宣言,毕文谦总觉得有一种虚幻感,一种历史正在出轨的虚幻感。
或者说,刺激感。这种感觉,就像他上辈子去儿童乐园做云霄飞车。
“……好吧……啊,对了,黎华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黎酱啊,好像是和一个叫工藤镜香的小妹妹一起拍mtv了。据说她有当编剧又当主角,还和导演谈笑风生……我很期待呢!”
谈笑风生……这个“据说”,怕是据她自己说的吧。
不过,的确令人期待。
第二百零二章 黎华的坚持
第二百零二章黎华的坚持
毕文谦在日本待到了12月初,始终过着……比较宅的生活。
之所以叫比较宅,是因为相比在京城那样窝在一套四合院里不出门,在分公司里,至少从宿舍到公司录音室的路程上,算是上了一段街了。
带着飞过来学习的连名字都还没起的摇滚乐队,一起练习着自己准备让郭淑贞唱的摇滚作品的配乐,以及每天已经习惯成自然的声乐练习,日子倒过得简单。
这段日子里,黎华和河合奈宝子的组合名字定了下来,叫做“モクレン·桜”,翻译成中文也很简单:木兰·樱。
简直让毕文谦觉得残念的名字。
但黎华却不太在意,据宁之说,她只是随意笑笑:“我不是木兰,河合奈宝子也不是樱花,但就这段时间的问卷调查来说,似乎很多日本人都认同这样的定位。”
毕文谦不知道她嘴里的问卷调查是什么时候怎么搞的,就像他听到这个解释一样后知后觉——那是11月的一天,在公司吃午饭的时候,听见前台小姑娘在哼《淋しい热帯鱼》的旋律,毕文谦才去过问——那是预定的黎华和河合奈宝子组合发行的第一首单曲。然后,就看到了小姑娘搁在前台桌子上的小小的宣传图:一身白西装没扣扣子的黎华和一身白礼服挽着发髻的河合奈宝子,花意盎然的背景,一左一右,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感相互衬托。两双电眼,一双让人颤栗,一双让人酥麻,颇是动人心魄。
惊讶之下,毕文谦找到宁之,打听这海报是谁拍的。
“小山纪信。”
“拍得很不错,以后可以考虑长期合作……”
“那不可能。”
“为什么?”
“那家伙……总是想拍不穿衣服的什么写真,被黎华严斥拒绝之后,又去缠着河合奈宝子,黎华只好修理了他一顿。他在日本好像拿过什么大奖,也算有名气,也有点儿傲气,海报拍出来之后,很得意地宣布,要是不同意让他拍……那种写真,他就绝不再和我们公司合作。”
“噗……”
宁之解释的时候一脸愤恨,毕文谦却不好火上浇油了。
能拍出这样的海报,很显然那个小山纪信很有几把刷子,但这样一个在80年代的日本都敢于并且执着于拍********的家伙,也显然是为了追求自己认知中的艺术而连社会主流的道德观都不会在乎的了——作为一家合资唱片公司,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可惜了。早知道会拍出这样的海报,就不会让她们唱这种风格的歌了。”
“黎华当时也说,歌和照片不太搭。不过,单曲的销量却很好。半个月不到,已经卖了100万多了。好像,有不少人是因为这张海报而买了唱片。搞得黎华郁闷了好一会儿。”
毕文谦大概能猜到黎华郁闷的原因,甚至是她郁闷的表情,但黎华还是没有来找过他,就像她和河合奈宝子在另一间录音室录歌的那些天那样。
这本没有什么,但12月初的两个消息,让毕文谦实在宅不下去了。
一个消息,是黎华的mtv正式投放了。
大街小巷,很多地方都在播放,连带着,本来已经火热过的《負けないで》竟真的回春了一波!
mtv的剧情,在毕文谦看来,也不算复杂:喜欢棒球的工藤镜香总在球场边花痴眼般地看着男孩子们挥洒的汗水,然后,作为她的朋友的黎华看在眼里,终于下了决心,在一天早上,带上两套普通的棒球装备,以及不知是本就有的还是临时设计的漂亮的运动服,半劝半拉地把工藤镜香拖上了空荡荡的球场,开始了两人第一次的练习。不久,两个女生的行为被男孩子们察觉,围观伴随着讥笑很快到来,工藤镜香涨红着脸,畏畏缩缩想跑,却被黎华一把拽住。
在黎华像老鹰捉小鸡里的老母鸡一样护着工藤镜香和一群男生对喷……好吧,其实是语速很快,话音很响却很文明的争辩之后,一个貌似boss一样的男生排众而出,相互打量之后,“boss”和黎华约定,他当投手,黎华击球,只要黎华能从他手中打出一个好球,他就允许两个女孩和他们共用一个练习场。
接下来,就是黎华一次次失败,以及周围男生的嘲讽,以及工藤镜香渐渐包起泪花的眼睛。不过,随着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黎华的眼神也越来越锐利,而作为投手的“boss”伴随着内行看门道的镜头,看黎华的目光也渐渐转变。
最终,在“boss”稍微放松的一投时,黎华竟然爆种式地打出了本垒打!
有力的模样,也不知该说是帅气的女孩子,还是说美丽的男孩子……
一片目瞪口呆中,“boss”一脸严肃地朝黎华伸出了手,表示承认她们的资格,工藤镜香破涕为笑地一下蹦了起来。
然而,mtv并没有就此结束——当歌曲已经完结时,镜头黑了几秒,忽然又有了伴奏和画面——还是清早的球场,黎华和工藤镜香依旧练习着,“boss”慢吞吞地磨蹭过来,朝黎华递来了一张球票,一张甲子园的球票,黎华只是一笑,顺手把球票塞到了小跑过来的工藤镜香手里,眼睛却望向了场边,那是mtv一开始工藤镜香所在的地方,那里,气质温婉的河合奈宝子正入迷地望着黎华,正小声清唱着《負けないで》的副歌。
“分离得再远,我的心在你身边。感觉到了?凝视的眼眸……”
和毕文谦在电话里为黎华示范的柔情唱法如出一辙。
mtv便是在河合奈宝子的惊鸿一瞥中定格结束。
毕文谦看到mtv的时候,黎华还在外面进行宣传,他只能守在经理办公室堵住了宁之。
“这mtv是几个意思?”
“什么几个意思?”
“……我是问……这mtv真是黎华编的?她是怎么拍出来的?”
“哦,这个啊,黎华和我讲过。她起先是觉得,《負けないで》的副歌里有‘ゴール’这个词,既是指目标、终点,也有球门、得分的意思。她就问工藤镜香,在日本,哪个球类运动受众最多,工藤镜香说是棒球,她就决定拍个棒球的题材了。经过一点儿深入了解之后,她就去和甲子园联系,想要在那里拍mtv,结果……预算远远不够。退而求其次,她就找到在日本成绩很不错的读卖巨人队,想请一个球星做技术指导。恰好,巨人队里有个新人,就是mtv里的男主角儿,叫桑田真成,他挺喜欢这首《負けないで》,就主动当指导了。mtv里的击球,都是黎华亲自打出来的,包括那个本垒打。”
毕文谦顿时就斯巴达了:“你……没开玩笑?黎华以前练过棒球?”
“应该没有过。据说,就是黎华作为一个外行的练习的精神,以及运动天赋,感动了桑田真成,他才主动提出免费在mtv里露脸。不然,预算根本不可能做到。”
“哦……等等,这个什么桑田真成,很有名?”
“我对棒球不关心,不过,听说从3年前开始,他就是日本高中棒球联赛的风云人物,直到他选择加入巨人队,甚至他加入巨人队的风波还引起了社会关注。”
“社会关注?你不是说是高中联赛吗?”
“是啊,日本人喜欢棒球嘛,可能就像我们关注乒乓一样。据黎华打听,桑田真成家境不好,巨人队为了确保选秀选到他,和他签了秘密协议,让他在选秀之前放出决心读早稻田的烟幕。为此,他也欺骗了高中同队的好友,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结。”
“……到处都有这些事情。”
“可能,这就是他心里喜欢这首歌的原因吧!反正,他最近上了访谈节目,证实黎华在mtv里的击球都是真实的,那一记本垒打,虽然不是他全力头球,但也决不是刻意放水。因为这个,很多报纸甚至是专业的体育报纸都在讨论这mtv,连带着,很多年轻男孩子排着队买唱片。这不,mtv放出来还没一个星期,就又卖了60多万张。上回黎华的售签会,基本都是女孩子来,这回的售签会,几乎清一色的是男孩子了。”
宁之似乎是在脑海中浮现起黎华关于此事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毕文谦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当然知道,日本人喜欢棒球,但他本身对于日本棒球的认知,仅限于安达充的漫画,甚至那漫画都仅仅是听说,并没有真正去看过。
“等等……最后那个镜头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把河合奈宝子也弄出来了?不是说预算不够吗?”
“那个啊,是真事儿。黎华在正式拍摄之前,一直在刻苦练习,桑田真成看在眼里,因为mtv里面说的是高中生的故事,他觉得如果让黎华感受一下正式比赛的氛围,也许会对拍摄有帮助,就专门托人买了阪神老虎队的球票。那天恰巧,他过来送球票的时候,河合奈宝子正在旁边等黎华练习完了一起练歌。和mtv里的情形差不多。后来,黎华突然想加入另一种唱法的对比,就补拍出来了,而且,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一起奋斗的寓意。”
突然想……
不得不说,黎华还真是个好学生。
问题是,她难道没发觉镜头里她和河合奈宝子的对视很容易让人产生莫须有的联想吗!
好吧……她大概压根儿就没朝那方向想过,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也不会那么去想。
“总的来说……mtv,拍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毕文谦似乎有些动摇怀疑她有凤傲天的属性了。
“能不好吗?mtv十月初拍到十一月底,用时最多的不是拍摄,是她练棒球的时间;拍摄里,所有消耗的胶卷儿,她击球的长镜头占了一半多。能不好吗?”
“你是说……”
“黎华说了,中国的偶像,是真的。”
第二百零三章 划时代的发明
第二百零三章划时代的发明
是的,在最初成立公司的那天会议上,就确定了关于偶像歌手的目标,或者说定义。
那是毕文谦第一次见到王京云的日子,他深深记得夏林那天的表情,还有万鹏背着黎华说的那些话。
以及,黎华的一举一动。
而现在,黎华虽然没有真正说过自己会当偶像歌手,却身体力行着当初的话。
看着mtv里她一次次击球的样子,毕文谦觉得心里格外地跳动。
而另一件让毕文谦坐不住的事情,是他在翻公司里新到的音乐杂志时看到的消息——雅佳公司推出了s900音乐采样器。
这是毕文谦穿越以来,自第一次想起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的东西。
一个划时代的发明。
第一时间,毕文谦就找到了宁之。
“叫黎华尽快回公司,我有事情和她说。”
毕文谦很少下命令,但作为经理,他的话很有效。
很快,黎华风尘仆仆地回来,毕文谦把宁之请出经理办公室,锁上了门,给黎华倒上水,然后坐在她对面。
黎华把一切看在眼里:“有急事儿?”
“从短期看,不急;从长期看,非常急。”
“哦?”黎华眯起了眼睛。
毕文谦从衣兜儿里摸出了音乐杂志,翻好放在黎华面前:“我以前说过,流行音乐,大致可以分成歌词、旋律、演唱、编曲,四个环节,其中,前三个环节都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技术条件。而最近发明的这个东西,将奠定编曲这个环节的爆发。”
“……你确定?”黎华低头看着内容。
“……反正,我是信了。”
毕文谦还真不好解释这种被“历史”证明过的事情,何况他此刻还“没有”直接见过s900音乐采样器。
黎华读完了杂志上的文章,才抬头沉吟着问:“你是想……让国内引进这东西?”
“可以的话,大规模引进,至少,也得成为各个音乐学院、唱片公司的标配。”毕文谦一边说,一边朝黎华摇摇食指,“我知道,这很困难,甚至可以说暂时不可能。”
黎华盯着毕文谦的眼睛,好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师父,你这是要******吗?”
“只要不是水楼就好。”毕文谦只是顺口一说,没指望黎华会明白水楼的梗,“我宁愿叫它跨越式发展……哦不,这好像也不太吉利。总之,至少在硬件上,这是差不多的起跑线。引进,只是必须做的第一步,引进生产线才是该做的事情,而在这个产品的基础上,自主研发更好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目标。不然,一个产业在某个基础环节被人卡着脖子,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黎华慢慢喝着水,思考了一阵。
“这样的想法,很有道理。但不是我们现在能左右的。你觉得这是极好的东西,我信你,但别人会像我这样信你吗?而且,这东西可不便宜,按汇率算起来,即使每个大的音乐学院象征性的买个样品,也和你的希望相去甚远。”
“道理我都懂……”
毕文谦口吻里的失望被黎华听得明白,她习惯性地伸着中指敲桌子:“也许,可以换点儿办法。”
“哦?”
“别的音乐学院什么的,我们暂时谈不上决定性的影响,但可以在自己的公司里认真使用。连河合奈宝子这样的歌手都会有一个作曲家的梦,我们中国的歌手也可以让她们拿去把玩儿,即使当作消遣,也是一种积累。倒是这采样器本身,我觉得可以回国联系一下相关,或者间接相关的军工企业,让他们慢慢吃透其中的原理和技术,然后尝试生产,逐步改进——很多以前没有掌握的技术,都是像这样慢慢达到的。”
“我知道……技术是急不来的,只能持续投入。”
“没错,我爸妈,还有三舅,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见毕文谦勉强接受了自己的建议,黎华轻轻笑了笑,进一步说,“要不,你先回国吧?你不是在准备一首很有难度的歌吗?恰好,我最近可能也没时间录新歌了。”
“有事儿?”
“两件事儿,都和那mtv有关系。一个嘛,我已经按照自己的理解,把你的一部分意思转告给吉天拓郎了。他和一些从前志同道合的人联系过,用他的话说,大概是多数人都没有当初那种满腔热忱了,但都觉得可以一试。”
“他们算起来都是有家室的中年人了,毕竟和象牙塔里的学生时代不同。可是,这和mtv有什么关系?”
“mtv里的女运动服,是我参考日本现有的运动服设计的。本来是想借用巨人队的队服,结果预算不够,我只能自己动手。似乎,mtv播出以来,很多年轻人很喜欢那运动服,就有服装厂商和我联系,希望我授权生产……”
黎华有条不紊地说着,毕文谦却忽然打断道:“等等,这不科学吧?”
“怎么?”
“按日本商人的尿性,正常的剧本儿不该是偷偷申请了专利去卖吗?他们竟然会主动找你?”
黎华咯咯地笑:“你当我傻啊?我找巨人队授权他们都开了我的预算难以承受的价格,我自己设计的东西,凭什么不事先做好准备?”
“你……真聪明。”看着作为80年代中国人的黎华,毕文谦不禁发自肺腑的称赞。
“不是我聪明,我本也不太懂这些,宁之也不是法律专业的。我是托吉天拓郎向他的朋友咨询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决定免费授权让吉天拓郎推荐的新服装厂生产这运动服,只要求他们共享运营报表,作为我们公司了解日本企业经营的一种途径,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新服装厂……”毕文谦对这样的字眼儿也算敏感,“怕不仅仅是投桃报李,还有投石问路的意思吧?”
“毕竟,出路是你建议的。”黎华把喝空的玻璃杯推到毕文谦面前,自己仰靠着椅背,双手抱着后脑勺,歪着头,眼睛盯着墙上的“墨宝”,“至于第二件事嘛,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你说。”一边问,毕文谦一边起身给黎华续杯。
“由于mtv在日本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富士电视台和nhk电视台都起了把mtv改编成电视剧的想法,并且都找过我,问我是否愿意出任女主角儿。”
毕文谦手就是一抖。
“你?演戏?有经验吗?哦不,有把握吗?等等,富士台拍这种电视剧倒可以理解,但nhk台是什么节奏?他们不是喜欢拍纪录片和什么大河剧的吗?”
“富士台是先来找我的,nhk台是吉天拓郎在台里工作的朋友牵线介绍的。不过,也有区别。”黎华仰着脑袋,堪堪看到背后的毕文谦,“富士台准备的预算比较多,但他们要求由他们设计剧本儿;nhk台的预算相对就少很多了,好像台里也不怎么重视,只是一次尝试,也正因为这样,在很多方面都征求我的意见。”
毕文谦把续好水的杯子递到黎华手里:“比如?”
“nhk台同意我和mtv里一样,不化妆;也同意我对于剧本的建议——只有初始的人物设计,以及大致的主线剧情发展方向,具体的细节和台词,都按演员自己对于人物的理解来发展。”
噗……你这是比墨镜王还墨镜王啊!
“……nhk真能同意?”
“所以他们准备的预算比富士台寒碜多了。”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这辈子,除了百雀羚,就没化过妆。”
百雀羚……也叫化妆?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选择了吗?”
“但nhk给的预算真的很少,少到连工藤镜香这样的小姑娘都觉得不靠谱。”
……你在日本,有遇到过预算充分的好事儿吗?
看着黎华继续喝水的样子,毕文谦抿了抿嘴,忽然说:“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在日本跪着挣钱。”
第二百零四章 临行交代
第二百零四章临行交代
80年代的中国文艺圈,还没有所谓歌而优则演的普遍性思维。何况,黎华也没觉得自己作为歌手就算是优秀了。
不过,鉴于拍了一个mtv,能够让买唱片的日本人从年轻女人,又多出了年轻男人,黎华倒的确有兴趣试试看拍了电视剧之后会有什么效果。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最近没空的原因——如果选择了nhk台,那么自己就不仅仅是在做一个日本式的演员的工作了。
“那么,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黎华看着毕文谦,眼睛里略有期待。
“我又不熟悉日本电视剧,即使说了,也只是自己的想法。”毕文谦先把话里的余地留了出来,“不过,日本电视剧里演员的表演风格,肯定和我们中国的有所不同,作为看中国影视作品长大的人,你肯定会在拍摄中遇到这种差异感。我不觉得你需要完全学习他们,或者说,作为这部电视剧里你的角色的定位,保持这种差异感,本就会是一种特色。真正需要用心的是,如何让日本观众接受甚至认同。”
毕文谦在这个时代没有大量看日剧的经历,不可能直说日剧大约有一种话剧般做作的表演风格之类的话,但黎华却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我请北外的人做过一些调查,关于那个mtv。不少买唱片的日本人觉得,这个mtv拍得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本以为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练击球,会是最出彩的一段儿,可调查的结果……”说到这里,黎华不禁无奈地摇摇头,“他们是很喜欢,但更多的人却异口同声的觉得,工藤镜香在被一群人嘲讽时的委屈模样,最让他们感同身受……我实在难以理解……所以,我真的有点儿担心我把握不好大多数日本普通人的想法。”
“这指的是……校园欺凌?”毕文谦一愣。
“也许吧。反正我在学校的时候,从没有一群人欺负我的时候;即使有过委屈,也没想过逃跑。”
黎华淡淡的口吻,让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好吧,反正,电视剧什么的,又不是主业,大不了,你就当成是一次社会调查的过程。即使拍出来之后评价不怎么样,也没什么。你又不是需要指望着一首歌吃一辈子的歌手。”
没错。毕文谦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快就和黎华谈及如何运作,去发挥甚至压榨一首歌潜在的商业价值,倒是日本人主动“教”给了黎华这些门道。
就像闻着血腥味儿的鲨鱼。或者调侃一点儿,出卖绞死自己的绳索的资本家。
毕文谦甚至可以想像,假如黎华拍的电视剧失败了,将会遭遇怎样的冷遇。但那不是毕文谦能够左右的,正如他并不了解电视剧该怎么拍,更谈不上深入了解日本电视剧。但他能够在这个时代肆无忌惮地说,下一首。
如果说自己和黎华希望做的事情,是对事不对人,那么日本社会中的这些商业运作,则是对钱不对人。
如果黎华成功了,那自然更好,如果她失败了,却也能够直观地认识一种80年代的中国人并不熟悉的……价值观。
毕文谦坐在椅子上,左肘撑着办公桌,拳头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望着捧着玻璃杯思考的黎华。耳边仿佛响起了她在申城时的宣言。
“我也想当歌神!”
她现在走的道路,是否和她的初衷有所偏离?偏离了多少?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觉得这一切是好还是不好?是正确还是错误?
那漂亮的脸蛋儿上看不出端倪。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是她每日不辍的练习,让她的基本功比起在申城时早已有了质的变化,从外行到专业入门的飞跃——单凭这一点,毕文谦就愿意去相信,她当初的宣言,并非一句谎言。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毕文谦忍不住又说出了这句诗,当初黎华在电话里也不知为此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但她真到了京城时却没有提过那事情,而此刻,毕文谦却不再是那种调侃的心绪了,“黎华,加油。”
简单的祝福,却让黎华一愣,旋即展颜一笑。
“你啊!就不能换一句诗吗?”
“难道……我也要来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与’吗?”
黎华咯咯地笑:“你还小,生死与哪儿轮得上你啊!”
花枝招展的笑颜,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大的杀伤力。
毕文谦陷入了沉默,黎华却在笑过之后,想到了别的事情。
“对了,关于那个叫田振的姑娘,有什么消息吗?”
“……能有什么消息。”
事实上,田振很早就如约交了磁带,公司也合着她的资料一起寄了过来。但黎华和毕文谦都比较忙,特别是黎华基本没时间留在公司,自然也就不可能认真讨论了。当时,毕文谦只能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暂时让田振签下一般歌手约,等有时间定夺之后,再确定是否转成偶像歌手约。如果结果并不能让田振满意,那她有权无条件解约。
据说,田振不太高兴,但她接受了暂时的安排。
“最近,田振的磁带,我仔细听过了。单就唱歌来说,我觉得很不错。当然,这方面由你说了算。”黎华慢慢喝了一口水,“倒是她的样子,的确不漂亮。问题是,我们计划中的偶像歌手,到底以貌取人的门槛在什么地方?”
“……三十岁前的相貌,是父母的;三十岁后的相貌,是自己的。”
“你是说,居移气,养移体?嗯……不对,”黎华猜测着毕文谦话里话,“你是说,偶像歌手的年限?”毕文谦静静看着她,没有答话,但黎华自顾自地继续着她的思路,“河合奈宝子作为日本的偶像歌手,现在才24岁,就盘算着另谋出路,也算是日本偶像歌手的一个代表了。在日本,偶像歌手算不上一辈子的职业。如果这么去看,田振的条件,的确不值得去当偶像歌手。那么,我们中国的偶像歌手,可不可以当一辈子?”
听到这里,毕文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何况,我们和夏林签的约,也是有年限的。”黎华大约是听懂了毕文谦的意思,“田振现在20岁,即使和夏林一样签了十年的合约,到时候她也才刚好30岁。可如果不止十年,那么,该是多少年合适?总不可能签一辈子吧?那不现实。”
一辈子的偶像歌手?白发苍苍的人在舞台上一呼,台下白发苍苍的人万应?那画面太美,毕文谦简直无法脑补那具体会是怎样的样子。
“要不……这样吧?先和田振签五年的一般歌手约,但按照偶像歌手的标准去培养,等五年之后,如果她仍然志向不变,就续签十年偶像歌手约?续约时,公司将补偿她五年里两种合约的收入差距。”
“你是说……”
“所谓偶像,是要有普通人喜欢的。如果五年里,大多数人喜欢田振的歌,而谈不上喜欢她这个人,当她明白这一点了,自然也会淡了这个念想。如果的确有很多人视她为偶像,那么我们自然应该承认她的成绩。”
听着毕文谦的话,黎华笑了笑:“你这算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这叫实事求是。”
“好吧,依你。”黎华点了点头,突然又笑了起来,“另外,公司目前签了的歌手的资料,日本分公司这边都有一个备份。那个张静林的照片,我看过了。”
“……我去叫边玫帮我买机票了。”
黎华看着毕文谦起身,莞尔。
“呵呵,还有,艾敬、苏虹、李灵玉她们的磁带最近在国内卖得很好,一个多月已经卖了两千多万盒了,据王京云的说法,是因为销售网比之前好了很多。这个数据,我透露给了雅马哈音乐振兴会。夏林军训完回公司了,看到艾敬她们的成绩,悄悄和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也想录歌。”
终于,毕文谦不再装作无动于衷了:“……她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黎华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谁知道呢?要不,你回去问问?”
第二百零五章 再见夏林
第二百零五章再见夏林
再次见到夏林,是在东直门中学。
这是毕文谦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的事情——王京云按照对于一般歌手和偶像歌手在最初定义上的区别的理解,在艾敬等三个人把磁带录完之后,就没有让她们和磁带的宣传挂钩了,而是通过谷剑芬声乐培训中心牵线,让她们跟着中央歌舞团下基层演出去了。
包括刚签约不久的张静林和田振。
而就在这个时间点,夏林军训结束,回到了公司,却除了门卫蒋卫国,就只剩常驻四合院的陆衍能天天见到了。何况,她的功课已经落下了不少,王京云就顺理成章的让她先回了学校。
按王京云的估摸,夏林这个寒假,怕是没有了。
所以,当毕文谦领着那个半成品的摇滚乐队回国时,整个公司连一个歌手都没有,那些少年演奏家们,也各自回了学校——他们也是需要考试的。非要说还能来公司的,就只剩现在理论上还属于中唱的编外人员的林烨了。他的空闲时间本就不多,有也用在思考选择让李灵玉唱什么歌了——按王京云来自陆衍的说法,林烨很在乎这个机会。而王京云给他的大致说法,大约是下基层的演出结束之后,他和李灵玉一起录歌的事情就会展开。
在半成品摇滚乐队被王京云介绍给了郭淑贞之后,毕文谦在四合院里当真就成了孤家寡人。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想到黎华在东京那意味深长的话,他还是觉得去看看夏林比较好。
毕竟,是自己拿主意送她去军训的。
于是,一个细雪的早晨,毕文谦戴上墨镜,咬着焦圈儿,就着豆汁,大摇大摆地从三里屯的公司四合院出门,听着京城里特色的自行车河的喧嚣,沿着人行道,悠然地往东直门步行。一路上,虽然有人对于一个明显还是小孩子的家伙戴着墨镜有些奇怪,却也算风平浪静,倒是抵达校门口的时候,这墨镜不得不摘了下来,随着一句“是毕文谦!”的惊叫或者说尖叫,他也立即成了被围观动物。
似乎,很有些人抛下早读溜出教学楼,把校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起码一半以上的人带着钢笔和五花八门却又以作业本为主的纸张。
即使有老师闻讯而来,少男少女们组成的人堆也只是被驱散,而难以被驱离。
看着他们眼巴巴模样,或者说亮晶晶的眼睛,以及有些老师暗藏着的差不多的眼神,一路上鲜言寡语的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朝离得最近的老师问道:“如果不太影响教学秩序的话,我就在传达室给他们签个名吧,我平常到学校也少。”
话是如此说,毕文谦心里却是另一个想法——徒弟在东京签得,我在京城也该签得!
然后,毕文谦就悲剧了。
在短暂的征询了邵校长的意见后,那些老师先是假公济私的要了签名,然后维持起了校门口的秩序,甚至在校园广播里通知,以班级为单位顺序,让希望得到签名的同学,每个小组派出小组长,按有序依次地到校门口签名!
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安排,自然把对正常教学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也充分满足了大多数学生和老师的愿望。唯一遭不住的,不过毕文谦一人而已。
由于这和售签会不同,或者说这个年代的中国还没有广泛的售签会的概念,大多数进入暂时征用的传达室,看着安坐的毕文谦的学生甚至老师,都免不了激动的多少说上几句,甚至请求毕文谦除了签名之外,多写上各式各样的简短的话,问候的,勉励的,或者是毕文谦发行的作品的歌词……不一而足。
这让毕文谦预想中签到手酸的时刻来得很晚,却又消耗了比他想像中更久的时间。到中午饭点儿的时候,他依然不得不“笔耕不辍”。
就在他埋头苦干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终于回国了。给你带的馒头。咱们班被排在最后,到时候再来找你。”
毕文谦闻声抬头,却只见到一个快步离去的校服背影。
夏林。虽然头发短了,但错不了。
或许是因为她来去过于麻利,或许是因为知道她和自己的工作关系,排在传达室以及左近的同学倒没有起哄的意思,只是……
“这丫头,光是白面儿馒头,一点儿菜都没有……”
看了看顺手边的一口袋馒头,微微嘟囔了一下,伸手抓起一个,摇摇头,狠狠地咬上一口,便一边咀嚼着,一边继续签名了。
——倒是这签名的模样,让同学们更多了些轻松和欢快。
直到下午四点过,毕文谦才第二次见到夏林。
她是最后一个要签名的,虽然并不是班里的小组长。外面已经没了别人,原本的门卫老大爷也在校园里转悠,夏林关上门,递了八个小作业本儿在桌子上,脸上忍不住笑:“你这手烂字,也有那么多人要。”
“我也算是体验了一把黎华说的‘签得手酸’是什么滋味儿了。”毕文谦签了七个,留了最后一个作业本儿在面前,舒展着身子,恣意地伸起懒腰,“你这个我就不签了,等我把字练好了再给你补上。”
“呵,我本就是这么想的。”夏林食指指着作业本儿,“这也是同学的,签完再说。”
顺着她的动作,毕文谦不禁抬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都起茧了。军训得如何?”
“不如何。我也就是个三个月的新兵。”夏林摇摇头,又抽了抽鼻子,“回来的时候,有些舍不得,但我终归是要回来的……文谦,谢谢你。”
毕文谦不知道夏林这是在伤感还是真的可能想哭,连忙转移话题道:“这好像是你头一回没叫我‘毕文谦’啊!”
“……臭美!”
夏林哼哼的时候,毕文谦也认真打量着她。
几个月不见,夏林比原来黑了一分,青涩的样子依旧,却多了一分沉着。
直接的目光没有让夏林觉得害羞,她反而微笑起来,口吻中含了一丝期待:“怎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大了很多?”
毕文谦把视线在她胸口定格了几秒,然后抿着嘴,微微摇头。
好吧,宽松的校服本来就看不出真正的端倪,或者说,夏林就不可能在这样的校服下显出什么端倪。
“晒黑了些,头发也短了,”毕文谦忽然涌起了“我变强了,但也秃了”的联想,压着恶搞的情绪,但还是微笑起来,顺势把夏林的手拉到自己眼前,“其实我有一点儿羡慕,能够在松骨峰连军训。”想着自己突击翻阅的夏林军训报告里的称赞,毕文谦心里涌着淡淡的却又实在的满足感,低头观察着夏林手掌上的纹路,“再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子……”
“你才娇生惯养!我十岁不到就当家了好不好!”
好吧,这嗔态,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
双手合盖着她的手,毕文谦重新看着她的脸,缓缓地说:“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为你自豪。”
夏林张大了眼睛,愣了一愣,突然抽回手,转身背对着毕文谦。
过了几秒,传达室里响起了清澈的歌声。
“好多事情当时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第二百零六章 烦恼
第二百零六章烦恼
“我是听王京云说了,这回的磁带,已经卖了2000多万盒。就算个整数吧!听他说,每一盘磁带的利润,大体上暂时可以算成三块五,我悄悄算了算,演唱占10分之1,艾静、苏虹、李灵玉每个人唱了两首歌,你唱了六首,她们每个人算六分之一,然后是个人和单位平分收入,最后下来,她们每个人这回已经能分大概60万。”
傍晚时候,学校附近的小面馆里,夏林和毕文谦对坐着,等待着杂酱面。
外面下着细雪,两个人的头发上都略有些雪花,夏林一边搓手,一边小声说着:“磁带在京城卖得很好,我妈也知道。她虽然不知道这么细,但也估摸着磁带肯定赚了很多钱,她就撺掇着要我也录一盘磁带。可我哪儿有时间啊!功课都已经落下那么多了,你又要求我有好成绩。”
毕文谦静静看着她,忽然问道:“那你自己,想录磁带吗?”
“想肯定想啊!我是歌手嘛!但没必要急着现在。”夏林理所当然,脸上却还是写着烦恼,“可我妈……我最近都有些烦了。”
烦……
好吧,毕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很快,杂酱面上桌了,毕文谦一边和面,一边琢磨着。
“这样吧……你回家这么和你妈说:等你这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如果跟得上要求,那公司会尝试在春节前后给你安排一次工作任务;如果你没跟上应有的学习进度,那这个寒假,你就好好补习。”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夏林一下停了筷子,“我落下了那么多功课!”
毕文谦微妙地笑:“但至少你暂时能够安心学习了。”
“……原来如此,真狡猾!”
“还不是为了你。”突然,毕文谦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对了,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夏林关心道:“什么?”
“今天我没带钱。”
“……混蛋!”夏林很快就懂了,脸上腾地就红了,说不清是羞是恼,“万恶的资本家!铁公鸡!”
欢声笑语中,至少是毕文谦感觉中的欢声笑语中,吃过了晚饭,夏林望地坛方向回家,毕文谦则继续顶着墨镜,慢悠悠的往三里屯回四合院。
夏林很好,毕文谦挺满意的。那一句随口唱出的歌声,虽然只是一句,比起在学校操场相识时那有口无心的水平,已经强了太多。
但需要毕文谦思考的,远不止夏林一个人。
比如,现在,今晚。
用王京云的话说,《烛光里的妈妈》的动画片上了央视,也在城镇的电影院、乡村的流动放映队广泛播出,虽然这些都和公司的利润没有关系,却起了很好的宣传。单曲卖了3个月,已经超过一千三百多万盘——据说,这是因为许多人觉得一盘磁带只有一首歌,买起来不太划算。
问题在于,单曲的ab两面,分别是毕文谦和彭姐姐的版本,这意味着彭姐姐已经会有至少65万的分成了。
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也有相同的理论分成,但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当初选择的是一次性支付五万块报酬,以及1.25%的分成方式——只能拿到不到40万。
钱已经转了过去。
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严厂长又一次提出要和自己见一面。
而彭姐姐,不仅没有动过账户上的钱,相反,当她得知自己回国的消息,立即说要过来谈谈。
严厂长远,从申城过来需要时间;彭姐姐近,时间就在今晚。
她想谈什么呢?
直到走进四合院的大门,毕文谦仍然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无论如何,当彭姐姐真的来了,一直等在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没等她坐定,开门见山就说了一句。
“彭姐姐,我不知道你急着过来想说什么,但我先说一句:分成的钱,你必须拿着,就算我千金市马骨。这是原则问题,不能谈。”
彭姐姐听了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的王办事员之前就说了差不多的意思。我呢,不会再说什么不要钱的话,但我今天的确是为了这事情来的。”
“哦?”听她这么说,毕文谦倒来了兴趣,起身给她倒水,“你说。”
“前段时间,我和你们王办事员谈过。按照你们的规划,本该属于我的收入,有130多万,以后可能还会增加,这其中有一半,会以培养我的缘由,分摊给我读过的齐鲁艺术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以及我现在所在的总政歌舞团,就算是平分吧,每一个都有20多万了。20多万,对于齐鲁艺术学院是很值得在乎的数目了!”彭姐姐接过毕文谦的水杯,捧在手里,却没有喝,“而中国音乐学院和总政歌舞团,虽然勉强可以说不必为了20多万大惊小怪,但这两个单位里,像我这种水平的人,并不在少数。将来积累起来,也足够单位格外地重视。”
“这就是你不再说不要钱的原因吗?”毕文谦重新坐好,打量着彭姐姐的表情,“不过,你好像只是拣着好的方向在说啊。”
按照王京云的说法,以中唱为代表的唱片公司里,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对毕文谦提出的分成方案不满了,因为这其实是把本该属于他们的利益“夺”走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却是彭姐姐提到的这些单位喜闻乐见的方案。
问题在于,这些单位目前的反应,是喜闻乐见,而不是“喜大普奔”。
没有这些造血单位旗帜鲜明的支持,算不得真正的奠基。
这是毕文谦和王京云交流后的共识,也是需要谨慎而耐心的事情。
“不好的方向?你想听那我就说。我算是总政歌舞团第一个和文华公司合作的,这才三个月,磁带卖得越好,越是有人找我说东说西了。”彭姐姐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头,“单位的领导,有的希望我把收入交给集体,因为我是单位的人;单位的同事,有的听到风声,暗示我要顶住压力;更多的同事,倒是要我和文华公司牵个线。这些事情,很烦人,但又躲不了。”
“那……姐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太确定。”彭姐姐继续摇头,“所以我来问你。你以前说,这钱我首先应该要拿着,拿着之后怎么办,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话里的道理我知道。几十万的钱,我拿来也没用处,顶多也就是存进银行。我打听了一下,像我老家那种县城就不说了,即使是全中国,一年工资也什么人能上万,我录这么一首歌,花了也就一天时间,即使算上我自己私下琢磨练习,也就一个月左右。满打满算,工作一个月,我就拿了全国贡献最多的人那种工资水平干一辈子甚至两辈子的收入。我……我实在睡不踏实。我记得你说,我可以当作党费交了,我个人觉得挺好的。这样做,你觉得,到底合适不?”
“党费……”面对彭姐姐那含着期待的直勾勾的眼神,毕文谦觉得好有压力,“我不建议你全交做党费。因为你算是第一个参与其中的党员,无论你自己如何想,都有一定的表率作用。你不在乎全交,但会有其他的党员可能会在乎,比如说,家里父母有疾病,兄弟姊妹众多,或者孩子不少,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那种,有这样的收入改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的事情。不过,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说,怎么也花不着几十万。所以,即使真作为党费交了,也需要考虑一个比例问题。”
“是啊!我就是弄不明白这个,但好多人现在都盯着我在观望。你们开这个公司,肯定会考虑这些,所以我来问你啊!”
彭姐姐说得干脆,毕文谦却觉得压力更大了一分。
“姐姐,你拿这样的问题问我,我也不能辜负你的信任。我现在只能说我知道了,心里也的确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但具体的方案,我还需要和别人商量。我答应你,尽快给你答复……”
“好。但你最好快一点儿。”彭姐姐点点头,忽然又嘱咐道。
“……为什么?”毕文谦有些好奇。
“是这样的。”彭姐姐想了一下,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我也差不多岁数了,有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虽然不在京城,但听说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我就答应去见见,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我是不喜欢以貌取人的人,但如果是我自己心里老闷闷不乐,就这么去见面,终究是对不起人……咦?文谦,文谦?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毕文谦按捺着猛紧的心脏,斟酌了好一下,才弱弱地说,“姐姐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只是在想,对方要是劈头就问你声乐分几种唱法,该怎么办……”
“那就照实回答呗!”彭姐姐被毕文谦的设想问笑了,“要是那人真那么问,而不是提什么出场费、收入什么的,倒也是和我心意。”
毕文谦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急忙草草把彭姐姐送出了四合院。
却在从过道路过时,发现王京云就坐在陆衍的办公桌上。
等他重新回到东厢房时,却见王京云已经坐进了经理办公室,就在彭姐姐刚才坐的位置上。
“你们没有关门,晚上院子里很安静,我听得也算明白,就不用和我复述了。”
毕文谦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在等我?”
“你这位姐姐没说错,的确有很多人盯着她,毕竟是一首歌60多万的收入。”王京云拿起办公桌上的彭姐姐拿过却明显没喝过的杯子,大气地喝掉一半,“本来,国家计划这个月十号正式颁布执行《个人收入调节税暂行条例》,因为文华公司,有人觉得,个人所得税是不是定低了。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毕文谦琢磨起来:“刚好在我和彭姐姐谈过之后?”
“没错。”王京云依旧是捉摸不定的表情,却又仿佛意有所指地点点头,“你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出来。”
“……那,黎华那边呢?”
“自然会征询她的意见。”
“好吧……”毕文谦抿着嘴,一时间不太清楚王京云的态度,或者说,自己应该把握的分寸,“你也听了我和彭姐姐说的那些,你有什么想法?”
第一次,王京云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她……要是再年轻个三五岁该多好……”
第二百零七章 个人所得税的建议
第二百零七章个人所得税的建议
毕文谦一脸惊讶地盯着王京云。
王京云却无动于衷,反而盯着手里的杯子,越发沉默了。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一分多钟,还是毕文谦先忍不住了。
“个人所得税的事情,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和我说这个,真的合适吗?”
王京云终于微微抬头:“决议之前充分听取人民的意见。这是民·主。”
噗……这仿佛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平淡腔调,听得毕文谦忍俊不禁。
“那……我先播个电话。”
说着,毕文谦拨了长途。
对面是黎华的声音:“什么事情?”
“王京云关于个人所得税的事情,要问问我的想法,好像是因为最近我们公司的成员因为磁带的销售而有了值得让人眼红的收入。”
“那……”
“你暂时不必说话,听到就好。我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
“……那好。我安心听着。”
按下免提键,毕文谦重新看向了王京云。
“……我对中央将要下的决策没有意见。改革开放到现在,个人所得税本就到了应该实际征收的时候。具体的细则,我显然不比实际接触民生的干部和总揽全局的领导更有发言权。非要说的话,我也只能关于流行音乐这一块儿说说自己的看法。”
“你说。”王京云点着头。
“我先问问,拟定暂行的个人所得税,最高点,征收百分之多少?”
“60%。”
“彭姐姐这一首歌的收入,我们就算65万好了,交了个人所得税,还有26万——仍然是绝大多数中国人不敢想象的数字。而一个家庭的日常开销,就以大城市来计算,从宽估计,夫妻加双方父母,再加上四个孩子,一共十个人,每个人一个月接近100块,一家一年也就大约是1万块——可以算是非常优厚的生活水平了,只要不刻意追求奢侈。”毕文谦看着王京云,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必须意识到,一盘磁带卖上千万盘,不可能是常见的现象。我们现在能够有如此的成绩,除了作品本身的质量,也和我们的宣传方式分不开——最起码,以前国内大多数作品,都没有拍mtv的习惯。将来,大家肯定会有样学样,有的会失败,有的会成功,而整个国家对于流行音乐的消费潜力,是受制于人民的收入水平以及国家的经济水平的,如果真出现了不理性的消费现象,那反而需要警惕了——也就是说,将来,虽然整个行业的收入水平会渐渐增加,但具体到一个歌手的收入,却不可能以彭姐姐这一次的数额为参考标准。”
毕文谦又沉默了一会儿,王京云却安静地等待着。
“……所以,非要说看法的话,我觉得,如果一个歌手的收入在60%的额度征收之后,仍然超过了1万,那么继续超出的部分,可以考虑征收特别高比例的个人所得税,90%甚至100%。注意,这个1万块的数额,是根据今年的中国经济水平而言,将来随着发展,肯定会有变动,最好,每年进行一次修订。”毕文谦看着王京云挑了一下眉毛,“我说的只是针对流行音乐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因为,艺术工作者,也许个人不在乎生活水平,但一定需要家庭的安稳,而在这基础之上,过多的金钱消费对于艺术生涯并没有多少好处,那很容易让人脱离群众,不接地气——那可以说是对他们的艺术人生不负责任。”
“不过,从一视同仁的出发点来说,这显然不公平——凭什么流行音乐的工作者的收入会有上限,而其他行业的没有?所以,物质待遇上有所亏欠,精神待遇上应该有所补偿。”
毕文谦又一次暂停了话头,望着王京云。只见他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配套的建议是,对于那些收入达到了特别征收水平的从业者,应该给与制度上特别的荣誉。具体的名头说法,大可以斟酌。但在制度上,第一,要是面向全社会性质的公开表彰,第二,要在各自所在单位以及音协分别留档。这即是他们个人的荣誉,也是中国现代流行音乐历史的一种记录,很有必要。”
终于,王京云忍不住开口了:“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这也是牵一发动全局的事情。”
毕文谦没有去琢磨他这个“也”里的意思,只是解释着:“改革开放说的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是贯彻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制度方针,这个过程中,必然需要逐步改变人们心中或多或少的平均主义意识。一年一万块的收入,相比大多数36块5上下的月工资收入,多吗?肯定很多,这已经是会让一部分人眼红的收入差距了。所以,我们应该,并且有必要树立起正面的案例,进行持续的宣传。这会是一个比较持久的过程,反正,我有几十年的心理准备。”
王京云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会提“几十年”,他着眼的是别的方面:“你这……是要把整个行业架在火炉上烤吗?”
“为什么不呢?”毕文谦中指拍拍桌子,反问道,“流行音乐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音乐形式,这个行业里接近顶端的工作者,必然会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会被置在放大镜下看待,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主动顺应历史潮流呢?”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王京云终于叹了一口气:“我可以预见,你的建议会遇到阻力。”
“所以我说了,要给与他们制度性的特别的荣誉。”
“我说的阻力,会是双方面的。”
毕文谦毫不动摇:“这本就是一个变革的时代。”
坚定的态度让王京云有些吃惊。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说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很难容忍自己穿越之后的世界,中国的乐坛还会出现某些狗屁倒灶下三滥的剧本儿?
“……你不懂……不,将来你大概会懂。”
王京云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说法,很难说服人。”
“我只说说出我的想法。另外,我还有一个建议。”
“你先说。”
“流行音乐不仅是一个创作艺术的行业,同时也需要有相应的工业技术水平支撑,才能做到良性发展。而我国的现状,这个行业的相应工业还非常落后。考虑到现在中央财政是比较吃紧的,指望国家进行大规模的财政拨款是不现实的想法。所以,本着尽量不向国家伸手的基本愿望出发,我觉得,针对本行业从业人员征收的特别个人所得税,在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内,可以作为返税,由音协建立部门管理。其用途,主要可以有两个方向,第一,纳税的从业人员如果是为了促进中国流行音乐发展的目的,其相应活动所产生的费用,可以申请报销,报销的上限是他自己纳的税额;第二,这些钱可以存入国家银行,其产生的利息,可以作为音协参与主办的关于流行音乐的活动的一部分资金补充,比如青歌赛什么的。”
王京云睁大了眼睛,却又逐渐眯起来。忽然,他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杯水喝了干净。
“音协的人肯定喜闻乐见。”
“我需要的不是喜闻乐见,而是喜大普奔。”
“喜大普奔?”王京云不解。
“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王京云咬着牙,勉强忍住没有笑出声,“原来,你是想要政策。”
毕文谦不置可否,只对着电话问:“黎华,你觉得呢?”
“……想法很有意思,”电话里,黎华的声音既不悲观,也不乐观,“但其中的阻力,可能不仅仅来自两个方面。”
第二百零八章 严定贤来访
第二百零八章严定贤来访
毕文谦相信黎华的判断,他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想法真能实现——那是龙傲天的桥段。
但自己穿越以来,却没有发现过什么明显的金手指。
国家的政策,可以说是利益的分割,也可以说是博弈的结果,自己现在能做的,不过是点到即止。
挂了长途电话,王京云也顺势告辞了,只是在临走时,忽然问了一句。
“那天去见王坤,你说过一句话,‘对于艺术单位来说,重视艺术的官僚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人’。现在,你还是那么想吗?”
毕文谦愣了一下,观察着王京云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没有结果:“……那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
“退而求其次呢?”
“那……只能追求平衡了。”毕文谦大约明白了王京云话里的问题,“但这种平衡难以长期稳定。不过,由清入浊易,由浊复清难。”
“你确定这么说?”
毕文谦坐在办公桌上,和停在门口的王京云对视了一会儿:“务实的理想主义者,首先是理想主义者。”
“知道了。最后一件事: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严厂长明天会到京城,他说这一次一定要见到你。”
“那就请他来吧,我在四合院等他。”
这位动画片厂长算来也是三顾茅庐,现在也的确不算忙了。
只是,毕文谦想到了在申城唱片公司时,那位孙经理请自己吃饭的排场,似乎……自己有些懒于安排这样的事情。
也不知是好是坏。
无论如何,这只是他一闪而过的念头,王京云只是点点头,便利落地走了。
“好吧……差不多是跑三公里的时间了。在东京还有边玫或者张晓霞领跑,现在这四合院儿……”
一个妹子都没有。
不过,倒也不全是冷清。至少,当毕文谦饶着院子跑圈儿的时候,陆衍拎来的那只名为小虎的狸花猫,正趴在大槐树下的石棋盘上,下巴枕着前爪,尖着耳朵,时不时盯过来,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在跑动中望过去,总有那么一个角度,忽闪着属于夜猫子的“灯光”。
只可惜,当毕文谦跑完之后,一手温水瓶,一手脸盆,肩上搭着白毛巾就着月色走过去时,小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在毕文谦即将够得着它的时候,优雅地往后院儿小跑开了,丝毫不理会毕文谦尝试性的轻声呼唤。
“这家伙……”
貌似比头一回见时肥了不少。
第二天,如日常的起床,练声,吃饭,接着,毕文谦没有去录音室,而是从黎华收集的书里拣了一本《天龙八部》,做在她的办公桌上,半温习,半浏览地读着。
直到下午,那位严厂长才到了四合院。由蒋卫国领进了经理办公室。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长脸短发,发际线有些高,皮肤与神色对于一个五十岁的人来说颇为不错,有点儿年富力强的意思。只是那不经意间散发着的书卷气实在让人难以第一眼和厂长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您好,严厂长,我是毕文谦,您先坐,坐我对面就好。前段时间为了在日本开分公司的事情,一直很忙,不奢求原谅,但希望理解。”放下手中的小说,主动接过蒋卫国递来的介绍信,毕文谦起身客套一句,“公司两个经理都不常待在办公室,所以有些简陋,没有好茶,请见谅。”
话说得不紧不慢,没给对方回应的机会,他就倒了两杯白开水,一杯放在自己座位前,一杯递到严定贤手里。
严定贤一进门,就不住打量着毕文谦,接过水杯时,不禁感慨道:“毕经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请不要恭维我,我也就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所谓隔行如隔山,虽然身为穿越者,毕文谦对眼前这位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却谈不上多少了解,非要说的话,却是在研究一首叫《金箍棒》的歌时连带着了解到中国在60年代有一部世界级的动画片叫《大闹天宫》——而王京云给的资料里,这位严厂长就是那部动画片里的技术骨干,“我不怎么了解动画片这一行,但也听说严厂长是中国动画片史上排得上号的前辈……”
“惭愧,惭愧!其实……”
毕文谦摆摆手,继续说道:“请不必谦虚,我没有违心夸人的爱好。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严厂长:像《大闹天宫》这种品质的动画片,现在如果要再创作一部,做得到吗?”
“这个……”似乎,毕文谦带起的话题出乎严定贤的意料之外,他不由握着杯子,脸上浮现起一点儿追忆的样子,却更多的是凝重,“恐怕有些困难。”
“为什么?”毕文谦睁大眼睛,追问道。
严定贤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看着毕文谦。
“严厂长,你是美术电影厂厂长,我是唱片公司经理。认真的说,有很多相似的问题,我们都会面对。而您,显然是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请不吝给一些指导。”
毕文谦的姿态放得很低,这似乎让严定贤有些不适应。他斟酌了一会儿,才沉吟着说:“《大闹天宫》在20年前的成本起码也是100多万,我们厂创作了4年时间。而现在,国家没有这样的项目,厂子自身,很难为一部作品下如此大的决心。而且,我们以前都是先拍胶片,胶转磁之后再播,直到最近才逐步开始学习和尝试电视制作技术,在这个当口,进行那么大的制作也不太适合。再有,改革开放以前,厂子里没有考虑过成本和盈利的问题,都是国家统购统销,而现在,这些不得不考虑。虽然厂里已经从以前的固定奖金改成了酬金制,但其实一个月一般也只是100多到200块上下的工资。可最近,南方那边新成立了不少动画公司,还有中外合资的动画公司,开的工资是一个月2000甚至上万,人心……有些浮动了。”
“还有这些事儿?”
这些都不是王京云随手收集的资料里有的,或者说,他只是在毕文谦觉得既然严定贤想和自己见面,就该多少了解一下其人的想法下,做了一点儿调查,根本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深入了解中国动画片这个行业。
就像他能够从原画的可能数量上质疑毕文谦为mtv开的价格太高,却不了解这个行业里的从业人员的工资水平。
无论如何,愿意来中国打拼的合资公司必然是无利不起早的,它们却愿意开10倍甚至100倍的工资来挖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员工,这既说明了这个时代中国动画片有多强……也让毕文谦对80年代中国有多穷又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而严定贤提到的改薪酬制度的应对……大约也注定了十年后没落。但这不是他的锅,问题的根源不是一个厂长能解决的,更不是一个80年代的动画片厂长能明白的。
如果自己现在说,几年后国家会撤销统购统销制,眼前的严厂长是不信呢,还是不信呢,还是不信呢?
看着毕文谦惊讶的表情,严定贤只是苦笑。
“所以,我不得不厚着这张老脸来了啊!”
“严厂长别这么说,您这叫三顾茅庐。”
“哪儿呢!”严定贤不好接毕文谦的话,索性继续自己的话题,“中影公司收购我们美影厂动画片的价格是在10分钟8万块,而你们文华公司开的价格是不到5分钟10万块,严格地说,是3分多钟。厂子里为这事儿,开了不少会,要不是我力排众议,说不定当时我们就签了直接拿10万的合同。可现在嘛,惭愧啊……厂子里又有人想要求改成完全分成的办法结算……惭愧啊!”
严定贤一边说,一边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毕文谦。而毕文谦也算是听出了些味儿了。
“严厂长不必惭愧。您负责一个厂的运营,该厚脸皮的时候厚脸皮,是份内的事情,至少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过,您流露出的这个要求,即使我同意了,公司很可能有不会答应。毕竟,公司不止我一个经理,而我基本是不直接管钱的。”看着严定贤略显失望的表情,毕文谦只是慢慢喝了一口水,“不过,最近我们正在卖的另一盘磁带,我记得是让王京云联系你们和八一厂,一起研究拍mtv的吧?”
“没错,为这个,我们和八一厂也争了不少啊!但争不过啊!磁带里的歌,我都听过了,都是好歌,《一路上有你》、《传奇》、《困砂》、《京城的冬天》、《离人》、《涛声依旧》……”严定贤一首首数下来,“都是好歌。但这些题材的歌,人家八一厂的确比动画片更有优势……”
“等等!”毕文谦突然伸手打断了严定贤的话,“为什么这么说呢?凭什么这么说呢?”
严定贤望着毕文谦,貌似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毕文谦也直视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有一个不知道是否具备普遍性的感觉,似乎在中国,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动画片也许可以老少咸宜,但首先,一定是适合儿童看的。说实话,如果连创作者都始终抱着这样的观念,那么……中国的动画片,迟早会渐渐死亡。”
差不多的意思,毕文谦对王京云说过,作为局外人的王京云只是不置可否,而此刻的严定贤的反应则和王京云大相径庭。
他一脸惊诧,却没有立即回答什么,反而咬着嘴唇,陷入了思考。
“严厂长,就我个人的看法,动画片和真人电影、电视剧是平等的,都是一种艺术创作。动画片不如真人影视作品那么真实,但影视作品里许多因为成本和技术问题难以实现的内容,却是动画片可以解决的。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既追求真实,又是真人影视难以复制的作品呢?”
这样的建议引起了严定贤的思考,但他并没有忘记今天来的某些初衷:“可是,那6首歌的mtv,的确是八一厂在拍了……”
“是吗?那肯定是王京云的决定了。当时我在日本,没有具体过问。他是公司的办事员,公司会支持他的决定。不过嘛……”
毕文谦卖了一个关子。
“不过什么?”
“我之前在电视台做了一个节目,叫《每周一新歌》,没错,最近这磁带里的歌都是在那节目里创作的。其中,有一个群众来信问我,可不可以创作一首武侠歌。但我几乎没有看过武侠小说,当时自然也就不可能做到了。这不,我暂时忙完日本那边的事情,就抽空了解了解。”毕文谦把办公桌上的小说掉了个头,朝严定贤推了推,“武侠小说里的武功,和现实之中肯定是有差距的,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幻想的元素。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要把武侠小说拍出来,真人影视剧也许在文戏上会很好,但在武戏方面,却难以完美表现小说里的想象力。而如果是动画片的话,至少在技术上,难度会小很多——如果你们愿意尝试的话。”
严定贤一边思考,一边瞄了一眼书名,试探性地问:“你是说,你要写一首歌,让我们根据《天龙八部》的内容,拍一个mtv?”
“那的确是一个办法。”毕文谦微笑着点头,“但是,何必那么小家子气呢?”
是啊,作为一个穿越者,做那么按部就班的事情,很难有真正的成就感啊!
特别是在身边有了黎华这种疑似凤傲天的存在的时候。
“说实话,我很为中国有《大闹天宫》这样的作品而自豪,但那毕竟是我出生前的时代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时代不同了,但中国竟没有继往开来的重量级作品……反正我是真的为这个时代有些惭愧。所以,我们公司可以考虑出资和申城电影制片厂一起创作一系列动画片,如果你们能够符合我的要求,引领时代的发展,而不是被时代牵着走的话……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我们倒是拿得出来的。”
又一次,毕文谦觉得自己背后飘着一只长着尾巴的小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