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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晓龙     我的团长我的团txt下载     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然后我现我又他娘的说错了话对一个刚把被褥整理好你又心仪的女人说这种话几乎司马昭之心于是我连忙用袖子擦着凳子也不管那可能会把它越擦越脏并且我竭力把话岔往这个方向:“好了你就坐。”

    于是小醉就坐我也坐后来我们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于是我们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地抓住。我们正襟危坐着愚蠢地互相看着笨蛋一样绞结着对方的手指。

    我:“……瘦得不像样子。”

    小醉:“有点感冒。没精打彩的屋子都没收拾。”她这样解释着:“不过都好啦。”

    我们瞪着对方不说话但是小醉的手指一路在上溯一直摸到我的肩头。

    小醉:“这啥子回事?”

    我就跟她一样的轻描淡写:“有点倒霉。没办法。很多人拿着枪互相砰来砰去的。有的喜欢砰别人的家伙很欠砰只好把他们砰回老家。”

    小醉就摸了摸我的伤口周围随着我一起笑:“这个我就治不了啦。”

    我:“我有名医伺候。是死人都治得活的大国手。”

    小醉:“那就好……”

    然后我们听见清晰的一声响在这间油灯如豆的屋里我熟悉不过一个饥肠辘辘的声音并不来自于我——而小醉愣了一下看来她希望我没有听见于是我装作没有听见。

    于是她奖励性质地冲我笑了笑也许除了奖励还有更多:“……你那个朋友说的……我们要不要把生米做成熟饭?”

    我看着她。她在玩笑并期望我能应对于是我应对我们迅成为靠玩笑逃避现实的同谋。笑很消耗体力和热量但是我们需要。

    我:“哪里还有生米?我们早就是熟饭了。”

    她就瞪着眼给我表演惊讶:“不好啦。那都没人管。早烧糊啦。”

    我:“小日本都没打瞎的眼睛差点被你拿花扎瞎了。米淘过啦。我没修好你家烟囱。米下锅啦。我修好了你家烟囱。水煮沸啦。我对着迷龙家小崽子说我是他爸你是他妈。水扑锅啦。我做逃兵你做同谋。熟啦。我是北平人北平没我想回的家禅达倒蹦出来一个。熟啦。刚刚好糊不了。”

    小醉笑嘻嘻地瞄着我:“你家里是米先熟水再煮沸吗?”

    我:“哦错啦。我是大名孟烦了字颠三号倒四江湖上人称烦啦小太爷。一切顺序全都颠三再倒四……你倒记得清楚。”

    小醉:“我……”

    然后我们又都听见饥肠辘辘的一声小醉红着脸笑坚持:“没有你那么多为国为民的大事当然记得清楚。”

    但是我再也玩不下去我低着头。把手插在狗啃一样的头里哭了。

    我:“我没钱。没钱让你在这鬼地方活下去。”

    她替我梳理着我的头因为我那样只会把自己弄得更惨不忍睹。她还在逗着我:“这哪里是鬼地方嘞?你会要找一个鬼地方安家不?”

    我:“它就是鬼地方。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这里活得很难……我们都跑不出去被黏在这里了一样……迟早我们还要为了这个地方去死死都死得背井离乡死都死做了野鬼。”

    小醉:“我哥哥从来不准人说死说活的谁说了就要喝一大碗花椒水。”

    我:“我不是你哥哥。”

    小醉:“你当然不是。”

    我:“我做事做不了他那么漂亮。我只是一个虚衔的小中尉没走私鸦片的本事没倒卖枪枝的权力……有也不敢做怕对不住死人。”

    小醉:“……你当然不会做那种事。做什么要做那样造孽的事嘞?”

    我:“……所以我很穷。我那点饷一文不剩全给了我爹妈……我爹很乖戾。我妈逆来顺受……可你越说砍头只当风吹帽你越要想这条烂命是谁给的……不是的小醉他们不靠我。是我靠他们活着的……你懂吗?小醉?”

    小醉:“懂的呀。你很厉害可也不能靠自家一个人活的又不是石头。”

    我仰了我难看的脸看着她我很伤心脸很扭曲。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懂我不要脸地在说什么。但无疑在关于生存的故事上。她比我懂得更多。

    于是我苦笑:“我厉害?我是我认得的最没用的人。”

    小醉在我的手上拿手指划着圈子。因我的措词而好笑:“你认得的你?啊那你认得的其他人都不是人啦。是齐天大圣。他也不要大闹天宫他就打到阎罗王家把死了的人都要回来那就好啦。”

    我:“我不认得这样的人。我真想认得这样的人。”

    小醉:“我也不认得所以你就是我认得最厉害的人啦。”她反驳我的摇头不迭和苦笑:“你看看。你一个人就养活爸爸妈妈两个我连自家一个都养不活。”

    我:“……天地良心这叫哪门子的厉害呀?”

    小醉:“你顶天立地的。有哪个能从江那边把家里人抢回来呢?哪个男人都讲自家了不得可是我晓得他们做不来。”

    我苦笑加呻吟:“……不是的。是我那鬼团长干的。”

    小醉:“你还救了他呢。今天在街上你为了他你一个打十多个。”

    我:“我哪儿在打呀?要说打他们随便拣一个也能放翻我两三个。”

    小醉:“打架还不容易?我都在打。你咽下那么多鬼气你还不说你顶天立地。”

    我:“……我该拿把小刀撩死我自己慢慢的一刀一刀棱。”

    小醉吓一跳:“做啥子?”

    我:“瞎说的我知道啥叫痛所以最怕痛……我现在只是在还债。以前他欠我们的现在我们欠了他的。”

    小醉:“我不懂。”

    我:“不懂好。我也很想不懂可是已经懂了。”

    小醉:“……你不要急。

    你很快就能站在南天门上地。挥着川军团的无头旗。行天渡地桥又会搭起来你那些死在南天门上的弟兄就都能安息了……”

    我吓了一跳我的反应剧烈到把小醉也吓了一跳:“谁、谁告诉你的?——迷龙这个该死地大马哈鱼嘴巴!”

    小醉:“谁告诉?你天天都挂在脸上啊眼睛里也是到处都是。你从来都只有半个人在这里跟我说话还有半个在江那边。你们都一个样子。上官姐姐讲迷龙哥也是一样火烧眉毛地回家来火烧屁股地回阵地。他们想给雷宝儿要个弟弟一直要不来。上官姐姐讲没办法打这个仗地人都着了咒了。魔住了。死人没入土为安活人要自爱自重。这是我哥哥讲的。他讲不要提不要提做份内事去。”

    我:“……不要提不要提。我求你。”

    小醉:“不提了。我的男人从来不觉得他了不起也用不着别人来说他了不起。他就是不亏不欠的这么顶天立地。”

    为了平息我扭曲的表情她拿着我的手抚摸她的身体。我把全部注意力用来探索她瘦弱的肩胛她就对着我耳朵吹气。后来我又听见一声饥肠辘辘的声音。她就因为我的僵滞拍打我的脑袋一边开着这样的玩笑。

    小醉:“我们要不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我:“……不。”

    但我的嘴和行为是两回事。她用她的手指一直和我的笨拙开着玩笑是的这对我有用我从不放松。

    她这事上很熟练是我的老师。从来半个的孟烦了回了回魂今天晚上成了整个。

    我很酸楚以前我一直以为只会觉得冲天的醋意和怨气。

    我有什么资格接受这样的馈赠?……我接受了这样的馈赠。

    月亮已经淡成西边天穹的一个影子天很黑某户殷实人家养的鸡在扯脖子叫。禅达已经没多少鸡了所以它的声音很孤单。

    我从小醉家出来黑漆漆的我一边摸索着穿好自己的衣服一边又看了看那黑漆漆的门洞。并没有值得刻在脑子里的非常之相。我有改变?我一成不变?我不知道。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我离开小醉家很黑很黑比夜晚更黑经常我要摸着墙走过那些敲钉转角。

    我离开小醉家回我团长的身边我父母的住处。迷龙家。

    天要亮不亮时。我明白了迷龙的心情那疯子跑回禅达。那疯子再跑回祭旗坡世界对他就剩下两极永无中和。我疯子一样想留在小醉身边留到八十耄耋九十鲐背我们爱惜着对方身上的每一条皱纹。可第一声该死的鸡叫游魂野鬼孟烦了想的是回他团长身边。

    我绊在什么东西身上摔了一溜滚那东西对我吠叫我对它吠叫一那条野狗子夹了尾巴逃开。

    关上地门现在开了条缝小醉在门后捣腾着什么。

    天亮了一小下黑了一大下。

    小醉在门后捣腾的东西算是完事她把那块标志营生的木牌挂回了门上。后来她呆呆地看着。

    黑那一大下时生很多事。

    小醉把她的木牌挂回了门上。因为昨晚有个不要脸的家伙一字没提可几乎是明火执仗地告诉她自谋生路我养不活你。

    死啦死啦躺在床上瞪着眼他从窗棂里搜索不到任何天光于是他脸上有了从未有过的萧索和茫然。后来他叹了口气。

    我的团长早已醒来瞪了迷龙家窗户两小时后他叹了口气。如果我在旁边就会被吓到他睁开眼可能做任何事情但从不叹气。

    虞啸卿站在桌边用不着怀疑这货已经这样把自己当钉子敲在桌边足足站了一夜。

    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没有生气了他又看了一回然后拉开抽屉。这位暴力倾向严重的领军者是为自己预备了一抽屉的手枪的柯尔特、勃朗宁、毛瑟二十响、史密斯左轮、日本南部……象他的部下一样列着队等着他。

    虞啸卿迟疑了一会是要决定该用哪枝枪一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最心爱的也是绝对一弹致命的柯尔特。

    上弹匣、开保险、推膛上弹、举到脑袋边一击即。

    一群肯定也是盯了一夜的精英们冲了进来连门也被撞脱了倒在地上。扭打摁住走火的枪响。被打飞了头盔的余治摇摇晃晃从人群里退出来瘫在一张太师椅上。被虞啸卿拿枪柄捣了腹部的何书光在原地痛得直跳。但枪总算被抢了下来虞啸卿被七手八脚抬回床上摁在床上。

    虞啸卿的反抗是不一言但是绝对顽强的没人做声沉闷的殴击声不绝于耳不断有被他扁了的属下痛苦不堪地退开几步再又冲上。

    床轰然塌了。

    张立宪摸着自己的脸何书光揉着肚子余治研究着头盔上那手枪弹的擦痕一他们站在虞啸卿的屋外屋里灯光映出的人影已经不是那样纷沓后来李冰瘸着腿出来。

    李冰:“打了镇静剂师座好些了。”

    张立宪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一先一人一板一板!”

    何书光:“老子今天要打架。是好弟兄的不要挡我。”

    余治:“不用枪好吗?我今天不想再看见枪。”

    他们配合默契主意是几句话就有了。不用枪没问题他们整理着身上的刺刀、砍刀、马鞭子、棍子一这些玩意使他们在对峙阶段的青葱岁月也过得不是那么的无趣。

    虞啸卿戳了一晚上后断定生有何欢死亦何惧。虽然自杀未遂却叫他的手下们悲愤莫名一他们要出气。他们昨天已出过气可他们有出不完的气。

    天色已经放亮了些那帮货站在小醉家门外进退有序张驰有度居然巷头巷尾一边几个物资丰富出动到吉普车思维慎密还拉了个两翼包抄的战略部署。

    可天色放亮叫他们心里不大舒服。

    张立宪:“这家没错?”

    何书光:“没错。我瞧过她进去的。”

    张立宪:“你两眼贼光脖子就跟着女人转。就给自己弄一个。”

    何书光:“小地方。俗脂庸粉。”

    张立宪在嘴里出一声牙疼似的吸溜:“余治上。”

    余治:“何书光上。他天天跟几百个女的亮大膀子。”

    何书光骄傲地:“我可从不跟她们搭话。”

    张立宪:“……谁上?!”

    余治:“你上。”

    何书光:“你昨天被她收拾惨了。你上。”

    张立宪:“……谁被她收拾惨了?!”

    他们面面相觑。

    虞师军纪严明给他们胡来的空间不多。纵观战局打上祭旗坡将被人海淹没。迷龙家是知道的可那叫扰民而且想起我那家父谁都心有余悸。翼侧击破小醉这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软肋。

    余治:“老张你昨天头套菜蓝子嘴叼葱叶子就是她做的好事。”

    张立宪恨得就去揪余治的耳朵还闹个未遂:“……我上!”

    余治和何书光诡计得逞就跟在张立宪后边挤眉弄眼丝毫不以老大的滑铁卢为哀事。然后张立宪被一帮喽罗们保护着到了门外还要一通打量好象门上边被设了诡雷最后他们的眼珠子定在那块木牌上木牌没翻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何书光:“丑女人没生意做。”

    张立宪欲砸门又止但是余治在后边帮他踢了门然后闪身飞退。张立宪不好就退特务营营长以及老大的架子总要维护而他弟兄们手摁刀柄牙关紧咬拳头紧握的架势好像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

    短暂的僵滞后张立宪同学便对着从门缝里探出个头的小醉愣。

    嚓的一声何书光同学虽没带枪套却还是带了枪他老哥从衣服里拔出了枪虽没瞄准却也如临大敌。张立宪瞄了他一眼倒也不是责怪而是茫然。

    余治开始大叫撞天冤:“你不带那玩意会死啊?!”

    而小醉开始话:“啥子事?”

    李冰在张立宪身后小声地:“老张是你老乡。”

    张立宪从茫然坠入了更加茫然只好瞪着何书光直到那家伙终于不情不愿地把枪往背后藏了。

    张立宪:“……给我。”

    何书光就把枪给他。张立宪拿在手上又愣得一下狠狠给拍了回去。

    余治又开始鬼叫:“要走火的!他刚打的保险机啊!”

    终于何书光搞明白了老大要什么于是早凑就的一卷钱拍到了张立宪手上张立宪把它递了过去。

    张立宪:“我们……”

    他的狠巴巴只开了个头不怎么抡得下去。对于和虞啸卿近似值最高的张营长来说。好男不跟女斗是与生俱来地东西。昨天地斗更接近挨揍总还说得过去且张营长一开始就承受了昏天黑地的厄运在他之后的想象里自己是仗义执言的乔郓哥而行凶的是恶毒的王婆。

    于是何书光干净利落地宣判了他们的裁决:“——今天把你包啦!”

    我站在迷龙家门外。天已经大亮了门开着条缝。里边有叮叮当当地敲击声。我并不想就这样进去扒着门缝往里瞧在祭旗坡上一向最懒的迷龙起了个大早在那叮叮当当地敲着铁皮。看来他是要把那些从我们军备物资里淘弄来的弹药箱、物资箱敲成他家的排水檐河沙、胶泥什么的昨天就在他院角堆了一小堆那家伙在家倒细心得很。敲打时还拿破布蒙了锤头以免吵了别人的早觉一边还要起身去和实物做个比划。

    我在地上捡到半根皮筋拿小截纸头做弹弓子想打他一下。然后我瞧着刚还在专心干活地迷龙往楼梯上张了一望整个神情都不对了。刚才的专心致志立刻成了贱得掉油:

    ——他老婆刚睡醒。裹着他的军装下楼了。

    迷龙那家伙连眉带眼都活动了起来像是要偷蜂蜜的狗熊。他蹑着个只有戏台上才能见到的步子蹑过去搀他老婆要说是关切吧一个真正关切的人绝用不上那样一脸贼相的——实际上他老婆从够得着他开始就在揍他的手臂。

    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迷龙搀了他老婆下来就在他家院子里大跳华尔兹——当然那不是华尔兹不知道是他从哪段地方戏里抄来的一个步子他老婆仍在打他而显然这阻扰不了迷龙把事情带去他要去的方向。我以为他要拖着他老婆在院子里疯上十几个圈子结果只是抡了半个圈子他就急色大拥着他老婆往楼上跑他老婆这回真有点急换上了更有杀伤力的肘子于是迷龙暂时受挫。

    我旁边有一个脑袋开始挤我我推了一把给不辣腾出条缝来一块看。他刚买了早点回来抱了一捆油条于是我们可以边看边吃。

    那两口子无声的撕巴刚告结束迷龙吃了几下窝到院角装作流涕。他老婆也没理他坐在他干活的地方检查他刚的那点活计。那撑不了多久这两位实在是像足了求偶季节的两只花鸟那只公家伙在未遂之前绝不会断了围着母家伙绕圈的同心圆——迷龙再凑过来时已经在身上缠了几块花花绿绿的布也不知道在他们老家那里这叫个什么他手上的两块小破布转得风车也似。我们见过迷龙贱没见过迷龙这么贱眉眼快滴得出水来一个大粗腰扭得水蛇一样。

    然后那家伙开始用女人腔唱:“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青纱帐这边的这边的苞米它已结穗微风轻吹起热浪。我东瞅瞅西望望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我和不辣死死地捂着嘴可没法不笑得打跌。我快把刚嚼下去的半根油条从鼻子眼里喷了出来。

    不辣:“浪费粮食!浪费粮食!”

    他老婆也在无声地笑碰见这么只大活宝实在很难不笑而他老婆拿石子投他的时候迷龙这家伙做的不是碰而是凑上去迎挨两下不算还要竭力把石子衔到嘴里。

    迷龙:“……郎啊郎你在哪疙瘩藏找得我是好心忙。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那青纱帐这边高粱它正拔节咔咔直响把歌唱……”

    我父亲开始了他早不现身却是定点的叫骂:“国破家残还有心唱这淫词浪曲不堪入耳!”

    迷龙吃了一吓被他老婆把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嘴里咕咚一声居然咽了下去戳在那里愣。他老婆也吓一跳抢上来想帮他吐出来可那家伙得便宜卖乖又是眉眼含春声音虽然低了八度却蹭着他老婆低声哼哼。

    迷龙:“……我东瞅瞅西望望咋就不见我的郎郎啊郎你在哪疙瘩藏找得我是好心慌……”

    声音是没两句又高了上去于是我父亲那厢也开始以暴制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正气歌似乎是赢了迷龙不再唱了但那主要是为了逮着空对他老婆偷亲一口亲一口挨两下再两口挨一下然后我们瞧着迷龙拥着他老婆往楼上钻这回他心愿得逞。

    不辣笑得脑袋和我撞在一起我们已经再忍不住声了不过我们也不用收声了我笑得岔了气还要和我那罕有敌手的父亲应和。

    我:“……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以贯日月生死安足”

    我再也听不到我父亲的咏哦声倒是听到他的喝水和咳嗽声他从正堂里晃出来的时候我赶紧缩了头老头子扫了一圈空荡荡的院落。见敌已退避三舍摇头晃脑抹胡子地回去。

    我和不辣你嘘我我嘘你地坐下。屁股刚落地就听见楼上的大床一声大响。带得整个楼板也一声大响我们又跳了起来。不辣揉着肚子倒了下去。

    不辣:“我的妈妈娘嗳。他屋里那张床昨天刚刚修好嘞。”

    我:“又坏啦?”

    不辣:“脚折嘎哒。”

    我已经笑到快笑不出来了只好冲着不辣猛摆手:“别说啦。别说啦。”

    不辣也有同感不说啦还在笑唾沫星子喷我一脸。我们一直笑到都不能看对方一看对方就又要笑而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而笑。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活着就是迷龙对他知书达礼的老婆唱东北乡下人的男欢女爱两人传递着瞎子都明白的意思。就是用一半的在家时间把禅达最大的床折腾成劈柴再用另一半在家时间进行修理。

    不辣仰着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油条:“就咯扎样子吧。”

    那与我心里想的那个词完全同义以至我瞪着不辣那张一向让我觉得贫瘠的脸:“什么?”

    不辣:“咯扎样子咯扎样子。”他吃力地跟我说国语:“这个样子。”

    我:“咯扎样子也很好是不是?”

    不辣恍惚了一下:“么子事好?”然后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蛮好蛮好。真的蛮好。”他叹了口气:“蛮好。”

    我看着晨空我嚼着油条迷龙的家真漂亮就这样我们都没忘记漂亮。

    我:“我做得对嘛。小太爷又对啦。炮灰团已经够惨啦惨成这样子我们都能过得……蛮好那就没人能让我们去送死了谁都不行。”

    不辣:“哪个要我们死?我卡死他我也不死。”

    我聪明地打住:“没哪个。”

    不辣便在那想入非非着:“要是给我也来扎堂客就更好哒。胸口膛要比迷龙的大。”

    我:“……比迷龙的大?你老婆?”

    不辣:“比迷龙老婆大。你不要装哈嘞。”

    我就跟着不辣一起色迷迷地笑我鼓励他做这种想入非非。

    不辣:“要是把南天门也搞下来就最好最好哒。”

    于是我就像被抽了一个耳光似的:“……这事跟南天门有的屁相干啊?”

    不辣:“我带她到南天门高头去做事嘛。你不晓得那些个死鬼嘞他们讲我咯辈子就会留一滩看女人看到流出来的口水。”

    我:“……那是耍猴子把戏。会有一千个死鬼看你耍猴子把戏。还会把你老婆拖走让你又打单身。”

    不辣:“那哪里会罗?他们会搞我两下子不会害我搞两下子叫打招呼……好久冒看到他们哒。”

    然后他开始擦眼泪我瞪着他。

    我:“我很想踹你。”

    我踹了他一脚两脚不辣在擦眼泪忙擦眼泪的人不会反击。

    我坐在院子里仰望着天井之檐上的晴空禅达的云气厚重得足以让我这样一个心事过重的人有无数遐想——于是在我眼里那些飘逝的云团像极了死在怒江那边的家伙。

    因为迷龙再没搞出过份的动静我父亲又回他的屋了。郝老头拿一个石钵在捣着成份不明的糊糊。不辣好些了就是说他又在偷食了油条放在小桌上的筐里不辣没完没了地撕下一口。再把还完整的油条盖在上边——为了调整出个天衣无缝的角度他没少费力气。

    我终于听见“嗳呀”的一声。郝兽医拿研杵把贪嘴鬼给打了。我感觉到老头子的目光在看着我呆但我更愿意盯着云层。

    郝兽医:“烦啦我这里就好啦你就又该换药啦。”

    我:“……你换就好啦。”

    郝兽医倒疑心起来:“这娃儿你不要耍鬼。”

    我:“……我耍什么也不会耍鬼。”

    郝兽医:“你不要跑。你一蹦起来就老母鸡附身。我哪追得上?换药是为你好大腿根根已经挖掉一大块啦。这里要再挖一块就没法看啦。年纪青青的脱掉衣服就像个剥皮老山羊这莫法讲嘞?你娃娃才二十好几你还要找个好女子慢慢过日子嘞……”

    老头子一向唠叨但还没这么唠叨。我教他烦得头都快炸了我跳起来去扯他的衣服:“你他妈才像个剥皮老山羊!还是瘟死的!你满清年间的人管我民国人干啥呀?大家早死早投胎呗!”

    老头子便紧紧护着衣服。免得被我扯得露几根黑瘦的老肋骨。无论如何我至少有一半是在浑闹但没几下老头子开始抹眼泪——我很诧异我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古怪。我们都没注意到他的古怪。

    老头子就强笑我不知道一个老头子强把自己的啜泣转成笑脸时是这么让人心碎的。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但这种做错事的感觉实在是与我旷古长存不值得奇怪。兽医:“你个娃娃扒我做啥嘞?扒出个老猴子屁股来。我是讲你跟你家好女子。要爱惜自己是人跟人嘞不是猴子跟猴子……”

    我:“……你有完没完啊?有完没完?!”

    我掉头往正房走有了我父亲这地方倒不会缺少纸和笔——尽管他从来不会写什么。

    郝兽医很操心地跟着:“你不要走啊。换药嘞。”

    我:“你跟着我。啊不要走有本事你不要走。我二十多的人长条六十多的老尾巴。”

    郝兽医:“五十七嘞。”

    我管他五十六十我只想让他消停我拖了张草纸特意不要干净的找了张我父亲画过符的一面尽是些“高堂明镜悲白”“朝成青丝暮如雪”之类的胡柴我不要这面我要背面一我找了个秃笔头子特意要秃地一我找了点某天用剩的臭墨它们真够臭的。

    郝兽医:“这娃娃干啥嘞?”

    我:“大家都这么熟啦。写幅字送你。”

    郝兽医:“嗳呀……那怎么好意思嘞?不好意思嘞。”

    不辣听说要写字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也照蹦了过来。郝兽医莫名其妙加有些期待地候着。他们看着我一挥而就。

    我把那张擦屁股都嫌脏的纸交给郝兽医的时候郝兽医那张脸已经是哭笑不得那张我一直嫌唠叨的嘴已经是期期艾艾。

    郝兽医:“这个……不好吧。你这娃……不能这样嘞。”

    不辣高兴得很踊跃着问:“写的么子?讲一下讲一下啦!”

    我便拿着破纸我很高兴我久已想这样小小的报复总在我身边唠叨让我学好的人那张纸一面是我父亲的鬼画符一面是我的鬼画符我的鬼画符写着: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郝兽医看起来很无力很无力地念叨:“不要讲嘞。不要讲。”

    我管他不讲我写它做什么:“有个家伙胸怀大志学写文章要考秀才考了三年毛都没得。一怒之下去考武举校场威风一箭射的——不是靶子是报靶的屁股!于是乱棒打出奋图强改做医生终有大成。自己写个药方包治百病煮来吃啦当天就呜呼啦——死啦死啦!”

    不辣在我没说几句时已经笑得在捶桌子:“各不就是我们炮灰团的兽医?!”

    郝兽医也在强笑比哭更难看。

    我恭恭敬敬地把那张草纸呈给老头儿:“一字认作扁担可连他都这么说。天意天意。此典本载《笑林广记》信手拈得就是您老人家的一生写照。笑纳笑纳海涵海涵。”

    郝老头儿哆哆嗦嗦地接了看着想说什么说不出来一个魇住的表情。不辣还在狂笑。我忽然有些后悔其实我只是想他不要再缠着我。

    我:“……开玩笑的。还给我吧。撕掉撕掉。”

    郝兽医拿身子挡开了我伸过去的手然后离开我们那个背影有些哆嗦地把那张破纸叠好了塞进怀里。

    我和不辣都有些哑然。

    我:“……那话说我们谁都可以的!你不要认真!……我换药啦不跑就是啦!你别胡思乱想!”

    郝兽医:“……换药……喔换药换药。”

    他看起来茫然得很茫然到要从自己是谁在做什么这种问题上去想起。

    我坐下自己找了根树棍子叼在嘴里。

    郝老头子在调药又是两根竹签子我又要做一回羊肉串。不辣死死把着我并且过早地用着力气。

    不辣:“你不要叫要不我喊迷龙下来帮忙。”

    我摇了摇头指指自己嘴里咬着的树棍。

    于是又一回死去活来的折腾后来我咬断了嘴里的树棍狠狠一头撞在不辣的肚子上一一这轮的换药总算完毕了不辣捂着肚子在地上喊爹叫娘我在还没过去的剧烈痛楚中快把身边的桌子抠出了印郝兽医茫然了一会帮我擦汗。

    我尖叫着一边想着我的团长。往常他早已加入取笑我们或成为我们取笑的对象。卑微和琐碎终于击碎了他的虎贲之心我希望他尽快和我们成为彻底的同类。

    我的肩膀还在痛我进门让房门大敞扯掉窗上的幔子让阳光照入。别当我在打扫卫生我使劲踢着家具抖着破布让这屋的积尘更加呛人。

    死啦死啦躺在床上睁着眼瞪着屋顶。

    我已经看惯他每天把自己累得像死人入土然后睡去然后在没睁眼的第一刹那就翕着鼻子醒来闭着眼就为自己找到今天存活的阳光和空气。

    现在他象棵被拔出来悬在半空的死不了他找不到了。

    我:“今天大晴太阳好得很!日本鬼子没打过来我们也没打过去!祭旗坡没炮响横澜山南天门也没炮响!和平时一样和大多数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变是你觉得它变啦!——别耍小孩子脾气啦你要不要起床?”

    死啦死啦:“……哦啦。”

    我瞪了他一会我知道我必败因为他并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我:“……蛇屁股回去叫车拖你啦呆会到……”

    死啦死啦:“……哦啦。”

    我:“……吃早饭啦。”

    然后我掉头出去一边抖着块积尘的破布好让这屋更没法呆人。

    死啦死啦:“……哦啦。”

第一百零八章

    迷龙终于下了楼一边穿着衣服在他之后下来的他老婆可不是个矫情的人所以像迷龙一样落落大方。迷龙还在楼梯上就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绕过了还在呆的郝兽医生闷气和忍痛的我还在吃油条的不辣踢他屁股的雷宝儿见了他就转开头去的我父亲心无旁鹜伺候我父亲的我母亲他的着点是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在那看一本有着绣像插画的线装书认真得很。迷龙钻到他身后字不认识可看得懂画迷龙的看像很不好一边看一边挠着肋骨嘿嘿地淫笑。

    迷龙:“看这调调呀?你不要脸啊!”

    我父亲就很不忿:“仓夫走卒不要粗鄙!这是竹坡先生评的《金瓶梅》!其中‘草蛇灰线’、‘千里伏脉’、“善于用犯笔而不犯也”之法评得尤其绝妙!”

    可是死啦死啦也出和迷龙一样的笑声我父亲就噎住了。

    死啦死啦:“老孟啊这书好看借我看看呗。”

    我父亲:“……书与老婆概不借人。”

    我只好愤愤看了眼我一脸难堪的母亲这老头子要达意时永不管别人在想什么的。

    死啦死啦:“没老子流血打仗老爷子书与老婆都还在铜钹呢。”

    我父亲:“……借你倒是可以的。需一册一册的借读完一册保管良好我再借你第二册。”

    死啦死啦:“谢啦谢啦。可有书看了。”

    他也不管我父亲的眼神是如何心痛把那本《金瓶梅》第一册卷了就塞进了衣服里。仅仅是因为我父亲牙痛一样的嗳嗳声才又把书拿出来抹平了。

    我父亲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而我看着他们俩的表情——我不愿意看我父亲的表情把头转开而我看见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我不喜欢我父亲的表情——在这时看这样完全无用的闲书连我这样沮丧的人都做不来——而我父亲是一个‘你也这样了’的复杂表情诧异、鄙薄、惋惜、幸灾乐祸。

    我们开始吃早饭有迷龙老婆刚端上来的粥和油条我不愿意看他们所以东张西望。于是我望见门外的何书光。那家伙站在迷龙家门外仍然是那样过度的剑拔弩张当和我对上眼时便向我招了招手指头然后走开。我起身跟去。还有两个家伙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我的异样。迷龙和不辣对打架一样敏感之极。

    我出来。何书光站在路边尽管他一只手就能收拾我却还毫无必要地摁着腰上的刺刀。我走过去以死样活气迎对他厌恶加嫌恶的眼神。

    我:“你们已经赢了……没完啦?”

    何书光把一个东西递给我那东西我没法不认得小醉门上的木牌。

    何书光:“你那相好的在钉子巷左手第二个院。快被我们弄死啦。”

    我的呼吸忽然激促起来我把木牌揣进了口袋而何书光那家伙悠哉游哉地走开——我省得想啦。我只能跟着他。但是迷龙和不辣跑了出来那两家伙扒拉着我想研看我身上有没有新伤而我一直盯着行远的何书光。

    迷龙:“你咋的啦?他收拾你啦?”

    我摇着头因为不辣已经在地上找了块石头要追上去拍人。

    不辣:“有话你要讲嘞!我开他扎脑壳!”

    我推开他们俩。我跟着。

    迷龙:“你被人拍花啦傻孩儿?”

    我终于明白我不可能摆脱他们的纠缠:“小醉。叫他们带走啦。”

    于是他们放开我了。他们准备家伙。

    不辣解下了皮带:“迷龙借下你家锁头。”

    迷龙忙着往家跑:“拿去拿去。”

    不辣把迷龙家的锁头锁在自己皮带扣上。挥了两下他现在有了个流星锤。迷龙很快从院子里跑出来拿着衣服而且就是昨天那件被张立宪划开了的衣服他老婆刚缝好。

    不辣:“你拿的么家伙?”

    迷龙:“衣服啊。见人得穿衣服。”

    不辣:“你妈妈的嘞。懒得管你。”

    我没管他们俩我只是跟着何书光那个远远的背影就像迷龙说的我已经被拍了花。

    我们走过这七拐八歪的巷道禅达永远没有正东正南这种方向。何书光在很远的巷口站住了靠在墙上等了等我们等我们近了时他吐了口唾沫拐进去。

    这条巷子军人很多在禅达时间太久谁都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师部的家伙条件比我们好索性就包下了这条巷子。

    迷龙瞧见路边的一堆石头就蹲下了往他衣服里包着石头。

    不辣:“你昨天就是各样死的。”

    迷龙不理把那个装了石头地衣包在手上称了称重量不辣也就不管了反正三个人就来人家的窝点是注定讨不了好的不辣把皮带在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免得挥舞时被人夺走。

    我赤手条条我捏着的拳头里露出一个石头的尖角。

    我:“我们是来挨揍的吗?”

    迷龙:“扯犊子。”

    我:“追他。”

    然后我们趁着何书光拐过了巷角看不见猛追。迷龙不辣两个货对这种小伎俩烂熟于心连招呼都不要打就追在前边。何书光又犯了个赵括式的错误他不知道打了多年仗的人也许什么都没学会但至少会学会不再等死。

    第二十八章

    我们冲过巷角何书光正因这错沓的脚步声而回过头来一路上我们的尾随都死样活气的叫他也放松得很。他瞧见我们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拔腰上的刺刀但一马当先的迷龙不辣着实穷神恶煞得叫他愣于是丫服从了自己的第一反应:撒腿就跑。

    迷龙把他的石头包甩手扔了过去。砸在何书光背脊上那家伙又跑了两步摇摇晃晃地摔倒。

    我给了他一脚迷龙捡了他的武器又把何书光踢了个滚不辣快乐地在何书光身上跳了两下。

    我:“左手第二个院门。”

    我们把晕头转向往起里爬的何书光扔在那里然后冲进那个大开的院门。

    我们冲进院子我们期待着冲进去就对目瞪口呆的精锐们一顿暴打。然后抢了小醉跑人但目瞪口呆的不仅是院子里的精锐们也包括冲进院子里的我们。

    如果不是那些晾着的军装和随处可见的来自虞师的什物这里恐怕和任何一个禅达的住户没什么两样它显然是张立宪何书光这样的单身汉们找来让自己有个放松的地方。单身汉好聚居好扎堆于是这里也不仅仅是特务营的人。恐怕那些师直属的家伙们只要跟张立宪们关系好的都会往这里扎于是我们掸眼看见的是十几个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军人的家伙不论他们有没有穿着军装。

    余治端着一锅灰乎乎黄突突的糊糊那是我爱吃而死啦死啦绝不待见的本地小吃稀豆粉穿着一件雨衣权当围裙。搜索连连长拿着一筐箩饼。他们正在吃早饭。桌子不够凳子照样不够坐的站的靠的跟我们真没啥区别。李冰在洗衣服他站起来时我们只好把他破了几个洞的衬裤一览无余。辎重营副营长撩着衣服在让同僚帮他往背上的青肿涂药那是不辣昨天拿扁担打出来的。

    帮他上药的警卫连副连长是个上海人。没穿军装露出一个我们在阿译身上也见过的假衬衣领子。

    最让我瞠目的是小醉和张立宪。院里最周正的一张小桌子给了她。包括最周正的凳子只是面了院壁放——那也许就是他们能做的惩罚。小醉也面了壁坐着。正在吃早饭我真高兴她吃得那么香甜甚至因为背对着院门而没瞧见我们进来。几年的禅达生活让她对那种食物已经完全适应并且是把饼泡在豆粉里的本地吃法。而更让我反应不过来的是张立宪他肯定是整个院子里衣服最周正的一位连一身的披挂都没卸掉过并且脖扣扣到了炮灰团任何一人绝对无法忍受的地步只是他单膝跪着像足了一个求婚的姿势——当然那主要是因为凳子不够使的而他又很想和一个对着墙坐着的人脸对脸地说话。

    桌上放着两块很紧俏的香皂那是张立宪的馈赠以及张立宪老哥刚才又拿过来的几张饼张立宪侧对着我们在那轻言细语因为太全神贯注也没看见我们他现在脸上的表情瞎子都看得出来啥意思——又沮丧又绝望又容光焕一个折腾自己的傻子。

    日常琐碎的那些嗡嗡声一下消失了除了小醉和张立宪之外的所有人和我们面面相觑。

    虞师的大男孩们算把自己狠狠难为了他们吹嘘着要‘包了’小醉以便惩治帮凶大把却找不着够种的行刑。然后他们的小老大现逮来个小姑娘而非悍妇这小姑娘还是自己同乡这事就彻底串味了。他们一边罚小醉面壁思过一边送来香皂和早饭张立宪半跪在一个男女授亲不受的距离上聊着三峡与青城山。

    余治慢慢放下锅子李冰慢慢从水盆里操起那块肥皂水直滴答的搓衣板警卫连副连长放下药瓶子去操一根棍子。迷龙和不辣抬高了手上的凶器做无声的吓阻——而张立宪倾心全意的一厢情愿地和小醉说得好不热闹。小醉现在最介意的恐怕是左手的稀豆粉和右手的饼但在张立宪那个傻蛋眼里看来小醉那副饿惨了的吃相多半代表活力和健康。

    我们还真是没听过张立宪把四川话说得眼下这么柔和他说家乡话一向是觉得那种狠巴巴更适于骂人的而现在阿译跟他比都可算硬刚刚了。

    张立宪:“……打完这个鬼仗我硬是要回老家克安逸一下子了。顺个便送你回克你讲要得不?”

    小醉没断过吃就连正眼也没掸他。“要不得嘞。我老家莫人了。”

    张立宪就惘然了那么几秒钟:“寻一寻总还是有的嘞。”

    小醉:“莫搞头了。我跟我哥哥出来的我哥哥早就寻过了。”

    可怜的辎重营副营长两只膀子朝着天连脑袋一起套在秋衣里转着圈裸着个没人给抹药的脊梁找药。

    辎副营长:“药嘞?药嘞?你们几个宝器也叫女人拿眼睛吃了是不是?”

    然后我们背后来了声气急败坏的暴喝。来自刚挣进来的何书光:“打呀!扁脑壳先下手为强啦!”

    不辣回头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让何书光又滚出了院子。终于乱了李冰抡着搓衣板冲了上来那块板被迷龙一石头包打作两截飞了出去险些开了警卫连副连长的瓢。警卫连副连长去抢地上的棍子却现余治和他在抢同一条棍子要同袍情义便不好要屁股。警卫连副连长放弃了那条棍子却被我对着屁股一脚踢成了马趴然后不辣和抢到了棍子的余治纠结在一起。

    张立宪从桌子边弹了起来立刻又是大将风范了摁着个刺刀把儿装虞啸卿。这里根本是虞师暴力团的扎堆地儿十几个闲散人等挥着乱七八糟地家伙扑了上来。我们仗着个突然还暂时能够应对夹着小醉情急的叫唤。

    小醉:“你们不要打捶嘞!快走!他们脑壳乔得很!”

    那就是脑袋有问题的意思张立宪只好冷酷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辎重营副营长终于摆脱了自己的蒙头布死死抱着迷龙的腰以便让另外几个上来揍人。一个空碗飞过我的头顶砍在他的头上我和个勤杂兵扭在一起。摁着他的头我回头瞧见小醉正在找更多可以扔出来的东西。张立宪左右不是人地看着她逞凶——然后我摁不住手底下那个劳动人民出身的家伙了。他挺直了身子把我掀过他的头顶摔了个嘴啃泥。

    摆脱了辎副营长的迷龙把石头包抡了两个圆。自己差点刹不住脚但总算也把包围圈给逼开了些然后他向着张立宪叫嚣:“四川佬放马过来跟格老子玩玩!”

    张立宪说四川话可不是让人学来调侃地摁着刺刀柄又晃了上来一切都和昨天一样迷龙又把他的石头包抡了过去张立宪退了一步拔了刺刀在手由下而上的一挥迷龙的兵刃便又开了个大口子石头落了一地。

    我被勤杂兵摁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大叫:“迷龙你傻呀?!”

    张立宪看来很喜欢用同一种方式再揍迷龙一回迷龙手上一轻的时候他已经纵身过来抬了刺刀柄看来便要对着迷龙的脑袋杵一下。那一下却没能杵得下来又向迷龙围拢过来的家伙们忽然散了开去张立宪泥雕木塑地站着刺刀柄仍悬在迷龙地头上却被迷龙揪着衣领。

    我算是知道迷龙跑回家一趟干啥去了——他手上抓着一个破片手榴弹大拇指上扣着手榴弹的拉环。那小子得意得不行还要拿脑袋往刺刀柄上蹭。

    迷龙:“敲啊敲啊。我任打任挨的就我小老弟脾气不好一敲就爆。”

    他给了张立宪肚子上一拳张立宪弯了一下又挺直又一下又弯又挺直迷龙乐了狠狠地来了一脚张立宪弯了又直了然后摔在地上。

    迷龙举起了手榴弹让想冲上来的人又退了回去。

    不辣手上卡着一个自己的脖子被另外一个卡着终于是大家放手。我从勤杂兵的屁股下挣起身来。我们随手敲打着刚才把我们收拾狠了的人。

    我眼观八方地靠近迷龙后者现在正在收拾余治。一个手榴弹不可能震住一群同样喋血生涯的人实际上他们的顾忌是这样的事有否必要搞出人命。

    我:“……快带了人走路——小醉你过来。”

    小醉便连忙过来还没忘了带上那块紧俏得很的香皂还没忘记低身跟张立宪说一声:“谢谢你啰。”

    不辣也听话抄过来——不听话的是迷龙永远是迷龙。

    迷龙:“我还没完呢!”

    我:“见好就收吧。”

    迷龙没理我:“把脚板底都给我抬起来!”

    我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我只好苦笑迷龙挨个察看踩过他脸的脚板心。

    而何书光不辣刚才那一脚给得不轻——第二趟挣进院子里也是个乔脑壳啥都不看先开始嚷嚷:“放趴他们!”

第一百零九章

    迷龙一个握着手榴弹的手就快杵到了他的脸上!“脚抬起来!”

    何书光愣了一下看了看事态和几只还没及放下金鸡独立着的脚慢悠悠地把脚抬了起来。

    迷龙看看就乐了:“你何书光?”

    何书光:“怎么的啊?”

    迷龙翻手就把何书光掀到了地上呼啸一声抬了脚便踩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在何书光脸上照印一个脚印。

    何书光滚地闪开了迷龙便一脚踢了过去。

    谁会愿意看自己的同袍被人这样臭揍呢?——周围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我:“走啊!你把他们惹急啦!”

    晚啦张立宪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伴之一声大喝:“抄家伙!”

    家伙有的是只是大多没带带的也不好因拳脚斗殴拿出来。张立宪这一声喊几个手枪便举了起来而余治李冰跑了进屋更多的长枪从屋里被抄了出来。

    我们僵峙着整个班的枪械对一个手榴弹。

    迷龙从来也不懂暴力引更多暴力。现在大家都下不来台虞师打架本是便饭只要不扰民虞啸卿甚至觉得有壮军人血魄可打到师部地盘来玩军火头次。

    张立宪:“把手雷给我扔下来——不放地上!”

    迷龙嘿嘿地乐也不放还拿手指头捅对着他的枪眼。

    张立宪:“公了还是私了?!”

    迷龙:“啥叫公了啊?这种事哪有公了的?”

    张立宪:“瓜娃儿要得。”他扫了眼旁边不知哪个孙子刚剃过头摊子没收剃刀和水盆都在旁边:“余治帮我拿过来。”

    刀立刻就到他手上张立宪拿着在我们面前晃着:“每个人留一半头两条眉毛就可以走了。我说话算话。”

    于是迷龙慢悠悠的——何书光在他的脚下已经动弹不得——迷龙把脚踩在人脸上不轻不重但结结实实印了个脚印:“你吭哧瘪肚的整啥呀?给你个脚巴丫子。”然后他开始嚷嚷:“整不死他?!”

    为了方便动手。他把手榴弹塞我手上了。不用他嚷嚷不辣也已经躁动起来嗖嗖地挥着他皮带上拴的锁头。我手上扣一手榴弹把小醉推开。我瞪着那几个枪口张立宪还没下令开枪。但这样下去怕是迟了。

    然后一只手握住我手上的家伙另一只手冲着我一个大耳光扇了下来。我惊怒交加地想抢回那个手榴弹但我看见一双包裹着绷带的手——然后我面对着死啦死啦。

    我的整个身心都放松了我也放开了那个该死的手榴弹我想迷龙和不辣也放松了尽管死啦死啦一个没拉各给他们赏了一记耳光。

    然后他扫了眼那些还对着我们的枪口枪口放下——他毕竟是在场的最高职长官。张立宪跟他眼对眼地瞪着。恨则有之但对这个在沙盘上荡平了虞师的人也不是没有敬意。

    张立宪:“公了私了?龙团座?”

    死啦死啦:“公了?张营长你乐意陪着我这几个癞头兵一起被打屁股?”张立宪只好无话死啦死啦便伸了手:“小片刀借我使使。”

    他拿了剃刀在手把手榴弹塞回他口袋里便向我们威:“三个臭皮匠。就来冲人家老窝勇猛得很——只可惜南天门在你们掉了头地方向。”

    我们直撇嘴迷龙不辣嘿嘿地乐。

    我:“该听这话的人也在你掉了头的方向——跟他们说去。”

    死啦死啦:“小孩子打架才争谁先动的手呢。今年贵庚?”他一声暴喝:“头低下来!”

    被张立宪们剃头那是宁死不从被他剃头倒是无关紧要。我们嘻嘻哈哈地低下了头来刚磨过的刀快得很。被他摁着迷龙不辣的脑袋一刀下去就是见青头皮地一道。几刀下去迷龙不辣脑袋上的毛儿已经各少了一半。一左一右相映成趣。

    死啦死啦:“你戴个帽子干嘛?老子是你的勤杂?”

    他可真问到我高兴的地方啦。我一脸诡秘地把帽子摘了下来——我脑袋上现在寸草不生我可不想带着个被张立宪们剃成狗啃的脑袋到处乱晃。

    死啦死啦眼神有些直因为一直昏睡他可还没机会见识我的光头。迷龙和不辣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像在场最可笑的人不是他两位而成了死啦死啦或我。

    迷龙:“昨天就教这帮虎拉吧唧的过过一道啦!他现在可是滚刀肉一块啦!”

    不辣:“团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哈哈!”

    我也高兴加荣幸地微笑着:“舒服透气。我喜欢光头。”

    那家伙瞪着我生了几秒钟地气然后把剃刀折好了顺手揣进了口袋——也是个得什么拿什么的主儿。

    死啦死啦:“张营长有浆糊的没?”

    张立宪表情更加古怪地看着我们他的伙伴表情更加古怪地看着我们一一刚才是愤怒现在是一种不知道该不该哭的表情。

    死啦死啦从地上又拣起鬼知道曾属于迷龙还是不辣的一撮头蘸了点浆糊他要把那撮头粘在我的头上但我头上已经没地方了——迷龙和不辣的头现在各有那么——半在我头上了。

    不辣笑得快疯了我想就把南天门打下来他也不会这么高兴。小醉显然很想不笑觉得笑了就对不住我可那玩意没法绷得住。

    不辣:“舒服!透气!他喜欢光脑壳!”

    迷龙这会比不辣和小醉坚强那是因为他试图把我的假整出一个型如果笑得像不辣那样会影响他的设计但他仍然咬着牙表了自己的看法:“真是……五马张飞的。”

    找不着地儿粘头的死啦死啦便决定把那玩意粘在我人中上以造就又一撮仁丹胡。

    我坚决地拒绝:“这个不行。别再来一次啦。”

    死啦死啦:“手足相残视与日寇同谋!所以你就这副德行!”

    我只好由他搞了我也豁出去了。于是我便有了一撮仁丹胡顶一个糊出来的马桶盖头我严肃地看了看所有人于是又有几个被我干掉——笑得脱了力。

    死啦死啦——他始终是像我一样严肃的——向张立宪抱了抱拳:“得罪。告辞。”

    张立宪有点踌躇但从他脑袋后伸出又一个怒气冲冲的脑袋那是何书光同学。鞋印在脸上尤存他今天已经光荣地被干倒三次。

    何书光:“怎么能教几个连枪都抓不稳的家伙趟了来回?”

    我们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但死啦死啦挥了挥手:“走。”

    我戴上了帽子夜长梦多我们就走。

    何书光想动手又有些气馁只好向着张立宪抱怨:“明天大伙搬回师部住吧省了被兵渣子打又有脸又安全。”

    张立宪脸上可就挂不住抓了余治手上的长枪横在我们要出的院门前。他倒是特意先错开小醉:“站住了——无礼义鲜廉耻。到这里嘻嘻哈哈耍个苦肉计就想走了?”

    死啦死啦就和蔼地扫了眼横在眼前的枪管然后更和蔼地看着他。我们倒不生气了只是做好打架的准备——有人要倒霉了。

    死啦死啦:“嗳呀师座!”

    屋子塌了张立宪也许不带回头的可这两个字就一定教他正冠正襟地回了头。于是枪跑到了死啦死啦手上枪托子狠杵在张立宪腰眼子上。张立宪还是不肯弯趔趄了一下扶着门框子让自己稳住了。死啦死啦可不管他的惊怒交集戳着鼻子骂。

    死啦死啦:“我要是你。就拿根管子从这张鸟嘴通进去。直通到屁眼。看是什么塞住了那一肚子学问于国于民都用得上。可永远倒不出来!我是团长就算是炮灰团也是一个团长。你是营长就算是十足亲信也是一个营长!以营对团全无敬意忠孝信梯礼义廉耻挂在嘴上踩在脚底!这一下只让你们知道除了虞啸卿世界上还有你们必须敬重的东西!”

    张立宪忍着痛横着脸挥挥手:“打。打完我自己去班房。”

    但死啦死啦又开始作怪正冠正襟地挺直了还是向着张立宪身后的院外:“师座!”

    张立宪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连气出来的四川话都叫谁都听不懂了:“嚯!你个葳货扯洋盘着瘾啦……”

    但是来自他身后的一脚结结实实地着落上他的屁股张立宪撞到了迷龙身上迷龙像我们几个一样绷着立正板着脸把他推开——何书光那帮家伙也在做和我们一样的事情枪械棍棒板砖瓢盆各种随手抓来用于械斗的家伙事落了一地。

    虞啸卿黑着张本来就很黑的脸一脸黑气地站在门外。看着他我们也多少理解了精锐们所做的出格事那完全是出自无能为力的痛楚当一个永远挺得钢枪一样的人一夜间便黑了眼圈瘦削出了骨头。他拿着一把长刀却没有任何杀气因为那把刀是他拿来做拐杖的他看起来有点佝偻整个神态让我们有一夜白头的错觉。

    但是虎死不倒架子那家伙照旧不顾那一院子向他敬礼的人只管他最介意的人他只盯着死啦死啦。

    虞啸卿:“你是知道我在外边还是信嘴胡柴?”

    死啦死啦正气邪气又都没啦只剩下阿谀气:“师座安好!师座无恙?唉……我是说师座我挺挂念你的师座……”

    虞啸卿就叹了口气:“果然又是胡柴。我把你想成鬼怪了还当你看得穿墙。”

    他一只手扣上了张立宪的脑袋张立宪保持着一个敬礼的姿势被他轻轻地把脑袋拧了过来于是张立宪眼泪盈眶地看着他的师座被盯了两秒一行眼泪掉了下来。

    虞啸卿的口气倒是柔和得很:“哭什么?我要是死了你要么冲上去把血流光要么回家讨个老婆看举国沦丧。哭什么?”

    张立宪:“是!师座!”——于是又是一行。

    虞啸卿在那个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两记于是那个从来学他挺得像枪一样的家伙弯了低着个脑袋瞪着自己脚尖。虞啸卿却又不管他了他找的是我的团长从进来找的就是我的团长。

    虞啸卿:“抱歉。”

    死啦死啦:“没事。”

    虞啸卿:“他们跟上我的时候都是小孩子。打得很苦。我跟你一样穷过。没东西可以犒劳。无赏即无罚无赏无罚即无管治。我能给他们的只有娇纵于是娇纵太过。抱歉。”

    死啦死啦:“没事。”

    虞啸卿:“你的部下已经惩治过我的部下还没惩治。”他挥了挥手让随着他的警卫进来:“全体禁闭。禁食面壁肚子空了脑子会想得多点。”

    张立宪:“师座您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

    虞啸卿:“明知用人你们在做什么?”他让就要拖人的警卫停了:“禁闭暂免每人去自领十记军棍。”

    张立宪:“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我带的头。”

    虞啸卿:“你是二十记。”

    张立宪:“是。”

    料理完他部下的虞啸卿便看着我们确切说看着死啦死啦在一个很近的距离上大眼对小眼地看着。

    虞啸卿:“你告诉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死啦死啦:“……没有。”

    虞啸卿:“有的。我压根没说是什么事的办法炒鸡蛋的办法?或者治脚气的办法?你就回我一个没有——有的。”

    死啦死啦:“……没有。”

    于是虞啸卿在他拉着的刀上找了找支点然后跪了下来。

    虞啸卿:“在这里见上不是碰巧。五个小时前我想打穿自己脑袋连枪都被人下了。然后到处找你——我从祭旗坡找过来的。”

    我们一片死寂连惊讶都忘掉了。

    虞啸卿一夜煎熬。于是自杀自杀未遂于是灵光闪现然后满禅达找一个该死不死的人。目高于顶没削掉他的智慧我们所在的世界从不缺少人精。

    我不再瞪着虞啸卿了。反正最不可能的事他也做了。我只关注着死啦死啦的后脑勺我看着那个后脑勺一点一点地低迷慢慢地耷拉下来。

    死啦死啦:“……你又高看我了。我看不穿墙。我没有办法。”

    然后他从虞啸卿身边走过他没有去看虞啸卿的勇气。也更不会有扶虞啸卿起来的勇气。我们耷拉着头用做贼一样的步履从我们的师座身边走过。

    被我们留在院子里的人们如同凝固。

    我们灰溜溜地走过钉子巷虞啸卿的小小车队也灰溜溜地停在外边。我们看见让我们非常惊诧的一景:唐基和郝兽医坐在虞啸卿座车的后座上郝老头儿仰着天把一颗脑袋在靠背上横担他哭得不像个样子。唐基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拿着他想给郝老头用郝老头却从没用过的手绢——老郝已经用习惯了衣袖和衣摆譬如现在。

    我:“……郝老头怎么来啦?”

    死啦死啦:“送我来的。我让他等在外边。”

    我们心情都有点低落我和死啦死啦我们都不想说话。

    迷龙:“个老笨蛋咋和那么个老人精混得人五人六。老天扒地的。”

    没人能回答他我们都是在低语你可以对一个半吊子军医的伤恸表示奇怪但绝不敢对一个副师座的言行表示怀疑。我们低眉顺眼地走近低眉弄眼地走过低眉顺眼地离开。

    唐基很难得地没有眼观六路专注于他身边那个同龄者的伤恸并且我们现这又是个方言怪他和郝老头掰陕西话:“……莫事啦莫事。老汉老哥哥。人生一世弹指一回。有什么懂不得的?你我不过是分坐了两趟车你坐了牛车我坐了汽车可坐车的不还是个人不还都是从娃娃坐到老汉?”

    郝兽医就只是仰着本想少流泪结果多流泪:“……莫得啦都莫得啦。”

    唐基:“得之幸失之命。话反过来讲也可以的得之命失之幸。得失我命得失我幸……我不讲嘞越讲你越哭你哭痛快就好我听我不好陪你哭。”

    郝兽医:“莫得啦。莫得啦。都莫得啦……谢谢谢谢副师座。”

    唐基:“我日他妈的副师座。”

    我们快地从车前走过我们又想听又不敢听而且唐基已经注意到我们。

    我们想迅离开这里迷龙不辣小醉也许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但就他们的本能都能嗅出来气氛的怪异尽管虞啸卿没追上来也没有任何人拦我们。

    我们走到钉子巷巷口时郝兽医拭着红肿的眼睛追了上来。

第一百一十章

    迷龙!“你跟那么个老妖怪虎啦吧唧地唠啥呢?你想做阿译的学徒啊你?”

    郝兽医:“莫啥莫啥。他会讲老家话我跟他讲老家话。”

    不辣:“你哭么子嘞?”

    郝兽医:“老人病。见了猫猫想哭见了狗狗想哭黄土都埋到这了见了雷宝儿连捶天抢地的心都有……见了你们都想哭。”

    不辣抱怨:“你不要哭丧嘛。”

    但是郝兽医晃了晃忽然扶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我们当他是体力衰竭那在我们不是大事所以我们又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

    郝老头子的眼睛浑浊得吓人茫然地看了看地面又摸了摸地面用一只蘸了口水的手指去碰触空气又把手指塞进嘴里品尝刚沾上的空气。他看着包括我们在内的周围的一切如果你把一只在黄土地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狗蒙上眼猛扔进滇西的山峦那狗只怕也会像他这样生活中对它最重要的一切:阳光、空气、呼吸、土质全都变了。

    我们回到他身边迷龙和不辣虽刻薄实则关切在他眼前晃着手指头。

    郝兽医:“……黄土坡坡下大雨啦?这风咋甜丝丝呢?”

    迷龙:“咋啦?失心疯?”

    郝兽医:“……我这是在哪?”

    不辣就高兴得不得了:“我是哪个?快讲快讲讲不出来你就是老*渣。”

    郝兽医:“你娃是不辣嘛。可我这里在哪块?这是哪呀?”

    我不想说话但就我一个二十多的人眼里看来我觉得他脸上的皱纹多得吓人也深得吓人。我伸了两只手给他扒拉开来。

    小醉急:“你们不要吵。要老爷爷自家想自家想出来才好。”

    迷龙:“呸他的老爷爷他是六十岁的大小伙子。”

    我:“五十七。”

    死啦死啦:“闭嘴。”

    于是我们闭了嘴。我们看着一个老头坐在那苦想让他不到六十的年龄衰老得像是一百二十多岁而我竭力抹平他的每一条皱纹一那当然是徒劳。

    后来我们搀起了郝老头沉默地离开这里。

    我们扔下了虞师座可我们看见一个记住了我们和自己却丢失了整个世界的老头。郝兽医几分钟后就恢复了记忆甚至忘掉了他曾对着唐基哭没于是我们来的时候很热烈走的时候像灰孙子。

    一辆破卡车停在我们旁边蛇屁股坐在司机身边。抢到了喇叭往死里摁。

    炮灰团的一切都是破烂的油是最劣质的。于是我们也淹没在劣质的油烟里。

    死啦死啦他们都已经上了车我还在车下在油烟里我尽量把小醉推出油烟之外我不喜欢这种告别我讨厌任何形式的告别。

    我:“走吧走吧。回去回去。”

    于是小醉把她手上抓的东西塞到我手里。那是张立宪送她的香皂:“你要多洗澡。

    我抓在手里我不想要可我甚至不喜欢推搪只好报之以言辞的抗议:“再洗也香不起来。”

    不辣在车上捏着郝兽医的鼻头已经恢复过来的郝兽医敲他的脑袋。

    迷龙一边帮着我上车。一边粗野地笑谑:“要洗澡啊!我摁着他洗有老婆啦当然要多洗澡!”

    于是我上车的第一件事情是暴踹他。车驶动。我借此逃避我不想要的告别。

    车颠颠的。烟气腾腾地行驶在我们走过无数次的路上。

    我们或坐或躺着在后车厢里远望着渐远的禅达。它已经不再是青空了一触即的战争让我们放眼即是烟尘。

    禅达不再清净了虞师的备战让这小城上空烟尘滚滚如同锅盖锅盖下的城市如同蒸笼。我们想不起禅达曾经的明朗清新它曾经千年无战争。我们说不出什么因为我们同样是蒸笼里的包子和馒头。

    我从炮眼里看着对面的南天门南天门一成不变还是那样明的刺暗的刺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你既一片茫然你就无法征服所以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南天门上我用后脑勺研究着死啦死啦而他在研究狗肉的爪子。

    虞师的攻击被迫无期滞后于是我们活着活得很高兴。若为安逸故两者皆可抛。日军想必也很高兴因为永无休止的炮仗终于停止。

    克虏伯钻进来拿着一枚三七炮弹两只小眼放着光:“团长打一炮吧?打一炮吧?”

    死啦死啦:“打一炮做什么?”本书转载bsp;克虏伯立刻便以为自己会意了:“嗯打两炮!咱们又不是叫花子!”

    死啦死啦:“打*炮做什么?”

    克虏伯便小眼炯炯地愣在那并且炯炯很快成了黯然。

    我头也不回地:“出去。团长他老人家在坐月子。”

    于是克虏伯讪讪地出去胖大的背影充盈着失意。

    克虏伯落落地拿着他的炮弹走过战壕。

    郝兽医正带一张失落而茫然的脸鼻孔里堵两个布卷在治蛇屁股的战壕脚但愿不要又治成截肢。

    迷龙拉了他们的新朋友柯林斯弄了个水烟筒在那你传我我传你地吸着彼此被呛得昏天黑地是他们的娱乐。豆饼在那里洗着一大盆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但也并不能逃开被他们时时喷云吐雾过去的噩运。

    丧门星弄了个炭盆几个破瓦罐上拿铁丝绑了长把手一会放点茶叶一会加点糯米不辣蛇屁股一脸虚心求学的样子窝在旁边。也别管他们在爆什么玩意总之是件只要有事就绝不会去费功夫的闲玩意。

    最近很消闲悠然见南山因为我们中间那颗过度活跃的灵魂终于消停。我知道虞啸卿和孟烦了地脑袋同时在他脑袋里打架。这回好像我赢了我知道他正在步我后尘正在变成我们。人渣们不知道生了什么但他们用后脑勺也看得见他的无所作为。用脚趾头也闻得出他的沮丧。”

    拿着炮弹过来的克虏伯引起了骚动顿时每个人都忙着收拾那点破家什。

    迷龙一手拉着柯林斯一手拉着豆饼柯林斯绝不放弃他刚喜欢上的水烟筒豆饼抱着大盆的衣服。

    迷龙:“快走快走。我儿子又要玩炮仗了。”

    克虏伯悲苦地:“今天不打*炮。”

    不辣:“……”

    丧门星:“他哪会扯谈?他除了吃就是睡战防炮就是他娘他老婆他妹妹他女儿还有他们家的母蚊子。”

    克虏伯:“我饿了。”

    不辣鼓出一腮帮空气蛇屁股嘿的一下抽爆了他们用那空气声来表示一无所有克虏伯也并非有多饿。郁结地回他的炮位而且人渣们关心的也并不是他。

    迷龙:“该死不死的怎么半死不活的?”

    人渣们就一起看防炮洞。郝兽医没看。郝兽医一口气似乎要叹穿五十七年的悠长。

    迷龙:“老不死地怎么也半死不活的?”

    那不是问候而更像慨叹然后人渣们继续各有各忙。

    我还在那装模作样拿个望远镜观察对面的南天门一只鞋猛砸在我的头盔上这样粗暴的举动目前只可能来自我的团长。

    死啦死啦:“不要拿后脑勺看我!”

    我恼火地转了头:“谁像你个肚脐上也生眼的妖怪……”

    第二只鞋也飞了过来我算知道人为什么要穿两只鞋了。

    死啦死啦:“也不要转过来看!”

    我愣了一下儿把两只鞋给他踢了回去。我扯了我床上的被子从脑袋上蒙了下来现在我的背影对死啦死啦来说像一床会走路的被子然后我对南天门使用着望远镜一边从被子下瓮声瓮气地着抱怨。“这样好了吧?没事就龌龊安逸生事端。谁也没瞧你。你现在活脱一条九头蛇。倒有八个脑袋在瞧着自己过不去。你何不去找点事干?”

    死啦死啦:“没事做。”

    我:“麦师傅很想跟你摆摆美国龙门阵。全民协助很想你带他去打猎他打兔子。你就可以打打也许还没死光的流亡日寇。丧门星熬了马帮茶想请你喝……”

    刚踢回去的鞋又飞了过来我愤怒地转身但立刻又拿被子蒙住了头因为第二只鞋又焦不离孟地飞了过来。

    死啦死啦:“不要装模作样地看着南天门!你干嘛不拿个破望远镜去看屎老大搬牛粪?!”

    我忍无可忍地抓起他的鞋回掷:“我看你就够了啊!——你要的啊!”

    在这场抓起屋里的任何东西投掷对方地战争中我占了上风因为我站着而他就是赖在那里不起身但他没东西可扔的时候就拍了一下——

    死啦死啦:“狗肉给我上!”

    我:“……什么世道啊?!”

    狗肉愣了一下当确定这不是开玩笑就冲着我冲了过来。

    我吓呆了。

    我拿床被子抵抗着狗肉的咆哮从防炮洞里连滚带爬地逃出来。狗肉比我的团长有分寸至少不再追了于是我从地上爬起来后有机会把被子扔回屋里。

    我:“你拿被子把炮眼堵上啊!你就看不见南天门啦!——它在不在那关我们屁事啊?要不要我们挖个坑把你埋啦?”

    人渣们高兴得不得了总算有点事了。迷龙乐得跟个贫嘴老娘们似的:“他放狗咬你啦?他放狗咬你啦?”

    我拍迷龙的头:“迷龙给我上!”

    迷龙抓着我就咬了一口然后呸呸地吐土渣子。

    我悻悻地坐下来:“丧门星给口马帮茶。”

    丧门星从他的瓦罐里整出那么一小杯来递给我。

    我:“太苦啦。放多点糯米。”

    丧门星就从他身上的一个小包里给我按粒算地加着糯米。我啜饮着那又苦又热又香的玩意我们的人渣又回复了无所事事。我们讪笑着观望着克虏伯无处演泄地在擦他的炮。用一根铁条绑了布条在炮管炮膛里抽抽拉拉。

    我感觉到一道愁苦的眼神从我身上挪开于是我转头看了一眼郝兽医愁苦的眼神我不想以我的无聊和他的衰老对视。我也迅挪开了我的目光。

    我错了我的团长不会像我我们都只会越来越像我们自己。时间就是吞噬自己尾巴的一条蛇我们身在其中永不知何谓始何谓终。

    我恹恹地走向我的晚饭死啦死啦跟在我后边比我更加恹恹。我们的晚饭和在那些说是临时却快成了永久使用的破棚子里在它和我们之间隔着柯林斯和阿译像验枪通过才能吃饭是死啦死啦自两个美国佬来后订下的规矩。

    柯林斯又公报私仇地让等着验枪的人先吼歌。吼那愚蠢之极的癞皮狗“老子拿到一杆枪。每天把它舔光光。汪汪汪”什么的。麦克鲁汉老远便看见我们很振作地过来整个阵地上怕也只有他们两个美国佬很振作了。

    麦克鲁汉:“我是你的支持者!no我是你的Fans!”

    死啦死啦向我寻求一个解释:“啥意思?”

    我有气无力地告知:“他迷上你了没错他爱上你了。”

    死啦死啦更死样活气地:“哦。真不赖。”

    麦克鲁汉:“有空我也许该枪毙你的翻译。可现在我想说先生。我认为制止一场败战的人比在战斗中牺牲的人更该称为英雄!尽管你没被人当作英雄。跟中国人混得久了我知道在千夫所指中坚持并不像在美国那么容易……哦当然在美国也不是那么容易你看看我。”

    我:“看出来啦。你甚至都孤独到和我们成了朋友。”

    麦克鲁汉:“我们现在就毙了这个翻译好吗?”

    死啦死啦:“先留着吧。没子弹给他白瞎。”

    我就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会活下去的。”

    麦克鲁汉:“好吧。那天你也在你们俩做了好事。那么为什么沮丧?你可以把消灭法西斯作为你的事业。可为什么要为一场错误的战役而遗憾呢?”

    我对死啦死啦翻着白眼:“为什么?”

    死啦死啦:“麦师傅这场仗只要打就是错误的吗?”

    麦克鲁汉:“我早说过了。你们的高层想打有几场中途岛和北非才能让这雨林成为万众瞩目可不是由他说了算。军事胜利能带来物资和政治胜利英国、苏联所有的盟国都想把眼球拉到自己的战场上。”他调侃着倒也不乏同情和嘲讽:“哦还有我的祖国。三个现代军事强国和你们下这盘棋而你们是唯一一个古老的近现代国家……如果我直说落后你不会说打倒帝国主义吧?”

    我:“打倒帝国主义。”然后我胜利地向着死啦死啦:“听见啦?”

    麦克鲁汉:“你们的师座从来不管这个他只想打仗。他和你们的军长、战区长官们竭力促成这场战役他们只想壮大自己。”

    死啦死啦:“他不是这样想的。您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并没有半个美国被人占领和屠杀。”

    麦克鲁汉:“也许吧。我特意把这个送给你。”

    死啦死啦莫名其妙看着麦克鲁汉递给他的东西一张他的照片来自麦克鲁汉那一车零碎中的相机这不奇怪奇怪的是照片上的他老哥被扎满了大头针。

    死啦死啦:“这是什么美国把戏?”

    麦克鲁汉:“你是个好人你的部下也是。所以不要这样对你自己和你的军队——否则我只好像个中国老太太一样诅咒你了。”

    他一向刻薄的脸上竟显得有些友善死美国佬微笑着而死啦死啦以苦涩还他的微笑他拿着那张照片端详了一会。

    死啦死啦:“……你也是个好人。”

    然后他就把麦克鲁汉扔在那里了我跟着因为麦克鲁汉的茫然而向他报之一个鬼脸。而我们要进的饭棚迷龙正和柯林斯吵得不可开交迷龙快把他那枝半拆开的捷克式杵到柯林斯的大鼻子下了而柯林斯做出一副如对大便般的嫌恶表情真难为他们俩一个光会几个英文单词一个光会几个中文单词居然也可以吵得比一千只鸭子还要热烈。

    迷龙晓之以理:“Look!Look!看!干净的!”

    柯林斯猛扇着自己的鼻子:“瞎忽悠!exnetbsp;迷龙动之以情:“I!hungeR!my!FRIends!”

    柯林斯:“擦它!擦它!没饭吃!”

    迷龙没辄把机枪扔给豆饼:“擦它妈的!”

    柯林斯抢了机枪扔还给迷龙顺便把豆饼推擞进饭棚:“欺负人!

    迷龙:“我整死你!”

    柯林斯:“我整死你!”

    阿译忙不迭地来喝斥:“不得对外国友人无礼……”

    迷龙、柯林斯便异口同声:“FooL!!”

    我们在这种乱劲中想进饭棚偏柯林斯在这方面是一个不拉一只毛手就伸了过来:“ons!”

    我的枪倒擦得干净开膛即过。死啦死啦的枪可比迷龙还过从枪匣里掏出来时便掉着土渣柯林斯再打开一看便做出个呕吐的表情:“you!不擦屁股!no!eaT!”

    我:“你没有饭吃。”

    我们都又惊又喜期待着他像迷龙那样大闹一番可那家伙只是哼了一声对柯林斯点了点头:“喔那就不吃。”

    然后我们讶然地看着那家伙离开。

    我拿着一个杯子在空地上寻觅远远地我看见死啦死啦扛着一架梯子蹒跚过去。他现在似乎比我更爱好往没人的地方扎他把梯子架在我们搭的某间破房子上然后爬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我看了他一会他脸朝着南天门那个方向从他这个角度南天门被祭旗坡挡了所以他只能是在看云而一个家伙看着随时幻变的云层你根本不好说他在看什么。

    我就着梯子往上爬那是个背后生眼的货我爬半截他开始推楼梯。

    我:“嗳!嗳!洒啦!好东西!”

    于是我被放行了我坐下把手上的杯子在他身边放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肉罐头。死啦死啦看了会云然后往杯子里张了一望闻了闻。

    我:“威士忌。全民协助偷麦师傅的。规矩是你订的总也要给人下个台阶。”

    死啦死啦:“他做得很好。”

    我:“吃吧喝吧你不就喜欢新鲜玩意吗?”

    死啦死啦就茗了一口酒然后差点喷在我脸上:“你想毒死我吗?”

    我喝了一口是威士忌而且还是不错的威士忌我想该是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就放下杯子拿起了罐头:“土包子一个。这个可以吧?腌牛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既然惯他了就惯到底吧我拿从他们那里抄来的叉子喂了他一块然后看着他那个古怪的又酸又苦的表情。

    我:“……你一直连大便都吃得下的!”

    我把那个罐头也在旁边坐了我在屋顶上躺下来的架势快把屋顶也砸塌了我也瞪着山脊之上的云层。

    我:“……你爬到这上边来是觉得这样离死去的弟兄近一点吗?”

    他没吭气我转头看了眼我得承认他现在的举动比承认或者否认更让我气结他在看从我家抄来的《金瓶梅》而且是那种只翻看某些篇章的看法。

    我:“金瓶梅不是这么看的!”

    他没吭气而我听见郝老头在下边叫我:“烦啦?烦啦?”

    我探出半拉头。郝兽医扶着梯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可怜巴巴不是因为他想做出可怜样而是他最近身上总有种让人看了就想哭的劲头怪兮兮的。

    郝兽医:“我听见你在上边嚷。”

    我:“我有酒还有肉郝老头你要不要吃?”

    郝兽医:“不要。”

    我诧异到忿恨:“这都被美国大头针扎了吗?”

    郝兽医:“烦啦就你一个人?”

    我:“就我一个活人。”

    郝兽医:“你跟我唠唠行吗?”

    我:“那你上来。”

    郝兽医:“我上得来吗?劳你瘸步咱们找个清静地方。”

    老头子说着就走开佝偻而蹒跚我看了会那个背影。那么伶仃的个背影实在没法不让你着了魔似的跟着。我把杯子和罐头都在死啦死啦跟前放了把叉子上罐头上竖插了我拜了一拜。

    我:“尘归尘土归土你老早死早投胎南无阿弥多婆夜那啥的。”

    然后我爬下梯子。跟着郝兽医。

    我追着那个佝偻地背影我跟着郝兽医。

    我:“你要去哪里呀?”

    郝兽医:“寻个清静地方。这里哪都是人。”

    我:“鬼门关倒是够清静啊!”

    郝兽医:“年青人嘴毒要触忌的。你快呸。呸呸。”

    我:“呀呀呸。小太爷不走啦!”

    我不想走了我看老头子走着在身上摸索着念叨着。

    郝兽医:“……我那锁钥呢?我锁钥又寻不见嘞。”

    我:“……”

    郝兽医:“什么锁钥?我家里锁钥嘞!这回家咋开门嘞?”

    我愣了一下看了那张一半在现如今一半在过去的混乱的脸。我搀住了他或者更该说我搂住了他的肩。以制止他那徒劳的寻找。

    我:“别寻啦。锁钥在我这到家就帮你开门。你老人家现在要休息。”

    郝兽医:“你这娃娃就不做好事!”

    我:“我是谁?老爷子?”

    郝兽医:“你娃娃又来耍人我不认得哪个还不认得你?福娃你个小猴子不要你去当兵你非去当兵现在你爹都当了兵啦你还不回来。”

    我愣了一下。

    我初以为他在占我便宜但我后来现没有人会那样甜蜜而伤感地占人便宜。于是我相携相扶着这个脑子烧糊涂了的老头子像儿子扶着老子。

    郝老头子终于找到了他觉得合适的地方巧得很就是我上次在那撮了堆土拜对岸死人的地方。郝兽医张罗着一截树根。殷勤得那像是他家椅子。

    郝兽医:“坐嘞上座。”

    我:“可不要做了山炮的靶子。”

    郝兽医:“这地方哪有炮炸过?就是个闲散地嘛。”

    我:“那倒也是。逝者如斯。小日本也老实多啦。”

    郝兽医:“请上座。”

    我就坐了。然后被郝兽医眼光光地看着我开始后悔来了。我不喜欢被人那么看我用稀里马虎回他的目光:“爹你咋啦?”

    郝兽医:“啥爹不爹的你神经呵?”

    我:“……您老人家眼里我现在是谁呀?”

    郝兽医:“孟烦了呗你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娃娃。”

    我只好苦笑:“老头啊你多活三十二年你告诉我梦游的人一被叫醒是不是就真会失心疯?”

    郝兽医:“我不认得梦游的人。”他捣咕着他的旱烟袋:“抽口?”

    我现在放松了他明知道我不吸烟的:“有屁快放——咱们明白人不用讲客气。”

    郝兽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说像孝敬自家老人一样对别家老人像照顾自家孩子一样对别家孩子。你老孟家先贤说的。你娃娃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就冲他扔砂土免得他唠叨没完老头子终于服输:“好好说正事怎么啦?”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装傻而他坚持。我们互相瞪了很长时间。

    我:“怎么怎么啦?天也没塌地也没陷怒江也没倒流。”

    郝兽医:“你娃娃嗳你眼里大概除了团座就剩傻瓜了吧?我是。我是傻瓜。可我有年头嘞我是过来人我看你们也都是犟人瞎人滑人痴人怪人嘞你就莫骗我嘞。”

    我:“老也是个精啊。只是缺副老花镜看也看不清。”

    郝兽医:“嗳呀看不清你告诉我嘛相携相帮嘛。你以前有话总是跟我说。”

    我不再冲他扔砂土了我撮着砂土我犯着犹豫。

    郝兽医:“会憋出病来。你娃总不能刨个坑对土讲。”

    我:“你有空啦?不用管你的伤员啦?”

    郝兽医:“也不打*炮咧。没伤员咧。也好也好那些个枪炮伤怪头八脑的搞得我祖宗十八代都被伤兵娃娃骂个臭死。”

    我:“是你治不好嘛。”

    郝兽医:“不说这不说这。也好。我都有空跟你聊天咧。”

    我:“……我跟你说不是怕憋着。就是要你说个对错。”我着狠:“我就不信我错了!”

    郝兽医:“莫错莫错。你说。”

    我还是犯着犹豫:“你个毒誓不对第三个人说。”

    郝兽医:“天打雷劈老死不得归乡。我誓。”

    我:“……你这誓得跟喝汤似的。你得拿你在中原前线打仗的儿子誓。福娃是小名对吧?”

    郝兽医愣了一下神情又恍惚起来几乎又沉进了这些天他常掉进去的状态。我不得不承认我怕这个我忙着拍打他。算把他给叫了回来。

    我:“算啦算啦。就是随便一说而已我也不信这个。”

    郝兽医:“我誓。”

    我:“斗个嘴扯上几千里的外的人干嘛?——我这么说吧再让咱们上趟南天门死个清光功劳全给不相干的人占。你干不干?”

    老头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为啥?给死也要给个痛快吧?”

    我:“就是这样的。咱们自称炮灰团那是自嘲的可有人就真把咱们看作炮灰。拿堆炮灰换个南天门何乐不为?”

    郝兽医激愤地:“我日他个何乐不为!——真叫咱们上啊?胡粘呢。”

    我高兴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同盟:“放心啦。不会上啦。我让死啦死啦闭嘴了我知道怎么让他闭嘴。”

    郝兽医:“闭啥嘴?他闭嘴我们就不上啦?”

    我:“他有个绝户计。也许能磕下南天门——我是说也许啊——可咱们十个得在南天门上再撩下九条。他现在不说啦。我师也拿着个啃不下的南天门没辄啦虞啸卿急疯啦。那也不说就不说凭什么又是我们?从东北到西南死得最多的都是我们。骄子们上吧这回渣子要退后啦……现在我很高兴。没错。我真高兴。”

    我尽可能一脸轻松地跟郝兽医说着他原来是张苦瓜脸现在还是张苦瓜脸我尽可能让自己觉得幸灾乐祸地高兴最后我成功呈现出来的是悻悻大于高兴。

    郝兽医:“……啥玩意?”

    我:“轮到他们啦!跟咱们没相干啦!你快可以脱了这身去找你家福娃啦——怎么几天就老成老糊涂啦?”

    郝兽医:“不是。那啥?南天门打得下来?”

    我:“我说也许啊!怎么耳朵也完犊子啦?”

    郝兽医:“……那这事、这不对啊!”

    我瞪着老头。老头在急急得快出了汗。犯哆嗦。看得我也急。

    我:“你哆嗦啥呀?五十七岁的人就老成这样你还没被他们作践够呀?你还有啥可以效忠的啊?老胳膊老腿。自爱自惜留着回家跟儿子团圆好吗?”

    郝兽医:“你娃看不得我老你娃就是不好好说话可是……这还是不对呀!”

    我:“你前言也搭下后语!我说拿炮灰团换南天门你说日他个何乐不为!”

    郝兽医:“我当是换不下来啊!”

    我:“………………你大爷的!”

    我这样的暴喝几乎把老头吓在那了他畏缩了一下以为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然后他面临着我郁积的狂暴。我在林子里走来走去瘸着跳着走着踢着灌木抽打着树枝叫骂。

    我:“你我有过什么呀?又还有什么没做啊?现在我们又是军人啦?给你指条路说是回家的只是要你拿死人来铺?可我们离家越来越远了呀!让他们打去!让他们去打!他们油光水滑的皮肤下的油脂该耗耗了!你说话呀?你让我说了就要说透啊!在丛林里流亡回城里也不辉煌还觉得欠了一屁股债!管他鲜花和流弹全他妈的没有方向!”

    郝兽医不说话他坐在树根上把脑袋顶在树干上。往常我早已会去关心他但是现在不。

    我:“你说话。你说不对该打打该骂骂。”

    郝兽医摇着头由于他脑袋顶在树干上更像是拿他的脑袋钻树干。

    我:“我不是我们中间最怕死的我只是太明白让炮灰团去打这仗得死多少人死的是你、我、迷龙、不辣南天门是什么?它值这个?告诉你个秘密地球是圆的在转半个地球都在打。咱们停下管它的。南天门会转到咱们跟前塌掉。咱们该怎么着怎么着回家。”

    郝兽医摇着头钻大树。我有点操心他的脑袋那一定很痛。

    我:“我不想看你这鬼样子你就给我看这鬼样子!你说大道理啊?一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是吧?我不是志人仁人我是匹夫!——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对吧?那是顾炎武说的我是孟烦了!”

    郝兽医:“……我是伤心死的。我早跟你说过。”

    我:“………………你大爷的!我最怕你说这屁话你就拿出这句屁话!”

    郝兽医:“我真是伤心死的。”

    我:“我走啦!你在这慢慢磨大树伤心死吧!只怕是三五十年之后的事啦!”

    我真的想走我也真的走了我匆匆到连我自己都知道是在逃避我不想看见那老头子绝望地拿脑袋顶着大树多少年之后我如果哭醒一定是这一景又复现于我的梦境。

    但是现在年青的孟烦了快气炸了肺尽管这种气更多是因为心痛但是表现出来时是暴烈的——我气极了又回头叫嚣:“没人会伤心死的!”

    但是老头子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一张纸看着。我没法不好奇我又回去看我真的想揍他了是我那天开玩笑送他的字老头子先看了我爹写的那面又看我写的那面。

    郝兽医:“……高堂明镜悲白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你别看那边!你这人不经逗啊?”

    但郝兽医就看着我写的那面: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我:“开玩笑的!”

    郝兽医:“这写的就是我呀。”

    我:“这写的是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做什么也都没用的人!”

    郝老头子头顶着树声音传出来瓮声瓮气的很怪那也就更让我生气:“我已经这样了这辈子啥也没做成。你们还要这样吗?”

    我:“我们在还我们祖上欠的债!我们吃了很多很多的亏!没便宜轮到我们占!记得康丫吗?他永远在跟人要不要的东西因为他知道没更多的便宜给他占!我们只是在保除了我们没人稀罕的小命!”

    郝兽医:“……康丫说他看不清。”

    我:“你看清啦?神仙!”

    郝兽医:“……我是伤心死的。”

    我:“雷劈了你吧!没人会伤心死的!”

    郝兽医没说话只是仍然将他的头抵在石头上。我忿怒地走开本想松松心却碰上这么大个疙瘩现在我只想离他远点我回头又瞪了瞪他他还是纹丝不动。

    然后我听见来自对岸的炮弹出膛声我回头愣了半秒钟我认为它一定不是冲我们来的但是那迅变成一种在我们头顶的空中辗压空气的声音没错它就是冲我们来的。

    我:“兽医!躲!”

    老头子头抵在树上还是纹丝不动我冲向他我刚迈开步子炮弹在他身周炸开了。我被气浪冲撞得摔在灌木丛里我爬起来老头子消失了。

    我在林地间试图找到老头的影子哪怕是尸骸。半张被撕碎的纸头从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下我接住了看一眼: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忽然间福系心灵我着抖一步步走向下边便是怒江的悬崖。为了避免日军再来一冷炮我趴下了我在草丛中爬行从草丛中探出我的脑袋。

    ——郝兽医平张着双臂用一个十字架一样的姿势俯卧于悬崖之下怒江之畔的石砾之间。

    我干张了张嘴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从那个黄昏直到第二天凌晨我们——炮灰团所有的人都疯了。

    第二十九章

    日军的炮弹在我们的阵地上爆炸我们也同样向他们倾泻着——重机枪、仅有的一门迫击炮、调到了最大射程已经不管有没有准头的掷弹筒——把我们一切寒酸的弹药储备向他们扔了过去。克虏伯拉着他的战防炮在壕沟里寻找着新的阵位这回他不用一个人拉了不辣和蛇屁股都一声不吭地在帮忙。

    迷龙打掉了几个捷克弹匣轻机枪在这距离上的盲射接近徒劳他自己也知道一骨碌起来便去把重机枪手崔永从他的枪位上扒拉开顺手把捷克式往人怀里一扔“换着打!”

    崔永:“你这破枪也打不着呀!啥也打不着呀!”

    但迷龙早已经不管了早已经沉浸在重机枪震耳欲聋的轰鸣之中了。迸飞的弹壳后有一张仇恨的脸而我们已经很久没能看见迷龙仇恨的脸。

    那天我们和日军打了自上祭旗坡以来最激烈的一仗激烈到完全不顾我团寒碜的弹药储备声势之大搞到虞啸卿亲命来了补充弹药的卡车。这一切是为了一个活着不多死了不少的破老头子他一生中没能帮过任何一个人尽管他不自量力地想帮每一个人。他从不恶毒中国人习惯为死人说好话这是我能为他想到的最好一句话。”

    死啦死啦**着上身扛着一箱刚上来的战防炮弹他活似一个烟熏火燎的太岁。

    死啦死啦:“找着没有?孟烦了。你瞎了你的狗眼!”

    我一直趴在战壕外流弹在我头上穿飞我很树大招风地使用着一个便携式炮队镜而且我没瞎我的狗眼。

    我:“找着啦!闭上你的狗嘴!”

    死啦死啦就把一箱炮弹摔在地上那阵铿锵声让人直担心炮弹会被他摔炸“克虏伯把炮拖过来!”

    他们开始挖筑一个新的战防炮阵地。我从沟沿外出溜下来这事我帮不上忙。我看着祭旗坡上空穿梭的弹道。

    我们停下地球还在转几天的宁静方便日军垒筑了新的阴险的炮位。它啃得很准。战争并不因我们没做什么而停滞同样你使足了劲也感觉不到因你而生的动静。

    死啦死啦百忙中抽身对着迷龙大骂:“迷龙你滚下去!你会用马克沁?”

    迷龙红着眼:“我整死他!”

    死啦死啦:“滚下去!”

    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和迷龙一起逶迤地走开。

    弹道在头上飞逸是我们打向日本人的也是日本人打向我们的。我伸出一只手让它们看上去就好像在我手心里穿行。我和迷龙。我们俩无能为力地坐在这里我们也许愿意把自己当作炮弹扔到对面南天门上去炸了但我们只能坐在这里。

    我:“……他就是只报丧的老乌鸦又像个做法事的。谁都救不活就能给死人做做饭顺便当仵作。伤员一看他过来就吐口水扔石头。说滚蛋离我远点……”

    迷龙着呆:“……谁呀?谁呀?”

    我:“不过到死的时候你总能找到他的手可以握。”

    迷龙:“闭嘴呀。闭嘴。”

    我:“好了。现在咱们死的时候没手可以握了。”

    迷龙吹牛:“握我的。”

    我:“拿来”

    迷龙把手伸给了我我握着。他撑了五秒钟。然后摔开了。

    迷龙宣布:“我鸡皮疙瘩掉了。”

    我于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你瞧。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你要死了他把手伸给你。他很歉疚因为你要死了他还活着——别人不会这么想。你我都不这么想。”

    迷龙呻吟:“闭嘴呀闭嘴。”

    于是我闭嘴了听着来自战防炮炮位上地炮声。

    我们不仅失去了一只在死时可以握住的手还丧失了我们中唯一地老人。

    我们只剩下二三十岁人的冲动和疯狂因为我们丧失了一个五十七岁人的沉稳和经验。我们失去了软弱可并没变得坚强我们疯似的想念兽医式的软弱。

    死啦死啦把一炮弹推进膛里他现在做了装弹手:“打!”

    克虏伯猛拉闩向着那个用冷炮造成这一切的炮位射击。

    弹壳铿锵地退出落在地上的一堆几十个弹壳之间。死啦死啦把又一炮弹推进炮膛之中。

    死啦死啦:“打!”

    克虏伯射击。一个专注一个癫狂两个被炮烟熏黑的活鬼。

    比祭旗坡猛烈几十倍的火力忽然着落在南天门上。克虏伯回头望着从横澜山上射来的弹道。

    克虏伯:“横澜山也开打啦!”

    死啦死啦没理只是又推进一炮弹:“打!”

    克虏伯射击。

    那个炮位终于被击中囤积的炮弹在夜色中炸得如同礼花。

    我们在这样的爆炸声中迎来了黎明。

    我的团长帮着克虏伯亲手打了几十炮弹终于掀翻了那门九二步炮。黎明时日军终于偃旗息鼓我和迷龙冒死下到了哨壁之底。我们从没试过用这样大阵仗去抢回一具尸体但我们无法想象损失这具尸体。

    我和迷龙用绳子从峭壁上缝下幽深地凉气从我们刚踏足地江岸滩涂浸了上来我们在石砾和淙淙的流水之间寻找枪声还在我们头上地山谷间零星的响着。

    后来我用一个嘶哑的嗓子向迷龙叫唤:“找着啦!”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那个俯卧在石砾上的老人我抓住了他一只软塌塌地手我不敢把他翻过来我怕一旦看到他的脸我就会坍塌。迷龙看来和我有同样想法。他跪在郝兽医的脚边手足无措地触摸着那具身体。

    迷龙:“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用绳子穿绕好郝老头儿的肋背然后对峭壁之上放了三枪。

    上边的人开始拉拽于是我们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我们不想看着一个已死的人软绵绵地立直然后升起。但是老头的脚面蹭到了迷龙的脸于是迷龙忍不住抬头看着后来他拉了我一把。我摇头他捅我——他要我一起看。

    于是我也仰了头看着。

    后来我们用绳子把兽医缒上去。他被绳子勒得张开了双臂像个被折去翅膀的老天使。他逆着日光和初升的太阳一起照射着仰望的我和迷龙。

    我们呆呆地看着郝兽医冉冉升起和太阳成为一体。他像在飞翔用郝兽医式的缓慢度升入天际。

    迷龙:“……”

    他对着那个摇曳的身影跪了下来然后哭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又好哭对着迷龙的屁股猛踢了一脚然后我看着郝兽医郝兽医低垂着头。在进入天堂之前悲伤而温和地看着我。

    我觉得三魂六魄一起飘逝我呆了。

    我看着老头一点点升入阳光。升入阴暗如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纯真之地——谁说他不是升天了呢?

    我又踢了迷龙一脚于是迷龙的呜咽变成了嚎啕。

    于是我也哭了。

    我翻腾着这小洞里曾属于郝兽医的那个角落每一件零碎都要让我犯一会愣:针线、破布头子、线团、瓶瓶罐罐、旧报纸、烟盒、一块块沤烂了的糖果、哈了的油诸如此类的匪夷所思我像是撞进了一个拣破烂为生的家中但每当我想明白这件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用途时便要再忍一会眼泪每当我看见我觉得老头会想带走的东西便把它挑拣出来。

    后来我看着一封信愣在郝兽医的破烂中这封信算是较新的。所以我很轻易就从那些破纸头中间把它挑拣了出来。

    这信来自兽医之子的同僚几月前他们所在部队公然投敌。兽医之子不从。被阵前枪决。死则死矣连小胜都没得半个。

    我坐了下来不辣从我身边经过。

    不辣:“烦啦老头子有么子东西要带走的?”

    我忙把那信摞在我翻出来的几张旧照片下有一个孩子的照片有这个孩子长大了军装的照片有郝兽医亡妻的照片有郝兽医壮年时的照片黄了相片上的人端着架子像是画的像是假的。

    我:“这些。这些要带走的。”

    不辣:“给我。”

    他拿了东西就走了我坐在洞口我掏了掏口袋掏出张纸头“自撰一良方服之卒”——我看了它一会儿把它团了塞进嘴里吃掉。

    这是我开过最恶毒的玩笑恶毒到我做梦都会被自己的恶毒吓醒。我现在知道郝兽医真是伤心死的当他头抵在树上的时候就已经死去“我真是伤心死的”他这么说。死者在对活人说一件既成事实。

    是什么让我成了一条谈笑风生的毒蛇呢?什么时候?

    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我们的战壕我想去见个人见到他我也许就不用在惊诧和懊悔中如此无力。我撞到了迷龙我握住了他的手我深鞠了一个躬。

    我:“对不起迷龙。”

    迷龙:“干啥玩意?”

    我继续往前晃着不辣在壕沟的拐角偷看着照片着呆我把他扳过来时他忙着擦眼睛。

    我:“不辣一直对不住。”

    不辣:“哈?”

    我急切地想进入我所住的防炮洞阿译正从那里边钻出来我猛地握住他的手阿译被吓了一跳这样的亲近一定会让他有受伤害的联想。

    我:“对不起阿译我对不起你们每一个人。”

    阿译又吓了一跳但是他比别人好点。他至少会注意到我的濒临崩溃于是他勇敢地惊喜地也大声地:“怎么啦?孟烦了?我能帮你忙吗?”

    我甩开了反而被他握住的手我终于找到我避风的巢穴我一头扎进我的防炮洞——这也是死啦死啦的防炮洞。

    我看着死啦死啦的背影他的背影在炮洞里坐成阴暗的一团。

    他的人很残破于是他成了我们残破的希望。唯一能把我们拔出泥沼的人。我现在终于能确定了他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他自己也救我们。

    我冲冲地过去悲伤而疯狂惊得狗肉抬了头警惕地瞄我一眼。

    那家伙用脊背对着我说说话了:“不要神经。”

    我没法不神经:“你想怎么打?怎么打?”

    他毫不惊讶地看我一眼“你其实不想知道断子绝孙的打法。对对面怎么阴损也不叫断子绝孙的我说的是我们断子绝孙。”

    我:“我是不想知道你怎么打——我来告诉你我看见死人。”

    死啦死啦:“说过啦。”

    我:“他们拿眼睛跟我说我在心里听见。他们说别过来。不要死。”

    死啦死啦:“知道啦知道啦。你说过了。”

    我:“他们还说打过来。别死打过来。他们很骄傲。他们回不去。可把什么都还干净了他们不亏不欠都已经尽命而为——这我没跟你说他们说打过来。”

    死啦死啦安静地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还了这笔债吧照你说的做。我憋屈够了。这笔债赖不掉了没什么该做不该做的。我们在这了看见了在它中间活着它找上我们了。”

    死啦死啦:“……终归虚妄。”

    我:“什么虚妄?鬼神之说我说的是我的弟兄啊。去他的鬼神。我说的是我的同袍。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死啦死啦:“你现在出去。抬头。找块云你觉得它像极了你在禅达的相好。过会你再看。就觉得它像你吃的那碗稀豆粉。是你终归虚妄你没定性没准绳并不是日本人搞得你没站脚地方你没数可我要想的是这整团人到底往哪里去你是不是看见了死人跟我怎么做没相干。”

    我噎住了堵住了被悲伤也被气恼和绝望诸如此类的话他不是没跟我说过但不是说在郝兽医死了之后。他窝在那里看来我如果愿意可以给他一下只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防炮洞口的人影晃动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我回头先看见虞啸卿他仍拉着他的刀然后是唐基他仍然是一副什么信息也不给你的和气生财脸他们身后跟着他们的那帮年少轻狂的精锐们今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轻狂了因为都瘸着尤以张立宪同学瘸得厉害看来师座的军棍打得落料十足——但是他们看着我们的眼神并无怨恨那是虞师座要打的所以他们认命。

    我捅了捅死啦死啦让他站起来然后虞啸卿已经到了面前。他收拾过自己不像上回那么憔悴和我有点像我是病态的疯狂他是病态的狂热。

    虞啸卿:“又给你团送来车弹药。我把自己也捎过来。”

    死啦死啦:“谢师座……”

    虞啸卿在他三个字还没落音时就又一次直挺挺跪下咚地一声我想他膝盖上撞青掉地都是同一个地方。

    虞啸卿:“你告诉我怎么打。”

    寂静沉默他的手下们泥雕木塑地站着静得能听见狗肉的鼻息声它老实不客气地凑过去把虞啸卿从头到脚闻了一个遍一虞啸卿仍然没有表情而张立宪们脸上终于露出了怒意。

    死啦死啦:“……我的军医死啦我得去把他埋了。”

    虞啸卿:“什么时候回来?”

    死啦死啦:“……也许不回来。”

    于是我跟随着我的团长出去虞啸卿纹丝不动地在那里跪着空气他的手下们环护着他瞪着空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们在郝兽医做医疗站的草棚里整理郝兽医的尸体我们把他放在床上邻床的伤员痴呆地看着他而一幅灰的蚊帐是我们在祭旗坡能找到的最接近于白色的东西我们用它把郝兽医包裹了连同他的旱烟袋和不辣拿着的那些零碎一起裹进去。

    迷龙在豆饼的帮助下在棚外做一副薄皮棺材这真是做给死人的而不是做给他的未来所以迷龙看起来悲伤得有气无力。

    有时我们会看看棚子外边死啦死啦在遛他的狗或者说他心不在焉地跟着狗肉被遛。

    在这里的人都问心有愧所以我们无心把郝老头的下葬弄成仪式或闹剧没有隆重到非得团座主持的葬礼葬在一个不会落炮弹的地方足矣。所以我的团长是在逃避虞啸卿一刀刀都砍在了点上他只好逃避。

    我们把白色的兽医连板抬放进棺材里我们看着那个白色的人体。

    白色的躯体已经成了黑色的土丘我们对着黑色的土丘蛇屁股把一个木牌子钉了下去:少尉军医郝西川之墓陕西西安。丧门星不知从哪搞了把冥纸迎风一洒他不洒还好他一洒实在是寒碜得让我们想哭哭不出来。

    像所有的葬礼一样刻板单薄冰冷死人入土了每个活着的人心里空空落落。

    我们就站在那里空空落落。

    丧门星:“……可不要下雨一浇全透啦。”

    迷龙:“谁挖的坑?坑太浅啦!埋你老爹也挖这么浅?”

    蛇屁股:“不辣。”

    不辣:“迷龙你给你老丈人做的棺材有八寸厚!这个够几分?”

    迷龙:“那不是我老丈人!是我老婆的公公!”

    我:“蛇屁股你那个牌子怎么用墨写的?风吹雨淋的呀两天就全没啦!你要用刻的!”

    蛇屁股:“你最好就什么都不要说!你就站在那里卖呆什么都没有做!”

    我:“……没一个做像样的!”

    不辣:“那你来罗!”

    迷龙:“你们都一帮欠埋的!”

    豆饼:“嗯!”

    蛇屁股:“你是迷龙的死屁精乡巴佬势利眼!”

    迷龙:“动他一下我整死你。”

    克虏伯:“别吵啦别吵啦。”

    不辣:“死猪脑壳!”

    克虏伯:“嗳嗳?”

    蛇屁股:“嗳嗳也是死猪脑壳。”

    死啦死啦蹲在旁边一声不吭玩命地挠着自己的头。挠得头皮屑满天飞舞。我们在郝兽医墓前争吵。已经有点推掇动手地意思。

    郝老头也许该料理好自己的葬事再去他是我们中间殡葬经验最丰富的人。我誓我们都想把自己那份做好可最后就做得越来越糟。我们只剩下把事情搞砸的经验。

    丧门星:“人来了。”

    言简意赅他说的是虞啸卿一行已经下山。正走过我们视野中的空地。

    我们立刻安静了没人想也没人敢在那帮冷面煞面前吵闹何况虞啸卿那一行心情明显糟透了。虞啸卿步子很僵直两条腿倒像是弯不过来走得也打晃倒要他几个瘸着的手下搀着。他们走得很悲愤。冷峻目不斜视倒像在寒江边冰冻了整个晚上的丹顶鹤。

    迷龙只好把笑闷在嗓子里:“……那孙子一直跪着吗?”

    我也同样笑得好像咳嗽:“他恐怕……干得出来。”

    克虏伯:“三个多钟嗳。乖乖弄里个冬。”

    但我注意到一件不好的事情。死啦死啦猛烈地挠着头越挠越挠。我觉得他差不多要把自己的脑花给挠出来了。虞啸卿们迅上了他们的座车虞啸卿不愿意坐。僵硬地站着扶着枪架唐基坐在张立宪旁边地副驾座上然后死啦死啦猛地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他要惹事。

    死啦死啦:“师座!”

    虞啸卿回头眯缝着眼瞧着他泥人也要早被惹爆了何况虞啸卿不折不扣是个火人。

    死啦死啦就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什么挥了一下手上的那玩意划着抛物线向虞啸卿的吉普车飞了过去。

    那是一枚mkII型破片杀伤型的手榴弹而且我肯定就是几天前他从迷龙手上下的。

    准得要命“当”地一声那玩意结结实实砸在吉普车的后厢从椅背土弹到椅垫上又从椅垫上弹到虞啸卿脚下然后在虞啸卿脚下滴溜溜地打转。一秒钟的哑然然后那个小车队上的人们哄的一下作鸟兽散和虞啸卿不一辆车的何书光们猛翻下车藏在了车身之后和虞啸卿同车的唐基以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翻身下来他老精得很一头扎进了车下。张立宪为自己找的是车头位置但他刚藏好又跑了回来想把他的师座扑倒。

    ——他的师座一直冷冰冰地看着那枚手榴弹在脚底下打转然后随手把张立宪摔开。

    虞啸卿:“别出洋相。”

    他弯下腰拣起了那枚没拉弦的手榴弹对着死啦死啦摔了过来。死啦死啦没怎么丢脸伸手接住。

    虞啸卿:“你什么意思?”

    死啦死啦:“有件不怕死的事情要找不怕死的人一起做。”

    虞啸卿嘴角都没动可给人的感觉是他好像有个半个笑容:“你何不再来一次?”

    死啦死啦:“不敢。”——可他还真就把那枚手榴弹给扔回去了这回虞啸卿有预备了伸手接了。然后那家伙下车过来顺便把手榴弹拍在死啦死啦手上。

    虞啸卿:“上哪儿?”

    死啦死啦指了指我们在山下的临时住处虞啸卿一马当先地去了。死啦死啦拿着手榴弹碍事随手又甩给了我我连忙紧紧握住保险夹一一那玩意被迷龙整再被他们当棒球扔保险销已经有点松了。

    我们所有人鸦雀无声地看着虞啸卿先进了那间屋然后死啦死啦进去虞啸卿的手下慢慢回神。我们的人也慢慢回身。阿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唐基从车下扶起来。

    再出现在门口叫我的居然是虞啸卿:“中尉。进来!”

    然后他消失了我并没有立刻进去我拔掉了手上那个烫山芋的保险销。把它往无人的地方投去轰然的一声爆炸响彻了山谷。

    这玩意是惹祸精变的而我听见命运的回声。

    然后我进那间我非常非常不想进的屋子。

    我进屋时虞啸卿正把大氅脱扔在一边死啦死啦正在桌上摊开那张在南天门下画得的地图一边寻着各种各样的零碎不光用来压地图。还得用来扮演各个攻与守地分部。那两个好斗家伙正撩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而我只能在旁边呆看。

    偏生这原为美国人盖的房子就没怎么用零碎奇缺我的团长开始做伸手派。

    死啦死啦:“来点东西压着。”

    我都懒得理。虞啸卿这事上老实枪也下了。中正剑也卸了死啦死啦还伸着手。虞啸卿看着我们两个死样活气地干瞪眼。

    虞啸卿:“你当我出门还带褡裢啊?没有啦。”

    他看眼我。我知道那是指责可我身上最重的东西恐怕是老泥:“我让他们拿。”

    死啦死啦:“把门关上。这事绝密你哪都别去。就这听着。”

    他的强调让我觉得好笑如果不是虞啸卿在我就真会笑。而虞啸卿可笑不出来他咧咧嘴看起来很想不轻不重地再照我的团长来一下。

    虞啸卿:“你自己不有吗?”

    死啦死啦:“我呆会要用的。”

    我知道那又是一个小圈套从小便宜着手让你步步失据最后忘掉原本要坚持的是个什么但虞啸卿可不知道——丫气得想哼哼但是低了头跷了脚过一会“咚咚”两声两个马刺扔在桌上。

    死啦死啦把他的地图压得平平整整:“师座也不骑马总戴两个马刺做什么?”

    虞啸卿:“……”

    死啦死啦:“倒是蛮好看的。嗯师座还没成家的。”

    虞啸卿脸上就有点青青红红白白的架势我直瞪我们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

    虞啸卿:“你管得着吗?……老子的心愿是有一天纵马挥刀在中原痛斩日军的头颅提前戴你管得着吗?”

    死啦死啦:“也提太前了吧?而且……戴来踢坦克?”

    虞啸卿:“你……再多嘴就自求多福吧!”

    他一只手指头快戳到正忙地死啦死啦后脑上死啦死啦却猛一下转了头让那只手指对着自己的鼻梁:“必须在大雾天开始进攻。”

    虞啸卿愣了一下:“什么?”

    死啦死啦:“你说什么。”

    虞啸卿:“你说什么?”

    死啦死啦:“进攻啊。师座。”

    虞啸卿现在开始快要因自己的失态而羞愧了几乎有些讷讷地缩回手:“哦进攻。”

    我冷淡地看着死啦死啦的小花招和虞啸卿的进退失据。故伎重施绕你个七拐八弯然后猛扑自己要去的方向。他已经醒来了并且振作然后带我们按他的计划去死——当然他会尽可能想办法让我们活。

    虞啸卿已经镇定并且正经用语言对付这个油滑家伙他实在力不从心他唯一的办法是比正经更加正经比虞啸卿更像虞啸卿这让我几乎觉得他有点可爱。

    而死啦死啦已经在说他的第二个必须“必须抵近到拼刺刀的距离才能开火甚至不要开火。”

    还好我觉得虞啸卿也是反应相当快的人类他已经开始反问:“等等。大雾天进攻是为什么?滇边的大雾天飞机起飞等于自杀大雾天表示炮兵压制威力至少去其三分之二空中打击完全失效。我们等这么久等的是什么?单步枪和刺刀?”

    死啦死啦:“我只知道竹内连山一直等着在某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应付美国飞机和师座的大炮。”

    虞啸卿便不再说话了至少这一切都已经在沙盘上印证过了不会有人比他印象再深。

    然后一枝铅笔戳在地图的怒江分界线上那个点就是我们一趟趟下水过去西岸的地方我们所知的第一个渡过那里的人是早死得尸骨无痕的小蚂蚁但之前那些同样死了的红色游击队也早已走过。

    那枝笔一划拉便过了江但愿我们过江时也能那么轻易。尽管我们知道。就算过江轻易往下也不会轻易——然后那枝笔沿着江岸。在南天门之下在我们曾往覆爬行数次的滩涂上推进。

    “……不进入竹内在怒江上铺的射界用曾经的渡江路线过江。重武器不要想。几条渡索也最多只拉得动两百个脑袋往裤腰上系的家伙。照经验日军在大雾天一定会猛打盲射带多了人是嫌他们命中率太低。我运气好的话可以和两百个家伙摸到这里。”

    死啦死啦说。

    我轻微地打了寒噤我知道将会生什么虞啸卿也知道。

    虞啸卿:“然后拼刺刀?”

    死啦死啦耸耸肩。他的回答属于一个有什么用什么地家伙:“有啥使啥呗——两百人必须全是打过四年以上的老兵。”

    虞啸卿蹙着眉让他放弃准备了两年的飞机和大炮他眉头都没蹙得这么紧。

    我们的战争法则里新兵就是用于头阵炮灰中的炮灰打四年还没死没残的老兵。全是瑰宝太过金贵。

    虞啸卿:“你老兄要第一阵就报销完我师的骨血?”

    死啦死啦:“我不想被新兵的尸体堵住甬道——甬道很重要。往下全靠它。”

    他很平静。有点悲伤因为决心已定。这样的决心让虞啸卿没再反驳。而我又一次打了个轻微的寒噤。

    死啦死啦的笔推进得很慢笔尖虽然在地图上标出地甬道上但他的心思在黑暗的地底穿行。虞啸卿和我也是一样我们都摸着黑暗不见阳光。

    那只会让心情更加沉重即使他是虞啸卿。

    虞啸卿:“没光缺氧只能靠嗅和听只能用肘和膝爬行一枪能打穿好几个人一这样地地方一个日本兵能挡住我们一个连。”

    死啦死啦:“那是好的这样地地方很容易被炸塌里边的人就是永远没人来开的罐头——我听说憋死的人会把脸抓烂。”

    虞啸卿皱了皱眉他对血腥并无想象的兴趣:“你适可而止。”

    死啦死啦:“我是说一个中国兵也能在这种地方拦住日军一个中队只要他把自个当个死人。”

    虞啸卿掏出块手绢擦了擦汗他当然想得到我们都想得到。我也很想擦汗只是我只有脏乎乎的袖子。

    虞啸卿:“……这是两群疯老鼠在打仗不是人和人——你这妖孽。”

    死啦死啦苦笑:“谬赞。”

    显然虞啸卿并不是在赞扬所以他又强调了一下:“恶毒龌龊。”

    死啦死啦:“日军的战斗技能和文化素养都强过我们这样打我们其实是占了便宜……”

    虞啸卿:“很不要脸的便宜。”

    死啦死啦:“不。无可奈何的便宜。”

    虞啸卿:“继续。还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偷鸡摸狗的天才。”

    死啦死啦:“我们是偷袭在老鼠洞里不用摸着对方来确定身份。”

    虞啸卿:“不够。”

    死啦死啦:“我们可以学几句日语。在每一个转岔的通道口放一两个人让他们根本搞不清我们进攻的方向可我们要拿下来的当然是……”

    虞啸卿:“南天门——还不够。”

    死啦死啦:“我们可以混用一部分日军枪械。反正大家都只好听声辩敌。伸手不见五指只要够胆把自己扔进黑暗心里有数的人总能占到便宜。”

第一百十四章

    虞啸卿:“还不够。”

    死啦死啦:“我们必须得保密绝密。这事对上峰都不能明细。我们多少事就败于泄密。”

    虞啸卿便看着我:“那我该杀人灭口吗?”

    我戳直了让自己面对反正他看我从不会顺眼而我知道我的团长也绝不会让他把我怎么着。

    死啦死啦:“这个人不好可也能派个孬用场。他有用。”

    虞啸卿:“继续——还不够。”

    死啦死啦:“必须训练。这是赌命输不起。得搭出场地让两百人能把汽油桶当家。”

    虞啸卿:“一个闲人免入的禁地和汽油桶我解决。可是你用两百人去钻汽油桶一个伤亡一具尸体就能拦住前路你怎么办?”

    死啦死啦没犹豫他当然早已想过:“后边人炸开。”

    虞啸卿:“封闭的地方汽油桶里的一串人爆炸必然波及他人怎么办?一串人没退路没进路。”

    死啦死啦:“离炸点最近的人拿身体阻拦爆炸……以免波及他的袍泽弟兄。”

    那是一个疯子和英雄的想法加上了死士和白痴以至虞啸卿和我都有想哭的冲动。

    虞啸卿:“谁会这么不要命呢?”

    死啦死啦:“我会你也会师座谁都会连这个孬家伙都会。因为我们早钻在汽油桶里边了没进路没退路。”

    虞啸卿沉默了会那是为了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而非壮怀激烈的空想。

    虞啸卿:“汽油桶只通到二防的半山石这里有日军的机枪群两百人绝摸不过去。硬撼?你死的时候会有六条胳膊也捂不过来的枪眼——怎么办?”

    死啦死啦:“只好打了。”

    虞啸卿:“两百人?在两千多日军的包围中?”

    死啦死啦:“有条地道是正经的永备工事有灯有电有水有通讯。直通主堡离这只五六米的土层。我抄特务营张营长的打法以半山石为救命石据石为守明火执仗掘进去。”

    虞啸卿:“直取主堡?”

    死啦死啦:“要不疯个什么劲呢?做了那么些不是人做的事。”

    虞啸卿现在介意的已经不是这个了“拿下主堡然后死守。两百老兵。挟精良器械据险要坚实之地大有可为。可压制正斜可遏制反斜是强灌到竹内肚子里的毒药。这时候……不这之前你们刚打到半山石的时候我这便开始渡江总攻。”

    他兴奋着而死啦死啦现在的神情介乎期待和逃避之间或者我更该简单地称之为侥幸他问得都很是犹豫:“……怎么样?”

    虞啸卿就一绷脸:“漏洞太多。破绽百出。”

    死啦死啦:“要说到行军布阵联合攻击我可连海团长的一半也赶不上。只是个异想天开硬撼是绝对不行就是看看这样有没有可能。”

    虞啸卿:“很异想天开。所以……两百人。两个主力团、特务营、搜索连、警卫连不乏骁勇善战的家伙。你只管去选。”

    可死啦死啦也并不以被相信为荣幸。他总有那么多要与虞啸卿对着干的由头:“那不行。那是在给竹内送点心。我要用我自己的人。”

    虞啸卿于是又怒了:“我的人是点心?那你的人只好是霉的窝头。”

    死啦死啦:“他们很好都很了不起。可他们不听我的。”

    虞啸卿:“令出如山。你拿了我的枪阵前谁不听你的连我也照毙。”

    死啦死啦:“师座咱们实打实说令出如山可这是打仗?哪**人打这种仗?人进了老鼠洞命令还管得用?这是擦屁股好不好?没人帮你擦屁股只好用自己的手。”

    虞啸卿犹豫了一会他还没固执到把死啦死啦的话当作胡柴但这也离他一开始的预想相差太远。

    虞啸卿:“……那就全无胜算了。你的人是一无用处可我也无心让他们去送死。”

    死啦死啦:“孟烦了!”

    我愣了一下主要没曾想他和虞啸卿顶着还有隙给我来一枪……

    虞啸卿倒笑了:“这种神憎鬼厌的调门回过来你还指望带这种部下打仗?”

    死啦死啦:“孟烦了我做每件事都是别有用心的。谁都没叫叫了你来听这本不该你听的事情是要派用场的。”

    我:“我知道啊我不想听。”

    死啦死啦:“你现在知道我要你派啥用场了。你很烦烦啦先别烦告诉我你看着南天门长成妖怪也在妖怪脚底下活来死去死去活来现在我们要去打妖怪。对又是我们不是别人不是那此你觉得亏了人了你的人还是我们这些九条命打死八条穷剩半条的野猫野狗别说怎么又是我们就是我们怎么着吧?这战没谱败就是日军把我们的尸体扔进怒江我们追着康丫走南天门还在他们手上胜就是你不喜欢的那些同僚们踩着我们的尸骨他们上了南天门。生也有时死也有日每个人造的孽每个人欠的债每个人自己还。现在你告诉我我们我和你们这些人垢子兵渣子我们去打这场仗用我的办法能不能赢?”

    我:“……别问我……问我干嘛呀?”

    死啦死啦:“没问你想想你的袍泽弟兄无分你我同一块泥巴掘出来被造化烧成了砖哪里还分得开?我只在扪心自问你也要摸着心问一问……”

    我:“我不想说……你带我们去死好了!你有这权利!上峰给你的!我们也把命交给你了!”

    死啦死啦:“我没有的。以前我做梦都想有现在我惟恐我有。老头死啦以前我怕他。是啊我没你坦直他是我最怕的一个人我不爱跟他说话因为烂得没脸见他。现在他死啦我想我该掏枪把自个崩了因为是我的疏忽。你呢?孟烦了。你怎么想?”

    我大叫起来是尖叫嗯是的这就是他步步紧逼的目的:“能赢!能赢!你不就是要我说这个吗?!我说啦!放过我好不好?不是你带我们去是我们一起去还你说的债!错不了我们能赢!赢死了!杀光他们。我们赌自己的命!这么疯怎么可能不赢?!”

    死啦死啦拍了拍我转了身看着虞啸卿。虞啸卿一直在旁观。并不冷眼而是观察。死啦死啦开始说话背着我却是对我说的。

    死啦死啦:“出去吧孟烦了找你见着觉得轻松的人。现在你可以说你想说的话你已经把最不想说的话说过了你派了用场你对得起你自己。走吧。”

    我真想谢谢他。总算说了一句我想听的话我觉得很累像一具被人推着的骨架子那样晃了出去而我出去的同时虞啸卿一直在和我的缺德团长对视。

    虞啸卿:“为什么?”

    死啦死啦:“为什么的事情多了去了。师座说哪一桩?”

    虞啸卿:“我不要脸地追着你不要脸地问你怎么打。你都不说。为什么现在会跟我说?”

    死啦死啦:“因为师座也是个不怕死的。”

    虞啸卿:“胡扯。不怕死就能受你个妖孽如此器重?我的亲随个个砍头只当揭锅盖。结果?被你当小丑耍。”

    我站在门口我打算离开。我回头看了看他们俩一个佝偻一个笔挺那个佝偻的竭力想挺直自己但他已经驼成习惯了。

    死啦死啦:“我投降了师座再顶不住了。谁都信你把命交给你谁都是。我交给谁?我信什么?空心人再一压就破了。胡思乱想很累(四声)人也很累(三声)人我不胡思乱想了投降了。就这样找个信得过的人把事做了。”

    虞啸卿:“真的假的?”

    死啦死啦:“把事情做了就好有个交代就好。管它真的假的。”

    虞啸卿:“……我从来没指望过你跟我说这话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恼火。我们这些年誓得太多了我不想了我只能说尽力好对得起你不知道真假的信得过。”他拍了拍死啦死啦的肩因为我的团长现在看起来很茫然而虞啸卿笑了笑:“我得让你知道信得过就是信得过它不叫投降。”

    我觉得他好像就很想拥抱一下他永远不驯的对手但那之前他一定会讨厌有第三个人看到他的流露我抢在他瞪过来之前离开了这里。

    我在空地上深深浅浅地晃荡狗肉颠了过来用它的方式给我打了招呼我蹲下抱了抱它摸了摸它的牙——我也很觉得自己需要拥抱点什么后来它就跟在我身边晃荡。

    真还是假富足到写个名字要费半砚台墨水的虞啸卿才有空去想。我只知道他早顶不住了这老骗子最羡慕的是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红脑壳红脑壳已死在西岸像我们的答案一样我们的答案也早埋在西岸。

    张立宪、何书光们瘸着但仍试图让自己像他们的信仰一样笔直他们也知道师座大人一时半会不会出现就在他们停车的旁边燃了篝火顺便烘热一下带来的干粮以打今天的晚饭。

    唐基不知去了哪据我猜测一定是又拉了阿译去了解我团劣迹没个把稳的那些家伙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友善。我把本来就没扣好的军衣拽了一下拽做披风让他们更加悻悻。我摸了摸狗肉的头以让他们明白这回我并不那么弱。

    不辣从我身边经过不辣的步子很怪僵硬笔直得像两腿间夹着什么似的。我拿脚绊了他一下他居然没扑过来而是庄严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你什么嗔啊?”

    不辣:“军装不是这样穿的。”

    然后丫伸了只手过来把我衣服上能扣的扣子全扣上了让我们本来就很破的衣服更加像块破布。

    我真的诧异起来了:“淋雨多啦脑袋里进水否?”

    不辣:“有外人在。不能输给那帮小鸡雏。”

    他瞄一眼永远笔挺的张立宪们并且还用力地挺一下单薄的胸脯让自己更像个破布架子。我哑然了也无心再去解开被他扣上的扣子往我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晃开。

    但不辣还有闲散的兴趣晃着他的巴掌:“团长今天挨了几下五百个?”

    我答非所问地:“我们快要做英雄了。”

    不辣:“哈?他们看得起我们了?”

    好在天很黑。我可以离我这些不知死活的同袍们远点。我又瞧见把自己堆得像要就去打仗的蛇屁股在那拔胸脯亮相丧门星武教头似地戳那站着刀柄上的红布在脑袋上展得似旗一二三四五地数豆饼像个类人猿或猿人类一样地在大翻筋斗。

    丧门星声大如嚎:“虞师还有没有人能这样翻的?”

    蛇屁股:“没有啦!再有我把菜刀吞啦!”

    豆饼就摔了个嘴啃泥:“……翻……翻不动啦。”

    蛇屁股丧门星一起捂了他嘴小声窃急:“再翻再翻。”

    虞啸卿在屋里叫:“纸!笔!六号地图!张立宪!进来!——余治把美国人叫来!”

    我回头看了眼。虞啸卿又回屋了和什物并列的张立宪再不瞪我们狠并且不捂屁股就跑了进去。何书光余治们开始忙碌虞啸卿所要的那些东西他们也不怎么捂被打烂的屁股。

    炮灰团今晚过得不好因为精锐的存在。再破的炮灰也想从虚空中抓住从没有过的尊严——可那不是我们。

    虞啸卿立刻就把指挥部搬到了这里精锐们像杂役一样进进出出。我不知道今晚怎么睡得着?——有人正在计划我们的死亡。”

    余治领着麦克鲁汉、柯林斯从路上匆匆走过柯林斯只来得及对我“倪号”了一声于是我也同样怪声怪气地回了他一声哈罗。

    我瞧他们也没空回头就一头扎进了他们的帐篷狗肉给我望着风。我再出来时就是一个贼了一路忙着把麦克鲁汉的威士忌塞进衣服里。

    我站在郝兽医的墓前太好了这周围没个人尽管郝老头的墓碑还是墨写的。没做更正。我愣了一会眨巴着眼。想酝酿点眼泪。但眼泪这玩意也不是那么好酝酿的——最后我放弃了。

    我:“得了吧老头。我哭不出来可不是说我不难受。我现在也知道了你偷摸地拿我当儿子我也没怪你我也没披麻戴孝来看你。你老将就着凑合吧。”

    我猜老头也一定喜欢我凑合我就坐在我坐在那块偷工减料的墓碑前我揽着它就像揽着老头瘦得露骨的肩。我把酒拿出来喝了一口很难喝但是我没吐因为我知道它很贵我往地上洒了一点不多因为我知道它很贵。

    我:“……老头老头得了吧老头……”

    然后我就只好拿袖子擦自己的眼睛因为像所有事情一样你不想它来的时候它就来了。

    我:“……得了老头。你瞧来了。十足真金货真价实。人难搞懂的就是个真假可我给你的是个真的。就两滴可是个真的。”

    我把脸在那块鬼木板上贴了一会很凉有点潮湿。

    我:“老头你冷冰冰的嗳。这个好那边的家伙很热烧得慌。等我们烧完了你也就有伴了说不定我也下来陪你。说不得到那边有病还得你个烂兽医治就再给你喝点。”我又倒了那么一点:“不多给洋酒你也不爱喝又贵还是我偷来的。”

    忽然周围传来一个声音:“谁说我不爱喝啊?你个娃连我死人便宜也要占啊?”

    我瘫了一样靠坐在坟头地我一下吓直了我四顾无人我爬转了身子看着坟头还是那座坟头。

第一百十五章

    我:“你……你少来啦!你吓不到我……活着时候就那么个人死了又能坏到哪去?我、我见过死人的不是你这样的你个死老头子有点公德心好不好?”

    可那个西北口带着土味确实是从坟头方向传过来的:“可我想喝酒啊。”

    我:“……你活着也没啥毛病怎么死了倒做酒鬼啦?”

    我想试着再往地上倒点酒这回我想多倒点于是一个家伙从坟堆后扑了出来西北黄土腔改做了一口东北大碴子——迷龙伸手就从我手上抢走了瓶子我爬在那儿愣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而迷龙咚咚地就往嘴里灌了一口。

    迷龙:“是酒啊!你喝不了也别往地上整啊!——哈哈吓晕菜你啦!整迷糊啦!我报仇啦上回上回再上回还有那回你们都合了伙整我!”

    我也不知道他在扯个什么劲他只是灌了自己两口然后便苦着脸研究酒瓶子“这咋整出来的?马尿对粮食?”

    我有点茫然我又摸了摸那块墓碑从心里想着得把老头子被我们惊扰了的灵魂安顿下来“反正有粮食。酒是粮食精。”

    迷龙又给自己喝了一口露出一脸真的是喝了马尿才有的神情。我坐下转头看看他那家伙立刻惊乍着连滚带爬地让开。

    我:“……你干嘛?”

    迷龙:“你个大阴人一定会报复。”

    我:“我不会。”

    迷龙:“当我傻啊?眼里有鬼!看出来啦。”

    我:“你就咋呼吧。把老头子咋呼活了也比跟你个大马熊呆着得劲。”

    我确定是我的没精打采而不是出自对我的信任他才慢悠悠回到我身边拿着酒瓶。

    提不起勇气再喝一边打量着我但先问话的是我。

    我:“你在这干啥?憋着吓活人?——这么有耐心的事不像你干的。”

    迷龙:“你不跟鬼兽医说了吗?那边太热。”

    我:“哪里热了?今晚上冷啊。没瞧见师直属的猢狲都抱着火堆不放啦?”

    迷龙:“热啊太热了。”他拿手指头碰了碰我:“你很冷。你也不去借点阳气就撩悄地跟个死人呆着。”

    然后他躺在坟堆上我们拿郝兽医做着枕头。迷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不断出“难喝得要命”“整死我啦”之类的感慨——他也不给我一口。

    迷龙我最喜欢的死东北佬。他没心地他又有心。好像啥都没看到又像啥都明白。他偶尔是我们中最富裕的但眨眼又变得什么都没有。可这时你现他有老婆和孩子——我时常疑心他才是我们中最聪明的可立刻他做出巨大的傻事。

    我瞧了他两眼他便瞧着我做鬼脸。大拇指扳着自己的嘴中指把眼皮下拉。

    我:“你是聪明的还是傻的啊?迷龙。你是善人还是恶人?或者狠人?你是吃草的还是吃肉的?你到底是欺人的还是被人欺的?”

    迷龙:“不知道哇。我不在家。”

    我就敲他的脑袋:“有人在家吗?”

    迷龙:“你聪明的傻的啊?我说的是我不在黑龙江我老家啊。跟老屯子里呆着种了地种孩子下雪天就烧热炕猫冬我用得着跟现在这样半疯子一样吗?现在这样也没啥不好可我就说不清我是个啥玩意一所以得打回去。不是哪个倒霉蛋都要被混帐王八蛋从自家屯子里赶出来的。”

    我:“那我再问你。你到底姓啥东北人没有姓迷的。”

    迷龙:“祖坟都被刨了的货就别说那个丢人现眼的话了。”

    我:“你现在就一戏子没真没假。要不你就活不下来。”

    迷龙倒很满意这个评断赖在地上拧了拧他的屁股:“哈哈。二人转大秧歌。”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丫的似乎什么都没想。倒是连累我要想很多——我闷了一会。去夺他的酒瓶子他当然不给。

    迷龙:“你个小肚子。一两滴就把你泡死啦——抢什么?”

    我:“我不要喝——可你也给郝老头子喝两口!”

    迷龙:“那我来——我自己来!”他小心翼翼地往地上倒了两滴我瞪着他他瞧我一眼总算多倒了几滴。

    迷龙:“老头。老头。哭中生来就想个笑中死去。你老头啥也没划拉上可是真不咋地。啥也不说啦都也是一块做过一锅猪肉炖粉条子的人都也是锅里炖的货一来一口来两口来三口来四口。”

    我都想抽他那家伙说个“来一口”就是倒地上一滴当然他往下喝进自己嘴里的是结结实实的一口。

    我:“你个黑心萝卜!数倒没数错那是四滴……”

    然后我们听见了细碎从漆黑里传来。我和迷龙对了个眼神这个部分一定是我们生命中最默契的部分。

    我:“迷龙不辣蛇屁股?”

    迷龙就冤枉得很:“我在这啊。”

    我:“吓死他们!”

    下一个秒钟我们就翻到坟堆后了比顶着弹雨时伏得还低还到位——我们频繁交换着谁都搞不清啥意思的眼神和表情然后我们就很后悔因为我们先看见阿译的一张寡脸自然他搀着那个叫唐基的家伙。

    迷龙掐着我我掐着迷龙这回好啦我们都被封在这没地跑了。而那两个坟堆就在个瞎子都不会错过的地方但唐基偏偏就一直在东张西望而阿译从看见坟堆时眼神就已经定住。

    然后我们的副师座就说着诸如这样的废话:“就是这里吧?是这里了?”

    阿译:“就是这里了。”他的眼神好像飘在墓前上又好像飘在自己头顶上:“他下葬时我没来。”

    唐基:“怪我怪我也怪你。怎么咱们就有那么多话要说你也不说手足弟兄有殡仪。”

    如果是往常。阿译一定要感动得连尿也流出来可现在他被啥玩意塞满了。我不得不说这会的阿译比较真实没有被他生活中自订的一万个必须给拖累。

    阿译:“殡了可也没什么仪。也说不上手足弟兄。好像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可就是……我真不知道怎么啦。”

    他开始哭泣就像他听《野花闲草蓬春生》也要哭一样。唐基开始拍打。

    唐基:“哭吧哭吧。红尘又哪里是望得断的东西?四大皆空皆非空。哭吧小娃儿你哭你的我说我的。对亡人吧咱们要各有自己的话。不是什么光烈千秋的套话这才显得恭敬。”

    我和迷龙已经安了心决定耗到他走了阿译还在悲切。我和迷龙安静地趴着。唐基对着坟鞠了个躬然后瞧了瞧墓碑又禅了掸墓碑。

    唐基:“这不好啊。木头板子一块还拿个墨写。雨一淋就没了嘛。谁还记得他?”

    阿译就哭腔哭调地:“我去办。做石头的要刻的。”

    唐基:“……算啦。不啦。刻作翡翠的又怎样?他家里没人了没人能记得他……十几年几十年后又有谁记得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

    阿译:“他有个儿子的。在中原战场。”

    唐基:“死啦。也是像你一样的大好青年灰飞烟灭。”

    迷龙瞪着我一个疑惑的表情我愣着我也不知道何以一位副师长能知道这下里巴人郝兽医的家事——但是唐基又鞠下一个躬。让我几乎对他有了好感。

    唐基:“老哥哥那天跟你唠家常。是我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年龄也有个儿子还有张闲不住的嘴。得啦。倒好我都没曾想我这老塌塌了的胸脯子还能容得下人哭。谢谢啦。人跟人有多不一样?人跟人又有啥不一样?再跟你鞠个躬——就为你跟我说了些老头子老汉汉才听得懂的话。一个坐车一个走路可我跟你一样嘞马驴同群老哥俩都跟毛小子楞头青混着……哦不算哥俩就是老头子半路上撞见了另一个老头子。”

    然后他直起腰来两个躬倒也鞠得尽心尽力到腰痛阿译在愣而唐基捶了捶自己的腰。

    唐基:“我走啦。今晚要跟你们师座在祭旗坡过了寒气重啦。你不要来有的是人管我你要管的有黄土下地可还有黄土上的。”

    我吁了口气也许迷龙这种粗条神经还听不出来可我听出来了我拽了把迷龙我们俩一起悻悻地在坟堆后站着阿译茫然地戳在那而唐基这回倒干脆掉了身便走了。

    然后我和迷龙和阿译便互相悻悻地看着阿译想起来便连忙想把自己擦成没哭过的样子像他做的所有事一样弄巧成拙。

    迷龙:“……你那啥抱大树去。”

    但是我从阿译眼里看出一种和我相似的东西如此相似几乎像我们同用过一个灵魂很久以前。

    我:“别咋呼啦。借你的话我们都是一块做过一锅猪肉炖粉条子的人。他是猪肉兄我是粉条子弟。”

    迷龙:“那我是啥?白菜爹?”

    阿译用他那种近似偏执的认真:“整棵白菜是不辣的烂白菜是要麻的。”

    迷龙:“……削你啊!”

    我:“行啦有哪个副团长容得你说这种话的——他不错啦。你就是牛肉牛肉老大。”

    迷龙:“猪肉炖粉条子咋跑出牛肉来啦?这不对啊!”

    我:“你整的。”我不想跟迷龙陷入一种没完了的纠缠:“我们是猪肉兄粉条子弟和牛肉大哥。天地是炉鼎万物是刍狗咱们都被一起炖啦。”

    阿译只是看着我们一种非常非常远又非常非常近的眼神看着我们有点愣有点疯狂后来他的眼神定在迷龙拿的酒瓶上。

    阿译:“这是酒?”

    迷龙:“咋?敢喝吗?”

    如果一个木偶会怒那就是阿译现在的动态他愣冲冲地跨过来把酒瓶从迷龙手上夺了往下我们没有阻拦因为他咚咚地把多半瓶酒倒进了自己嘴里我只见过一个人这么喝过迷龙被人卡住脖子的时候——而且并无他现在这种自杀的豪情。

    然后那家伙把酒瓶子扔在地上看了看我们他再也不怒气冲冲了全被酒带跑了——现在的阿译我们很熟悉了一头永远哀怜的在心里小声啜泣的动物。

    阿译:“……要打仗了。”

    然后他便伏在郝兽医的坟头呼呼地睡去。

    我跟迷龙面面相觑地看着迷龙愣一会捡起酒瓶他只能倒到自己嘴里仅存的几滴他悻悻地对那个人事不省的家伙虚踢一脚然后看着我。

    兽医兽医我们已经被扔进个疯转的转轮我们再没法把无能当作芶活的借口。兽医兽医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你就算你现在活着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会想死你。

    第三十章

    阿译占领着坟头迷龙把自己担在坟上我靠在坟尾三条山寒瘴气没能整死的贱命沉沉地睡着。

    像我们一样不畏山寒的还有蚊子我一片惺忪地打死叮在脸上的一只蚊子一片惺忪地看看那一手血一片惺忪地把迷龙的一条腿拽过来一点抱在怀里那总是件能取暖的工具——然后我又一片惺忪地睡去。

    我们三个三个都见过也都经过被炽热燃烧成灰我们都怕热。我们三个在郝老头的新窝里睡了一夜老头子家里又清凉又温暖。让我记一辈子的那件事在天最黑的时候也是睡意最浓的时候生。

    猛然的尖叫就在身边又像在地底撕裂着空气传来。我抽了筋一样地弹起来去摸我并不存在的武器迷龙从坟头上摔了下来再爬起来时抓了一块石头——然后我们瞪着阿译。

    阿译还在尖叫瞪着眼但是眼里是虚无的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尖叫不是一声而是长得我觉得他要把自己嗓子喊破把自己耳膜都撕裂扯碎的尖叫像小孩像女人像动物但就是不像阿译——一个总也是上过杀场的成年男人。

    他仍在他的梦魇之中那梦魇强烈到我们都以为我们也在他的梦魇之中。繁星如尘可我们却恐慌无限。

    迷龙终于一个巴掌摔了过去但连打断他的嘶吼都没能做到。我冲过去再这样我真要疯了我猛力地摇晃他“醒来!别做梦啦!别梦啦!——你在做梦!”

    我声音大得都比得上他的尖叫了阿译终于歇止看着我们他是从一个梦境跌入另一个梦境我看他的眼神几乎看不出哪一个更好哪一个更坏——他几乎意识不到刚出那样非人的尖叫意识不到真好我真羡慕。

    阿译现在终于看得见我们了但是仍然一他是那样一个来自坟墓里的腔调已经被吓丢了三魂六魄的腔调冰冷的腔调“我梦见我们。”

    迷龙很悻悻我也一样我们现在大概还有一半的魂被他吓飘在外边。

    迷龙:“除了上海和我们你还能梦见谁们啊?”

    阿译:“我梦见我们死了全都死了。”

    我:“闭嘴。”

    阿译:“不闭嘴我梦见死了什么也没梦见就是梦见死了。就是想说话可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都没变可就是什么也做不了就剩全心全意地想着我们已经死了。”

    我:“闭……”

    我忽然有些失声因为我看见在阿译的身后一个人影看着我什么也没做就是看着我就是对阿译的话表示赞同——郝兽医一闪即没的郝兽医。

第一百十六章

    迷龙比我先付诸行动他死死地掩住阿译的口鼻直到阿译因窒息而挣扎。

    迷龙:“死了没?活的才需要喘气!你个熊样!烦啦整死他!”

    我回过头我有阿译一样的表情我仔细地盯着阿译的眼睛那不是噩梦惊吓而是被过去和未来。

    而阿译直愣愣地看着我:“……你没死。”

    我:“……别说了”

    阿译:“我们都死了只有你活着。我们死了全心全意地想着我们死了你活着全心全意地想着我们。”

    我:“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成功地接续上了阿译的尖叫以致把迷龙又一次闹蒙了所以他没有制止我往下的行动一我摸到了阿译的手指用力地扳他。

    我:“痛吗?!活人会痛的!”

    阿译:“……不痛。”

    他吓到我了把我快吓疯了我于是更用力地扳。

    我:“痛吗?!”

    我听见啪的一声我们都听见而阿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阿译:“……折了。”

    迷龙:“……我说大哥有个老被我揍的龟孙子说闹着玩不能抠眼珠子。”

    我很庆幸听到一头牛冲过来那至少可以证明我并不是和两个不三个死人在一起一麦克鲁汉一身睡衣抓着他的卡宾枪冲了过来远远地跟着也畏缩着赤手空拳一条衬裤并打算随时三十六计的柯林斯。

    麦克鲁汉:“上帝啊!你们在干什么?”

    我在木迷龙在傻阿译捏着他的手指头替我们回答:“葬礼。”

    麦克鲁汉:“我以为会看到地上裂开了缝。几百万个日本鬼从里边冲出来——顺便问一句和死人一起睡是中国的葬礼习俗吗?”

    阿译:“是的。”

    麦克鲁汉:“我觉得不错。顺便再说一句我看见我的威士忌它空了。”

    我在木迷龙在傻阿译捏着他的手指没听见一样。麦克鲁汉对坟墓划了个十字牢骚满腹地回去睡眠柯林斯远远地也不知对坟墓还是对我们招了招手。心安理得地回去睡眠。

    我在木傻的迷龙轻轻推了推我我跌坐在地上。

    迷龙:“干什么嘛。”

    而阿译开始啜泣他现在恢复痛觉了:“痛啊。太痛了。痛死了。”

    迷龙:“……去看医生。”

    阿译啜泣:“医生死了。”

    我们都沉默。对了医生就在我们的身子底下。

    对不起阿译。你吓到我了。我不能用吓死来形容因为我死过一次了。我只想证明你和我他们。都活着尤其不是你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不是义气我死过一次了我最怕的不是死。是你描述的哀伤。

    我们三个萧萧瑟瑟地走过空地这样睡一晚上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的脸都青灰得像个死人而且早晨的阳光根本不足以暖和我们。

    精锐们燃的火堆已经成了冒着余烟的灰烬那帮家伙仍在走马灯似地往屋里运送着又一份某号地图或者某清单之类的。虞啸卿车上的那些零碎几乎每一个都被他们掏过了。人渣们照倒插不上手的撑了一夜的架子也快要过去了。一脸无聊地打着呵欠望呆。蛇屁股终于又习惯性地去挠肋巴骨被不辣阴着脸一手打掉。

    蛇屁股便看着我们:“你们刚从土眼里被挖出来吗?”

    经过这样的一晚上后。我们都不怎么有力气斗嘴。我只是冷眼翻着张立宪瘸得比我更狠抓着又一份地图卷从我眼前蹦过。

    我:“光听死命令一次把地图囊都拿过去不好吗?”

    我确定他们没这么蠢的而是对虞啸卿的崇敬着实有点过了头。张立宪瞪我一眼那是下意识。

    还有另一个更下意识的家伙何书光便建议:“他又欠捶了老张。”

    但张立宪比较有脑子一些拍了一下脑袋蹦回车边拿了图囊。

    他拿着图囊刚跑回屋边时就几乎与正冲冲出来的虞啸卿撞了个满怀整一晚上后他终于出屋了我的团长紧追其后虞啸卿不怎么像虞啸卿死啦死啦也不怎么像死啦死啦他们脸上嘴上手上身上都染着墨水两位一向是不同的衣冠楚楚现在是里倒外斜虞啸卿的扣子终于解开连里边的白衬衣都染得墨水手上挥着一个帐本子还是清单我的团座拿着一个算盘在追他——一句话那两位像两个怒的帐房。

    虞啸卿就挥着帐本子回头对追着他的家伙大骂:“你要那个做什么?!”

    死啦死啦就在那涎着脸:“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师座。”

    虞啸卿气得没话对自己的手下吼:“——还拿拿拿!拿进来干嘛?家底都给他呀?!”

    他可是已经让人拿一晚上了于是连张立宪何书光余治等等全都愣住。

    虞啸卿:“收!”

    张立宪几个便晕乎乎地冲进屋里去收。

    死啦死啦:“好说好商量……好说好散。”

    虞啸卿把手上的本子冲着死啦死啦就摔了过去我现我的团座自从被虞啸卿揍过一次后虞老大在时就从没忘戴过钢盔他头一低拿钢盔顶了。

    虞啸卿戟指大喝:“你说你要那个干嘛?”

    他指的位置低了点指到的是死啦死啦腰间死啦死啦便低头瞧了瞧他今天佩的是虞啸卿给的那把柯尔特于是他把枪摘了下来。

    死啦死啦:“你要就拿回去好了。”

    傻子都瞧得出来他在顾左右而言它这种小伎俩在我们这已经气不到任何人——虞啸卿除外。

    虞啸卿:“……谁在说这枝破枪?”

    死啦死啦:“不破啊。你说这枝枪是你最喜欢的。”

    虞啸卿:“……我说的是那个!那个!——门都没有!”

    他冲冲大怒地走向自己的车一跃上车然后现只有他一个人上了车所有人——包括他的部下都在看着他愣。虞师座一向严苛有之像这般菜市场上吵翻了一样倒是第一次。

    虞啸卿:“走啊!在这晾什么?!”

    也不知道他在对谁喊的。但他的死忠们立刻响应乌乌匝匝瞬间便把昨晚不断从车上往屋里搬的什物收拾了再搬回车上烟尘喧天唐基也从某间屋里被扶了出来那个小车队雷厉加风行地远去倒似打了败战一般。

    我们着呆我看看死啦死啦丫搓着手一脸涎笑。倒似刚捡到个几十斤重的钱包一样。

    我:“你……又把他怎么啦?”

    死啦死啦:“没怎么没怎么。人家财大气粗打个喷嚏我当雷阵雨。能怎么了。”

    然后他跑向我们那辆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破吉普那姿势颇有些屁颠颠的。我认为他又在学他一向羡慕的虞啸卿因为他爬上车就冲我们所有人嚷嚷。

    死啦死啦:“走啊走啊!我的人呢?都死脱了吗?我一脚一个给你们踹回队啊!懂事的朝前走给我看张人样的脸!不懂事就往后退把屁股给老子亮出来!”

    这个清晨很爽利。尤其在经过如此阴郁的一个夜晚后听着他在那鬼喊鬼叫。

    我们愕然着——除我之外——这样的精气神已经很久不曾在我们的阵地见过了。

    迷龙:“他咋就活过来啦?”

    我不由看了眼迷龙迷龙的表情很奇怪。我看了看其他人每一个的表情都很奇怪。

    迷龙在微笑每个人都在微笑从郝老头子走后再没人这样笑过失而复得的快乐他终于又活过来了。于是我看着我的团长。我看见苦涩和苍凉——知道要去哪吗?我的弟兄。

    死啦死啦眼里难以言喻的伤恸也许只有我这个知道事情始末的人才能看清然后他开始大叫:“走啦走啦!铁拐李们拐起来!”

    我被人推了一下几乎摔在地上迷龙、克虏伯、丧门星之流。根本不顾我是个瘸子乌匝匝涌向那几辆破车一或者说车上那个他们很愿意盲从的家伙。

    不辣在我身后嘀咕:“去哪里呀?”

    但他迅做了踊跃争先的先——我日他先人。

    我们喧嚣着吵闹着。像载了满车的鸭子和乌鸦。车迅地动了。炮灰团人渣们一路抛锚的破车追赶师部精锐的烟尘。

    我被挤得站立不稳我的团长伸出一只手轻轻把我扶住了——总算有了一个能拿我当瘸子照顾的人。我轻轻摆脱开他的手。看着车外飞逝的郊野。

    一群只知哭泣和伤恸的人如果有一个能坚持他的欢笑那么所有没瞎地就能看见星星。一千年的晚上如果只有一个晚上出现星星那么所有人就会相信天堂。

    当我们几辆拉杂破车驶进师部地仓库时虞啸卿们的车比我们快得多早已到了虞啸卿没下车一脸不好看地坐在车上等着我们。

    我们下车列队那阵势只能用稀里哗啦来形容。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烟尘一路喧嚣。我知道我的团长一定会漫天要价但没想到他会要到这个地步。所有仓库的门都是大开的守库的哨兵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即使虞啸卿本人就在这里他们仍吃不准是不是该举起枪——因为我们实在很像暴动。

    虞啸卿:“不用列队啦!别给我表演你们的狗尾巴队形!”

    狗肉也来了狗肉就很不满意地大叫。

    然后虞啸卿下了车死啦死啦不管他还在那扯嗓子拉队形:“拉队!拉队!熊人也给我站出个鸟样来!”

    虞啸卿在前边龙行虎步我们在后边踢踢踏踏我们进了四门大敞的仓库。

    我们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物资呆木箱子铁箱子箱子箱子箱子除了箱子还是箱子堆得几米高的箱子每一个箱子都不是空的每一个箱子都装足了能让我们生存——生存得更好的物资那是虞啸卿两年来的囤积全是为了这场战争准备的。

    我们呆呆的看着呆到窒息。看仓库的戳在箱子堆边看着我们惊讶到窒息。

    虞啸卿站在他的箱子山面前仰头瞪着也不知道是在呆还是在喘气。我想我的团长一定是最自如的一个了他在虞啸卿的背后对我们做着鬼脸。

    然后虞啸卿开始爆:“这堆!那堆!还有那堆!你们拉走!——现在够了吧?”

    迷龙:“论堆的?!”

    死啦死啦不管我们的惊骇只管冲虞啸卿嚷回去:“车子不够!”

    虞啸卿有那么几秒钟似乎又到了一个小临界点但憋住了“给你们调车子!”然后又是一声找补的“车不是给你们的!”

    死啦死啦用表情表示了满意虞啸卿显然是不想跟我们再多呆一秒紧绷着往外走。

    他不惹死啦死啦不表示死啦死啦不惹他:“还有那个!”

    虞啸卿又爆炸般地喝一声:“你要那个干什么?!”

    也没个回答虞啸卿的愤怒也并不需要一个交代他出去了他的精锐们也出去了留下我们呆呆地面对这一切——还有几个同样呆呆的看仓库的兵。

    这些遥远的来自遥远国度的打着usa标志的堆成了小山的食品医药、服具军火、帐篷和床褥啊。

    我身边的人在抖我看了眼那是不辣不辣在抖并且象第一次碰见死啦死啦一样像乍见就把他生平见过的最高长官肩头穿了个洞一样一滩水渍从他裤腿下慢慢渗了出来——他尿了裤子。

    我们没人去耻笑他——我们太理解这个。

    这一定是搞错了这不是开门揖盗吗?这是引狼入室。一群靠喝海水过活的海盗碰见一条没人要的食品船会想什么?骗人的。搞错啦。

    死啦死啦:“搬啊!”

    我们就像不辣的尿一样失控了我们冲向那些堆和那些堆们混成了一堆。

    我们疯狂的像疯狂的蚂蚁一样把物资搬出仓库搬上车我们每个人都载了至少过自己体力一倍的负荷箱子盒子铁的木的拿军装包的。有人就地撕着自己原本的军装在做着绑带——我们绝不井然有序因为我们根本就像打劫。

    阿译在拿着纸和本企图做一个记算冲着我们每一个把物资搬上车的人叫喊:“第几箱?!”

    蛇屁股:“哈哈哈!”

    阿译:“多少箱?!”

    克虏伯:“呵呵呵!”

    阿译很无奈而这眼前的一切让他同样觉得眩晕于是他聪明地放弃了扶着车边坐下在眩晕和虚弱中看着没完没了的物资。

    我也同样亢奋地在同时对付两个平时一个都对付不来的箱子看起来就是一个瘸子和两个箱子的殊死斗争后来我看见死啦死啦他是唯一没有参与这场虞师大浩劫的人他在整理自己的头盔目光透过头盔上方看着我们很奇怪的神情奇怪得让我打寒战的神情。

    我看见自嘲和戏谑像命运一样一知道要去哪儿吗?我的弟兄。

    于是我从我搬运的箱子里翻出一个罐头砸了过去不偏不绮掉在他的头盔里。他看了我一眼迅地为自己找到了开罐器——他开始吃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我们继续着我们的狂乱。

第一百十七章

    我们的车队在郊野里行驶我们在后厢里和那此物资箱子挤在一起。不断有哪个家伙去猛力地拍打驾驶舱顶好像里边的司机会屑于对我们做出回应。

    某某:“开快一点啦!你遛乌龟呀?!”

    我们每一个人都紧盯着车后一车后还是车我们盯的是远远的我们车队烟尘之外的禅达就像一个刚抢完洋行逃逸的家伙会盯着身后是否有人出来追捕。

    猪在饲料里打滚郝兽医尸骨未寒我们没有良知今天注定是炮灰团的狂欢。我们打劫一样地装车用打劫的度逃离禅达一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虞啸卿和他的精锐们会追上来说搞错了现在把拉出来的送回原地。

    但是后来死啦死啦猛力地捅着我:“看那个!”

    除了我们车后的车和烟尘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看什么?”

    死啦死啦:“那个!”

    车队在拐弯于是我看见了一车队之尾一辆坦克m3a3史都华三十七毫米炮三挺机枪。余治阴沉着脸露在车长位置连那样巨大的烟尘也不闪不避像是被绑去祭祀的活羊。

    我:“……那是什么?!”

    死啦死啦:“坦克。”

    我:“废话!……谁的?”

    死啦死啦用手划了个大圈子该圈子里包括了我们所有人的鼻子尖。

    迷龙:“我们???”

    死啦死啦:“嗯哼。”

    我:“……你要那个干什么?如果那玩意运得过怒江还要我们打屁呀?”

    死啦死啦:“有用。”

    往下就不再吭气了最多是我把他的头盔敲得遮住了眼睛他再抬起来。

    而狗肉一刻没停过对队尾的那个怪物叫唤。

    余治阴沉着脸跟随着车队瞪着狗肉——连狗肉亦是他的敌人。

    天神陨落了凡尘。战车连是虞师精锐之精锐。车手们恨不得炮击我们的车队跟随我们这样的淤泥他们宁可被日军轰碎。

    迷龙在笑搂着狗肉和狗肉并了脸对余治做出一个通常只有雷宝儿才会有的表情。

    我知道他有什么用了——迷龙之流脸上立刻显露无法掩饰的快乐:我们终于可以骑在精锐头上了——贱兮兮的快乐。

    车队早已停在空地上了——余治在离车队很远的地方停了他的坦克远得就像我们这边有了麻疯或者霍乱。但那不管事的这样远我们仍能一窝蜂地凑过去。

    死啦死啦下了车就和我们另一个方向狗肉决定跟他。

    蛇屁股的腔调几近阿谀:“团座不去吗?”

    死啦死啦:“我上阵地布防!”

    丧门星出一个擅杀者厌战的抱怨:“……今天还要打吗?”

    但不管啦本要下车的余治们看我们来了蹁腿又不下车了扶着车载机枪摁着轻武器倒像我们是要来扔燃烧瓶一般。居高临下用一种尽可能厌憎的表情看着——这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动用的武器啦。

    他们面对的是谁呀?——没杀伤力的我们嘻嘻哈哈摸摸敲敲打打蹭蹭擦擦。

    不辣:“坐这个去打仗。要得!小说整理布于bsp;迷龙:“打不穿的。老子命本来就硬加这个就两头硬。”

    克虏伯做这种我们认定是眼红的言:“我的炮是打得穿的。”

    但他迅被我们盖下去了——盖的不是他的狂言而是他的脑袋。虞啸卿的坦克手们防贼一样在一个我们头顶之上的高度盯着我们而我们就像苍蝇蚊子一样在周遭转着圈儿转。我们在膨胀这种膨胀在坦克上的人看来是可笑的在我们自己则是无法抑制地。豆饼终于忍不住一声怪叫跃起来把屁股担在坦克上就他来说这个举动不仅莽撞而且豪壮。

    豆饼:“坐着这个回家去……”

    他的豪言壮语都没能说完就被余治顶屁股一脚踢了下来。余治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他的卡宾枪那是玩给我们看的。他仍保持着足高我们一个车身的高度因为他跳下来的话也比我们高不到哪去。

    余治:“别坐。把坦克压坏了你赔不起的。”

    于是豆饼就连忙用袖子擦了擦他刚放过屁股的地方。惟恐压坏了这个十几吨重却据说会叫他一屁股压坏的巨物。但我们却不是豆饼我们往前拥了拥。酝酿着尽可能尖酸刻薄的话好羞辱这个自认虎落平阳的坦克手。

    但是远处传来了猪羊的叫声几头待宰的畜牲从车上被端了下来嘶叫着挣扎着那立刻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坦克算个啥呀?

    迷龙当当地敲打着坦克的装甲板:“宝贝蛋子能吃吗?”

    蛇屁股:“杀猪啦!”

    然后我们便炸了窝咋呼着冲向那些也自知末日来临的畜牲。坦克虽好可也稀罕不过能宰杀了化作锅里肉块的猪羊。来自各路的饥兵们迅把那些刚下车的猪羊包围想来在它们眼里我们并不会好过饥谨的狼群——至少狼绝不会吃得比我们干净。

    余治在豆饼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即使和人渣对抗也好过这样无人光顾的落寞。他舔着自己的嘴唇他的同车有下意识的同样举动——虞师在食物上一向并不比我们铺张而今天的炮灰团摆明了便是要做肉山酒海的浪厉。

    我们人的种群围着那头被五花大绑了要宰的猪密不透风到以至猪先生宁死时也只好看得见一线人脑袋上的天空于是它只好玩命地用嘶叫撕裂空气而我坐在人群之外听着猪的抗议和人的屏息静气然后哄的一声猪的叫声是濒死的凄厉而人出嗡嗡的满意像极了鲁迅UU小说的杀头。

    杀猪的总指挥蛇屁股在人群里大叫:“接血啊!猪血豆腐啊!你们是猪啊?淌啦!淌没啦!”

    我只能看见人屁股墙甚至无法看清人屁股墙里的忙碌。后来蛇屁股从屁股墙里挤出来恼火但是痛快地笑骂着一边擦着他的刀。

    蛇屁股:“拿桶来!要木桶!要点盐!放点热水!”

    他的吆喝与我无关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他现在成了一个红人血淋在他的脸上又流淌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完全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我看着他也看着在人足纷踏下的土地。没能接住的猪血猩红地流了一地。

    我呆呆看着那个血色的人还在无声地大叫着什么。

    ——我只能看到血色的残破的蛇屁股在天崩地裂的战场上做无意义的叫喊。

    于是我使劲用手搓*揉着脸以去掉任何不愉快地联想。

    幸亏这一切将很快过去当入夜的时候血随着夜色褪尽了几处篝火在夜晚的山坳中暖烘烘地燃点人渣们用过肩长的棍子搅拌着巨大的锅。

    我们闻着夜风中飘来的香气。是肉的香味——什么都错了这个也不会错。

    我们拥挤在那里坐着不大的空地。高高低低明明暗暗地坐满了这也许算作集结但并没摆上些武器以显得醒目和威武最醒目的是那些个装满了肉的锅和朝了我们又篷布低垂的车屁股余治的坦克车斜向里对了我们郁郁地停着那个钢铁怪物似乎只好派下拿车灯照明的用场。

    死啦死啦在我们安静的等待中。在锅之间和车屁股之间永不安份地走来走去叉着腰敞着怀。人和自己的理想总是差很远他也许一心想成个虞啸卿但终于能令行禁止并且富足的时候他在我们眼里却十足像个刚劫了一大票的土匪头子。

    死啦死啦也许跟自己了毒誓。要让这一天成为我们永生难忘。在阵地上安排好防御所有能来地人全收缩到一个炮弹绝打不到的山坳。繁星似尘他问我们所有人一个问题。

    那家伙剑拔弩张。手叉于腰一只脚架在土坎上。半敞的领口露出他那从让不离身的幸运弹:“你们要什么?”

    我们着愣火焰带着焰星子飘飞锅里的蒸汽让一切更显得飘忽不定。那个人唾沫星子横飞地嚷嚷着倒像了癫一般可我们回答不上他那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

    死啦死啦:“要什么?你们要什么?要什么都听不懂吗?这么群孬兵难怪我要被人叫百败将军!你们要什么?肚子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小日本要咱死咱就得挣着命活!太娘娘腔了就得去做男人玩玩命!太不懂事就得去经经事儿!太极阴阳八卦乾坤你缺什么得自己要开了这口就得自己去挣!要什么听不懂吗?要什么?要什么?!”

    于是从人群里炸出等待已久忍无可忍的叫嚣他居然守着几大锅的肉问我们要什么这太……扯蛋了。

    “要吃肉!!!”

    “要吃肉?好!!!”那丫的迅回应然后绕着锅子转做他业余神汉的法事:“太极阴阳八卦乾坤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天灵灵地灵灵安嘛呢吧咪哞嗡波汝蓝者利无量法无量寿佛无量原始天尊太上老群疾疾令……”

    我们忍无可忍地冲他扔着树棍与土块“下去吧!”“下去吧!”——连麦师傅也在摇头不迭柯林斯也在扔——搞什么呀?

    好在那家伙倒也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词可以胡扯他终于一个个地揭开了锅盖让排山倒海的香气压倒了我们:“苍天啊打云彩里边掉肉吧!噎死他们!”

    我们沉默了鼻翼龛动而肠胃抽搐而那家伙存心让锅里的蒸汽在我们中间飘散成小小的雾汽。我的老天那比日军的毒气更加要命。

    死啦死啦:“要什么?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的家伙们还要什么?”

    不辣:“还要肉!还要好多肉!”

    死啦死啦以掌鼓唇出一阵从土人嘴里才会听到的怪叫声他用这种方式表示他已经听到然后丫在我们眼前猛蹦了几下倒也很像一个土人的猎头舞蹈只是他老哥迎风招展中攀上的不是什么洪荒的古树。而是一辆现代卡车的车屁股。

    死啦死啦:“除了肉还是肉?是不是?”他用手推着用脚踢着让一个一个地整箱子从车上坠下箱子在地上砸裂罐头在我们面前滚动。

    死啦死啦:“罐头!美国肉罐头!豆子罐头!玉米罐头!还有活猪活羊不够吃你们把我煮吃了!还要什么?!还要什么?!”

    泥蛋:“衣服啊!还要衣服!”

    死啦死啦:“有了饱就要暖狗肉都比你们有想法啊!往下你们是不是会跟我要婆娘?”

    但是他在几辆并列的卡车后厢里像猴子一样爬行。他所过之处成捆的散了的军装向我们纷落像旗帜像散开的人形。

    死啦死啦:“身上烂得有伤风化的先换!第一批往下还有得是!”

    于是那些衣服烂得露了屁股的掉了半截袖子或者裤腿的游魂一样移动上去捡起那些替换身上破布的军装。我斜着我身边某个补丁重重的家伙。他一直没动因为他还有办法给他的破布打上补丁——上前去拿那些衣服的真都是些褴褛到已经成丝成缕的人们。

    死啦死啦:“还要什么?还要什么?今晚上天门开啦天眼也开啦。要什么都会有的!小偷乞丐饿死鬼投胎今晚上你们就是我老人家的师座军座!我是你们众人的孙子!灰孙子!要什么我都会孝敬你们!”

    迷龙:“酒啊!有肉没酒啊?孙子!”

    死啦死啦:“偷来抢来也断不了孝敬你的!爷爷!”

    那家伙像在林中攀行的猿猱出没桅杆之上的海盗他出没于几辆并行的卡车之间单个的酒瓶从他手上传递到一只只脏污的手中。箱子装着的酒瓶从他手上到一只只脏手上传递。

    满汉:“枪啊!子弹!”

    死啦死啦:“我听见句人话啦!有的!都有!只是我没蠢到把火烛勿近的主拉到这来给你们惹事!”

    我捏着嗓子鬼叫:“烟哪!他妈的烟!要好烟!”

    我那是存心起哄因为我想不起我二十五年来哪怕抽过一根完整的烟而那家伙轻易就用耳朵把我从一片乱哄中择了出来像从一堆黄豆中找出一个黑豆。

    死啦死啦:“抬扛归抬杠可孟烦了你要记得保护身板。你抽烟吗?捏嗓子我就听不出你啦?你想到的我啥时候又想不到啦?”

    于是我只好悻悻地大骂灰孙子。骂的时候我已经看着成盒的烟卷在我们头顶上横飞斜舞抽烟不抽烟的家伙们都开始哄抢。我看着一片拥动的脊背和屁股。然后从那片脊背和屁股中挤出一个大胖子。

    ——克虏伯冤苦地向着我们今晚的救世主叫唤:“没炮弹啊!”

    死啦死啦:“那一天来的时候炮弹能多到打得你的炮管子都溶掉!”

    克虏伯:“……哪一天?”

    死啦死啦:“还有哪一天?我们沤在这等的哪一天?那一天!”

    蛇屁股:“那一天会不会有药?”

    死啦死啦:“笨蛋。现在就有药!连青霉素和奎宁都有!”

    不辣:“我们没医生!”

    死啦死啦:“现在有啦!好几个!”

    不辣:“我们要兽医!”

    死啦死啦:“死啦!”

    那像是给一群火热的醉鬼倒过去一桶夹冰的凉水我们忽然开始沉默有几个人低着头有几个人咬唇皮。死啦死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变本加厉地在几辆车连接的平台上走动和张牙舞爪变本加厉地做他的巫师和神汉。

    死啦死啦:“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他还有什么没给你们做过的?现在别烦着他啦!”

    我们因为他说的那个事实而继续沉默。

    然后那家伙开始继续他做的事情把成堆吃的用的往车下掀让我们蠢蠢欲动像他一样迷茫又癫狂。

    死啦死啦:“来吧!吃!还可以拿!我欠你们的欠很久啦!都拿去!你们很好都没死还活着!吃得下睡得着睡着了……还能醒来!这就是很好!我的团很好好死歹活长命百岁!很好!永远这样!我的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觉得他也许在哭可看上去他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到能把我们也带入他的癫狂。那是他的诅咒也是他的祝福是告诉我们开始狂欢的号令我们蜂涌而上期待已久也饥渴已久身体上的饥渴在我们这样的狼吞虎咽之下很好满足但长期匮乏造成的恐慌与欠缺却永远无法填上。

    车声开始轰鸣坦克车上的灯光如有形之物一样射进……

    第三十一章

    虞啸卿冷着脸张立宪开着车也是冷着脸唐基的表情也不怎么活跃。他们冷着是因为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他们不习惯热着脸——我们全伙子几乎是全伙子都跟在他那辆吉普车之后的卡车上:

    我、迷龙、不辣、蛇屁股、丧门星、豆饼、阿译、克虏伯炮灰团最能打的几个全在。

    死啦死啦不在死啦死啦坐在虞啸卿的屁股后边。麦师傅和全民协助也不在他们的吉普在我们的卡车后边。

    虞师座们冷着脸因为不知如何应对这帮已经转换了身份的渣子们。而我们恹恹的不仅是在为昨晚的宿醉付出代价我们也非常清楚我们将去的地方和我们将做的事情不知要让我们付出何种代价。

    阿译:“……要不唱支歌吧。”

    我把他的脑袋推向了迷龙那边而迷龙把那颗永无方向感的脑袋又转了回来。

    远远的我们就已经看见了那些军人和帐篷因为来自师部也就加倍的厉兵秣马这地方称之为训练基地是十足的有些过份因为它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建筑的东西只有一些看我们很冷眼的师部精锐、一些军车、堆积的货箱或者有帐篷覆盖的物资同时还兼为人的住处。一些拿汽油桶和木板改的人体和车辆靶子那倒是明白无误地画着仁丹胡和膏药旗。

    一个穿着一身橡胶衣服戴着防毒面具的家伙在我们注目处喷射出一道火焰他瞄准的汽油桶尽管没油却也被积压的炽热空气烧爆了噼啪地炸出很远。那家伙放下了他手上的四一型喷火器看着我们我们也瞧着他可鬼看得出那身行头下边是个什么东西。

    豆饼直往迷龙身上缩迷龙一下子把他推开。

    迷龙:“折腾啥?”

    豆饼:“那个人好像要烧我们似的。”

    迷龙嘎嘎乐:“开什么玩笑?”

    但是那个喷火手摘下了面具——何书光仇恨地看着我们——连豆饼都看得出来的仇恨当然是很强烈的。强烈到我们都觉得没有来由的仇恨。

    迷龙便把他说的话做一个小小的修正:“开什么玩笑?他敢?!”

    死啦死啦已经下了车在车下边叫唤:“看什么看?有你们看的!”

    我们下车。我们到了——虞啸卿用几天时间在山里边建的一个训练基地它唯一的用途是教会我们在死之前多杀掉几个杀我们的日本人。

    我们站在伴山之下站着一个丢人现眼的横队。我屡屡在打量伴山之下的一个古怪玩意它是整串打通相连的汽油桶头冲着我们尾埋进了山里。黑黝黝的我不知道它延伸进土里多深。

    队尾的不辣和我小声地嘀咕。

    不辣:“我们做么子要跟这帮卵蛋搞在一起?”

    我心不在焉我现在最关心的是那串活见鬼的汽油桶。

    一份花名册翻飞着飞了过来砸上了不辣的脑袋。我笑吟吟地捡起来送回死啦死啦的手里不是马屁是我算定一定还有某些卵蛋会要挨砸的得有砸人的弹药。

    虞啸卿绷着脸儿对死啦死啦这样没品的行为只好当没看见。我想象我们不愿意跟他的精锐跟我们混在一起一样他也不愿意看见他一手教出来的人跟我们站在一起。张立宪、余治和他们的死党——好些都是上回干过架的主我们站在一起。神头鬼脸地那么一个方队。张立宪们绷着脸像我们一样尽可能当没看见另一票人的存在。

    精锐们也许要嘲笑我们包着抹布我们就要嘲笑他们是被毛料和皮包裹的宝宝无论包装还是姿态我们是对比分明而非参差不齐地站在一起。虞啸卿只好这样来表示他的不满“给他们换上一样的衣服!”

    唐基:“这里可没有预备。师座如果想下午开始……”

    虞啸卿:“现在开始!”他蹙了蹙眉因为这就表示他得继续忍受这样神头鬼脸的军人了但还好虞啸卿瞪了我们一会以克服自己的情绪:“废话少说——这是我师的开场白。我……”

    有个队列外的家伙大叫起来:“师座!”

    我们真高兴有个家伙这样不知趣并且那个家伙乃是何书光。从我们列队时他就是远远和维护此地秩序的李冰站在一处。现在他斜刺里跑到队列之前在向虞啸卿敬礼李冰一脸大祸的表情瞪着。

    虞啸卿就忍了忍气:“……说点你还没罗嗦过的事。”

    何书光:“我请求和我的弟兄们一起!”

    张立宪和余治几个越绷紧了脸。因为何书光所说的弟兄就是他们。

    虞啸卿:“不准!我的赵括我早说过放你这样的的雏儿去打这样的仗那是祸害你的同袍!”

    何书光的脸上青青红红但看起来他已经不要脸了:“我没有妄想领兵!只是要做革命军中马前卒……”

    虞啸卿:“不准!”

    何书光:“你说过我该上战场历练!”

    虞啸卿默然了一小忽儿我誓我们在他脸上看到的是不忍心。

    虞啸卿:“不是这样的战场。”

    何书光:“张立宪他都能去!”

    虞啸卿:“他比你懂事。”

    何书光:“他只是装!昨晚上他还为个女人哭因为那个女人让他想家……”

    虞啸卿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我们不用管张立宪脸上什么表情了我只看到虞啸卿身边的死啦死啦感同身受地咧了咧嘴。

    何书光:“是!”

    虞啸卿:“我没命令。”

    何书光:“是!”

    然后他就跑走了这么个前不沾村后不着店的家伙一队列里出窃笑就那份幸灾乐祸当然只能来自我们直到虞啸卿把我们瞪灭了。何书光回头看了看我们——现在我们知道他那份仇恨的溯源了。

    虞啸卿:“两分钟的时间就这么跑走了。都是你们拿来学习保命的时间——还笑?”

    那就不笑吧——好像有这两分钟我们就刀枪不入似的。我们沉默扮演着严肃。

    虞啸卿:“南瓜藤红薯秧子跟大米煮一锅这叫杂粮饭你们不爱吃我也不爱可只有这锅饭川军团的豪杰们打拢了也凑不起这场战我的人凑不凑都不习惯这种战。二下并一望你们取长补短互为守望。尤其我的人我想最近生的事多少叫你们知道。你们和我一样傲得没什么来由……”

    “师座!”

    我们瞧着那个不识趣的家伙。又是何书光我们瞧着他便哄笑了因为那家伙一脸决绝却又脱作了个光膀子最绝的是他胸前挎着他的手风琴。这架势真是……你把雷宝儿拉出来都要比他老成。

    虞啸卿转身便一个大耳刮子飞了过去。死啦死啦又咧了咧嘴。

    虞啸卿:“说吧。你要为我们唱歌吗?”

    何书光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嘴想来也是他那嘴巴大概已经被打得没知觉了他动了动他的手风琴拉出了一个音符说真的比虞啸卿照旧目高于顶的训话好听多了。

    何书光:“唱了会让我打仗吗?”

    虞啸卿:“不会。”

    何书光:“这是我的琴我最要紧的东西。”

    虞啸卿:“对这场战无关紧要。”

    于是何书光摘下了他的琴他总背着刀的他把刀拔了出来。一刀接一刀把他的琴劈得琴键飞舞成了木头、塑料和金属的碎片。

    虞啸卿冷冰冰地看着我不知道他们之前曾争吵过什么生过什么。

    然后何书光留下那堆碎片。飞跑着离开这回没跑远李冰站在圈外一脸难堪而背后放着什么。何书光跑过去背上李冰拿身子遮掩的东西。那是他很想拿来烧我们的喷火器。他像背手风琴一样背着然后飞跑了回来。

    虞啸卿冷冰冰瞧着他。他炽热地瞧着虞啸卿虞啸卿什么都没说于是何书光壮烈兼死皮涎脸地挤进了我们的队列站在张立宪旁边。张立宪让了一下轻轻踹了他一脚何书光绽开一个又肿又开心的笑容。

    虞啸卿:“……要说什么来的?……让王八蛋打断了。那就不用说了——我看确实也不用说了。让他来说吧。”他瞧了眼一直没吭气的死啦死啦绝对不管忿忿的意思:“他是此地的最高指挥官我都得听他的。我给他的是生杀的权力。”

    死啦死啦抬了抬手清了清嗓子我们以为他要放多少厥词。

    死啦死啦:“开工。”

    那就这样子开始吧。

    我们现在离我一直在打量的汽油桶更近了实际上我们就站在它旁边大眼小眼地瞪着它它很短延伸在外边的部分也就十数米可是它是埋进了山里的所以它恐怕很长。

    虞啸卿离了很远但除了我们这边他也没兴趣看别的离远些是权力下放的表证。

    迷龙先就表示了不满:“这是要进蚯蚓肚子吗?钻这个?”

    牢骚永远最多的是我们倒不会是张立宪们。不辣也开始怀疑:“有多长?”

    死啦死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保证你们打一个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

    蛇屁股于是想入非非:“从河边钻出来。有穿筒裙的女人在洗澡裙子掀到了头顶上。”

    对不可能的事情抱期望的便是傻瓜但我们中间永不乏这样的傻瓜。死啦死啦倒没怎么管他们期盼地神情他卩斜着我。

    死啦死啦:“烦啦你今天说话可比师部的弟兄还少嗳。”

    他那是一句话刺两块张立宪们皱着眉头我倒不是怎么在意——我忙擦着一直没停的冷汗咬着嘴唇。

    我:“这会不是多话的时候。”

    死啦死啦:“说得好!我实话告诉大家工程营的弟兄这些天日继以夜已经把开口挖出两华里之外了。你们要有所准备。”

    我:“骗鬼去吧。有这土行孙的本事直接从怒江挖条道好了。”

    死啦死啦:“那你有惊喜的——孟烦了你第一个。”

    我:“……为什么我第一个?”

    死啦死啦:“你也真是。随时做好了逃兵的准备的。”

    我:“……第一个就第一个!”

    死啦死啦便不理我了:“张营长你屈第二。”

    张立宪:“这里没什么营长只有一个无分大小的敢死队。”

    死啦死啦:“是突击队。我们要跟美国盟友学得先进一点。”

    张立宪们也已经习惯这家伙不连奚带落就不会说话了也不做回应。死啦死啦掉过头很不满意地敲打敲打迷龙背着的捷克机枪但没说什么。

    迷龙:“咋的啦?”

    死啦死啦:“没咋的。你第三个。”

    迷龙:“晦气。要闻臭屁。”

    死啦死啦:“何连长你第四。所有人都要带装备。”

    何书光:“张立宪说了这里没营长那也就没连长。”

    死啦死啦便嘻笑:“你们不能老纠正我。会翻脸的。”

    我没再管他们的琐碎我只是看着那个洞口它很深它像要把我吸进去再也不吐出来——它真的很深。

    我爬在地上我身后的张立宪们也趴在地上我们这个狗抢屎的队形正对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我们都有点过度紧张那怪不得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要去钻一个据说有几华里长却连狗肉钻着都费劲的东西而且连提出会窒息而死这种担忧来都被罔视。

    实际上狗肉也在要钻洞的行列它在最后。它前边是克虏伯的大屁股。

    死啦死啦开始吹响了他的鬼哨子我认为他存心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只鬼哨子吹响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他却吹得急促非常他根本是在用哨音说着他那些不要脸的骂人话。

    好吧我不顾了我瞪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我有些恍惚汗从鼻尖上落在地上它黑得像浆糊我会像苍蝇一样被黏住一旦我把自己塞进去就会活活闷死。

    张立宪在后边老实不客气地推我:“你打算等亡国呢?”

    我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瞪得很是虚弱他奇怪地看着我我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无药可救的恐高患者被吊上了半空——可我确实地知道我没有恐高症。

    “你挺住。你挺住。你挺住。”我听见我在脑子里对我自己说后来我现我是喃喃有声地在对自己嘀咕。

    张立宪:“……你不是真以为日本人在里边等着掐死你吧?多大的事啊?”

    死啦死啦凑过来不说话只是连同他的哨子一起靠近我嘟嘟嘟嘟嘟嘟他说连同他的表情和挥舞的手势一得他在快乐非常得心应手地骂人。

    我:“——你妈拉巴子!”

    然后我把他连同他的哨子撞回了他的嘴上我相信一定能撞破他一块唇皮然后我猛然钻进了黑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漆黑但是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漆黑因为只是一层铁皮接缝处还有着微光。我在漆黑中颠扑着我的视野不断与桶壁碰撞那说明我的脑袋也在与它们碰撞只是我感觉不到。我身后的张立宪也在挣扎他的武器卡住了。

    “没那么黑!没那么黑!”我听见我大声地对我自己说。

    张立宪:“当然没那么黑!你往前就黑啦!”

    他很没好气的他已经被我在慌乱中踢蹬好几下了而他后边的迷龙还在“白脸的怕老鼠啊?”这样地乱推乱叫。

    我喘着气瞪着我前边的黑暗喘着气我喘气的声音能把我自己吓死。

    “……走啊。”我对我自己说。

    张立宪:“走啊!要不要我说实在点爬啊!”

    我没动于是他在后边开始冷冰冰的声明:“不是我想杵你——是我后边的家伙一直在杵我。”然后他开始用拿在手上的枪猛杵我的屁股:“走啊!走啊!走啊!”

    我:“不要!”

    张立宪停了因为被我那一声尖叫给吓住了我自己也被吓住了因为那一声叫得就像阿译一样。

    张立宪:“你……像个娘们。”

    我:“见你们所有人的鬼!”

    然后我开始手足并用地爬行用一种相当疯狂的度和姿势撞了碰了扭了擦了完全不在意识之中即使已经开始了我只想尽快看到死啦死啦所说的出口。

    黑暗自我身边掠过但前边还有更加没底的黑暗我死死地瞪着它们。我看见我自己像堆臭肉一样躺在怒江边奄奄待毙看见我抱着一捆粉条在禅达的集市上大言不愧看见我在日军的坦克和刺刀面前装作一个死人。看见我对着一个其实我对一个背着书架穿越整个中国的年青人表示不齿而其实我是那么喜欢他我看见我偷走小醉的钱在死人的身边对着郝兽医咆哮看见我为生存而做的一切而事实上它们一直让我离我想要的生存更远。

    我前边是没边的黑暗和最狭窄的空间后边是人渣和精锐们的磕碰、叫骂、埋怨和尚未及扩大的互相殴打。

    “再推小爷一枪把你串成*人串子!”

    “吓死我啦!老子可不要跟你们这种臭肉串在一块!”

    “老子现在欺负你不算好汉!老帐新帐等出去了一笔算!——他妈的你再放屁!”

    迷龙放响屁。小说整理布于bsp;阿译的声音远远地可怜巴巴地传来:“把老鼠关在一个洞里都不会打架。”

    不辣的声音也远远地传来:‘说这话的就是个老鼠虱子。”

    我听着疯狂地爬行着碰撞着。

    顶住挺住什么都不要做只要挺住。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个尽头就算没有死亡总也是个尽头。我是只被人类捉弄的老鼠屁股上浇了点着火的老鼠。我的团长告诉我前边有个头他从来不值得信任但就像天与地总也要分个上下。一个老鼠洞总也要有个尾和头。

    然后我重重地撞上了那玩意——一个油桶的底听声音是实的也就是说它那边就接着土没有尽头。

    我愣住全身的细胞都已经凝结了强撑的理智也就到此为止我又玩命地往前推撞了一下除了那个实打实地声音什么也没能听到然后张立宪就像一个被推着屁股的玩具火车猛地向我撞了上来我在桶壁被他和他后边所有的人挤压着。要被挤出肺里所有的空气以及我最后的理智。

    张立宪:“走啊走……”

    我开始尖叫那样的尖叫一定吓死他了就在这样一个能弄死人的空间里。一个男人用着女人都达不到的尖利声音做着没有任何意义的嘶吼然后被传荡回来的声波弄得更加疯狂。

    张立宪:“聒噪你个锤子快点……”

    我尖叫然后爬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自然把我给阻碍住了。于是我开始抓狂的咆哮、抓挠与撕咬。

    张立宪:“小爷铲你两耳屎……”

    他没说下去。因为他也觉得不对了我还在尖叫。而迷龙从黑暗深处话如果我清醒听见他这样关心的声音我一定会感动。

    迷龙:“烦啦你咋的啦?他打你?”

    我尖叫。

    迷龙:“裤衩子都要一天三换的人终于动手啦?”

    然后他往身后猛踹了一脚并且满意地听到何书光的痛呼声。

    于是迷龙和何书光也打作一团了。

    我们被特务营的人一个个——确切说是一对对从汽油桶里拖了出来余治惊恐地挽袖子看自己的手——他被豆饼咬了。

    豆饼:“……我不知道是你。”

    余治总算还理智帮着去拖在他之后的人。大部分人是厮打在一起的拜死啦死啦所赐他是存心做一个人渣一个精锐的夹心饼干这正是很方便了我们在黑暗里歇斯底里地殴斗。

    这样的打架与技能与体力几乎没有大相干于是大部分参与斗殴的家伙们都悲壮地鼻青脸肿着这样的打架不但分不清对象也分不出轻重。

    迷龙和何书光这对几乎是被特务营横拖倒拽出来的两位见了天日之后仍在做忘我的打斗两位的灾情也尤为惨重但是那重不过其后的张立宪他被拖出来时也拖出来了我我死死抓着他的披挂并且死死地抓着和咬着他的弹药包也幸亏如此他才没被我咬掉一块肉但张立宪照旧的也是青肿着脸鼻血长流。

    特务营用了多大的劲才制止住何书光和迷龙的厮打也就用了多大劲才把我从张立宪身上撕下来。

    虞啸卿和死啦死啦一人一张折凳对了一张摊在地上的地图坐着有很多零碎又被他们拿来冒充可以调动的兵力两人都像是没有瞧见生在他们身后的闹剧但那是不可能的虞啸卿的腮帮子已经咬得像塞了两块生铁。

    张立宪和李冰。两个人架着我连拖带搀地弄了过来然后扔在了地上。张立宪脸色比虞啸卿更难看一边还得收拾自己被打变形了地五官。

    张立宪:“他不灵。”

    虞啸卿终于不再看地图了转了身坐着但并不看丢了魂似的我以及远处分了两向坐着的他的人和我们的人他只瞧着张立宪。

    张立宪:“他会孱的。他有病见不得黑的病。他去了会害死我们。”

    现在虞啸卿看我了像看一堆他本来还想做些用途的烂草:“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你阁下真是个草包。”

    我没声只是茫然地喘着气。阳光和空气对我很重要的一向就很重要的我早知道——因为我的病。

    虞啸卿:“为什么把你派在第一个?因为你是除他之外最靠近南天门的人——本来想你派点用场。”

    死啦死啦:“我说了他不合适。”

    虞啸卿没吭气他现在看远处坐成两堆仇家一样对视眈眈的人然后他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李冰在这方面比张立宪知机。李冰把他的马鞭子递了过去。

    于是虞啸卿向那厢走去连脚巴丫子带鞭子挥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揍——他并不是在为了打人而打人他打得极有方向感倒更像一个战略者的包抄。

    而死啦死啦从他的折凳上转过来平静地看着我平静但是不乏奚落那真是让我受不了。

    死啦死啦:“你真厉害孟烦了。你真厉害。”

    我:“别管我。”

    死啦死啦:“据我所知有这种病的人拿被子蒙上个头都要鬼叫你居然撑到最后——你那么想去?”

    我摇了摇头我仍然躺在地上我便用胳膊肘子把自己挪远一点。他倒不再那样用一种让我气得狂的眼神看着我了他站起来去虞啸卿那边。

    我漠然地观察着自己蹭破的手在黑暗中挖翻过来的指甲。

    而在虞啸卿的逞凶之下两帮子死不对付的又被迫坐回一堆。死啦死啦来到他的身后。

    虞啸卿:“特务营上刺刀。”

    特务营犯了下愣登刺刀是上了。可也不知道该什么。

    虞啸卿随手指了两个地方。在他所聚拢的人堆前后各一列:“持枪——上前一步。”

    于是那一堆人前后都各面临了一排明晃晃的刺刀他们快被挤成一驼了。或脸对着脸或背靠着背在眼睛只好瞪入对方眼睛里的距离上瞪着自己的仇人。

    虞啸卿:“再上前一步。”

    特务营这回没有从命因为再上前一步只有两种结果把人戳穿或者刺刀对着的家伙们迭成两层显然他们不可能迭作两层。

    虞啸卿:“没关系反正都是个死国难当头兄弟阋墙或者快意恩仇打死算完都是个死。”

    他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面对着的炮灰和精锐们表情很奇怪无论如何虞啸卿也没有面对过这种眼神像是有些感动又在看一个小丑虞啸卿然后在背后找到了肇因死啦死啦在他身后跪着同样像看小丑一样地看着别人。

    虞啸卿:“你……搞什么?”

    死啦死啦:“休息一下松松筋骨。师座不要想歪了我这么傲气的人怎么会给人下跪?”然后他向着刚打过架又被虞啸卿打过的人:“你们要不要松松筋骨?松筋骨就得坐下我知道那里边不是人呆的我钻过。”

    炮灰团的人开始傻笑他们早见习惯了团座大人耍宝师部的人就只好干瞪眼但是我们的人便有恃无恐地要坐下要坐下人群便得稍为放开那么一点松开一点便表示要撞上刺刀。

    死啦死啦:“师座的刀山可否也放松那么一二?”

    虞啸卿便挥了挥手迷龙一帮不要脸的便不要脸地坐了下来精锐们站着也不是个事坐下也不是个事他们只好看着他们的师座——他们的师座便瞪着我的团座。

    死啦死啦:“师座还是去地图边想想抗敌大计的好。你在这人膝盖都不打弯的。”

    虞啸卿:“不去。”鬼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觉得有趣于是干涩地打哈哈。

    死啦死啦便念白道:“哈哈。”

    虞啸卿真的开始大笑也许正因为很少笑所以他笑起来让人觉得很爽利笑时他顺手拍了拍死啦死啦可他是个手很重的人我那有模没样跪着的团座让他拍得轰然倒塌。

    那家伙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光光戳立的精锐们又善良又无辜而正因为他没那么善良也没那么无辜所以无处不是揶揄。

    死啦死啦:“列位国之脊梁军之栋梁请坐上坐就算做梁也不会那么永远戳着。”

    于是他们开始坐他们最崇拜的人都已经在他们眼前和他们讨厌的人拳来笑往他们也不那么好意思有人便干看着炮灰们点点头。

    可以骄傲地说炮灰们比他们开通迷龙头也不回地拍了拍何书光那意思是好说好说——可这个头也不回的架子拿得大了些他有方没位地在何书光脸上响亮地拍了两下其情势就如打了两个耳光。

    正要坐下的又僵住坐着的也僵住又紧张起来。

    何书光最后僵硬而坚强地坐下:“没事。我知道你拍我肩膀。”

    气氛又松快了但虞啸卿现在也明白了死啦死啦的搞法于是一个站着的一个跪着的两个都不走一直呆在那直到他们所对着的人做作地拍拍打打勾肩搭背。

    死啦死啦跪在地上就像日本人坐在榻榻米上比那还放松他就那么着向所有人点了点头:“我只一句我以后不会叫你们同袍我会叫你们难友。一块坐牢的才叫难友你我就是同坐一座牢房同挨共同的磨难。”他看也不看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效果估计他也不向而是向虞啸卿一伸手:“师座那边请?”

    虞啸卿绷着脸:“站起来说话可好?”

    死啦死啦:“师座有时也该试试这样。很放松的。”

    虞啸卿看起来又想笑又想一脚猛踹过去:“我已经试过了。”

    死啦死啦:“那个不算。人是最容易心口不一的那时候只怕心里绷得更紧。”

    虞啸卿也真就不轻不重地一脚踹过去了:“你给我起来你妈妈的吧。”

    于是他们两个走开肩并着肩瞧起来恨不得手拉着手——当然那永远不会。

    于是炮灰和精锐们面面相觑地互相瞧着这种面面相觑会让双方都不自在于是大家最后选择把眼睛掉开该没话的还是没话该融洽的仍是照不融洽。

    我还躺坐在地上蜷在那里我茫然于自己的心事自觉到了绝路是一个让人很易投入的想法我茫然着直到死啦死啦过来。

    死啦死啦:“怎么还在这?”

    我瞧着虞啸卿也已经过来连忙爬将起来。

    死啦死啦:“去寻短见吗?”

    我:“我换个地方。”

    死啦死啦:“你有多想去?烦啦你说不想的事情其实就是特别特别想你总在说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哈哈谁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你自己也知道一所以你有多想去?”

    虞啸卿在他身后几乎没什么兴趣地看着我:“他不行。”

    我:“我不行。”

    死啦死啦:“你有完没完?你这一生的毛病有完没完?”

    我:“你……你不要轻佻。你也有毛病也是一身的毛病我看着你过来的你过来得一点也不轻松。”

第一百二十章

    死啦死啦:“我有毛病可和你不是一回事。我一身的毛病是身上的身。你的毛病你听清楚是人生的生听清楚啊你这一生的毛病有完没完?我有了就改我改了就好。你一个没改又来一个两个三个有人像你这样活的吗?你有完没完?”

    虞啸卿一直离了点距离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我觉得他像在看猴戏。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或者死啦死啦的嘲讽哪一个更让我生气。

    死啦死啦:“走吗?”

    虞啸卿:“去哪?”

    死啦死啦:“要纸上谈兵找个像样地方也好。在这没啥用。”

    虞啸卿:“老远折腾到这两小时还没过呢。”

    死啦死啦:“不用试啦。我看没戏。

    我漠然地看着他们俩唱和。虞啸卿很生硬死啦死啦也并非自然而是他一向就如个戏子一般做戏你也不会觉得突兀。

    我就知道这两人一旦接近便会如胶似漆。看着他们俩人唱双簧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俩都将触到一种别样的生活从此便与我们远离。

    虞啸卿现在对着师里的人和炮灰团的人一起大叫着我不得不说劣质模仿:“走不走啊?列位。不用试啦一试就不灵光。”

    劣质但是有效他的人和我们的人他们无声地又站成队列尽头是张立宪张立宪对着那个我们方才做拳拳到肉之搏的洞口。

    我:“没用的。你别搞这套。”

    我一边说一边默默地走过去站在张立宪之前。虞啸卿在我身后向死啦死啦递送一个疑惑的表情而死啦死啦以装没看见作为回答。

    又一次在漆黑中的摸索和拱进这一次安静得出奇只有手掌膝盖与桶壁的的摩擦。枪械地磕碰还有就是喘息每个人压抑的喘息还有我无法压抑的喘息。

    还是在漆黑中摸索、碰撞和前进但这次安静得多了也有条理得多因为没有推撞没有后一个人对前一个人的咒骂和威胁甚至饱以老拳。

    然后又到了我的脑袋撞到了前方的桶壁我停下来。我的喘息在别人听来都像是风箱在我自己听来就像是爆炸。张立宪撞到我身上后就再没使劲。只是停了一会我想他在提心吊胆地等我爆。

    我:“我……”我的声音干涩得不仅吓到我自己也吓到了所有人往下我的干咽声也吓到了所有人:“……我没事。”

    张立宪:“到了吗?”

    我答非所问我想我倒更像在欺骗我自己:“……我没事。”

    迷龙的声音嗡嗡地传来:“别怕他。老子们在你后边。”

    何书光的声音嗡嗡地传来:“还要打吗?”

    不辣:“等打完仗。”

    那就是不打他们安静着。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是一颗随时爆炸的炸弹。我能做到地就是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声小一点。

    张立宪小声地提醒:“还没换衣服。”

    我:“嗯。”

    迷龙:“他当这样就能让我们咋的吗?太扯犊子啦。”

    何书光:“就是。”

    我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我知道他们也在解自己的衣服扣子。

    这回要求奇数式的人出去时和偶数式的人互换了衣服很幼稚但是我知道我的团长心里一定在想你以为这样不能咋的吗?你们错啦。

    张立宪平静地等待着我平静但是压抑着他的不耐烦:“好了吗?”

    我:“就好。”

    我们摸索着递过去自己的衣服和身上披挂的零件。

    张立宪:“你不用急。”

    我:“我没急。”

    我终于学会了不再尖叫和狂学会了从泥浆一样的黑暗里榨取每一点空气四川佬再没捅我一个手指头只是轻蔑地等待。他和他们沉默地听着我溺死。如果没死我就能活过来一炮灰团和虞师精锐们终于同呼吸了尽管同得非常无奈。

    我们忽然听见死啦死啦在喊什么甬道虽没他吹的几华里总也有几百米声音传得嗡嗡的倒像洪水一样。你很难从洪水中听清什么声音。

    迷龙:“又嚷嚷啥玩意?”

    不辣:“听不清。不晓得又搞什么鬼。”

    然后再没有喊声了传来的是爆炸急促的爆炸连一个人在甬道口的喊叫在这封闭空间里传来都像潮水爆炸传来就只会像扩大了十倍的爆炸它不光冲击耳膜而是冲击血管和神经。

    张立宪:“他在……”他把问话改成了忍无可忍的大叫。因为不叫就无法听见:“他在放机关枪吗?!”

    迷龙:“是炮仗!——老子们听过!”

    何书光:“他是不是疯了?!”

    不辣:“废话!”

    然后我们听见巨大的一声让我们觉得骨骼都快要散了架。如果不是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卡在汽油桶里边一定要有人被冲飞了。

    一个遥远地叫声——鬼知道是谁的——从我们的尾巴上传来:“洞口!洞口塌了!”

    还是鬼知道是谁的声音反正不被闷变调也被吓变调了:“活埋了!他们把我们活埋了!”

    我又一次尖叫起来:“他干的!他没有一句真话!”

    离我近的人忽然寂静下来因为我这样地尖叫声已经有过一次了——往下便是全盘地崩溃。

    张立宪:“你……不要又来一次。”

    我:“我没事!我好得很!”

    我感觉到张立宪在往后退缩因为我这样歇斯底里的报平安即是崩溃的先兆。而每一个人都在听我的动静和外边的动静我又一次面临着黑暗和死寂。

    我:“说话呀!说话!出点声!”

    张立宪已经紧张得磕巴了:“说、说什么?”他开始向迷龙求援:“东北佬说话!”

    迷龙:“说啥玩意嘛?”

    张立宪:“……什么都行!”

    来不及了我又一次地尖叫然后扑在张立宪的身上。

    然后我们面临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混乱尖叫、咆哮和撕咬。

    又一回东倒西歪躺趴靠坐在我们老鼠洞一样的地狱之外。特务营正把最后的几个——也就是我和张立宪几个从甬道里拖出来归入外边躺倒一片的整堆人。按死啦死啦见鬼的要求我们交换了衣服我们都很脏、很破、穿着最不合体的衣服还要穿错了袖子套错了裤腿我们交臂叠股地躺做了一堆所有人都是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德行。

    死啦死啦和虞啸卿在远处第一百次地在研究他们的地图和第一千次地做他们的推演他们几乎就没瞅过这边。

    他擅长制造恐慌、筋疲力尽和歇斯底里引爆炸药改道洞口。在我们屁股后扔进整麻袋的老鼠再扔进追老鼠的蛇。让我们在真正的与世隔绝中互相射击、吃住和拉撒最后他也许会真的活埋了我们。

    很久以后我们中才能有第一个人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无人搀扶他梦游一般地走开。

    我躺在地上尽力地呼吸长久地浸泡在黑暗中让我像害怕黑暗和封闭一样害怕阳光。我用手遮着眼睛指缝里透过来地光晕都让我晕眩。

    歇斯底里的白天紧接着筋疲力尽的晚上炮灰团和精锐们的衣服仍然互换着我们同时燃着汽油炉和篝火因为那样的体力消耗后哪一项都不够让我们够热量。我们吃着虞师提供的最好伙食但全无饥饿感因为我们一声不吭还要忍受耳裂和牙酸。

    死啦死啦正在一架汽油灯下用各种工具——最主要的是一把锯子——撕裂我们的耳膜我们的魂都快被他从耳朵孔里扯出来了。

    虞啸卿远远地在帐篷前瞪着一张地图入定看上去那家伙定力惊人。只偶尔不引人注意地掏掏他的耳朵眼。

    不辣掏着金属饭盒里的食物狠:“……活回去啦。以前他每天搞这套叫我们起床。”

    蛇屁股简直痛心疾:“比那狠多了。狠多了。”

    张立宪:“你们能让他换个地方吗?”

    他把脸转到火光下颇让我们愣了一下作为一个整天来最靠近我的人他是当之无愧的受害者曾经俊朗的脸上无处不是淤青和抓痕。迷龙因此而“扑哧”了出来。他瞧着我而我装没看见——对张立宪我并不内疚一点也不内疚。

    迷龙:“烦啦?”

    我摇了摇头而答非所问:“我就快不怕黑了他比黑还黑。”

    “换个地方!”虞啸卿叫道。

    噪音大到死啦死啦自己都听不见他还在那里吱吱啦啦。我们回头瞧着虞啸卿终于忍无可忍。抄起个什么就飞了过去。死啦死啦嗳呀了一声。拿着他那堆零碎走开。狗肉颠颠地跟着。

    何书光因此而哼哼了一声颇有些看我的师座这种意思。张立宪摇了摇头。到底是曾为一营之长的人知道即使神离至少也该做个貌合。

    我在咀嚼中瞟着死啦死啦拿着汽油灯没入林间的背影。我也许恨他但并不喜欢看他现在这样的落寞。

    就着林子里那点汽油灯的光线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噪音还在继续我终于看清了他在做的活计:一枝双筒霰弹枪已经被他锯掉了枪托正在锯短枪管他正在一次一次地把它锯到几乎比一枝手枪长不了多少的尺度。

    我:“那是全民协助的。他以为能在这里打猎可现只要大过老鼠的猎物都被我们祭五脏了。”

    死啦死啦并没停下手上的活计:“难说。狗肉跟我说它们去个没人烦的地了。”

    我:“你怎么拿得到的?全民协助不大方。”

    死啦死啦:“那是因为你太小气。”

    我不想和他进行这种对话但那枝枪看起来实在太让人提心吊胆了:“这是你打算在老鼠洞里用的?”

    他只瞧了我一眼他的工序快完成了。

    我:“短到你只好顶到人鼻子下开枪。五米?十米?”

    他把两只手扇面地往外伸了一下像在拥抱阳光尽管现在只有星星和月亮:“但是嘭一一整片。”

    我:“你疯什么?”

    他掏出口袋里地霰弹慢慢悠悠地开始装填。

    我:“会炸的。最好就炸了你我们过回以前一样。”

    他的回答是扣扳机我往树后躲的时候似足个没胆鬼但是那枪怕是被他改得有点问题了没任何动静。

    死啦死啦:“我没你那种。不敢过回以前那样。”

    然后他皱着眉卸出来子弹开始又一轮基本属于胡来的修理。

    我:“我们要疯到什么时候?”

    死啦死啦:“我们失魂落魄因为从不敢拿灵魂冒险。有点光棍劲老天爷给我们预备了什么别唧咕这不合我意你说那就来……”

    我从我的藏身处出来了我没好气地打断他:“别蛊惑人心没这套他们也疯了一早疯了。是你没疯你高兴了你梦都想要的总算来了晚两年可你现在拿到的不是一个炮灰团是整个听你胡说八道的虞师。你跟虞啸卿总算成朋友了你知道有多热乎吗?我瞧他手下快妒忌爆了因为你们就像火柴头擦上了磷面腾的一下就着起来了。”

    死啦死啦就笑得有些难堪:“怎么叫你说得像奸夫碰上了淫妇似的?”

    我:“我知道在禅达方圆可能跟你成朋友的就他一个对他也就你一个这没办法。可你忙活跟人相见恨晚的时候能不能也想想?比你第一知己虞师座更大的官儿至今没对这事表示过赞成。”

    死啦死啦:“……他们没反对。”

    我:“麦师傅跟我说谈判桌上的战还在打到底轮不轮得上滇缅这块地出头露脸还是悬案所以不赞成不反对——我猜师座大人在上边掏净了心窝子最多也拿到句不错你们先试试看。”

    死啦死啦咣咣地修理他的枪:“……嗯哪。”

    我:“嗯哪?——我视死如归的团座大人我们像叫花子的绸棉袄一样已经进过当铺很多次啦!”

    死啦死啦:“师座向我保证……”

    我:“你也向我们保证过可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再说你是个骗子。”

    死啦死啦再一次往他的枪里装填子弹:“我这宝贝团准是这场战争中最糟糕的虞啸卿的人哪怕八百个想法他打个喷嚏就成了一种。我呢?”他嘻皮笑脸起来:“知道为啥让你做我的副官吗?因为你最是什么也不信的摆不平大混蛋就不要说摆平别的混蛋。”

    我:“你又在晃着说话了。我们在说我们这回会被怎么卖掉。”

    我们听见一个脚步声在这崎岖的山地也走得像在平道上踏着正步一样。死啦死啦扮了个鬼脸我吁了口长气。

    我:“恐怕他自己都不信这小会不见他就会找过来。两位大人好得如胶似漆我们这些小的们也就该遭秧了。”

    来的人几乎不用看虞啸卿是也。找我们也容易得很不过是在黑林子里找个亮着的汽油灯光。虞啸卿在曲里拐变的林子里走着一条他自订的直路过来一脸的严峻和天降大任——我住了嘴也缩了脖子反正他看见我跟没见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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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介绍:
解密电视剧没有拍的故事:我的团长我的团(热播影视剧、全本)。
兰晓龙独家授权,值全本。
2oo9年天价电视剧先睹为快士兵突击原班人马重磅出击
在中国最危险的时候总有中国人站出来即使必须成为炮灰
抗战末期,一群溃败下来的国民党士兵聚集在西南小镇禅达的收容所里,他们被几年来国土渐次沦丧弄得毫无斗志,只想苟且偷生。而日本人此时已经逼近国界,打算切断中国与外界的联系。
收容所里聚集了各色人物:孟烦了、迷龙、不辣、郝兽医、阿译等等。他们混日子,他们不愿面对自己内心存有的梦,那就是再跟日本人打一仗,打败日本人。因为他们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们活得像人渣,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
师长虞啸卿出现了,他要重建川军团。但真正燃起这群人斗志的是嬉笑怒骂、不惜使用下三滥手段的龙文章。龙文章成了他们的团长,让这群人渣重燃斗志,变成勇于赴死之人。我的团长我的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团长我的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