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虞啸卿:“我自己又推了一次就算扯足顺风你们的火力也压不住日军的波形攻势。巴祖卡和喷火器都可以派给你们可我说的是持续火力。你们的机枪打几百就得换管日本人可最擅长找这机会往上轮。”
死啦死啦:“谨候师座的教诲。”
虞啸卿不耐烦地挥着手肯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连这种小动作他都透着下意识的亲近:“天塌了你也不会有谨候的时候我哪句话你不是驳翻十七八个身再说?你们一定要带挺马克沁老旧了点可是水冷只要有水有弹就不会停只要带上去再找个好位置日本人波出折子也轮你们不下来。”
死啦死啦皱皱眉:“太沉。空身就六十多斤了。”
虞啸卿:“到时候你会谢谢我。”
死啦死啦便拿定了主意:“说得对。我找人办。”
被答应得这样快我想虞啸卿一定有点失落他愕然了一下然后便盯上了死啦死啦手上的霰弹枪:“这就你刚拿来吵死人的那玩意?”
他伸手便拿了过来掰开了枪筒看看有弹抬了起来便要放枪。
我:“……嗳?”
我被虞啸卿扫了一眼先就闭了嘴不管你好意恶意他瞪过来的眼神一准先是责难。
虞啸卿:“怕黑的家伙要说什么?”
我认为我最好别说话而死啦死啦就笑嘻嘻地替我说:“这只怕黑的草包想说这枪我刚改的手艺臭得很刚才试枪差点没炸膛。他希望师座保重贵体。”
虞啸卿便翻了我一眼:“虽说怕黑怕得要死可每回钻老鼠洞不但不落人后反而奋勇当先。谢谢。”
我也不知道他谢谢我的奋勇还是提醒。反正他这么给句换成张立宪们怕该热泪一下子了我只好装作感动反正他对我的表演也没啥兴趣又找着死啦死啦说话。
虞啸卿:“你改的?也没人教?”
死啦死啦:“这枪的主人倒能教。可我打的幌子是借来使使不日归还。”
虞啸卿:“那就是自作主张了。我瞧着你改的时候就像把自杀枪。”
死啦死啦:“见笑见笑。我本就只是个补袜子的军需。”
然后虞啸卿抬起了持枪的手那枪短到那地步已经可以让他一手持射度也快了许多轰然一声几乎跟炸膛的声音一样响亮。因为几乎没有枪管让声音闷着几米外的树丛忽被大号铅子的暴雨浇过了一样。虞啸卿意犹未尽。又轰掉了剩下的子弹而我一直在等着他炸膛——只那家伙连眼都没眨一下倒像在拿着水壶浇花。
虞啸卿:“这就你拿来进洞打老鼠的东西?”
死啦死啦:“我不擅武艺擅了那地方也没处施展。拿这来得快。”
虞啸卿:“壮丽之极。”那小子平静地激动着但如果单较眼神我会说他魔障了一般:“乍见就知道你不是杂草会是这滇边群山怒的一朵奇花。我真想跟你上南天门。拿着这把短命的自杀枪。我辈行伍一生总该这样盛放一回。”
死啦死啦:“这个是绝对不行。
虞啸卿不满得有点愤憎起来倒不是对任何人是对他不错的命运:“我也就是磨嘴皮子罢了。”他扫了我一眼:“不算草包的小子你走运能做他的手下。”
他把枪还了死啦死啦最想要的东西没得倒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一边走开一边挥了挥手那意思你们跟着。
我们便跟着。
虞啸卿:“一想起要你们去打这样的仗。我就想号哭一场不过还没有哭过——我希望永远不要。”
死啦死啦跟在他身后我跟在死啦死啦身后我们都不吭气直到我们俩都觉得有些冷场。
死啦死啦:“只要师座能在一天之内赶到。此仗就想壮烈也壮烈不起来师座大可不必。”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支持文学支持!虞啸卿:“我已经说了一百遍现在是一百零一遍——我四小时之内赶到为你在山顶的那棵鬼树下庆功。我不想再说一百零二遍了问你个不打紧的事你光绪三十四年生人。哪天?”
死啦死啦:“我倒是知道师座的生辰。”
虞啸卿讶然了一下:“唐副师告诉你的?”
死啦死啦点了点头:“同年。不过我痴长师座十天。”
虞啸卿便沉默了一会:“原来我该称你为兄。”
他说得很温和。可这话不怎么好回死啦死啦和我又只好沉默。林子外已经传进来喧哗和笑闹。伴着透进林子里的火光虞啸卿往那里看了一眼。
虞啸卿:“老鼠洞里掏出来的家伙倒活起来了。看看去。”
于是我们便跟在他身后走着做着两条并不太情愿跟随他的尾巴。死啦死啦看了我一眼做了个眼色我知道他那意思但我低了头不作回应。
我的团长想告诉我刚才我质疑的都已被回答。一个能拿着那么枝枪开火的师长他把命交给你了并且相信我们的生命必须怒放那我们就再无退路了。尽管他们为了我们能活下来在做每一件小事虞啸卿赌咒誓四小时到达死啦死啦以一天反激而他让我们每一个人做好的是四天的准备。
火光与笑声已经渐近了我们沉默的三个人。
当我们出林子时便明白了为什么从洞里掏出来的老鼠们又活了过来因为迷龙已经活了过来不但活过来本着下意识里一种越难过越要喧嚣的炮灰团逻辑他正喧嚣得不可开交:
火光燃得比我们刚才吃饭时尤为猛烈把家伙们圈坐的那片地方照得都有点耀眼。迷龙仍穿着何书光那套上好质地的尉官服那衣服在他身上有点显小而且在一整天的拉扯钻爬中已经有些脱线迷龙在唱戏唱的是郝老爷子在世时常哼哼的一个小调只不过迷龙唱来就绝无那样温和。倒像在扯嗓子。这倒也不要紧他老人家在火堆边转着舞着一边在炮灰团的哄笑和张立宪们的瞪视下把身上的衣服扯将下来他已经把左袖子变成了布条现在正在对付右边袖子。
迷龙:“(找陕西腔)。”
何书光眼光光瞪着就要往起里冒张立宪老成持重地一把拉住。
何书光:“那是我衣服啊!明天还要换回来地!”
炮灰们听见了就大笑。张立宪思忖了一下也息事宁人地笑。总之他冲着何书光膝弯后踹了一脚和着余治几个又把何书光拉坐下了。
那么迷龙就更来劲了。丫开始扭他得心应手的大秧歌一边扭着一边瞪着今天跟他打了个不可开交的何书光而且离着也就是个两臂距离那根本就是冲着人家去的。
迷龙:“(东北调)。”
何书光:“你姥姥!”
他又一次蹦了起来但架不住旁边有个不急时还是考虑全局的张立宪。尤其还是瞧着虞啸卿过来了的张立宪——他又一次把何书光抱住了这不算为了让何书光的怒容转为笑脸还猛挠何书光的痒痒。显然作为好友他是很清楚何书光的痒痒肉的于是何书光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大骂。
何书光:“死东北佬——哈哈哈……救命啊……你姥姥!”
于是迷龙就更疯了疯到他已经不想那么有对立性了反正何书光上衣已经被他撕作坎肩了并且这个坎肩还从脖领子后方开了条大缝几乎就成了块布片了。迷龙光了膀子露着那身贱肉和他的刺青大跳他迷龙似的脱衣舞那是一种戏曲架子加上了秧歌、二人转、打架、所有他随手拣来的各种似舞非舞的混合中间甚至还夹杂着全民协助的摇屁股和麦师傅的印第安战舞。
迷龙:“(京剧)。”
我早已不甘只缩在虞啸卿和死啦死啦地身后看。我离开了他们在人圈子周围转着圈看大飙的迷龙看起来狂野得有些荒诞他用一个猛烈的动作从他自膝盖已经撕作几根布条的裤子里跳了出来现在他的躯体终于自由了我们粗野地哄笑。精锐们笑得不乏嫌恶。但无疑他们也喜欢这样的粗野。我们瞧着迷龙不知从哪操起个洋铁盆他拿那盆给自己打了两下拍子。不辣的嗯哨吹得最响于是他甩手把盆扔给了不辣于是现在不辣成了他的伴奏。
但迷龙还是需要道具的他迅给自己找到了道具他拿了个拂尘有时冒充京剧的水袖但更多时候是夹在屁股后边冒充他的尾巴。
迷龙:“(招魂歌)”
我不知道笑声更响还是嗯哨声更响因为迷龙这么唱的时候把他的拂尘在手上转悠着然后套住了张立宪的脖子。张立宪有些瞠目但迷龙趁人家瞠目时把人拉起来一起扭一这个冒牌的马面勾掉了人家地魂。
迷龙:“(招魂歌)”
张立宪猛的把迷龙的手摔开有点恼羞又不好成怒那张脸子可真是好看死了。迷龙反正一脸友好但其实叵测的笑容他精确地把事情控制在一个要打又打不起来的程度他甚至用力搂抱了张立宪一下在张立宪狠之前便闪身而退。
迷龙:”
然后他就打算找何书光何书光及时地树起了两个拳头迷龙哈哈大笑地闪开了但转身时他两手抓着拂尘的头尾如同做了个套索一甩就套住了正冷着个脸站在那的李冰。
李冰人如其名真的很冰真难为他了连刚才还在气的张立宪们都在笑他仍坚强地绷着脸确实他也是在迷龙的胡闹中连笑纹都没有过的唯一一个。
于是迷龙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我们一下子都哑然了。李冰又僵了两秒钟然后脸色大变他躲瘟疫一样地猛退然后绊在特务营的人身上摔得我们只看见人堆里的两只脚——于是又没法不哄堂大笑了。
迷龙:“我的宝我的宝我那个骑坦克的心肝宝……”
余治听见丫这段哼怕是全身都硬了扎人堆里就跑。一边大骂:“死东北佬就没见勾半个川军团的人!”显然这对迷龙没什么杀伤力迷龙照旧猛追于是余治终于想起改口:“东北的大哥东北的爷爷我都让你进我坦克啦!”
迷龙还算是恩怨分明不追了他现在跟抽疯似的瞧着谁算谁。他转过身来时正好瞧见跟着他一起猛追的不辣。
迷龙:“湖南佬我整死你!”
他吼一声就扑过去了。不辣当得上是惊喜交集一个混蛋东北佬和一个混蛋湖南佬立刻就扭在一起。一片哗然中并无来自炮灰团的惊慌。因为我们实在已经习惯了以这种方式来表示友好和善意当然也时常表现到鼻青脸肿。
蛇屁股他们不甘落后扭成一团或者压将上去张立宪们只好一半鄙薄一半眼热地看着后来迷龙不知道怎么从一片胳臂大腿和屁股的夹七缠八中挣了出来他踩在克虏伯和丧门星的身上嚎他的戏。
他迅地被人给扳倒了。当不辣什么的也从人堆子里挣出来的时候这就成了群魔乱舞了连丧门星和豆饼这样地老实人也在尽可能难听地嚎丧嚎的什么是他们自己的高兴但一群人中间最抢人眼珠子的仍是迷龙在人来疯方面他是比死啦死啦还强的皇帝。
我看见个天下第一的戏子。他声称如果太较真他在背井离乡的第一天就会死去。可他天下第一他用百劫不死百毒不侵的一条烂命在唱他的大戏。他同时嚎着二人转、抑子、京剧、川剧、黄梅戏、花鼓戏和广东戏因为在被迫的有难同当中我们混淆不清的不光是口音和小曲。还有我们的灵魂。
那样的一片嘈杂中我忽然听见一个轻轻的哼唱声湖南腔来自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见死啦死啦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唐基永恒的恬和但我看得最真切的是站在我身后的虞啸卿他轻轻地在用他的乡音哼唱他脸上有一种确切无疑的温柔表情。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这样的癫狂。他的表情让我很想哭泣。而死啦死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虞啸卿:“我是个再没机会回到湖南的湖南人。”
我真的很想哭。于是我蹿了起来迈着一个瘸子的大步流星。我丑陋地加入那场群魔乱舞妖怪也罢神仙也成或者就是我们老老实实的凡人它都是生命之舞。
我:“《少年中国说》”
“好!”
然后是响亮地拍着巴掌那种非常结实地拍法这样拍巴掌的人好象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给拍了肿起来。
于是我们消停下来不仅因为巴掌声也因为精锐们忽然肃然了起来的神情之前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了但现在他们又成了我们敬而远之的那种克制和坚忍。
拍巴掌的是虞啸卿他还在用力地拍着看起来很享受他孤独的掌声。
而我们一个个像扭曲的雕像最惨重的是迷龙他刚现虞啸卿在场于是乎一只手仍在屁股后边支着他的马尾巴另一只手从不辣手上抢过来洋铁盆然后他就把那个盆遮在自己的胯前就这样可笑地定格了。
我真该企望今晚就这么结束那迷龙今天也许还在我们身边。看着这么个家伙年华老去七八十岁仍没羞没臊地和他老婆做拆床的游戏一定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可见识过太多苦难的人欢乐时绝不会见好就收迷龙一直疯到虞啸卿想完了家乡想起了战争。
我们僵硬着而虞啸卿一直生猛地拍着巴掌他不怕冷场也不是做秀我想他的神经也许坚强到能这样全无回应地拍上几个小时因为他想。
第一百二十二章
虞啸卿:“好!这位来自东北的弟兄——!”
迷龙现在明白掌声居然是为他一人而了操着他的道具前遮后拦地就想往人堆里扎但是晚了。
虞啸卿:“好一场死亡之舞!对着死亡能这样舞蹈的人就是我打心里拜服的战士!”虞啸卿指着迷龙于是即使是迷龙也不好一头扎进人群里就此消失:“你是这一役的突击队员!”
一下变得很安静。精锐们妒忌得眼睛红人渣们吓得不敢说话迷龙无声地嘀咕着什么从口形看来是“妈妈耶”这类的念叨。
在这练的是第一梯队虞啸卿和我的团长一直在挑选只要几十人的突击队那就是敢死队我们同时拿来了美式武器和美式的委婉叫法它的战损率应是全军尽墨或百分之八十。
虞啸卿并不喜欢这种静默今晚他不寻常他想听人说话:“我的壮士想说什么?”
迷龙也他妈的太过顽劣他翻了一个白眼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扑通一声戏台子上不折不扣的大裁碑。虞啸卿并不会心地会心一笑迷龙是粗俗的从来都是可现在他的粗俗成了只有虞大师座才能领会到的高级玩笑。
虞啸卿:“好!生来死去嘻笑怒骂对之这是军人本色!——从此刻起你是这一仗中绝无二选的突击队长!”
没人说话精锐们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而我们有一种迷龙这番死定的古怪表情。死啦死啦轻轻拉了一下让虞啸卿看了看他的表。
虞啸卿:“时候不早大家休息。”
于是我们嗡嗡地散去其实更该说张立宪们轻声的嗡嗡着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我们炮灰团的人炮灰团的人还沉默地呆在原地如退潮后海滩上的砾石。
迷龙索性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不起来了。
突击队的指挥只能是我那团长所以迷龙得到了冲在第一个的权利也就是尽快去死的权利。阵前战死是一回事提前被人脑门上写个必死那是另一回事——迷龙干脆不起来了。
我们终于决定去扶他豆饼是第一个丧门星是第二个。然后就一群全拥上去了。人渣们的同情总是这样的带着幸灾乐祸。悲伤的时候总舍不得放弃那点滴的快乐。
丧门星:“让你……你那话怎么讲?得瑟?”
豆饼:“嗯!”
蛇屁股:“嘿嘿找事情做。”
不辣:“原来好像是烦啦第一个烦啦怕黑白脸的四川佬就是第一个。现在好你把四川佬给救了——烦啦你怕黑是装的吧?是不是装的?”
我恶狠狠地:“我不要脸。可不是那么不要脸。”
丧门星认同:“嗯他要脸的。”
克虏伯:“我要困觉。”
在我们的搀扶下迷龙的步子还真有些虚那不是装的并且他忽然咆哮起来:“你们?!……你们?!……你们?!……嗳呀妈呀整死我了。”
我们就嘿嘿地笑同情多一点幸灾乐祸少一点。
迷龙在我们的胳臂上叹着气:“不玩啦。老子不玩啦。”
就有人摸他的头:“乖乖啦。”
迷龙:“就不!”然后他愣住了我们也愣住了。因为摸他头的是豆饼。迷龙的老大架子早就魂飞魄散了惟独在他的副射手豆饼跟前是维持着的。
迷龙:“你是随时要跟我屁股后边的!我他妈是第一个你他妈就是第二个!”
豆饼哑巴了我们吃吃地笑着豆饼扁了扁嘴。
我们搀着迷龙回我们的帐篷。
虞啸卿搞错了。迷龙绝不是在对着死亡舞什么鬼蹈他实在是我们中间最眷恋生命的人到了不要脸的地步。往下我很想逃跑因为迷龙和豆饼。
被夹在我们中间的迷龙和豆饼两个就没住过嘴。
迷龙:“不玩了。”
豆饼:“完啦。
迷龙:“不玩了。”
豆饼:“完啦。”
迷龙:“不玩了。”
豆饼:“完啦。”
第三十二章
车在动等着我们。我们杂乱无序地往车上蹿我们和张立宪们。
我们的衣服又换回来了。所以何书光看起来非常可笑。他那套被迷龙糟改过的衣服很多地方看起来简直有伤风化。何书光喜欢露但不是这样的露。
今天不进老鼠洞。而是回禅达这会是战前我们最后一次回禅达了最后放松一次不如说了却一下最后的心事如果赢了从南天门到禅达也就一个来小时的车程但很多人注定回不来了。
我被阿译拉上了车然后阿译就有点木楞地看着仍在往上爬的人们他总这样看人时像不知道把眼珠子把哪里放。
死啦死啦在车上给人渣和精锐们一视同仁地乱甩着烟卷他派烟的方法神得很是往自己嘴上叼一根剩下的全乌七乱糟地乱甩给别人。他直接把一根烟摔过来我没能接住摔在脸上。
这让我有些恼火:“我又不抽烟煞费苦心的!”
死啦死啦:“哦对了。这是给你的。”
他甩手把挎在背上的一个大家伙扔上来那是一个美军用的邮政布袋我几乎被砸摔在张立宪身上张立宪一把手揪住没任何表示地帮我回自己座上那实在是比骂更讨厌。
我只好对着车下叫嚣:“什么玩意?”
死啦死啦:“吃的!我从伙房偷的!拿回去孝敬你爹妈!”
有这样嚷嚷这件事的吗?我身后响起窃笑甚至哄笑我觉得脸上被人扒掉了一层皮——而那家伙颇为得计地向所有人涎笑着。
我:“我不要偷来的东西。”
死啦死啦:“你拿张肿脸当胖子啊。又不是给你的给你爹妈的。”
我:“他们更不会要。我不要从一起打仗的人嘴里偷吃的。”
死啦死啦:“我们也吃不完啊。”
我:“那我就管不着。”
我听着张立宪们的窃笑看着他们古怪的表情他们可算能报仇了他们存心让我听见和看见这些。
死啦死啦:“我说你是不是没脸去见你爹妈?”
我:“……瞎说什么。我就是去见他们。”
死啦死啦就诡笑着。扳着车厢板把脸凑了上来。
死啦死啦:“真的?只见他们?”
我就不好说什么了因为不是真的。我真希望司机不耐烦到把车开了走掉可他算是新近的小人得势司机中找不出这么大胆子。
我听着迷龙在我身后嘀咕:“走不走啊?偷了就偷了吧。死要面子就给我。”
死啦死啦:“他要是你可就好了。”然后他又找上了我:“我知道了你个孽畜子你偷了你爹妈要紧的东西你不敢去见他们了。”
我:“我……我偷什么了?他们又有什么要紧东西?”
死啦死啦:“你要拿他们儿子去打那样的仗你偷了他们儿子。”
我们忽然变得很哑然人渣和精锐们轻视、蔑视和好笑的表情一起消失了。
我:“……我去见他们。那就是你偷的了。”
死啦死啦:“我宁可是我偷的——我讨厌看见不孝的家伙。”他放了手让自己落在地上:“走啦走啦!办你们的娘们事去!”
我尽力地还击着:“你不上来啊?”
死啦死啦:“我自己开车去!等打完仗了。我就是中国最好的司机!”
我:“你是要去找你的姘头所以不跟我们一起!”
那家伙在下边挥了挥手就直奔他的吉普:“哈哈乖儿子!”
我们的车先开了我悻悻然地坐下一车都很沉默。
我:“这王八蛋。”
但是何书光忽然开始哭泣带动了余治。张立宪轻轻地拍打着他们。
我们在摇晃和颠簸中一起前往禅达。
是的他说得没错我们同为窃贼。满腔热血却偷走了我们父母的儿子。
车在禅达街头行驶我们没法不注意到这座小城的临战感已经越来越强在某些当街处都已经垒起了高射炮位。
车上的气氛很沉闷因为死啦死啦造的孽也因为我们总被路边的军与民表情古怪地看着活该炮灰团与师部精锐的组合。是禅达农人也能看出的差异。
死啦死啦偷来的那袋食物在我脚边晃荡有时就碰到我的腿。大部分时间我不怎么去管它我在做迷龙他们所做的事情大家一声不吭地和张立宪们大眼对小眼而张立宪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我肯定即使在老鼠洞里厮打。我们也比现在的冷战来得融洽。
食物很多除了给父母还有可以给小醉的一份。我再没想这是偷来的还是我拿命换来的人不能总想这样的事我们只是看着他们想可算摆脱王八蛋了。到地头就甩了你。他们也一样。
我瞪着张立宪。迷龙瞪着何书光张三瞪着李四。某人又瞪着某人有时候我们又交叉瞪着并非要打架而是没地儿可看又不想说话。
车停下了。
死啦死啦地吉普从我们的车边一驶而过那家伙今天准是打药了亢奋地大叫:“瞪!瞪死他!说出来——到地头就甩了你可算摆脱王八蛋了!”
然后他就从禅达的街头也从我们的今天消失了我们因他的鬼叫而迟疑了一下眼神里是明摆着但被叫穿了总是不自在。
张立宪:“……下车。”他是向他的弟兄们说地于是也觉得有必要跟我们表示一下:“你们不下车?”
迷龙:“下。”这家伙脑子晕毫无必要地又补了一句:“下他个王八。”
我们刚下的车开走了。我们呆呆地站在禅达的街头像一群傻子或者难民这一部分是因为被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联手给折腾得太狠还有一部分是我们都不大清楚该怎么对付对方。
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散脏得要死也累得要死人渣像精锐而精锐又像人渣心里都想同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甩开对方。
真甩了吗?我们被强拧在一个老鼠洞里现在没人拧了可是真甩了吗?没了洞的老鼠茫然戳在街头看着没人折腾你的禅达真甩了吗?
迷龙迅变得不耐烦他可有个家要回:“咋的啊?”
阿译:“……我觉得那个什么吧……”
迷龙:“那个什么也不用你觉得啊。”
我:“你不耐烦你说。来来请。”
迷龙开始猛翻白眼频率高得天上要飞过只鸟儿能被他的白眼打下来。
丧门星搂上了我的肩附耳老实人也许办事情更直接一些:“说两句面子话走人不好吗?”
那倒也是。我清了清嗓子那边的余治也在跟张立宪附耳张立宪也清了清嗓子可说真的要消掉他那一脸倨傲也许只好给他换张面皮。
张立宪于是这样说着更似挑衅的场面话:“要不要上哥们那泡个茶什么的?”
不辣:“老子家没茶啊?还是就你家有桌子?”
何书光:“就你们那破团还真没几张桌子。”
迷龙:“啥意思啊?我们破你们新?除了那几张嫩脸也没哪儿新啊?”
何书光:“要打吗?”
迷龙就打哈哈:“这小嫩孩是真不怕整死。”
张立宪:“行了行了。行了!找铲啊?我说你们没地方去就直说!”
不辣:“有地方去啊!就是没地方打架!”
余治:“打架要找什么地方啊?就这。这儿。”
迷龙:“那就整呗。你个小老鼠脸子。”
余治:“……王八再让你进我的坦克!”
蛇屁股:“打呀打呀。不打也没事做。”
何书光:“那就打!”
我开始叫嚣——不是想打而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打!都打死算了!”
张立宪便熬不住了:“你总算说出人话来了!”
我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气势汹汹以拳相向连豆饼都捏着个拳头滥芋充数眼看是又要拳头见肉了——丧门星手比脑快已经对冒失冲上来的余治给了一拳迷龙跟何书光已经搂在了一起看起来亲热得要命我跟张立宪互相抓着对方的衣领子举着拳头……
我们彼此瞪着像两条被链子拴着没法把牙齿咬到对方身上的恶狗。
我:“……还打屁呀?”
张立宪:“……打够了?”
迷龙:“打够了。”
何书光:“先计帐。”
不辣:“这个崽子爱讲狠话。”
于是又瞪上了我忙着把不辣往后拉:“老大不小了。懂事的说话。”
懂事的张立宪便犹豫了一会:“好吧。谁有地可去?谁去的地方想别人一起去?谁去的地方想自己一个去?”
迷龙:“说啥呢。大家掉头走两拔不就完了吗?”
我:“听他说。”
张立宪:“各人说话。你要去哪?”
我们互相看着疲惫而警惕。余治摸着挨揍的部位丧门星一脸抱歉地拍拍。
我们一脸古怪表情地分开走向两头再不是人渣和精锐这样齐刷刷的两拔而是分出几茬子参差不齐:不辣、蛇屁股居然跟上了张立宪们而余治跟着我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人说话便生惊诧。原来人渣并不想总跟着人渣混不辣跟了精锐去看某精锐的相好司马昭之心希望回来后他不要还是老童子鸡;蛇屁股跟人去吃好的尽管最近吃得不差;丧门星要去寺庙为他弟的骸骨祈祷余治跟了去就不知要为谁祈祷;克虏伯希望去看师里的大炮;而豆饼哪都想去除了跟着迷龙——他想得心乱如麻根本安排不过来。
豆饼向我们招着手:“迷龙哥我走啦。转脸就回来。”
迷龙:“转脸干啥呀?别转别转。”
迷龙很悻悻因为我们走得很孤独实际上分完拔以后我们这一大群就剩了我和迷龙两个。还有两个更孤独的张立宪和阿译都还站在原地呆木。
我:“你气什么呀?不正好少了他烦着你吗?”
迷龙:“谁气啊?”可他的脸都扭曲的:“我说炼就炼死他!”
我也懒得说他便向阿译叫唤:“你还没想好?”
阿译苦恼加孤独地摇了摇头让我觉得理他都是多余那便留着他对着个张立宪想去我和迷龙走开。
阿译还没想好既然最平常的一天对他都是左右为难的一天那今天更该让他绞尽脑汁。张立宪去哪谁也不告诉何书光因此快跟他急——那也不告诉。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迷龙已经一头钻进路边店为他的儿子挑选零食和玩具。
迷龙:“乖儿子耶!”
然后他就像一只大笨熊一样对着雷宝儿拱过去了雷宝儿灵巧的手足并用地推擞他硕大的头颅没办法这小子表示任何热情时都是没分没寸的是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的儿子并不乖拿他的脑袋当鼓敲但这无关紧要。迷龙很快乐他拱在雷宝儿怀里雷宝儿大笑迷龙就假哭。
迷龙:“儿子嗳爸爸难受快来哄爸爸高兴。”
于是雷宝儿就哄:“龙爸爸!”
迷龙吸鼻子:“还难受。”
雷宝儿接着哄:“龙爸爸龙爸爸。”
迷龙干嚎啕。
雷宝儿只好被迫地在迷龙脸上亲了一下真是委屈得很迷龙不嚎啕了但是皱一张苦瓜脸。
迷龙:“还是难受。”
于是雷宝儿忍无可忍连踢带踹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了:“不管了!”
然后他一头扎上楼了。迷龙从我手上抢了为雷宝儿买的那些零散就追了上去而我还拿着一份。是死啦死啦塞给我的那一大袋子。
我父母不在还没起。或者没出屋我看了看迷龙老婆她刚早起床干了很长时间家务了我们刚才一直一起看着迷龙和儿子的浑闹。我把我那整袋子都递给她我知道她一定能处理得当的反倒是我会拿这些东西不知道该咋办。
我:“……过日子零碎。用得上的。”
她接了拿进了伙房再没出来我不用再操心我从不擅长的部分了我开始帮着做一些搬送的粗重活有时候我停下来看这院子炮灰团在禅达唯一的家。
迷龙的家也是我父母的家贫穷又富有安静又嘈杂。我现在奢望活下来了。
所以它也许是我的家。团长说本地东西你都吃得惯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回北平?
迷龙老婆出来我拿来的食物已经被她分出来了公公平平地把一半给回我手上。她总是把事情做得很好。做得那么好。我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笑死啦死啦也就罢了被一个女人太知道你的心理总不是多好意思的事情。
迷龙老婆:“你等一会再过去吧。他们快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迷龙和雷宝儿嘈杂着从楼上下来这回是迷龙把雷宝儿从楼上扛了下来而雷宝儿一直在连踢带打地抗议。迷龙一脸焦虑地陈述着他的理由。也不管孩子要不要听。
迷龙:“你老子我回来不光为陪你玩的你老子有大事要做的!”
大事是什么?大事就是迷龙下了楼。把一小堆吃的玩的塞上给雷宝儿然后就混到他老婆身边扒拉着他老婆的肩膀就那脸见不得人的表情孙子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雷宝儿在旁边没好气地踢着他小腿肚子他也知道大事是什么的。
我哼哼地冷笑:“大事?”
迷龙:“我没功夫管你啦。老婆咱们家有点要紧事。”
他把雷宝儿扒拉到我怀里拖着他老婆就又上楼了。我还算配合地抓着雷宝儿雷宝儿愤怒地鼓起腮帮子冲着他不屑之父的背影吹过去一口大气我赞同地拍着他的脑袋寻思过一会又得听那鬼动静。
然后我和雷宝儿就大眼瞪小眼了我们瞧着对方琢磨了一下今天该怎么对付对方雷宝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迷龙塞给他的东西都塞给了我然后竭力打算从我的手里挣开。
我揣测不出来他怎么个想法:“你啥意思?都送给我了?”
雷宝儿玩命挣:“要去啦。就要去。”
我就嘿嘿地笑:“那可就不大成话。”
雷宝儿:“爸爸”。然后就如对他老爹一样敷衍了事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明摆着他在用他仅有的资本做一笔和成年人的交易。我有点愣而雷宝儿趁着我这愣挣脱他连滚带爬地上楼我连滚带爬地追在后边还得闷着嗓子叫。
我:“回来!回来!”
回来有鬼了雷宝儿手脚并用爬那窄楼梯的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幸好迷龙正从楼梯上下来拎他那机枪似的一把手把雷宝儿拎了起来。
迷龙:“忙死了忙死了!忙忘了!”。
我挤在一边给他让出道一边诧异地看着跟他下来的迷龙老婆迷龙老婆只是给我个模糊的笑脸。迷龙夹着雷宝儿从我身边挤过。
迷龙:“我没功夫管你啊。”
然后他下楼了下楼把雷宝儿放下开始把一间屋里的东西往外折腾我看着那些东西:做腻子的泥灰、钉子锤子钳子剪子、铁皮的一通常用来装弹药物资的军用箱子、更多地这种箱子、一些敲了一半或者整根的铁槽或者铁管一连上边的军用绿漆也没有去掉。迷龙找了个地。开始敲敲打打那些玩意雷宝儿看得见何书光了倒乖觉了自己坐下来玩他的玩具。
我:“要紧事?”
迷龙:“要紧啊。这老瓦檐下个雨就淌成满院子你们南方湿气重爱生苔不是好地方。”
我:“我是北方人。”
迷龙:“你是南方人。淌水就生苔打滑你爸也摔我儿子也摔……”
我皱皱眉:“骂人吧你?”
迷龙:“不骂不骂。我整个水槽子把水归拢了。让它往一处淌。”
我:“今天?”
迷龙在和我说话时就没歇过今天他又有了在南天门山上一小时造一口八寸棺材的神彩:“明天在哪呢?没功夫了。没功夫。”
我:“乌鸦了。”
迷龙就温和地笑了笑:“没功夫管你了。我要赶紧地干完了然后哪啥。”
他色迷迷瞧了瞧他正在干活的老婆很是得意那也没辄谁让他是我们中唯一有老婆的一个。我瞧了会那个叮叮当当的背影。决定帮他敲打点什么以便让他尽早得偿所愿但看来要把这活结了是搭上整天也完不了的事情。
然后我的父亲便出现了衣冠笔楚显然起床已不是一时半会了但例行地下床之气还没过得去一脸酸酸的气恼这阵子敲打已经让他气恼加深了再看见我和迷龙恼火便又平增了一倍。
我父亲:“敲敲敲!砸砸砸!如入菜市。尽遇莽夫!一大早就搞出这套拆房揭瓦的动静来这地方还住得活人么?!”
迷龙嘿嘿地笑:“老爷子真精神得上了戏台子似的。这不才敲了五分钟不到吗?美国话说的这气头把坦克都动了。”
英语我父亲会说却没听过这种美国话不知己知彼。就只好瞪着眼生气。
我就硬着头皮鞠了一个足够觉到腰痛的大躬:“爹。”
他早看见我了却好像一副刚看见的样子:“回来了?你妈一天倒跟我念你七八十遍还真能把个人念得回来倒也不易。”
我只好又来一次腰痛式的大躬:“军务繁忙劳您二老费心了。”
我父亲:“我没费心。是你母亲费心。”他扁了扁嘴。我就知道大事不好连酸带寒地又要来了:“军务如此繁忙。那就是光复在望了?”
我能如何回答呢?迷龙一边叮叮当当地没出声可那个表情跟笑岔气了差不多。
我:“孩儿与弟兄们一起是枕戈待旦不敢稍有松懈。”
我父亲:“哦枕了多少年后枕骨都枕塌了这笔烂帐也不要提了。我倒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忙把头又低了低:“了儿听着。”
我父亲:“伤好得怎么样了?——这倒不是我要问的是你母亲问的。”
我:“本来就是皮肉伤没大碍了。”我想我的样子一定近乎于讨好“了儿这些年在外边别的长进没有倒是练了个皮糙肉厚。”
我父亲:“照旧是随了我臭皮囊包一副骨头架子。这倒也不用说了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所有装的乖脸全飞散了“啥?”
我父亲:“我知道你和他们是桃园之义可这样久居篱下总也不是个事情吧?男儿于世当有立锥之地我跟你说的也只是有个放得下一张书桌的地方可无论如何不是这个叮叮当当的打铁铺子。”
我只好茫然看了眼迷龙老婆她只好苦笑。雷宝儿吹了个口水泡。望了眼迷龙他低着头在抡锤子身子在颤我以为他替我难过的时候他喷出了笑声。
迷龙:“桃、桃、桃那啥的……”——他笑到把锤子抡到了自己手上。
我只好又看着我的父亲父亲很客观地看着我摊了摊手让我说话。我知道他已经很耐心了他居然能把这样一件事拿出来商量我的弟兄们功不可没。
只是我像在烈日下一样有些晕后来我跪了下来。父亲明显地愣了愣今天他并没在兴师问罪就人而论他已算得上和蔼可亲了我没必要下跪。
我:“爹这世道太破放不下您安静的书桌。我这去给您打块放书桌的地方回来只求您别再怨这世道太破。”
我的父亲忽然显出了一些虚弱他很想急但他也看出了我身上有某些不对又不愿冒然就急“这是……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我只想您真的能用上这张桌子不要像我一样。”
我站了起来迷龙用一种又惊讶又好笑的神情看着我迷龙老婆看我好像在说这小孩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那件错事我父亲瞪着我狼狈又茫然那比什么都让我痛心我很想逃走也这样做了冲到院门前我才想起来我忘了拿分给小醉的那份食物于是我只好又转回身父亲还在那里离了整整一个院子看着我。
我跪了下来跪在我孟家已是家常便饭但我心里很痛痛得我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爹我一直就想知道我到底让您觉得难堪还是觉得骄傲?”
父亲嘴唇着颤瞪着我不知道该维护他的尊严还是问出他的担心。我拿了那袋子食物出去我知道这多是我作为一个活人最后一次见他了。
离开院子的时候我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叫我:“了儿回来!”
我知道他绝不可能出来追我的事关我也深受其害的倨傲和某种所谓的尊严于是我尽快地离开了。
那是我最大的奢望但因此又说了蠢话。我做过什么可以让他骄傲?我去死了给父母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难堪。
当到小醉家门外时我已经恢复过来不习惯也得这么无耻的我想我们中没有任何人想今天成为气恼或哀悼。
门关着挂着牌子天晓得杀了我头也想不过为什么以前来这里会让我觉得紧张现在我走进这条败落的巷子都觉得轻松。我敲门敲门的同时摘下了那块木牌我臭不要脸地把它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小醉应门时我自觉地就进了院而小醉在我身后偷偷的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下了那牌子至少是把它翻掉。我让她诧异了好一阵然后拿出那块牌子在她眼前晃荡。
于是我着了一拳加一脚但是我敢打赌这一切比藏着掖着要好多了。
我从袋子里掏出死啦死啦塞进去的那些宝贝丰富得很以至我怀疑迷龙老婆不是从里边掏出了什么而是又塞进去了什么——罐头、面粉、咖啡、酒甚至还有几条腊肉正是这几条腊肉让我对迷龙老婆起了疑心。
我和小醉像两个花子不我们就是两个花子每当我们从中掏出一件我们没想到的东西时就要讶然和赞叹一阵尽管相比之下我的赞叹显得做作。
这是快乐的我拿给她那些丰盛的食物;这是快乐的我的团长甚至在里边塞了瓶酒我誓他当时一定**地想着我和小醉酒后的故事他以为我们要玩一出醉生梦死。
我恨恨地瞪着那瓶酒洋的我又给自己找了个对立面。
我:“谁他妈的要喝酒啊?”
小醉就顺着我:“不喝。”
我:“你不会喝酒吧?”
小醉就顺着我:“不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和小醉坐在她的屋里酒瓶在桌上已经空了一多半。我很没面子不胜酒力到舌头已经有点直。小醉酡红着脸瞪着我最要命的是她还拿着杯子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我们俩都没啥话。小醉一个劲儿冲着我挤眉弄眼看得我眼睛有点直。
我:“……啥、啥?你说说啥?”
小醉:“……我们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我:“……煮饭?刚弄了个酒饱干嘛还要煮饭?”
小醉也许该举桌子把我拍了但她顺着我:“不煮。”
我想明白了煮的是啥饭时就忙看了小醉一眼好在她跟没事人一样。
我:“那个饭……也不煮。”
小醉:“不煮。”
我们开始不大好意思瞧对方后来就对着傻笑也许往我们中间扔个打死了郝老头的那种炮弹我们还会一样傻笑。
这是快乐的我们就不像我那不要脸的团长想的就不那样渡过今天。我知道我又在犯痴但犯痴是快乐的。我不打算告诉她我要去做什么不光为了保密也因为每趟出门她都认为有一百条枪对着我这叫说也白说。
梆梆的有人在外边敲院门让我联想到一个比我喝得更多的醉汉。
小醉的表情就没有原来那样好看原来那样只给我一个人看。
我就呵呵地乐:“隔壁王大妈?”
小醉就咬着嘴唇乐:“搞不好是王大爷嘞。王大妈冒把屋门钥匙留给他。”
我:“王大爷可以爬墙嘞。反正王大妈一不在他就偷鸡摸狗蹿屋上梁练得一副好身手。”
小醉就连嘴唇都咬不住了:“要不得。王大爷屋里的墙好高。”
我:“有好高嘞?”
小醉:“每回子王大爷跪完搓衣板上床都得架梯子。”
我:“嗳呀床都跟齐天大圣一般高了硬是要派他去打南天门。”
小醉已经岔气了好几回但外边那个死敲门的就不停歇。我们终于有点撑不下去。
小醉:“没得人在家嘛。哪里有打门打这么久的?”
我:“有这个劲头子不派去前线真是亏了。”
小醉:“你们要去前线?”
我就连忙大打哈哈:“问得奇怪。我们一直就在前线啊。”
然后外边那头混蛋终于开始鬼叫我誓我一听就知道他是谁尽管丫只在骂人时才用他的川音:“我晓得你在里头!我是军人不光用眼睛看事情的!”
小醉:“哈哈。”
她也知道是谁了她看的时候就有些难堪我没给她任何鼓励因为几秒钟内我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很多。
我:“我认得他。”本书转载bsp;小醉:“我晓得你认得他。我不晓得是他他一直礼貌彬彬的。”
我:“一直。你们还常来常往嘛。”
小醉:“也没得。后头他来过三两次。”
我:“也没几天。三两次?三次还是两次?还是三次加两次?那就五次。”
小醉看了我一眼我阴着脸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忽然变得不好打交道了。我也知道。但永远控制情绪是我孟家遗风。
小醉:“他来也不做么子……是来找老乡讲话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有你信。他要找个四川人说话不用费这老劲的直接让他的狐群狗友小喽罗一绳子捆来就好了。”
小醉只好笑笑:“你讲得他好像个恶霸一样。”
我:“不用像了。就是。”
而外边那个强抢民女的小恶霸在呻吟。尽管他用了叫嚣的力度——我都能想得张立宪那厮扒拉着门框子的丑态。
张立宪:“讲啥子你都笑。我又不是个呆子晓得你啥子意思——还不就当我是个呆子?就是嘛我是个呆子。我送把你个呆子你不要笑别的男人讲他是个英雄是个好汉。是个大官是个财主他什么都是就不是个呆子。我送把你个呆子……你不会要我晓得我听到你在里边笑。”
我忙看了小醉一眼确定外边那个傻子是在幻听小醉没笑只是在听着——我宁可她笑。
我:“哈哈。”
我肯定小醉并不喜欢我的干哈哈因为她直接告诉我了:“不要嘛。”
我:“他干嘛不爬墙?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墙。”
小醉:“他又不是小人。”
我:“那我受够了他这样的君子。我都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一个扒在女人门框上贴着门缝看鼻子都快挤平了急得快要尿裤裆君子。”
张立宪趴在门框上贴着门缝看鼻子都快急平了什么也看不着他转回了身贴着门板溜坐了下来一副快尿裤裆又找不着茅坑的德行。
张立宪:“我晓得你也早讲得明明白白。你连命都交代把那条跛子。你不喜欢我叫他跛子。冒法子我就不想叫他名字。”丫咬牙切齿地:“他是条鸡肠狗肚的小人。”
我一边恨恨地咬着牙一边泛出一脸笑意。
小醉倒直接得多:“他脑壳乔得很。”
我:“什么是乔得很?”
小醉敲自己的脑袋:“就是这里头有问题。”
张立宪在外边拍着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你只好当他在对老天爷讲。
张立宪:“他这里头有问题!你看他那个小三角眼小老鼠头三角眼看人拿老鼠子脑壳想能想出啥子好来?他看啥子都是黑龋龋的。这些子黑龋龋一辈子都搞死他。我不是要讲他坏话真不想讲他坏话。他做老鼠子还是老虎跟我相干个锤子?我是看你着急他着实害得死你——不讲了不讲了再讲你要出来骂我其实你不出来也好隔着个门板子倒也安逸。”
我现在已经坐了下来我把我的手放在桌子上。我泛一脸笑意但是我在玩自己的手指通常这样就表明我已经郁闷到了极点。我一个一个咔嚓着我的骨节小醉使劲按摩着我的肩背但即使她抽空亲上我一口也无法稍解。
小醉:“你不要搞嘛。搞得人心里硬是凉嗖嗖的。”
我让自己成了一个斗鸡眼然后把她拉过来看我的斗鸡眼:“三角眼。”
小醉强忍着笑拼命地不要看——当她不笑时就变得很正经。
小醉:“我出去赶走那个瓜西西地。”
我摇着头并且使劲拉紧自己的面皮拉出一副鼠相:“老鼠头。”
小醉又一次忍笑但她不笑的时候就极其紧张。因为明显着的当我放回自己的面皮时。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漠无表情的脸一张憎恶的脸。
我使劲揉着自己的脸因为我从来没机会让她看到我这样的表情
实际上除她之外地所有人都见过我这样神憎鬼厌的表情。
那家伙壮怀激烈入骨缠绵他要养她要娶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好。他要带她回他们的四川家乡这事死跛子办不到他是她的哥哥她的弟弟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哦他什么都不要只是要把他未知的全部将来在十分钟内全部许诺掉。
门外的那个家伙已经是倚着门框语无伦次地在哼哼:“我晓得你不会要。你总讲凡事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就差讲你喜欢没衣没食天天没着落喜欢个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的男人喜欢跛。不跛你还不要……你也没啥子好的嘛。还这么一意孤行最后你就好跟个跛子扯蛋……看得老子着急……”
然后他扒拉着门前的野草与土砖本来就如丧考妣的现在终于开始哭嚎起来:“我要死啦我要死啦。我不怕死的可现在有个挨球的。一天十七八趟让你看自己怎么死。我就冒搞头了。我不能带你回四川了我晓得你也冒答应我去。我答应你的事都做不得数了我晓得你也冒求我是我自己答自己应。我们要去打仗了打南天门我一定是死的我们打头先的都是死地……”
那家伙一边哼唧一边在身上摸索。
我听着来自那家伙的哭诉。小醉看着我看着门外声音飘来的方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耸耸肩。
那个塌了架子的硬家伙就是一滩泥那滩泥出泥的哭诉:“……大后天你能不能起得早一点?大雾天可你听得到南天门高头爆炸那里头有我的声。我是最早声的最早声都要死的……”
我:“……再说你就要不声地死掉了。”
小醉:“什么?”
我:“……小王八蛋。”
小醉:“……小孩子。”
我:“小王八蛋。”
小醉就顺我了:“小王八蛋。”
那并不能让我快乐多少我瞪着院墙如果我的目光能高过院墙就能看见院门外那个向来虞啸卿第二现在却在一个土娼门外蜷作一团的家伙如果再高一点就能看见那个垮在院门外的家伙在浑身上下摸索着自己的所有:纸币、银元、钢笔、手表。他把抠出来的一块土砖放在自己肚腹上抽噎得丢尽了面子。
我们没费太多的劲去说保密因为知道这事的人都是冲在最前的人哪怕只为惜自己的命也要在嘴上挂三把锁可有个贱人半个磕巴没打就把他所知的秘密抖个干净不奇怪他的整个世界都抵当给了他奢望的一滴眼泪。
他得手了小醉在哭他赚翻了赚到的可不止一滴。
我瞧着小醉。小醉看着我。我尽量让她看到我不在意可我知道从那家伙一声我便再难掩藏我的悻悻。
而那家伙还在那里哭诉加哼哼:“……你要是耳力好就听得到我的声。我扛的是巴祖卡哦你不晓得它是啥子你只要晓得它的声。嘭——嗖——空通。蛮好认。”那家伙开始做一个忘却了台词的口技演员:“空——哧——轰通搞不好是轰——嘶——通空也有可能……记不得了。那东西声音好大每回我这个扛着它的人想听倒听不清。”
我没法不笑出来而小醉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脸上还挂着那个恶毒的笑容。
小醉:“……你是不是也要去?”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僵住两秒钟以后我现我冲出了屋门五秒钟以后我现我正在打开那道上了闩的院门。
我打开了院门而我们那位高傲的骄子用来迎接的是一个高撅的臀部他正背着门躬着腰在做什么我一脚飞了过去他扑倒用土砖压好的钱币和细软散了满地——那就是他刚才在忙活的鸟事。
我看了一眼散作一地的干戈寥落确定那是一个我不可能留给小醉的内容——即使是我不用照料我的父母——这个现让我更加怒火中烧于是我迎对他摔上去的一个耳光也更加理直气壮。
我:“是嘭!嘶!空通!孱蛋头!”
他迅地反扑了上来那是第一反应导致的勇气。“挨球的瓜娃子!”
我:“来呀来呀!到时候没空打了!”
那家伙胸有成竹地把拳头捏得嘎巴响那是。他至少有和迷龙打平的能力“铲你还用不到刮耳屎的时候!”
我:“师座说泄露此次军机是什么处罚?!”
那家伙便愣了我正好冲着他送上来的脸一个大耳光摔了过去:“你把我们连骨头卖得干净就为一个永远瞧不上你的女人!”
张立宪:“我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呢反正我趁着他心慌意乱巴掌一挥就又赚到一个:“玩你个川猴子的罗曼蒂克!你当我们去干球毛?——去死!”
张立宪:“罗什么……?”
什么他也罗不出来了。因为我掐着他的脖子把他顶在墙上:“去拿这条小命拼死!大人物!你当你死成骨架子还一表人才么?大家都是土坑下地烂肉!你拿堆隔几天就要烂完的仪表堂堂来这里卖?你的资本?小娃娃你没格来赚活人的眼泪!骗子!因为你跟我一样都他妈的要去死!”
他没反抗尽管我快把他掐死了但他没反抗然后他伸出一只大拇指往旁边指了指我往旁边看了眼——真难为他被我掐得都翻白眼了还注意到小醉已经出来了站在院门里呆呆地看着我们。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手那是希望我把他放开。我放开了。那家伙咳了两声整理他的衣领随着他一起恢复的除了他的喉管还有他在一个心仪女子面前说死不倒的骄傲。
张立宪:“一死以谢。带我去见师座。”
于是我又一把掐住了他我存心地。把他刚整好的领口又撕烂了:“请!你和你的师座!”
然后我猛地把他推进了小醉的院门我在小醉的眼前把门重重关上小醉惊恐欲绝也哀伤欲绝地脸随着猛撞上的院门刻进我脑子里。我迅地离开这里如果上次做逃兵时我以这样的度奔跑我也许已经做成了逃兵。
让我去死吧。老天让我活下去。
我忽然想起我的团长在遇见一只淡红色的小蚂蚁时濒临崩溃。我像那时候的他一样呻吟:他真年青。哦他妈的他真年青。
我奔突过禅达的街巷。从后边看我是一个丑陋到活该自惭形秽的瘸子从前边看我是一个面目狰狞未老先衰的年青人。
虞师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大雾天这样的雾即使在滇边也属罕见雾与云已经完全接壤每个人都感觉到孤独我们的世界已经被缩减成极目难辩的一片茫茫白色。
余治和他的车手们在擦拭坦克上的武器把满基数的炮弹传递入炮塔他们今天注定落寞他们孤零零地停在空地上他们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地方都是空的全是空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克虏伯在拭擦他的炮弹他今天有很多的炮弹可他今天能瞄准的只有茫茫的雾气也许还有他那颗胖心脏里的空落。
在他周围雾气中出没的兵军容整洁是海正冲团长和第一主力团的士兵祭旗坡阵地已由主力团接防。
在怒江之畔下水的我们如同湿重的鬼影没下水就已经被雾气浸得又湿又重了无声。缆绳是加固过的两根但它无论如何不会保障这雾气中几百人的性命。我们分成了两列浸入水中在没被冲走、没被冻死和没被身上的装备压死之前尽快到达西岸。
管你生气勃勃还是未老先衰人渣或者精锐最后总要像现在这样靠一根怒江里的缆绳系住自己的小命。突击队六十人、第一梯队一百四十六人由炮灰团和特务营的老兵组成阿译率领的第二梯队则集中了剔除老弱病残后的整个炮灰团它很可能用不上因为虞啸卿率领的第三梯队——整个虞师将会在接受到第一个信号时同时起攻击。
我们把口浸在水里鼻露在水上装备被捆在事先扎制的小木排上用绳索和我们每个人绑在一起。我们大气不敢喘听着耳边湍急的水声和遥远的枪声其实没必要紧张那不过大雾天里日军在打例行的盲射。
不是没有人脱离了固定索在江水中便打个晃便不见了。我们没有反应我们最大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你又能做什么?
我自私地感谢上苍冲走的人没有我的朋友。所有人都自私地感谢上苍虽然这场大雾让所有飞机无法起飞但也隐藏了连绵不绝顺流直下的尸体否则日军早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火力网。
我们这批所谓的突击队已经登岸跟土地结结实实地接触一下便算休息吧。然后沿着西岸的江沿线把自己半浸在江水里爬行。
雾茫茫地每个人都只能看清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再远的人成为像要随雾气散一样的鬼影再远则成为虚无。我只看得见我身边的不辣、身边的蛇屁股丧门星在我前边再远的死啦死啦成为鬼影再远的迷龙我无法看见。
爬行爬行枪声越来越近了几乎听得到它的出处。子弹从我们头上划过。落入江水里你不可能看到它溅起的水柱和偶尔一个手炮弹溅起地更大水柱。有时一个照明弹暗淡无光地升空迅便被雾气吞没了。
我们看不见全世界好像就剩下离你最近的几个人我们没时间人生出来就慢慢死去雾出来就慢慢散去。迟早将稀薄到让我们无所遁形。第一梯队还在渡江第二梯队还在东岸我们一半浸入江水一半浸入雾气向南天门爬行。
死啦死啦爬行在前列本着多条枪多个保险地暴户逻辑他带足了他这些年搜罗来的那些破烂汤姆逊、毛瑟二十响、柯尔特和截短的霰弹枪现在他只好尽量让自己不要像个叮当乱响的铁匠铺;迷龙这样的机枪手本不该太靠前但作为虞啸卿的钦点。最后的折衷便是他轻装地爬在前列他只带了枝卡宾枪、手榴弹和刺刀必死也得是杀几个再死;我拿了枝卡宾、刺刀和手枪还算幸运虽然光背包就有十几公斤。可我至少只比标准了不多的负荷;不辣除了身上挂的还在负荷之外背了整包的马克2和马尾手榴弹毕竟那是他保命的工具;丧门星在他的大刀外加料了横子他是要和迷龙一起冲前头的;蛇屁股无论如何会带着他的菜刀那把尖头玩意实际是把屠刀他前些天刚用它给我们杀过猪很锋利。
我们这些轻装的之后是悲惨的重火力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怪异地巨型蜗牛张立宪的巴祖卡和何书光的喷火器也许平时能让他们显得很神气。但现在他们只好像长了腿的破铜烂铁任何重武器在能展开之前都是破铜烂铁他们在这之前将注定全无还手之力。但看到豆饼他们一定会觉得幸福的豆饼像一座四肢爬行的小屋子携行架上堆了几层的马克沁弹药箱、水箱和三脚架他已经不可能再多带一根针了。
一个六十人小队偏劳一个师长和一个团长争吵咆哮几十次最后争论出来的结果就在这了。克虏伯和余治只好在他们擅长的距离上望穿秋水联络官麦师傅编在第一梯队全民协助在第二梯队。据说张立宪那帮子是我们的重中之重因为他们背负仅有的攻坚武器可我们说好了离他们远点因为他们炸开了可不是玩的。
雾气里的一挺日军机枪调低了射界从来自特务营的一个倒霉蛋身上削过那家伙在痉挛中死死抠住了江水里的礁石他倒是到死没出一声。
子弹仍在往他身上攒射——我们尽量爬得离他远一点。
那家伙后来被授忠勇勋章我们异口同声——他是为了大家。可我们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因为误会。他以为不出声子弹就不会钻进肉里了。我的团长擅长造就这种误会。
罪魁祸死啦死啦冷漠而努力地在砾石上爬行雾气中是我们造就的簌簌声。我们像被打湿了蹦不起来的蚂蚱而冬天眼看就要来临。
死啦死啦现在已经到了我们曾藏身数天的那块石头之后他亲手挑选的几个阵前风没让他失望几乎和他同一时间到达:迷龙、丧门星、不辣几个特务营里的主力打手诸如此类。
现在日军离我们比刚才更加近了他们看着淹没了山坡的那片雾气看不见但他们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听得到日军在战壕里在雾气里的说话一盲射的子弹砰然射中他们藏身的石头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缩回了头。日本人在笑对今天飞机和大炮连隔江的直射火力都无法攻击。今天没有战事是个可以放松的日子。
死啦死啦挥了下手他身边已经爬到了五个人那就用这五个。
我是第六个我还在奋力地爬到那块石头下我看着我前边的那五个在死啦死啦地挥手之下扑向雾气。
战壕里的日军抽着今天的第一只烟;剥出昨天剩下的海苔饭团;给机枪刷着酒;抱怨着这江边湿地给伤腿带来的疼痛。刚盲射完一仓子弹的家伙又装填了一仓向雾气里又放了一枪然后我们从雾气里冲了出来。
我们像塌陷的石方一样落进了战壕刺刀、砍刀、工兵铲和铁锹。
死啦死啦带领的人是第二批。他们跃进战壕并向纵深掩入时迷龙们手头上的日军还在挣命。第二批人置若罔顾地向纵深掩进。收拾那些不喜欢早起的倒霉蛋。
我从一具新鲜的尸体上抬起我的身体也拔出我的刺刀。周围很静雾气之中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感觉很要命。雾气中死啦死啦如鬼一般浮现为了让我们看得清楚他猛力地挥动着手和手上的一个电筒——电筒的光暗淡之极。但意思也明确得很:往这边来。
我向他的方向移动而更多的人从雾里冒出来奔向他的方向我终于可以把悬起的心放回嗓子里——我们还有很多人。
死啦死啦站在一堆战壕里的杂乱和两具日军的尸体旁边不用他指出来了狗肉正以它的方式在研究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窄小的圆形以铁桶为壁一——就是它了。
我们带了一盘绳子死啦死啦从别人身上把那盘绳子拿了过来开始在我们腰上打结第一个要被打结的就是迷龙。迷龙有点退缩。
我们都理解我们都有点退缩。
迷龙:“太小了。我哪儿进得去?”
死啦死啦:“别胡扯都一样。”
迷龙:“哪一样了?你量好了再告诉我……”
死啦死啦不说话了把绳子交到迷龙手上他拔出枪。
迷龙:“得得得。”他开始自己给自己打结:“回去的告我儿子别当兵。没理讲的。”
绳子事先处理过的一根长绳上带着几十个结口我们也开始给自己打着结但我们的心思并不在绳头上我们看着迷龙又一次整理了他的装备把刺刀叼在嘴上。长枪斜背了。短枪插在后腰然后猫腰钻了进去。于是我们只看得见他的屁股了。他的屁股在洞口很是拱动了一会尽管听天由命地没再说什么但就那个硕大的屁股我们亦能看出他的犹豫和愤怒。
死啦死啦:“绳子一拉直下一个就上。”
每个绳结中间隔着也就是八米的距离随着迷龙在里边的拱动很快就拉直了第二个人开始上第二个是丧门星第三个是不辣然后是蛇屁股我是第五个死啦死啦和狗肉在我的后边他后边的豆饼是最难为的我们早已验证过他不可能背负着那么多的负荷钻过油桶所以他最后的方式是将携行架绑在身后拖行——他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分量。
我们每个人进入的方式都大同小异很快就轮到了我。我瞧着蛇屁股屁股后的菜刀在黑暗中消失然后我的钢盔被人拍打了一下。
我:“知道啦。知道。”
我叹着气趴下钻进甬道。黑暗来临了但那早已经不是我最害怕的部分。
声音和气味都出不去便在这黑暗里回荡:刀刺入肉的声音、把枪口顶在身体上开枪的闷响、被掩住了嘴的呻吟、甚至是动脉被切开血流的奔放声都惊晰可闻它们和这甬道里本来就有的恶臭味、和忽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混杂成一个难以言喻的世界。
当身后的微光也彻底消失时我终于习惯了这样的黑暗。蛇屁股的脚蹬在我的脸上连蹬几脚让我没法不想成一个人垂死的抽搐。
我:“屁股?你没事吧?”
没回答我听见那家伙使出了吃奶之力的哼唧声。我把叼在嘴里的刺刀拿到了手上。
蛇屁股:“没事……没事。正家铲!你老母!”
如果不是在这么个环境我一定要急得跳起来了:“什么事?”
蛇屁股:“没事。你自己慢慢瞧来细细看。”
我听见他吁气的声音然后便加地爬走了我现在遇到他撞见的问题了一双脚顶在我脸上那却不是蛇屁股的脚。而是一双日式皮鞋一具日军的尸体我怀疑是不是我前边的王八蛋每人都捅过他几刀以至血喷得这个狭小的圆形空间里到处都是他已经不具危险了除了我必须得从他身上挤过去——那表示我得脸对脸眼对眼地和他贴在一起前边几个人就是这么做的。
我爬在他身上呕吐起来死啦死啦用他的枪在后边捅我。
死啦死啦:“怎么啦?”
我:“死人前边的管下刀子不管收场……”
枪管子更粗暴地捅过来如果我转得过身来一定就喊回去。
死啦死啦:“弄走。这是看出口的。附近一定有出口。”
我:“卡住啦!”
死啦死啦:“弄走弄走。你动动手活的要被死的恶心死吗?……求你别吐啦。我也快吐啦。”
我开始做这种努力抱着那具能让人疯的尸体一起在管道里挪行。真该庆幸这一片漆黑只要还有一点可以让我看见的微光我一定已经疯了。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出口那是个上行的开口同样用汽油桶搭成。我拥抱着那具尸体挤了出来。即使是抱小醉也从未抱得这般紧过死啦死啦在下边帮着我但怀里那双死鱼般的眼睛仍让我第一眼就想大叫起来我转开头把他的帽子下拉得遮住了半张脸才有勇气把下边的活继续干完。
雾气茫茫我不知道透过那片浑沌的雾气之后有多少个枪口但是外边的空气真是清新。
死啦死啦在我还没来得及吸进第二口空气时便开始猛拽绳索:“下来!下来!”
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呆在上边便意味其他人全体等待我又钻回我的老鼠洞。
一切顺利。四个把守甬道的日军成了尸体漆黑中永远便宜那些下死手的。我们没有损失只是在剩下的日子里我们中的很多人完全丧失了嗅觉。
一个死去的日军被从甬道口推了出来然后是血糊糊的迷龙。周围很静迷龙靠在壕壁上喘息丧门星比较敬业地把那具尸体拖开好方便后来的人出入。
我们出现于半山石之下的战壕这一段无人防守真正要命的工事在半山石之后。死啦死啦曾借此狠狠地收拾了沙盘上的虞师。这一段必须要打的。
先出来的人从洞口把后边的人拖将出来也不管他在窒息、异味和漆黑中已经被弄了个半死。便把他推擞向半山石后搭筑阵地。我还立足未稳便被死啦死啦拿脑袋在后边顶开他站了起来嫌恶地在衣服上揩了一下手上的血污看了眼这个他曾经来过的地段。
那些正在打架子支武器的家伙们是无需他管的他要管更要紧的事情。
死啦死啦:“这位置。往里挖。”
我拿出了地图开始确认凭回忆画就的地图并不精确但从我们现在所处的战壕挖下去也许四五米、也许七八米之后会通上日军的主坑道。蛇屁股几个已经铲锹齐上往里掘进。甬道口还在往外吐人豆饼他沉重地负荷先后从甬道里被人拖了出来那意味着我们已经有了一些重火力——只是还没展开。
死啦死啦和我们一起蹲在壕壁后皱着眉看着进度也看着地图:“太慢。你去再叫几个人来帮忙。”
我起了身甬道口还在往外拉人刚出来地家伙大部分集中在那片我跑过去踩了甬道里刚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边连痛都没有叫但就是没好气:“卡住了——帮把手!”
我同情这种我也有过的遭遇我伸了手那边卡得不轻我先拉出了一只手然后拉出了张立宪的脑袋。我愣了一下张立宪比我反应更快把他的手拽了回去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挣命。他的境遇我可清楚得很后边拖着一架火箭射器和备用弹不帮就不帮。
然后这时候一块石头滚落下来掉进壕沟落在我的脚下。我抬头我们所有人都抬头雾里边冒出来的那个家伙倒背着他的三八枪在雾气打湿的山脊上打着出溜滑下来也不知道是要去看他哪个已经成了我们刀下鬼的同僚反正心情好得很。我们在同一时间内瞄见了彼此他居高临下惊诧地看着我们我们仰着头惊诧地看着他。
用刀已经没可能了就算丧门星也没可能在这么个七十度角的山坡上追上再砍翻别人还要他不一声。而那家伙猛地转了身把屁股着地变成了四肢着地他开始猛力地想爬回雾里连枪都摔得顺着山脊滑了下来他也不要了可即使这样他仍是一个爬三步滑下来两步的行情。
丧门星几个已经爬上了壕沿我拿着卡宾枪瞄准了却不敢开枪。我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不喊叫但他倒是选择了一种比喊叫更有杀伤力的做法——他转过身来手上抓着一枚已经拉开弦的手榴弹。
死啦死啦的枪响了沉闷的一声他用他那枝霰弹枪把山脊上那家伙打得开了花一样。我和其他几个人的子弹于是只好命中一个从山脊上翻着往下滚的身影。短暂的寂静雾仍在翻滚然后我们听着壕沟那一头日军的喧哗和喊叫近来当快靠近时他们没声了他们不打算随时让我们知道他们的所在但能腾得出来的枪口都已经对准了壕沟那边当他们露头时便猛扫了过去。壕沟那端暂时安静了偶尔传出几声呻吟我们不知道他们在雾气里留下了多少死伤。
张立宪还在往外挣甬道里的人帮着他推我没功夫管他了跑回死啦死啦的身边。我经过之处豆饼正在支上马克沁的架子打算给战壕那边过来的日军准备一道每秒钟十射弹的火网。
蛇屁股们挖掘的度已经快得让人无法看清他们手上的工具但死啦死啦还在他们背后猛锤着:“快挖!快挖!”忽然他猛挥了一下手:“停!”
我们不知道他怎么听到的但我们现在也听到了——雾茫茫的一片静寂中我们听到日军闷闷的喊叫与命令声它们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我们头上传来——那不矛盾我们头上是山脊的土层。
然后土层动了一下土石的滚落并不起眼但往下露出的东西起眼得很——一个黑黝黝的九二重机枪枪口。那个暗堡的位置与半山石正好平行它的射界把我们完全笼罩在内它近到个要命的地步近到在这样的雾里我可以把它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扑倒了死啦死啦几个反应稍慢的家伙在喷吐的火舌中栽倒。我们都蹲伏了甚至趴下但仍然很要命它居高临下的身子抬得稍高就会被它的火线扫倒而且它还能造成跳弹。
我们开始混乱。
那座暗堡就是为我们这种躲在巨石后的人设的日军一定在后悔没设三个甚至六个堡没放四挺甚至是十挺机枪可这么一个暗堡一挺机枪已经够我们全军尽墨了。
死啦死啦一边把蛇屁股抬得过高的脑袋压低了一边猛敲他的头盔用力之猛让人担心蛇屁股会得脑震荡:“炸开!”
蛇屁股:“要死人的!”
死啦死啦没理他组织反击去了——也许就在蛇屁股眼前被天灵盖开洞的一个兵是对他的最好说服蛇屁股和他的木土工们开始捣腾炸药。
死啦死啦:“喷火手呢?!”
我:“还堵在洞里!”
死啦死啦吼叫不知道是为了压倒机枪声还是渲泄愤怒:“怎么还在洞里?!”
我:“谁敢让个汽油桶冲在前边?大家闷着烧吗?”
那挺要了命的重机枪在我们中间来来去去地划拉它造成的伤亡实在远大于那些盲射过来的手炮弹和枪弹。我看着张立宪终于从甬道里挣出来拖着他的巴祖卡和几备用弹他蹲踞在战壕里靠自己一个人完成了装弹然后起身欲射。
只是他用那么个平射玩意套准一个七十度角上的玩意实在需要点时间机枪向他猛扫了过来张立宪在移近的火线前想坚持到最后一刻然后在金属的铿锵声中被扫倒。
迷龙:“一点用也没有!”
他扑了过去豆饼也扑了过去张立宪从地上爬了起来。被打中的是他的火箭射器而不是他。
迷龙和豆饼狂掘着土想打好马克沁的枪架但你如何在重机枪手的眼皮子底下在一个七十多度的陡坡上打好枪架?
他们只好又蹲回壕沟里败得比张立宪好看一点但目的是照旧地没有达成。
迷龙:“一点用也没有!”
对迷龙来说没用的永远是别人他猛捶豆饼的脑袋。
那挺重机枪一点点削掉我们。
第三十三章
我被那挺机枪收拾得在壕沟里做盲目的爬行被封入一个死角我确定我下一步就是成为一个漏勺。轰然的爆炸声。火线移开了那感觉就像一条巨蛇在舔到了你的时候转身它向。
因此我注意到了投弹的迷龙他并不是为了救我他正甩手飞出了第二个手榴弹对地堡里的日军全无杀伤力只是炸起保命的烟尘。
于是我在一片混乱中注意到那两个家伙不知道他们打了什么商量。豆饼晕乎乎地跃出了壕沟在烟尘中蹲下他身上的负荷压得他的蹲成了趔趄于是最后他是坐在地上的尽量坐直了好用肩膀承接迷龙抬起来往他肩膀上压下的马克沁。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迷龙已经开火了豆饼扶不住——那可是轻装甲都能穿透的马克沁豆饼抖得像踩了电门一样第一个连射全甩到暗堡上方去了。
我扑了过去。想制止这个疯狂的尝试“疯啦?!这不是捷克式!”
迷龙只管鬼叫:“帮忙!帮忙!”
我帮他鬼的忙我只想把豆饼拖将下来实际上第一个短点射他就晕菜了。那个晕忽忽的家伙流着眼泪并不是出自悲壮或者激昂。因为他同时还流着鼻涕那都是被震出来的我毫不怀疑他同时也尿了裤子。
晕忽忽的豆饼像在呻吟又像在求救:“迷龙哥……迷龙哥……”
迷龙在嚎叫也像在求救:“帮忙!帮忙!”
我能说什么呢?爆炸的烟尘正在散去暗堡里的火舌正向这边卷了过来。我帮他们托着弹链。以便迷龙打出可以震碎他那人肉枪架的持续射击。迷龙开火震颤的弹着点偏到了暗堡右边。
迷龙:“你他妈的太不稳当!”
豆饼在粗得像炮的枪筒子底下哭嚎。一点也不壮烈你把一个叫花子打急了也会这样。他一边挥洒着眼泪和鼻涕在枪筒上架上了两只手玩命往下拉把后座和震动完全作用于自己身上。
我们三人在九二重机的火舌已经舔到豆饼身边时恢复了射击帆布弹链在我手上跳跃着弹壳冰雹般地迸飞。豆饼不再叫了每分钟六百五十送出去的强装药子弹让他抖得像风中的残草他迅被枪烟熏成了一个活鬼但可以肯定烟熏对他绝非最要命的伤害我至少肯定他这辈子再也不要想听见任何东西了。我们也不再叫了这样全无间隙的射击让我们身边的土层都在震颤我们现在的心跳频率和机枪声同步。
弹雨终于钻进了那处阴险的暗堡射孔九二重机迅哑然但我们仍在射击那里边不管有多少人一定被打成筛子了我们还在射击暗堡里开始爆炸它想必堆积了小山一样的弹药现在它炸得像是用盆子罩住了的节日烟花。
一个短点射从我们头上削过那是死啦死啦干的他已经只好用这种办法来让我们注意:“省点着用!”
我们终于停止了射击迷龙把那挺冒着蒸汽和余烟的玩意从豆饼肩上掀下来我想去帮豆饼但他自己缓慢但是稳当地从壕沟沿爬了下来他转过了身那张脸如同刚从灶眼里爬出的小鬼烟熏火燎露着眼白和牙白但除了几条烫伤炽伤外没有更多的伤痕这真让我高兴以后我会试着相信奇迹。
可我不该摸他脸的我摸了他的脸血从他的口鼻和耳孔里一齐奔流了出来。
我哑住了哑了很久。“豆饼……豆饼?”我听见我这样毫无底气的声音。迷龙在我身后哑然着审度地看着这一切。我真恨他。
那孩子并没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和我们的变化他现在大概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要歇歇。”他这样迟缓而茫然地告诉我们并试图从我们身边走过。
迷龙:“歇歇——歇歇!”
他现在醒来了大刀阔斧地帮着豆饼从身上卸他背的东西我也帮着卸那几乎坠死了我们的份量真让人心碎光十几斤重的弹链他就背了四条他背着的东西一定远远过了他的体重他在我们从没有正眼瞧他的情况下背了这么多。
豆饼:“我要走了。我要回去。”
卸掉了重负之后他反倒打晃像个被卸了压舱物就要飘走的热气球。我们集体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们殷勤地给他让开道。
迷龙:“歇歇。赶紧歇歇。”
我:“歇歇歇歇……救护兵!”
师部派的救护兵一定忙死了这么一小会儿已经有这么多人来耗他的医药箱。但我还是看着他从雾气和硝烟中向我们跑过来。我掉过头去找我们的伤员看见他正吃力地爬过沟沿他站在沟沿上看着一片雾气茫茫虽然我们知道那个方向就是怒江和禅达可我们看不见。他倒是一副很看得见的表情看得见他就向那里迈开步子。在七十度的陡坡上像在平地上一样。
我:“豆……豆……豆饼?!”
我被人粗暴地猛擞了一下摔在壕沟里一双大脚从我身上跃了过去——迷龙打的是先抓住再说的主意——可他晚了些豆饼迈开步子一步、二步然后便翻滚直下向没底的雾气里掉落。他迅消失于我们的视野而他滚落的地方便是雷区雾气里传来的爆炸声让迷龙打消了跳出去追他妈的这种念头。
我跑到迷龙身边看了看那个失魂的家伙。他看了看我在他眼里我也一定同样是个失魂的家伙。我转过身雾气中硝烟和流弹仍在蔓延突击队在消除了暗堡的威胁后开始构筑临时阵地蛇屁股们在往挖出的炸眼里装进炸药。少去一个暗堡并不会让日军放弃随雾而来的攻势。失去一个豆饼也不会扰乱我们什么。
我加入了他们迷龙也加入了他们。
翻滚直下时他全无动静流进雷区时他也全无动静最后他这样消失于雾中找尸时他被列为失踪人员但我们确定他是一直滚进了怒江。他说他要回去。上次怒江该把他带走的。所以他从怒江里来现在怒江把他带走了。
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有日军来袭。喷火手何书光也已经钻出了甬道并加入我们。我们用机枪、火箭筒、喷火器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稳固我们的方寸之地。
我麻木地忙碌着这一切我相信我只是被刚才过于粗暴的射击震傻了。
他是我们在收容站捡到的没人要的孬兵在人渣中都被算作孙子靠我们偶的怜悯混迹我团。
他唯一的朋友是迷龙迷龙很顾他可迷龙揍他比顾他还多。
我:“迷龙?”
迷龙闷头在整理那挺马克沁马克沁上还吊着要了豆饼命的那条弹链他立刻就有了副射手——虞啸卿说得没错能持续射击的自动武器是我们命之所倚——他现在也有了支开枪架的时间打理完整的马克沁对着雾的那头。
迷龙:“啥玩意?”
我:“……没事。”
迷龙:“啥玩意嘛。”
吞掉了豆饼的雾在南天门上翻滚。
会吐出很多日军来的雾在我们面前翻滚。我们现在听见壕沟那端又传来异响是某个想偷偷摸近的家伙踢到铁器皿的声音。
雾里又开始闪现叵测的人影趴着的想偷偷摸近我们。
死啦死啦用一种平淡到几近厌倦的腔调:“攻击。”
他说攻击尽管我们早已开始攻击。也许他瞎了聋了可能他根本没看见周围生的一切。
人影开始起伏我们开始射击。
工兵营的家伙们浸在江滩齐腰的水里打下木桩卡车驶来把他们需要的器材卸在滩上。滩上还有整排候命的浮舟、橡皮艇、木船甚至木排它们的操作者戳在旁边。而将乘坐它们的人是在堑壕里守候的两个主力团。
虞啸卿在江滩之上其位置甚至还在那些抢渡工具之前。周围的人在忙碌第一批的抢渡船只已经试行泛水日军的炮弹落在江水里溅着水柱那样的盲射并无什么杀伤力但至少预示这地方不大安全。一片训练有素的繁忙中留出了一小块安静之地那里放着一个马扎。周围经过的军官们多少有点讶然谣言中从未坐过的虞啸卿竟然拉一枝卡宾枪坐在那里旁边架着他半点用不上的炮队镜。
当豆饼落进怒江我们的师座正在日军火力范围内安坐。做这样孩子气的事情因为对面是他渴望已久的玩具。也因为他不能跻身敢死队之列的遗憾。
他听得到对面山峦里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尽管因雾气而显得遥远又失真但他全神贯注地听着以至把身边的喧嚣当作假的那是他的心神所系和他的享受。
后来他向他身边的海正冲问:“他们还没信号吗?”
对一个上司这样过于热情的问海正冲就只好机械一点:“前方联络官来讯突击队已悉数抵达南天门二防。一梯队正沿通道抵近二防。”
虞啸卿就有些不高兴:“没见信号吗?”
海正冲:“这样的雾什么信号也看不见。我方炮兵也得等过了江的电台提供座标。”
虞啸卿就听着雾气里传来的爆炸:“那不是炮弹爆炸是他们在拿炸药炸开坑道——那就是信号了。”
海正冲:“计划不是这样的。”
虞啸卿:“这么大的雾也不是计划——渡江。”
海正冲:“可是……”
虞啸卿:“渡江。”
于是便旌旗招展主力团的第一批兵力冲过滩涂将扛抬的抢渡工具泛水。
刚被委屈过的海正冲不放心地看着他这位好冲动的师长:“师座若想渡江请至少在我团立足西岸之后。”
虞啸卿:“知道知道啦。我会坐着。”他也真就坐着他今天心情好得很:“不是坐视。我坐着因为今天会很耗脑子和体力我得为我的千军万马做些节省。”
海正冲:“这就好。”
虞啸卿瞧了瞧他所处身的这个板正的世界这世界是他造就的。但他现在有些不太满意了。
虞啸卿:“去料理你的部队吧。我这里不用你操心。”
海正冲:“是。”
于是虞啸卿便一个人坐在那里了雾气里的枪声和爆炸愈地频繁了他也并没听错最响亮的爆炸声来自我们为掘进坑道而进行的一次次爆破。
虞啸卿开始吟诗并非卖弄风骚而是纯是为了他自身的志趣。所以他是用湖南话在咏哦他挚爱屈原的《涉江》。
虞啸卿:“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6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雾气里轰鸣了一声响彻两岸正在渡江地人都为之稍顿。
虞啸卿开始微笑:“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参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比光。”
而这时唐基过来。把一个电文折成的条子捅到他的手上很短的一句话虞啸卿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把唐基看了一眼又一眼——尽管唐基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说明是非的表情。
克虏伯在他的炮位上他现在是个孤独的胖子这并不是说他周围没有人而是他周围没有炮灰团的人。他日从终于给装上了的光瞄中研究着遮掉了一切的雾气雾气不可以瞄准克虏伯也只好听着遥远的爆炸而无从着手。
于是克虏伯只好继续在他终于备份充足了的炮弹上写字“我饿了”是他写在炮弹上的话。
余治路过一个又想说话又怕丧失了骄傲的小孩子让克虏伯落寞的东西同样让他落寞。在炮位周围周折了几个小弯后他终于决定凑过来于是他因克虏伯写在炮弹上的心声而话。
余治:“我坦克上有吃的。”
克虏伯摸着他的炮:“是它饿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灰头土脸的蛇屁股向着所有人叫喊说灰头土脸有点轻了实际上他是在头破血流后又结上了灰与土的垢。
蛇屁股:“躲啊!”
满汉在他身后跳踉:“要爆啦!要爆啦!”
那些又一次埋设了炸药的家伙们连滚带爬地开始逃跑但又能逃多远呢?出不了我们可以控制的这小小区域。我们一边向雾气里冲来的日军射击一边卧倒流弹不值得一躲可自己制造的爆炸不是一般地要命然后我们所立足的土地成了一头拱动着脊背想要飞开的怪兽天崩地裂加上了飞沙走石中间还夹着从日军控制点飞来的枪弹和炮弹。蛇屁股被气浪推得狠撞在死啦死啦身边满汉在地上趴成一个平面——但是放心每一个人在这狭小的区域里都承担着同样的冲击没人比他们好受。
死啦死啦:“炸开没有?!”
蛇屁股那一伙子又扎回了爆尘从空中落下的土石打在他们身上也打在我们身上一会从那团子灰雾里传来让人沮丧的叫喊:“炸药!”
死啦死啦开始狠锤自己的脑袋我抹了下鼻子让他看我的鼻血
被震出来的。一个日制九一式手榴弹摔了过来在我们眼前的战壕沿上打转我们卧倒了它在我们的头顶上爆炸。
死啦死啦:“又来了!下边!”
这回是从下方来的我们调转了枪口自动和半自动武器在这时候还是占足了便宜在雾里跳蹿的那些日军一定比我们伤亡更大如果拿的是那些老式的手拉栓估计早已被攻破——就这样一个日军绑着拉开弦的手榴弹仍然几乎冲进了我们的壕堑。他近到死啦死啦出动了霰弹枪人倒下人爆炸。
消停了?才不蛇屁股们又开始在壕堑里逃窜和警告:“要炸啦!”
这样的全无间隙真是快要让人疯了。我瞧着一个在那设炸点地家伙跟在蛇屁股后边想逃远一点从战壕那头削过来的机枪打在他背上一点血也没有尘土飞扬跟打中个土人一样——他们一伙子已经被泥土盖上好几层了——当然他还是肉做的他死了。
何书光在那里挣扎因为泥蛋正强要把他塞回那个炸不到的角落:“让我上!让我上!”
泥蛋:“你要被炸到了全都死!”
然后就又一次地动山摇这实在是过于疯狂了。这样的重复爆炸人躲出几百米也不过份我们却簇拥在连一个小队也装不下来的预备战壕里。泥蛋被冲激得与何书光抱了个满怀。何书光倒找着了空子端着他的家伙就往上顶。
过路的丧门星一刀把子把他给干蜷了:“怎么说你才会听?”
然后他赶过去堵漏这回的日军是从战壕里掩过来的。
死啦死啦又一次对着蛇屁股大叫:“开了没有?!”
蛇屁股地回答从烟尘里传出来真让人想对着自己脑袋搂火:“再装!”
人们都麻木了几个人拿着炸药包爆破筒又钻了过去。
张立宪从藏身处蹦了出来扛着他早装填完毕的巴祖卡他莽得都没招呼一声。他身后地人是靠着眼疾手快才能趴下避开那炽热的尾流怪异的声响是这种武器诨名的来源然后一火箭弹在堑壕里穿飞在雾气尽头的日军群落中爆炸。安静多了我们快疯了日军也被他们过于惨烈的伤亡弄得快要疯了。
死啦死啦低下了头枪握在手上随时待击但他低下头看地图时象是什么也没生过一样——大家都这么熟我知道他其实也已经无奈得快疯了。
我:“你蒙错地方了!”
死啦死啦:“没有的事!”
但那是强撑和色厉内荏雾气和硝烟飘过我们中间。张立宪抱着巴祖卡在抖和啜泣迷龙和他的新助手给马克沁装上又一条弹链丧门星把刀插在身边用枪瞄着此时并无目标的壕沟尽头以便子弹告竭时可以上去砍他娘。他不放心地回头瞅了眼何书光还好这回何同学听话在个子弹打不到的角落里没动——唯一可值得安慰的是更多的呻吟与哭叫是从日军那厢传来。
又是谎言偷袭已变成了决一死战。四川佬在哭死亡对他们是很壮烈的事情只是没想过是这样排着队。我们也很快对豆饼死了觉得麻木。日后说起来。我们说他是第一个被点了名的。
不辣:“嘿嘿。”
我瞧了眼他。那家伙永远脏得像土猴比较不像猴子的地方是他左右开弓地拿着两个手榴弹。
我:“笑你个鸟。”
不辣拿手榴弹比划了一下:“小东洋在哭。”
我愣了一会在他的脑袋上弹了个崩。我手上有块破布我递给他让他擦掉他那脏脸上永远去不掉地脏污。
蛇屁股又从那个已经炸进去的死洞口爬出来交叉地挥舞着双手:“要炸啦!要炸啦!”
我们又一次得做缩头龟和鸟兽散蛇屁股猫着腰跑向我们满汉跪在洞口拉着引出来的导火线想做引爆刚点燃的时候一个手炮弹落在他的身后于是他背上扎满了弹片趴在洞口眼光光看着那条火线向洞里燃进。
又一次轰然地爆炸只要不去想那烟尘里有一个人它与别的爆炸也没什么两样。蛇屁股们这回不用人喊便扎了回去连铲子带手扒地在炸出来的浮土上掘进迅消失于烟尘弥漫的洞口。
我们瞪着那个鬼地方我们已经不想再问也不想再说了。
蛇屁股从里边瓮声瓮气传出来的动静也是不出意料的:“炸药!”
死啦死啦拿脑袋在壕壁上猛撞了一下这是他迄今表现出来最沮丧的动静但蛇屁股那里也没有更多的动静过了一会我们听见枪声从土层里传来依稀难辩但可以确定是一枝汤姆逊。
蛇屁股很快从那个半塌方的洞子里连滚带爬地撞出来铲子扔掉了。手里抓着打空了的汤姆逊不是惊喜而是惊惶:“来啦来啦!”
我们听着从那个洞子里渐近日语的嘈杂死啦死啦向何书光挥手一直被我们强迫远离危险之地的何书光茫然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不辣:“该你啦!当自己是委员长吗?”
何书光几乎是屁颠颠地跑了过来扛着他的喷火器他从极低的角度对着洞子里做了一个危险的射连人都被后座推出了几步远烈焰和浓烟从洞里倒卷了出来连惨叫声都没有。安静了。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下没想到这玩意竟具如此的威力。但我们同时也交换了眼神——我们对待何书光的方式实在是正确不过。
何书光满意地看下我们调整了射角度毫无必要一副警戒待射的样子。
死啦死啦:“回去!”
何书光:“……啊?”
我们已经动之以手。
“回去回去!你就是委员长!”
“看起来。快把他看起来!”
何书光晕头转向地被我们擞了回去被几个人给裹在子弹打不着的地方。死啦死啦调整着自己的武器把长枪背了霰弹枪和毛瑟二十响调整到便于上手的位置。他把一个长电筒绑在自己胸前一看来他这回要打头了我们没人异议。
死啦死啦:“路是要大家闯地。我也说不清路就都是一条心地往上走。山顶。”他拍了拍他的电筒:“这不是拿来照路的。不要有别的光。我照到了什么你们一起开枪。”
然后他拍了拍狗肉跪在那洞口确定那里边炽烧已过可进得人时他钻了进去。我们一个个钻了进去一条找死的生路唯一一条。
一片漆黑炽热、焦臭、火药臭、血腥、呛死人的硝烟。比起上回钻地老鼠洞唯一的好处是它开阔得多它是一个终于可以称之为工事的坑道网络我们居然可以奢侈地直立行走可以并排两人甚至四人。坏处是它四通八达每一个岔道都可能是不归之路在一片漆黑中我们清晰地听见土层上的枪炮声和来自那些岔道里的嘈杂。
我们一路上行没人说话心里再没着落也尽可能少说话是这趟黑暗之旅的起码要求。因为我们能藉此分辨出日军。日军也能藉此分辨出我们。我身后的一个家伙大概是紧张过了头枪口杵到了我的背上。他跟我说了声对不起我拔出刺刀捅进了话音来源往下半尺的方向他说的是日语。
然后我就被一个粗大的枪筒顶住了鼻子。
我:“我他妈孟烦了。”
枪筒子挪开了粗大、双筒、切口切得像刀一样只能是我那团长的。
“往上。往上。”那家伙焦燥地说。
我们蜂拥在一起往上这样挤在一堆怕是要扩大伤亡但我们现在最怕不是伤亡而是走失。
然后我们听见来自前方的黑暗里的一个声音像我们一样压抑着嗡嗡的那说明有很多人。我们完全沉寂下来那边也沉寂了没人愿意开口开口有一半的机会招来子弹。
电筒亮了死啦死啦把电筒和他的霰弹枪一起瞄准着那个方向光柱下一个抓着手榴弹的日军象暴露在阳光下的蟑螂他后边还有一群像我们迟疑未觉的——但我们快了半秒死啦死啦把两筒霰弹全轰了过去同时熄灭了手电。
他在黑暗里大叫:“开火!开火!”
我们了狂地向那里倾泻子弹枪火映着射击的人和倒下地人正他妈像十八层地狱里地某一层。
死啦死啦:“喷火手!喷火手!”
被我们簇拥在队伍中间的何书光笨手笨脚地就着枪火的映光冲了上来我们自动给他让开条道他开始射“轰——嘶”的一声现在我们都看得见了燃烧的人体和燃烧的洞壁都是我们的蜡烛。我们迅拥上去把何书光给淹没了他喷火的样子很拽可又被我们当危险品包围起来时就显得比阿译还傻。
死啦死啦:“照说好的干!”
我们在火焰中穿行。杀死幸存者砍断电线和电话线炸塌岔道地洞壁向亮起的光源开枪。我们好像要彻底把这里干塌了然后再把自己活埋在里边。
我向着岔道开火转过头来张立宪扛在肩上的巴祖卡尾部正好冲着我的头我恼火地把它推开。
张立宪:“帮把手!”
我从他背上拿下一火箭弹帮他装弹拍打他的头盔。那家伙向着正前方开火崩落的土石象瀑布一样掩住了来援的日军一只希望我们呆会还过得去。
死啦死啦在我身后大叫着喷火手。何书光又一次地引燃了点火器火焰钻进了我们身后的侧道映亮我们这群顾头不顾腚的小鬼。
第一梯队的兵们从老鼠洞里钻出来在穿行短距离地战壕后扎进那个我们生炸出来的洞口。战壕地拐角上重火力仍在阻滞雾气里来袭的日军因为我们在坑道里的突袭。他们承担的压力已经小了许多。
麦师傅和他的电台被人从老鼠洞里拽出来他是被三四个人保护着的三四个人一起簇拥着他穿过这段暴露于敌火之下的距离。
他将是我们唯一的喉舌关乎我们之后的炮火支援和兵力调度。
一切让我们蒙的东西加倍让这个死美国佬蒙他猫着腰费力地跟着中国人穿行然后他停住了。
中国兵:“长官?……长官?”
他们不确定那个忽然改跪在地上的美国家伙是不是受伤了每个人身上都是焦土、血、难以名状的各种黏合物每个人都是一样。
麦师傅:“……你这疯子你这疯子……哦你这个动这场战争的这个疯子……我的上帝。你这个死啦死啦……”
那家伙跪在焦土和尸骸中哭泣划着他混合着眼泪鼻涕、血液和焦土的十字。
橡皮舟从人的肩膀上砸进水里和日军打过来的炮弹一起溅起水花。雾大得人都不知道要去何方但许久以来虞啸卿一直让他的部下干劲冲天一直不乏征服的狂想。
滩涂上的虞啸卿还是坐着。拿着那张纸条子他的表情很古怪好象就要作又好像就要笑他看着的唐基表情也很古怪像是说你作吧笑也行。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表情。
虞啸卿:“什么意思?”
唐基:“意思挺明白的。攻击立止。”
虞啸卿看着自己脚下的砾石着呆。
雾气中所见有限。但舟在泛水人在登舟。武器和辎重的洪流经过虞啸卿身边汇成一片茫茫中的箭头这也是虞啸卿这些年唯一的箭头。现在这些喧嚣都好像显他很远。
虞啸卿终于站了起来炮弹溅起地水花落在他的身上唐基巨细无遗地帮他擦净。虞啸卿耐着性子等待像个坏脾气的脏小孩等着家长给他打扫卫生。
他们的师座站了起来他本打算一旦站起来就在这场。我们的师座很为自己彷徨和恼火他本打算站起来就耗尽心血这场战他等了很久从他成了虞啸卿就在等着。
虞啸卿:“给个解释。”
唐基:“解释?解释就是蜘蛛网。解释多了你我就都成了网上粘的苍蝇。”
虞啸卿忍着气:“你无需给我解释解释。”
唐基甚至比虞啸卿来得更义愤填膺——说实在的虞啸卿还没弄清要为了什么义愤填膺:“师座说得好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解释如果我们的解释能变成物资我们准比美国人还富足。”
虞啸卿终于吼了起来:“你怎么回事?!”
唐基平时最玲珑的人现在不识趣到像个卡住了的留声机:“令行禁止就是行伍之人的解释。现在命令来了明白无误写着攻击立止这命令来自上峰上峰的上峰……”
虞啸卿:“你他妈的只管给我上到天上!我要的还是解释!”
唐基:“家母你也是认识的。从小没少抱你现在已经作古了。”
虞啸卿不知道该抱歉还是该让自己的怒火再上一个台阶:“……解释!”
唐基:“虞侄。”
虞啸卿:“叫我师座!”
唐基一脸父辈的宽和一副“你又做错事”的表情。
虞啸卿:“一叫那两字你就又那表情——‘你又做错了事’。”
唐基:“错是早就错了早过界了。可怎么样呢?这是乱世说的是为人之道不是什么枪配什么子弹的准数。你是虞家的长子虞家的长子就是要桀傲行事的只有人错你对。我来这也不是要你听庸才的使唤那我也成了庸才我来这是要所有人觉得你对那就先得搞明白一件事情对错无关紧要。”
虞啸卿现在反倒平静些了:“千军万马就要去粉身碎骨——你挑这时候来教我做人所以……我该毙了你吗?”
唐基:“虞侄虞侄你要的又何尝是个解释呢?解释你自己心里早有日军已经是必败无疑这仗又何尝要你我来决出胜负?想想上回的滇缅之战是什么成就了你?”
虞啸卿:“这是军人之耻被一场败战成就。”
唐基:“或者你愿意做你麾下的川军团长?他的人叫他什么来着?死啦死啦。舍生打死全无威严倒被身边人看作个活该去死的小丑。你愿意做他?”
虞啸卿:“我愿意做他啊我梦都想做他。我现在百倍千倍一万倍地想做他因为他在上边。听见没有?你听见他没有?我在这里跟你扯皮。听见没有?这个你听得见——我们都只听得见自己!”
唐基歪着头看着虞啸卿几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虞啸卿梗着愤怒在雾气中也模糊了只剩下失望。
唐基:“是什么成就了你虞侄?”
虞啸卿:“是利益成就了我。是的解释我心里早有利益让我们一败再败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人都败掉了都死了我们成了成了也连里子带面子连骨带肉地全败掉了。我的攻击计划异想天开胆大妄为竟得恩允因为为利益那时候我们做出积极态势只为成为主战场成了便有源源而来的物资方便我们做任何事情。现在这利益是不是已求之而不得?黄了?大局已定便当保存实力任仍重道亦远之?”
唐基:“你瞧我就知道用不着给你解释。”
虞啸卿:“唐叔唐叔你来做什么?帮我分到虞家的那一瓢利益?”
唐基笑了笑。
第一百二十八章
虞啸卿:“和我高山仰止的上峰们一样?想法不错你去做着试试?——拿来试的是我手下的命哪!——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唐基:“时大局未定风向飘忽。幸甚至哉……”
一日军的迫击炮弹炸中了一条刚泛水的小船水花和船只的碎片一起在雾中飞舞第三梯队出现的第一例伤亡便不是小小伤亡。
唐基看一眼虞啸卿也在看着但唐基仍坚持着幸甚至哉下去:“……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虞师还未动只动了部分先头。”
“未晚?未动?”虞啸卿瞪着他的救护兵冲向刚炸起的水花和雾气对那一船上的半数人来说救护已纯属多余:“晚不晚就看对谁说了动不动就看怎么动了。”
他后来就瞪着屏遮了多半条怒江和整个西岸的雾气突击队和第一梯队制造的杀戮之声像是从天穹中传来在那里厮杀的不当是人是妖和鬼。
对觉得用壮丁就能补足炮灰团的上峰犹未晚矣对正要过江的虞师是当头一棒对正在地底和雾气里杀戮的我们是灭门一刀。虞啸卿曾经这么认为上峰们现在还这么认为炮灰团只是为满足一师三团编制的数目字而已。
唐基:“虞侄你一师之力撼不动怒江。”
虞啸卿看着雾气从他身边抬下去的死人也没能让他侧上一目“你们撼动我的信仰。如果我冲到半山就死那是气短而死。”
唐基:“你要搞将在外不受君命那套你就没有后援。你能撞下南天门也会在日军的轮番冲击下消耗殆尽牛师马师多少个你不堪的家伙等着渔你之利。虞家一向桀傲桀傲之人失势便趁宵小你的家族也就什么都不剩。”
虞啸卿能看穿雾气一样地瞪着江面与南天门日军的盲射炮火打得有点谱了人们簇集在江畔伤亡在增多一直在增多。后来他转身对着唐基咆哮。
虞啸卿:“他说一天内虞师必须攻上南天门否则他们必死无疑。我说四小时四小时我在竹内的尸体上摆好虞师的酒桌!他掉头跟他的渣子兵说四天。做好四天的准备——我很生气!我说军人不要搞这种讨价还价尔虞我诈!他说——那时候我真想揍他——他笑嘻嘻地说。你本来就姓虞。他早就知道这是个没数的事情他还是上去啦!”
唐基:“龙团长也算是号人物若得生还终成正果。”
虞啸卿:“我明白他啦。死啦死啦我终于明白你了。这回我叫你兄长可不是因为你就要死啦。”
虞啸卿很想哭泣。他是那种人若哭了便不打算再藏着他毫不遮掩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唐基拿出他洁白的手绢对一个正哭的人——一个软弱的人一总是好办一些。
唐基:“攻击立止。眼看不惑的人哪能没个委屈呢?但是虞侄攻击立止。”
虞啸卿:“我已经站起来了!我坐下去的时候想的是要么死要么胜可以倒下不再坐下!”
他狂怒而暴躁地在滩头走动。偶尔会要杀人一样地盯着唐基唐基不说多余地话有人抉择唐基等待。
虞啸卿:“攻击……!”
他抬起一只手他盯着唐基。
唐基看着他慈和地点着鼓励的头。
虞啸卿:“攻击!攻击!攻击!”他挥着手在滩头地水柱和溅射的金属中咆哮:“攻击!虞家军!你们都不姓虞可是跟着我这个姓虞的!攻击!三小时!三小时我们吃下南天门!”
唐基慈和地看着他唐基点着头唐基悠游地走开。
我们还在那里做着我们疯狂的作业。用喷火器和冲锋枪扫射每一条坑道。把手榴弹扔进每一个拐角用炸药块炸塌岔道。砸烂我们所见的任何通讯器材切断我们看得见的任何电话线连最原始地通话管都被我们砍断。
简直是群魔乱舞。
死啦死啦亢奋地喊着他根本称不上口号的战斗口号着根本不算命令的命令:“干光它!烧死它!炸塌它!”
迷龙现在是当之无愧的敢死队长他冲在最前边马克沁的枪身缚在背上他使用着他的轻武器。这家伙现在怪怪的用轻武器冲杀的时候就红了眼用重机枪的时候又变得冷得碜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那过重的份量给压地。
从一条宽阔的岔道里日军的嘈杂汹涌而来。
死啦死啦:“烧死它!炸塌它!”
我们闪开身子让我们一直用身体保护的汽油桶何书光出现那家伙往里喷了一家伙我们又把他护住了。一个兵狞笑着把炸药包扔进了那一甬道的火焰。
那个兵:“要炸啦!要炸啦!”
他提醒我们倒是提醒得好可那截岔道就在他脑袋上塌了下来。
死啦死啦:“倒霉鬼!”他抹了把脸把一张鬼脸抹得更加满脸花他向前方地坑道挥舞着他的两枝短枪:“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我们就疯子一样地往前涌。
我们在枪焰和爆炸中搏杀自己的命运。我的团长和我们的师长曾把现在的疯狂演示过无数次演得快把对方真给劈了这一切让我们迄今还在占着便宜。南天门现在耳目失聪了南天门现在是个瘫痪的巨兽如果它仍然如臂使指我们早被碾死。
前方的机枪爆响那是坑道里用沙袋匆忙垒的一个工事冲在前排的三个人一头栽倒迷龙站在他们中间莫名其妙可还站着一子弹甚至是打中了他缚在背上的马克沁造就的一跳弹直接命中他身边副射手的侧颅一可他他妈的就还是完好无损地站着。
那个只好卧姿使用的简易工事后那个日军轻机枪组也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死啦死啦扒开迷龙用两筒霰弹轰击了那个枪位然后用另一只手上的毛瑟二十响过去了局。他一脚把那挺冲锋时使不上的歪把子踢开了拿枝空了的霰弹枪指着迷龙笑。
死啦死啦:“没天理啦!什么世道?”
他毛瑟枪一挥我们跟着往前涌。迷龙还在那挠头我从副射手的尸骸上解着携行架——一挺老水冷机枪很管用虞啸卿真没说错。
我:“我要离你远远的!妖怪!”
迷龙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解释:“我老婆准在家烧香呢这娘们。”
死啦死啦又在前边鬼叫:“炸他娘!”
张立宪冲上去了扑在地上这回死啦死啦帮他装的弹前方一群日军抓狂般地试图用沙袋和能找到的一切封上坑道他们干得颇有眉目也颇见声色。投入得忘了我们的存在。
张立宪连轰了两火箭弹。
然后死啦死啦指着那片硝烟硝烟之后的坑道呈明显的上升趋势。
死啦死啦:“南天门。”
虞啸卿在滩涂的砾石中、浅水里和雾气中走动着年青的精锐们簇拥在他身边——但只有他们簇拥在他身边。虞啸卿像在对着雾气叫喊。
虞啸卿:“进攻啊!进攻!今天不是吃斋念佛的日子!……都怎么啦?!”他怒气冲天地对着滩涂和雾气叫喊:“你们怎么回事?!”
虞师呆呆地站在滩头和水里溶入雾气的同时也像飘忽的雾气不可谓不勇敢零星的炮弹就在他们一无遮掩时给他们制造伤亡不可谓不内疚。内疚得只好站在那里呆。
于是虞啸卿拔出了枪开始在他鞭策的人群头上挥舞:“进攻!进攻!二十分钟前我们就该进攻!”
沉默。一个就差被他拿枪顶了头的兵终于嗫嗫嚅嚅:“……团长……”
虞啸卿:“团长怎么啦?”他明白过来就开始咆哮:“海正冲这个王八蛋呢?!”
一个小排长搭腔儿:“刚才唐副师座叫走了。”
虞啸卿:“唐……”
他回过头想寻唐基的晦气可原本站着唐基的地方现在只余雾气。看着空白虞啸卿的眼神也变得空白——他从来也不是个傻子。
战争就像生产线和所有琐事一样靠着看库的、放给养的、写公文的、拉大车的、灌汽油的运转。虞啸卿现在想把自己当炮弹打出去可他那只管琐碎的唐叔已经把炮拆成了零碎。
但他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总有寻死地办法。他转过头来便又挥着枪。
虞啸卿:“海正冲撤职查办。副团长指挥!各营营营长集合听令!”
他枪口下的人吞吞吐吐:“……都一拔儿叫走了……”
虞啸卿又愣了一回瞪着他的攻击部队。他的部队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看着他其中不乏像他一样落空的悲愤。
虞啸卿:“你们的同袍正在雾那边给你们开出一条血路!你们可以不管。你们也从此死了!我有了一师行尸走肉的军队!”
而李冰在他旁边附耳在他的吼叫下根本无法听见虞啸卿愤怒地转回身来。
虞啸卿:“有话大声说!我还不用骗着弟兄们去打仗!”
李冰:“军部把所有辎重车都调扣了说邻防区急用……”
虞啸卿冰冷彻骨地看了李冰一眼没愤怒了只有打心里凉了出来。凉得他只想热。哪怕自己点个火堆也要跳了进去。
虞啸卿:“我要叫你带个手枪队见唐基杀无赦——做得来吗?”
李冰答得也算是不打折扣:“副师座的车好像走了好一会了。说是去军部。”
虞啸卿:“好样的。我算没看错你小张小何总说跟你隔着一层。”他指了指雾气“小张小何就在那山上。”
他点了点头在李冰的肩上拍了两下然后将他猛地推开了。他继续向他无能为力地军队下无能为力的命令无能为力是无法掩饰的挫败在每一个字里边。
虞啸卿:“……我指挥渡江攻击……各连连长集合听我命令。”
他戳在江水里的部下乱了起来在打架。很多人追打一个打得水花飞溅。虞啸卿走向那里很多人把一个倒在水里的家伙拳脚交加他踩着水越来越冷真是很冷。
虞啸卿:“我们还要怎么个乱法子?廉耻呢?”
打架的停了那个为的年青军官回了头并不是失控而是愤怒的——他指着那个被殴倒在水里的:“他破坏渡船。”
虞啸卿看了眼系浮在水面上的橡皮舟一把刀插在舟上。咝咝地漏着气。
虞啸卿:“很好。你们连长呢?”
打人的家伙再一次指着水里的家伙:“他就是。”
于是虞啸卿对着水里的开了一枪安静了。虞啸卿觉得自己心里好象也安静些了。他瞧着那个揍人的军官和他同样年青更加年青的手下总还有想他所想的。
虞啸卿:“现在你是连长——准备渡江。”
年青军官:“不行。我们过去了根本没有后援。”
虞啸卿:“我马上就送过去一个营一个团!整个师!”
年青军官:“您不可能就这样把全军给送过江。”
虞啸卿把枪口狠狠戳上了那家伙的胸口但那也是个不怕死的。
年青军官:“攻击立止团长走时早把这道命令传得无人不知了。这样过去就是送死死了还叫哗变连名字都要除了。这辈子对别人对自个都像梦一般。”他让虞啸卿看他袖口里的手确切说是有肘无掌的手:“我已经很假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还有两米半的肠子留在江那边。”
虞啸卿:“……是你们他妈的正在哗变!”可他能对这么个人开枪吗?他只能溅着水咆哮:“那你就由得他毁船啊!鬼叫什么?!”
那军官就又一次让他看自己不存在的手:“我总得留条路给它拿回来——可不是今天不是搭上全连。”
虞啸卿木了一会冲冲地走回岸上一路上推开那些试图搀扶他的亲卫们用力极猛几个人被推得翻倒在水里。倒像是打架一样。
李冰:“师座军部急电!”
虞啸卿:“钧座还是唐基?!”
李冰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真话抑或假话?但他还挡不住虞啸卿剐刀般地眼神他离唐基还差得远。
李冰:“……您的父亲。”
虞啸卿倒笑了起来:“还不够吗?老子已经像个土匪一样!拿枪逼着部下去死了!——还要十二道金牌吗?”
他哗哗地登了岸冲向那具马扎后的滩涂。那里的一个掩体里陈设着通讯设备除了拉进去的电话线还有无线电台。几个通信兵正在忙碌——那是为了虞师座需要而挪前了的通讯部。
通信向他敬了个礼线早接好了在等着通信把话筒递了给他。
虞啸卿根本没等那边声用他的家乡话对话筒里来了一句:“爷老子。你只当莫生我。啸卿……要翻天了。”
然后他把话筒砸了。拔出他亲随背的刀砍断了电话线。他走出掩体。看着他用不上的军队现在他倒平静了选择题他已经做完了。
虞啸卿:“好吧我现在就从名册中除名了——老子现在就哗变了!”
他瞧着他的亲随们一个个年青从无挫折的脸上写满沮丧愤怒和忍无可忍。
虞啸卿:“要么势如破竹否则粉身碎骨做人的根本要拿命来换的——至少我们撞上了这么个年头。”他振臂高呼:“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上南天门?”
那帮孩子没让他失望至少在这方面从不让他失望十几几十个出上千人的音量但说到头他们也只是十几几十人。
“愿意!”
“做鬼去吧!愿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虞啸卿:“由头多得很咱们现在是没理的!那就走过了这奈何桥去做我们没理的无名鬼!留他们在这里做有理有名的人!”
在军队出现这种事便叫炸营一师之长当先领着他一众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们从滩涂冲向水里的渡船分开人群就如船头分开水流。少年们自觉火力不足一路抢掠着他们眼中退缩者的武器弹药气壮得可以也乱得可以。
虞啸卿当先上了船他的人抢了桨解开缆索船头在混乱中掉向还不断有人一身水花地跳了上船。
虞啸卿在溅湿中看着雾气里旋转的天地听着从山肚子里传出来的爆炸这也许真就是他期待已久的结果一事无成但终于自由这让他有些晕眩。
李冰:“师座!师座!”
虞啸卿扫了眼被他们抛弃在水里的旧日亲信李冰是踩着水追来的手里高高举着一张薄纸。
虞啸卿:“不看。”
李冰:“是南天门上刚传回来的!联络官的电文!”
那就不得不看了船止了还在船下的亲随拿自己身体当着锚桩虞啸卿从船上伸了只手接过——然后便开始皱着眉头。
完电文的麦师傅收拾好了机器像每个经历今天的人一样他使劲看了看雾气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于是他只好罔视了这片已经让他麻木的焦土在士兵的护送下进入我们清扫过的坑道。
那确是麦师傅的电文只是被唐基遥控着做了拉回他家虞侄的道具。麦师傅以他惯常的据理力争和宽容说道他理解这样大地强攻不可能步步到位但为什么十五分钟前就该展开的炮火支援还未来临。
虞啸卿愤怒地盯着他的下属尽管那不是他任何一个下属——甚至包括李冰——的错。
虞啸卿:“炮兵呢?”
他的亲随惶恐地往东岸——大雾的深远处指了指:“师炮兵和军里的重炮早在那里放列了。不知道怎么……”
还能怎么?虞啸卿重重地从船上又跳回水里随手抄过了部下手上的长枪。
虞啸卿:“跟我去!老子至少亲眼看他们把炮弹打完!”
于是又一次乱哄哄的劈波斩浪。我们的师座又一次分开人群。
把自己填过去只是个良心的交代派的用场还不顶炮群一次齐射。偌大的炮群可不像唐基一样好藏虞啸卿想这是他至少还可以为他兄长争到的东西。他那么骄傲在他心里让他愧得以命相报的团长周围没有我们这帮小弟。
那个兵冲了上去把枪举到一个九十度的仰角准备射击那是不可能和上边的人比射击度的。砰砰地几枪从我们瞧不见的上边盖了下来最致命的一从他颈窝穿入。肋下穿出。我们抓着他没撒手的枪把他拖出射界子弹还打在他的脚后跟上。几个和他做过同样尝试的人先已经躺在射界里连救都不用救了。
这里的坑道几乎是垂直的很陡的金属梯级东一折西一折地直折了上去我们看不见的日军就在我们看不见地上头守着火力并不强。但守这么个地方并不需要多强的火力。
上边扔下来的手榴弹在我们眼前爆炸扰得我们一身土。我和不辣把那个伤兵靠洞壁坐着也救不了他了坐着吧。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捂着自己的颈窝。
死啦死啦半疯狂状态唾着嘴里的土笑骂:“龙王爷爷庙奶奶!上边就是南天门!”
不用他说我们的伤兵就是靠在从土里突兀出来的一截大树根上的我摸了摸那树根拿枪轻砸了一下。
不辣:“石头做的?”
丧门星:“树生得太久了就长成了玉。”
不辣:“那老子还屙金条呢。骗鬼。”
但他从此就开始做弄下一块来的企图。我懒得瞧他的洋相正好死啦死啦在我前边出馊点子。
死啦死啦:“——干它?!”
他满是期待地看着何书光何书光沮丧地摇了摇头他用“扑”地一声模仿他喷出地火焰然后让那火焰落在自己头上:“我们都会烧死的。”
那就瞧张立宪。张立宪只管摇头屁都懒得放一个了。
我不想瞧这份一筹莫展了我转过头来那个伤兵已经歪在墙上死了神情倒是恬静得很。麦师傅已经在护送下到了我们身边他神情茫然得很。我们拍他的肩也没个反应。
死啦死啦:“狗!狗!杀了它!”
我们瞧着那家伙忽然开始抽羊角疯。他对着狗肉大叫那架势好像狗肉已经把他咬死了一样。狗肉瞧着他如看一个习惯了的怪物。无动于衷。
然后那家伙在狗肉脑袋上轻拍了一巴掌声音也很轻:“狗肉上!”
于是狗肉忽的就冲上了楼梯我们瞧着它在阶级上一闪而没像枚会拐弯的炮弹。
死啦死啦还在鬼叫:“它咬人!小日本的狗!杀了它!”
叫归叫手上一点没耽搁一枝满弹的冲锋枪抓在手上扶持护木的手上还抓着他的霰弹枪毛瑟二十响插在腰里一抓得的位置然后他开始随着狗肉往上冲他刚起步时我们已经听见上边的咆哮与撕咬以及日军的尖叫和枪声。
我们醒过神来跟着他一涌而上。我眼前还是七拐八弯的阶级已经听见上边冲锋枪的扫射然后霰弹枪轰轰地响了两下。我奔跑着眼前终于出现那一片狼藉——被狗肉咬过的也被死啦死啦打过的尸体狗肉正和拿着刀的最后一个在撕咬着死啦死啦连换弹匣的功夫也没有拔出他的毛瑟二十响砰砰的一梭子。
这里有扇小门通往外边的不知处死啦死啦的枪口指向那里何书光这回会意得快听着日军奔来的嘈杂声就冲了出去。然后焰光和热流从外边卷了进来更多的人冲出去填补他爆炸和枪声。
门小得很一窝蜂而上要卡住的。我们几个精疲力尽的窝在那里候着死啦死啦沉默地摸着狗肉的后腿——它也挂花了腿上着了一枪但那家伙一声不吭忍受着的德行真是叫我们汗颜。
于是我们一边排着队等着冲出去厮杀一边每个人都摸了摸狗肉的头。
我知道竹内连山养了条狗和狗肉生得像孪生兄弟。但我们肯定全世界只有一条狗肉我们的狗肉。
张立宪也摸了摸狗肉。他一向对这条大脏狗敬而远之的。
张立宪:“该给它个一等宝鼎勋章。”
我:“那你拿什么?”
张立宪就有些气结换个时间也许就要扑将上来。可瞧了连他在内我们一班烟熏火燎连土埋带血糊的他也有些黯然起来。
张立宪:“打这种仗没人还想要勋章的。”
然后他紧了紧手上的枪冲了出去。
我们终于得窥了这座妖怪一样的树堡内部全貌从外观上它狰狞扭曲得已经乎了现实。永远像日军向我们伸着的一只巨掌从内里看它、连同它其下的根基和土石都已经被日军挖空了又用*和水泥加固过一看就结实不过的金属楼梯连接着环内周长筑造的二层环道更高处的三层监视哨则用一个竖梯连往了树顶。从一层到二层都分布着层层叠叠参差不齐地枪眼炮眼对外部想攻占它的人来说那就是要命的三百六十度重叠射界。除去那些专用于杀人的构造它的内观乍一看很象一个工业化的机械生产车间甚至还安装了用于吊运轻型装备的小龙门架。架子上密布着*的吊索、滑轮组、射灯让我们这些来自农业世界的人第一眼就觉得到了异世界。
很多的门金属的门连往我们现在还不知用途的各个房间也连往和主堡一体的各子堡。
那些错落层叠的子堡用于把主堡本已滴水不漏的火力再度加强。
但它所有的设计都不是用来对付像我们这样从它内部的地底下冒出来的人——我们摸上来的本只是一条用于把主堡和整个工事网络连线的应急甬道。我们从那道小门里蜂拥而出在近距离上卖弄着自动武器所占的便宜扫射那些正企图把重机枪和轻火炮掉头的日军往每一个房间里扔进手榴弹喷射火焰惨叫从这个蜂巢结构地各个部分传来。迷龙几个已经悍不畏死地在向二层冲刺。
在这场杀戮中。一条巨大的狗站在主堡洞开地门边向我们拼命吠叫着。那绝不是友好。我也很愣。
我:“狗肉?!”
我知道狗肉伤了应该是还在我们上来的地方歇息的死啦死啦给了我一个耳刮子。
死啦死啦:“是竹内的狗!”
我认为我挨得活该但那就没什么犹豫了我抬枪就要打但死啦死啦向着那条猛犬出一阵比疯狗更像疯狗的咆哮竹内的狗愣登了一下一溜烟跑没了。
我回头瞪了眼死啦死啦他拿着枪却不射向我笑了笑耸了耸肩然后把半夹子弹全打在二层一个正想向我们投弹的日军身上。
于是我也向二层突击二层的家伙已经快被先冲出来的家伙清光了迷龙正在猛撞一道金属门——这个白痴——我在他把自己撞傻之前对锁眼开了几枪。
迷龙检讨:“晕啦晕啦!”
他检讨却永无检讨的样儿往下他一头冲进那个房间。
我也跟着冲进去不知道为什么迷龙过于暴烈的动作总让我有一种他将人不久矣的感觉——尽管他动作一向这么暴烈。那家伙背上缚着他的重武器端着他的轻武器在那蒙我像他一样扫视了这房间后也开始蒙这房间藏不下什么的除非角落的衣柜里能藏人它很干净干净得有些幽静用的是从中国人家里掠来的家具却摆设出一股日本味。除了桌椅、衣柜和行军床之外它几乎是徒空四壁的说几乎是因为它的墙壁上钉满了图:很少的地图和很多的设计图。桌上放满地也是绘图和测绘工具没军刀没武器——一句话它不像一个军人而像一个设计师的家一个忙碌而大有可为的设计师一个日本知识分子的家。
我看着衣柜迷龙这个莽子就是一个短点射打了过去。我狠踹了他一脚用枪筒挑开了柜门。
迷龙:“咋的?”
我:“你把竹内连山整死啦。”
我把大喜过望的迷龙扔在那让他去对着柜子里一套被打出几个洞来的大佐军装空欢喜去吧——竹内连山显然不是个奢华的人。根本是个简洁的人他的柜子里没什么衣服。这房里也几乎没有非生活必须的奢侈品——我开始端详这屋里他唯一的情感所倚:很多的照片。因为竹内显然不想为照片往屋里搬更多的家什照片是贴在全屋唯一没贴地图的一块空墙上的连相框子都没有丫够节约的。
戴着安全盔在看施工图的、在收拾自己家小花圃的、年青穿着学生装的、带着老婆挽着孩子的、穿军装的不是没有但是很少——最后一张和狗合摄于南天门某处的照片让我确认了身份。
我:“这是竹内连山他家没错。”
迷龙就没怀疑过这点现在拿着个巨大的绘图规向我解惑:“这是啥兵刃?”
我:“画图使的。别瞧着个尖玩意就只想拿来捅人。”
我把图规拿了过来。就着那张男人与狗肉的合影我把图规的锐尖扎在那个男人头上。
迷龙:“傻北平佬你跟麦师傅学会了下咒吗?”
我没理他这房里的一切让我有些茫然。
我小时拿着父亲的绘图规就派这种用场竹内的家让我错乱因为父亲的屋曾经像这里一样纷乱繁忙大有作为——那时父亲还没把自己砌进书墙。爹如果有张安静的书桌了。你又会怎样?
死啦死啦在外边尖利地吹着哨子那哨子是他从美国佬那里刮的能吹出与刮锅子同样的音效但现在才用上。我掉头冲出去迷龙在忙活。他把墙上的照片全塞进自己口袋。
我:“要那个干什么?!”
迷龙:“要赏钱啊!不赏我就拿黑市卖一张十块大洋!”
我:“不要脸!”
可我肯定我会买一张的在满足了温饱之后我会拿来贴在马桶上。
第三十四章
死啦死啦站在一层的楼梯口猛吹着哨子已经有部分人聚集在他身边更多的人从一层从二层的各个门口里冲出来。惨叫声和枪声爆炸已经少很多了。主堡已经被我们如狼似虎清理得差不多了。
死啦死啦:“堵门!堵门!”
我:“堵什么?”
我瞧了眼那钢骨水泥洞开地大门外边雾气弥漫地。一个黑漆漆的玩意从外边甩了进来大得可以是个集束手榴弹轰然一下子还好一层的人差不多都被死啦死啦聚在一个死角了被冲激得东倒西歪的可没多大伤亡。他们还没爬起来仓促集结的日军已经从外边的雾气里蜂拥而进。
我们二层的人立马调低了枪口封门我们可以占到便宜的一层那帮家伙一半是炸晕了一半是给血激的最大一个问题他们来自第一梯队——也就是说热血有余可经历的战争并不够让他们变得油滑于是爬起来便往日本人堆里扎。
何书光端着他的喷火器站在死角里大骂现在他没法喷了张立宪迅把他摁倒。
死啦死啦在射击我们老油条也从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射击死啦死啦在大叫。
死啦死啦:“别冲!不要冲!冲到这里哪条命都是别人几条命垫出来的!”
枪声轰轰爆炸隆隆连我这二层的都还在耳鸣谁听得见他呢?于是我们只好猛烈地射击着一边看那帮嫩玩意在一个大眼瞪小眼的距离上和日军做一比一的射杀和刺杀。
我:“白痴啊!”
迷龙:“全是新来的。”
我:“可不。”
泥蛋窝在那人堆里狂乱地挥舞一把景颇人的刀子。
而死啦死啦掉过头来向我们这帮窝在死角的老油条鬼叫:“给我上啊!他们的命跟你们一样几条命扛上来的!”
然后他吼叫着就扑上去了狗肉刚扑倒一个死啦死啦给狗肉爪下的补了一枪托。我们愣了一下也哇哇地往上冲。迷龙卸掉了背上的机枪捡了条带刺刀的日式步枪以便拼杀这让他已经落后了于是怨天咒地地从二层把自己砸了下去。
并不多宽敞的门口很快就塞满了我们好像在死人堆里做刀刀着肉的厮杀。日军有点气馁他们现在还没搞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而恐怕除了我们这帮子没多少人习惯这种两眼一摸瞎的玩命。
新兵不要命的往上扑炮灰中的炮灰全是我们平时不当人的新兵全是还没死的豆饼全是沉默、愤怒、憋屈他们天真地认为全都是因为鬼子来了——日本鬼带来了这多么的不幸。
我并不确定。
日军中开始有人跑一跑就带走整串。他们开始跑新丁们就开始追我们老家伙也晕头晕脑地开始追。死啦死啦把一梭子弹打在我们头上。
死啦死啦:“固防!固防!别来给老子偷懒!别再搞这种一命换一命!”
我们茫然的从一场属于几百年前的血肉相搏回归了现代趴在尸堆里坐在尸堆里看着他。那家伙跟血糊的差不多我们更好不到哪去。
死啦死啦:“固防!他妈的!”
门已经关上迷龙正在别人帮助下支上他的马克沁他的枪位设在二层枪口对着封闭的大门。那些死沉的枪附件在他的第二位副射手死后被我背过了甬道冲进主堡前我把它们扔在了一边现在它们被安置上了成为应对日军冲击焦点的火力屏障。
我随着死啦死啦在走动早说就这么大个空间可结构和射角实在有点复杂到冒泡巡防固垒也就成了件得打醒精神的事情。
不辣在收集死人的手榴弹他又把自己挂得像棵葡萄藤;麦师傅被我们给塞在死角了捣腾着他的电台;蛇屁股们现个好玩意儿一门支在一层炮位上的九二山炮蜂巢里不缺轻重机枪可一门炮就我们的积习总是稀罕玩意;丧门星带人在加固紧闭的大门我很想告诉他别搞那种意思帐了门是很结实可世界上还绝没造出能禁得住火炮直射的门销子;何书光在拾掇他的喷火器还是落落寡和的看来他要一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受歧视还是受重视。
第一百三十章
巡防者踢踢这个捅捅那个做此假模假式或者真章那是必须的事情。我半真半假地帮着不辣把他的投掷物挂个更安全的位置而湖南乡巴佬瞧着这树堡的钢架铁骨出对机械的感慨。
不辣:“它妈的个妖怪树。”
我:“是碉堡。”
不辣:“是树。”
死啦死啦:“是个迷滇边迷疯了的挖洞狂造出来的炸倒它再建个碉堡轻松多了他偏得使出吃奶的劲造这么一个。”
我:“你个粗人不懂我们知识分子。得留着这个叫象征征服的象征。”
死啦死啦:“老子管他牛症马症现在可以骑着它撒尿。”
我:“撒尿之前你先告诉我主力啥时候开始进攻。现在已经过气四十分钟了。”
我立刻看到了他惯常的闪烁其词和顾左右言它——他向了上下左右的所有人大叫:“收集弹药!收集弹药!吃的药水!所有能用的!——你!”帮迷龙架枪的人倒霉被他指到了:“做他副射手!”
那家伙一捂眼:“我的妈呀。”
我们嘿嘿地窃笑死啦死啦看过来我们就把头都低了别惹那事了从半山石到这迷龙的两个副射手都挂了。
不辣在我旁边止不住地纳闷:“迷龙何解连毛都没掉呢?这个敢死队长不像样嘛。米田共里面浸过了?”
死啦死啦没理他又找别人毛病了:“蛇屁股!”
蛇屁股:“啊?”
死啦死啦:“你把个炮口掉着向我们做什么?”
那确实是蛇屁股在做的事情他把个炮口转向了像迷龙一样对着大门。
蛇屁股:“固防啊。固防。”
死啦死啦:“掉回去!炮口对外!主力打上来我们要做火力支援的!”
我忍不住又嘀咕:“啥时候?”
死啦死啦便推问别人:“啥时候?麦师傅?”
麦师傅一边忙还不耽误耸肩耸肩肯定不代表我们希望听到的答案。
张立宪从一层的某个门里走出来他是被派去统计一下我们到底打劫到多少。丫一脸止水般的成熟但经过在小醉家门前那幕后谁要说他成熟我只会以响屁回应。
张立宪:“找到他们弹药库了。轻重机枪、二零小炮、手炮都有弹药多得够派一个营的。”
死啦死啦就学美国人翘大拇指:“古德古德。卖瑞古德。”
我:“作为你拣来的副官我再提醒一次照你们吵了几百架吵出来的计划四十二分钟前我们的炮群该对自半山石至山顶防线进行覆盖射击以阻断日军为应变而做的调动并把日军注意力重新吸回东岸。第二梯队……也就是咱们的督导该从南天门侧翼动佯攻与渡江主力会合后佯攻将转为真正攻击——就这样子。”
张立宪小声地嘀咕。看来他也是心焦如焚只是我们都得压着:“永远在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问题。”
死啦死啦:“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太多。所以别废话了。”
张立宪:“我还没说完。”
死啦死啦:“那就说完。”
张立宪:“跟我来。”
我们就跟着他我直觉上就没好事。
这是从主堡分出来的甬道之一甬道里分布着日军的贮藏室。张立宪在一道紧闭的门边站住门很厚实防火地*水泥。
张立宪:“这是他们存粮食的地方。”
死啦死啦:“粮多吗?”
张立宪:“应该是不少。要照他们放的吃掉虞师的狂话存的粮食怕是够全体吃两三月。”
死啦死啦兴奋了。伸手就想去开门然后喊爹叫娘地缩了手:“妈的!烧熟了!”他冲我们挥着炽痛的手:“你要不吃口?”
张立宪也许在恶作剧但他生就了一张从不作恶的脸我搞不清这是否我不喜欢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张立宪:“有日军在里边顽抗小何……照里边喷了两下。凝固汽油……根本灭不了我只好把门关上指望能把空气烧尽。”
死啦死啦:“还能剩多少?……你觉得?小说整理布于bsp;张立宪现在有一副苦瓜似的脸:“凝固汽油……一千多度一滴都能烧很久……而且粮食吃到肚里是热的……就是说它也是燃料……”
死啦死啦:“毛都剩不下来?”
张立宪苦着苦瓜似的脸。
我们站在主堡的二层。这鬼地方的内构已经不会再引起我们惊诧了我们瞧着我们这些也许要在其中生存下去的人。
我没法不去瞧那个放火精何书光他光着膀子时候是最事的现在他不光膀子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耐火材料的连体裤耐火材料的大手套还好现在摘了耐火材料的面具——刚才这一套让他窝在我们中间时就像只欠揍的黑熊——而穿得这么严实的时候他还是最事的。
那小子对别人的目光总是敏感因为他一向在意别人的目光于是他站了起来。瞧着我们。
不辣:“玩火的。歇一下啦也不怕尿床。”
何书光:“什么什么?什么尿床?”
不辣:“小讶子玩火玩狠哒。晚上睡觉就尿床。”
何书光:“……你们说话怎么都像从屁股里崩出来的?”
不辣:“屁股有人喊你。”
蛇屁股就招呼:“扑。”
何书光很不释然看我们这回是看张立宪张立宪摇头。何书光便练忍功一屁股坐下打算用面具再把自己罩上——可他遭遇上的是不辣无耻厚皮到连我也要汗颜的人说实在地无廉无耻斗嘴称王。
于是一块压缩饼干捅了过来何书光诧异地看着说不饿那是假的。半癫狂一般地冲将上来。我都觉得饿。
不辣:“不呷?我晓得你们乌七八糟地背了一大堆身上是连葵瓜子也放不得一粒哒。”
何书光愣一会拿过来嚼一口:“谢谢。”
不辣:“不过你蛮厉害。呼的一下呼的又一下搞死的比哪个都多。”
这是赞誉而且是何书光最希望听到的那种赞誉便点点头:“好说好说。”
不辣:“不过你要离我们远一点。免得剁脑壳的背时鬼嘭的一下。”
何书光:“什么嘭的一下?”
不辣便双臂从怀里伸展开来。十指向天做了一个燃烧的表意:“嘭的一下。”
何书光还咬着饼干就大骂起来:“你他妈才嘭的一下!”
于是一个跳脚大骂几个嘿嘿窃笑。衣冠遇见了禽兽不在话下。
这时候我们都听见一种声音我不知道我居然这么想听见这个声音我震了一下我瞪着死啦死啦几乎快奔流了起来。其他的家伙比我强也有限。比我强是因为他们对这件事并没那么了解有限是因为他们也知道就我们现在的状况我们的深入虎穴在日军也许就叫关门打狗。
死啦死啦终于开始笑了因为忍了很久而笑得皱巴巴的比哭还难看。
我:“……咱们开始进攻了。”
死啦死啦:“师爷放话还真是一言九鼎做师长好啊做师长就能君子一言。”
我:“……谁是师爷?”
死啦死啦:“虞啸卿啊。他是师座又是我的爷爷简称师爷。”
张立宪也忍不住灿烂地笑同样是绷了很久。灿烂得像苦瓜开花。
我:“呸你的师爷。我瞧你倒像狗头师爷。”
死啦死啦:“冲着狗肉狗头也就罢了。你见过这么疾疾令阵前风的师爷?”
张立宪:“……明摆的是阵前抽风。”
我们心不在焉地玩笑我们的心神已经全在山下卷上来的枪炮声地暴风骤雨。日军现在对我们没动静了他们转向它顾了我们活下来了。我肯定就连张立宪这门子精锐也先想的是我们活下来了然后才是——我们胜利了。
虞啸卿猛地拉开了车上重机枪的枪栓然后把枪甩给了他的亲随。他跳下车他的一干近卫们跟着哗哗地跳车荷枪实弹。虞啸卿还不忘对着把着机枪的家伙嚷嚷。
虞啸卿:“我指哪你打哪!”
把枪的连应声都没有。只是把枪口调整一下。以便副射手给他托带弹链。
然后虞啸卿大步走向他瞄准的人——那个炮群指挥官他身后也有那么些护卫。可在虞啸卿一帮的剑拔弩张之下虽还未跑却已经有了些遁的意思当虞啸卿们拿枪口把他们对了时他们甚至没勇气把枪口回指。
雾气里的炮位上曾经打开的炮架已经合上牵引车正打算把它们拖曳回巢。
虞啸卿是这帮暴躁家伙中唯一一个没拿枪的也许是对方的软弱和煞白脸色让他觉得没必要掏枪。他只是用一只手指指了人家鼻子。
虞啸卿:“开炮。”
指挥官只好勉强地惨笑:“虞……虞师座……”
虞啸卿:“开炮。”
指挥官:“那个……那个军里这个钧座有令……”
虞啸卿就把手指在那位的脚下划拉了一下车上的重机枪轰轰地响了贴着那位的脚尖在地上犁了一条小沟。
什么也不用说了然后虞啸卿拿手指头贴着那位炮兵指挥官的额骨慢慢划了过去。
于是那哥们猛背了身几乎是张牙舞爪地叫了起来:“开炮!开炮!”
虞啸卿:“覆盖射击。最大基数。”他还拿手指头在人脑袋上划拉“别让我看见你留一炮弹。”
指挥官:“……打哪儿?”
虞啸卿:“南天门所有标定的目标!——如果你连这个都没标出来也就不用废话了。”
指挥官:“标、标定的!——就位!就位!”
炮兵们开始了纷忙那些笨重的玩意要回复射击位置不是一会的事这就上机关枪也解决不了虞啸卿向他一脸死相——或扩写为视死如归之相——的部下看了看浮出些苦涩的笑意。
虞啸卿:“盯着让他们把炮弹打完。下辈子就别跟我了。”
他的部下就哑然然后开始嘟囔:“要跟地。一定跟的。”
虞啸卿:“我得过江。我是去还债。你们在这给我盯住你们没欠债。什么军事法庭我是省得去啦你们得去为自己好说句软话。说被虞啸卿裹胁说虞啸卿死前已经悔罪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有负父老养育党国栽培……”他毫无诚意地说着这种话也不管他的近卫们已经快哭了出来脸上倒出现与死啦死啦颇似的涎笑。但那个笑容没维持多久因为雾里急刹了一辆车。影影绰绰的雾影里李冰冲了过来——他从江边直追到这里。
李冰:“师座!……”
虞啸卿:“唐基又派了你来?如果你是个风筝我就剪了线摔死还是高飞由你自己。”
李冰的表情着实有些苦可没办法要在墙头便得受两面挤。“……师座西岸左翼交上火了。虽也没回音过来可打得很激烈。”
虞啸卿:“佯攻部队教人现了主攻迟迟不上佯攻可不是送死?”他并非一个马后炮的人默然了一会便瞧着那位一直走不是留不是的军属炮群指挥官忽然把人搂过来拍了拍那位被他的前倨而后恭搞得干嘿嘿了两下。
虞啸卿:“有什么能让你笑的?我不过试试像我的朋友一样做事……可我做不来他。”他有点嫌恶地把那位军官推开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死啦死啦那样把人搂在臂弯里说话的。“前令收回。现在集中火力打击西岸左翼日军第一防线。这是救命。赶快。”
那位瞧了眼李冰竟是把他也当作了救星。李冰只顾看着虞啸卿呆。虞啸卿是谁也不想看只冲他没背叛的近卫们挥了挥手叹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
虞啸卿:“你们好自为之。我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都沉默着。只有李冰追着他的背影大喊:“师座?!”
虞啸卿猛回了身。一个耳刮子抽在李冰脸上:“你真要后悔就告诉我唐基这卵蛋躲在哪个裤裆里边!——我不用试了他要躲起来搞鬼就鬼找不到事也做绝!你要做个你想做的人。就拿条枪对他那个快生不出头来的脑壳来上一下!你做得来的!”
李冰露出一种很奇怪地表情。但绝不是惭愧:“唐副师座他……”他往身后看了眼。载他来的车就停在雾里车上还坐着几个人一个人正下车走过来于是虞啸卿便瞧见了唐基该急死的虞啸卿没瞧出急来他倒是一脸急形于色。
虞啸卿拔了枪便大步迎过去一边打开了保险于是唐基便站住了他并不是个被枪指着面不改色的人也不想装。
唐基:“这是做什么?虞侄这又是做什么?……我就到处找你就到处跑。我就到处补漏你就到处闯祸……我看着你长大的你不能长出双长腿来就遛短腿老头子嘛。”
虞啸卿:“……你腿不短手也很长准备了两年的进攻几十分钟被你拆了个干净。”
唐基:“拆?这个拆字是从何说起?先是虞家后是虞师从黑头到白头我唐基碰到虞字又几时有个拆的时候?”
他就摘了帽子让虞啸卿看他的白头那并不用看虞啸卿对他的每一条褶子几乎象对自己的掌纹一样熟悉。
虞啸卿:“我三十五认识你三十五年了。”
唐基:“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虞啸卿:“……你去哪里了?”
唐基:“去跟军部通话呀。违令不从这么大的事我这个专收后梢的能不跟军部通话吗?”虞啸卿瞪着他没有丝毫的信任而唐基悻悻得几乎有些愤怒了:“你们虞家的人都好惹祸永远是我姓唐的来挽回!我两条老腿扛一张老脸力求挽此局于狂澜啊!”
虞啸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枪收了他打不下手要打得下手一早已把李冰崩了然后他掉头就走是要离开这里的架势。
唐基就跟着:“走慢一点。要不要脱了鞋子让你看我脚上的泡?”
虞啸卿:“没杀你是因为杀也没用了我杀光了我父亲的儿子不想再杀他唯一的朋友。我知道你是怎么挽你的狂澜你也不用挽了雾很快就要散了。也别跟着我现在杀头也不够时间把两团兵力送过怒江了我闯不出祸来了。”
唐基:“就够时间把你自己弄过江去送死?”
虞啸卿:“我在乎的人都在对岸就要死了。活着的人我已经得罪光了不用再在他们眼前丢人。”
唐基:“这又是说什么话?上峰对师座此次渡江做火力侦察地奇着险着大为激赏钧座都说要破一下酒戒携众为你举杯遥祝……”
虞啸卿愣了一下站住了诧异兼之愤怒:“什么什么?什么火力侦察?”
唐基:“这次火力侦察啊。钧座称你为东方之巴顿而且这滇西山地可不是他那北非沙漠可以比的。钧座说早该有此一仗以一次强火力侦察拔敌军入我心腑之刃得兵家必争之险居伟功而至谦……”
虞啸卿:“什么侦察?你们又在搞什么鬼?这样大规模地进攻虞师前锋两师殿后!光送军部的报告都能堆个屋子……我恨不得连下辈子的力气也拿出来用了——侦察?!”
唐基:“以我几百万袍泽几万万同胞它就是侦察。”
虞啸卿眼瞪得什么也似那并非傻他从没用过这种逻辑但屡见人用过这种逻辑他也迅明白了唐基在用一种什么方式力挽狂澜——最后他只好苦笑。
虞啸卿:“侦察……往下你就要告诉我我是个女的。你们有能耐整个团的生死也能当粉笔字擦掉写上新的。山上面打得很惨我告诉你我推演过几百次我知道会打得多惨这样惨烈的打法说成之偶然的渡江侦察这样大家就有面子了说给外人外人也只恨没生个更大的大拇指而且你把我救了必死之过立成军功谁也别开罪谁大家凑合过。哈哈。”
唐基绷着脸他能立刻把脸绷得再没一丝笑纹:“开罪就不要谈。不要以为上峰会记你的仇没度量能用你这样的下属?”
虞啸卿:“我感激死了。再见。鬼门关里再见。”
唐基:“站住——就去寻死啦?愧对一个人就要死愧对了几万万人也不外乎是个死所以你不用急。你拿的主意是不是就是上了南天门被那个天灵骨都长反了的家伙一问然后抹脖子就死?哈我都死啦你们白死就白死吧我管不到啦。”
那自然是虞啸卿明白不过的心思可被人说出来——而且是这样说出来就另一回事虞啸卿恨恨地瞪着他唐基也不吭气倒是那个炮兵指挥跑过来探头探脑。
指挥官:“唐副师座那个炮……”
第一百三十一章
唐基:“打呀!调你们来做什么?虞师长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军里还要调重炮来狠狠地打!”
虞啸卿便有点愣了一个一个的讶然每一个都到了让他失惊的地步——而唐基仍在那里向一脑雾水的指挥官拍胸脯子:“你要不信只管军里去问!可十秒钟之内炮弹得按虞师座要求的打出去!”
那边匆匆去了虞啸卿仍在那里愣。那帮家伙们要真没得一折二扣时效率还是蛮高的几声号令炮弹已经出膛。
虞啸卿茫然看了眼被射流冲开的雾气舍了命来抢的东西居然就如此轻易轻易得简直让他觉得一直的气壮都有些虚。唐基在旁边背着手看着他现在已经完全回复成他自己了一个平静的、每一句都想好了的、一味把事情引向自己方向的铁嘴子师爷。
唐基:“你从来就很受器重现在就加倍地受器重。现在连最想看你倒的人也只好说你是真要打的那等到真要打的时候上边也知道该谁领兵。记住领的可不是区区一个虞师。”
虞啸卿就苦笑:“真要打?原来上边做出的样子一直是假要打。”
唐基:“你用兵的人真变假假变真的事会搞不清?谈判桌上谈着桌子下边总也得有个动静那时候想的是这滇缅要做主战场现在被斯大林给抢走了那还有不保存实力的?酒囊饭袋都明白的事你偏就从不想。只能说赶了个巧你又太当了个真……我说你也不听。”
虞啸卿:“……你就说了些两可的话。”
唐基:“是你烦了被老爷们来订你这今世岳飞的命。”他冷冷地笑笑:“我就看着我知道劝你不会听。你知道怎么劝上吊的人?别管他让他吊等他吊上去了再解下来劝——怎么样?吊上去的滋味好不好受?”
虞啸卿:“我没打算被你解下来。我只是想死得明白一点。”
唐基:“那就去死。有的人死是死期到了你死只不过是你觉得丢了他妈的面子。你不外乎是觉得没脸见那个炮灰团的团长。别人管下属是拿命令管你是拿魂在跟他照这倒好你以为是在演三国呢?你就想跟他刘关张。小马乍行嫌路窄雏鸟初飞怨天低。你死了就对得住白死的官兵了?他们可是你一力哄上去的。我是一直持反论。”
虞啸卿:“我再说一次你说的全是两可的话!”
唐基:“我说了太行险着。”
虞啸卿:“这叫哪门子架得住的反论?兵无不险!”
唐基:“对打仗我是完全的不通完全的不通。”
他简直有些笑吟吟地因为事情越来越往他要去的方向因为虞啸卿越地痛苦这不是在江边的哭泣。是真正无处可去的茫然和痛苦越痛苦越软弱。
炮群开始齐射轰轰的撞入雾气一些重炮弹的爆炸声在这里都隐隐听得见很壮观但这虞啸卿期待已久的壮观现在在虞啸卿眼里却一点也不壮观。
虞啸卿:“除了一死……我还有什么办法对得起他?”
唐基:“往回撤呀!”
如果几分钟前唐基说这话准要被崩掉了脑壳。可现在虞啸卿甚至无心去理其中所含地嘲讽:“不可能的。都已经不够时间把人送过江更不要说把人撤下来。”
唐基:“虞侄啊跟你父亲年青时一样总是把事情想绝的。”
虞啸卿:“绝?你哪怕告诉我一分的转机。”
唐基:“军里都已经在为你举杯了难道还会晾你不成?桌子上的也还在谈主战场是争不到了可物资军备上还是有得讨有得还。也就是几天的事。你这里枕戈待旦着军里的增援也没断说声要打不是随时的事?”
虞啸卿:“几天?”
唐基:“三两天吧。”
虞啸卿:“三天还是两天?”
唐基就冷面笑样地:“三天加两天就是五天。”
虞啸卿顿时又快爆了:“我把你……!”
唐基:“两天两天。只是两天。两天你现在要打也来不及了两天正好重整攻势所幸虞师实力未损你的刘关张兄也是把人物。两天绝守得住。两天你要不要跟你活了三十五年的地方闹翻?你要闹翻了那上了山的才叫死无葬身之地呢。”
虞啸卿看着唐基的眼神几乎有点可怜巴巴。
唐基伸了两个手指头如两个金不换的保证:“两天。”
虞啸卿:“两天内必须给他们提供持续的炮火甚至是航空支援。”
唐基:“我是打仗的外行这个要你自己对军长去说。”
于是虞啸卿像对着自己的梦境在做一个炮打不动的保证:“两天。”
我们站在被狗肉攻占的楼梯间上这回换我们守了。我们越过阿译和全民协助的脑袋把手榴弹往下扔。阿译和柯林斯一帮十几个人是被坑道里的日军追击着跑上来的他们狼狈得不行。其中多一半倒都负了伤。
我们把枪下垂到一个快九十度的角度开枪下边的子弹也垂直地飞上来。对岸打过来的重炮弹隔着山体在爆响但总也响不过我们耳朵根前的爆炸。
死啦死啦:“炸塌掉!炸塌!”
丧门星举着个冒烟突火的炸药包冲了过来猛扔了下去它在梯级上滚落往下的爆炸快把我们给掀下去了土块崩落和钢架倒塌的声音在爆炸声中几乎听不见我们爬起来往下看的时候刚才的梯级已经不复存在了。
死啦死啦毫无间隙地拖起了只顾倒在地上喘气的阿译:“你的人呢?”
阿译:“都在这啦!”
死啦死啦:“你把他们都扔在那里!”
然后他开始揍阿译沉默地揍阿译不吭声被打倒了便爬起来沉默地挨我们沉默地看全民协助上一个惊魂未定又接上了这个惊魂未定沉默地看。
他冤枉了阿译既无攻击压力竹内便扔下我们这群瓮中的王八向外围搜索阿译奋了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英勇开始主动攻击。我想换成谁也不可能打赢这样一战结果如死啦死啦的第一次南天门一样趁着迟来的炮火他带残部钻进了坑道而我们的退路被完全截断。
死啦死啦:“说话!”
阿译:“我让能动的弟兄渡江回去啦!我只想上来看看你们!”
死啦死啦:“那又能活得几个?!”他又一脚踹了过去:“说话!”
阿译:“没有进攻!没有援兵!”
于是死啦死啦继续揍他直到我们终于把他拉开。
我们用炮队观察镜从顶层的了望哨里观望这一场大雾后改变了的世界。这是树堡的第三层一个不怎么宽敞的空间。但是有也许是禅达方圆最好的视野这里甚至有一台保养良好的留声机连接着日军南天门阵地的各线喇叭以往我们听飘了满山满谷的日本歌时都很想砸了它但现在没人去管因为我们在看山下。
未散尽的雾气和日军一防前还未冷却的尸体。从滩涂零散地铺到了日军阵前看来阿译着实挥了我没能亲见地悍勇他结结实实冲进了日军的第一防线这也是我们能安喘至今的主要原因。
死啦死啦调整着观察镜把它调整向了东岸没有动静作为下水点的横澜山那里一如往昔虞师也着实训练有素雾未散尽便已经把一度剑拔弩张的渡江预备收拾得全无痕迹。
死啦死啦脸色铁青地让出了镜子我看了看。
我:“没动过窝。”
死啦死啦没回应。缓慢地就着竖梯爬去二层我也跟着把观察镜让给了后来的人。后来地人们一声不吭地轮换看着没一个人半个声。
死啦死啦的脚刚从竖梯踏上了地面抢上来的便是麦师傅。他一副末日将临的表情。
麦师傅:“我们在侦察?”
死啦死啦只是看着他我也只是看着他。麦师傅会倒完的他是个直筒子。
麦师傅:“这是哪一种侦察?为谁侦察?要做什么?试验人类向老鼠进化的可能性吗?”我们还是看着而麦师傅终于愤怒地开始挥舞他手上草译的电码明文:“我的头问我们在侦察什么!我怎么回答他?不去他妈的回答!我先要搞清楚的是我们疯子一样难道不是为了占领这个像你一样见鬼地地方?”
我:“你在……这是侦察?”
我想我的狐疑一定让死啦死啦比面对麦师傅的愤怒更加难堪。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不过他一向扭曲——他扭曲地看着我。
死啦死啦:“我又骗你们啦?”
我:“我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正常人和正常事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死啦死啦最后决定苦笑:“骗人骗多啦。报应也。”
我:“这算哪门子答案?”
麦师傅:“还有给我的回答。”
没得回答。只有得张立宪又拿过来的一张译码他脸色难堪得很因为他们这一拔永远是当自己与虞啸卿同命运的:“师座电文。”
死啦死啦:“说吧。听你口说出来我会有条理些。”
我小心地看了看他我知道了冷静只是表面他已经混乱到了极点1——其实一向就混乱到了极点我们就跟着这么个团长。
张立宪:“两天定当攻上山头。期间将矢力提供一切援助。愿与你等共守南天门。虞。”
死啦死啦便吁了口气看着呆若木鸡的我们:“答案到了。”
我们还在木。
死啦死啦:“……幸好留多了几天。”可从他脸上我瞧不出半点“幸好”的意思来他终于觉得有点拙劣了但他继续下着命令:“麦师傅你的电台该挪个稳当地方你觉得竹内的房间怎么样?还有你好像得重新部署支援火力。张立宪你带人把下边的坑道再炸一次我要你保证日本人拿炸药也炸不开你炸塌的地方。烦啦。点点咱们过这两天的家当弹药下去可让他们省着用吃的收上来还有想想水怎么办空气潮出霉来还靠着江咱要是渴着了死于枪下的鬼们要笑话啦。”
我们愣着麦师傅毫不犹豫地对他伸出了中指。可死啦死啦给他又扳上来一个指头扳成了个V字。然后他苦涩地笑了笑。又怎么样呢?现在美国佬也要和我们一起体会一种叫作“认命”的心情了。
死啦死啦派我去收缴食物和下弹药是因为知道我的促狭一定能派上用场的我精细地没漏过一个人没放过一个包甚至是一个衣袋最后我总能拿着一包饼干、一个罐头或者随便什么能入得嘴的东西在人的威胁甚至半真半假的打骂下逃开。
两天。是个乍一听活得下去的数字我们开始清理能让我们活下去的物资。还活着并且把自己关在这鬼地方的林林总总一百多人拥有成堆可以爆炸和穿透血肉的东西奇缺可以送进嘴里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迷龙又翻腾几桶日军用来电的汽油全民协助表示改成喷火手用的燃剂并且他还能用一堆垃圾玩意制造出喷射剂只是射时他必须离喷火手远点。
我在那搜罗着迷龙的包这小子吃的没少带而迷龙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了。他连比带划地在问他的美国佬朋友。
迷龙:“haT?……远很远?……为什么?”
全民协助苦着个脸比划出一个不辣曾经比划过的从自己身上开始燃烧的姿势:“这样。会这样。嘭!”
迷龙就看着何书光哈哈大笑他们俩不对付很久前就不对付:“输光的。你到底是输光还是烧光呀?”
何书光又很想急迷龙架着全民协助做盾牌:“来华洋人全民协助!打不得啊乖乖!”
然后我们又一次听见那个恐怖的声音我们曾在第一次南天门之战时听过我们从没想第二次听来它更加恐怖:日军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从左从右从前从后甚至从地底传来最后让你产生一种错觉——它也在我们的头顶上——似乎是来自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似乎我们完全被包裹在其中了。
一个看不见而听得着的东西实在比真枪实弹的面对更让人恐惧。我蹿到了二层从炮眼边抢走了张立宪正拿着的望远镜。他也有点木了在恐惧中不一声。
我从炮眼里往外看着什么也看不见最要命的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声音和就将完全散尽地雾气。
消灭了佯攻兵力也没等来真正的进攻稍做休整竹内开始转身对付我们。我们是扎在他眼睛上的钉子瘫痪了半个南天门占着他的指挥部和卧室——现在十万个妖怪要从地下钻出来掀翻我们抽筋扒皮。
我回身看着我们的人鸦雀无声泥蛋把枪给掉在地上尽管他曾经是挥着把景颇刀堵在门前乱砍地人。我找我的团长但在人群中我看见每一个面色灰败的人除了我的团长。
然后我们听见一个极不协调的声音加入一段日本曲子拉网小调咿咿呀呀地从我们头上也通过遍布了南天门的所有扩音喇叭传了出来。
然后便是死啦死啦那缺德之极地损腔损调:“哈漏漏漏漏漏~!”他混杂着残渣一样地英语日语还有汉语拉着个也他认为介乎日本腔和美国腔之间的外国腔还要人为地制造在山谷里才有地回声:“我的靶子们。早饭吃饱了没?我是你们的饲养员。我有一个好听的日本名字我叫死啦死啦。”他根本是歇斯底里把那四字从嗓子里扯出来的连话筒都起了金属噪音吵得我们都只好捂耳朵:“索锐索锐但要这样说才够意思。”
我们又一回听见他的吸气声我们聪明地掩上了耳朵但外边等待进攻的日军忙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又一次在噪音中把那四个字又来了一遍有很多人要余音绕梁了。
死啦死啦:“你死啦或者我死啦总得见分晓的事情。哦哦竹内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他们跟我说你听得懂中国话。哦哦我忘了我占着你的喇叭。哦哦我还躺了你的床床很硬我副官收拾出来的猪窝都比你那软和你这孩子很想装个男人可是你的狗很胆小狗随人相是雷打不动的道理……嗳嗳我忽然有个很天才的想法咱们让狗儿咬一架如何?我的狗输了我抹脖子你的狗输了我借把刀给你割肚子。……唉哥们你再不出声小心憋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他幽怨地叹着气而我们中已经有人笑得坐在地上捶自己的肚子。恐惧?那好像是上辈子加再上上辈子的事情。我在一片哄笑声中爬上通往三层的竖梯我觉得我像是笑岔了气的猴子。
我爬进了了望哨那家伙正在枪眼边端着一支日式机枪这并没妨碍他另一只手拿着话筒。我爬上来时他瞧了一眼尽管在声音上他拿腔做调地做足了工夫但表情上根本是种拿枪瞄着人也被人瞄着的严肃——实际上我很少见他这样严肃。
死啦死啦:“我找见个留声机。”
我没吭声因为那话是对我说的殊无滑稽之意而他再对着他的话筒时又回复了气死人的油滑:“你真没劲你太没劲娘们被人强暴时都会出个声你就只好是个装娘们都装不来的男人。我替你不值我替你指挥好了——进攻!哦对不起你手下听不懂。杀该厉厉!空尼西哇!哇哇哇哇!啊该你妈撕乌哉乌哉谁来谁栽……”
我就站在那看着他做惹翻几千日军来把我们砸成肉泥的努力。那家伙转了半边脑袋向我:“张嘴忘词来两句骂人话。”
我:“……八格牙路。”
死啦死啦:“八格……”
他不用磨嘴皮子了隐藏的重机枪已经开始舔出火舌炮弹在树堡周围和主体上落下。死啦死啦对着刚冒头的几个日军打完了一匣子弹几个愤怒之极的日军倒下更多抓了狂的日军冲出。
日军的子弹打在枪眼周遭死啦死啦扔掉机枪打着我去爬那竖梯只是几秒钟内的事。
死啦死啦:“守住!守住!”
我们守在堡里借着竹内为我们造就的空间是上下几层地立体防线。而且我们把能用的东西全给垒上了像是在堡垒内又搭出了街垒。
所幸距离太近重炮派不上用场但直接敲在堡体上的中小口径炮弹仍让我们体会着让人心悸的震动若再加上那些枪弹外边的金属弹丸密得像下雨一样一死啦死啦已经相当成功地把对方惹毛了。
我们分出了一部分人防守与东岸相对的正斜面但我们主要是防御反斜面那里是树堡的大门无论如何对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攻击的日军来说。它是最大的软肋。
枪弹当然也打在那钢骨水泥的门上我们听着那撞击声。二层地迷龙几个已经就着枪眼在和外边交火我们瞧不见外边的动静只看见弹壳在迷龙和他的第三任副射手之间狂地蹦跳忽然一下全寂静了于是我们居然听到了麦师傅在狂地敲打电台按键的声音他正在请求火炮支援。
很难说死啦死啦向迷龙嚷嚷的时候是庆幸还是失望:“退啦?”
迷龙:“趴下啦!——小心!”他摁着他的副射手蹲下。一失近的炮弹就打在枪眼外边倒是没伤他们分毫这回来的炮弹像急雨一样枪声已经根本无法听清。
全民协助在我右边抖丧门星在我左边庆幸。完消息的麦师傅加入了我们他倒是训练有素相形之下我身边籁糠的全民协助就欠踹死。
丧门星:“我把门封死啦三道闩!”
他还挥动着三只手指以示强调。我瞧着那处似乎在被人拿攻城槌撞击的门——没人撞它是直射炮打在它的上边:“一点也……”
然后轰然一声我想至少是一七十五毫米以上的炮弹直接命中。钢骨水泥的门像纸页一样飘了起来它狠狠拍在地上让我们这帮瞄着门的家伙眼前一片尘土飞扬。
我被震得都有些麻木了于是仍然惯性地说出往下几个字:……不管用。”
然后我们就着门框给出的视野看出去外边的草线下出没着黄潮。
柯林斯开始大叫起来(英语):“上帝啊!日本鬼子!我要喝冰淇淋苏打水!”
我真搞不懂哪根错线的神经让他连上了这么两句屁话。可他把枪扔了然后就把自己窝了起来。我们连对他表示一下蔑视的时间也没有因为马上就得开始射击。
射击飞奔近前的人影翻倒少了一个然后又多了很多。就着一个门框射击倒是让人精力集中。可也让人有一种错觉就是冲上来的人无穷无尽。好像全世界的日军都把自己填在一个门框里向你射击也被你射击。迷龙的马克沁轰轰地又响了起来还加入了九二重机的声蛇屁股把那挺机枪设在一层的门洞里在那个三面无忧的无耻位置上斜射。
日军并不是来做自杀攻击的正面上吸引着我们的火力和注意几个蹭着堡壁戴着面具的家伙溜到了门边我们只能看得见他们晃动了一下的手几个陶瓷体地罐形手榴弹砸在地上碎裂。
我:“毒气!”
但不是的我们加垒的工事上腾起了怪异的蓝白色火焰几个被沾上了的人跳起来拍打着身上无法扑灭的鬼火日军簇射进来的枪弹和我们射出去的一样密集他们立刻就倒下了。
张立宪:“白磷弹!”
他说对了那玩意沾上了就如再也无法摆脱的附骨之蛆燃烧时还释放着大量剧毒的黄烟。我们手忙脚乱地寻找着防毒面具日军终于可以趁虚而入了白磷弹仍从我们打不到的死角上投了进来一小口径直射炮弹把我们的工事一角都炸塌了。
蛇屁股玩命地打虽然弹夹板上弹的九二绝比不上马克沁那么无间歇的悠长但头遭摸重机枪的人大概都会像他那么爽他们那几个砰砰轰轰的几乎没意识到这边的混乱蛇屁股还要连哼哼带叫唤:“小东洋啊吃点这呀!虞啸卿啊吃点那呀!”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把虞啸卿给带上了但就被坑得不轻的我们也实在是顺理成章之事。然后一个身影沉稳到有些缓慢地从我眼角晃过我们中间唯一一个在炎热中穿着皮质护具的人。笨得像狗熊背上背得鼓鼓囊囊——何书光。
张立宪一边越过他的头顶往外投弹一边大叫着小心但何书光也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当没听见在一片烟雾中他是最早戴上防毒面具的人因为他喷火时都戴着面具。我们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在弹雨中漫步干脆就踩上了地上燃烧地白磷火焰——背着他的燃料瓶和压缩空气。
死啦死啦:“小心!
那都不是对何书光喊的是对我们喊的那位要炸起来是谁也拦不住了。我们忽拉拉地扑在工事后把自己贴成了锅底上的煎饼。还要随时等着爆炸和上千度的热流袭来——尽管对活人来说过百度和上千度也没什么区别。迷龙趴在他的枪后嚷嚷着“何烧光”——我也不知道他是在骂人还是惋惜。
但那家伙没爆他庄重地开始喷射。火龙炽烧了从门外探进来正要投弹的手让白磷在投弹手身边炸开于是我们瞧见了一场凝固汽油与白磷的决战。何书光持续地喷射着让汽油的燃烧完全压倒了鬼火也把已经冲到门前地日军给卷进了火焰。
张立宪:“回来!小何!”
没听见一样他一步就迈出了大门。移动着他手上杀人又杀己的利器开始做一个扇面喷射从我们的角度看他把天空和地面都烧成了一片赤红席卷着在热流中升腾直上的黑烟。日军从原本的藏身之处奔蹿了出来带着一身的火焰和溅在身上的凝固汽油。
我们抢出了大门占领了主堡门外的壕沟和工事现在我们没死角了我们猛烈地射击着进攻受挫地日军一时没能组织还击而何书光还在持续的喷射变成了几滴燃烧着往地上滴答的火焰——他没燃料了。
张立宪猛把他扑进了沟。摔在我们身边。
张立宪:“你什么疯啊?你脱光了找女人去现好了跑这来什么疯啊?”
他都快哭了扯掉了何书光的面具露出一张愤怒得青筋暴露的脸。他摔开了张立宪对着我们。他愤怒得有一会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书光:“虞师座……万岁!”
我惊得把一个正要换上的弹匣掉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可你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要不打折扣地崇拜他的师长单纯到有些暴烈。
死啦死啦也在看着他似是羡慕像是悲伤:“我也很想活个上万年瞧尽人间。”
何书光不折不挠并加倍愤怒地:“虞师座万岁!”
其他人还在砰砰啪啪地放着枪。我们这里瞠目结舌。张立宪强力想把何莽子拉开。可何书光撑着不走瞪着。倒似死啦死啦是他刚现的仇人。
死啦死啦:“孟副官打完了传话给还没死的谁再对师座出言不逊就照那啥论处。”
我:“可是那啥到底是啥呀?”
死啦死啦也知道我存心搞乱报之以脚后这事总算揭过去了。我们投入了战斗而何书光解下已经空空如也的喷火器坐了下来我偷眼现他在抖想必是想起了刚才自己那疯子一般地勇猛。你笑话他吗?不我羡慕他心中有神。
我们听见了我们头顶远程炮火的破空之声虞啸卿在这事上总算还对得住我们在炮弹上他是毫无保留的。
爆炸的硝烟淹没了日军、南天门的山顶和我们视野中的一切。
蛇屁股仍守在主堡翼侧的外壕里在那挺搬换了位置的九二重机枪上卖弄着他并不娴熟的技艺少部分人在他身边使用着轻武器迷龙在堡内的二层用马克沁做着加强这火力并不强大但加上来自对岸的持续炮火已经让日军的反斜面攻势无法成形他们只能在林子里晃动报之以远远射来已失去威慑力的枪炮。
我们把主要的力量集中在树堡对正斜面的二层我们用枪眼和自己的肉眼监视着外边的陡坡日军的万岁声仍从草线下传来但他们已经受挫过了豁之驴的头几招已经不管用了。
我们死死地抓着就手抓到的任何武器我们的表情有点风声鹤唳。
一个战争油子不会干出逐步投入兵力的蠢事团长不会。竹内连山不会虞啸卿不想。反正从日军的第一次冲击我们就知道他们要在任何时间出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的任何薄弱环节了。
狗肉开始吠叫狗肉瘸了可还在出力。
我们把枪口转向了树堡附近的地面开了花根本没来自万岁声传来的方向另一个方向的草丛下忽然冒出了许多洞树堡的附近成了地蜂窝日军象源源不断的地蜂一样冒出来亏了狗肉。疑兵之计失效了我们猛烈地射击。日军不顾死活地冒出来抢在被射倒之前尽量多开几枪他们掩护着那些挑着竹竿的家伙竹竿头上绑着炸药包是地他们没法炸倒自己修筑的堡垒。但他们可以藉此把那玩意塞进我们的枪眼。
火力太猛烈了冲锋的家伙也太强悍了很多家伙连钢盔也没戴额头上扎着布条赤着臂膊仅仅叫嚣了几声仅被击中了加入了顺着陡坡下滚的血肉泥石流但他们也没什么觉得不值的接着往上冲。
死啦死啦捶着我们让我们将枪口转向:“死角!死角!”
刚才叫万岁的那里现在又冒头了。打的仍是声东击西的主意一个没留神便被他们欺进堡下了我们把各种爆炸物从枪眼里塞出去中间最惊人的是堡垒里存着的集束手榴弹和用炮弹改的巨型手榴弹。我们像在沙盘上对付虞啸卿一样对付他们但他们也像虞啸卿一样对付我们一下边的家伙好像炸不死的竹竿挑着的炸药包仍颤巍巍地靠近我们的枪眼。
直射地战防炮弹在他们中间开花了被炸断的竹竿连着炸药包在我们眼前飞了出去。那不是我们打的我们没这个角度。
死啦死啦怪叫每次一开火他就成了个半癫狂状态。想来他也知道除了这个没别的激励我们:“死胖子。再来一万炮!”
我把拿着望远镜的他从枪眼边拉开免得被太近地炮弹炸到。
克虏伯在他隐蔽良好的炮窝里。挑了一上边写着“我整死你”的炮弹装进了炮弹他身边的炮弹上写满了我们每个人骂人的口头禅死胖子一边装炮弹一边还要念叨。
克虏伯:“打你个猪蹄胖。下边是我五花肉老人家的。”
视线外地阵地早已喧哗起来“谁放炮?”“哪个朵脑壳地擅自开炮?”这样的声音乌乍成一片。
克虏伯也嚷嚷着混淆视听:“要死啦?乱打*炮?”然后他又轰了一炮。
可在一个阵地上找个连轰带炸地还不容易吗?值星官已经出现在他的炮窝外边了。
值星官:“胖子死出来!”
克虏伯没理撅着个大屁股在炮窝里翻寻他那炮弹找到了写着“我饿了”的那他只管把炮弹填进炮膛。
于是外边的值星官也不会说话了他拉开枪栓。
然后他身外也响了一下枪栓可比他那枝卡宾枪响多了人家那是支车载的重机枪。
“三倌儿你滚开点好吗?碍着人家做正事。”余治的坦克车就停在炮窝之外余治半个身子探在舱口外手上的机枪已经调了过来。值星官便把枪扔了跟这么几个东西玩命气并不壮。
值星官:“余连长这事要你自己扛。”
余治:“那我就再扛多点。”
他踢车里车手的肩膀那是个讯号坦克震动了一下把早瞄好的炮弹打向克虏伯的同一方向。
我们努力地射击着现在我们没死角了一切事情就好办了许多暴露过头的家伙还在被日军的冷枪手射杀但日军已经不大可能攻上他们自找的缺德地形了。我们现在在点射着眼见无望想钻回地下的家伙。
蛇屁股的机枪声停了迷龙猛射了一气然后也停了他从他那位置向我们一边大划拉一边鬼叫:“屁股!屁股!”
我抓着急救包便冲向他的屁股:“你也有今天!”
可他的屁股并没有问题迷龙意识到自己也太简约了一点指着个方向加以明确:“屁股!蛇屁股!”
我从他的枪眼里望去那是马克沁掉不过去的极侧我刚好能看见蛇屁股被日军拿绳勒着脖子束手扎脚抬进壕堑里的一瞬。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们抢进了堑壕那挺九二机枪歪在一边其他人已经死了大多数人死于背后扔来的一个炸弹活着的被袭来的日军解决几具日军的尸体是迷龙用马克沁在有限的角度内解决的但他总不能对着绑走了蛇屁股的一堆人开枪他的子弹能打穿一串人。
我们在硝烟弥漫中猫着腰追寻着堑壕里的血迹终于找到了一堆被推开的空弹药箱后又是一个汽油桶黑森森的口。不辣紧了紧手上的枪就要钻。
死啦死啦:“炸塌掉。”他瞧着那没头的洞口:“一个人能防住一个连。”
不辣没说话但死啦死啦从他身上拽出两个手榴弹把火帽拉开了火绳拧在一起。
阿译:“我去呀我进去!”
死啦死啦只是瞧了他一眼然后我们听见爆炸声从地底传来而爆炸的尘烟也从洞口冲激出来我们视线里暴露在双方火力的空地上血肉和硝烟气浪一起激荡那是一个人引爆身上所有的爆炸物才做得到的甬道已经在那里塌落我们省了两颗手榴弹。
阿译愣一下猛地爬出了堑壕爬向那里。
死啦死啦把枪口瞄向了他:“我毙了你!”
阿译没反应手足并用难看地爬着我看阿译也用不着毙了林子里的日军机枪在他周围翻腾土地死啦死啦开枪了是在压制日军的射击我们也和加入合唱的迷龙一起压制。
阿译爬近那个从地下腾出来的弹坑往里边瞧了一眼便开始把脸在炸出的散土上蹭好像要蹭掉自己的脸。我不知道他看见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再爬回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人样了即使整个二梯队葬在一防上他也没这样。虽然我们谁都知道这只是那时的积压。
阿译:“是马大志。”
我们愣忽了一下。
不辣:“马大志是谁?”
阿译:“就是蛇屁股。他搭进去五六个日本人。”
我:“……废话。”
阿译瘫了开始哭泣他总要这样真烦人。我们拖着他的手脚往回拖像日本人拖蛇屁股一样。
阿译:“碎了。都碎了。”
死啦死啦:“再搜一次哪怕老鼠洞也给我填上。把那些用不上的地雷全部埋上。”
阿译:“都碎了。碎了呀。”
我们不理他。
阿译很烦真烦爆炸响时我们已经把蛇屁股从心里抹掉了现在他又唤魂给唤回来了。他只知道内疚、内疚、内疚。
炮弹零星地在响阻滞着已经停止攻击但仍蠢蠢欲动的日军。我们都在忙。有很多事情要忙要重新调整刚才已经暴露出火力盲区的远程火炮部署。要把重火力移形换位以免日军过于有备而战要为何书光调配已经用完的燃料要加固工事连被炸脱了棒头的门都被我们拖来做成在门前竖起的斜坡斜坡到头就是我们垂直的掩体要一切。仅仅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我们使用着龙门架、吊索、沙包、断砖碎石这树堡里能找到的一切我们把战死者抬进统一的房间密封不仅是尊重也为了让活人不要在死人气息里生存。我们沉默地忙碌甚至不是为了保命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但我时时会想起阿译在那个我们都没看见地弹坑边蹭着自己的脸。阿译真不该过去地。
现在我只好记得这些我知道他其实不在乎捎上那些日本人他只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像所有广东人一样他很多话。他努力说很多比广东话还广东话的国语有时候好像他说对了但你更疑心你听错了。我们曾刨个坑让他对坑说并且要他说完了把坑埋上。现在他把坑炸开了他要在我们耳边絮叨到我们死。
我没法不想起他和不辣。很亲热又很疏远当一个靠上另一个另一个便生疏远和厌离。
不辣会很愧疚因为他没记住蛇屁股的名字尽管屁股曾要求他记住。我尽量不愧疚。因为我就在旁边。我也没能记住。我想着这些后来我觉得我有病了。想着这些不让我伤心倒让我快乐。
第三十五章
我坐在死啦死啦身边看他为狗肉的狗腿换药。我擦着枪哼哼着全民协助逼我们擦枪时唱的那歌它真难听用来折磨别人的耳朵最好。
我:“你说怪不怪?”
死啦死啦:“怪啊。你说哪种怪?”
我:“我现在不想死人了我想他们来的地方。”
死啦死啦:“都是好地方啊好地方啊好地方。”
我:“都是怪地方。你都跑过了养出你这怪家伙来了你都不止怪了叫你妖孽才是对了。养出那帮家伙的地方就很怪养出这样五花八门怪家伙的地方我一定要去看看如果能活着下南天门都要去看看。”
死啦死啦:“也怪啊。也不怪。”
我了会子怔后来我就乐了:“嗯都是好地方一定要去看看都要去看看。”
死啦死啦:“嗯大好河山。”
我愣了看丫轻轻抚摸着他的狗肉茫然到了鬼知道哪个世界——反正他有那么多的世界。
我:“知道吗?你从来不说这种话这种话是虞啸卿说的。”
那家伙便看了看我扁了扁嘴醒过来了:“到处都是你们这种王八蛋万兽园一般所以老子要四海为家。”
我:“褒的?贬的?”
死啦死啦:“三角的。”
然后又一次响起了猛烈的炮击我们抓起了枪手忙脚乱地往外冲。
我:“非得逼小太爷杀人造孽真是不让人消停!”
死啦死啦:“门口布了雷别踩上了。”
我们冲了出去。狗肉艰难但是不折不挠地跟在我们后边。
这一次会失去什么?又得到什么?
虞啸卿在炮窝边和余治的坦克之间瞪着那几个人克虏伯和那辆史都华坦克的全班车手。站了一排。
虞啸卿:“谁先擅自开火?”
手就举了五条值星官指向了克虏伯但虞啸卿也没费神去扫一眼。
虞啸卿:“要重罚。不能不罚。”
然后他从克虏伯开始给他们别上一个低阶的、允许一个师长在阵前颁的青天白日勋章。他拍了拍克虏伯的肩闹出一阵小小的尘烟。
虞啸卿(湖南话):“要得。”
克虏伯并没有因此而放松:“我们什么时候打过去?”
虞啸卿看了他一会把剩下的四个勋章交给了他身后的唐基。他和唐基仍然站在一起给所有人的印象仍是那么一对刚柔相济的组合。
然后他向余治招了招手让余治跟着他仍然尽量把自己挺得像一杆枪。
虞啸卿瞧了瞧这炮洞。他和死啦死啦曾长谈的地方现在人搬走了。有东西走了有东西留下来新人又搬了东西进来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炮眼里看着漆黑一片地对面。余治跟进来但是保持着一个礼尚往来地距离。
虞啸卿:“收拾一下。你和你的坦克回师部。”
余治:“这不合适。师座把我派给他们了。”
虞啸卿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一手扶出来的家伙余治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老成和严肃。
虞啸卿:“你前天还跟我说想回师部。”
余治:“我想回师部。”
虞啸卿:“你现在永远不要回去了?”
余治:“我们什么时候打过去?”
虞啸卿便沉默似乎回答这样地问题有损了他的尊严。
余治:“我们是不是把人家卖了?”
虞啸卿很想就一个大嘴巴子摔了过去而余治嘴角抽*动着也在准备好承受这一下后来虞啸卿便把伸开地手掌合上了他背上了手。
虞啸卿:“好吧。你就留在这里。你也知道坦克是怎么用的不是停在这里做个炮台。”
余治:“我知道坦克怎么用的不是停在这里做炮台。”
虞啸卿便背过了身子那也就是你走吧的意思。余治看了看他的师座。也许他后悔了也许冲动得想冲上去抱他的师座一下但他最后单膝跪了单膝很别扭但他仍对着地面磕了个头。
然后余治出去了。唐基进来他几乎是擦着余治地肩进来但没做任何表示唐基看表情就明白什么叫无可挽回。
他们俩人又沉默了一会子。
虞啸卿:“……我们什么时候打过去?”
唐基:“什么时候打过去还不在你?”
虞啸卿:“怎么又在我了?!”他冲冲大怒之后便立刻明白过来:“我不会再上你当了!你就是等着我来问你!你不会打仗可太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等着我问。拿虚的拍死实的用实的搞垮虚的。拿设问搞乱肯定拿肯定摧垮疑问!”
唐基不吭气只是给那个心力交瘁的家伙踢过去一张凳子而虞啸卿在愤怒之后就重重坐下尽管他还在抱怨。
虞啸卿:“我该在第一时间就冲上去的。对你这种人嘴就是为假话生的。”
唐基:“也没冲不是吗?天才总把自己想得多强多悍到头来就上傻子的当。”
虞啸卿:“我知道你要转守为攻了——没缝你是能给造出条缝来的!”
唐基就冲他翻着白眼:“虞侄仗没开打你怎么倒坐啦?”
虞啸卿愣了一下现自己坐着的跳起来猛地踢开了凳子。
唐基:“有转机啦。虞侄你是心想事成的好命呢。”
虞啸卿又愣了会但他能不问吗:“是谈判桌子上头喷云吐雾的转机吗?像山里头的风向。”
唐基:“打自然要打的要不那轮船装的军火上哪里交代呢?不过是等个合适时候罢了。”然后他就拿低声来肯定他的倍加肯定:“美国人说大后天有大雾。”
虞啸卿皱了皱眉不吭气。
唐基:“你瞧见了对面也被我们逼得也不藏什么了。大晴天去打你瞧瞧就把美国人调来直接支援你能不能打得下来。”
虞啸卿只是不吭气。
唐基:“大后天。”
虞啸卿不吭气。
于是转机还没来我们在南天门上盼星星盼月亮的生还之日已经被挪到了大后天。
漆黑然后猛地一阵金属铿锵声。
“谁?!”我在黑暗中大叫着。我是守着开关的我拉亮了开关堡里一下子灯火通明迷龙站在金属阶梯上瞪着刚才还在他手上现在正在叮里当啷下落的水桶子十几条枪对着他一半的枪手倒是睡眼惺忪的。
迷龙:“我我我我!是我是我!”
我们一帮惊弓之鸟眼里都青幽幽地快放绿光了迷龙被我们瞪着做了个尿尿的姿势。
我:“撒尿精!”
死啦死啦:“关灯!”
是啊。这样对黑暗里的日军来说我们暴露在枪眼边的人就是明显不过的靶子。我伸手去关灯砰的一枪已经打外边飞了进来迷龙的第三任副射手一头扎倒在马克沁上。
我赶紧关了灯让我们回复了安全的黑暗我一边恨恨地骂:“你乱跑害死了他!”
迷龙忙乎着去找他的尿桶一边回嘴:“你乱开灯害死了他!”
不辣幽幽地嘀咕:“什么世道?扛着个马克沁满天飞。头个该死的就是他可他连毛都伤不到。”
丧门星:“什么世道。”
死啦死啦:“谁给他做副射手?”
没人吭气。
我:“谁要跟个你死他不死的家伙蹲一坑呀?”
还是没人吭声但过了会有个家伙怯怯地站了起来:“我。”
我们沉默着那个毛遂自荐的家伙委委屈屈地去收拾机枪和尸体。
总会有这种认命的家伙出来的因为是人都知道那挺每分钟六百五十的玩意确实一直在救我们的命。
迷龙倒开始自夸谁让他有打天上到地下厚度的脸皮:“我他妈叫永远不死。”
我:“得了得了。”
迷龙:“烦啦就叫永远不死不活。”
我:“得啦得啦。”
不辣:“老子就叫永远不饿……”
我忙去捂他的嘴晚啦我们迅陷入一片死寂然后我们听着自己肚子里和别人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声音。
我们尽可能背了四天份的干粮可从四小时变成两天。死啦死啦就把吃的统一管制了。今天四个人吃了一餐份的黄豆八个人一听罐头。我们怕的不是饿是就他这分派方式来看我们到底要在这地方上呆多久。
全民协助也来凑热闹抄他生得涩死人的中文:“我叫永远不开枪。”
麦师傅跟他的手下倒在说英语:“换个地方。我亲自送你上法庭。”
全民协助:“我只是个熟悉枪械的技工。和平主义。我痛恨战争因为我害怕战争怕得要命。”
麦师傅:“你丢了人就是我们丢了人。”
他们用英语在对话其他人听不懂我沉默地听着。那边何书光开始惨叫。因为张立宪在掐他。
何书光:“关我什么事呀……我哪里知道?”
张立宪就不再吭气了但别人倒来劲了。
不辣:“什么事情不关你事啊。玩火的?”
阿译也总这样多余地凑热闹:“什么事情?”
迷龙:“就是啊烧光加输光的人还不错除了他没死我们就不好说虞啸卿坏话。”
沉闷了一会。
迷龙踩到雷了。
何书光:“虞师座万岁。”
死寂。我瞧我们就又要打起来。
死啦死啦:“吵什么吵什么?吃饱啦还是喝足啦?你们现在想打小日本吗?”
他快乐得很我们则很愣神这哪挨哪呀?
我:“这时候打日本鬼子莫不是要煮来吃?”
张立宪老实地:“夜战是老兵打的。咱们这混成部队还是守株待兔吧。”
丧门星:“守鸟啊。又不能煮来吃。”
老实人说脏话那实在是饿得上火了。
死啦死啦笑吟吟地眼里放射着快乐的光:“谁说不能煮来吃?”
黑黝黝的山顶我们守着我们黑黝黝的树喇叭开始起噪音一个存心聒噪所有人耳朵的缺德声音先是毫无必要地咳嗽清嗓子然后毫无必要地一下起了个最高音喇叭都开始呻吟起来——它的呻吟是尖厉地噪音“起床啦该干活啦月亮晒屁股啦。嗯哼。咳咳。”然后他开始学鸡叫学得还真象混合了公鸡叫春和母鸡打鸣。
“啊呀原来是半夜三点吗?实在对不住啦竹内先生可是我太想和您聊聊啦。”然后死啦死啦哭了起来哭得又难听又伤心连我们都几乎要以为是真地他清嗓子接鼻涕如此这般地又做作了一会。如果我是竹内恐怕早已急死:“我错啦现在是被关门打狗不死不活您大人大量就当我们是瞎了眼闯错门好不好就放条生路?当然当然啦我知道没这么好事的要不打啥仗呀?要不您方个便就收了我们这班降兵?”
南天门是一片死寂他说得热闹之极整个山顶却黑黝黝地鸦雀无声。死啦死啦忽然开始怪笑起来这种怪声常让我们都想揍他。
“竹内先生现在是不是在跟你的手下说好好的听着打枪的不要?是不是一点睡意也没啦?眼里的钉子自个要蹦出来谁还睡得着啊?逗你玩的逗你玩啦你家床我睡得好舒服是绝不会跟你到林子里去搭帐篷的。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摆活唠嗑摆龙门阵扯淡侃大山交交心窝子。”
砰的响了一枪不知道是哪个听得懂中文又愤怒之极的日军打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们瞧着那家伙坐在话筒前疯一手拿着自己的鞋子一手拿着钢盔在桌沿上叮当二五地敲打着倒还颇合了某种绔里绔气的节拍。迷龙把衣服一撩把肚皮当鼓拍着给他伴奏。不过我想最响亮的还是我们的哈哈大笑。
死啦死啦:“听到你们的表示啦!放心吧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他转头找了我:“副官来两句有文采的?”
我:“去你的文采!”不过我抢过了话筒这么好玩的事不往上冲可真白瞎一辈子了:“南天门广播社现在开工啦本的是我不睡了你们兔崽子也别消停的创办宗旨。我要特别地谢谢一下负担了全部工程设计、器材和经费提供的竹内连山先生和一把屎一把尿把戏台子给搭起来的竹内联队你们不容易真的不容易离着家比我们还远连滚带爬地赶来搭这台子真正的国际精神啊。”
这真是太好玩了听着自己的胡说八道由着夜色里树梢上支出的电线一路传了开去由四面八方支了整座南天门的喇叭上又传了过来黑暗里的日军听不听都只好听着。
我:“我也是有国际精神的人为此特酬答一曲。请黑七麻乌窝在土里想摸进来的朋友就不要起歪心思了会唱的就乖乖地和我一起唱。”我特意地把嗓子拉得又沙又哑难听之极:“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
迷龙迅用屁股把我拱开了人来疯的机会他怎么能让给别人:“我来我来捏死个小鸡似的扯嗓子这事你可不灵。”
如果他抢到了那具南天门最具话语权的话筒恐怕连死人也要被吵醒了好在他刚拿到话筒就被死啦死啦踹了屁股。
死啦死啦:“去看着你的机枪!日本人随时难!跑上来干什么?”
迷龙:“唱几句就几句。”
死啦死啦:“滚下去!这话筒子要被你抢到了。好容易打死的鬼子也要被你吵起来啦!下去下去!”
迷龙:“一句啊!”他刚拉个调那已经吵得可以了我们捂耳朵死啦死啦把话筒抢回了手上而东岸也凑趣一道猛然亮起的探照灯光冲我们这里就射了过来就在我们原守地祭旗坡上那是新装的我们原来可没有这个。
于是迷龙拿自己嘴追着死啦死啦手上竭力逃开他的话筒:“我们前脚跟走你们后脚尖就把灯装上啦?偏心玩意!”
探照灯便猛熄了大概是个人被这么声震两岸地喊出来都会不好意思。
死啦死啦便把迷龙推擞到我们手里。我们把他塞进了竖梯管他的抗议。连脑袋摁了下去。死啦死啦拿着话筒向阿译招手。
死啦死啦:“林督导你来。”
我瞧阿译吓得快窒息了:“我?不行的不行啦。”
死啦死啦:“这是犒赏。”
阿译:“……犒赏什么?我……没一件事做像样的。”
死啦死啦:“犒赏你尽了本份。”
阿译那一下子像是要哭然后就像被打了激素脖子都像公鸡一样昂了起来。他又想起来抹了抹他的头而打上山他几乎没管过他的头了他上前的时候险些撞在死啦死啦身上还好后者顺利地把话筒塞到他手上阿译拿着那玩意忸怩着身子都快拧得像话筒下吊着的那根粗线一真是十八辈子没有过地光宗耀祖。
阿译:“我……唱什么好呢?”
我:“……得啦得啦。”
张立宪都快瞧不过去了:“是教小日本不好过又不是搞唱歌会。你骂两句都可以你娃娃个脑壳有点子乔。”
那阿译绝听不进去骄傲、安慰、终有值偿。他已九条牛拉不回:“我唱个我最喜欢的歌吧?”
我:“老天爷。”
阿译已经开始唱了没得救刚开始还做的表情后来都不用做了真得很。真凄迷还能是什么歌呢——他这辈子大概也就喜欢那歌我有时候怀疑那歌是不是就为他写的。死啦死啦表情古怪地看着阿译瞧来是有些后悔这是我唯一的安慰。
阿译:“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
抗议声是从东岸传来的因为就着那些连了满山的喇叭。堡外的人一定比我们要多受折磨。可以想见一个愤怒的军官拿着大喇叭大概连日酋当前他都没出过这个愤怒的声音:“死太监哭丧啊?!鬼扯掉卵子啦?!”
阿译愣了一下死啦死啦忙不迭地想去拿话筒:“好歌好唱就不大合适现在哀了点……”
他和阿译打交道真是太少了不知道那家伙闷骚起来的可怕。阿译灵巧地避开死啦死啦的手灵巧得我们觉得他平日的笨拙都是装的。
阿译:“我换啦我换一个。”他张嘴就换了:“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
他正忸怩处忽然在我们脚下迷龙的马克沁开始轰鸣。阿译愣在那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看起来还真是内心苦闷。
我猛然把枪下了肩:“摸过来啦!”
我认为死啦死啦脸上有像我一样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抓起了他本来就放在桌上的枪:“打呀!”
阿译茫然着放下话筒摸到了腰上那枝只好拿来吓鸟的手枪。我们从竖梯上出溜下去的时候他还在失落我不知道他凭什么认为我们真该听他唱歌。
被我们激怒的日军刚开始只是以无数道从树堡四面八方汇向我们的弹道呈现后来我们就看见弹道那头连着的人他们在树后石头后壕沟里草线后跃动和扑倒向我们靠近有时在闪烁的枪火后我能看见一张狰狞而愤怒的脸我们有分布了三百六十度的枪眼我从这个眼到那个眼观察外边的事态。从哪一个枪眼里我都能看到那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脸像气泡一样没有区别。
这回东岸的炮火很早就加入了合奏不仅仅是远程的火炮砸在反斜面的山顶上祭旗坡和横澜山阵地上的直射武器也射出了火线轻武器是打不着可正斜面是在直射重武器的射程之内重机枪弹、战防炮弹和机炮弹震耳欲聋地在我们的树堡左近爆炸照明弹也升了空映照着草丛和壕沟里拱动的人体。再由那些射程上千米的武器把他们一排排砍倒。
我们现我们很快就用不上了东岸两个阵地的重火力全集中在一个树堡周围。没有活物能冲得过地但日军还在冲。后来连迷龙也不开枪了我们呆呆地看着。
迷龙:“……我们咋的他啦?飙乎乎的。”
我:“……我还没开骂呢。”
阿译:“都回不去啦。都是回不去了的人。上了南天门的人都回不去。”
我刚冲他呸得了一口迷龙不辣几个已经一人架住了他一条胳臂痒痒着他的腋下让阿译一脸地凄楚笑得像爆炸中的土地一样扭曲一从没见过他们与阿译这样亲近。我们并不认同的末日强把我们拉近。
我重新在枪眼里看着那些在冲锋中毁灭的人火光和枪焰映射着这回我觉得那些和我们一样年青的脸上并不止有着愤怒和狰狞年纪青青的本来就不该只有这些。
不辣也在我身边一和一个碰一碰就会笑成花枝乱颤的男人闹并没意思尤其是阿译那种颤一他攀着我的肩站在我身后看着外边呆。日军的冲击已经稍歇了但东岸阵地上喷出来的火舌仍在舔着南天门它密集地弹道几乎把两岸的天堑连成了通途当然臆想上的通途。
不辣:“好大场面哦……好像搭了座桥。好想踩到上边走回去哦。”
我无声地搂了搂他的肩。我们永远那么脏脏得像一个人。我们后来一枪不了呆呆地瞧着外边外边真的是很容易让人想起……想起做孩子时过地节。
我们目瞪口呆看着生于胡闹的辉煌我们不知道虞啸卿已经默许了自由开火。而厉兵秣马弹药充足的东岸更是管他看不看得见立刻开火。长期的禁忌已经打破而受够了的不止是同困在南天门上的我们和日军。
死啦死啦和我们一起望了一会忽然做了个意兴索然地表情他从枪眼边走开。
死啦死啦:“还饿吗?”
我们愣了看着他。这是什么屁话?
死啦死啦:“一群笨蛋!就忘了为什么搅这事地?因为你们饿得睡不着觉。只管吵架啊!”
我们明白了就嘿嘿地窃笑起来。张立宪去摸何书光的肚子何书光挡着不让他摸。不过一向绷着个死脸地他可在呵呵地傻笑。
何书光:“开眼啦。原来打仗还顶得半顿饭的。”
死啦死啦:“那可不。别怕饿着虞师座给我们准备了很多顿的……”
话没完何书光面皮就又绷紧了身子绷直了丫那架势就又像一个死忠的德国佬要说嘿希特勒:“虞师座……”
死啦死啦:“得得得得得。”在这方面他几乎是望风而逃的我想一只善良的老狐狸永远要害怕哪怕再单纯的刚烈哪怕仅出于怀念:“现在睡吧。我看你们已经睡得着了。”
我:“睡得着了。整天提心吊胆就是打过来那一下现在鬼都被你招出来了。”
迷龙吹毛求疵地:“就是吵了点。”
我以苦作乐地玩笑:“就好像我爹跟你住一堆似的。”
死啦死啦:“孟烦了跟我来。留你在这到天亮还鸡嘴鸭舌。”
他走开我就跟着我是他的副官一个贪图点依赖却不贪爱的副官。
竹内连山曾经的工作台现在堆放着麦师傅的通讯器材我想竹内连山如果能回到这里一定会生气他整洁的居室现在已经被我们造得凌乱不堪。死啦死啦拉开的是竹内的衣柜衣柜已经被清空了现在里边放地是上山当日我从每个活人和死人身上收缴的粮食以及水——它分作了四堆。
死啦死啦把它们收拢了重新再分。尽可能分得仔细给每一个小堆拿出来一点再放进去一点。我不知道他是以何种标准在做计划反正今晚应不会再有进攻他有时间。而我观察着他的眼神毫无疑问那是冷到了极点的凄凉与他在人前的跳踉与叫嚣纯粹两回事。
我:“我们还要在这呆多久?”
他没理我我只看着他在每一个小堆里放进去又拿出来拿出来又进去——七个小堆。
我:“……七天?……”
死啦死啦:“你抖什么?”
我:“……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不是怕。可是七天……我们还能不能剩下他妈的一点渣?”
死啦死啦:“渣有啦。人死了成了肥。肥了草牛羊吃了变了屎屙出来肥了田这也叫尽了本份。不过我时常想尽点更大的本份……”
我:“别胡扯啦!——多久?七天?”
他给了我一个介乎亲切和轻蔑之间的眼神于是我觉得我快成了冰块。
死啦死啦:“只能分成七份因为这点东西分成八份就要出人命了。
我:“多久?怎么样你都要给个期限啊判枪毙还有个准日子是不是?十天?两星期?给你小刀子把我们碎剐了如何?半个月?我们现在就死好吗?你只管拿喷火器把我们烧了省得被鬼子糟蹋尸体……三星期?”
死啦死啦:“不知道。
我刚才是愤怒得如临末日一般了现在我又愣了。我瞪着他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如果他拿现在这张脸出去我们也许天不亮就被日军攻克了。
我:“……不知道你做出副吊死鬼二回上吊的表情干什么呀?吓鬼呀?你也等我们都做了鬼呀!”
他瞪着我土灰地不是脸色是土灰的。而是那个表情让我觉得就是土灰色地:“孟烦了。”他停顿了一会他停顿的时候那个永远在外面张牙舞爪的是另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我脸子不好看因为没了个朋友你明白的。因为你已经没了很多朋友虽然你很吝啬总要到他们死后才当他们朋友。”
我:“……不会的。死了我也没当他们朋友。打出去地子弹剩个空弹壳就是个空弹壳。就是这样。”
死啦死啦就没理我没理我的做作和我的掩饰:“还有你们叫永远不死永远不死不活什么的。我就叫永远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也就此知道了不知道。你也知道不知道的。你跟它熟得很你天天跟它下跪因为它从来不是你知道的那个样子。你每天都输给它很多次。”
我盯着他绝不偏转我的目光这时候不能输给他绝不能输给他:“你没了的朋友是虞啸卿吧?就这样你还当他是你唯一的朋友可就这样你最后也没成了他。”
死啦死啦:“时过境迁啦这是现在最不值当操心的事。我在说不知道。”
他是在说不知道而我最不想说地就是不知道他分好了我们那点可怜的粮食和水又把柜门合上。我走开而我从这屋唯一的枪眼一还不如说是透气孔里看见一个人他坐在空地上他让我毛倒竖但绝不是出自恐慌或者惊讶:
这样的景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这回是蛇屁股一蛇屁股坐在子弹和弹片横飞的草地上研究着自己广东人地草鞋。我看着他而他很快就高高兴兴地看着我把躲在一个黑黝黝枪眼后的我看得纤毫毕现。
我缩回来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轻轻地吸进了一口气。死啦死啦看着我。
我:“我看见蛇屁股的死鬼了……他想跟我说什么。”
那家伙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就像他说他看见了死人而我们头也不回一样:“如果你不是在吓我的话……什么也没说他想你们了就这么回事。其它地我全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往前不知道怎么回去不知道还要熬多久。不知道不好可要是等全知道了再去做就只会乎想象地坏。”
我靠在枪眼后他走了我听着枪声想着鬼魂想着我们不知道的未来
一根树棍子划拉着眼前地地图虞啸卿用树棍子划拉着眼前的地图有点无聊又很无奈地图不用看了背都背得下来了在这并不宽广的南天门防区图上也耍不出什么花来了能耍的都耍尽了。
他便抬起头来看着弥漫了江面的大雾。
他是蹲着的。
雾很浓浓得从雾气那边飘过来的枪声和火药味都是浮着的很湿重虞啸卿的心情瞧上去也很湿重。马扎就放在不远处他没去坐万一这回又打不成呢?他坐下了如何站得起来?
整师的兵马就在身后的堑壕里这回没下水而是准备好了抢渡工具在阵地上等候也是再来一次冲出去再缩回来玩不起了。
海正冲匆匆地过来做个唯命是从的人真好对着他的师座他没有半分愧疚疚之色一反正他的师座就算有愧疚也没打算显露出来。
海正冲:“师座这美国佬报天气是顶得半个诸葛亮了这雾比上回还大。”
虞啸卿闷闷地:“还能顶多久?”
海正冲:“一上午吧。这整上午。”
虞啸卿:“……唐基又跑到哪里去了?”
海正冲:“副师座昨晚被急召去军部了半夜三点便往回赶快到了。都是山路累得很也险得很啊。”
虞啸卿:“你怎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海正冲便绷了面皮:“大难还压在头上你们就恢复正常了有心思讲世故了。”
海正冲不说话虞啸卿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虞啸卿:“渡江、攻山都是艰苦卓绝的仗打这种仗最好先把自己当作死人。到现在还在迟疑不决那就永远不用动攻击了。”
应他声的是雾气里传来的声音唐基累得半死走路都打晃要李冰扶着却一副好心情:“师座我赶回来啦。可算赶回来啦!”
虞啸卿下意识地又去摸他的枪套还没摸到就放开了。又能怎么样呢?掏出枪来又不能开不如还就此大家弄个手指头遮遮脸。
虞啸卿:“第四天了。”他指了指身后其实雾漫漫一片哪儿都有:“大雾。”
唐基:“事出突然突然得很。要不你去?你又不肯去。”
虞啸卿:“我要去了你连交代的话也省了。”他实在难忍他的郁愤现在连好郁愤也被泡胀了泡散了:“我看出来了吊胡萝卜的杆子就是系在驴子头上的驴子走一步胡萝卜也走一步。”
唐基:“这是什么话呀?有转机大有转机——这回有救了师座!”他走近来又拍了下虞啸卿放低到一个亲切的声音:“虞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虞啸卿:“有没有得救我不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什么转机!刚才我跟那上边的通上话了伤亡早已过半了!昨晚两个重伤员自杀了!张立宪拿着话机只跟我哭!龙团长只问我四个字哪天能来?!——然后我就听见打枪现在枪声都快响没了!”
唐基:“我跟你说。你跟我来。”
虞啸卿:“川军团能退回江这边的只有几十个加上那上边还有几十个!川军团已经全军覆没了!”
唐基:“你跟我来。听我一席话你不会再对我脾气。”
他匆匆地走虞啸卿又能如何呢?——只能跟着。
唐基在滩涂上匆匆地走找一处幽静的地方。雾大得很他也不用担心被对面打到。虞啸卿没好气地跟着他的眼神也许足够把前边那半老人精的魂也剔了出来可现在他对着的只是个无知无觉也不想有任何知觉的背影。
唐基为虞师做了最多的人他在虞啸卿火线升任时悄然到来接手了他虞侄应接不暇的一切琐碎从此虞师成为倍受青睐的主力。他真诚得连真诚也成了面具他的前额上永远写着四个字——解决问题后脑上那四个字要叫人看见了就不寒而栗——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解决问题的人站住了礁石、清水、晨雾一切都很好唐基回过头带着解决问题的表情。
虞啸卿:“不走了?我当你要去找个温泉泡着才好说呢。”
唐基:“一夜奔波唇干舌燥。”
虞啸卿:“李冰跑着去给副师座泡杯普洱来!你小子再要这样干瞪眼看着就得和南天门上的小张小何一样没有前途!”
李冰只好把话里的刺剔了当没听见飞跑着去了。虞啸卿回身时唐基正在礁石边掬水喝。老家伙白苍苍山寒加上了胃寒冻得缩手缩脚看得虞啸卿不知道怎说才好。
唐基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虞侄时笑得几乎有点烂漫:“我说有转机它就是转机而且是大转机。虞侄要打了不光要打。而且是立刻就打不光立刻就打。而且要大打。”
虞啸卿那一下惊喜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么寒的水您怎么就喝?我喝下去都要从牙关一直凉到肚里……”
唐基七十二变的脸便立刻又变了一变:“我这辈子是欠你虞家的债了一生都拿来还了还在乎个胃寒?我说虞侄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虞啸卿:“……我立刻就去组织进攻总还来得及把海正冲团送过去抢他的一防。”
唐基的脸便又变了一变变得那冰寒的江水似乎都上到了脸上:“你就真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虞啸卿已经很摸不着头脑了现在他在他的虞叔面前就恰似张立宪们在他面前:“要打。立刻打。大打……不是吗?”
唐基:“大打是一个虞师的事情吗?”他那张脸立刻又春暖解冻了:“虞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上边现在也是决心已定兵行险着了险得就跟当日我们把个死刑犯捧作川军团似的现在瞧可是走得对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虞啸卿还是夸自己:“虞家人傲得很啊从来就走险棋。”
虞啸卿:“……我没明白。”
唐基:“你生平之志不外是振兴中华。你想就凭你这一个破烂师来振兴中华吗?今年贵庚?我知道可你说来听听我想瞧你说你年岁的表情。”
虞啸卿只好回答这明知故问的问题那并不是愉悦地:“三十有五。”
唐基:“张学良在你这把年纪带多少兵?哦。你瞧不上趁父荫的说你最敬佩的岳飞岳飞在你这年岁带多少兵?”
虞啸卿:“岳爷爷三十九岁上便教人陷害了。”
唐基:“我瞧你也差不多了。之前呢?”
虞啸卿很是抓挠不着抓挠不着便只好老实回答:“二十三岁升秉义郎二十六任江淮宣抚使司右军统制。收建康后升任通泰镇抚使……”
唐基:“统制相当个现在的什么?”
虞啸卿:“跟个军长差不多吧。”
唐基:“明白了?”
虞啸卿:“还是不明白。”
唐基:“你的脑筋又能否在南天门之外的地方使使?大打就是怒江防线的整个军甚至几个军大打你禅达的一个师就只好叫小小扑腾。上峰现在有意以虞师为主左右翼的友军师为辅轰轰烈烈打它一场决胜之战。你觉得怎样?”
虞啸卿:“那当然是梦寐以求的事。可是现在……”
唐基:“山顶上的?你自己说了伤亡过半就剩得几十人了。龙文章是个好人。可好人不一定教人学好。什么时候你就变得这样冲动了。为了几十人扰了全局是个小连长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你堂堂一个师长倒就做了。”
虞啸卿愣了很长一会开始苦笑。我想除了我们南天门上的人每一个人都会同情那样的笑容:“理都被你们占尽了。这是打一巴掌再轻轻摸两下是不是?谈判桌上的纠缠是真的完了这碗羹要重新来分唐叔您也真是手眼通天这样的羹也能给我弄一瓢来饮。”
唐基:“今年贵庚?”
虞啸卿:“干嘛又再问一遍?”
唐基:“你不愿意说可见你也心焦得很。三十五啊听说人三十五以前是活上辈子积的德三十五往下就要靠这生这世了。三十五啊岳爷爷二十六就已经是军长了。”
虞啸卿:“我敬的是岳爷爷的一生为人。要说敬他升迁之快那我更敬他的风波亭。”
唐基:“风波亭就在对岸山顶上。去吧。辜负你的一生才学和本来可做的事情。你比不上岳飞不会有人记得你因为你什么也没做过只是个把岳飞挂在嘴上的短视之徒。”
虞啸卿轻轻地挪动了一下他的脚但是迟疑并且没再挪动。
唐基:“去了。你一败涂地你虞家从此失势不但于事无补连给他们的支援也要断了。没去整个军的攻势实则是由你调整部署只要行动得快山上的还有得救而且这战打完你是副军长甚至军长。”
虞啸卿轻轻嘟囔了句什么说的是什么怕是他自己也听不清。
唐基:“你三十五啦。说好听你雷厉风行说难听你是热锅上蚂蚁。说好听你是空负报国之志说难听你是一事无成。你父亲送我出门时就让我跟你说可我特地放到现在才跟你说。你父亲说中国这些年要靠枪杆子也许我儿子是天才可只带一个师的天才在我眼里就是个孙子。”
他瞧着虞啸卿虞啸卿已经不嘟囔了。他在沉默而且沉默都难掩他的焦虑。
唐基:“在我眼里也是个孙子。”
虞啸卿没说话没说三十五岁仍没做过什么的虞啸卿在虞啸卿自己眼里也是个孙子。
在和虞啸卿通上话的时候我们又被日军攻击了一次现在双方的尸体从我们用一切什物搭筑在大门前的那个斜坡形工事铺了进来斜坡上有最密集地尸体密集到迷龙搬来搬去的马克沁都被尸体包围着张立宪在清点他的火箭弹。最后一了这个现实让他愁得都不想去拔开两只从工事悬垂在他头上的死人手最后何书光放下了他的喷火器帮他把那个死人推开死人顺着斜坡滚了下去他们俩倒还真是好哥俩。
尸体——双方的尸体从斜坡上一直铺了开去。铺进雾里再远就看不见了全是雾。泥蛋这种乡下人倒比我们来得坚强一些他和几个同类正尽可能地把上边的尸体清入外边的沟壑不仅为了防疫子弹射在死尸上。那种声音实在让人宁可在噩梦中被吓死。
我拆开了我的枪在擦。全民协助没说错这是我们与死亡之间的唯一一道屏障。
我瞧着泥蛋站在斜板上看了看我忽然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莫名其妙得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泥蛋:“好大的雾。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打上来?”
我看了眼外边的雾雾是越大了正因为那样大的雾所以我们全部得枕戈待旦然后泥蛋便瘫倒了和他拖着的死尸一起滚落。
我:“毒气!毒气!”
第一次在南天门过的噩梦这回好像又要一次了只是这回是致死的毒气。雾气和毒气混合着从那一片白茫茫后出现影影绰绰的人影子弹密集地射了过来我们一边往脸上扣着防毒面具一边尽可能密集地把子弹射了出去。何书光拖着他的喷火器直奔二层土造的燃料喷得不远但他至少还可以从那里封锁大门。第一批从雾气里冲出来的日军被他淹没在斜刺喷出的火焰里了但那孬玩意使得实在太频繁了第二回火药信管没点着一批同样戴着面具的日军便冲了进去。
死啦死啦:“上刺刀!上刺刀!”
他的声音闷在面具里听不见但看他上刺刀的动作我们也都明白了。我们蜂拥而上刀尖对着刀尖如同两个古代的长枪方阵在互相用枪头戳来挤去所有人都被熏得晕忽忽的所有人都如喝醉了酒一般拥出去又被挤回来挤回来又再拥出去。
虞啸卿终于没能用上这场大雾竹内连山可用上了那是个剽窃大师他的战术几乎是我们冲上南天门的重演并且在厚重的雾气里加上了糜烂性毒气。它几乎改变了战局如果攻克大门就算攻占那我们这天被攻占了几十次。
不辣闷在面具里惨叫我以为他死定了但他只是被人用枪刺戳了大腿。那家伙掀掉了人的头盔连面具一起掀的他拿手榴弹当锤子跳在人身上砸人的头——其实没必要他掀开人面具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捂着脸惨叫了。
死啦死啦顺杆子爬上了两层终于指示着刚修好喷火器的何书光从二层的枪眼上喷出一条火焰火焰没进了雾里也把后续的日军给截断在火龙之后。
我们终于可以往外拥而不再被撞击回来了我们拥出了大门。死啦死啦在二层开着枪号施令:“迷龙!张立宪!”他拼命地将两只手分开往两边划拉那意思是让他们占了门外的两侧外壕。
好吧好吧这样地日子过着唯一的好处是什么样的王八蛋也打出默契来了。我们拥出门外然后落进壕沟迷龙在人帮助下连架子抬出了他的马克沁他的副射手又被流弹打死一个……第几任了?不记得了。
落进壕沟里踩在那些刚抬出去的死人身上真是让人作呕。张立宪摔在我的身边。我把他拉起来那家伙没好气地闷在面具里大叫着:“装弹!装弹!”
何书光的燃料又喷没了。雾里的日军还在冲上来竹内连山这回还是势在必得我知道张立宪要打的是救命弹。好吧好吧装弹装弹仅此一的救命弹。我帮他把火箭弹推进射筒拍打他的头盔。
火箭弹并没打出去。只有迷龙的机枪单调地在响在雾里并不太形成杀伤力。我窝在张立宪身边使劲地放着枪我瞄了他一眼那碍事的面具让他根本没法把火箭弹打出去。
那家伙没过大脑就把面具给扯了下来好吧这回他可以瞄准了一个从雾气那边射过来的毒气弹就落在他身边喷射着气溶的油性烟雾他没管仍然瞄着日军的最密集处打出了那火箭爆炸。
不辣瘸着蹦着往那里摔手榴弹以增强效果。日军出强弩之末的叫嚣。然后退却了像是随着雾气消散了刚才的殊死之战也许是我们集体的一个大梦。
但是张立宪在我脚下滚动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脸我也真服了这小子。这时候仍记着我的仇至少记得我是谁他在我面前把从喉咙里崩出来的惨叫在嘴里咬住。
我跪下去摁死了他给他扣上了面具顺便我还打他。不厚道。可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然后我尽力把他拖回树堡。
我拼力地把张立宪拖过那些死尸我身前身后站着的也是些摇摇晃晃僵尸一样的人们。伤亡惨重得很。我也管不得毒气散没散尽了我摘下面具便开始干呕也呕不出什么来而且没呕两下我就栽倒了。
过了一会丧门星过来拖起我的两只脚。
我:“没死。”我指了指张立宪:“他死了。”
张立宪一拳挥了过来在面具下他还得忍受让他晕天黑地的痛楚那拳着在我身上也像娘们一样没劲。
我:“命大。他也没死。”
于是丧门星便改拖张立宪了没死总不好用拖的我爬起来将就着抬张立宪地脑袋可我也没劲几次地抓不住把他给磕在地上。何书光撞了过来推得我摔在地上他接手了他朋友的脑袋部分一只是又烦劳张立宪狠摔了一次。
我:“得这摔比上几回加一起还实。”
张立宪算是被人抬去治疗了——如果没药的治疗也算治疗的话。我就躺在地上不再起来不辣从我身边蹦了过去。
我:“喂拖我。”
不辣:“你又没死。”
我:“动不来了。”
不辣犹豫了一下便开始拖他真是用拖的拖着我的两只脚因为他只有一条腿能使上劲。
我:“嗳嗳我又没死。”
不辣:“哦哦搞忘了。臭大蒜味熏得我脑壳都空了。”
他总算是把我搀起来让我可以有个依靠我们两个瘸子一起往伤员呆的房间瘸我一边跟他抱怨:“是毒气啊。臭你个大蒜。”
不辣:“那我怎么没死?”
我懒得跟他去讲什么致死剂量对个文盲来说这每一个字都是要解释到沧海桑田的问题:“天天闻死人臭你又吃那多么辣的。毒不死啦。”
不辣就高兴了:“真的?”
我:“你最好别当真。”我指着他腿上的伤:“风水轮流转啦。”
不辣:“嗯你书都白念啦伤都跟我个粗人伤一个地方。”
我:“我先伤地。是你跟我伤一个地方。”
不辣就嘿嘿地笑因为他没能占到这句嘴上的便宜。何书光烧过的粮库现在放死人放我们自己死地人死了的日军清出去而另一侧就是我们轮换休息的地方。我们去休息的地方。
我只是偷眼看不辣的腿我想他那条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伤的同一个地方。只不同的是我没看见扎向我的刀我在逃跑;他瞪着刀锋直面他在冲杀。不辣骄傲地涎笑他可以骄傲。
伤员和非伤员住在一起因为我们已经快没了非伤员而且枪声一响伤没伤的只要还动得了的都得爬起来去抡上剩半条或者更少的性命。很多人但很安静痛楚来得太狠倒也就不呻吟了。
张立宪和泥蛋已经被我们放在地铺上——除却已死的刚才这一战他们俩是伤得最重的。一直暴露在毒气中的泥蛋还没死算个奇迹可我并不相信他能活下去这类路易氏气和芥子气混装的毒气弹没有潜伏期十二到二十四小时后他身上将会大面积溃疡和坏死连同他的内脏。我们只能束手无策因为我们根本连用来清洗感染处的水也欠奉。张立宪只短暂地暴露但气溶胶就在他身边挥他仍然戴着防毒面具我们也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他们两个瞧上去都深度昏迷了。
我们实际上都不同程度受了伤防毒面具加上卡其布衣服不可能防住糜烂性毒气每个人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有搔痒过不久也许溃烂。那又怎么样呢?既然不可能得到治疗索性便不要想了。
麦师傅在隔壁对着他的电台在做永恒的吵嘴那已经快成我们堡垒生活的背景音了而他绝望得已经连密语都懒得用了“我要这个要那个!要药品要食物要水要弹药要武器要人要空中支援!要你们说了一万次的进攻!我什么都要因为你们什么都没给!”
我苦笑不辣在屋里蹦来蹦去试图用仅存的一卷绷带救下屋里所有被毒气伤害了的人我对他树起一个小指然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门口响。
迷龙:“谁有尿啊?”
我们愣了一下还笑得出来的人哄堂大笑迷龙拎着一个铁桶桶在膝边晃荡迷龙很难得地有点赧然。
不辣:“迷龙你的副射手呢?”
迷龙苦着脸:“又死球啦——谁有尿啊?”
我:“谁想尿啊?有尿给他一口!”
迷龙:“你个缺德玩意你家尿才论口的呢!我是拿来灌枪筒子的我那枪要烧坏了你就拼刺刀去吧你就!”
不辣:“下雾天会不会有雨啊?”
迷龙:“鬼知道。这里的天变得比虞啸卿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