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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天佐     漫步歌神路txt下载     漫步歌神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下基层

    第二百零九章下基层

    毕文谦没有继续和严定贤讨论更细致的问题,只是希望他能回去让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研究一下写实风格的动画创作。

    而王京云在四合院里陪同一起吃了晚饭,其间严定贤不住夸赞毕文谦年少有成,被毕文谦拒止之后,又改为感谢两个公司之间的扶助。王京云默默看着这一些,没有出声,只是在毕文谦送严定贤离开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

    “一个唱片公司真的要拿几上千万资金去拍一部动画片?”

    “至少你没有当着严定贤的面质问。”毕文谦朝西厢房指指,“外面冷,走办公室说。”

    今天陆衍没有加班,西厢房里没有其他人。王京云率先往沙发上一坐,眼睛却没离开过毕文谦。

    “你是经理,公司的资金怎么使用,你有权决定。不过,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

    “什么?”

    “鹏哥前两天已经回国了,他正在绥芬河,很快就会回京城了。”

    “……他需要继续投入资金?”

    “他没有在电话里细说。”

    “但你话里有这个意思了。”毕文谦观察着王京云的表情,虽然这几乎从来没有过结果,“看来,万鹏在苏联干得不错,至少他自己是满意的。”

    “他自己开的玩笑,说是死里逃生,必有后福。”

    “死?”

    “那毕竟是苏联。去做的事情也不是正式交流。”王京云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佩服鹏哥。”

    王京云这话也许是真的。至少毕文谦上辈子就听闻过太多关于克格勃的传说。

    不过,正因为这些不是毕文谦所熟知的,他下意识地就不想多谈:“……但即使他真的回京城了,恐怕他更希望的,也不是见我,而是给黎华打电话吧?”

    “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王京云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可是,他多半是一定会和你谈谈的。”

    “但我不会继续宅在四合院里等他。”毕文谦摇了摇头,“夏林去了部队军训,公司其他的歌手们也下基层演出锻炼了,我也不能总是足不出户……”想想自己在东京的尿性,毕文谦还是改了改口,“好吧,就算是足不出户,也得是在不同地方足不出户。王京云,帮我准备车票,明天我就走。”

    “走?走哪儿?”

    “艾静她们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毕文谦答得笃定,王京云却观察着他的脸,仿佛想看穿他到底是不是临时起意。

    “……前段时间不是让我招人手组个什么摇滚乐队吗?招的那个叫赵木阳的,年纪轻轻号称西北鼓王,我反正对音乐不太专业,索性就牵线安排艾静她们去西北演出了。”

    “从地图上看,西北的范围很大啊。”

    “这一次,她们演出的范围也不大,只是陕甘宁边区。”

    ……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不确定这个决定参杂了哪些人的意见,他也没有再去过问这一茬了。

    “帮我准备好介绍信、车票。我明天就走。另外……帮我带几句话。”

    “哦?”王京云点点头,“你说。”

    “一个,告诉郭淑贞他们,我写的那首歌,第一目的是在西方国家卖钱的。所以,对于歌曲的理解,要融于西方本土的文化思维方式。他们可以在了解之后不太感冒,反正我也不觉得那些文化有多了不起,但是,有所了解是必须的。”毕文谦扳着指头,“一个,告诉万鹏,如果真有什么需要我和聊聊的,就到西北来找我。然后一个……告诉夏林,既然她不在乎吃苦,还挺喜欢唱那首歌,那这段时间,在学习之余,姑且好好练习一下,顺便给那首歌想一个名字。最后一个,联系一下春晚的筹备剧组,就说文华公司准备有一个独唱节目。”

    听到最后,王京云仿佛听出了点儿味儿:“你是想让夏林在春晚上唱歌?就是所谓的……出道?”

    “我和她约定了,如果她这次期末考试考得够好,就安排她演出。”

    “她都落了一个多月的课!”

    “但要是她真的做到了呢?我和她说过,不会欺哄她。相反,我会给她一个开端。”

    “可她更可能考得不怎么样!春晚是中央电视台面向全国的节目,要是这么掉了链子,对公司、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

    “是啊!”看到王京云难得不再是喜怒不形于色,毕文谦开怀地笑,“所以我让你说有这么一个节目,而没说是谁去唱——如果夏林没做到,那么,就让黎华回来和全国人民一起过年。虽然我和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但好像国内有些人却没那么淡定。”

    说着,毕文谦朝王京云眨眨眼睛:“夏林的期末考试离春节不远,保持这个选择,让央视保持这个不确定的选择,就需要体现你的工作水平了。”

    这种戴高帽子的口吻反而让王京云渐渐平静下来。他微微后仰,靠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抱在腹前,沉吟了许久。

    “既然如此,央视那边我会去联系,但有一件事,你需要认真对待。”

    “哦?”

    “前段时间,你不是成了音协的成员吗?最近,音协的领导层计划在元旦之后,春节之前,在京城开一次会。他们不确定你最近有没有空,但希望你能列席参加。而我建议,你不仅要参加,最好还有所建树。”

    平淡的口吻里,毕文谦琢磨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

    “为什么?”

    “难道,你不希望趁热打铁吗?”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阵。

    “我当然会认真参加。但能不能有所建树,恐怕取决于最近的个人所得税的细则安排了。”

    “在音协开会之前,会有一个结果的。”

    “还有,在万鹏去苏联之前,我和他讨论过一次如何杜绝音乐盗版的事情。你把这些也告诉他,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很多事情,是相辅相成的。”

    两个人都交代得差不多了,王京云也就麻利的带上他的公文包回家了。

    又是一个人跑圈,没有妹子在旁,毕文谦也没去让蒋卫国领跑。只是,那只开始往肥嘟嘟的方向发育的小虎又一次趴在大槐树下,仿佛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他跑步……

    终于,毕文谦忍不住跑完之后朝它撵了去,小虎却不紧不慢的往后院跑,只比他快上那么一丢丢。最终,小虎溜进后院的墙角不见,只留下左顾右盼无果的毕文谦,以及一声韵味十足的“喵”在院子里回荡。

    “这家伙……说不定将来会是只灵活的胖子。”

    也许是调侃,也许是诅咒,毕文谦放弃了追赶。

    也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样的夜晚,才会有这样心血来潮的……童趣吧……

    俯身拍拍台阶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上去,毕文谦双手撑在后面,放松着身子,看看夜里的星星,又看看院子里的角落,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儿可能在某处发现一只猫尾巴的念想。

    然而看了一圈,念想还是落空了。

    能看到的,只有陆衍由着黎华的意思,栽下的樱花树。

    虽然不是春季,却也微微出苗了。在昏暗的环境里,渺小而又可爱。

第二百一十章 当局者迷

    第二百一十章当局者迷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自己将去的第一站,竟然是延州。而在月台上给自己送行的,竟然是夏林。

    “不是说你功课紧吗?”

    “所以等你上车了,我还得赶紧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特意,夏林穿着一身军绿迷彩服,全身上下比如胳膊肘之类的一些地方打着补丁,正抬手看着腕上的申城表,脸上似乎有一股也许是毕文谦的错觉的得意:“王京云都和我说了。你放心,我会努力读书的!”

    毕文谦眼睛一凝:“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猜啊!”

    夏林学着毕文谦之前送自己去部队时的样子,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掂着脚:“我比不了你,这种时候唱不出什么歌来。你一个人出门,有人不太放心,所以……”

    喂喂,凭什么嘛!

    “谁不放心?”

    毕文谦突然的追问弄得夏林一愣,呆了好几秒,才缓缓答道:“……大家都不太放心。”

    “大家……”

    夏林微微笑着,脚掂得更高一分,双手也按得多了一分劲儿:“是啊!听黎姐姐说,你平时能不出门就根本不想出门,不仅在京城这样,早在申城也这样,去了东京还是这样,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样?”

    “……那徒弟!”毕文谦笑着恨了一声,摇摇头,也没有去解释。

    “所以说啊,你主动想出门,大家都很高兴。”

    夏林紧紧看着毕文谦的脸,却看不透那墨镜下的眼神。

    “大家……”毕文谦又听到这个词儿,不禁盯着夏林,琢磨了一会儿,“这也是王京云和你说的?”

    “可不只他一个人这么说啊!”夏林忽然呆了呆,拍拍毕文谦的肩,“算了……时间差不多了。毕文谦,该上车了!”

    “怎么,我又成‘毕文谦’了?”

    “哼!”

    夏林放了手,转身就走了。

    毕文谦搞不懂夏林为什么突然变脸,只能又一次摇摇头,慢慢挤上了火车。

    火车启动时,他已躺在硬卧上,自然看不到从月台远处望来的夏林。也许,即使他真的透过车窗看出去,也察觉不了藏在人群中的她。

    “明明是我在部队里穿的衣服……”

    喃喃自语间,汽笛声响起。

    “唱歌……我能唱什么呢?难道去唱什么‘好花美丽不常开’?”

    铁轨律动,渐行渐远。

    最后,月台上还是起了一句歌声,小小的歌声。

    “有些歌陪我成长,多少次,红了眼眶;有些人怎么能忘,闭上眼,就自然会想。”

    毕文谦不知道王京云和夏林说过些什么,更没去想过夏林和黎华聊过些什么。再一次坐火车,也没有了什么新鲜感,也许对于他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平淡而相对漫长的休息了。

    精神上的休息。

    80年代的延州并没有通铁路,只能转长途车。真到了地方,毕文谦的身体确也有些疲惫。不过,看到接风的人时,又不禁抖擞起了精神。

    张静林,一身蓝花花的小棉袄,像极了毕文谦上辈子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女主角儿乡间丫头,明明是黄土高原农村里常见的打扮,却一点儿乡间里风吹日晒的痕迹也没有,正俏生生、水灵灵的站在不远处,仰着头,右手挥舞着小小的白手绢,朝自己声声唤着。

    “毕文谦,这边,这边!”

    循着过去,毕文谦左右看看,有些奇怪:“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他们都忙着演出,正好我昨天表演到挺晚的,大家就叫我来了。”张静林抿着嘴笑,把白手绢揣进怀里,“这不,这衣服都还是昨天登台穿的呢!”

    大家……又是“大家”。毕文谦默然看着张静林,看着她童真的样子。

    总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穿着是很好看。带我走吧。”

    一路上,毕文谦随意问着张静林,她们这次演出的琐碎事情。

    延州是新中国著名的革·命胜地之一,但从来不是中国经济发达的地区,这一点,在80年代,对于来自10年代的毕文谦来说,格外明显。

    江州、申城、京城,以及东京,虽然发展水平各有不小的差距,却都至少算是城市,不小的城市。而延州……仅仅是走到招待所的这段路,毕文谦就非常明白了一点——10年代的某些历史神剧里的生活细节安逸得有多么不靠谱。

    不过,看看身边的张静林,他又觉得也许是世界对自己有特别的恶意。

    好吧,和张静林一路走来,沿途的行人基本被他过滤在视网膜上了。

    “这么说,你们是从保德开始,一边演出一边往南走,才到延州没几天?”

    “其实也只有在延州才多待了。之前都是走半天,休息整理半天,演出一天。就这么走走停停,唱了好多场。听说是要一直唱到长安,然后在那儿坐火车回京城。”

    毕文谦的房间和演出团在一起,在他到之前就已经开好了。张静林一边带他进去,指着墙角的文件箱笑:“听说,这些演出调查都是你规定的。他们听说你要来,就提前整理好放这儿了,你可以慢慢看。还让我问你,你这次来,是想要一起演出呢,还是指导视察工作?”

    视察工作……

    毕文谦这才想起,自己是文华公司的经理。

    可为什么又好像在某些方面被当成孩子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他们,到底是哪些人?公司里的歌手们?还是一起演出的中央歌舞团的人?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坐在床上,毕文谦看着那些文件箱,也算积累了不少了。如果中央歌舞团真的按照自己的要求在做调查,那么这些资料,大多数个体都没有分析的价值,有意义的,是汇总之后的数据。这个年代没有计算机,只能用土办法统计,这既不可能让歌手自己全部去做,换成别人也是很繁琐的事情。

    渐渐的,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陆衍那瘦小的身形。

    看来,公司得想办法招人了……或者说,搞外包?

    好吧,这一切,和张静林讲了也没什么意义。

    “静林,帮我倒杯水吧!然后……你可以找个地方唱歌,随便唱什么,我一边看这些资料,一边听。你要是觉得累了,或者不想唱,那就自己休息。”

    无论如何,自己下的规定,自己得带头看一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 张静林的感想

    第二百一十一章张静林的感想

    张静林稍稍考虑了一下,就站到房间中央,开了开嗓,清唱起来。

    这并没有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但她唱的内容,却是他完全没料过的。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虽然毕文谦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作品,但很显然,既不是毕文谦“写”的歌,也不是别的什么特别流行的歌,而是……京剧。

    打开搬到床上的文件箱,毕文谦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叠调查资料,都是油印纸。但他没有立即去看,而是听张静林唱完一段之后,开口问她:“这是什么曲目?”

    “《春闺梦》。”

    噗……

    “你怎么想起唱这个啊?”

    张静林理所当然地答:“我在学校里学的就是这个啊!”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无言以对。

    “莫非,你以为我是在考你?”

    张静林一惊,下意识地问道:“啊,原来这是考试?还好我唱了个熟练的。”

    “不,我只是想听你唱歌罢了。”毕文谦哭笑不得,随便找了个理由,“这不,公司路的歌手已经出过磁带了,而你才进来,我对你还不够熟悉,所以,想有点儿全面的了解。”

    “哦……”

    “我看过你的资料,知道你是很早就拜名师学习的。而且,好像成绩一直很不错。”话是这么说,但毕文谦对京剧并没有深刻的了解,“不过,时代不同了,公司会选择的歌曲,虽然不会和戏曲割裂,但多半不会让歌手去唱传统不变的京剧了。如果你真有兴趣,可以尝试在京剧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改变和演化。”

    鼓励很美好,但真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已经是音乐家了。“历史”上的张静林对于京剧几乎是半途而废,毕文谦也没有真期待她做出点儿什么的念头。

    不过……

    “静林,水呢?”

    毕文谦低头开始看那些问卷调查,却听到张静林期期艾艾的回答:“这个……毕文谦,我听艾静说,你平常很喜欢喝水?”

    “嗯,好像是可以这么说。喝水对人有好处,特别是对于经常用嗓子的人来说。”毕文谦抬头看去,张静林正一脸忐忑,“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可是这里缺水,非常缺!”

    缺……水?

    毕文谦脑子里一个激灵。上辈子他的确听说过西北缺水,但这只是听说。无论是上辈子生活过的京城和蓉城,还是穿越之后的江州、申城,哪怕有不同时代和地区的发展差异,水这个概念,却从来没有过影响到生活,以至于连喝水都成问题的时候。

    “……可以具体说说吗?”毕文谦下意识的放平了声调,将资料放在床上,自己下床搬了两把凳子,正面相对,自己先坐了下去,“静林,坐,慢慢说。”

    张静林小心的坐在毕文谦面前,声音依旧不稳。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听说这里本来就缺水,今年又大面积遭了秋旱,所以特别困难。我不是太懂,但当地人说,因为缺水,所以很多东西都缺,很多东西都缺,自然就很穷了。”渐渐说下去,张静林的情绪却不见缓和,“来了这儿,听歌舞团的人说,因为有我们公司的人一起,王京云的意思是和当地群众打成一片,严格执行。我们要沿途演出,停停走走,每到一处都安排住进老乡家里不现实,所以只能在饮食这一块儿上严格照办了。”

    “王京云的意思?”毕文谦心念一动。

    “这个我真不知道,从京城出发,王京云送我们时,只是说我们要好好体验生活,积累经验……但他们是这么传的,我在一边听到的。”张静林解释之后,继续说着,“我们第一站是保德,我在津门,在京城,天天吃的都是馒头,还有面。可这里,一天三顿饭,两顿只有菜粥喝,一顿干的,也只有窝窝头,或者什么叫玉米碜的东西,我第一次吃,好难吃,差点儿咽不下去。一开始我真不信,拿着那碗玉米碜出了招待所,拉着外面的当地人问,结果那真是他们日常吃的。然后我们到了神木,吃的还是这些,我又出去问人,大人孩子都问过,结果还是一样,人家反而羡慕我玉米碜管够!我当时就哭了,可能……一半因为这些都是真的,一半因为那实在是太难吃了,三顿饭都只有酸菜,都不见油。”说是当时哭了,毕文谦却看到张静林现在眼里就有泪水在打转,但他没有插话,只摸摸听她继续说下去,“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那些传言就在演出团里有了。出了神木,演出团一直走,从榆林到米脂,眼看着要到绥德了,演出团里终于受不了了。大家自己掏钱出去下了一回乡里唯一一家馆子,五毛钱的炒肉片,据说是当地人看月才咬牙吃一回的价,竟然比我小时候家里做的瘦肉片还好吃!他们笑话我,说我是饿极了,可他们谁不是一样啊!我没理他们,只顾着吃了,那天我是真的吃撑了才念念不忘的放了筷子。据说,我们把人家馆子老板都吃哭了,他那里根本没那么多肉,是临时和乡里联系才解决的。当天夜里,我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又哭了一场。”

    眼泪终于出眶,张静林红着鼻子,却没有去擦。倒是毕文谦看着心疼,摸出黎华替他买的白手绢,伸手轻轻给她擦脸。

    “啊……对不起,我越说越偏了。”毕文谦的举动似乎让张静林从自说自话的模式中走了出来,她一边道歉,一边重新说起了水的事情,“其实,和吃的差不多,这里的水也和京城不一样。不止,即使是这里,县城和乡下也很不一样。有的地方,打水洗脸,得先放在水盆里澄清一阵,最后是半盆水半盆泥,但至少还能用上;有的地方,别说洗脸了,连喝水都成问题。有的地方要好一些,附近有井水,但那些井水,也和京城里很不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井水也有这么苦的。延州这里条件算不错了,我们这儿是在宝塔区的招待所,不用像在乡下那样住窑洞,也吃得上一些熬菜,不全是酸菜,但水……”张静林看着毕文谦,忽地破涕为笑,“听说你要来,艾静当时就说了,照你在京城时喝水那喝法儿,来这儿肯定会受不了。”

    艾静……那丫头平时在四合院里,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八卦起来脑洞也不小啊!

    “那么,我得谢谢你提醒我咯?既然真的缺水,我定量一天喝一杯,你帮我找个水壶,装在里面,总可以吧?”替张静林擦好脸,毕文谦收回了手绢,脸上微笑着,“话说回来,静林,刚才你接我的时候,怎么没提这些?”

    “……我又不傻。外面到处是人。”

    看着张静林那白皙而精致的脸,毕文谦倒没有去追问是不想当众抱怨,还是不想当中流泪,而是继续转移了话题。

    “谢谢你,静林,能和我说这些真心话。今晚我就见识一下,陕北的菜粥是什么样子。另外,你通知一下艾静她们,晚饭后,开个会,我和大家说两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工人文化宫礼堂里的演出

    第二百一十二章工人文化宫礼堂里的演出

    毕文谦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调查资料,那上面几乎都是好评,而且写得也有不少颇不规范,指不定在多数当地人看来,京城来的演出团能和自己同吃同住,单是这风范就是好的了——还真有人是这么写的。

    但这样一来,近乎100%的好评,自然也就丧失了统计意义。哭笑不得间,毕文谦意识到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80年代的底层人民对于流行音乐的口味儿可没有10年代那么刁。

    不过,这倒不必懊恼,真正让毕文谦没有料到的是,让张静林传话有多么不靠谱!

    演出团的演出分了下午和晚上两场,中途就地吃饭,不回招待所,但正当毕文谦在饭点儿对付起张静林传说中的玉米碜时,却见苏虹走了进来。

    “文谦,到了这儿,觉得如何?能习惯吗?”

    苏虹的卷发似乎有些天没洗了,左手端着一碗菜粥,但毕文谦只是看看,也不可能问出口:“静林说了一些这里的情况,我倒是有心理准备。比如说,”毕文谦抬起自己端在手里的饭碗,“这玉米碜,的确很难吃,但还不至于吃不下去。不过,如果天天都吃这些,没肉没油的,的确会影响发育。”说着,他又扒了一口,很不文雅的一边咀嚼一边和苏虹说话,“苏姐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晚上还有一场演出吗?”

    “所以我回来了啊!”看着毕文谦不紧不慢吃饭的模样,苏虹眼中含着些笑,“听张静林说,晚上你要发表讲话,演出团知道之后,已经准备好了,请你吃了饭先过去看演出,演出末了,就由你讲话了。”

    毕文谦手夹着筷子,猛地捂牢了嘴,差点儿没喷出来!

    “我……我什么时候说要什么‘发表讲话’的了!”

    “没有?”苏虹一脸疑惑,“张静林不是说……”

    “我是说晚上把你们,你、艾静、李灵玉、田振,还有她张静林,我们公司的歌手召集过来,大家聊聊想法!”毕文谦只觉得有个坑在面前等着自己,“我实在也不是谦虚,你说我一个文华公司的经理,凭什么一来就对人家中央歌舞团的演出指手划脚?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可是……大家都传开了。”

    看着苏虹一脸为难的样子,毕文谦也不好再抱怨什么。起码,人家没说什么“大家已经研究决定了”。

    “……好吧,我去。吃完就去。”

    左右权衡了一阵,毕文谦下了决断。

    演出团演出的地方,是在宝塔区的工人文化宫礼堂。去之前,毕文谦换上了一身深蓝劳保装,这还是从京城出发前让陆衍临时买的,似乎大了一号。由苏虹领着进去,只见礼堂里坐满了人,舞台上一个男子正唱着秦腔,引得很多人喝彩。

    “苏姐姐,你去后台吧,我就在后面站着看演出好了,反正这么站着的也不只我一个。”既然默认了张静林的“虚假宣传”,毕文谦索性把这个“流程”走下去,“演出完了,在台上叫我就好,我会上去的。”

    交代过了,毕文谦就拣了最后一排靠边儿的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座位后面,双手轻轻搭在椅背上,注视起舞台来。

    这个年代的基层演出,虽然条件简陋,却又似乎是什么都来,不只当地人熟悉的秦腔,京剧、梆子……大约是演员们会什么,就演什么,传统戏曲的比例一点儿也不少,怪不得张静林会张口就唱什么《春闺梦》,倒是毕文谦上辈子所熟悉的流行音乐里常用的乐器以及风格成了少数派。

    宝塔区相当于城市的中央地域,礼堂里的人倒没有毕文谦想像中的那种全是淳朴乡亲的模样,或者说,这些就是,只不过毕文谦有些叶公好龙了。

    他们很高兴,很兴奋,对每一个登台表演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哪怕不少人的表演,特别是歌唱戏曲类表演,在毕文谦听来,还颇有提高的空间。

    当艾静登台轻轻唱起《一路上有你》时,不少年轻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比如,毕文谦前面的辫子姑娘就挡了挡他的视线。不过,她的个子不高,毕文谦只需要稍微挪挪。

    这样的歌曲,在这样的地方,让毕文谦产生了一瞬间的虚幻感,但那仅仅是一瞬间,很快,他便被若有若无的成就感所包裹,仿佛这些掌声都是属于他的一般。

    舞台上的艾静,那张大脸依旧清秀,却不似在四合院里和自己相对时那样寡言害羞。毕文谦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这就是让她们下基层演出的效果之一吧……

    可另一方面,如果张静林没有被忽悠,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这样一个下馆子吃上一份五毛钱的炒肉片都是看月的事情的地区,又有多少人买得起,真敢掏钱去买六块多钱一盘的磁带?一年,又能够买几盘?

    如果仅仅从商业角度去盘算,来这样贫穷的地区做宣传,可以说是很难有回报,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了。

    王京云却选择了这里作为文华公司的歌手演出的第一站。

    至始至终,毕文谦都没有像其他观众那样鼓掌,反正,也没有谁会回头留意一个晚来的家伙。甚至,他并不觉得在延州会有人认出一身劳保服的自己。

    一个个节目演下去,演出终于来到尾声。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田振居然这时候走上了舞台,与此同时,礼堂里有工作人员把调查表分区域发给每一排最靠边的人。然后,田振在台上讲起了调查表的目的和意义,以及该怎么填,填好之后交给谁。

    怪不得下午看的哪些调查表每一张都有不少人的意见。不过考虑到这个年代这个地区的经济水平,也的确做不到每次演出人手一张调查表的“奢侈”。

    当眼前的辫子姑娘接到邻座传来的调查表时,毕文谦忍不住弯腰够着脑袋凑过去偷瞧。

    果然……一眼瞄去,几乎又是全好评。

    “话说,人家不是请大家提意见吗?这全都是在夸,怎么行呢?”

    毕文谦吐槽的声音大概吓了辫子姑娘一跳,她浑身一抖,回头看看毕文谦,见是一个平常孩子,一边轻拍胸口,一边没好气地操着延州的方言:“这还不好?啊不对,你不是这儿的人?”

    似乎,毕文谦的普通话暴露了什么。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田振在台上又说话了。

    “接下来,告诉大家一件事情——我们中国文华公司的经理,也就是今年青歌赛上获得好成绩的毕文谦,今晚也赶到了现场,我们演出团这次到陕甘宁边区演出的计划,也是他首倡的。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请他上台为大家说两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演讲

    第二百一十三章演讲

    礼堂里的延州人民很淳朴,田振说要热烈的掌声,他们就真的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震得人耳背。

    毕文谦对着辫子姑娘笑了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没错,我是今天才到这儿的。”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上了舞台,停在了田振身旁,接过话筒,首先朝观众们鞠了一躬。

    “大家好,我是毕文谦。”

    却是又一轮风暴般的掌声,不仅有很多人站了起来,甚至有不少女孩子的尖叫声夹杂其中!

    毕文谦有些发懵,这……简直是脑残粉的表现啊!

    可刚才那个辫子姑娘不都没认出自己吗?

    这样的画风,让毕文谦不禁凌乱了。他偏头看向田振,眼含疑问。田振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先下去吧,既然我当中说这些,那就让他们录音吧!”

    良久之后,掌声才渐渐平息下去。微微摇头,把疑问压在心底,毕文谦继续说话了。

    “延州的乡亲们,大家好,我是毕文谦。今天刚到延州,本来打算的是和我们公司的歌手们一起开个小会,交流探讨一下这些日子下基层演出的心得感想。结果,好像某人在转达的时候出了偏差,让演出团以为我是想对整个演出团,以及延州的相亲们说一点儿什么。我说我一个公司经理,有什么资格对整个演出团指手划脚呢?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也不矫情,就以文华公司经理的身份,说一说我建议这次下基层演出的初衷好了。”

    “虽然不太确定,但既然大家给予了我那么多掌声,说明大家应该是认识我的。可我这还是第一次到延州——想想,最大的可能,大家是通过青歌赛知道我的吧?我呢,在青歌赛上的确取得了一点儿成绩,并且,因为这个契机,我演唱的歌曲录的磁带在全国卖了不少,因此有了一些收入。凭着这些收入,我决定顺应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开了一家合营的唱片公司,希望为我热爱的这个行业做一点儿什么,探索一条路子。这一次演出团里的几个歌手,艾静、苏虹、李灵玉、张静林、田振,都是我们文华公司的签约歌手。”

    “文华公司坐落在京城,因为那里的物质条件比较好,文化条件、工业条件,都有一定规模。无论是音乐教育,还是歌曲录制,磁带生产,都有比较好的基础条件。从一个公司的角度考虑,定位在京城,是很务实的选择。”

    “唱片公司是流行音乐这个行业的一部分,而流行音乐是面对全国人民的。歌曲的录制可以当仁不让的选择在京城。可是,歌曲的创作呢?总不能永远躲在大城市里吧?我们中国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农村、乡镇人口远远多于城市人口是现状,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就质变的现状。我们流行音乐的从业者,无论是写歌的人,还是唱歌的人,都需要去了解全国普通人的真实情况,只有这样,才能写出反映********生活的歌曲,才能唱出反应********情感的歌声。”

    “如果贪图安逸而永远生活在大城市里,一辈子所见所闻的都是市井生活,那样的从业者,即使再有才华,也不过是用一辈子画出一幅《清明上河图》而已。一个从业者如此,不能说他不对,甚至,真能达到《清明上河图》的水平的话,那已经是足够青史留名的骄傲了。可是,如果一个行业都是如此,那么这个行业就脱离了大部分群众,也就必然一步步走向死亡。”

    “那是一个可怕的结果,我绝不能眼看它渐渐成为现实。所以,我提出了这个下基层的计划,让歌手们从城市里走出去,到祖国河山的方方面面去走一遭,感受一下国家不同地区的真实生活。”

    “都说新中国把鬼变成了人,在古代,我们这些艺术表演者,被视为下九流的勾当,张口就是戏子无情,闭口来句婊·子无义,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而新中国之后,我们有了人民艺术家的说法和称号,什么叫人民艺术家?顾名思义,可以分成三段来理解:人民,艺术,家。脱离了人民,就会不接地气,偏离了艺术,就会流于庸俗,自然,也就不可能登堂入室,被称为‘家’了。”

    “探索艺术的道路,谁也说不准,那不仅需要扎实的教育培养打下基础,更需要环境的激荡才能产生灵感,这是不可能主观强求的。我们能够自律的,只能是也必然是始终站在人民之中。脱离了人民,我们这些从业者,最终只会是一天天又从人变成鬼,重复古代的老路,沦为玩物,在达官贵人面前摇尾乞怜。”

    “诚然,作为一个唱片公司的经理,我知道也必须知道怎样才能够赚更多的钱。我虽然是今天才到延州,但我晚上第一次吃的玉米碜,是这里的乡亲们平日里习惯的饮食,实话实说,很难吃,如果按我所去过的鱼米之乡的日常饮食来比较,说是难以下咽也不夸张。我甚至听说,在现在的陕甘宁边区,下馆子吃一份五毛钱的炒肉片,寻常人家都是看月咬牙才能下决心的。这里,没有多少人买得起并且愿意买6块多钱一盘的磁带,如果只从赚钱的角度出发,这里根本没有必要来了。”

    “但是,公司还是让歌手们来了。艾静、苏虹、李灵玉、张静林,还有刚才站在我身边的田振,为什么要你们来到这个因为缺水而如此贫困的地方演出,为什么要你们跟乡亲们同吃同住?你们现在,听好了,记住了——”

    “不是要你们向什么人挣什么表现,也不是要你们获得普通人的感激,更不是搞什么形式主义。这一次,是缺水的黄土高原,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山清水秀的深山老林,下下次,说不定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也许不再缺水了,也许会有别的困难,也许,会是传说中‘桂林山水甲天下’那种怡人的地方。无论在哪里,公司对你们的要求,永远是跟当地的乡亲们同吃同住,体验当地的实际生活。因为,你们是中国流行音乐的从业者,是中国的歌手,中国那么大,你们该看看,看看祖国是什么模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音乐是文化的载体,而文化,就是各种生活点滴的积累。没有文化内涵的音乐,不过是流于表面的轻薄,如果功底好的话,甚至可以做成流水线式的产品。可那样的歌曲,终究是没有生命力的。”

    “真正优秀的流行音乐,不仅能流行一时,更能流行一世,甚至,代代相传。我让你们体验生活,是希望你们能够深入了解自己所生活的时代,提炼出一个时代的精气神,让你们的歌声能够凝结着体现一个时代的烙印,甚至,是超越时间束缚的广博。”

    “公司和你们签约,录歌卖磁带,磁带卖得好,你们能够赚钱,公司也赚钱,但除此之外呢?造纸术和印刷术让李白苏轼这样的诗词大家的作品流芳千古,而留声机的发明,也给了歌手相似的机会。不说千古,只说百年,当你我都已经成为历史之后,百年之后的人们在提起这个时代的时候,提起这个时代的流行音乐的时候,会提起什么?会不会提起你们?对你们的评价会是什么?好还是不好?一笔带过还是连篇累牍?”

    “归根结底,我希望,你们的歌声能够代表一个时代,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你们首先需要真正了解这个时代。所以,我要你们到处走,而不是在一个地方盲人摸象。”

    “最后,我稍微帮你们计算一下:假设一个歌手从20岁工作到60岁退休,40年里,每年除了录歌、学习,以及休息,能够用来下基层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一共,也就是大约20年,取个整,算7000天好了。而中国有多大呢?将近3000个县级单位,超过40000个乡镇级单位——很显然,如果你下基层不是走马观花,那就不可能一个人绝对意义上走遍全国。所以,原则上,公司不会安排一个歌手两次下基层到相同的地方。换句话说,你们得好好珍惜每一次和这里的乡亲们交流的机会,因为你们基本上没有第二次机会。”

    “好了,这些话本是我想和公司的歌手们私下里说的,既然因缘巧合,也不妨和大家一起分享。鉴于刚才大家给我的掌声如此热烈,我也厚脸皮猜一回,大家可能会希望我在这里唱上一首,或者几首。不过,对不起,今天我没打算唱歌。或者说,我这次来这里,既是以一个公司经理的身份,也以一个创作者的身份,唯独,没有以一个歌手的身份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跟着演出团一起走,了解边区的风土人情,我会为这片土地写一首歌,或者,不止一首。”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夜谈

    第二百一十四章夜谈

    毕文谦说了不唱歌,现场的观众依然此起彼伏地强烈要求着,但他并没有松口,而是把田振重新招上台,把话筒递给她,自己大步流星地下去了。

    和上来的时候一样。哪怕这在礼堂里引起了一阵骚动。

    事后,苏虹领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敲进了毕文谦的房间。

    “文谦,这是戴爱怜戴老师,是这次演出团的领队。她想和你聊聊。”

    苏虹一边介绍,一边给老太太搬凳子,而毕文谦见状,也一边问好,一边麻利的准备倒水——习惯性的动作,却又忽然猛醒。

    “啊,对不起,我差点儿忘了,下午才和张静林说好了,我在这里,一天只喝一杯水。”

    认错的模样引得老太太不禁微笑。她已是一头黑白间杂的齐颈发,脸上已生着些许老年斑,深深的法令纹在微笑中显得和蔼,苍老的五官隐约诉说着年轻时的清秀。

    “第一次见呐,毕文谦!今年,时不时就听到你的事迹,听说你才读高中,本就有些想见见。我是跳舞的,以前当过中央歌舞团的团长,后来主要在学校里教学了,这几年呢,办了一个拉班舞谱学习班。”戴爱怜一边慢慢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毕文谦,“我呢,根本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歌舞团会联系我,请我来当这个领队。但听说这次演出是你提议的,而且是到陕甘宁边区演出,我想想,也就同意了。”虽然苏虹给她搬了凳子,戴爱怜却没有去坐,反是说着说着,又往前挪了半步,“抗战的时候,我主要是在江州,当时,总理他们伉俪就经常关怀我,鼓励我多向民间学习。今天你在礼堂里说的那些话,很好,你这么年轻就能想到这些,并且提出来,做出来,很好啊!”

    一番话说得毕文谦有些脸红,他连忙劝着戴爱怜坐下,才招呼着苏虹一起,三个人以品字形坐好。

    “戴老师,我厚个脸,叫您一声戴奶奶。其实呢,我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尝试做一些事情,不值当您这么夸赞。”一边说,毕文谦朝戴爱怜摆摆手,“我这个人不喜欢谦虚的,所以更不能随便飘飘然。对了,今天都这么晚了,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戴爱怜听了,又盯着看了毕文谦一会儿,才慢慢问道:“在礼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愿意唱歌?”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唱啊!具体的说,因为缺水。”毕文谦认真地说,“我不会随便去唱糊弄观众,可我又定量了一天只喝一杯水。我才17岁,勉强还算是在发育,嗓子是一辈子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唱歌也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能没有远虑。也许您会觉得我过于多虑了,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也许,如果没有一唱歌就喝水的习惯,也不会有艾静八卦出来的说法了。

    这样的说法,不仅让戴爱怜有些发愣,一旁的苏虹也瞪大了眼睛。毕文谦观察着她们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在以前,别说录音机了,就连收音机都很精贵;录一张唱片不仅技术上成本不小,录出来的效果也和在现场听演唱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面为观众演唱,是很常规也很重要的方式。而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中国已经建立了初步的完整工业体系,音乐录制的技术也有着长足的发展,可以预见,至少我是深深相信,在未来,随着科技的进步,磁带,或者说唱片,甚至更便宜而高效的新的音乐传播方式,会走入千家万户。也许很多人知道我是因为我写的那些歌,但是,唱歌才是我这辈子的理想,我现在的水平,离我希望的境界还有很远的距离。今天我在一个礼堂里少唱一次,是为了今后面向全国人民唱得更好。即使延州的人们对我感观不好了,我也坦然接受。”

    一番话说下来,倒是让戴爱怜有些无言以对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道:“那……你说这几天要采风,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需要团里协调什么不?”

    “采风嘛,用不着兴师动众的。”毕文谦呵呵地笑了笑,“也不必演出团费心,就我们公司的歌手,每天留一个人出来,跟我一起到处转转就好。”

    也许是时间的确太晚了,戴爱怜也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不久就道声晚安走了。

    倒是苏虹多留了一会儿,默默看着毕文谦,忽然吃吃地笑了出来。

    “文谦,你真的是想百年后人们还记得?”

    “也许是千年也说不定呢?”苏虹眼里的笑意很清澈,毕文谦看着她,码不准她为什么笑,“理想总要远大一些吧……而且,翻翻历史书,那些才情飞扬的佼佼者,往往都是在群星璀璨的时代。咱们作为当代人,说不准自己将来能有怎样的成就,但让这个时代更灿烂一点儿,为之努力,总归是对的。”

    品味了一会儿毕文谦的话,苏虹从口袋里掏出一盘磁带来:“这是你今天在礼堂讲话的录音,戴老师听说是你要求的,就和我带过来了。”

    “哦……”似乎事情有点儿微妙,毕文谦望着苏虹,思考了几秒,“磁带你先保管吧,不要给任何人。等回了京城,翻录两盘,一盘在公司留档,一盘给王京云,一盘寄给黎华。”

    “好。”

    “……还有什么事吗?”

    “明天你想谁陪你出去采风?”

    “……艾静吧。”

    那丫头,竟然背着编排八卦。

    “好。”终于,苏虹也道了晚安,“另外,文谦,谢谢,给了我这个机会。”

    当天夜里,毕文谦躺在陌生的床上,有些睡不着。

    戴爱怜是谁,他并不熟悉,但既然曾经是中央歌舞团的团长,并且自称是跳舞的,那多半是在国内这个领域颇有成就的了。而且,她提到了总理,抗战时期的江州,还有因为是来陕甘宁边区而同意当演出团的领队……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似乎本已经淡出中央歌舞团的前辈,是谁,或者说是哪些人,选择推她出来负责这个演出的呢?为什么会这样?

    很快,他就想得头疼,加上从京城一路而来的疲劳,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民族英雄?

    第二百一十五章民族英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毕文谦真的如他所说的,跟着演出团的脚步,一处处到处溜达着。带上小本本和笔,在街上,在厂里,走家串户,没有脉络甚至不着边际的问着各种问题,大事小事,生活细节,国家政策……

    这一回,他没有再戴墨镜,他的这张脸在这边并不为人熟知,但在听说他的名字,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他倒也不需要出示介绍信,也不被人怀疑了。只是,很多他所接触的普通人都格外热情……这颇有些影响效率。

    “到现在我确定了一件事情。”

    铜川下面一个村口,夕阳正金黄,毕文谦依然穿着那一身劳保服,却是由苏虹裁剪了一下,不再明显大上一号了,只可惜这手工不见得好,再加上王京云弄的一双军靴,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伦不类。十来天的行走并没有让他白皙的皮肤变黑,毕竟是冬天。一步步往外,左手夹着黑皮小本本,右手捏着一把口琴,身边是牛仔裤加厚厚的白毛衣的艾静,她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半个身位后面,一双回力鞋已经走得灰白相间,倒戴的鸭舌帽压着长长的头发,手里也攥着一个小本本,一支写得半短的铅笔夹在耳背。

    毕文谦忽然的感慨引起了艾静的兴趣:“什么事情?”

    偏头看看艾静那忽闪的眼睛,毕文谦继续不紧不慢地走:“那天我在礼堂,观众们给了我很多掌声,但事实上,在上去之前,我和观众席上一个小姐姐说了几句话,她面对面都没认出我。当时我就觉得不合常理。”

    “那……现在?”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说着,毕文谦淡淡地笑了笑,“其实很简单,这里太穷了,穷到大多数家庭都买不起电视机,他们只能够通过收音机听到我的歌声,甚至连收音机都买不起的家庭,就只能通过邻居甚至公共的广播知道我了。而我出的那些磁带上,我的样子都是穿着演出服,和我现在这样子区别很大。自然,多数人也就不可能第一眼认出我这张脸了。”笑过之后,毕文谦脸上却有些凝重,“不过,这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也没什么,真正让我忧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什么?”

    艾静不由凑拢过来,几乎胳膊碰胳膊。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流行音乐,或者说,这种喜欢的程度总是因人而异的。就像咱们这些天到处和普通人聊天,有的人见到我,像是天大的事情,央求我唱几句什么的;有的人却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可问题是,绝大多数人,只要不是那种足不出户连广播都不听的文盲,他们几乎都知道我这个人。”说着似乎足以让很多歌手羡慕的话,毕文谦却不见得高兴,“这不正常。并且,他们知道我,更多的,不是因为觉得我唱得好,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在青歌赛上得过奖,而是我和黎华开的文华公司,在日本出的唱片有了挺好的成绩。我这几个月是没去留心过国内对我们这些事的报道,不知道官方是怎么说的,但你也一起听到了,有不少人话里话外把我和黎华,与下围棋的聂旋风相提并论着,甚至隐隐有民族英雄的架势。‘日本排行榜蝉联冠军’,‘连续霸榜’、‘售签长龙几公里’……好威风的段子!”

    艾静看着有些陷入沉默的毕文谦,不太明白他的想法:“这……应该是好事儿吧?”

    “你觉得好吗?”毕文谦停下脚步,半转身子,直视着艾静,见她似乎真那么想,不由叹了一口气,“是啊……能被当成是民族英雄,自然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了。可是,静静,你想过没有?虽然都是艺术,围棋是有明确胜负的竞技,并且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国粹之一,聂旋风凭一己之力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力挽狂澜,要说民族英雄,严格地说,有些夸张,但至少是靠谱的。可流行音乐呢?任何一个民族、国家都有,并且根本没办法精确比较出个一二三来。黎华在日本上了o榜第一,那说明日本人喜欢我们创作的作品,可就是这个作品,拿回中国来,有多少人真能听懂了?今天我们在日本拿了第一,就成了民族英雄,明天要是在美国写一首英文歌,也拿了第一,是不是要民族英雄乘以二甚至平方了?”索性四下没有别人,毕文谦肆意嘲讽着,“谁不想当民族英雄?可这些事情和民族英雄有半点儿关系吗?还是说,这个民族英雄是因为我们为国家创造了很多外汇?可一个国家绝大多数歌手都是在自己国内工作生活,这不也是莫名其妙吗?”

    咬了咬嘴唇,毕文谦把口琴放回衣兜,伸手搭在了艾静肩上:“或者……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歌手而如此高看我,而是作为一个经理,一个商人?无论如何,他们是把很多因素杂糅在了一起。静静,你不觉得这些想法的潜台词很可怕吗?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的歌手,歌写得比我好的人,有,歌唱得比我好的人,也有,可他们竟然比不上一个在外国取得成绩的我!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什么时候中国歌手的成就关键在于外国人的评价了?这不是脚站起来了,心里还朝外面跪着吗!”

    艾静目瞪口呆地看着毕文谦,只觉得肩膀被他捏得生疼,眼前那张清秀的脸上,说不清是抑郁还是委屈。

    “文谦……”

    “静静,在咱们这个行业,真要提民族英雄这么重的说法,那起码得是让外国人听中文歌,由此了解、接受、认同其中的中国文化、思想、价值观才行,我现在的成绩,离这样的标准,根本是望尘莫及。可咱们这个时代,自1840年之后,绝大多数外国人就没有打心底里瞧得起中国过,他们会认同一个、一些中国人,甚至为之心惊胆颤;但对于我们这个国家,他们从没有放下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真心来了解我们的文化。想改变这个现实,绝不是仅仅靠流行音乐本身就能办到的,那需要整个国家全方位的崛起。甚至,就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国不仅出了大力气,而且已经是世界上第一大工业国了,但当时欧洲的传统列强们,并没有打心底里正视它,隐隐有当它是新大陆的蛮夷的味道,结果在巴黎和会上,美国根本没有获得与他们的付出想匹配的利益——同样的道理,文化层面的影响总是滞后于经济、政治。我可以写一首日文歌,轻易登上日本的o榜第一,但我要写一首中文歌走到同样的地步,却决不是靠歌曲本身的质量就能做到的……”

    突然,毕文谦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对,如果是日本的话,也许也有可能,那毕竟是一个标榜着唐宋遗风的国家。也许……可以试试。”

    “文谦?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点子。也许要花几年时间才有机会变成现实,但……很值得一试。”毕文谦没有具体解释他所谓点子是什么,反而抬手摸摸艾静那在夕阳下颇显光泽的嫩脸,呵呵地笑,“好啦,天色不早了,得赶紧回团里,不然赶不上晚饭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演出团终于一路到了长安。总算是回到了“大城市”的演出团又一次组织了出门会餐,但毕文谦没有一起去——有一个人正等着他。

    万鹏。书卷气依旧,眼眶处隐约有些伤痕。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万鹏的经历

    第二百一十六章万鹏的经历

    招待所的房间里,毕文谦和万鹏,两把椅子对坐,一人一大碗牛肉面,红辣辣的汤,热腾腾的气,和好的面里香菜隐约。

    “我本以为你会早十来天来的。”

    “听说了你在延州的发言,我就决定在长安等你了。”

    “等我?”

    “我在长安也有几天了。”万鹏咂咂嘴,轻轻挥着筷子,“这里的面不错,牛肉也炖得够烂。”

    毕文谦心念一动:“你不急吗?”

    “急啊,我急着和军工口的厂子联系啊,这不,长安也有很多?”万鹏眨眨眼睛,低头继续吃面。

    毕文谦一边思考,一边细细咀嚼完了一块儿牛肉。

    “说说你脸上的事情吧,如果方便的话。”

    “被人打的呗。”万鹏没有忌讳什么,看着毕文谦盯来的眼神,补充了一句,“一个叫维克托莉娅的克格勃。”

    “你还真和克格勃干上了?”毕文谦筷子一抖。

    “什么干上?”万鹏起着沙沙的笑声,“你当我是敌后武工队那种孤胆英雄啊?我没那身手,也没那打算。不过是被他们控制了一阵而已。”

    “噗……”幸好,毕文谦赶紧低了头,才没有喷到碗外面,旋即,他重新抬头,仔细重新打量起万鹏来——部队大院子弟常见的军大衣,短短的寸发,除了眼眶处的伤痕,并没有什么变化,正淡淡的微笑着,“然后你还真的回来了?”

    “我本来就是要和克格勃打交道啊!不通过他们,我还回得来吗?”

    似乎……万鹏做的事情,和毕文谦印象中的倒爷有些不同?

    “他们把你抓了,没做些……什么,还让你完……相对完整的回来了?没把你当成渗透的间谍什么的?”

    万鹏盯着毕文谦略带忐忑的脸,沉默了几秒,忽然又笑了一声:“兴许,是因为**********的禁酒令实在太不得人心了。”说着,他又低头吃了一口面,“你那几百万资金,其中一部分,我拿着准备了不少老白干、烧刀子、高粱酒什么的。按你的说法,大概是叫苏联人民很‘喜大普奔’?我也少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毕文谦有些无言以对了:“……然后呢?”

    “然后,被关过禁闭,审问过,直到那个维克托莉娅提审我。她虽然只是一个上尉,但明显不止军衔那么简单。这点儿,我还是看得出来。”万鹏把面碗端在左手,筷子插在汤里,微微回忆了几秒,“你对于苏联局势的分析,我有选择性的和她讨论了一些,最后,她就放我回来了。”

    这……简直轻描淡写地玄幻吧!

    “就这么简单?”

    “我本来去之前就下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了。”万鹏弯了弯嘴角,“连华华都敢在日本面对一群雅库扎,我总是一个男人啊!何况,当我知道那个维克托莉娅姓切布里科娃之后,我就决定赌赌运气。现在嘛……虽然还不完全确定,但我好像没赌错。”

    毕文谦不太明白:“她姓什么,很重要?”

    万鹏笑着眯起眼睛:“你真的想搞清楚吗?”

    这样的眼神,逼得毕文谦低头吃面。直到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重新开口。

    “还是说说国内的事情吧!”

    “国内?你有事情?”

    顺着万鹏的疑问,毕文谦把自己那天在铜川对艾静说的想法复述了一遍。

    “……我本有一些心理准备,当我回国听说京城里有人想就黎华在日本的成绩开研讨会的时候,就有所料想,却没有料到这种心里跪着的思潮竟然已经辐射到了西北农村。”这一刻,毕文谦没有回避万鹏的眼睛了,“我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有人,有一批人,打心底里觉得中国低人一等,并且这样的人在中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也许是因为毕文谦的话,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万鹏不禁有些惊讶,微微张着口,连嘴里的牛肉也忘了咀嚼。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那,你想做什么?”

    “也许王京云和你提过,来边区之前,他希望我在下个月音协的会议上,有所作为。我不清楚他所谓的作为是什么,但我现在,的确是想做点儿什么了。”

    “做点儿什么。”万鹏平平地重复着。

    毕文谦把碗里的面终于消灭干净,一边擦着嘴,一边慢着语调:“就像我和王京云说的,需要一些事情作为前提。”

    “小云也和我提过了……毕文谦,你那天提的构思,我思考过,也一定程度上调研过。那不是没有可行性。但你得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真做起来了,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问题,你、华华,包括我,甚至小云,都必须走下去……”

    “而且必须得走好!”毕文谦截了他的话头,“万鹏,对于国家来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对于一个行业来说,道理也是相通的。”

    万鹏又一次特别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如此自信。

    “毕文谦,你说过,允许军队经商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但在眼下,没有人能禁止军队经商,你也不能。”

    “我当然不可能。”万鹏哑然失笑,“你希望由公安部制度性的维护国内流行音乐的销售渠道,你怎么想的,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别人会怎么解读,你不知道,我也料不完全。为什么、凭什么,如何去说、去做才能在道理上站得住脚,在执行中被里里外外的人接受?这些都不是在办公室里一句话就能办成的。”

    万鹏的话让毕文谦有些低沉,一阵沉默之后,他却微微点起头来:“这的确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但困难并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今年如果做不了,那就明年,还是不行,那就后年,总有一天,时代的发展,你我的奋斗,会让条件从不具备走到成熟。”

    房间里,四目相对。良久,却是万鹏低了低头。

    “华华拍的mtv,我看了,真的英姿飒爽!她已经把mtv引进回国,小云联系了中央电视台,过几天就会面向全国播放。算算时间,再过一段,就是学校里的期末考试了。华华给我下了命令,要你也按时回学校参考。成绩,会第一时间批改出来。到时候,根据夏林的成绩选择后续的安排。”

    “……那个mtv,国内绝大多数不懂日语的人,能看懂?”

    “你不也说了吗?哪怕不懂,人们也有把她当成民族英雄的迹象。即使你不喜欢,那也是事实。”提到黎华的荣光,万鹏的脸上不由扬起几分神采,“说起来,前几天,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我们又被逼到了悬崖,聂旋风却也又赢了下来。也真像你说的那样,报纸上,民间,到处的关注和讨论,和华华很有些相像啊!民族英雄……嗯……”

    相像……聂旋风像黎华,而不是黎华像聂旋风……

    毕文谦总觉得万鹏已经冲昏头脑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竞争上岗

    第二百一十七章竞争上岗

    回京城的火车上,毕文谦依然拣了靠窗的位置。张静林坐在对面,艾静、李灵玉坐旁边,苏虹、田振和她们相对,万鹏隔着过道,和演出团其他人坐一起,正一个人默默看着一些材料。

    铁轨隆隆,毕文谦悠然望着外面,身前的桌子上是铺开的作业纸,以及一支铅笔,右手轻轻按在上面,中指无意识地敲着。

    而其他人,面前也都有这样的纸笔,有的正低头写着什么,有的夹着笔头却细眉紧蹙。

    “演出是我的意思,但到陕甘宁边区,是王京云的选择。同吃同住,也是他的意思。我本来没打算第一次就让你们如此彻底,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倒也喜闻乐见。”

    嘴里一句一句说着,毕文谦却没有去看身边自己手下的歌手们,仿佛天边的云朵更值得关注。

    “我听说,苏姐姐要入党了?”

    “还只是预备党员。”苏虹轻轻点头,浅浅地笑,“老师是致公党员,也许她可以介绍我进去,但我思考过一阵……还是觉得,这样能更贴近人民一些。”

    “好像,最近会出台个人所得税的法规,你在公司出的磁带,也有几十万分成,即使扣了税,也有让人不敢想象的收入,而如果入了党,说不定会出台规定让你把大多数收入作为党费上缴了?”

    “有这事儿吗?”苏虹愣了一下,“那就交呗,给我几十万,我也不知道怎么花。要不……我捐给边区的人吧?”

    如果说苏虹前面的话基本都在毕文谦的意料之内,那么最后一就真的让他惊讶而不由回头看着她的脸。

    “你确定?”问是问了,毕文谦却没从苏虹的表情中瞧出丁点儿波动,“……好吧,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儿。不过,我不建议你那么做。”

    苏虹不懂:“为什么?”

    “因为那里穷的原因是缺水,而不是缺钱。具体地说,相比南方的鱼米之乡,黄土高原的一切发展,都会因为缺水都受到制约,太多的物资需要从外界调进来,或者,买进来。给他们捐款,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而如果想解决水的问题,需要的是国家级的水利工程,比如,南水北调什么的——根本不是我们中国现在的国力能够办到的。”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苏虹不禁咬了咬牙。

    几个女孩子先后都停下了笔,聆听着毕文谦和苏虹的对话,特别是旁边的艾静,正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望了过来。

    “所以中央提出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毕文谦忽的叹了一口气,“让自然条件优越的地方优先发展,在生产力足够解决问题时,回馈其他地区,这是靠谱的办法。真正需要担心的,是那些先富起来的人,是否还能记得仍处于贫困的同胞,心是否还和他们在一起,而不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毕文谦望着苏虹的眼睛,“我并不觉得,多数人拥有和苏姐姐你一样的思想境界。那才是将来消灭贫困的阻力……好吧,之一。”

    毕文谦没有指望苏虹,以及身边的这些歌手能听明白他的话,毕竟,她们都是土生土长于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10年代的风貌。

    好的,不好的。都没见过。

    毕文谦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万鹏翻过一页材料,偏头瞧了瞧他。

    “……你们继续写感想吧!写好之后,到了京城,记得交给陆衍留档,我会看,黎华也会看。”说着,毕文谦伸出手,摸摸艾静的脑袋,“好好写,就你根本没动笔。”

    “我……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呢!”艾静的声音里像是有丝委屈,却没有躲毕文谦的爪子,“对了,你不也一直没写吗!”

    毕文谦一愣,哭笑不得:“我要写的,本来就不是感想。”

    “那,是什么?”艾静不依不饶。

    “写歌啊!我那天在延州不是说了吗?我要采风,要给这片土地写点儿歌。现在风采完了,自然要写歌了。”

    是啊……写歌。毕文谦不由回想起和孙云一起坐火车去前线的时候。

    也不知那位年轻的战斗英雄现在是什么情况。相比在猫耳洞里的生活,缺水的陕甘宁边区,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火车一直辗转到了京城,毕文谦也没有写出一首歌来。倒不是他不知道该“写”什么歌,而是这一路上,都在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王京云希望的,有所作为。

    出了火车站,演出团就地解散。李灵玉要回家和丈夫团聚,田振想回家见见妈妈,苏虹也有自己的事情。毕文谦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这次下基层演出,大抵可以说完成了预期目标。大家也不必过于兴奋,因为在公司里,将来这会是常态,每年都肯定会有。我说了,我会写一些歌,今天20号,明天就是星期天,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星期一,你们记得到公司来一趟,都试试看,谁更适合唱新歌。这一次,我决定,来一回竞争上岗,谁唱得更好,谁录磁带。”

    张静林忽然举了举手:“那怎么才算唱得好?”

    毕文谦看着她,忽然笑了:“以后也许有其他的标准,但这次,我说了算。好了,大家各自回家吧!要回四合院的,也自己去坐公交车,静静,帮我把行李带回去。苏姐姐,李姐姐,还有田振,记得星期一来公司哟!嗯,万鹏,咱们一起走走。”

    “走?”万鹏看着各自分头离去的女孩子们,提了提手里的公文包,“……好吧。”

    也许,万鹏认为毕文谦是想和他说些什么,而毕文谦也的确有这个打算……

    只是,他们还没有走多远,也还没有具体说些什么时,就遭遇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这是啥?”

    “游·行。”万鹏若有若无地笑了,沙沙的嗓音略有些像王京云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听小云说,你是3号去的延州,你前脚一走,4号开始,京城里就有这种事情了。”

    似乎,只是毕文谦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游……”时间不对吧?毕文谦大吃一惊,难道说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时间线已经面目全非到这种程度了!“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啊……说是要民·主,要全盘西·化,要……”

    听到这个答案,毕文谦就像祈祷瓶盖儿里别是“谢谢惠顾”,结果真的是“谢谢惠顾”一样,一副扭曲仿佛便秘的表情。

    “……妈的智障!”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位卑不敢忘国忧

    第二百一十八章位卑不敢忘国忧

    万鹏脸上泛起揶揄的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骂人吧。”

    “又要苏联宣传的民主,又要欧美那样的西化,他们是精神分裂吧!这些人是干嘛的?”

    毕文谦指着游·行队伍的吐槽似乎被万鹏当真了,他小声解释道:“都是大学生。他们嘴里的民主,大概和苏联一直以来宣传的民主是两回事儿。”

    “这么说,是想跟着美国走了?”毕文谦不由自主地发出属于90后的冷笑声,指着游·行队伍的手一甩又一甩,“我就奇怪了,这些人有几个是真去过美国,调查过美国社会全貌的,有几个是真的知道什么是西化,西化又是什么?”也许是觉得普通话不够喷得过瘾,他竟迸出了江州话来,“老子一个高中生都晓得去农村挨家挨户做调查,他们缩在京城里头好吃好喝只晓得呼口号,还西化,全盘西化?一群智障!”

    喷是喷爽了,但毕文谦的动作也被游·行的人给察觉了。很快,就有几个胖瘦不一的男女走了过来。

    琢磨了一下毕文谦和万鹏的年龄,为首的一个男生正准备说话,身后突然迸发出一声尖叫:“是毕文谦!”

    啥?

    原本准备好分享点儿人生经验什么的毕文谦一脸囧样,看着那一下子“跃众而出”的女孩,黄色的喇叭裙和厚毛衣,时兴的波浪发,耳洞上插着消炎棒,两眼冒着精光,双手悬在身前无措。

    “真是毕文谦!”

    女孩根本没给自己一行的领头人开口的机会:“毕文谦!我们现在正在示威游·行,争取自由,争取民主,争取正义!你也来一起加入我们吧!”

    啥?

    面对这种来自几乎明显的脑残粉的请求,毕文谦还真难以像刚才那样喷得飞起。

    在西北没人认得出自己,回到京城竟然也忘了戴墨镜……残念。

    “这个……你好。我的确是毕文谦。我才从长安那边深入乡村采风回来,对京城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

    毕文谦还在斟酌说些什么,游·行的人群里已经听到了女孩刚才的尖叫声,不少人,特别是女孩子改变了行进方向,朝这边围了过来,远看着花花绿绿的。

    “真是毕文谦!”

    场面一下子就有些“控制不住”了,连万鹏都被娘子军们挤到了一边。毕文谦有些发懵——这些大学生简直比以前遇到过的女高中生还疯狂。也许是因为自认为年长,好一些女大学生凑上来就有动手动脚揩油的迹象……

    “我说,你们这么搞,我很为难啊!”终于,实在受不了了的毕文谦举起双手,大声喊道,“停!停!停!你们再这样,我就要衣冠不整了!”

    他很担心会不会有人一激动就抱着自己亲几口——好吧,也许是他多虑了也说不定。

    “我再说一遍,我才从外地回的京城,京城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不清楚,你们要我参与的邀请,我不可能糊里糊涂就立即下判断。而且,我现在要回公司,有些事情需要交接。请先等我了解一下这些事情……要不,这样?明天是星期天,有《每周一新歌》的节目,正好,我采风回来,我除了在节目里写一首歌,也在直播里谈谈我对你们的事情的看法,如何?在电视里参与,总比在大街上会有更多人知道吧?”毕文谦一边说,一边双手下压,“你们要是真有心,可以告诉身边的人我明天要上节目……”

    靠边站着本是在看笑话的万鹏一下凝紧了眼睛。

    等到毕文谦终于被那群娘子军为主力的游·行分流群放过,甩着签名签得有点儿发酸的手时,万鹏重新走到他身边,沉沉地问:“你又要上那节目?”

    毕文谦点头:“嗯。根据王京云的总结,我在那里写的歌,宣传效果很不错,至少在京城以及周边很好。”

    “你要在节目上说游·行的事情?”万鹏忍不住提醒道,“你知道你上一次上那节目,整个京城有多少人看吗?”

    “听你口气,好像很多?”毕文谦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那我更应该这么做了。”

    “为什么?”

    “我说我想拯救一批我的脑残粉里的智障,你信吗?”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毕文谦细细看着万鹏:“你……在担心我?”

    “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可我现在不做,将来被什么人做的时候,就不是疾在腠理,而是肠胃了。”毕文谦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意识的居高临下,“宣传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现在管事儿的人里有尸位素餐的,甚至出了叛徒,所谓位卑不敢忘国忧,我一个从事流行音乐的小家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有一个安心唱歌的社会环境,却是那么的难啊!”

    无论是毕文谦的表情还是他的语气,都让万鹏有一种忽然很不爽的情绪,但他竟一时间无法反驳。毕文谦伸手拍拍万鹏肩头:“不必做什么联想。说实话,我是挺厌烦这些事情的。我之所以敢决定站起来说点儿什么,是因为我既没想过借此获取点儿什么,也问心无愧,随时可以坐回人群中。而你,你的路还很长,国家、人民、历史,需要你从荆棘中走出路来。”

    万鹏盯着他,许久默不作声。

    毕文谦挤了一个笑容,转身向前走了。

    一条街、两条街……两人离三里屯越来越近了。

    “说说你对苏联的感观吧。”

    “……苏联的确存在非常多的问题,但相比中国,他们的生活水平,好得很多。”

    “那是必然。人口是中国的几分之一,国土面积和经济圈里掌控的资源又是中国的几倍,计划经济工业发展比中国早几十年,要是生活水平比中国差了,那还配叫超级大国吗?”

    “但苏联人在某些方面,给我的感觉……很蠢,蠢得危险。”

    “哦?比如?”

    “比如……苏联人自己生产的丝袜,便宜又耐用,在仓库里堆积如山,但苏联人不买不用,留着手里的钱,去买从东欧国家进口的丝袜,只因为那些看上去更漂亮。可进口的丝袜只有那么多,根本不可能大多数人都用上,结果,他们一边任由仓库里积压着丝袜,一边抱怨丝袜短缺。”

    “是吗?一样产品,谈不上‘蠢’字,那么,你是想说苏联在不少行业和产品上都有这样类似的问题?”见万鹏默然点头,毕文谦笑着叹了口气,“这种问题积累多了,整个国家经济必然出大问题。可是,为什么你会拿丝袜举例呢?”

    “因为维克托莉娅当时穿着丝袜,东欧货。我拿这个例子引入话题,才摆脱了手铐。”

    “是吗?”

    “但在解开手铐之前,”万鹏苦笑起来,“冲我眼睛来了一拳。”

    “恼羞成怒吗?但她又冷静下来,思考你的话了?”

    “谁知道呢?”万鹏摇摇头,忽然又弯了弯嘴角,“结果,她没有枪毙我,给我留了一个电话,把我放了回来,却没收了那些酒。从账面上来说,你的那几百万资金,亏了很多。”

    “电话?”

    “当着我的面,眼睛看着我,对别人说了一遍她的电话,又重复了一次。”

第二百一十九章 翅膀挥动(一)

    第二百一十九章翅膀挥动(一)

    万鹏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的苏联的细节,毕文谦也没去细问。到了四合院,万鹏也没进去,两人仿佛有默契地点头相别。

    王京云在外面不知去向,陆衍正在整理艾静拎回来的资料。没有去打扰录音室里的艾静,毕文谦一个人搭着毛巾提着脸盆往附近的澡堂洗了个澡,然后就回来扑在床上,假寐进而沉沉睡去。

    一日无事。

    第二天清早,练完声,吃过早饭,毕文谦换了一身东直门中学的校服,坐在办公室黎华的位置上,铺开白纸,准备动笔“写”歌,却被黎华的一通电话给打断了。

    “文谦。”

    “这么早?什么事儿?”

    “听说你要上节目?”

    黎华的语速略有些快。

    毕文谦不由笑了:“万鹏昨天给你打电话了?”

    “你要在节目上说和音乐无关的事情?”

    “……是万鹏想要‘曲线救国’吗?”

    “笨蛋!”终于,黎华也笑了起来,语速也慢了下来,“……文谦,你到底怎么想的?”

    “万鹏没告诉你吗?”

    “我要听你亲口说。”

    坚定的口吻让毕文谦心中忽然一暖。

    “听万鹏说,那些事情是从4号就开始的,结果半个多月了,竟然不仅没有平息,规模还不小!黎华,这可是首都啊!你不觉得这背后的意味很可怕吗?”

    “你是说……”

    “学生上街不可怕,可怕的是也许有人抱薪救火。”

    电话那头隐隐有吸气的声音,毕文谦耐心地等待着。

    “……文谦,我人在日本,一时间也回不来。我不会听万鹏的一面之辞就要求你什么。如果你决定要这么做,我会叫万鹏第一时间把你节目的录像寄给我。”

    “看了之后呢?”

    “再说了。”黎华的声音有些紧,“你依然是我师父,或者,是朋友,或者……曾经的朋友。”

    毕文谦却发出了开怀的笑声:“你能这么说,不枉是我徒弟啊!但你少了一个选项。”

    “什么?”

    “亲爱的师父!”

    黎华在电话那头一愣,旋即忍不住又笑了:“你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嗯!另外……在日本加油哟!”

    “共勉。”

    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毕文谦的心情颇好,连“写”歌时也慢工出细活儿地注意了字迹,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的“书法”进步了许多。

    午饭之后,整个下午,毕文谦都在办公室里打着腹稿,关于晚上的节目如何去说。他让张静林提前吃了晚饭,先去电视台。而自己和艾静还有陆衍一起吃时,王京云来到了四合院。

    今天,他穿了一身和万鹏一样的军大衣。

    “来接我去电视台?”

    王京云的娃娃脸永远是那样看不出什么内容,但他的声音却像京城的冬天一样干冷:“车在外面,吃完了上车再说。”

    轿车还是那辆小轿车,王京云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别人。

    看看灰蒙蒙的天,又看看马路边的杨树,毕文谦钻进了车里,坦然坐定。

    “我还在猜,今天我得自己做公交车去了。”

    “你是经理,我是办事员,送你是自然的。”王京云双手握着方向盘,却没有启动,“你动动嘴,我跑断腿。这节目你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上了,昨天说要今天上,还是鹏哥告诉我的,我得想尽办法协调。”

    “……谢谢。”

    “这不用谢。”王京云盯着车窗外的街,沉默了几秒,“我本不赞成你的决定,但你提到了‘抱薪救火’,倒有人想看看你会怎么灭火。另外,鹏哥让我带个话:不要辜负黎副经理的信任。不然,他跟你没完。”

    毕文谦一愣:“……黎华为我说了什么?”

    “那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要知道,从昨天到今天,很多大学,甚至中学都有人串联准备看你的节目,约莫是有人觉得你会声援他们;而今晚,会看你的直播的,不仅仅是那些上街的学生。”王京云回头看了毕文谦一眼,“一夜一天,不希望你上节目的人,希望你上节目的人,扑朔迷离。你能看清吗?”

    “我从没有打算过走进去,有必要看清吗?”

    笃定的话慢慢飘散,小轿车慢慢启动。

    王京云把时间卡得很准,车开进电视台时,离直播还有十分钟。

    这一晚的电视台,节目直播现场里,人比往常多。除了学生,还有不少中年人,甚至老年人。

    毕文谦在外面悄悄瞅了一眼,朝王京云打了一个手势,转进到了休息室门口。

    “王京云,我想确认一件事情,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但得说实话。”

    “你问。”

    “我,还有黎华,我们在日本做的事情,传回国内,连边区的农村都有人知道,哪怕他们根本没听过黎华唱的歌。”毕文谦推开门,倚在门口,看了一眼静静坐在里面,捧着一本书看的张静林,“在这个过程里,你,是否推波助澜了?”

    王京云眨了眨眼睛。

    “……这个时代,很多人需要民族自信心。”

    “好吧……”毕文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我自己去演播室。”

    说完,他进了休息室,关上门,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两张歌谱,递到张静林面前。

    “这是我新写的歌,你自己看看,怎么唱,由你自己决定。我先去演播室了,到时候叫你过来,你就清唱。唱得好不好,我不做要求,但得是你觉得该那么唱。”

    张静林拿起歌谱,看了一眼歌名,忽然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毕文谦。

    “毕文谦……”

    “怎么?”

    “为什么是我?艾静不也住在四合院里吗?”

    回头看看清水出芙蓉的萌妹子,毕文谦忽地笑了:“你猜啊!”

    是啊,又能怎么和她解释呢?

    带着笑意,一进演播室,现场就自发鼓起掌来,不少学生欢呼着毕文谦的名字,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坐在主持位上的唐博一见到他,兴奋地起身过来,拉着他的手:“文谦,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你不在,好多人写信都说节目没你就不那么好看了……”

    听着唐博的絮叨,毕文谦任由她摇晃着自己的手,眼睛却扫视着现场。有的人,毕文谦觉得面熟,有的则面生。大约,多是文艺界的前辈。

    “今天来的人,有些不寻常啊?”

    “听说你要上节目,好多老师都主动过来了。”唐博鸡啄米地点头笑,“大家都期待着你写歌呢!”

    “是吗?”

    毕文谦看向王京云以前一直坐的位置,却是一个满脸严肃的老人,发际线平整,短发黑白间杂,法令纹和下弯的嘴角一起延长仿佛一个断线的八字,略大的鼻子,明显的眼袋,远看不明显的老人斑……

    而王京云,坐在他旁边。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对视,老人的眼神似乎锐利起来,朝毕文谦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毕文谦认不出来是谁。但和王京云坐在一起……本就值得玩味了。

    “今天期待着的,并不仅仅是歌啊!”

    毕文谦坐上了自己熟悉的主持位,双手肘在大圆桌上,十指交叉,默默看着镜头。

    直到,直播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章 翅膀会动(二)

    第二百二十章翅膀会动(二)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现场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毕文谦,三个月不见了,又一次回到这个节目。由于最近一直很忙,也不知道这个节目近来进行得如何了。不过,还是像我以前说的那样,对于艺术创作,要求不能降低,但希望大家能够允许失败。”

    “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想和大家一起聊聊,我最近忙了一些什么。”

    “关注我的朋友大概已经知道,我是今年成立的中国文华公司的经理,而公司的副经理,是我的徒弟,黎华。借着青歌赛上河合奈宝子小姐演唱我们写的《月半小夜曲》在日本流传开来的机会,黎华先我一步去了日本,打开了局面,不仅发行了作品,还开了分公司。八月底,我去了日本,在那里,我又写了一点儿日文歌,但更多的时间,其实是在练习日语口语。毕竟,想把一个语种的歌真正唱好,必然首先需要能够说好这门语言。”

    “中途我回了一趟国,回来干什么,大概不少人也知道,当评委。也许是我年纪还太小,也许是我的观点比较不同,大家给我加了‘特别’二字。除此之外,这其间,我还发觉了一个问题——黎华在日本发行了一首歌,歌不错,唱得也不错,但生来漂亮的她,却是受到日本中青年女性的追捧,相较之下,日本男性的反映却平淡了许多。对此,她很想不通。后来,我们大约有了一个说法:那首歌的名字翻译过来叫《不认输》,而黎华在日本的个人形象是一个自立自强的年轻女孩,并且,算是有战胜过日本男性的实绩。而日本这个社会呢,由于明治维新进行得非常不彻底,残留了千丝万缕的封建残余,其中,对于女性的歧视以及森严的社会等级都像是透明的玻璃窗一样,明面上看不到,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很多日本女性把黎华的形象当成了自己的一种寄托,她们先认同并喜欢了黎华这个人,然后再喜欢了上她的歌。”

    “针对于此,我有了一个想法:我们从事流行音乐这个行业,如果写一首歌出来,连人民为什么会喜欢都弄不明白,那么是否会成功,是否会被人民喜欢,多少就存在听天由命的味道了。而这,显然是不对的。”

    “所以,我坚定了一个心思:无论是作为写歌的人,还是作为唱歌的人,都需要走群众路线,了解人民的具体情况,知道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的心声,就像我最初建议开启这个读信的节目一样。但是呢,无论是中央三台的辐射范围,还是寄信这种模式,从效率上来说,目前都难以面向全国,可中国那么大,如果只着眼于京城,那就是盲人摸象了。”

    “毫无疑问,人是向往安逸生活的。文明的发展,就是一个让人的生活越来越好的过程。城市的生活条件,比广大的农村好得多,想住在城市,是很朴素的想法。但是,作为艺术工作者,住在城市可以,却决不能始终待在大城市里。那样的音乐人,耳濡目染的,都是市井生活里的灯红酒绿,能够创作出来的,充其量不过是一副精致的《清明上河图》,永远也写不出‘大漠孤烟直’那样的风景,也写不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情怀——那和旧社会下九流为了讨生活而依附于达官显贵的艺人有什么区别?根本配不上广发人民的喜爱和尊重,也肩负不了代表一个时代的流行音乐文化的历史使命。”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下基层演出的提议,并且预计将成为我们公司所有歌手的常例,让她们每一年都有机会到祖国不同的地方去,既为人民演出,也和当地人民同吃同住,接接地气。这种演出不能占据太多的时间,因为艺术工作者需要花时间进行自身专业的学习、专研和沉淀;但也不能太少,因为祖国实在是很辽阔的,很简单的一计算就能发现,即使每年有一半时间演出,也很难一辈子走遍全国所有角落。”

    “然后,当我再次回国之后,公司里大多数歌手都已经去陕甘宁边区演出了,我也立即动身去和她们汇合。那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之所以贫穷,不是因为懒惰,相反,那里的人们非常勤劳,但因为缺水,严重的缺水,长久以来制约着当地的发展。虽然相比我去过的江州和申城,京城也算水资源不够丰富的地区了,但在京城以及走边地区的你们也许难以想像,这里家家都吃得起的大白面馒头,在那里可是多数人都吃不上的,一天三顿饭,两顿菜粥一顿玉米碜,所谓玉米碜,就是把玉米磨成大颗粒,缺水少油时,吃起来卡喉咙,难以下咽,然而,当地的人羡慕我们玉米碜管够!我们在京城天天可以打水洗脸,时不时还可以去澡堂子搓澡,可在那里,有的地方,打一盆水,得澄清了才能用,澄清之后,只有半盆水,剩下的,是半盆泥,半盆水洗脸,大人洗完孩子洗,洗完脸还能洗毛巾,最后再饮牲口!能够保证饮用水的地方,往往会为了灌溉水导致相邻的两个村子闹矛盾,这还是比较好的,那些都是梯田没有灌溉水的地方,只能靠天吃饭,却是常常闹旱灾。有水井的地方算是不错,虽然井水往往是苦的,跟京城的甜井水完全是两个概念,但至少还有水,没有水的地方,就只能到最近的河去,约定俗成的,人喝上游,牲畜灌溉用下游,要是乱了这规矩,可是会挨打的!演出团一路演出十几天,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在一个乡里下了回馆子,五毛钱一份的炒肉片,在京城往好了说也不过寻常,却是那里最好最贵的菜,当地人寻常是吃不起的,演出团却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这些,是吃与喝的问题,相比之下,住的问题,倒也不必细说了。到了那边,从延州开始,我跟着演出团的路径,挨家串户走访了很多人家和单位,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过往掌故。只为能够为那片土地写出一点儿歌来。如果这个时代,我们写的唱的,只有描写大城市生活的作品,把祖国其他广大地区视而不见,那不仅是边区人民的悲哀,也是我们这些从业者的羞耻。”

    “所以,我写了两首歌,让公司里一起去了陕甘宁边区的张静林来唱给大家听。歌谱,是我刚才在节目开播前才给她的,她不仅没有多少时间练习,也没有谁给她伴奏。也许她这一次不能唱得多好,但我希望,希望生活在京城的朋友们,听一听,描写城市之外的地方的流行音乐。”

    侃侃而谈那么久,一直盯着镜头的毕文谦早已口干舌燥,他偏头朝唐博点点头,不由分说地起身朝演播室外面走。

    “我这就去叫张静林过来,请大家稍等一下。”

第二百二十一章 翅膀挥动(三)(2更)

    第二百二十一章翅膀挥动(三)

    说是去叫张静林,毕文谦首先做的,却是找水喝。

    幸运的是,张静林带着一个保温杯,不幸的是,毕文谦不由分说拿过去一下子就喝完了……

    “那是我的……”张静林半举着手,瞧着毕文谦狂饮的模样,愣了愣神,忽的低头笑了笑,“算了,你喝吧,一会儿我自己找地方添。”

    轻轻的声音似乎使得毕文谦有点儿赧然,他把保温杯盖好放回桌子上,吞吞吐吐了一会儿。

    “这个……啊,我是来叫你过去唱歌的。”

    “这么快?”张静林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我还没准备好呢!”

    “快……我都说得喉咙冒烟了。”毕文谦毫不在乎自己的夸张,“都说了,这次不对效果作要求,随心去唱就好。”

    张静林抿了抿嘴,慢慢站起来,手指夹着歌谱:“那……咱们过去吧。对了,先唱哪一首?”

    “你更喜欢哪首就先唱哪首。”

    回到演播室,毕文谦首先向大家介绍起张静林来——现在还是1986年12月,她参与拍摄的电视剧《红楼梦》还没有播出,几乎还没有人知道她。

    好吧,这只是毕文谦的个人想法。事实上,当他介绍出“这就是张静林”时,现场不少年轻人已经生出了起哄的笑声,甚至于尖锐而又飘忽的口哨。

    更多的,是有人唱起了“好花美丽不常开,好景怡人不常在”,很快,就形成了合唱。

    似乎……虽然百灵杯并没有像青歌赛那样直播,但毕文谦当评委时的某些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微微尴尬了一瞬间,毕文谦就自顾自地叫张静林站在演播室中央,自己则坐回了主持位,从她跟随演出时不信当地人日常都是玉米碜,到确认那是真的之后大哭一场,再到和演出团一起下馆子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流泪,最后到在舞台上唱了擅长的京戏之后,临时学着秦腔给乡亲们表演……

    随着毕文谦的娓娓道来,张静林倒是害羞地把头埋了很低,而现场,已经重新回归了毕文谦的节奏。

    俏生生的相貌配上那娇羞的表情,以及毕文谦讲述的事迹,当他讲完之后,张静林很快就获得了现场的掌声。

    “那么,现在就让张静林为大家演唱我为陕甘宁边区的写的作品。”

    让摄像机把镜头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张静林之后,毕文谦微微仰靠着椅背,眼珠左右扫视着现场。

    不出意外的话,等她唱完之后,就该是自己抢节奏的时刻了。

    对于这个举动,黎华、万鹏、王京云都多少流露了诧异和反对的意思。甚至,连毕文谦自己都有些追问,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自己还在江州时的那个梦,那个梦里没有缘由地觉得是自己上辈子假如嗓子没有受损所能够唱出的歌声。

    ……我从来没有去过,开着胡枝子的原野,白晃晃摇曳的胡枝子原野,整片像浪潮般起伏。在那里,我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回想过去,他曾经给我一束胡枝子花……

    ……令人怀念的原野如今还在吗?总有一天,我会去到的白色原野。我可以在那里住下吗?可以笑得像是活在永不醒来的梦里吗?

    “……我将演唱的第一首歌,名叫《黄土高坡》。”

    张静林本在解释关于自己在边区演出的细节,似乎她觉得毕文谦的说法在某些地方需要修正,而说完这些之后,她才突然提高声响,准备开唱了。

    这也把毕文谦从遐思中拉回了现实。看着张静林的背影,娇小玲珑的身子,不由微笑起来。

    是了,“历史”上的她,本就格外喜欢这首歌。只是不知道,现在,她会不会唱出那种和她长相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风来。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一段唱来,毕文谦已然咧嘴而笑——她果然是唱戏出身的。和记忆中她的唱法很像,但唱戏的味道稍微更浓了一点儿。这样的唱法,在此刻,大约算得上是“首创”吧……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走过,照着我窑洞,晒着我的胳臂,还有我的牛跟着我。”

    毕文谦仿佛已经看见,一个女汉子正在冉冉升起。就像上辈子见过的某些动画片里,看上去格外娇软的萌妹子操着大刀巨剑在天空中飞舞动辄就是地图炮的违和感。

    “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

    悄悄看着现场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毕文谦悄悄地笑出了声。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好吧,毕文谦不得不承认,张静林档案上成绩优秀的评语一点儿也没有掺水儿,即使没有伴奏,她的京戏的基本功也足够支撑她的歌声在演播室里恣意回荡,稳定而又通透。

    如果闭上眼睛,说不定真能仿佛看到天边一轮太阳,晒得近乎龟裂的土地上,一个牵着老牛的少女,把光秃秃的赶牛鞭当成是指挥棒一般舞动,仰着头张着手,肆意高歌,歌声在天空中久久不止。

    突然爆发的掌声打断了毕文谦的想像。张静林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掌声,兴奋地不断挥手,一副熟练的样子。

    “……谢谢大家,谢谢!接下来,我为大家演唱第二首歌,歌的名字叫做,《我热恋的故乡》。”

    “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周围。”

    虽然是自己“写”的歌,毕文谦上辈子却对这首歌有些不知其所以然。直到这辈子亲身去了黄土高原,见闻经历了歌词中的那些事物,他才明白了这首歌的味道。

    “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收获着微薄的希望,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哦~~~~”

    张静林的歌声飘在耳中,有无奈的味道,却没有怨天尤人的意思。那抒啸的声音当真有那么点儿秦腔的意思,这和毕文谦记忆中听过的大多数版本都不相同。

    “故乡~~~~故乡~~~~亲不够的故乡土,恋不够的家乡水,我要用真情和汗水,把你变成,地也肥呀水也美呀地也肥呀水也美,地肥~水美~!”

    没错,那片黄土地上的人们,从来没有因为自然条件困苦而气馁过,就像毕文谦在农村里和不同的人聊天时,他们抱怨着今年的秋旱,抱怨着今年的收成,却总是以憧憬来年,希望忙碌出一个好年景结尾。

    “忙不完的黄土地,喝不干的苦井水,男人为你累弯了腰,女人也要为你锁愁眉。”

    毕文谦还记得,那些被风沙刮出道道皱纹的脸上的淳朴笑容,他们满来一碗碗水,热情地招呼着。与此同时,却是小孩子们在一旁眼巴巴的目光。

    “离不了的矮草房,养活了人的苦井水,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张静林继续唱着,毕文谦却又开始走神了。

    即使是上辈子的10年代,从50年代就提出了构思的南水北调,也仅仅开始了东线一期工程,而西线,更加缺水的西线,还遥遥无期。

    理性使毕文谦知道,这一切不是短期内能够改变的,即使强行去做点儿什么,也是事倍功半,而且治标不治本;可感性却让他耳边仿佛又听到苏虹咬着牙的念叨。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这种矛盾,把毕文谦点得越来越恼。当张静林唱完接受着现场的掌声时,他却举目看着那些鼓掌的年轻人,眼神迁怒。

    智障们,作为一个穿越者,我觉得有必要教给你们一点人生的经验!

第二百二十二章 翅膀挥动(四)

    第二百二十二章翅膀挥动(四)

    等张静林离开了演播室,摄像机重新对准了毕文谦。却见他正襟而坐,双手又是那样肘在桌上,十指交叉。

    “新写的歌,各位朋友已经听张静林唱过了。还没有编曲,这显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不出意外的话,下个礼拜会如以前一样,认真练习之后,加上配乐,重新为大家唱一次。”

    “接下来,我想谈谈,一点儿看上去和音乐无关的事情。”转了话锋,毕文谦的眼神缓缓游移,“也许,京城里正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的的一部分朋友,非常期待着我接下来这个计划之外的环节。”

    “事情的起因,是我跟随演出团演出结束之后,从长安回到京城,刚下火车步行回公司的时候,遭遇了一群游·行的人。后来打听,好像都是京城里的大学生。我是12月3号离开京城去边区的,据说这种游·行的行为,从4号开始,渐渐持续到了现在,半个多月的时间。”

    “按理说,游·行,必然是有特别的诉求,既希望政府,也希望人民听到自己的呼声——原则上,这本是每一个普通人无可厚非的权利。甚至,从政府和人民之间彼此沟通的角度说,在信息传播的效率还不够便捷的今天,这更是一种义务。”

    “可是,另一方面,游·行这种行为,是一种社会成本比较高的诉求的方式:它往往占有了正常的道路,会扰乱交通秩序,在规模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很容易参杂进个别违反社会治安的事件。就像昨天我亲眼见到的,游·行队伍身后,是被干扰正常工作的公交车。正因如此,游·行这种行为,不应该长久持续。不然,会严重影响人民正常的生产生活。”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半个多月了,无论那些大学生们的诉求的内容是否正确,是否合理,政府都早该有一个公论了。可事实上,没有。如果那些大学生的诉求内容是对的,那就该实行;如果他们是错的,那就该明确反对;如果暂时难以判断对错,那就该告诉他们政府已经知道他们的诉求,并且正在研究讨论,如果政府已经有了声明而仍然有人扰乱社会秩序,那就该果断进行管制处理,尽快回复正常的社会运行。”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应对,我,作为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听说过。”

    “在面对人数规模上万的游·行活动时,如果人民不知道也没有渠道知道政府的声音,并且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只一天两天,那么人民会怎么想?人民会觉得政府的态度傲慢,会觉得政府的立场暧昧,会觉得政府的效率低下。”

    “一个轻视群众、脱离群众、遇事无能的政府,当一个政府在群众心中打上那样的标签了,会是什么后果?不用多费口舌,翻开历史书,只看国内外的近代史,就能找到丰富的前车之鉴了。”

    “但是,这一切,又让我很奇怪——我才到了陕甘宁边区的基层,虽然待的时间不算长,但那里的绝大多数基层干部,跟我的感觉,分明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的。这说明,我们的政府并没有脱离群众。”

    “连边区基层干部都能够深入群众,作为京城,却任由大学生们把游·行这种比较激烈的诉求方式持续了半个多月,还没有解决的迹象——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政府的基层执政能力没有问题,我们是不是需要怀疑,政府里有人在这次事件中,一直在悄悄的抱薪救火呢?”

    说到这里,毕文谦刻意停顿了几秒,左右又扫视了一下鸦雀无声的演播室。

    “政府内部的事情,我的确不了解,所以我无法公开下判断。而且,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都只是针对大学生们游·行这个行为本身而谈。那么现在,我想和大家聊聊他们诉求的内容。”

    “就像我已经说过的,昨天,就在京城的街上,我遭遇了游·行的队伍。队伍里有不少大姐姐大概挺喜欢我的歌,除了表达她们的热情之外,还希望我能参与到她们的队伍之中。但我不可能在还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参与,所以昨天我婉拒了她们。”

    “事后,我打听了一些他们的诉求,主要的内容嘛,大概集中在要求加快民主化进程、要求全盘西化上,说是他们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自由,为了正义。这些,都是明显而强烈的政·治诉求。”

    “在知道这些诉求之后,我顿时就笑了!”

    毕文谦真的笑出了声,那笑声居高临下,散发着浓浓的嘲讽味儿。

    “早在两千年前的春秋时代,我们的祖先就提出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观念,到了明朝,我们产生了‘知行合一’的说法,而到了现代,我们在努力贯彻‘有调查才有发言权’的方针。我想首先问一下,各位电视机前的大学生们,你们怀着热情走上街头,以肩负人民的心念提出政·治诉求,你们的底气在哪里?”

    不知不觉间,毕文谦分开了双手,右手中指不住敲打着桌面,语气也渐渐激动了一些:“你们有深入基层了解中国全国各地的情况吗?你们有深入学习中国历史进程对中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社会主义制度有一个逻辑严密的来自于自己的学习和分析而不是被别人灌输的解释吗?你们知道什么是民主化吗?你们知道什么是西化吗?你们知道西方国家有哪些,那些国家分别实行怎样的社会制度,彼此之间有什么差异,那些差异形成的原因吗?”

    “又没有倾听过各地人民的心声,又嘴上说着为民请命,又没有提出落到实处、因地制宜的具体政策,只有大而化之的口号——”毕文谦摊开双手,一副为难的表情,“你们这么代表人民,人民觉得莫名其妙啊!”

    “我听说过有人为了一个干部编制而和单位领导争吵甚至闹到打官司的地步,好像,干部编制是很多人渴求的东西。而在我们中国,大学生都是默认的干部编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国家对于大学生这个群体,是抱着极大的期望的。那么,什么是干部?干部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高人一等,发号施令,还是身先士卒带领普通群众,在生产生活中做榜样?你们真的有仔细想过吗?”

    “我,毕文谦,只有17岁,还只是一个高中生,也是一个草创的唱片公司的经理。为了写出唱出能被人民喜欢的歌,我会从生活条件不错的京城走到贫困的陕甘宁边区去,走家串户,了解人们的生活现状和想法。而你们这些大学生呢?你们的目标可不我宏伟多了,提出的是政·治诉求!什么是政·治?政·治是各种团体进行集体决策的一个过程,是治理国家的行为,包含并指导着整个社会各个行业!这的确是作为一个中国的大学生该思考的问题,你们有参与的热情,是极好的事情,可你们参与的方式是怎样的呢?”

    “你们又针对一个具体的行业提出具体的政策吗?你们有结合国家不同地区的实际现状分析过一种政策的利弊所在吗?空对空落不到实处的清谈,中国也不是没有,魏晋有过,灭亡了;明末东林党有过,也灭亡了;民国时期好像也有过,叫低调俱乐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翻翻历史书看看那是什么成色。”

    “肩负了国家的希望,在由全国人民物力财力人力支撑着的京城学习,你们是不是觉得中国所有地方都和京城是一个情况?是不是觉得中国不同行业的人都已经和你们是一样的受教育水平?要真是那样,你们倒还有提出政·治诉求的道理,然而并不是!你们,有多少人深入了解过中国除了京城以及自己家乡之外的地方?政·治,是一个国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不了深入解不同地区的情况,也不深入了解不同行业的情况,安逸在象牙塔里的人,有什么资格代表全国广大人民提政治诉求!”

    忍着拍桌子的冲动,毕文谦放在桌子上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头。

    “再来看看你们分析的政·治诉求的具体内容,‘加快民主·化进程’,‘全盘西化’,呵呵!我再问一句,你们知道什么是民主吗?翻翻外国历史书,美国麦卡锡时代,你要是敢在美国的土地上高喊民主,对不起,迫害随之而来,监狱等待着你;相反,苏联才是在高举民主的大旗,好吧,这些严格来说不是历史,因为还有很多受过迫害的人仍然在世。你们又要喊民主,又要学习美国搞西化,你们很厉害嘛,冷战几十年没解决的对立,在你们的脑子里竟然解决了!”

    “好吧,针对这个疑问,我问了一些人,好像,大学生们要求的民主,具体来说,和西化其实是相同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跟着美国的制度走,好像民主是美国的象征一样。那么问题来了——所谓的民主,在美国本土,短短几十年之内,待遇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到底是美国的社会在这几十年里真的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变革呢,还是说,民主这个词汇不过是美国随意操纵的一层金玉外衣呢?”

    “民主,美国嘴里的民主,呵呵。”

    毕文谦的口吻极其嘲讽。

    “当然了,一个词汇的肆意操纵不过是一种玩弄文字游戏的技巧,既不能证明正确,也不能断定错误。那么,我们继续来谈谈,大学生们提出另一个口号,‘西化’。”

    “在冷战时代,除了像我们中国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地球上主要有两个阵营——分别以苏联和美国为首。很显然,大学生们呼吁的西化,和苏联是没有关系的。就像中国之外还有苏美在满世界对抗一样,那种世界只有中国和外国两个国家的想法,显然是错得离谱的。那么,西化到底是什么呢?”

    “美国?英国?法国?联邦德国?加拿大?意大利?比利时?荷兰?丹麦?挪威?葡萄牙?卢森堡?希腊?西班牙?甚至,土耳其?我把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成员国数得差不多了,有大有小,他们算是西化国家吗?要不要再加上日本和澳大利亚?”

    “或者说,你们所谓的西化,本质上,其实是实行资本主义制度?就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消息,的确没有第二个解释了。”

    “一个国家的运行,必然会选择一种社会·制度,无论这种制度是自己原创的,还是从别的国家引入的。那么,我们选择一种社会·制度的目的是什么?有的人,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有的人,是为了整个国家、民族的崛起兴盛。如果是为了前者,请你现在就关了电视,或者转台看别的节目,我懒得和你说;如果是为了后者,那我们继续深入聊下去。”

    “毫无疑问,在80年代的今天,以北约成员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的普通人的生活待遇,的确比中国的普通人好得多……哦,我还是把土耳其排除掉,再把日本和澳大利亚加进来比较好。作为中国人,看到人家的生活比自己好,产生学习的心思,很正常,不仅正常,而且应该。”

    “可是,怎么学习,如何学习?别人说是什么,你就信吗?古人都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仅仅因为别人过得好,就觉得别人说的什么都是对的,那我觉得还是不要中国目前比较宝贵的大学生名额比较好。”

    “同样是资本主义制度,你们,知道美国和英国的制度在细节上区别吗?你们知道挪威和日本的区别吗?你们知道那些区别的成因吗?”

    “在你们呼吁的口号里,在你们提出的所有观点里,我找不出丁点儿这样的细节。”

    “好吧……这里,我不谈什么高深的理论,因为我既没那资格,也没有把理论讲得大家都爱听的口才。我只举一点儿数据,做一点儿简单的算术题——很多时候,数字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来得冰冷而准确。”

    “1985年,我们中国的人口是十亿多;同年,美国的人口是两亿出头,刚才我提到到的那些生活水平比我们好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口总数大约在七、八亿左右,这包括了美国的人口。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所控制的经济圈呢?不仅包括了他们各自的本土,还包括了整个南美洲、大洋洲、东南亚一半以上的国家、绝大部分非洲、中东一部分国家——打开世界地图仔细看看,这些,不仅包含了整个地球超过五分之三的土地面积,更是囊括了地球上几乎所有海洋贸易路线!”

    “而在这个庞大的经济圈里,除了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其他更多的地区的普通人民,其生活水平还不如我们中国,而其贫困的原因,往往不像陕甘宁边区那样是因为缺水,而是因为缺乏工业基础,缺乏教育体系,不仅没有自主贸易的实力,甚至连彻底的金融自主都做不到,这样的国家和地区,只能沦为西方国家的原材料供应基地,被工业和农业贸易的剪刀差剥削,被利滚利的金融贷款剥削,永远看不到出头之日。”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们中国实行资本主义,会有什么结果?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像非洲的最贫困国家那样,沦为别人的经济殖民地;好一点儿的结果,在资本主义竞争中后来居上;最好的结果,超越美国称为世界上最大也最强的资本主义国家。”

    “可是很显然,我们想超越,别人会愿意被超越吗?整个经济圈的自然资源只有那么多,我们获得得多,别人能获得的就少了——想想两次世界大战为什么打起来的吧!即使而今因为原子弹的震慑,让大国之间对于真刀真枪的战争非常谨慎,但在政治、经济、外交、贸易等等各个层面上不直接流血的战争却是层出不穷!”

    “只要地球上的自然资源不是无限的,这种冲突,这种战争,就绝不可能消失。因为,资本的天性,是逐利的,利润越多越兴奋,越有活力。道德、操守之类的东西,它不在乎。”

    “说实话,我个人是很相信中国人民的勤劳的,即使中国选择了资本主义道路,即使我们还在起跑线的时候别人就已经领跑了几十年,我也仍然觉得,以中国人的勤劳,还是有希望在资本主义的血腥战斗中脱颖而出。”

    “可真正的问题是,各位,你们想过没有?中国的人口是超过了十亿,将近美国的五倍!即使我们艰苦奋斗,把美国拉下了马,取代了它的位置,把它所控制的资源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我们每个人平均下来,能够获得的资源,也不过大约是美国人均的五分之一,我们绝大多数人能够拥有的生活待遇,也不过是人家现在的五分之一!”

    “这样的结果,就是你们梦想中的生活?这就是你们所追求的吗?宁愿社会动荡也要彻底改变自己国家的社会制度,只为了拥有别人五分之一的生活待遇?而且是在艰苦奋斗,把别人拉下马之后才能拥有?这不是瞎折腾吗!还是说,你们鼓吹着实行资本主义制度,想的不是让所有中国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而是让自己一个人过上好日子?我本不愿意这么恶意地去猜测某些人的动机,但面对这么简单的算术题,再结合现在中美看上去那么火热的关系,我实在得不出其他更善意的结论了。”

    毕文谦不怀好意地缓缓摇着头,眼神却灼灼地盯着摄像机镜头。

    “各位上街的同学,你们都是大学生,是中国的天之骄子,是祖国集中社会资源培养的人,祖国和人民对你们抱有深深的期望,期望着你们能够学有所成之后深入了社会各个行业之中,和人民打成一片,带领人民走上民族复兴的道路,让所有中国人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而你们现在,却不知道听到了谁的说法,在自己还没有深入了解中国国情的时候,为了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社会制度,不惜扰乱治安,走上街头游·行,呼吁全面实行它,并且还持续游·行了半个多月!这到底是对国家对人民对自己不负责任,还是单纯的智障?或者,我恶意地猜测一下,现在是十二月下旬了,有的人是不是害怕考试,想借此把期末考试给逃掉啊?”

    “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初心,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为建立新中国抛洒鲜血的老一辈怎么敢把国家交付给你们,为建设新中国勤劳工作的人民怎么放心把国家托付给你们?”

    终于,毕文谦还是忍不住拍了拍桌子。紧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说到这里,我也不能一边说别人空对空,一边自顾着批评别人而不提出建设性意见。那样不好。所以,在这里,我既对各位大学生,也给我们的政府,提一点儿建议,你们觉得我说得有点儿道理,就由此思考一下,如果觉得没道理,那就当耳旁风好了。”

    “第一,我希望各位大学生们,不要再上街搞什么游·行了,你们已经干扰了京城的日常交通,给人民的生活起居造成了不便。”

    “第二,我希望政府能够出台一项政策,让有热情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到三、四、五线城市,以及乡镇里,担任最基层的实职干部,面对、学习和解决实际的问题,这个过程,每个大学生毕业生可以持续三到五年,太短了,就成了走过场,太长了,就有些浪费。在此期间,对他们每一个人进行细致的考察和评价,将那些能够将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妥善解决问题,走出路子,受到普通群众欢迎和拥护的人,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倾听他们的建议,给予他们更旷阔的发挥空间。让将来国家部门的一把手,既有扎实的理论知识,又亲身了解过国家和人民的实际情况。”

    “第三,我希望政府能够问责一下最近这些天的混乱,不要避重就轻。大家都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听说最近的游·行活动,不只京城有,其他一些地方也有。不同城市的政府机关的处理方式方法,可以有一个对比。我们新中国从来不怕承认错误,怕的,是维护错误,怕的,是面对错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第四,我希望政府出台另一项政策,禁止任何实际参加工作时间少于五年的人参与有政·治诉求的游·行活动。为了国家,发现问题,指出问题,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和义务,但连实际情况都不太了解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具体的解决方案?在既没有被外国入侵殖民,又没有水深火热朝不保夕的今天,动不动就游·行说什么改变社会制度,除了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造成社会动荡之外,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第五,我希望政府出台一项法令,允许每一个中国人对国家的体制提出批评,但如果有人一边持续批评,一边和外国不明资金有直接或者间接的来往,只要证据确凿,则以严打时期的态度,以叛国罪,从重处理,最好枪毙。为什么我想提出这个,我就不在节目里说得太细了,大家可以自行琢磨。”

    “好了,应那些喜欢我的歌的朋友的要求,对于最近的事情,我个人的看法已经说完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希望各位能够多思考,多学习,多调查,一起为了中华民族的崛起而奋斗。我虽然还很小,但我已经确立了投身于流行音乐这个行业的志向。这个行业的发展,是受整个国家的安稳兴衰影响的,我深深的希望,有一个美好的环境,不用再需要由我这种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站出来发表意见了。”

    “谢谢大家!今天的节目,关于我的环节,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时间,就交给博博了!”

    说完,毕文谦站起身,朝镜头微微鞠躬,然后偏头微笑着朝唐博点了点头,就大步流星地出了演播室。

第二百二十三章 翅膀挥动(五)

    第二百二十三章翅膀挥动(五)

    (ps:4k更新!感谢尘烟mj的打赏。很遗憾,昨天的7k大章被gg了。我也不想修改什么。考虑到这本书的主线是流行音乐这个行业的发展,我倒也不想去搞什么抗争,那些,只是一个合理党作者的执念罢了……看文到此的朋友如果有需要,可以加书友群来找被gg的章节,如果今后还有其他章节如此,也一样。希望这一章不至于gg吧……)

    本来,毕文谦是想和张静林一起立即回四合院的。

    但很显然,什么时候回去,固然是他说了算,但也得看看开车的王京云的意见——在休息室里,毕文谦正准备和张静林一起出去,却见那个坐着王京云位置的老人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瞧了毕文谦一眼,紧接着打量了一下张静林:“小姑娘长得是很标致。我可以和你们经理单独谈谈吗?”

    “你是谁?”

    张静林看看老人,又偏头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却看到了老人背后的王京云,表情复杂的王京云。

    “……静林,你出去和王京云聊聊吧!要是觉得他无趣,就自己拣个地方练歌。我说了,这一回是竞争上岗,下个礼拜,可不一定由你来唱哟!对了,把水留给我……”

    “呵呵!我会好好唱的。不过,我只想唱《黄土高坡》。”

    张静林把保温杯放在桌子上,一边笑,一边轻快地走了出去。

    王京云从外面关上门,老人拣了把椅子,首先坐下,然后看着毕文谦,指着自己正对面:“先坐吧!”待毕文谦坐好了,老人仔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要是中国连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都有你这样的水平和觉悟,那就好咯!”

    老人笑得开怀,毕文谦却有点儿如坐针毡,他吞了口口水,弱弱地问:“请问,你是……”

    “我姓邓,叫邓声洁。”

    毕文谦盯着邓声洁看了一阵,还是和上辈子记忆中他所熟知的“大人物”一个也对不上号:“……邓爷爷好。”

    “看来,你是真不认识我。”

    “我都说了,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好嘛,别人说你是小炮手,还真是名不虚传。”

    毕文谦囧囧无言。

    瞧着他的表情,邓声洁起了一点儿和蔼的笑:“既然你再三强调,对政·治不感兴趣,那咱们今天随便聊一些看法就好。”

    “哪方面的看法?”

    “什么都可以啊!”邓声洁玩味儿地停顿了几秒,“比如,为什么你话里话外,既对美国持有隐隐的敌意,又对资本主义制度有点儿……不屑的感觉?”

    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够着身子,伸手把张静林的温水杯拿了过来,打开浅浅地,缓缓地喝了一会儿。邓声洁却耐心地等待着。

    “所谓敌意,不过是很现实的反应。美国是现在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现在地球上的科技水平,生产力水平也是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的时候。试想一下,苏联实行**,以全面劣势的人口、土地面积、经济圈里的自然资源以及贸易路线,能够在冷战几十年里和西方国家拉锯得有来有回,这不已经说明了国家资·本主义相对来说存在制度上的劣势吗?而另一方面,资本的天性是逐利,自然淘汰的结果是垄断,而国家资·本主义的淘汰结果必然是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跨国财团的垄断,中国在美国眼里,归根结底始终是需要征服的原材料供应基地,这也是为什么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因为那本来就是人家很现实的最终目标之一。无论我们怎么想,无论美国政府嘴上说得多漂亮,只要美国还实行着资·本主义制度,那就不是个别人能改变的必然。甚至,即使很多底层的美国人对中国抱有好感,但没有组织没有宣传途径更没有掌握政权的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人数再多也没有质的变化。”

    “既然如此,作为一个中国人,对美国这个国家抱有敌意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毕文谦说到后面,口吻已经有点儿激动了,或许,他是联想到了上辈子见闻的一些事情,或许,他已经放弃治疗了。

    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名叫邓声洁的老人是谁,持有什么样的观点和立场。

    而邓声洁却始终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沉沉地看着毕文谦,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你这话缺乏一部分逻辑,你以前认为苏联已经陷入了困境。把它说清楚吧!”

    毕文谦沉吟之后,摇了摇头:“……为什么?”

    邓声洁和毕文谦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提高了声音:“小云,你也进来吧!”

    很快,王京云打开了门,有些疑惑地看着毕文谦,又看向邓声洁:“首长,什么事?”

    “叫什么首长!把门关上,你也坐!”邓声洁板了几秒的脸,等王京云关了门也坐下了,才重新对毕文谦说,“现在呢?”

    王京云有些不明所以,毕文谦却陷入了沉思。

    “王京云,你叫我在下个月的音协会议上有所作为。”沉思的结果,却是貌似答非所问,“如果音协能够调动的资源,配合不了我计划的作为,怎么办?”

    王京云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邓声洁呵呵地笑:“可以考虑给音协加一点儿担子嘛!”

    毕文谦却摇着头:“问题是,音协里的高层大多数都是艺术家,而不见得是优秀的管理者。即使我敢站上去说一句‘我行我上’,以我的年龄,也不适合。”

    “毕文谦,借着首……邓老在这里,给我们交个底,你到底想做什么?”

    毕文谦看了看王京云,忽然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今晚的节目,会有什么效果?明天,那些大学生们是会继续上街呢?还是回教室里准备复习考试?”

    “毕文谦……”

    “好吧,”毕文谦轻轻摆摆手,“如果我说,我想为中国流行音乐夺回话语权,你信吗?反正我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个脑残把pop_music翻译成流行音乐的。”

    王京云似乎还想说什么,邓声洁却也朝他摆了手:“那么,小朋友,你打算从哪一步走起?”

    “……先办一个官方性质的比赛吧!不需要国家财政补贴,也不必其他企业赞助,在经济上独立良性循环,逐步建立在群众中的口碑,以及在行业中的公信力。现在的青歌赛,本质上是老人对新人的评审,在水平上,在制度上,都无法代表中国流行音乐的最高水平。如果长此以往,外国人就会说中国流行音乐水平不行,而不明真相的群众很可能就信了。”

    邓声洁听了,沉吟了一阵。

    “有道理。但是,艺术本就不容易评比出高下,让国内权威的歌唱家成为选手的话,谁又来当评委呢?”

    “音乐学院的学生、各地基层的从业者、广大的群众,以及,最有说服力的:时间。”

    邓声洁一愣:“……时间?”

    “没错,时间。”毕文谦郑重地点点头,“艺术探索的前沿往往是超越群众平均欣赏水平的。所谓超越半步是天才,超越一步是疯子,今年出的作品今年下定论,那是极其傲慢、极其不尊重艺术的做法。所以,我觉得应该留出时间检验的余地,用统计学的方法去判断,这肯定也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准确,但至少比由权威人士在当时就下判断要靠谱得多了。我相信,以我们中国的执行力,虽然需要耐心,却是最终能够做到的。”

    “统计学?!”王京云显然觉得毕文谦的想法有些冲击他的三观。

    “很奇怪吗?”

    毕文谦欣赏着王京云难得的惊容,属于穿越者的淡淡的优越感在体内流淌起来:“你听说过模糊数学吗?它是用精确的数学语言去描述模糊性现象,代表了一种与基于概率论方法处理不确定性和不精确性的思想,大概是1965年开始由控制论发展出来的一门应用数学的学科。这其中的数学思想,很适合指导艺术领域的研究工作。”

    “模糊……数学?”

    王京云已经合不拢嘴了。

    毕文谦很享受地看他,那目瞪口呆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因为写论文而接触到这门学科时的心境。是啊,绝大多数非专业的人,都很难将数学和模糊两个词语的概念结合在一起。

    何况是80年代的中国?

    “既然说到这里,我现在顺便回答一下邓爷爷之前的问题好了。”毕文谦又拿起保温杯,美美地喝了一口,“为什么我不看好苏联?除了我以前和黎华还有万鹏分析过的那些,从更深层次来说,有两点原因。”

    保持微笑的邓声洁微微坐正了身子,凝神倾听起来。

    “第一,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共·产主义,它的良好运行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所有人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仅是自然科学知识的教育,而且还有思想、政治,或者说哲学上的教育。无论是苏联,还是我们中国,之所以能够有那么多成就,其实不是我们的国力或者说生产力水平达到了要求,而是因为他们和我们,都经历过了血与火的战争洗礼。战争,是人类文明最激烈的淘汰方式,也是最教育人的方式,同时,也是对社会资源消耗最剧烈的方式。通过艰苦卓绝的斗争而建立国家的一代人,至少在精神素质上,多数人是符合社会主义社会良好运行的要求的。这就是我们建国以来这几十年,虽然走过弯路,却又不断创造着奇迹般的成就的一大原因。”

    “可问题是,相对的和平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哪怕小规模的战争时不时都存在,哪怕冷战的阴影始终存在,但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从出生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受到过战争的残酷教育。就像最近那些大学生一样,竟然对于美国存在着天真的美好幻想。我们总不能为了教育人民而每一代人都主动去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吧?”

    “第二,所谓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人类社会的各种问题,本质上,最终都会爆发成经济问题。而**所代表的计划经济,和资本主义所代表的市场经济,其根本区别在于对于所谓‘看不见的手’的态度——计划经济认为自己可以掌控那只手,市场经济却觉得自己不可能掌控,选择像追逐渐近线一样。那么,问题在于,那只手,到底能不能控制呢?”

    “这其实又是一个数学问题。苏联的计划经济之所以能够体现出一定程度上的优越性,是因为苏联的教育系统为国家培养了数以十万计的数学家,为苏联的计划经济委员会工作。即使这样,苏联的经济运行其实仍然是存在很多问题,只不过他们地广人稀人均资源丰富,经得起折腾。而我们中国,既没有那样的自然资源,以我们的人口规模,需要的是更多的数学家——然而我们没有。所以,我们中国从见过到现在,宣传上说是计划经济,但计划的程度,从来都谈不上真正的细致——一旦试图细致了,往往就走上了……弯路。”

    “换句话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现在的科技水平是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的时代——比它落后的制度已经被历史淘汰,比它先进的制度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跨过必要的门槛。”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又开始喝水。这一次,他小心地小口喝着,生怕一下子又喝完了。

    休息室里寂静良久。

    直到,王京云咬着牙,小声地问:“那你为什么认为中国应该走社会·主义道路?”

    “很简单啊!”毕文谦脸上浮现起自信的笑容,“因为计算机的发明。培养一个数学家需要很高的社会成本,而生产一台计算机,其性能只会越来越好,成本却只会越来越低。当计算机的性能在日常领域全面超越普通的数学家时,当计算机的运用深入渗透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时,计划经济淘汰市场经济的曙光,社会主义淘汰国家资本主义的时代,就必然到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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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的伪学霸毕云诗穿越到85年的中学生毕文谦身上,选择了流行音乐的道路。 成名,是理所当然的第一步规划,但这不是目标。 “30年后,中国流行音乐,不会叫娱乐圈,而叫乐坛……这是我的使命!” “至于自己,试试能不能成为真正的歌神吧!” 没有什么金手指,但是,知识就是力量!漫步歌神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步歌神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步歌神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