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我的团长我的团TXT下载我的团长我的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的团长我的团全文阅读

作者:兰晓龙     我的团长我的团txt下载     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虞啸卿把碗摔了害泥蛋只好眼光光地看着自己的晚饭呆。唐基开始亡羊补牢他是那种永远会说亡羊补牢尤未晚矣的家伙。

    唐基:“我去给师里拨个电话叫他们送些吃穿。”

    死啦死啦:“祭旗坡没电话凡事一双腿子。”

    虞啸卿:“副师长这也……太不成话了。”

    唐基:“不成话。下边做事的太不成话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刷刷地写着字条写完了就递给阿译:“林副团长拿这条子去横澜山叫师里送一车吃的过来还有军装褥具库里又不是没有。”

    阿译:“是!”

    唐基:“赶快地回来。还有话和你说。”

    阿译又兴奋得脸红:“是!”

    他掉头就跑没跑两步堂堂一副团长就绊在锄头上摔了个狗吃屎头也不敢回爬起来就在战壕里拐了弯。

    虞啸卿都没心情看他我们也没心情看他我们看着虞啸卿继续在我们的战壕里挑剔伴之以小声的骂骂咧咧幸好这回针对的不是我们而是让我们成了这样的人。

    阎王好躲小鬼难缠。阎王觉得太不成话小鬼不知道什么叫不成话。阎王有了态度小鬼便忙做小鞋。虞啸卿翻了脸子我们便成了渣滓。

    后来连虞啸卿也不好意思了总也是他的部队如此的寒碜也就是寒碜了他自己便对了唐基附耳:“你看看他们最急缺什么该给就给……他娘的这也叫个团?”

    唐基苦笑:“说你不要来这来这就要交税。”但他没再说什么便去了。

    死啦死啦也在我身后捅着我附耳他又恢复了精神:“快想。咱们最缺什么过了时候就要不到。”

    虞啸卿终于来到我们这里最好的地方了也就是死啦死啦和我住的防炮洞。整个祭旗坡上最宽敞应该也是最危险的一个地方危险不是因为日军而是因为住在这里边的人。

    虞啸卿进来扫了眼便又开始呆看看洞顶上的那个天窗又看看天窗下的那个坑——他从洞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又伸了手似乎想够到星空。

    死啦死啦拥在虞啸卿旁边现在说他小人都不够像个小偷。

    死啦死啦:“吃和穿不是最急的。最要命的是是武器。我团全部重火就两挺重机枪轻机枪和掷弹筒加一块刚过十个数。中正式在我这老兵才给算好枪其它都是些汉阳造、快利、辽十三这种老爷爷货我想师座的特务营里随便挑个连火力都强过我整团。”

    虞啸卿心不在焉倒是像我一样从洞里看看星星出神。大概人都喜欢换个角度看熟悉不过的东西。

    虞啸卿:“你还有门炮战防炮。拿一门小炮就跟整个炮群对轰的家伙。”

    死啦死啦便装作很抱歉的样子“卑职一心想的是抗击日寇。隔岸相安无事我军极易松懈。”

    虞啸卿:“卑什么鬼职你不卑得很。禅达是先成了怒江最坚固的防区才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进来。能如此我、唐副师、你功劳各居三分之一只是你那份最见不得人否则我让你活到今天?”

    死啦死啦打蛇随棍上。“既然不卑得很整团才一门小炮也不够得很吧?”

    虞啸卿压根没理他跳了跳想够天窗外地土层——他在我们这倒是放松得很。

    我忙捅着死啦死啦和他附耳。

    死啦死啦:对啦最要紧的。主力团营一级、特务营连一级都有派美军人员去教授指导美国武器好用可不是搂火就完。我们总也得有个人教吧?”

    虞啸卿瞪了他一会儿“你讨债的?”

    死啦死啦:“我要饭的。”

    虞啸卿今天心情真是不错仍是铁面皮下冰冻一个笑意——但他把话题转到那个天窗上。

    虞啸卿:“这是重炮榴弹砸的吧?没炸?没死人?”

    死啦死啦:“吓疯一个。”

    虞啸卿:“这么大个玩意落下来吓疯了不奇怪。”

    死啦死啦:“疯了又好啦。此人——师座请回尊——即斯人。”

    我只好很冷酷地向虞啸卿敬礼。

    虞啸卿瞄了瞄我:“这家伙……好像还做过逃兵?”

    死啦死啦:“疯啦。逃兵也不奇怪。”

    虞啸卿对我的兴趣还不如对那个洞。“怎么不填上?”

    死啦死啦:“不碍事。日本人现在也越耗越穷他们没钱把两炮弹打进一个洞啦。咱们倒是越来越阔啦。听说师座现在都有坦克和一零五炮啦六零炮有得多二零小炮都闲置啦。川军团就一门炮一个手指头拦不住脸啊。”

    虞啸卿看起来就像又要给死啦死啦一个大嘴巴“我说你的傲气呢?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贱人?嗡嗡的好像……”

    死啦死啦:“苍蝇。”

    虞啸卿:“中饱私囊的军需。”

    死啦死啦:“饿的。师座。”

    虞啸卿:“我给过你吃饱的机会不是是吃好的机会。”

    死啦死啦:“傲气。师座。”

    虞啸卿瞪了他一会对着他的脸虚击了一拳但他还是绷紧的面皮实在让我忍不住想替他笑笑。

    虞啸卿:“做人就是这样。有人做得左右是人你就做得左右不是人。”

    死啦死啦:“师座是哪种呢?”

    虞啸卿倒有些自嘲起来:“我是取必有舍得必有失。左是人右就不是人。右是人左就不是人。”

    死啦死啦:“师座好看得开。”

    我想虞啸卿心情真是好得要死连这样的缺德口气也只是让他瞪了瞪眼然后老实不客气地找张最舒服的床坐下。

    虞啸卿:“要不要教你个升官妙诀呢?等我战死了下回换个师座问你怎么不填上。你就说开个天窗心里亮堂。抬头就看见鬼子造的孽好记得卧薪尝胆马革裹尸。”

    我还真不知道这家伙也是懂幽默的他两条长腿一支在我们的破洞子呆得好不悠闲。

    虞啸卿:“屁话自有屁人听。我被重用因为听唐副师的拒掉个屁用没有的虚衔说什么不克南天门不受将衔。会打仗就是会打不会有没这个衔照旧不会。”他有些忿忿起来:“人这东西。常得做些功夫给人看搞得自己连真假都不知道。真他妈的。”

    死啦死啦:“师座节哀。”

    虞啸卿:“再损我命令你自己割了舌头。你跟我作对我跟上峰某些不思进取的庸人作对各念一本经——可自己心里要亮堂。”

    死啦死啦:“可是我不亮堂。”

    虞啸卿:“我知道的。是啊我在整你还是存心的。人生一世。不是裁缝铺里订下的衣服还能照你的形长?我这屋子矮了你站直捅个窟窿才好。这才是你才是逆潮而动独拒日军于南天门之上的那个妖孽。妖者诡变之妖孽者你的骨头逆潮的勇气。”

    死啦死啦:“不是的。师座为人的分明。是乱世中我心里难得的亮堂。”

    看起来虞啸卿心里便舒畅得多了:“那我更管不着了我不是来开导你的我是来我师最不堪的阵地上逛逛。”他让自己呆得更放松了:“你说怎么回事呢?我那帮手下从来连个玩笑也不会开。是的师座誓死追随。师座他们不是屁精我身边不容屁精——可天天说死说活的干什么?”

    我不由笑了笑虞啸卿眼尖得很立刻便喝斥:“他总在这里做什么?到哪里你都要带着这只大草包吗?”

    我只好又冷酷地敬一个礼打算就此出去。

    死啦死啦:“待着。师座您有一万二千个必须听命于您的部下。他是其中一个——可你现在占着是他的床。”

    虞啸卿:“那又怎么样?”

    死啦死啦:“总不能占着人家的床。还让人滚蛋。师座是讲理的。”

    虞啸卿又瞪我这回我就当没看见了。

    虞啸卿:“他让你留就留?他惹祸太多。我随时可以毙了他。”

    死啦死啦只好耸耸肩而虞啸卿还瞪着我:“好吧也许你不那么草包。呆着吧。”他又不再管我了但是向死啦死啦抱怨:“不草包可还是厌物。有个厌物在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死啦死啦:“我来猜师座想说的吧这样就有兴致了。”

    虞啸卿可没什么兴致:“猜吧。不过我不爱猜谜小时候家里私塾出字谜让猜被我拿砚台打了。你要猜错我也照打。”

    死啦死啦:“师座从不歇息今天却悠哉游哉跑来闲话……”

    虞啸卿:“是你骗来的。好个狗胆见了我不怕追究官司还一心要饭。”

    死啦死啦就涎笑:“逆潮而动当如是也。师座今天怔怔忡忡忧喜参半言里话外又是感慨人生冷暖世间苍凉……”

    虞啸卿:“我有那么无聊吗?”

    死啦死啦:“人不总是那么有聊的。其实师座自己也知道您的手下为什么开不得玩笑。‘国’、‘民’、‘军’除了这三字师座从无他顾挤得那帮年青人也快把不是这三字的全当禁忌了。您瞪着我那意思就是有屁快放我赶紧。师座又不是个喜欢搞得神神秘秘的人这事情明摆着就是师座一直努力的事情总算有个结果好结果可又有些隐患变数不定。”

    虞啸卿:“哦嗬?我有什么事情?”

    死啦死啦:“难道师座也成了心口不一的人吗?除了以虞师之力拿下南天门用您的刀砍下竹内连山的脑袋师座来禅达还想过第二件事情?”

    虞啸卿:“错啦。”

    死啦死啦:“那我心里要更不亮堂了。”

    虞啸卿:“不光一个竹内所有的。所有欲斩我民族之头颅的我砍他们的脑袋。”他忽然笑了我现这家伙笑起来很调皮:“可我真要那样做了不出几天。就要沦落到比你更惨我的民族先会治我个野蛮愚昧的罪名。”

    死啦死啦:“我好像还没有挨揍。”

    虞啸卿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两圈。他拿起我的中正式。在手上掂了掂架在枪眼上又询问地看了眼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可以的。美国人的机器长城中国人的血肉长城都把日本人耗得差不多啦。现在一三七炮弹过去最多换几七五炮弹。”

    于是虞啸卿拉栓上弹射击。我知道他是个杀人如麻的老手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打光五子弹。

    南天门一片死寂并不因他是一师之尊就开了特例。

    虞啸卿:“头五枪是你开的。虞啸卿这一战你终于可以攻击。不用退让无分敌我早已经别无选择这是殊死之战。虞啸卿你在这里以枪弹为誓此仗你必殚精竭虑。哪怕粉身碎骨。百年国耻就算用尽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乃至你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你也可以笑着去死了你这一生终有值偿。”

    我和死啦死啦只好直愣愣看着他神经好吧我知道那是很严肃的是一个人心中的神圣那不是神经。

    但是往下虞啸卿就开始对着死啦死啦神经:“他妈的。头五枪不是我开的!你这家伙一天一炮就没停过!搞得老子誓都理不直气不壮!”

    死啦死啦只好不出声地干笑。

    虞啸卿:“算啦猜对了。你也知道驻印远征军的弟兄们早开始反攻只咱们滇西这边是谈了撕撕了改改了再谈我做孙子扮英雄装乖乖也就差派敢死队去把他们谈判桌炸了——现在好啦。滇西攻势已定。我师与竹内交道也打了有些日子啦当仁不让。攻打南天门战前锋。”

    他是如此兴奋在这屋里走来走去地都呆不住索性出去。

    虞啸卿:“你这地方憋气。走陪我出去看看南天门。”

    然后他走了死啦死啦一时没跟上去我也站在那里呆——装呆确定虞啸卿走远了就开始耻笑。

    我:“虞大少爷有够骄横不过是上头的政客让他干等了会就当受了天大委屈。”

    死啦死啦没说话他在呆。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死啦死啦:“都拼光了以后怎么办?”

    我:“……什么?”

    死啦死啦:“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然后他追着虞啸卿出去。我愣了一会儿卸掉打西岸回来就没卸下来过的负担但我知道我很快就会追在他身边出去因为放心不下。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虞师比我团好也有限直到昨天还在为生存奔命一天一天我们看着南天门成为今天的怪物我们知道虞师根本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

    但是那关我们什么事呢?在虞啸卿的眼里虞师只有两个团就像刚才在这里他眼里只看见两个人我团绝不会被他送上战场。他魔障了但是那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第二十三章

    这样并不愉快拿着一位师座和一位团座大人的零碎望远镜、外套、地图、文具、长枪之类的跟屁虫似地跟在后边一而且那两位还都是哪里难走往哪走的货我们战壕里的人渣讶然地看着我因为我那一脸晦气。

    我只好对自己嘀咕:“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吗?”

    但是死啦死啦还在追着虞啸卿说:“……竹内那家伙和您一样从上了南天门就没歇过。虞师没歇过的人说得不恭维点就您一个那边所有的人都不要休息的一您当南天门就是您看到的三条防线一个主堡?我们与日军作战多年有哪一次他们会把要人命的家伙露在外边的?”

    虞啸卿:“知道。”

    死啦死啦:“知道南天门下边有些什么?

第九十二章

    虞啸卿:“知道我得踏过这该死的山才能拿回西岸的土!才知道那下边有些什么!知道好打的战有的是人去打我辈磨砺一生等的就是最难打的战!军人与军棍的区别也就如此!”

    死啦死啦:“那您还是不知道您的对手对着不知道在说知道。”

    我对自己嘀咕:“……说话要小心些。”

    虞啸卿瞪眼他急了“你们给我多少时间呢?一辈子吗?从把这个破烂师扔给我多长时间?我要让它成了能打的多长时间?从饭都吃不上到今天迫击炮榴弹炮上百门多长时间?你们说运不过来没路我修路禅达十八乡累死多少人?多长时间?退路有的我不走。我每天睡四个钟头和你们吃一样的东西两顿好对你们的体力有数。我弄来了所有和那边有关的情报不比你从我手上偷东西容易!我一直在违规够让一个师长上军事法庭的违规所以我一直饶了你。守着那些规矩我们不用战死了会急死。”

    但是死啦死啦还是慢条斯理着他的上一个问题:“西岸那边的村乡快成无人乡啦多是被抓去修南天门死的这个情报里有吗?”

    虞啸卿:“那个算不得情报是民间传言。不过谁都知道是真的日军制造的无人区还少吗?”

    死啦死啦:“我是说西岸人口过万为一个南天门搅成无人区——南天门会只是我们眼里看到的这些吗?”

    我对自己嘀咕:“要急眼了。”

    虞啸卿:“你听懂了吗?——我们不能进攻因为不知道那座鬼山下有什么?这是你我能说的话?记着我国很大我族军人数千年来没有过这样的溃败欠太多了。我们都该死的。”他揪着死啦死啦“你我他们都该死的。”

    死啦死啦:“……我不认识该死的人。”

    虞啸卿放开了他老虞一副意兴阑珊地样子我想他今天的感慨是趁兴而来必败兴而归——至少适用于我们炮灰团。

    虞啸卿:“不想跟你说了。你团烂苹果一堆好苹果跟烂苹果放一起也要烂掉你也烂了。把你团放在这是免得再带烂了别人。你知道我干嘛来这个一无用处的地方什么也不为。只为你的不安份每天一炮屡败屡战我以为你是勇于言战的以为你会和我一样高兴搞错了。原来你只是要搞出些动静好多分些东西。”

    死啦死啦:“……我不知道。”

    虞啸卿便跺掉脚上的泥土“话不投机。不用送了我不想看你的痞子兵歪七咧八地敬礼。”

    死啦死啦就只好在原地站着“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虞啸卿头也不回:“对那帮了无战意的军官我早学会了保密。几个月吧几个月内。”

    死啦死啦:“如果我能证明虞师没法突破南天门的防御……本书转载bsp;虞啸卿:“那就坐下坐在你现在站的地方看着对面我的尸体说虞啸卿你这个蠢货吧——坐下。”

    死啦死啦苦笑。

    虞啸卿:“坐下!”

    死啦死啦摊了摊手坐下。

    虞啸卿:“国难当头你们就只管坐视吧。”

    然后他就走了几米高的交通壕也只管跳下去他消失了我们听见扑通一声。然后那家伙重重踏着脚离开。

    死啦死啦坐在那里抠着草皮我笑嘻嘻的过去。

    我:“虞大少待人四大章回:第一章万分期待第二章失望至极第三章暴跳如雷第四章是不理你啦。嘿嘿虞大少爷。”

    死啦死啦:“不要损啦。你总也是军人对尊长阳奉阴违。你也就成了他骂的那种人。”

    我:“啊哈。荣幸死啦我不是他身边的精锐。真不知道那帮浑球日子是怎么过的?”

    死啦死啦:“过得很好。有个信着的东西你不知道能过得有多舒服。”

    我:“我知道的看我爹就知道。”

    死啦死啦:“不要风凉。刚风凉完你的师长又来风凉你老爹。一栋房子你挑剔完了不合你意的全拿掉房子塌了。”

    我:“我只是在想迷龙家的房子我爹住在迷龙的大脚板底下。什么叫一山二虎?这个就是。”

    死啦死啦小声抱怨:“你又来风凉迷龙啦。”

    我们一站一坐死啦死啦很郁郁我在乐那是装着乐——虞啸卿走啦可他并没给我们留下什么值得愉快的东西。

    死啦死啦:“要进攻啦不是好事吗?”

    我:“是好事啊。不用我们去打就是好事。我终于学会感激啦。谢谢你老天爷。”

    死啦死啦:“我们能做什么?”

    我:“什么也做不了。好吧为了让你舒服点把咱们过江那条道告诉虞啸卿好了吧?告诉他然后好好过日子什么也不要管了。”

    死啦死啦:“那条道又哪容得一万二千人过江?还带装备。”

    我:“除了我团的一万二千人好不好?怎么用是虞啸卿的事啦。”

    死啦死啦就站了起来我拉他并误会这是要回去的信号。

    我:“走啦走啦。”

    死啦死啦:“你坐下。坐在我刚坐的地方。你就在这坐视吧坐到天亮了日本人能看见你之前。”

    坐就坐我就坐下:“谢啦还是团座好过师座知道照顾伤员。”

    死啦死啦冲着我踢了两脚土掉头就走。到了交通壕前他也学着虞啸卿腰都不弯跳了下去但是我听见一个人摔倒的声音。

    不知道哪个渣子兵在问:“团长你打哪儿掉下来的?”

    我听着那家伙爬起来瘸着走开我哈哈大笑“你做不来他的!那是个疯子!没听出来吗?他把我们全喂了子弹也不会打个寒战。他眼里的东西都是该死的包括他自己早死晚死而已——他早活腻了!”

    死啦死啦:“和你一样!”

    一样就一样吧坐着还不够舒服。我躺了瞪着繁星似尘。

    童年时的我也经常这样挨了揍之后躺在院子里地地上藏在我父亲心爱的花下翻着一本从父亲书架上偷来的天文书按图索骥地对照着天上的星星。

    在我那时的眼睛里星星是老天给我的万兽之园它们并不在天穹之上飞马、蝎子、鱼儿都存在于我几岁的眼睛之中。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我看着星星。

    现在繁星在我眼里都已经散乱。它们不再表示什么除了无数个你永远无法去到的地方。

    一个脑袋从交通壕里冒出来冲我砸着石头子——那是郝兽医。他们回来了。

    我:“郝老头你不要那么小心的。日本肝和我们没什么两样眼睛也是要不这地方早躺了三具尸体。”

    郝兽医:“小心的好小心的好。”

    我:“你随便。我看你在那梯子上能站多久。”

    郝兽医:“你不问?”

    我:“你会说的你是好人。”

    郝兽医便满足得哼哼了一声。然后做好人:“你爹妈安顿下来了。迷龙家楼下。迷龙家里的也仗义问都没问就收拾出四间房三间是放你家书的。”

    “迷龙呢?”

    郝兽医:“今晚不回来啦。见他老婆就拱在怀里说差点儿回不来啦你说他还能回来吗?”

    我:“我就知道。”

    郝兽医:“烦啦有事吗?”

    我:“没事啊看星星安宁得很。”

    郝兽医:“你这孩子就这样你想得多可就要说些口水话。你爹妈是接回来了可我现在瞧你心事比没接回来还重重好多倍。”

    我:“真没事。一点事没有。”

    真的没事。虞啸卿的天空也许变了颜色但我没事真的没事整晚上我都告诉我自己你没事。没你事。

    克虏伯追在死啦死啦身后两只小眼放射着晶光。

    克虏伯:“团长打一炮吧?打一炮吧?”

    丧门星就拖了几个往防炮洞里拱:“又来啦又要来啦。”

    死啦死啦站住了拿了望远镜往南天门那边望。南天门很静谧。

    能吞掉人的静谧。

    死啦死啦:“打一炮干什么?”他对着克虏伯失望到了极点的表情:“两炮!”

    立刻他就只能看到克虏伯的大屁股拱进安置着那门战防炮的防炮洞里。往洞里钻的不止克虏伯一个大家都分觅躲炮之处——死啦死啦从空空荡荡的壕沟里走过。

    死啦死啦:“怕什么?那边现在也成叫花子啦!打仗好啊打得大家都变作叫花子!”

    “砰”“砰”的两声炮眼附近的枝草又一次被冲开两三十七毫米战防炮弹成为南天门的一部分。

    大家扎在防炮洞里眼光光地看着死啦死啦从身边走过。

    三还击的七十五毫米炮弹在我们阵地上炸开没了就这么多了。

    死啦死啦冲着灰头土脸从防炮洞里钻出来的丧门星作了个揖然后继续他的下山之途。

    我们在山下偷着闲听着炮声在江谷里的回音见怪不怪了。

    满汉落汤鸡一样地跑过来冲我们嚷嚷着:“冒!冒!冒啦!”

    于是我们一窝蜂跑向他来的地方我们互相踢着屁股拍着脑袋狗肉一狗当先。

    我们在山下已经有了一些简单的窝棚、土砖窖子、东缝西补的帐篷那是我们的轮休之处而我们跑向的地方那个坑——我们曾把整个迷龙填进去的那个坑现在我们不敢把他填进去啦真会出人命的——冒着水那是我们新打的井。

    乱哄哄中阿译几乎是一个磕巴没打就掉进了水里。他在咕咚乱冒的水里挣扎着淹也淹不到要上来又不得其法好一坑生龙活虎的阿译汤。

    阿译:“谁把我推下来的?!”

    不辣:“啊唷嗬他还没上来就对我们汪汪叫啦。”

    狗肉低着头对阿译汪汪叫它一定很喜欢低头看着一个人类。

    我笑逐颜开地扒拉着坑沿“哪个混帐王八蛋?老子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把我们报官了?”

    阿译便赶快陪笑了:“爷爷爷爷。”

    蛇屁股:“这口井不好填了罢。”

    阿译:“我要上茅厕啊!忍不住啦!这是你们喝的水啊!”

    郝兽医:“立正啦!齐刷刷盯住他!看他尿得出来!”

    我们就立正了一声不吭所有人齐刷刷盯着阿译阿译又气又窘还得陪着笑。

    我们不光有阵地还有了房子我们还有了自己的水井我们有了家我们过日子。

    死啦死啦在我们后边让司机把车停了一劲地摁喇叭。

    死啦死啦:“林副团长孟副官上车!入城公干!”

    于是阿译连汤带水地被人从坑里扒拉上来连换衣服的时间也没给他说白了也没那么些整套军装给他换。死啦死啦不耐烦虽然没开车可摁喇叭催命的功夫比司机还得远为娴熟。

    我:“你闹鬼啊?”

    死啦死啦:“师座副师座昨天应承了的东西久恐生变。”

    我:“他现在瞧你生气!”

    死啦死啦:“东西还得要。走啦走啦。”

    司机就动了车让阿译汤汤水水地仰在后座上。

    我们的车与路边一个家伙相错而向那家伙便猛醒了掉头追我们的车子。

    我听见身后的噪动我回了头看见迷龙挥着拳头哇哇大叫着尽管明追不上了丫还抬头撅腚地猛追着“……孟烦了死剁头的!把你老子拿回去!老子不要啦还给你!”

    我哈哈大笑起来结果往下他嚷嚷什么没听清了并且那家伙也知道追不上了停下来对着我们的车甩土坷垃。

    我只好问阿译:“喊什么?”

    阿译:“迷龙说没招他没惹他你爹一大早把他门敲开了甩他个大嘴巴子。”

    我又一次笑得只好拍打自己早已经痛了的肚子。

    我有了爹有了娘有了家事如果脱下这身衣服我知道我立刻会去跟谁过到一起。再见虞师座小太爷要过日子。

    车在禅达的街头停下禅达随着虞啸卿所说的攻势临近越来越厉兵秣马。

    死啦死啦:“烦啦下车。”

    我有点愣:“干啥?”

    死啦死啦:“我去要饭虞师座瞧见你会更生气有林副团长在就好。”

    我:“……那你叫我来?!”

    死啦死啦:“哪个白痴前天拿枝上了弹的枪顶着自己老爹呢?”

    然后车就走了。我愣了一会儿慢悠悠地晃向迷龙家。

    雷宝儿在门外玩儿迷龙拿弹壳给他做的玩具终已做成并已成为他最近的欢爱我伸了只手过去。

    这小子现在学得猴精看我手伸过来便一嗓子:“爸爸。”

    其实我不是要干那种浑事我摸了摸他的头塞了点儿刚买的糖给他。

    我进院迷龙家的烟囱在冒着炊烟迷龙老婆正端出几样简单的小菜。

    我鞠了个躬迷龙老婆的样子平淡得像是什么也没生过像是我们从没平白地就往她的三口之家又塞进来两个人和一堆的麻烦那真是让我……只好尽可能恭敬地鞠个躬。

    我:“嫂子。”

    迷龙老婆:“来啦就正好吃饭。”

    我:“迷龙哥……怎么回事?”

    迷龙老婆:“没事的。他一向就打雷样的动静你知道的总是他错。”

    我只好又鞠了一躬“谢谢嫂子……忍着这些破事。”

第九十三章

    迷龙老婆就快乐地笑了“别心事太重了。我今天都快笑死了可算有个人治迷龙了——你爸爸在堂房。”

    我早看见了堂房大堂餐桌边坐着等饭的一个晕晕地拿本书也不看垂了头打瞌睡我慢慢地走过去在我迈过门槛时老头子醒来抬头便瞪着我。

    我父亲:“出去。”

    我愣在那。我母亲从里屋出来看见我想过来。

    我父亲:“你不要管——出去。”

    于是我出去。

    我出门雷宝儿看见我就跑开了但是他现我只是在门外找个地方直挺挺地跪下便又戳那看着我。

    我的父亲很快就出来了还拿着那本永远不会看的书他说:“你碍了我家里人过路——滚吧。”

    我就起身过了整条路然后朝着迷龙家的院门跪下。

    我父亲已经转身回去。

    天高云淡过路的禅达人讶然地看着一个跪在路边的军官这个家伙拿了一块银元和对面拿镜子的雷宝儿在玩一场看谁能把阳光折射进对方眼里的战争。

    我被瞪烦了的时候便转头对禅达人皮里阳秋地笑笑如我所料他们立刻被吓跑了。

    可不我不知羞耻。从前在家犯了错父亲会用一切办法来让我觉得羞耻直到有一天我再也不觉得羞耻。

    一个成年人的影子映在我身后虽然和雷宝儿玩得正高兴我也只好回头迷龙老婆拿了些吃的站在我身后。

    我:“吃不得也。要知道我还偷吃了东西这事更加没完。”

    迷龙老婆:“这是在干什么?”

    我:“是教育。在重温我们老孟家的教育。”

    迷龙老婆:“不想说就不要说。不过你爸爸现在在砌墙。”

    我:“砌什么墙?”

    迷龙老婆:“把包裹好的书都拿出来砌成书墙——一边说偌大的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我愣了一会儿。“还是在这舒服。嫂子您多包涵我已经够惹人厌了要再在别人家拌嘴就没得救了。”

    迷龙老婆:“你不惹人厌啊。迷龙念叨最多的两个弟兄除了他的团座就是你了。”

    我又愣了会儿“……真是受宠若惊。唉嫂子您别管我我这人东欠西欠前边的还没还后头又欠足一屁股……唉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您别管我就是了……”

    迷龙老婆:“想说什么?——想说傻话就是了。”

    我连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可不是傻话就是想说句傻话。”

    迷龙老婆:“那也挺好的要不你太聪明了。”

    我:“我聪明?猪听见都要笑话的。”

    迷龙老婆:“迷龙说烦啦哪都好就是聪明过了。”

    我忽然间很不想说话迷龙老婆也不是那种要勉强人说话的人。她基本上不勉强任何东西包括那些我不会去吃的食物。

    迷龙老婆:“你在这跪着可好像也没觉得自己错在哪。”

    我:“是个游戏老爷子爱玩的游戏。我常年也不在家尽孝只好陪他玩这个游戏。”

    迷龙老婆:“一般都玩多久呢?”

    我:“没个数。您也看见了啥都没了也就越有了闲气和时间。”

    迷龙老婆:“你没有吧?”

    我只好耸耸肩我没有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即使不忙于战争也要用来忙于生存。

    迷龙老婆:“小醉很担心你。要去她那你大概是不用跪的吧?”

    我愣了下低了头看着膝下的土地。雷宝儿可得意了他一直在用镜子晃我。

    迷龙老婆:“我跟她说你没事了。可这种事说没用一定要看到的。”

    一个远得三生九世一样的名字我好像上辈子见的她。

    我:“……早几天才见过。”

    迷龙老婆:“是以为你死定了那时候见的。现在你又活过来了。”

    一寸都不让我只好挠着头笑笑“是啊我说怎么觉得那么久呢。”

    是的我是个聪明人这表示只要开了窍我用不着别人再说废话。

    我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土“那我就去。”

    雷宝儿拿镜子追着我晃。我假装瞪他实则是看我那父亲大人打进去后就再没现身过的院子空空如也迷龙的老婆没必要骗我。

    于是我走开有人把书从北方背到南方当作精神上的太阳也有人把书从北方背到南方用来搭筑自己的牢房。我父亲最爱说的话就是偌大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抗战开始后变本加厉可恰巧是哪怕前院着火他照样可以在后院放下他的书桌。

    我站在小醉家的门外我轻轻推了推门是锁着的从外边锁上我相当的错愕我摸着门上的那个印痕印痕还在但那块标志有客与否的牌子是真的不见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只好悻悻做着鬼脸。

    后来我试着轻轻敲门没人应后来我重重地敲。小醉家的墙防君子不防小人我至少不是君子我扒着墙往里瞧确定了是没人。

    一扒二扒的我就翻了过去。

    我落在小醉家院子的地上她养的那只鸡在啄我的脚面墙角的藤架掩映着几根瘦唧唧的丝瓜门虚掩着她是那种关了院门就觉得没必要关房门的家伙。

    我晃了儿进了她的房子什么都没变变了的只是我的眼睛。作为一个一向手很欠的人我开始在不弄乱房子的前提下翻腾。

    我翻了那个我一直很好奇的放钱的罐子那里边没什么钱我也只有一个半开我把半开拿出来投进那个罐子。

    然后我开始翻柜子我看见我做逃兵时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了挂在那。我满意地研究着她补上去的补丁。

    我知道我又在干促狭事了我把我那套不会再穿了的破军装拿出来在墙角的丝瓜藤上布置成了一个人形这个不难难在我还要让它弯腰鞠躬做出一副绅士相。我拿纸板画了张脸并且为它戴上帽子我把它画得笑眼眯眯地我不知道那像不像我。

    后来我终于把它搞成了。我就和它站在一起对着仍未开启的院门。用和它同样的姿势扮演一个纹丝不动的稻草人一我竭力模仿它的表情我甚至试到用手把眼睛扳成一个笑咪咪的样子但是那更加狰狞。

    但是我的脸我自己知道很多的戾气太多的愤憎。我很想做——但我从来不是一个会用眼睛微笑的男人。

    我放弃了我冲着那个人形汪汪地吠了两声然后我去修小醉家的烟囱它上次被我卸下来就再没装好听说后来导致小醉做饭时炊烟一直往她屋里倒灌。

    我又一回在翻小醉家的墙这回是从里边翻出来我把自己蹭了一手一脸的油烟我落寞得很于是我吃饱了撑的又回去敲小醉家的门。

    奇迹当然不会生我刚从里边翻出来的。

    我在门外又踱了两圈我悻悻地叉着手离开。

    我的团长给了我足八个小时不可谓不宽绰可我和我父亲斗了五个半小时的气剩下二个半小时我跟自己玩儿——我是我知道的最晦气的人。

    我戳在禅达的主街上做一根桩子街对面虞啸卿的几个手下——真难得他们大概在聚餐张立宪、何书光、余治和李冰四个刚吃完饭从一家馆子里出来。他们比我们有钱凑凑份子就在馆子里吃得起饭。作为老大张立宪还是永恒的在那里扮演着玉树临风何书光就放肆得多掐着余治的脖子在抢后者嘴里叼着的一块棒糖。我一直认为李冰是最阴鸷的果不其然。他第一个看见我并且第一个指出了我。

    张立宪嫌恶地瞧了我一眼他当然不会瞧得起炮灰团什么都穿混在一起的军容。何书光一定是他们中最爱打架的他把一口唾液飞过了半条街。我往后退了半步彬彬有礼地让半口唾液垂直地落在自己脚尖跟前。

    何书光挠了挠头然后确定那是个巨大的侮辱。余治跑向一根棍子被他一脚踢了回来——可不对付个瘸子哪还用得上任何器械?张立宪不屑于动拿手指头轻轻弹着永远挂在腰上的一柄七九刺刀尽管我从没见过他使步枪——但正过来的那三位一定够把我好好收拾一顿了。

    一辆卡车横在我们中间我等的人来了阿译坐在副驾座上迟疑不定地看看那边又看看我好在不指望他死啦死啦的吉普车从卡车后抄过来他没下车就冲我嚷嚷。

    死啦死啦:“你待错地方啦。”

    我厚颜无耻地笑了笑:“我爹不要我啦。”

    死啦死啦:“听说你在城里有个女人?”

    我只好瞪了眼多嘴多舌的阿译那家伙正瞧着虞啸卿的精锐们呆——张立宪摘了何书光的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让那个近视眼的火爆小子也只好跟着走人今天没架打啦。

    死啦死啦:“痛快?”

    我伸了个懒腰:“痛快死啦——就到手这么点?虞师座真大方。”

    死啦死啦:“还有惊喜。”

    我上着他的车往那辆卡车上看了看我没能看出任何惊喜。

    我:“那是辆卸了货就要回去的卡车又不是坦克。”

    死啦死啦:“说不定咱们哪天就成了坦克团啦。”

    我:“就算天上掉坦克下来我还怕你被砸死。”

    死啦死啦笑着让司机开车我们回祭旗坡。

    我们小小的车队驶过河上的小桥这里是禅达人的洗涤和休憩之所现在在洗涤的妇女和在水里扑腾的孩子中间又加上了满身疮痍在其间望呆的伤兵。

    我在车上看着一个眼睛受伤的伤兵他呆呆地看着我们我不知道一个人如何透过包得密不透风的双眼看见外边但他在浅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向我们走过来那样子好像他没有两只眼睛还能去西岸再大战三百回合似的。

    然后他摔倒了爬起来。抓着一条绷带愤怒地大叫。那种绷带是清洗了以后还要给伤员再用的他手上抓的那条从上游拖下来足十几米长刚才缠住了他的脚。

    我瞪着那个祸源她从一大堆还没洗完的绷带中站起身来忙着来解救这条她无心中网住的大鱼。

    我瞪着小醉。那伤兵听见年青女人的声音也就不再骂了茫然地被他的耳朵指挥着眼睛。

    我手忙脚乱地往车下跳为了过桥车和步行差不多但是我跳不下去——死啦死啦从后边揪着我的皮带。

    我:“我要下车!我告假!”

    死啦死啦:“不准假。我用得上你。”

    我:“你存心的!”

    死啦死啦:“看见啦她看见你啦。威武一点。你丑态百出的。”

    我知道我不好看我们俩都在后座。我两条腿吊在车外屁股还在车座里挣扎着像一把坏了的折刀。小醉看着我我连忙挣起来那家伙是只要我不下车就放手我站直了把着枪架车就要上桥她在桥下我看起来很高大。

    我:“我回阵地啦。我去过你家……”

    小醉:“我不做啦!”

    我很哑然了一下:“……什么?”

    小醉:“我不做啦!我那天跟你说我做什么的我跟你说就是我不做啦!”

    我:“我……我去过你家你进院子的时候不要被吓到!是我干的!”

    小醉:“你听懂了没有?”

    我:“我……”

    车上了桥就驶得快了很快就把她甩在河那边。我嘴上支吾但还是那么英武地站着向她挥着手——因为她一直看着我。

    死啦死啦坐在那脚很欠地踢着我的屁股竖着大拇指嘲笑我:“男人!”

    我看也没看一巴掌挥过去正着。他一脚回过来正中我的下部。我表情木了一下然后戳在车上。盯着小醉的身影直到消失。

    死啦死啦竖着大拇指笑着:“男人!”

    我颓然倒在座位上死死地抱着腹部忍痛已经让我忍到面部扭曲但真正给我打击最大的是小醉刚才的话。但她为了我做的难道我要去告诉她:你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

    我只好抱着肚子对自己嘀咕:“……不做了?她怎么活?靠洗洗刷刷吗?怎么活?”

    死啦死啦完全不管这个。他拍着我的肩:“看后边!惊喜!”

    我茫然地看了眼。另一辆吉普车从遮住它的卡车后了上来我这才现我们这个小车队是三辆而不是两辆。那辆车上只有两个人而车后座上是他们堆得如小山一样的丰富物资——两个美国人一个上尉和一个中士。方向盘操在中士的手上而他向我嚷嚷他觉得有必要表一下对方才事件的感慨。

    中士(英语):“五个印度女人!像丛林一样热情!我用她们的地址跟你换刚才那女人的地址!”

    我嘀咕着表示我的意见:“妈拉巴子。”

    死啦死啦:“把这两个妈拉巴子伺候好老子还指望着从他们那弄点东西。”

    而那位中士几乎把车顶到了我们的车屁股他热情得像个疯子而他旁边的上尉死样活气地看着。

    中士(英语):“你身边的长官问我需要什么我说中国情人。”

    我也斜着死啦死啦:“你说什么啦?”

    死啦死啦:“挨咚漏。师里的人告诉我这样回他们就好啦。可你不行翻译官先生。”

    我悻悻地骂道:“妈拉巴子。”

    我的团座所说的惊喜联络官阿瑟·麦克鲁汉和军械士阿尔杰·柯林斯。虞啸卿无心为我们提供更多的物资便来了两个滞销货充数。

    柯林斯的车过了我们——他们开车总是又快又急——然后毫不犹豫地上了一条岔道我讶然看着他们开走。

    我:“他们去过阵地吗?”

第九十四章

    死啦死啦摇着头:“那个中士好像是今天刚下的飞机。”

    我:“他们去昆明啦。倒也好那地方合适他们。”

    我们的车上了正确的道我看着柯林斯哈哈大笑地在一条窄道上试图把车折回来。

    我:“我们越来越像马戏团啦我们连美国人都有啦。”

    那两个家伙的车停在我们新挖的井左近看来他们决定为自己搭一个帐篷。上尉先生坐在气死风的汽油灯前拿了块垫板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看来他们军队的阶级制度和我们一样森严因为柯林斯中士一直在为了搭帐篷从车上没完没了地拿东西而上尉先生绝无要帮手的意思。

    我们离了远远地看着柯林斯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或者更该说他从车上搬下来的东西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我们还从未见过戎旅的人把自己搞到这么复杂的:汽油炉、防潮垫、野外椅、折叠的桌子、全套的军用锅子、枪械弹药、油桶、咖啡壶咖啡磨、留声机收音机、吊床、急救箱、防虫剂、野餐垫、睡袋等等等等。我现在觉得与搭帐篷有关的那些五花八门看起来倒不算奇怪了。

    我:“那家伙厉害。”

    迷龙就忙捏了捏拳头这帮杂碎就这样每当看见一个生人总觉得有必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拳头“你跟他们打了吗??搬东西的厉害还是写字的厉害?”

    我没好气地说:“那么多零碎他能在车后座上就搁下来——这么个厉害。”

    迷龙:“哦那是开杂货铺的。”

    我们眼光光瞪着那两位。柯林斯要一力支起个双人帐篷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而麦克鲁汉却死不倒架子绝不帮忙。狗肉老实不客气小跑过去检查每一件什物麦大人对我们正眼不瞧对狗倒亲热得多。摸出个什么就想喂它。

    狗肉一声低吠麦大人连滚带爬地从气灯边闪开。狗肉拉出个要扑人的架子——那架势我们熟得很我团不知多少人初来时被吓得屁滚尿流——柯林斯扑到车边拽出一支双筒猎枪要打好在没上弹他手忙脚乱地找着霰弹。

    死啦死啦:“狗肉回来!迷龙过去!”

    这么个换位让迷龙真是不爽“你啥意思啊?”

    死啦死啦:“狗肉长手了吗?你上去也不要龇牙——给人帮忙!”他真是麻利得很一边踢了迷龙的屁股一边还拍我的脑袋:“传令官过来!”

    我就扔下扎了堆看着美国人卖呆的人渣们悻悻地跟在他身后:“传令官、副官、参谋、翻译官、勤杂兵我到底是什么?”

    死啦死啦:“哪一件你做好了呢?鼯鼠五能无一而精。”

    我:“你还真有学问。”

    我们斗着嘴。狗肉因他那一声唤而跟着我们。

    我们在山下已经有了几间简易的窝棚和房子我们进其中的一间。

    这间屋比我们在山上的防炮洞真是工整多啦。它集合了我们淘出来的最好的家具——尽管对这些从废墟里翻出来的家具而言好的标准也就是完整而已——我忿忿地望着桌上的两包烟这是我们倾其所有的欢迎了烟下边压着纸条上边英语写地“欢迎盟军朋友”是我的亲笔。我把纸条子揉了打算把烟揣进自己的口袋。但是死啦死啦伸出了手。

    死啦死啦:“不要以为做出受气的样子它就归你。”

    我把烟拍在他手上于是他很得意:“归我啦。”他对这屋子说:“都归我啦。”

    我坐下给狗肉挠着痒痒等着他这种做作的得意劲儿过去。他撑不了多久的我看得出来——实际上我刚低了头又抬头他就郁闷了。

    死啦死啦:“烦啦告诉我怎么对美国人。怎么给他们预备了房子不住非得搭帐篷?”

    我:“你当会说两句洋话就搞得懂洋人?我会说是家父拿板子抽出来的我没去缅甸之前只是对着书说。我老爹塞了我一肚子用不上的学问除了做人。”

    死啦死啦:“他只想把他会的全塞给你他没用上。他以为你能用上。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

    我:“啊哈我惭愧死啦。可你还是不知道怎么对付美国人。”

    死啦死啦就只好苦笑:“…小说整理布于bsp;我:“不是骂人可你是吃错药啦。人觉得一件事不对想改过来想得狠了又找不着办法就像你们这样的恋物要成了癖你瞧见活人抱着死书亲嘴了吧?我也瞧见你们打劫似的抢美国钢铁了。谁也帮不了我们一支把自己国家都丢了的军队这种债别人能帮还吗?用不着捧美国人臭脚的捧也没用他们只是来做点军饷里的事情。人家住帐篷是因为不想跟咱们有军饷点外的交情。”

    死啦死啦愣了一会儿“……那倒也是。而且烦啦以后美国钢铁没咱们份啦。”

    我立刻也就明白了:“你又把虞啸卿怎么啦?”

    死啦死啦:“我跟他细说了我怎么想的几个月内拿下南天门这件事。”

    我:“啊哈。挨揍没?”

    死啦死啦:“美国人在——不是这俩这俩不够份——不过我猜他拳头捏肿啦。”

    我:“好极啦。我觉得我们还是少些枪炮的保险。现在咱们做预备队都不够看的保险。”

    但是我也叹了口气并没人喜欢这样的结果。

    死啦死啦:“虞啸卿那是要拿脑袋把南天门也撞倒了的人可能会死他也知道可倒让他长了精神——除非让他瞧见南天门撞不倒的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我学着豆饼的河南腔:“关俺屁事。”

    死啦死啦:“他总也是咱们师长。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我:“那倒也是。”

    死啦死啦:“你会再跟我过趟江吗?”

    我:“那……让他去死好了。”

    死啦死啦:“谁他娘的是为了他呢?——这么说你舒服点?”

    我:“还是舒服不起来——凭什么又是我呢?”

    死啦死啦:“你是我参谋你懂得多你比谁都用得上还有你是我认识最晦气的人。”

    我:“叫阿译和你去吧。”

    死啦死啦:“你想害死你的朋友?”

    我:“那就郝老头、豆饼子、泥蛋、满汉。都行。”

    死啦死啦瞧了我一会儿就这份不靠谱做出个蔑视之极的表情。

    我:“你是怎么都要去的?”

    死啦死啦:“你是怎么都不会去的?”

    我:“不去。我爹妈已经弄回来啦西岸跟我没关系。”

    死啦死啦:“不去?”

    我:“不去。说破天来也不去。”

    死啦死啦:“我没说。”

    我:“绝对不去。”

    死啦死啦:“我一直没搞懂读书人绝对的意思就是说一副对不上的死对子么?”

    我:“你岔什么话呀?岔话我也不去。”

    死啦死啦:“你都不去啦我还说这个干嘛?”

    我瞪着他我瞪着他的时候阿译冲进来他气急败坏得把狗肉都惊跳起来。

    阿译:“打、打、打起来啦!”

    我们竖着耳朵听了下没听见响枪没听见响炮。

    我:“猫猫咬狗狗还是迷龙打不辣呀?你稍安勿躁啦。”

    阿译在我们跟前只差跳着脚使劲从他不太好使的枪套里拔着枪。

    阿译:“和美国人打起来啦!”

    我们从屋里冲出来外边的架势着实相当奇怪。麦克鲁汉背着手站着。

    虽然神情不善却绝无任何要动手的意思。一干货:迷龙、不辣、蛇屁股连豆饼、泥蛋几个都咋咋呼呼地在做狗腿子丧门星如果没参与是因为不想太人多势众郝兽医如果没拉架是死追不上——一帮家伙把一个柯林斯追得在空地上狂奔这帮跑惯了山地的家伙实在比那尊美国大屁股跑得灵动得多。于是柯林斯一边快跑炸了肺身后飞过来的拳脚还一个不落。

    柯林斯(英语):“上帝!谁能告诉我一个理由吗?!”

    那家伙招架都不会了只是玩命地脱着衣服可他那件夹克要脱起来不是一两下就好的事何况他还要扒拉掉里边的套头衫。

    我(英语):“怎么回事先生?”

    麦克鲁汉便倨傲地看我一眼(英语):“目睹不可理喻并不等于理解不可理喻先生。”

    我(英语):“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麦克鲁汉(英语):“是士兵们在殴斗而我是军官。先生。”

    我便向死啦死啦挥着手:“他们当官的不管当兵的打架有**份的。还有他好像也不着急。”

    死啦死啦也就站住了:“那入乡随俗啦?”

    我:“你不要乱讲。是主随客便。”

    死啦死啦便赞同地点着头我们和麦克鲁汉站了一堆望呆——只是苦了阿译一枝终于拔出来的小手枪拿在手上看看这边看看那边。

    柯林斯一边招架着几个大飞脚。一边死命拽着他的套头衫他总算把衣服给扯下来了就露出里边的汗衫上边有几个偌大的汉字:助华洋人全民协助一然后他一边大叫着no!no!Look!Look!一边拍打着那几个字。

    ——可惜对他饱以老拳的几个家伙没一个能把那八个字认全的。

    迷龙:“写的啥?”

    豆饼自豪地找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迷龙一个大脚印便印在那个“人”字上:“打的就是人!”

    “砰”的一声枪响说真的也不是太响。因为它来自阿译那支也许刚够自杀的小破手枪。人渣们总算是停手了不辣挠了挠耳朵。

    不辣:“山蚊子?”

    阿译气急败坏喘着气着抖一支巴掌大的小手枪擎天火柱一样举在头上:“国、国际友人不许打!”

    然后我们看见什么东西从他的枪上掉了下来在黑地里声音很钝的弹跳了一下。找不见了——阿译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枪遭老瘟的枪弹匣掉啦。

    阿译:“你们帮我找下我的梭子。”

    人渣们便哄了一声没一个人会去帮他找那活该找不着的梭子。迷龙们哄得比谁都响他们现在的架势很应了一句老话:恶人先告状。

    不辣:“不要问我问我也不会说的。他骂我们!”

    我:“没人问你啊这不说了吗?”

    蛇屁股:“骂得太难听啦!我都不好意思说!”

    我:“你都不好意思说的话?说出来咱们当战防炮使好啦!”

    我狠狠瞪了眼死啦死啦但那家伙跟麦克鲁汉一样什么也不管很有些看你们怎么办的架势。

    豆饼狠巴巴地告诉我:“癞皮狗!”

    迷龙:“癞皮狗。他说的。”

    我瞧了眼柯林斯那家伙正在研究自己到底被扁成了什么样子。

    我:“很一般啊。”

    迷龙便小声地对着我恐吓:“你胳膊肘好长都拐到外国去啦。”

    能说什么呢——转向麦克鲁汉时我觉得我十足一个玩弄权柄的小人(英语):“您的部下污辱了我们的士兵用很糟糕的词。”

    麦克鲁汉(英语):“我没有听到我只知道他毫无必要地去向他们问候然后他们就像猴子一样追逐和厮打。”

    我(英语):“他叫他们癞皮狗或者肮脏的狗诸如此类的。”

    麦克鲁汉(英语):“他是一个很糟糕的军械士。我认识他也只有十一个小时。”

    柯林斯就只好龇牙咧嘴地做鬼脸那和我们中间的某些人还真是很象。

    麦克鲁汉(英语):“可我对这场该死的战争誓他没说过。”

    有了人护犊子柯林斯就加倍委屈得不行(英语):“他们在笑我只是希望听懂他们的笑话但是……”——他现在如其说在展示不如说是研究汗衫上的鞋印那个“人”字已经被迷龙一个完整的脚印替代。

    我瞪着我们的这帮子人渣哪一个都是一百二十个有理加十八个不忿我只好看着郝兽医求证。

    郝兽医:“说是说啦。算啦算啦。远来是客嘛。”

    于是我继续犯嘀咕。听不懂英语真是件快乐的事情死啦死啦伤天害理地在那逗着狗肉像个与本团完全无关的流浪汉。麦克鲁汉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麦克鲁汉(英语):“就当什么都没有生过——这是你们往下一定会说的话。就这样吧我们只是来完成我们的部分好尽快回家。”他对柯林斯招了招手:“LeTsgo。”

    于是迷龙那个狗娘养的大叫起来。我保证他惊喜大于愤怒:“他又说啦!听见没有?癞皮狗!”

    我瞠目结舌地瞪着迷龙。阿译还在黑地里摸寻着他掉没了的梭子似乎这一切还不够荒唐。

    后来阿译用了两个小时在草丛里摸他的梭子而我用了两小时来向美国人说清这是一个玩笑而非外交纠纷。我非常羞愧麦克鲁汉和柯林斯来炮灰团学会的第一个中国词居然是癞皮狗。

    而我的人渣朋友们还在小声争论着。

    不辣:“我就说不是。他讲的是癞死狗。”

    蛇屁股:“更难听啦。打不打呀?咱们?”

    麦克鲁汉仍是雷打不动地在做着案头而柯林斯和昨天揍他的家伙们一起在他们的帐篷外拼着桌子。他们那一张折叠桌是根本不够的。我们把几张缺这少那的桌子拼在一起给他们造就一个工作台。

    阿瑟·麦克鲁汉。其古板教条教他的美国同僚也闻风远遁我们昨晚已有领教;阿尔杰·柯林斯和我们的人渣倒是异曲同工实际上他第二天就和揍他的人混作一堆。一根到哪都要硌人的钢条一团到哪都要糊人的泥巴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想过他们来这祭旗坡其实也是配——我可不想再费劲给他们解释配。

第九十五章

    我们现在怕了死啦死啦、阿译、我我们三个军官全戳在这里外加一条狗肉我们三人一狗今天只好来充当警o察的角色以免再出昨天那样的事。

    死啦死啦小声地嘀咕:“今天不有乱子了吧?”

    我看着人渣们:“……大概不会啦。”

    我这么说的依据是因为迷龙今天非常得瑟最得瑟的地方是他穿着柯林斯那件“助华洋人全民协助”——连他自己那个大脚印都还在上边。他和豆饼正帮着柯林斯拿白灰在地上画一条线而柯林斯在检查一支勃朗宁机枪融洽到如此地步应该不会再出事啦。

    阿译忽然扑进了草丛里我们以为他摔倒了可他只是从草丛里捡起了一个弹夹然后小心地装回他那支破枪上。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梭子——我和死啦死啦只好表情古怪地互相瞧了一眼。

    我不确定迷龙和柯林斯是否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那两家伙都是肢体语言多得要死的人手舞足蹈的根本用不上我。然后柯林斯抬起那支刚检查过的勃朗宁机枪向那条白线开火他用几个扫射完整地把那条白线打没啦。

    迷龙瞠目结舌连同死啦死啦在内我没见过他表现出来佩服谁的而现在用一种极丰富的表情和动作向柯林斯表示着佩服那支机枪被他拿过来研究——这纯粹是技巧而非枪械的原因但迷龙没拍错人能够把机枪用到如此听话在他的枪口下大概十几个人都算白给。

    死啦死啦兴奋得很“捡到个活宝啦。”

    我:“全民协助先生吗?”

    死啦死啦:“你们现在这么叫他?当他自己人啦?”

    我:“他喜欢这名字因为我告他全民协助就是所有人叫你BaBy。这家伙酷爱机械可没上过战场你说杀人他会说卖糕的他打算永远如此并且以此为荣。他喜欢JaZZ他的理想是嘻嘻哈哈混过这场战争。他被充军到这里来是因为他的理想因为没一支军队会喜欢这样的士兵。”

    死啦死啦:“你好像挺喜欢他的。”

    我:“昨天聊啦我不讨厌他。”

    死啦死啦:“瞪着我干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他吗?”

    我:“鬼知道呢其实你有时候蛮像虞啸卿的。”

    他做了个鬼脸过去和迷龙一起抢夺那支勃朗宁。

    麦克鲁汉在他的桌子后吹着一个哨子准备办公。

    我们在自找麻烦以前派装备就是一辆车开过来只管叫人卸货。现在来了美国人麦克鲁汉要求先验看我们的枪再分装备。

    并排的支那么好几张桌子就是给他们摆摊的我们拿着我们的武器懒懒散散地簇拥在周围但我们嘻嘻哈哈的没一个人交出我们的枪。

    麦克鲁汉就只找我的麻烦他现在至少搞明白了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懂他们的话(英语):“孟烦了先生。我在你们的城市曾见过上百个暴民向一个卖蔬菜的起进攻后来我明白没有战争他们只是想买到一点便宜的蔬菜。现在你可否帮忙让我不要有类似联想?”

    死啦死啦:“说什么?”

    我瞧着那两美国人柯林斯倒是兴高采烈地在向我扮鬼脸但那并不能让我好受一点。

    我:“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现在他们为了什么配到这里来我们都知道啦。”

    死啦死啦:“像你一样吗?”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去强制我的人渣朋友们至少能排出个先后。

    几分钟我们在桌边列着队我们把我们的枪放在桌上。柯林斯利索之极地把它们分解开来在我们眼里看来对待螺丝弹簧如此熟悉的他简直是个妖怪。连七九式、汉阳造这种他以前不可能碰过的枪也迅地被他用一些简单不过的工具就给分解了他像是把枪在手上掂一掂就知道他们的构造。

    分解了第一枝枪之后柯林斯看了看内部结构什么也没说放在一边继续第二支。麦克鲁汉拿过去。看了看用手指摸了摸枪膛内部摸出几指黑用枪通条捅进去一块白布拽出来便成了黑布他放一边。什么也没说。那枝枪是不辣的。不辣也不知好赖拿回来。笨手笨脚地装一边还要去地上捡崩飞的零件。两个美国佬还是什么也不说专注着拆第二支枪第二支是迷龙的捷克式装拆复杂得多柯林斯的动作仍让人觉得他摸ZB26也摸一辈子了拆开看了看表情比较木——或者我该说我还没见他这么严肃过即使在被打的时候。

    迷龙:“熟了你说话有话你直说。癞皮狗不是吗?你会说的。”

    鬼知道柯林斯听懂了没有就是不说话只把那支捷克式推给麦克鲁汉麦克鲁汉刚擦净手这回再一摸好一手黑了枪管他闻了闻都不用试了推在一边。

    麦克鲁汉(英语):“请告诉您的指挥官我想看他的枪。”

    我:“要看你的枪。”

    死啦死啦是我们中间配枪最多的家伙没二话汤姆逊、毛瑟二十响、柯尔特(照上回聊的虞啸卿给他团长职时就把柯尔特给了那段回头改)一枝枝放在桌上。柯林斯在讶然中开始他的拆卸工作。

    麦克鲁汉(英语):“他为什么让自己像一个劣质电影里的暴徒?”

    我:“问你干嘛挂三支枪。我能不能告诉他因为你其实是个暴户?”

    死啦死啦倒严肃得很“多一支多个保险。我惜命的。”

    我于是向麦克鲁汉(英语):“因为他在和他的命运抗争。”

    麦克鲁汉只翻了我一眼没管这些鬼话连篇他开始检查死啦死啦的枪——好不到哪去照旧是污迹斑斑惨不忍睹的玩意儿。麦克鲁汉再也没说什么他离开了桌子柯林斯愣了一会儿跟了过去。

    我们很讶然。死啦死啦在桌边装好他的三支枪一边看着那两个美国人在他们的帐蓬边低语什么。

    死啦死啦:“什么意思?就收工啦?我以为他们要把全团枪都拆巴一遍。

    我心不在焉地地回答:“挑几支抽验只是抽验。”

    然后我们看着麦克鲁汉和柯林斯开始收拾东西这回麦克鲁汉居然都开始亲自动手他们迅地收拾着那些让我们眼花缭乱的什物装车。柯林斯挤过我们中间去拿他们的折叠桌子迅但有条不紊连一张桌子都不要放过。

    迷龙:“癞皮狗啥意思啊?”

    我(英语):“全民协助你们要干什么?”

    柯林斯抱着桌子。转过身想摊手他也没法摊。只好给我们一个沮丧之极的神色然后他把桌子也装上了车。他们迅为他们的什物盖上了雨布挂好了固定绳而从方才就一直忙个不休的麦克鲁汉终于停手柯林斯上了司机座而他走向我们。

    麦克鲁汉(英语):“先生们再见了。你们曾为了一个笑话般的理由攻击我们我未失尊敬而且又有了一个中国式幽默告诉我的妻儿那会给她们带来欢乐。可我爷爷有一支古老的皮夏利火枪他八十七岁了从没做过战士但他的枪和你们拿过来的垃圾相比就是淑女和……怎么说?(中文)癞皮狗。你们和日本子弹的间隔只有你们的武器然后是你们的衣服然后是**。因此我觉得这无关枪械常识。而是散漫和对自己都无责任之心。永别了先生们。我深信在这场战争中你们已经输定就像坚信我们已经赢定。军人必须渴望胜利而和你们在一起我宁可去睡瓜达尔卡纳尔的烂泥。”

    我在他的长篇大论中气结。目瞪口呆而他掉头上了柯林斯已经动的车柯林斯不无遗憾地瞧了我们一眼扬长而去。

    死啦死啦:“他说什么?翻译官?——翻译!”

    我:“我们邋遢得让他觉得无药可救不是武器陈旧而是态度。连他八十七岁的爷爷都可以拿十七世纪的古董枪把我们打败。因为他爷爷认真并有尊严。我们散漫没责任不需要胜利他不要和我们在一起。简单点三个字癞皮狗。”

    死啦死啦不用听见那三个字已经暴跳如雷“车呢?我车呢?!”

    我没法不担心因为他一边在找他的车一边往枪套里塞着他的枪。

    我:“你倒也不用这么亢奋。”

    死啦死啦:“车呢?!”

    他是气糊涂了他的车就停在卡车旁边只是司机从车底下钻出一张油污的脸:“坏啦在修。”

    我:“你瞧人说的也不是全然不对。”

    但是他蹦上了卡车卡车上的货还没卸那些武器本该在验完枪后再派。

    死啦死啦:“开车!我是团长这是命令!”

    没人要违背这么一个疯狗般的家伙司机动了车。我赶忙跳了上去攀在驾驶室旁边。我看着车里的那家伙他把他的冲锋枪扔在一边撕开了让他觉得憋火的两个扣子扣子飞崩在我的脸上——我难得见他如此恼火。

    第二十四章

    我吊在驾驶舱外我们追赶着两个美国人车后扬起的尾尘。

    战斗效率低下事故层出不穷上峰归咎于我们的渎职我们则归咎于派下来的武器老旧。从不遵守规则又抱怨没有规则于是大家就有很多原因可以互相归咎。

    我们在山道拐弯已经能看到那辆吉普淹在烟尘中的屁股司机偷眼瞧瞧死啦死啦的怒火中烧把车放慢了些但死啦死啦把他的柯尔特猛拍在驾驶台上。

    于是我们的车也猛然快了这辆满载的车颠得要散架。我猛拍着车门:“要么让我进去!要么老子下车!”他终于把车门开了我在一个急转弯中横着扎进了车。

    看来什么好引擎也顶不得那家伙拍在那的枪我们的车轰鸣着没到下一个拐弯就把那辆吉普别在路边悬得很柯林斯要刹车踩得稍慢就已经冲下悬崖——我们的司机完成这件事就猛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

    死啦死啦:“下车。跟我来。”

    我想偷走他的枪但他伸手把枪拿了塞回枪套里。我跟着他下车。

    那两美国人瞪着我们柯林斯恐慌而麦克鲁汉狂怒“先生你不缺勇气简直是疯狂。可勇气不是暴力。我相信你是久经沙场的军人可军队先是秩序然后才是暴力。”

    死啦死啦:“说什么?”

    我:“勇气不是暴力军队也不是暴力是秩序……打架可以不用枪行吗?”

    死啦死啦:“求他们。”

    我:“求……什么?”

    死啦死啦:“求他们留下来。跟他们说武器我可以不要可他们得留下来。”

    我:“……什么意思?”

    死啦死啦:“翻译!”

    那边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那一声咆哮叫麦克鲁汉把手摁上了佩枪而柯林斯紧张过头地端起了双筒猎枪——于是我对着一对黑洞洞的十二号霰弹枪管翻译。

    我(英语):“他请求你们回营地。他说宁可放弃这车武器不能放弃你们。”

    麦克鲁汉就做作了一副惊讶的样子让你想揍他(英语):“什么?”

    我(英语):“请你们做完计划的事情。我们很需要。我们的武器缺乏保养因为很多人连拆开武器都做不到。”

    麦克鲁汉(英语):“缺乏保养的不光是你们的武器闭上眼睛光凭气味我以为我被牛群包围。”

    我瞧了眼死啦死啦他摊摊手不管不懂英语真好他可以把什么都交给我承受。

    我(英语):“所以我们该到怒江边洗澡然后被对岸射杀?”

    麦克鲁汉(英语):“你们从来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这是最重要的。你们拿到了武器就只希望我们赶紧离开不想被看到你们不光用这些武器打日本鬼。”

    死啦死啦:“说什么啦?给个面子译两句好吗?”

    我:“你去茅坑找块踏脚石给我来亲好啦总还多点人味的。”我一边友好地向麦克鲁汉笑笑(英语):“我在翻译。”

    死啦死啦:“告诉他其实我们根本不会打仗只会拼命。请他帮我是救人救我的兵。”

    我(英语):“我们应对现代战争的唯一办法是放弃生命。帮我们是救人。”

    麦克鲁汉(英语):“没人落水。命运由你们对待命运的方式决定。你们还远没有喊救命的资格。”

    我:“……我揍他个狗娘养的好啦。我打他不过等他放倒我了你上。这样黑锅我背我去蹲班房你回你的团。”

    死啦死啦:“这种小伎俩不用你教。告诉他我们怎么打仗。告诉他。”

    我:“他妈的……(英语)那些高级参谋一定常告诉你他们认为我们有的优势那么我告诉你我理解的优势。我们唯一的优势是上峰觉得我们可以牺牲我们只是数字从一数到十万哪怕一百万多的是。我们最好用的武器是不光上峰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我们可以牺牲。但如你所见我们是人和你同类也如你所说当子弹飞来如果我们掌握不好武器唯一的保护是我们的衣服。”

    麦克鲁汉不说话柯林斯焦燥不安地玩着枪我很烦而死啦死啦把这种冷场视之为将近成功。

    死啦死啦:“别歇嘴!告诉他就要打大仗了我们这样冲上南天门是送死。”

    我:“去你的!虞啸卿根本不会让我们上战场!”

    死啦死啦:“你想吗?你想的。”

    我:“谢天谢地我不想。”

第九十六章

    死啦死啦:“谢谢你能不能偶尔也让我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扛?”

    我(英语):“……最近将有恶战我们不想无能为力。”

    麦克鲁汉(英语):“你们习惯无能为力习惯把最难打的战交给你们的同僚。”

    我(英语):“恰巧错啦先生最难打的仗都被我们的同僚交给我们。”

    麦克鲁汉(英语):“这是抱怨你们还习惯抱怨。”

    我只好对死啦死啦:“我不说啦好吗?他不进油盐的。”

    死啦死啦:“跟他说我们只有几个月。”

    我(英语):“我们等了一辈子可只有几个月给我们学习……或者叫作进化——现在你要把这也带走。先生你离家很远觉得和我们无法交流你烦死了这场战我们也是可我们想真的很想有能为力……”

    他冷淡地点着头那比摇头更让我绝望。

    我:“让他去死好吗?他帮不了我们也不想帮。他们的飞机坦克航空母舰拿这来管个屁用你叫了一万声爷爷最后不还得我们这帮孙子拿牙啃拿命垫吗?——我陪你去好吗?上对面找死或者侦察反正活不爽利也死不痛快我习惯啦只是求你——别让我再求他!”

    死啦死啦看着我是也斜回答我的不是他而是麦克鲁汉。

    麦克鲁汉:“我念不懂你们的经可这句话说得对我帮不了你们。”

    我和死啦死啦一起瞪着他因为丫说的是中文流畅得很至少比我们中的很多家伙要来得纯正而且他对我们的瞠目结舌也很会意。

    麦克鲁汉:“没错。我会说呀我没说我不会说中国话。是你们自己不用脑子。我是什么?这位年青先生好像总把事情想复杂在他变为哈姆莱特之前我把话说清楚我的职务是什么?”

    死啦死啦:“……联络官。”

    麦克鲁汉:“只会说英语的联络官?太逗了。那是我那些以为只靠空军就能炸平南天门的同事。我是从上次战役就和你们一起被追成落水狗的联络官。不会说中文?太逗了——年青人好像又想火。为什么不说你懂中文你应该搞得清LeTsgo和癞皮狗的区别。搞得清可我有看完整场戏的权利也有权利听你们不想告诉我的。”

    死啦死啦现在乐了像终于找到个可以用战防炮轰一家伙的目标一样。

    死啦死啦:“都听到啦。可什么叫帮不了?”

    麦克鲁汉:“零碎事先不管?好习惯。你们怎么看眼下要打的这仗?你们闭塞得连电话都没有你们的上司怎么告诉你们的?如果他真让你们这样破落的军队去打那场该死的仗那他的什么真的被狗吃了。”

    死啦死啦:“这场仗哪里该死?”

    麦克鲁汉:“不评价别人?又一个好习惯。好习惯先生。你们参与上次的滇缅之战了吗?”

    死啦死啦:“参与了。”

    我只好苦笑:“何止参与?”

    麦克鲁汉:“好极啦我也在。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勇气。和从来没有过的浪费。我是军人你我都是。至少要由勇气和决心决定我们的命运。对吗?可那场仗被谈判桌上的误会和纠结决定。八个脑袋在嚷着听我的只准听我的你我只有两条腿……”

    我:“和一条命。”

    麦克鲁汉:“被八个自相矛盾的脑袋拽去十六个方向。太可怕啦。我的同事们说麦克鲁汉怨天尤人离他远点。可我还要说该死。我总想着那些在我身边战死的中国兵。没他们我早被日本鬼活剥。没人对他们哪怕说个好字只有人说因为他们所以打了败战。这不公平老麦官太小只能说这不公平。我来这看见你们就看见他们。我不想呆在这看你们再来一次。我只想告诉你们和你们营养不良破烂不堪的军队躲远点。别对这一战抱幻想——会赢可你们会输。现在此时遥远的地方脑袋们还在吵吵。听我的只有我对其他全错。除了你们决策者都三心二意必需的物资差三少四你们会在南天门上被耗光。一个没有后续能力的攻势有什么价值?你们的师长狂热又迷人。整个顾问团都说他是年青的凯撒。可我老麦说他太爱战争了生命对他只是战争的燃料他该去看医生。”

    死啦死啦没说话。我看了看他然后几乎是快乐地应和着:“他该去看兽医我们有兽医。”

    麦克鲁汉就指戳着我:“你这小阴谋家你想揍我来着。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我赶快让开了:“谢谢……我道歉你是个好人。”

    我被踢了一脚踢回那个妨碍老麦上车的位置上不用瞧也知道那是谁。

    死啦死啦:“你会说中国话这太好啦。我总疑心这家伙把我说的话译成他想说的话。还有——请留下来我的师长确实该去看医生他居然放走您这样的人。”

    麦克鲁汉:“马屁少拍。你还在期待这场战争?当我胡说?”

    死啦死啦:“我们都很诚实。但我的团总要有起码的自卫能力。”

    麦克鲁汉:“你不诚实。别骗同行哪怕他是美国佬。你的眼睛很好战和你的师长一样进攻的眼睛。可你和他不一样你的兵对你重要吗?他们对你很重要的。我看着你的部下和你争执。你是我见过最爱士兵的军官。因为你什么都没有。”

    死啦死啦:“我其实不算他们的军官。他们看得起我他们是我的弟兄。”

    麦克鲁汉:“你和你的弟兄喜欢做别人桌上的筹码?刚死就被人忘掉好像没活过。中了枪喘着气最后一口很后悔不知道为了什么——你誓?”

    我们都看着死啦死啦。他在着呆然后迟疑地跪了下来我们没拦他我想即使麦克鲁汉也看出他总做出格的事情他就这么个出格的家伙。

    死啦死啦:“这誓不出来没人想做别人的筹码可总得有人牺牲。说我们是军人也是谬赞不过是我们想挣扎出个人形。我的师长也不是战争狂只是焦虑太过那总好过没心没肺的醉生梦死。”

    他为之解释的师座——师座的兵一辆驶向横澜山的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连泥带水地全着落在那个跪着的家伙身上。车上的兵在怪笑嘲笑这个跪美国人的中国人。

    死啦死啦看着眼前卷起的尘埃:“一尘不染的事情是没有的我们都在吸进灰尘可不妨碍我们做好一点。没人经得起别人的挑剔您的国家也并不是为纯洁和正义来帮助我们可你们来了这你们俩……”

    他卡住了一下看着我我在呆他恶狠狠地:“名字?”

    我:“……阿瑟·麦克鲁汉和阿尔杰·柯林斯。”

    死啦死啦:“可是阿瑟·麦克鲁汉和阿尔杰·柯林斯你们来了这是真心想帮我们这就够了。谁都是浑噩的才玩命地要答案我们打这仗或者不打这仗也是一样的要个答案。答案不该是死所以我求你们。回去教他们怎么活没什么答案值得付出人命。”

    我犹豫了一会然后我也干巴巴地跪了下来。

    麦克鲁汉:“我不在乎你们中国人说的面子。你们把腰弯得连脸都看不见心里在叫我们做傻瓜!”

    我没理他我像死啦死啦一样不理他。

    于是麦克鲁汉跳上了车拍打着一直在望呆的柯林斯让他开车。

    麦克鲁汉:“从来没有一只耳朵能被嘴巴真正的说服!”

    但是他拍打了柯林斯的肩膀让车转向尘埃虽然一点不拉地挥洒在我们身上但他们确实是回去祭旗坡的方向无疑。

    我站起来的时候死啦死啦还跪在那里呆我踢了他一脚。他倒就势坐下。

    我:“走啦。你又赢啦。”

    可他还坐在那里我就砰砰地敲着卡车。

    死啦死啦:“我走回去。我要想想。”

    我就又敲着卡车:“你走吧。我们走回去。”

    卡车动了费劲地倒着。我看着死啦死啦。灰头土脸的一个东西如果凭他现在的样连虱子都不会被说服。他摇摇晃晃地在尘埃里走着如同尘埃。

    我:“你好像路边的牛矢马溺呢……我们居然把命交给你这么个东西。”

    死啦死啦:“我很想把我的命交给你那是多省心的事啊——只要你别把它用成牛矢马溺。”

    我咧了咧嘴我不再说话。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久得好像上辈子天上掉下个虞啸卿说着热血的话挥着美国枪于是我们都疯了再没有一个人正常。

    我又一次地在收拾防炮洞里的那些零乱:武器、望远镜、桌上摊地地图、纸笔、和我们所能拥有的一点简单的测绘用具我把它们收拾进两个包里我拿起包又放下了包我又一次从望远镜里张望着对面的南天门。

    它还是那样在那里压着我们从这里你很难看出它藏了些什么。我看着它曾经愤怒、嘲骂、诅咒但现在我看着它的时候只剩下茫然。

    不辣问我:“你不来?”

    我忙放下望远镜收拾起那一脸沮丧的表情我回头看着在门外探头的不辣。

    我:“不来。你搞那套无聊死啦。”

    不辣:“不搞才要不得嘞。这几天开鬼门关嘞要搞一下子才好。”

    我:“……我不记得他们了。”

    不辣留下一个蔑视的表情便消失了。我了会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吸了吸鼻子然后拎起刚才收拾的什物离开。

    不辣爬着梯子从壕沟上沿探出来头做贼也似地望了望然后把半碗米放在沟沿上里边插着三根燃着的香。然后弯身接来了另一碗然后是又一碗。我们死了那么多的人没人知道他要放多少碗。

    然后他就蹦下了梯子在壕沟里招呼:“哭啦哭啦。搞好哒。”

    他手上拿着皮带胁迫了一帮新兵。今天阵地上别的老家伙不在他可以装大于是新兵们排着队在壕沟里干巴巴地大放哀声那真是难听得要死五花八门南腔北调的哭词混在了一起像是轰炸了一个马蜂窝。

    不辣是最热闹的一个。呜呜哇哇的除了没眼泪真他娘的是声情并茂:“要麻要麻你娘扎蛋。不生眼睛往枪口上闯。康丫康丫你冒人相稀里糊涂往阎王那头逛。”他一边还忙活拿皮带抽滥芋充数的主:“我冒没听到你做声!作死?!——哥哥我各头摆扎碗牛头马面你鞭子轻轻放冤死的鬼脑壳投胎投扎好地方……”

    我绷着脸从旁边过实在绷不住就冲着他们骂:“闹完啦把米收啦!整个没米下锅!”

    不辣:“你也来哭两下子罗!装你娘扎蛋!”

    我就恶狠狠冲他们挤出一个笑脸然后瘸着蹦着下山。

    又要打大仗了。不辣这样的老兵闻得出来就像听见杨梅就要嘴冒酸水什么都说不清楚可是莫名其妙的满心悲凉。

    人渣们肩着枪甩着正步在被我们留下的美国佬操练。他们唱着愚蠢透顶的歌柯林斯玩命地打着拍子这让他很快乐。

    人渣们嚎着:“爹妈给我一支枪自打到手没见光。老子拿到一杆枪每天把它舔光光。”然后他们真的开始嚎叫:“an!an!——啊呜!”

    狗肉也被惹得乱叫。这是柯林斯喜欢的部分因为他可以和所有人一起叫唤。

    死啦死啦从那间为美国人盖的却归了我们的屋里出来把他收拾的包裹扔在车上他开始狠狠地摁喇叭。那是为了催我。我郁郁地背着拖着那些并不轻的零碎过来那帮家伙无忧无虑的嚷嚷让我背上的份量又重了十倍我的蹦着又成了拖着。

    他们还在那里嚎:“oneoRTo!anan和啊呜!胡子不光光枪膛要光光。头毛想净光子弹别擦光!LeTsgo!癞皮狗!”

    这歌愚蠢透顶来自全体人渣和柯林斯军械士的满嘴胡柴。嚎完他们就会开始一些近现代的军事训练。但我却总会想起我们一次次的呐喊和徒劳足足一百年。

    死啦死啦把喇叭摁得更响:“又想坏主意呢?死瘸子。蹦起来!”

    但是斜刺插出个麦克鲁汉后者在大声抗议:“你的部下!他们的正步!是德国鬼子玩意!”

    死啦死啦连忙爬上了车我把零碎甩进了车后我们一副要溜之乎的模样但麦克鲁汉明言过是不管中国人面子的他一手把住了车子手指头轻轻敲打总不能把他一车子拖走。

    死啦死啦便开始展览他那一身零碎“美国的英国的德国的日本的中央军的川军的滇军的湘军的。”他指着我“路上捡的。”

    我悻悻地:“彼此彼此。”

    死啦死啦继续敲打“禅达的不知道哪的。有什么办法?我还想全是中国的呢可那我就快不剩什么啦。有什么办法?”

    麦克鲁汉:“好吧好吧我忍受德国玩意。可是你把这全扔给我你去哪里?”

    死啦死啦:“去师部。”

    麦克鲁汉也斜着车上的零碎:“师部?”

    麦克鲁汉:“师部?”

    我:“进城快活。”

    死啦死啦:“嗯快活快活。”

    麦克鲁汉:“两位带的东西够野营三四天再打一个小狙击。快活?你们这样消失掉是第四次。团长先生我从来没表示过赞同你的所作所为包括你们现在可能去做的疯狂行为。”

    死啦死啦涎着脸阿谀:“我们都说麦师傅是好人。他帮我们还不逼着我们像他一样。”

    麦克鲁汉:“不要油嘴滑舌你们的饭菜里并没有很多油荤。”

    死啦死啦便伸了大拇指赞扬一个美国人说了句很中国的奚落。

    麦克鲁汉:“你笑出了很多皱纹每一条都藏着什么。我听说你们古代有一个俊美的将军在杀场上用面具来掩藏他的格格不入。你像他用胸有成竹来藏你的不自信。我警告过啦你早晚从悬崖上掉下去这里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可半空有把刀等着你咔一切两半一半希望一半绝望。”

    他一边这样牢骚满腹着一边上了车大屁股往座上一放那意思是不再动窝。

    死啦死啦在自己身上找着切口:“横切还是竖切?”

    我:“剁饺子馅比较好早混一起啦。

    三鲜的——你不请麦师傅下车?”

    麦师傅抓着车把把屁股放得更牢“麦师傅不下车。中国人喜欢猜谜但美国人不是。麦师傅想去看你们到底做什么疯狂事。”

    我吓唬他:“你会做噩梦的。”

    麦克鲁汉:“我早已在噩梦之中了。”

    死啦死啦便挥着手让我上车那表示他认同麦克鲁汉的同行。我嘀咕着上了车车驶动。我看着车下阿译正带着几个家伙把枪没擦干净的丧门星拖出来施以惩罚惩罚是剃光头——但掀开丧门星的头盔时大家有点哑然那家伙本就是个秃子。

    于是阿译只好为了新制度拿个推子在丧门星头上干划拉一边呆呆看我们。

    我悻悻地咒骂:“那家伙转身第一件事就是卖掉我们!”

    死啦死啦:“那是没错。可只要动动手指他就口吐白沫地追着来。”

    我:“才怪。”

    于是死啦死啦伸出一只手指对着阿译招了招。

    我:“你他妈的——别!”

    死啦死啦兴高采烈地缩回了指头:“快开快开!才不要带他!”

    于是我们陡然加快了车我看着阿译那家伙追了一阵被越拉越远终于徨然地站在原地。我不想去看他在我们的尾尘里被扔得无影无踪我转头调理我们的枪械我好像看见我自己。

    麦克鲁汉表情古怪地看着我们美国人念不懂这本经就算他是个中国通。

    麦克鲁汉:“你们在做什么?”

    我:“缺德。”

第九十七章

    这也许是禅达连往外界的公路中我最熟悉的路段我曾作为逃兵在这里被追捕我们从西岸返回时也从这里的山径踏上公路。

    车停在路边它已经没法再上我们要去的山径了。我和死啦死啦从车上拿下我们需要的装备麦克鲁汉也帮着拿一点。死啦死啦搭着司机的肩叮嘱他在这里等着。

    然后我们走上小径我几乎能从路面上找出上一次和再上一次留下的脚印。

    到怒江的江湾这又是我们熟悉的地方我能找到那个日本人在这里自杀留下的血迹也能找到我父亲晒书留下的痕迹。

    麦克鲁汉一直用审视的眼光在研究我们的一举一动但当我们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做了防水工作后从水里拽出一根松垮在水下的绳索时他的审视变成了惊诧。而我们把绳结松开拽出一直泡在水里的一段再重新打结于是怒江江面上有了一条半浸在水里无论从视觉还是触觉都悬乎得很的索桥。

    麦克鲁汉:“你从没说过你有过江的办法!这是瞒报军情!”

    死啦死啦:“是我们自己的疏忽。如果费心打听光禅达人就能告诉你四五条这样的路马帮道、走私道、土匪道还有……”

    我岔话是为了防他说出红脑壳道来:“能过小股人大队人马和装备想都不要。师里要知道一定是派个敢死队去打它一仗喊得满天下都知道——然后这条道被日本人封掉谁都不要玩。”

    麦克鲁汉:“你们用它做什么?走私?”

    索桥已整好死啦死啦向麦克鲁汉做了个请的手势麦克鲁汉看看江面又看看对岸倒退了一步。

    死啦死啦:“你说我们打不了这场战我也想跟我的师长这样说。你会说中国话可他听不懂他耳朵不好使我该拿什么跟他说?”

    麦克鲁汉:“疯子。要看清马蜂窝的构造不用把脑袋伸进马蜂窝。”

    死啦死啦:“我想用竹杆捅啊。竹杆是你们的飞机虞师的攻击计划就是照航空侦察做的不灵啊。这地方只好把脑袋伸进马蜂窝。”

    麦克鲁汉:“……疯子。为什么指挥官要做这种事情?你没有斥候吗?”

    死啦死啦:“有啊。两个。”

    这恰好是我郁闷的症结:“这两个。其他人把南天门放在盘子里端上来也看不出个态势。看得来也画不出字都不识还画屁图?”

    麦克鲁汉:“还是疯子。”

    死啦死啦又伸手:“请。”

    麦克鲁汉:“我很想去可这不是我的工作。”

    死啦死啦:“我真眼红你能说这种话。我真想有一天能像你这样说话。”

    他已经把着绳子走向水里我随上。

    麦克鲁汉:“自杀。”

    我:“麦师傅回去吧去找我们的麻烦让他们把该做的做好就行啦。说句吉利的话你从来不说好话。”

    麦克鲁汉:“疯子在自杀。”

    我:“我说了你会噩梦的。不能说话了这水太急淹过肚子就说不出话。”

    水淹到了我的胸腹之间。我被冲倒水迅没了胸部我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尽力把头挣出水面盯紧前边死啦死啦挣扎的背影。

    有时我被水冲得转了向就透过水浪看见岸上的麦克鲁汉他在茫然转圈呆低声咒骂。但毫无疑问他很快会回我们的营地回一个他觉得还有道理可讲的地方。

    一只手抓住了我把我拨转了方向于是我吐出被拍进嘴里的江水在虚脱中尽量跟随我的团长。

    我和死啦死啦。我们把自己打扮得像是漂在江岸边的枯草脸上涂着从植物里挤出来的绿色枝叶有时我们在岸上爬行有时浸在江水里。虽然还看不见但我们能清晰地听到遮掩江岸的丛林里日军清晰的号令声。我很想钻进林子里给自己找一个掩护可我们还是得在光秃秃的江岸上一览无余。像两堆枯草一样。用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度先伸出一个肘子停很久。再伸另一个肘子把自己挪出几公分不到的距离。

    这是第四次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南天门也一次比一次更像一个漫长的噩梦。忘掉路程往南天门的路程是按厘米算的忘掉其他活物忘掉生命忘掉恐惧忘掉世界忘掉父母忘掉小醉忘掉一切。我是石头我是杂草我是枯树腐烂的尸体我是粪便。怒江在身下流逝逝者如斯但忘掉时间。我不存在我不存在了我不存在。

    死啦死啦忽然连那一个一个的公分也不动了。我知道那是为什么我们能听到上溯才十几米的一个暗堡我们甚至能听见他们吃饭时出的咀嚼声。过了一会垃圾倾倒在我们身上我纹丝不动地研究着某个日本商标。

    用从正午到凌晨穿过一子弹就能飞到的距离在某个日军过于紧张的节点上你狂地想念黑夜到了夜晚你祈祷不要有人拿你这堆枯草练夜间射击因为你得一动不动被他打成烂泥。

    暗堡里的日本人开始射击了像我们一样对东岸的乱射也许在试验他们的机枪是否好使。我们面无表情地听着感觉着因射击而变得炽热了的空气等待天黑。

    克虏伯从炮眼里用望远镜看着对岸那是徒劳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不那么黑的是黑夜更黑的是南天门。

    于是克虏伯坐回去又一次擦他永远有限的那几炮弹横澜山向南天门打的一照明弹让他蹦了起来。还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白萤萤的惨光下丛林、枯草和礁石。

    然后是黑暗。

    枯草中的两堆开始爬行。

    我们终于有了遮掩南天门与怒江交界处地一小块礁石而已它跟行军床差不多大小窄到以那里为隐蔽小腿以下便要浸在江水里。但那总是个可以动弹和喘气的掩蔽。死啦死啦先到位我爬向那里时用了一种过于急促的度于是到位后被狠揪了耳朵。

    管它呢。我们早已在手肘和膝弯垫了很厚的衬布但现在烂得和没垫一个样了我整理了一下那堆破布拿出了望远镜我第一个要看的不是南天门而是我们的阵地。我迅寻找到了我和死啦死啦的防炮洞我甚至找到了那个枯草下西岸很难看出来的炮眼我捅了捅我身边的家伙。现他在和我做一样的事情真没正形。

    死啦死啦:“很近呵。”

    我:“因为隔河望景。”

    死啦死啦:“咱们来这。好像不是为隔了河望自己家景哈?”

    于是我们就看南天门从这个角度上它根本是压在你头上的它像是垂直的如果持意要仰望到它的顶一定会掉了头盔。它的顶端云雾缭绕但仍能看见半山腰上那块巨大的黑石和山顶那棵碉堡化的巨树那棵巨树像是缭绕在妖雾里像是成了怪成了精。

    离我们最近的日军阵地才几十米为了防潮才没有更靠近江边它像是祭旗坡的很多阵地一样是明沟上覆以植物遮掩的圆木某些露出段便是进出口。在天一夜后的爬行后我们从装具里掏出我们的什物。

    用指北针校正方位在地图上量取方位角我们开始干活。死啦死啦使用着一个便携式的炮兵镜观察我绘图经常我们要互相再核实一下。那很艰难因为我们是自下而上看对许多地方只能在漫长的观察后——观察诸如某处不自然的突起、某处挖掘过的土痕、为了射界而砍伐掉的树木才能得出一个结果。

    死啦死啦举着那个观察镜我们几乎听得见堑壕里日本人的鼾声。我们从仪器里搜索着那些蛛丝马迹眼睛都快酸了。

    死啦死啦:“第一防线。231到297度。九二枪巢六个。T型阵地全部连通半环防御临江射界三人和两人阵地数不出来轻机枪和掷弹筒可以机动……”

    那是足以让我这样听得懂的人吓一跳的“一定是预备阵地。这点射界放六挺重机枪?”

    死啦死啦只是把观察镜递给了我:“那疯子把整座山都挖成蚂蚁窝怎就放不得六挺重机枪?”

    我看了一会还给他。我再没说什么而是画我的图。

    死啦死啦:“半圆形翼护壕。227、273、296各一九二步炮……怎么不说话?”

    我:“你想能有说服虞啸卿的东西。竹内的阵地是了疯啦可咱们虞师座也了疯啦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说服他。”

    死啦死啦:“3o1帮我确定下像暗堡又像假目标。”

    我确定:“没数的。机枪步炮都进得去是机动堡。312也是互为倚助双子堡。”

    死啦死啦:“手抖什么?怕劲还没过去?”

    我:“过去啦。我只是在想虞啸卿的精锐们这回倒血霉啦。”

    死啦死啦:“你真那么恨他们吗?”

    我勉强干巴巴地笑了笑:“只是有点烦有点烦。”

    但我无法控制住我抖的手。

    我无法不看见张立宪、何书光这帮子精锐在了狂的火力在我们还从未见识过的密集射界中抽搐摔倒南天门的每一个火力点都以每分钟数百的度喷吐着弹丸年青人洒尽自己的血但甚至无缘踏上西岸的土地。

    死啦死啦从观察镜里观察着半山腰上的那块巨石石头边有我们这个角度无法看见的半身壕有日军的身影在那里一闪而没但快得难以辩认。

    而我决定从那漫长的观察测绘一观察测绘中抽出了手休息一会我翻过早已僵硬的身子太阳正在升起我看着太阳慢慢从我们的祭旗坡上升起——我不想承认但那真是很夺目的美丽。

    于是我从指缝里偷看着太阳:“太阳出来啦。”

    死啦死啦:“它晒着我的屁股和你的脸我们来做什么的?想一想你就该不好意思改掉那个三心二意的毛病。”

    我不会不好意思说真的我对我自己现在很满意我很惬意地小小牢骚。

    我:“天亮啦以前虞啸卿也跟我们说天亮啦可黑得很我们人均一条裤衩满林子乱蹿。来了个你天亮都不说逼着我们走夜路。”

    死啦死啦:“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看到的虞啸卿也看得到悲观点想就是竹内那鬼头子存心让咱们看到。那块石头他可以炸掉它的留着做什么?阻碍自己射界?你听见哨声没有?机枪巢也有动静他们要吃饭了。”

    我:“他们吃三顿比我们多一顿。”

    死啦死啦:“啥动静也没看到就是突然开始吃饭了。饭从哪里来的?我们连炊烟也没看到它是在很远的地方做的送过来的。饭能送到人、武器、弹药也是一样那就是我们看到的都做不得准啦这里现在是六个机枪巢也许转眼变成十六个它是变的怎么要咱们命怎么变。”

    我:“你就当我是虞啸卿罢。”我就做出很臭屁的样子:“虞某人有美国武器不怕死的精锐和怕死也得去死的炮灰它怎么变我怎么要它命别来扰老子的豪情快快滚蛋吧——他准这么说弄好了还能给你个五指山。”

    死啦死啦翻着眼睛看我能让丫生气真好——但是他很快不生气了而专注于他的观察镜。我不敢再泄他的气了我也使用着我的望远镜后来我推给他看半山腰上的一个小点。

    几个日军在石头边的半身壕一闪而没度快得他刚来得及用观察镜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刚影影绰绅能看清他们手上提的炊具。

    死啦死啦:“是送饭的。有地道通到每一个机枪巢。”他有一种大事不好的语气:“他们真挖通了整座山。”

    我:“硬胶土火山石挖得通?”

    他没管我的质疑拿了地图为了目标小点我一直是把地图折叠成块的现在为了找到那个送饭家伙出没的两个点他得把地图打开一部分翻开了我叠的两个折面——那条可能的地道延伸了这么远。

    死啦死啦:“他们真挖通了整座山。”

    后来我们不再说话了我们现在没功夫去讨论这事有多严重我们只能继续。

    被我赞叹过的太阳由东向西它悬于怒江之上时我们便在石头地上被烫着我只能弄一些水小心地浇在我们身上。

    观察绘图校正再观察绘图校正。漫长的正午。

    太阳终于被南天门遮没从我们这个角度看南天门淹没在金色里满江滚着金暮色来临。

    观察绘图校正再观察绘图校正。漫长的傍晚。

    后来夜色降临。

    我偷隙看看刚现身的月亮它出世而皎洁但我已无暇赞叹。

    南天门再度沉入黑暗。

    从占领西岸日本人就像蚂蚁一样从不休息如其说他们有多高明的战术不如说他们从不休息。三层原木、一层铁皮、半米厚的土、再三层原木、一层铁皮、半米厚的土他们机械地修筑这样的工事简单枯燥但是有效我们最大的一百零五毫米炮最多啃掉一些地表——南天门了疯磨尖了牙等着啃碎先天不足的虞师。

    我又一次看着我们那厢的阵地听着日军阵地上传过来的鼾声。我们阵地之上最后的黑夜和最初的黎明在做对抗仍然很美但我的心情已经全然两样。

第九十八章

    死啦死啦:“活人在泥里死人在天上。尘归尘土归土。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莎婆诃。”(文心阁注释:往生咒佛教净土宗信徒经常持诵的一种经咒。亦用于度亡人。)

    我现是我在俯视着他然后我现我飘离了自己的身体我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家伙俯在我身上念着我做了鬼也不知道啥意思的经文。从我们阵地上的枪火一多半是那挺马克沁向我射来没有惊骇我一片空虚地看着它穿过我的身体我追随着它的弹着点弹着点在我已经能俯视而我做活人时已仰望了两天两夜的阵地上阵地上那个窝在九二重机枪旁边用一枝三八步枪乱射的家伙多半就是要了我命的神崎。

    我看见康丫康丫一切如昔坐在日军的阵地前沿看着我看着子弹从他身上穿过。

    我仍在升腾几乎已经升过山腰于是我看见要麻看见南天门之役战死在我身边的袍泽很多人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是我清晰地看见他们我这辈子一不我上辈子看任何人与事都从没有过这样的清晰我看见他们仍在南天门之上做着生前的那些琐碎行走于日军的阵地之上南天门、祭旗坡和横澜山的炮火在他们身上和身边做毫无意义的穿梭。

    我从不相信灵魂直到我的灵魂被我看到的击碎。我看见我战死的弟兄仍在南天门之上伶仃于杀死他们的活人之间生平的未竟之事将永成未竟他们悲哀地看着我和他们没有两样的灵魂。再无生命的烦恼。

    只剩下思念思念我从前视为地狱的一切——苦难、欢乐、酸楚、沉闷、狂喜、绝望、安逸、悲伤、愤怒。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是以后要永远隔着一条冥河与希望对视——那东西只属于活着的人。

    我飞升过南天门之上最高的树顶那棵成了碉堡也成了妖怪的巨树现在我再也不因它而恐惧因为我再也不用去征服它了一它将永成我的未竟之志。

    我忽然明白我的团长为什么要过一种神经病一样永不安份的生活这件事上他没说假话他真的看得见死人。

    我随着风飘飞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我现在在怒江之上。我看着我身下的怒江东西两岸在交织着他们永无休止的愤怒。几千个枪口喷出的火焰之下将黑夜炸成白昼的炮火之下一个活人背着一个死人在砾石如刀地西岸滩涂上爬行。

    第二十五章

    我睁开了眼我不知道是处身天堂抑或地狱但书籍所载天堂或地狱都没有这种造物:一个被绷带缠了满身的家伙。绷带从他四肢和腰胯延伸了出来像是蜘蛛网又像是蜘蛛的八条腿本身把他挂在几根看起来晃晃悠悠的竹竿之上。

    我瞪着他。

    那只怪物也从绷带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炯炯地瞪着我然后清晰之极地对我冒一句禅达话:“我没事。”

    我听天由命地打量这个新世界它是白的但快成了灰的几块介乎灰白之间并不能遮风挡雨的布从顶上搭下来形成了一个偷工减料的棚子。周围的某些器具看来属于一个糟糕的穷光蛋医生。我倒是有床我就躺在床上床很硬我很痛。

    然后那只怪物开始向外边怪叫:“他没事!”

    于是一群牛鬼蛇神从外边钻将进来打头的是只叫郝兽医的老妖怪然后是迷龙不辣这帮子神头鬼脸。连越来越臭不要脸的柯林斯也混在他们中间。

    郝兽医:“你们瞧瞧他!我可算救活了一个!”

    无论如何这是让人感动的我强撑起半拉身子试图报之以我从未有过的热情。

    迷龙:“你救活个屁!你瞧瞧满汉瞧满汉被你治成个啥样?”

    我这才现我旁边吊的蜘蛛精原来是满汉。

    郝兽医就脸红脖子粗:“我哪知道嘞!他伤口炎嘛他炎就给他吃磺胶。哪晓得他就浑身都烂。过敏成那样!”

    我:“叭……?”

    不辣:“烦啦不是你救活的。他是伤重得你没法下手你没动手。他才保了条小命。”

    蛇屁股:“郝老头你就安心啦。一个人都没救活过的医生天下有几个?你就乖乖儿的不要晚节不保。”

    郝老头了性子抬手就给蛇屁股一拳不辣和蛇屁股抓着老头子抡王八拳的手嘿嘿地乐。

    我:“……我说?”

    总算有个人注意到我柯林斯手上拎了瓶威士忌给我倒了一杯。他笑嘻嘻地凑过来那真让我觉得温暖。

    柯林斯(英语):“祝我亲爱的翻译官……”

    郝兽医不打架了郝兽医冲我们嚷嚷:“漏!漏!伤成那样给他喝酒要他死呀?”

    迷龙:“哪里来的酒?”我真难为了他们除了no和ok外基本什么都不懂还居然能手舞足蹈比划出个意思:“哪里?酒?哪里来的?”

    柯林斯也不是盖的装了个背着手的麦克鲁汉然后扮演了一个三只手指的行窃然后往自己嘴里灌同时这家伙很会亡羊补牢找了水就往酒瓶里灌。

    迷龙:“偷麦师傅的?行啊你。我尝尝。”他那一尝柯林斯按盎司倒的酒立刻也就没了:“难喝死啦。再来一口。”

    于是柯林斯忙不迭地把酒瓶往身后藏一群家伙拥上去抢。

    我:“嗳你们大家……?”

    没人理我他们还在那争着抢着。我看了眼满汉满汉很落寞地看着我。

    我挣起身从那个世界回到这个世界我很高兴但那种高兴却被十倍的悲伤掩盖了。我暂时无法承受这样的欢乐。我离开这里。

    我走过空地今天很冷清没人训练好像每个人都在放鸽子。我和端着一盆臭鞋正要去洗的豆饼擦肩而过然后他才想起我是孟烦了我才想起他是豆饼。

    我:“喂。”

    豆饼和他的盆一起向我鞠躬:“长官好。长官没事了。”

    我:“怎么没训练?”

    豆饼:“教官去师里啦。”

    我:“团长救我回来的?”

    豆饼答非所问:“团长在他屋里。”

    我点点头其实我并不想和人说话现在我只想一个人想想我去过的那个世界。我转头掉开。

    豆饼:“长官我扶你?”

    我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摇着我的头。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树林我不会丧命了。但是失血过多让我虚弱不堪我得挣扎过这平时并不算长的一段路程。我的胸肩交接处各插着一根竹签。没在我伤口里的药棉上沾着药剂我知道这样的治疗法一定是郝兽医的杰作但我现在真的已经无心抱怨了。

    我排开了枝叶然后我就看见了我苏醒后第一个想来看的东西:我看着南天门。它又回复了静谥我呆呆地看着它以前我总是很仇恨地看着它。而现在我看着它已经无法不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我看它时的眼神越来越像死啦死啦他经常这样整个小时地看着南天门那是我在濒死之际所见的死人的目光。

    我看着西岸我再也看不见我已死的弟兄因为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活人。我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我以为我早已忘掉他们当我得像一根会走路的羊肉串那样活下去时我才知道我一直想念他们。

    后来我开始做一件我从来不做的事情。我掰了几根树枝插在地上以为香火。我跪下我很想像不辣那样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但我做不到。我只是从地上掬了整捧的土我把脸深埋在这捧土里呼吸。

    后来我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我赶紧放手了我正在做的丢人事情我站起身回头。

    郝老头子、迷龙、不辣、蛇屁股一个不拉。看着我我想他们是知道我在做什么的但他们只扫了眼地上的土堆。然后装不知道——于是我感觉到不怀好意。

    我:“……干什么?”

    迷龙:“咋刚转个身你就跑没啦?”

    我:“我……头痛你们吵得我头痛我安静是……一个人安静会。”

    郝兽医:“可是该换药啦。”

    我意识到老头子一直在身后藏着什么他们的表情像是要哄着小孩子吃下极为难吃的东西。我看了看我那个可笑的伤口又看了看那几个一脸诡异的家伙。

    我:“……换药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不辣:“关心你啊看看你。”

    我:“郝兽医我昏了几天?”

    郝兽医:“三天……三天半。”

    我:“我昏着的时候你是怎么给我换药的?”

    我就瞧着老头子愣了一下然后凶相毕露:“抓牢他!”

    我拔腿就跑四个家伙围追堵截一个一身血快流掉一半的人又如何当得起这帮如狼似虎我很快被他们抓住了侧摁在地上手脚腰背没一处能动弹。

    我现在看见了郝老头手上拿的什么又是两根蘸了药的棉签他倒心好还拿套子护着以免感染。

    我:“……不要乱来!你们怎么不拿自己试试?喂喂兽医郝老爷子咱们好好说准还有别的治法……”

    迷龙笑得黄鼠狼一样:“为你好为了你好。乖啦乖乖的。”

    我:“……你妈拉巴子你妈拉巴子你妈拉巴子!”

    管个屁用。郝老头子面慈心狠下手一点也不带软地伸手就把一根签子从我伤口里拔了出来我痛得失了声地大叫他拔第二根的时候我已经晕了过去。

    晕不了多会。他再把两根新签子扎进来时我就失了声地大叫着醒来。

    老头子死死抱着我迷龙给我擦着痛出来的眼泪不辣给我擦着汗不擦倒好就他们那与土同色的衣服越擦倒越脏。

    我:“你个老不死的!”

    郝兽医:“承情啦承情。我还想带着儿子回西安呢我真不想死。”

    迷龙:“遛遛起来遛遛。今天就这样啦。”

    他们把我搀起来迷龙和不辣架着遛着。

    我:“还不如死在对面好!”

    蛇屁股:“真的?”

    我看了看我撮的那堆土三根当香的树枝还插在上边。

    我:“假的!——我咒你十八辈祖宗!”

    不辣:“反正我只认得我爷老子和外公其他随便你啦。”

    我只好被他们架着遛出树林。

    我被几个家伙架着遛出树林远远地我们便看见一个人狼奔豕突地近来近了原是克虏伯难得他能跑得像个了疯的皮球。

    克虏伯:“团、团长死过去啦!”

    我想说话我还没说出话来就被迷龙那两位扔在地上了。

    迷龙:“死啦?!”

    克虏伯:“死过去啦……就是……晕死过去了啦!”

    我挣扎着往起爬我身边人足纷沓迷龙从克虏伯身边跑过时还不忘对着那尊屁股起个大飞脚但没空管我。我瘸着摇着晃着竭力跟上他们但那几个家伙跑得只留一路尘烟。终于有个好心的郝兽医来搀我我们用一个老头架着一个重伤号能到达的最大度蹦着。

    我:“怎么会死过去呢?”

    郝兽医:“伤的呀!”

    我:“他怎么会伤着?”

    郝兽医表情怪异地看了看我看起来有点儿生气。狗肉从迷龙们去的方向跑来吠叫了一声又跑了回去老头子立刻把这理解成他必不可少的信号于是我又一次被闪在地上。

    郝兽医:“你自己走好不啦?他们要医生我是医生!”

    好不好啦他都自己跑了我追着颠颠的死兽医颠颠地跑一切乱了个套我们都有末日的感觉。

    那栋本为麦克鲁汉和柯林斯所备的小屋后来就成了死啦死啦和我在阵地之下的住所远远的我便看见那群家伙们围在一起簇拥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东西。我才刚刚近前就听见人群里死啦死啦在愤怒地大叫:“干什么?老子就爱时不常地摔一跤管得着吗?没见过?管得着吗?”

    然后就是郝兽医的声音“团座你这跤摔得——泡茶的功夫都过去啦。那叫晕倒。”

    “啊?几点啦?”我猜死啦死啦看了看表然后勃然大怒“滚!滚蛋!闪开!”

    然后人潮就如水分开我瞧见死啦死啦最先赶到一或者从未离身的丧门星和克虏伯还扶着他而我瞪着我的团长呆。我快不认识他了我像是看着一个活鬼这只活鬼脸上刮擦的血痕早已洗净但仍清晰可见老郝抹上的紫汞让他看起来似足一个阴阳脸的小丑他一向挺刮的军装不知道被哪个家伙裁成了短裤短袖那是为了方便包扎他的手掌、胳膊、手肘、小腿和膝头所有爬行时会磨擦到的部位都被绷带包扎着渗着血迹他的衣服敞着绷带一直包扎到他的胸口再在肩头打了结以做固定。我想他的手脚和腹部都已经磨烂了也许见骨。

    我只好泥雕木塑一样地看着尽管他看我只是一眼掸过然后继续他的愤怒。

    死啦死啦:“麦师傅和你们督导大人都去师部啦干嘛瞒着我?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成不足败有余!什么都要我自己操心!你们是我下的蛋啊?那就叫我妈呀!——儿子们我车呢?车呢?!”

第九十九章

    至少就痛楚程度来说那家伙伤得比我重几倍可不但咄咄逼人还挥手打人。我们被他轰着赶着迷龙绊在泥蛋脚上两个家伙滚作一团。丧门星忙飞奔了去找车其度好象前边有个日军给他追着砍。

    死啦死啦:“孟烦了躲什么?你得跟我一起去。拖你回来是要派用场的——瘦得皮包骨重得赛生猪。”

    我:“……我怎么回来的?”

    死啦死啦:“你哪里回来了?你早死在对面啦现在跟我说话的是个怨魂。”

    想跟他说句中听的都没处下嘴我只好干咽口唾沫。

    我:“……谢谢你帮我生。”

    我无法想象他如何背着我在森林一样茂密的枪口下爬行如何爬过几华里刀锋一样尖利的砾石就象他无法想象已成亡魂的小书虫如何渡过怒江而他也只是挥了挥手很给面子地又多瞧了我一眼。

    死啦死啦:“准备报恩吧。今天我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你做什么就什么。你说你不想死那就给我使出吃奶的劲来活。”

    我:“我能帮你做什么?”

    没回答他那辆破吉普已经被丧门星吆喝着开了过来仍未修好爆炸一般的声音冒着黑烟度还不如丧门星的狂奔。

    死啦死啦实际是被一帮家伙举上了车后座他行动反而不如我灵便我至少还有一只能着力的手。一个包砸在我们车上我认得那是我们背过江的包之一空瘪瘪的也不知装了什么。包还在车座上弹跳的时候死啦死啦已经催着司机开车于是我们飞驶。

    我看着那帮家伙被迅抛离郝兽医突然想起什么挥着一个急救包追着车大叫。但这破车的噪音大得我们听不清。

    我再顾不了他们了麦师傅指责我们对物资报废性使用确是对的我们地车躁音大得我们在车上说话都要嚷嚷而且我们一路呛着黑烟。

    我:“郝老头刚才一定是说你会死在路上-这么急干什么?”

    死啦死啦:“师部会议林督导瞒着我拉走了麦师傅。你说是干什么?-不要装傻!”

    我已经无心装傻死去活来我甚至觉得以前的装傻卖楞是一件多无聊的事。

    我:“是作战会议吧。这种大事阿译没种瞒着你的往好里想是虞啸卿爱惜你的身体可实在是他不想听你的丧气话。他们去了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表示虞师三团到齐。以全公务。”

    死啦死啦现在很愤怒比刚爬起来时更加愤怒:“这是拿全师的性命孤注一掷!怎么能不告诉我?!”

    我:“他对你已失敬重了。你现在在他眼里还不如那些只会听他命令的人。”

    死啦死啦:“他是理不直气不壮!他是明知故错不想旁边有个明白人看着!”

    我:“那你也知道虞师座心虚时会怎么做。枪在他腰上别着掏得还特别利索。刀被他手下背着听说那把刀能把活猪一挥两段-你也不属猪。”

    死啦死啦:“我要你使出吃奶的劲来说这个吗?”

    我只好郁郁:“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你也一样。”

    我们的车驰进失去祭旗坡遮护地路段通常灌木和林荫会把我们遮护。但今天那烟冒得如同信标于是我听见隔江的南天门“通”地一声闷响然后是一个指向极明确的呼啸声迅靠近七五山炮。

    我:“-炮击!快开!”

    司机也意识到危险猛踩了油门但这辆破车度根本提不上去第一炮弹在我们车后炸开我死死抓着座位死啦死啦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撑起来。倾身去抓固定在前座上的冲锋枪。

    第二炮弹在我们的车前方炸开车猛颠了一下熄了火停下。我呆呆地看着死啦死啦他已经抓到了枪从前座撑了起来。硝烟和爆尘散去那家伙满头满身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我:“……喂?”

    他没吭声拿枪撑着慢慢地坐倒在座位之间。即使炮弹炸响时我也没有现在的恐慌我挤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猛力摇晃着他。

    我:“不要啊!我看过啦!你这种人在那边呆不下来地!你就算死了也会闲死!你事情还没做完。没做完你怎么能死?!”

    他开始呻吟:“……痛死啦。”

    我:“痛可以那也不能死啊!”

    死啦死啦:“别晃我了成吗?痛啊。我连皮带肉一路蹭回来的。一路上苍蝇追在背后打牙祭。好多次就想给你补一枪算了要不是咱们已经在南天门扔下一千多号……我不想再加多一个了。”

    他是一点死相也没有我这才现死了的是我们的司机他仰面在驾驶座上胸腔已经被一块弹片切开——于是我讷讷地放开他。

    我:“你……玩了命地抓什么枪啊?来的是炮弹你要拿枪把炮弹打死吗?”

    于是那家伙茫然地看了看他抓在手上的枪他刚意识到他刚才不顾一切地去抓了一枝枪:“枪……我……见鬼了……我拿枪干什么?”

    我:“……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看了看扔在车上的那个背包:“那里边装的是不是咱们画的地图?你知道的虞啸卿那耳朵根本是拿来跟所有人地嘴作对的那玩意不管用。我不是说损话真的我不想再损了。我也不想看着弟兄们拿命去垫不管是不是炮灰团的人-可有什么办法?”

    死啦死啦开始把自己撑起来我扶他我现在现他虚弱之极刚才在所有人面前的咄咄逼人是一个强装出来地假相。

    死啦死啦:“车是破的枪是残的司机都是死的咱们两个是残的那就是没办法?-没办法就是急出来地办法。帮我把死人抬下去。回来再收殓他。”他顺手把死人地眼睛合上了:“尘归尘土归土-你信不信得过我开地车?我可就学了一下午。”

    我只好苦笑:“你开的破车我们已经坐了一年多啦。”

    然后我们开始收拾以便让这辆车再动起来。我们做得很吃力——我们两个残废。

    在死啦死啦地反复捣咕下车终于动起来。它驶动露出我们放在路边的尸体我们只好先给他盖上一件外衣。

    这辆车在死啦死啦手上好象打算猛翻一个空心筋斗幸亏最后它还是决定四轮着地但是七歪八扭地跑下去。死啦死啦适应得很快他至少是很快就让车呈直线地跑下去。

    死啦死啦:“擦一擦。”

    他说的是挡风玻璃虽然刚才已经擦过。但没拭尽的血仍在往下流。于是我拿自己的衣服再一次拭擦。

    我:“擦什么?走下去本来就是这个色。”

    我终于算把车窗擦净了。我们默不作声地往前行驶。但我们前边的路仍是淡红色地。

    我们并不顺当地把停在师部外边的空地上我们地二把刀司机狠狠地把车撞上了别人早停在那里的车。

    几个岗哨向我们跑了过来但我们把他们吓坏了死啦死啦脸倒是擦干净了但就身上仍象是刚在屠宰场呆过我索性不穿我那件血糊糊的外衣了。但一个胸背各长一根竹签的人无论如何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死啦死啦:“我是川军团团长龙文章!虞师座特召我来有紧急军情报告!”

    他成功地把人吓到了甚至吓过头了几个岗哨吓得连扶他都不敢只剩立正敬礼的本能了。

    我抓起后座上的背包跟他直冲师部。我们来势汹汹但我看得出来那家伙地体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师部今天戒备森严但我们的这副鬼相加上压低了声的一声“紧急军情”让我们畅通无阻。不用问路往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撞就是啦。

    然后我们就看见那道门和别的地方比它设的岗哨是双倍。

    死啦死啦:“川军团团长!虞师座特召有紧急军情!”

    但这回不灵啦。值星的是李冰他只瞧我们一眼摇了摇头几支枪口便对着我们“机密会议。与会者提前半小时到场逾时免入。”

    我试图拉住仍冲冲往上撞的死啦死啦。那是徒劳。我刚把他往回拽了一下。他已经扯足了嗓子大叫“就是强攻渡江嘛!还机密个屁呀?!看看我。日本人已经打过江来啦!”

    本来死寂的院子立刻哄然了一下他那鬼样子就算说日军打到门外了怕也有人信。幸好今天的兵全是师特务营地见过阵仗没给吓散。

    紧锁着的那道门戛然打开了露出张立宪一张冰寒彻骨的脸“师座有令进。”

    我屏息凝气跟着剑拔弩张的死啦死啦。我小声地提醒着这个我见过天下第一惹事的家伙:“进门就道歉。说忧思过虑与会心切。”

    他没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道歉。而张立宪在我们进门后瞪了李冰一眼换来一个笔挺地立正张立宪立刻把门关上。

    我们俩站在屋里张立宪从我们身边走开我现在很后悔来这里因为我眼前所见的一切。整屋子的大部分面积被一个精致的沙盘占据这样一个沙盘定是日久之功但恐怕除了张立宪一类的亲信绝大部分人大概是次见到。它被怒江一分为二禅达与铜钹、南天门、横澜山、祭旗坡巨细无遗全部在望作为炮灰团的一员我没法不注意到别地阵地上作战单位精确到了连建制部分最精锐地部队甚至精确到排建制而我们的祭旗坡上边地建制符号只有一个:川军团-这大概就是我团在虞啸卿心中的地位相当一个排。

    而那些围着沙盘冷冷看着我们的人们:虞啸卿、唐基、特务营营长张立宪、警卫连连长何书光、战车连主官余治、炮兵营主官、工兵营主官、辎重营主官、搜索连主官、通信连主官、输送连主官、美军顾问团、英军顾问二十多双眼睛瞪着我们俩其中最友善的一双来自缩在墙角估计从来了就没吭过气的阿译因为那很怯怯最责难的一双来自顶在沙盘前但恐怕说什么也没用的麦克鲁汉。

    除却那两位和唐基。所有的眼睛里都杀气腾腾-我见识过虞啸卿地鼓动功夫那不奇怪而杀气最重的一双来自虞啸卿本人他在沙盘那头盯着这头盯着我们。

    进门就知道来晚了。虞啸卿闻鸡起舞卧薪尝胆以他的高傲甚至学会了隐忍和求全。现在他等来了物资等来了武器等来了加强的炮兵和强渡器材。他等来了美国人的激赏和合作谙熟了怒江的水文。竹内连山闹过的笑话再也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现在这辆战车再也煞不住了。这里所有的人将会陪他粉身碎骨。

    虞啸卿一反他平日有话就说的爽快刻意把我们晾着让我们被所有人瞪着刻意延长这种酷刑的时间。

    虞啸卿:“日本人打过江了?”

    我等待着死啦死啦地道歉但从那家伙嘴里蹦出来的是:“是。打过江了!”

    虞啸卿:“击破了谁地阵地?”

    死啦死啦:“击破了你的阵地。”

    我想即使是戳在虞啸卿背后拿着沙盘道具的何书光都能看到虞啸卿紧缩了的两个眸子。

    虞啸卿:“现在打到哪儿了?”

    死啦死啦:“打到这了。刚攻进虞师会场站在沙盘面前。”然后丫开始大叫:“我就是日军联队长竹内连山我特地来歼灭你的虞师!”

    满场哗然与诧然中我看着视虞啸卿如神祗的那几个家伙已经要把自己砸了过来而在虞啸卿一声轻咳嗽中戛然而止。

    虞啸卿:“我知道你从哪里来我有些感动可此一仗是必胜之仗也必是血战非匹夫一人之功。放下你画地地图。我会记你一功。”

    死啦死啦:“没有地图。我特来歼灭你的虞师!”

    虞啸卿:“何书光!”

    何书光伸手就掏枪于是又被大喝了一声:“转身!”

    于是转身虞啸卿拔刀时刀刃与刀鞘磨擦得让人牙酸-、——那是气的。

    然后他的手飞扬了一下他那把刀旋着猛钉在沙盘上——正好在南天门之前。不偏不倚。

    虞啸卿:“好!竹内先生我来攻南天门如果攻下来我砍了你的头!”

    又一次哗然。唐基迅急地在虞啸卿耳边说什么但那家伙立刻喝了回去“去他的枪毙!他要做鬼子。我就砍了这鬼子的头!”

    我呆呆地看着这事态急转。说什么也没用了唐基都不可能挽回的事情我更不可能挽回。而死啦死啦低着头气势上弱到不行然后他抬起头来。

    死啦死啦:“好。我守南天门如果守不住你砍我的头。”

    虞啸卿:“好。”

    死啦死啦:“我需要把南天门的阵地做些变动。我看了回来地。”

    虞啸卿:“可。”

    死啦死啦:“我不是一个人我和我的副官。你们做一边。可如果没守住不关他事只砍我的头。”

    虞啸卿:“未及战先言败?”

    死啦死啦就苦笑:“我是您手下最好的百败之将。”

    虞啸卿:“行。我对那颗草包头没兴趣。”

    “我要想。最要命的东西沙盘做不出来。”死啦死啦敲敲自己脑袋“在这里头。”

    虞啸卿:“请。”

    然后是死寂这屋里地空气如同冰冻。

    被几十双眼睛瞪着死啦死啦想着有时会动手在南天门阵地上做出一些改动比如加上诸种侦察方式难以现的地道比如说在那块半山巨石的反斜面后加上几个暗堡比如说为那两道纯属多余的反斜面防线加上一些点缀一边这样做的时候他还得讲解“……南天门上没有的东西我不能胡来。这是自江边第一防线延伸到半山第二防线地地道是地竹内联队挖通了整座南天门。”他注意到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和虞啸卿地不为所动。“硬胶土火山石我们都觉得挖不动——他们也挖不动可他们决定做鼹鼠。只挖一个小孔把汽油桶打通连上埋上串贯土中工程量锐减那就挖得动啦。”

第一百章

    很静只有几个翻译在轻声地把他说的话译给美国人英国人死啦死啦根本罔顾中国式的怀疑、美国式的讶异和英国式的嫌恶。他只是用手指在沙盘上的明壕里捅了两个洞“不想搞坏这么好看的东西我只捅两个口表示了。你们不信可它在南天门上伸得像蜘蛛网一样。里边很黑有通风孔但没有任何照明人在其中憋屈难忍气味难闻可因此守军可快机动往任何一点——嗯是爬去的姿势不好看可打仗谁还管这个?”

    一个美军中校说了句什么。

    我:“他不相信人能在一个绝对黑暗的环境里钻过半座南天门会疯的——顺便说我也不信。”

    死啦死啦:“我钻了没疯。还有比我更能扛的可惜是日军他们甚至驻守在汽油桶里——而各位身经百战一定见过比这更疯狂的事。我顺便提醒我的同胞我们总说我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可吃苦耐劳不光是挨饿我见过把自己绑在树上吃喝拉撒睡的日军也见过累死在脚踏车上的日军——自封的优点会害死我们。”

    张立宪:“——你他妈的……”

    虞啸卿:“小节争执就是夺我性命废我时间。”

    于是大家都老实死啦死啦接着得罪人“我从这里钻到这里半山石。我们大概一直奇怪竹内应该炸掉它留着阻碍射界。可石头下是挖空的一个小队驻防暗堡群。”

    第一主力团团长海正冲便开始抗议:“半山石那里我们足盯了一个月就算一根杂草也现了。暗堡群?”

    死啦死啦:“不在正斜。”他抓了几个标识摁在那块石头的背面:“在背面。”

    海正冲只好冷笑“这样的暗堡修来做什么?溃逃时好打自己脚后跟么?”

    死啦死啦:“倒也可做此用。但应该是次要吧。”

    虞啸卿:“勿争小节!一堆人打一个人还争这些做什么?”

    他再次忽略了我于是死啦死啦提醒:“两个。”

    虞啸卿:“一个疯子和一个草包。”

    死啦死啦:“疯子钻汽油桶钻到了这里第二防线明壕不多多为暗堡交通壕也上覆圆木伪布植被几与南天门同化重要火力点上是原木、铁皮、沙土的双夹层我军火炮无法穿透。第二防线又是以汽油桶上行。直至土质疏松处这部分是真正的永备地道。照明、电力、通讯一应俱备也是我钻得最难的地方被逼得钻了排污道我还见到修完工事后被屠口的百姓残骸。”

    他等待了一下虞啸卿表示态度虞啸卿只是挥了挥手让他继续。

    死啦死啦:“地道随时可以炸毁封闭当然是照他们的意图。我们根本无法明细地下网道的全貌。从这里可以上行直至最后一条防线。施工之密防御之坚比第二防线有过无不及尤以山顶树堡为甚。南天门山顶的巨树早与石同化数十棵长成一棵部分树质与玉石同纹理向被称为神山神树。

    竹内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把石与树都挖空了真不亏了他土木工程的出身。此堡射孔无数连树杈都经得住直射火炮的座力树体本就坚固得能抗航空炸弹。现在树根以上两人高度全被*水泥包裹再向外延伸成一个堡垒群是南天门上最大的主堡群众所周知也是竹内那个挖洞狂的指挥部。”

    虞啸卿:“你不就是竹内?”

    死啦死啦:“就是我这个挖洞狂山老鼠精拿水泥和工兵铲打仗的妖怪。”

    挑起了废话的虞啸卿又斩掉了废话:“废话少说。你的火力配署。”

    死啦死啦:“这个大家心知肚明美国盟友的飞机天天都看着的。现在是日军物资匮乏原有的重炮倒调走了大半不外是联队本就有的那些九二步炮、十一式战防、七五山炮、几种迫击炮和掷弹筒、九二重机。不过师团级的重炮调走了联队级的直瞄炮可是倍增了。尤其九二重机多得吓人。”

    虞啸卿:“讲完啦?开始吧——攻下这棵树我砍你的头。”

    死啦死啦叹了口气:“我的头在这脖子上是呆得最好的不过师座要的话。它就在这棵树上。”

    虞啸卿:“开始。”

    死啦死啦:“孟烦了你上。”

    我:“啊?!”

    死啦死啦:“你是离我最近的人一个耳刮子就能扇到的距离。能顶到什么时候顶到什么时候你死了我再上。不过想想你在日军阵前的恐惧你不想我死也不想弟兄们死使出吃奶的劲来活用你恐惧的东西打仗。”

    于是我接受了这个我往沙盘前靠近了一步而虞啸卿却往后退了一步如避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虞啸卿:“何书光你上。”

    我就看着那个愣头小子一下子张口结舌平时的飙劲无影无踪:“啥?”

    虞啸卿:“你也是离我最近的人。离我近不是天天跟着你张哥你余弟胡混或者在禅达的婆娘面前装风雅卖肉你早该上战场我也知道你不想做我的刀架子你早想上战场——十五分钟收拾掉这草包我让你上战场。”

    何书光脸红了一下立刻便如狼似虎起来了“是!”他瞧着我的架势像是打算扑上来用拳头把我收拾了。

    我只是看着死啦死啦在沙盘上标注的那些通道我知道那是他活下去的机会因为他不是个没目的的人。

    何书光着愣我也在着愣。旁边的人有些不耐烦不知道这两位要愣到什么时候。

    我:“……你是攻方。”

    那就是说他先开于是何书光便斯斯艾艾地:“我……我……我……”

    虞啸卿:“结巴什么?!我器重的人要一往无前!他只是你踩在脚下的草!”

    虞啸卿的手下真是比死啦死啦的手下好对付多了只一句喝何书光立刻便利落起来平日舞枪弄棒这会还推推眼镜利落得文绉绉的:“我师为此役可调集兵力计有虞师三团一万二千人之全部军部工兵团之大部已专攻强渡作业逾年。支援火力汇方圆驻军之大成计有七五山炮群三一零五炮群两师座正争取一五零重炮能做加强成算颇大。各团营级单位都配有美军联络官美国盟友之对地机群可随机来援。我师已熟谙怒江水文并有美援之强渡技术和物资。实际我师已在其它江段进行过秘密之演练湍急之况比行天渡有过之无不及……”

    我听着。那家伙简直是在献宝我想死啦死啦和我一样我们知道这些日子是用飞一样地度在变壮实但没想到他藏了这么多东西。

    “……我师将择能见度良好之日以便挥绝对优势之空中、地面火力对南天门实施无间断之打击。横澜山之直瞄火力将对西岸敌火力点予以拔除。第一第二主力团由加强之工兵营协助展开强渡我师工兵、辎重部队都远较友军为胜尤在两栖强攻上得到美军盟友太平洋战术经验之助……”

    有趣的是在何书光的攻势中祭旗坡上是一片死寂的他们都将炮灰团当作不存在的存在。

    何书光文绉绉地毁灭着整个南天门西岸我怀疑他是否经验过血肉横飞否则不会在描述生命化为泥涂时还那样咬文嚼字。

    “……虽为6军但师座为此役一直精研美军跳岛攻击战术尤以去年末塔拉瓦之惨烈卓绝一战师座调专人翻译盟友资料。已精研至班排一级作战。师座说话感谢盟友提供之经验但任一新型战术其失败处比成功处来得值钱……”

    虞啸卿很不耐烦地把他话插断了:“总说我干什么?说打仗!”

    翻译便向了虞啸卿传话:“赫尔特林上校以美军顾问团名义向虞师座致谢感谢虞师座如此重视盟友以生命换来的经验。向失败处求成功是美国精神师座不光拥有了美国造的现代战争机械也拥有了这种精神。赫尔特林向虞师座表示失败比成功来得值钱他很赞赏值钱两字——这也是美国精神。”

    虞啸卿就只好以微笑颔回应那位赫尔特林的颔可显然他在意的不是美国人说他够美国。

    虞啸卿:“——南天门怎么守?”

    他仍不是向我问的。还是问地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就指着我而我一直在瞪着沙盘呆。

    我:“我不打。”

    我面临了一片嗡嗡声并没有得意这里都是军人军人不会因为战场上的意外而得意。

    我:“打也打不过。美军赢了太平洋可我们也学了乖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身处炮火之中知道人这时候多惜命我不做任何自杀式的反击。不打我忍着。”

    虞啸卿:“这不是日本人的打法。”

    我:“师座您也在用美国打法竹内干嘛就非得用日本打法?”

    虞啸卿看了我很久:“……你继续。”

    于是我向何书光摊了摊手:“……你继续。”

    何书光开始移动沙盘上的兵力标识。我撑在沙盘上呆呆盯着那些被他移动和逼近南天门的标识我的肩胛骨高高耸起。一只手吃不上劲用另一只手挠着头头皮屑和泥尘纷下如雨我像一根活羊肉串我身上尽是血和泥污我绝不像一个军人我是一个乞丐这个乞丐愁苦地瞪着沙盘想保住另一个人的活命。

    虞师的先头部队一那些标识已抵达南天门之下半数的兵力座集东岸他们将很快过江。何书光犹豫地看了看我他不知道该当这个入了定的叫化子是存在或不存在。

    何书光:“……我师运送能力可保主力团一个加强营在七分钟内渡江十五分钟内展开第一攻击波和第二攻击波之间没有间歇第三攻击波预计会有十分钟间歇。”

    加强营踏上了西岸便面临了已被炸过好几遍的日军第一防线他们开始展开训练有素武器精良。

    “我开打。”我说。

    然后那条曾几乎要了我命的防线顿时变成了马蜂窝轻重机枪也许算不得什么先进武器但几十上百挺轻重机枪集中在这样密集的一个空间里江滩上的人只能觉得捅开了几百个马蜂窝每一只马蜂都是一个要人命的金属弹丸掷弹筒的炮弹在他们中间爆炸。

    何书光愤怒地抬头他不是个能经受得起意外的年青人:“一防上没有那么强火力!你集中了整个联队的机枪火力二三防不要了吗?”

    我的声音在别人听来也许很悲伤因为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正在屠杀我方的弟兄于是我只好木讷得不带人类的感情。“我们渡江了四次最近的一次在敌军一防外趴了两天。他们的网道可以保证一防和三防同时吃上热饭。饭能送到拆散的武器也是一样。没一防没二防没三防一二三都是拿来骗人的——这地方竹内连山准备了一年多是他的战场。他早预备好的杀场。”

    虞啸卿:“继续。

    那就是表示何书光的抗议无效于是我继续开始我的恶毒“我军——就是日军深埋地下网道四通八达只要龟缩就扛得起有限伤亡最要紧的你方火力没能摧垮我军的临战之心——也就是杀人之心。”

    那确实很恶毒全联队的机枪火力网集中于一线在狭窄的江岸上制造金属风暴。主力团的伤亡率现在要以秒来计算。

    “一防集中轻重机枪和掷弹筒歼灭登岸之敌。老掉牙的武器可全联队的装备量集中在那么光秃秃挤满人的滩涂上几十米射程我会宁可挨美国燃烧弹。二防集中直瞄火器于半永备工事内截断渡江之敌。那些工事一零五炮啃上去也只掉层皮就算工事被毁也还能在二三防线的地下甬道机动。三防将远程火炮置于反斜面的炮巢中轰击。以避开东岸优势火力反击。”我说。

    何书光立刻开始反驳——一个不讲理的大孩子终于找到了理儿。“反斜面?那样的鬼射角?谁也打不到谁!你们根本就打不到战场上!你们连东岸阵地都打不到!”

    我:“那里已经不用打啦几百人挤在个窄胡同里砍杀。早插手不下啦。禅达群山环抱运输艰难虞师曾被逼到全师火炮就一个基数储弹的份上。现在路有啦打得起大战啦可大战更耗物资那要路来运的。我炸的是路。先毁禅达往江岸地路再毁外界往禅达的路。年多的时间日本人又不是没飞机早可以逐路段标定了。现在你们又要靠人力运输啦连以前都不如因为有了车你们事先没预备足够的骡马。”

    何书光瞪着我我想他最难以接受的不是被击败而是被我击败。

    然后那家伙开始爆“我会冲上去的!我拿刀砍也砍翻了你们的防线!我不怕死的!我这条命早就不打算要了!谁死了我就会填上去!我死了别人也会填上去!”

    我低下了头好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叹气我并不是那么想看一个草包的现形。

    虞啸卿:“下去。”他声音很轻因为他的部下即使在狂怒时也会注意他地声:“你真是我的赵括——我会给你仗打的。”

    何书光收了所有的性子下去他会很愤怒但是沉默的愤怒。

    虞啸卿:“海正冲你是第一主力团实战攻。希望你不光有军人之表也有军人之里。”

    海正冲纠纠地走了出来那是个粗壮的武夫往下的行为却要改观我的印象他走到沙盘跟前一个中校团长先给我这小中尉一个敬礼以致我也只好很不像样地还礼。

第一百零一章

    然后这家伙就再半个客套和情绪也没有直奔主题:“我不看我的背后因为我在进攻。”

    我看着他这不是个草包他拿来慑人的不光是他的貌似粗豪和脸上的刀痕。

    海正冲:“以渡河器材应急改装为避弹板继续冲击;呼唤远程火力向二防大量射烟幕弹掩护渡河;三防无需我来操心你的远程火力自有虞师座亲来照应。”

    我看着他这是个凶人——我将会更加吃力。

    他几乎是自杀式的攻击为了让第二主力团能接续他们好容易抢占的一防。那样悍不畏死的进攻本可以是让他们至少跟日军二防绞接在一起的但是南天门半山腰上本来是火力空白的地方冒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那家伙外形扁平说白了像巨大的乌龟壳子子弹打上去只有金属的响声但是从下边的缺口里却冒出轻机枪的火焰。于是海正冲最后的攻击不仅是自杀式攻击也是无效的自杀式攻击。他被我命中的时候他被阻滞的士兵正在被一防撤退日军增援的二防火力中死去。

    海正冲瞪着死啦死啦而不是瞪着我他总算还是个有自控力的人并没像何书光那样失控海正冲:“龙团长你为你的部下出了个好点子可谁见过能走路的碉堡呢?”

    死啦死啦:“我见过和那些土造盔甲一起放在工事里原始得很可得看用在什么时候。竹内连山一定会死守可不是死在那里不动防御不等于放弃机动。”

    虞啸卿:“下去吧。你已经尽力只是没他无赖。”

    海正冲一个敬礼干脆地退开倒也去得昂然。

    安静了一会儿。我很疲倦汗水流淌让我的脏脸快要溶化了一样这样的打仗我实在是宁可继续窝在南天门之下忍受孤独。虞啸卿很平静可他一向不平静。死啦死啦像是什么也没生过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其他人很躁动躁动但是沉默这比喧哗更让人不安。

    虞啸卿:“俞大志俞团长这小子阴损得很和他现在死守的南天门一样。便宜占尽似弱实强——你是打不过他的。”

    我们的第二主力团团长便只好啪一个立正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

    虞啸卿便向我:“贵庚?”

    他居然这样客气起来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实岁二十五。”

    虞啸卿:“顾忌太多。你讨厌我可又怕我我要上来怕你的损劲全上不来了那就叫束手待毙——你好像很想保住那颗惹事生非的脑袋。”

    死啦死啦苦笑了一下。我不出声因为虞啸卿说的是实情他要上来怕压也把我压死了。

    虞啸卿:“弄个年岁和你相仿的斗吧。”

    他说的那位明白得很张立宪迈步出来他也不向谁敬礼只是向沙盘摊了摊手反把沙盘当作了巨大的棋盘。

    虞啸卿:“新提拔的特务营营长张立宪民国四年生人倒从民国二十年就跟着我打仗。我记得你是学生兵。他也是学生兵——你们学生娃对学生娃看看。张立宪你接手第二主力团。”

    张立宪:“是。我请求向日军二防施以黄磷弹轰击美军轰炸机应已可再次出击请以汽油纵火炸弹施以攻击。”

    我:“第一主力团的残部还在你的攻击区与日军纠结。”

    张立宪:“知道。可不这样整团人拿血肉换来的寸寸山河就又成泡影。为国捐躯得其所哉。”

    我轻声地:“你没被活活烤死当然得其所哉。”

    他不说话了只做一副儒雅表情而虞啸卿在和美军顾问轻声交流后给出答案:“可以。”

    我也不说话了他如秀竹我似枯草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

    我看着那家伙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拈掉日军阵地上的兵力标识以及第一主力团的最后标识。在我的印象中他敏锐但是无知无觉。他一定没有经历过大头兵在身边死去更没经历过他自己的死去。

    我也像被烧糊了一脸枯焦的表情看着他。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支持文学支持!他也流离失所他也愤怒他也茫然。同样的情绪做出不同样的事情迷龙找了个家郝兽医决定做好人死啦死啦决定和不堪的我们同命运。而他和他的师座因此爱上了武器他们弄来了杀害力最强的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向任何东西开枪。

    那小子又摊了摊手该我了——他倒并不得意。

    我:“……你的炸弹炮弹就算扔在祭旗坡这样简陋的阵地上总也还有人活下来的。人是怎么都能活的。”

    张立宪:“同意。”

    于是在燃烧时覆盖上了的甬道开启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从里边蜂涌而出对那些汽油桶改装的简易甬道则是爬出钻出他们推开倒在武器上的尸体重新操起还在烫的武器。

    于是南天门又一次开始喧嚣起来二防和南天门树堡上的武器再度向冲锋部队攒射。

    张立宪是有条不紊的因为倒在枪炮攒射下的那些炮灰们并不干扰他决策的心情他和他亲遣的那队人甚至不加入冲锋的人群而是斜插入半山腰上的那块巨石之后。

    一个临时的联络点很快建立起来那家伙显然是个酷爱使用先进武器的人巴祖卡火箭筒、六零迫击炮、火焰喷射器诸种我们见所未见的家伙在那后边组合起来然后开始对二防那些仍在喷射火舌的火力点予以拔除和彻底歼灭。

    与他随行的美军联络官开始呼叫空中这回是战斗机对山顶树堡的点打击无法摧毁但至少可以压制。

    现在的战争看起来很怪异第二主力团的兵看起来像在和南天门本身作战一片焦土上他们缓慢地推进。日军仍从他们蜘蛛网一样的甬道里四处冒头。对攻方造成极大的伤亡但只要一个出口被现便会被喷进炽烧着的凝固汽油他们不仅是要歼灭窝在里边的日军也藉此现另外的出口然后掘开每一个冒出油烟的地方扔进手榴弹和TnT炸药块。

    终于他们可以几无阻碍地冲锋了除了半山石反斜面的工事下还在机枪轰鸣这是我最后的抵抗手段了我调进了八挺重机枪。封杀任何想越过巨石拿下山顶的攻击者。石头下暗堡里的每一个枪眼都射界极其窄小才十几度左右。但正因此射手极其专心每一股张立宪派上来的兵力都是未及展开就被扫倒。

    喷火手身上的压缩空气瓶被打爆那几乎波及了他周围所有的人。

    巴祖卡火箭手和他的火箭筒一起滚下了陡坡。

    张立宪组织他的人搭一道人梯一个个土造的爆破罐传了上来看着土可里边塞的全是高烈炸药。

    然后那些玩意从石头上向暗堡悬垂放下。

    点燃的引信咝咝地冒着烟。

    第二十六章

    我站了起来。我已经死了死于上百公斤炸药连续不断的轰炸。我很想做成这件事情但我又没能做成这件事情。

    我只好看着死啦死啦担心他的脑袋他厚颜无耻地向我笑着以至我看起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小脏孩。

    张立宪向他的师座敬礼:“二防已扫清。敌军顽强第二主力团伤亡逾半。”

    虞啸卿:“你也太不知节省。”

    张立宪:“对不起。”

    死啦死啦也看着正从沙盘边退开的我。

    我瞪着他轻声地埋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搞错啦他们强得能拿下南天门……只要拿我们垫。”

    死啦死啦没理我他看着沙盘对面因为虞啸卿正在看着他。

    虞啸卿:“告诉你的手下他不是个草包!我看错了道歉!”

    死啦死啦用嘴角向我微笑:“听见没?那就不要说草包话。”

    我真的不在意虞啸卿认为我是个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

    然后死啦死啦向沙盘边走他现在瘸得比我更狠。因为他两条腿都瘸。虞啸卿也向沙盘边走一边松开永远不松的第一个扣子活动着关节。

    虞啸卿:“小孩子们都玩过了现在咱们。”

    死啦死啦:“小孩子都让几千人尽成飞烟了现在咱们。”

    虞啸卿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猜没这么些外人在。老虞就算嘴巴子够不着也会抓上什么扔将过来。

    虞啸卿:“我停止攻击。”

    死啦死啦蹙着眉瞪着沙盘意外意味着绝不轻松他脸上罩着乌云。

    停止攻击绝不意味着放弃攻击。攻击部队在与半山石齐平的第二防线上就壕为营把它改装为适合于向上攻击的工事。虞啸卿不像张立宪那样酷爱使用新鲜玩具实际上他利用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日军的机枪、战防炮和步炮被掉转了射界重新筑巢刚从东岸运来的点五零机枪和二十毫米自动炮瞄准了三防连日军丢弃的那些活动碉堡和胸甲都被他捡起来废物利用。

    南天门的三防现在就像被一群豪猪围着的刺猬。

    生力军在烟幕掩护下几无损失地登岸那是虞师最精锐的人马特务营、搜索连、警卫连。

    虞啸卿说:“你方已无力阻滞渡江我以整建制特务营、搜索连、警卫连对攻击兵力予以补充。浮桥未搭战车连无法渡江但可于祭旗坡上建立固定射阵地。我师可调配大部直瞄重火力随舟渡江重筑阵地。我之炮兵、美盟之空军对南天门山顶予以不间断之轰炸骚扰把你们压在地下无法重做部署。”

    死啦死啦闷闷地说:“嗯你做得到。”

    当美军飞机的再一次来临和再一次远离南天门地山头就像刚爆完毕的火山烟柱几乎遮没了西望的天空。

    阵列的坦克在余治的口令下开始从祭旗坡的阵地上轮番炮轰击偶尔南天门顶直瞄火炮射的炮弹会在它们中间炸开湿重的扬土砸在坦克上也砸到战壕里的我们。

    我们窝在安全的战壕里我也在其中。死啦死啦也在其中我们做饭、笑骂、指点逗逗不安的狗肉这场血战与我们无关与我们无关——我从战壕里呆呆仰望着黑烟伴随的暮色闻着空气里飘来的焦糊它是否真的与我们无关?

    被命中的坦克在燃烧中退却它辗过我头上的窄壕燃烧的余治从车上跳下摔在我的脚下——我呆呆地看着他。这是否真的与我们无关?

    暮色下的虞师开始第三次进攻暮色下的竹内联队也开始第三次反击。战线已经拉近到如此距离。战防炮几乎在顶着工事开火而迫击炮手把炮弹引信截短到一个几乎出膛就炸的距离。

    他们迅就绞结在一起了成了逐壕逐沟的争夺面对面的抢射。扔过来的手榴弹因为距离过短被对方捡起来回掷一段战壕里的冲刺——只要不被对方的攒射击倒就可以把刺刀扎进对方的身体。

    何书光用刀狂砍着阻碍了部队前进的铁刺网。他不怕死真不怕死他倒下了不是被子弹击倒的——铁刺网上闪烁着电火花。

    从南天门的主工事群滚下来汽油桶推它们下来的日军立刻扎回工事里然后那些鬼玩意开始爆炸炸得比航空炸弹还要响然后里边的碎片飞射几百米方圆。

    李冰指挥着迫击炮为远程压制射烟幕弹指示目标但从三防上飞来的烟幕弹立刻和他射的烟幕混为一体——于是后续而来地远程炮弹在日军阵地上也在我军阵地上炸开。

    李冰从目瞪口呆到捶胸顿足。

    那两双眼睛互相瞪着虞啸卿如虎。而死啦死啦似足待机而噬的狗肉。

    死啦死啦:“我保证我用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是将来会砸在我们头上的。”

    虞啸卿便将冰冷的目光自死啦死啦脸上移向沙盘:“特务营准备。”

    仍在进攻仍在防御没完没了的进攻和没完没了的防御。

    炮火在夜色下炸开任何军队在这样毁灭性的爆炸下都会暂缓攻击的。但这两支不会-于是我们看见人在TnT和钢铁之下如何渺小。

    巴祖卡火箭终于炸上了南天门树碉的表面那意味着他们距目标已经只有一百多米的距离但是爆炸过去树碉露出它石质的纹理连枪眼炮眼里射的火舌都未稍停一下。

    日军从树堡的上层露出身体投掷的不是手榴弹。而是整改装的迫击炮弹、七五山炮炮弹和比通常手榴弹大十倍的特制手榴弹。它们在竭力用人梯和竖梯攀上树碉的人们中间炸开。

    我的团长今天不损而是……他的战法说出来都嫌恶毒。他给铁棘刺通了电在防线上不光布设了地雷。

    还埋设了五公斤炸药再加五公斤钉子这样的摇控引爆他用尸体堵住炸开的铁丝网让日军通过地道在虞师背后出现他从陡坡上投掷装满炸药和玻璃片的汽油桶、炮弹壳、炸药包和炮弹改选的巨型手榴弹、燃烧瓶、瓦斯和死人他用曲射火力收拾了半个总爱乱放信号的搜索连让人现乱放信号弹等于通敌虞师倚重的空中支援居然被他用老式迫击炮射的烟幕化解他甚至用假烟幕把美国飞机引到了虞师头上。他让人看战争会如何歇斯底里他也引来了最多的仇恨全部来自自己人。

    虞啸卿说:“休息。”

    于是一切定格一切嘎然而止。死了的活着的将死的。

    这个屋里的气氛像是凝固所有人: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都用一种古怪的忿恨眼神看着沙盘前那个浑身汗渍、重伤并且精疲力竭的家伙。连麦克鲁汉亦是连阿译亦是——连我亦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古怪眼神。

    虞啸卿低头看着沙盘虞啸卿不看他。

    虞啸卿:“正午早过。大家少事休憩。一小时后再述。”

    然后他没看任何一个人出去张立宪和何书光一步不拉地跟在他身后唐基也跟着。

第一百零二章

    我们看着那个仍挺得像杆枪一样的人下意识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该让他先出去包括美国人和英国人。

    真正的死亡和这沙盘上的死亡到底有多大区别?马上要投身这场战争的人会觉得没有区别。这屋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死了虞师早已折损过半换成别的部队早已溃败但看着虞啸卿你绝不会怀疑他会战斗到最后一息

    虞啸卿出去其他人也6续地出去只唐基在我们身边停下来了一会儿。

    唐基:“龙团长你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团长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于是我感觉到他对唐基有一丝本能的畏惧——也许我更该说戒心。

    我对着那个忙活灶台的小贩声:“一碗光头饵丝一碗稀豆粉。”

    那家伙抬了头便看着我的鬼样子呆。

    我::“看什么看?老子是伤兵可不会吃了不给钱!”

    小贩便忙低了头:“没事没事。不要钱也可以的。”

    我倒觉得有些过了我拍了拍他肩顺便把几张法币放在灶上宽他的心然后我回到死啦死啦身边那家伙痛苦不堪地坐着压着自己的伤口——可他的伤口面积恐怕要多生二十只手才压得过来。

    虞啸卿说休憩于是每一个人都有地方休憩连阿译都有他的行军床和食物而我们被人有意地忘掉了——尽管每个人都知道我们俩最需要休憩。

    我在死啦死啦身边坐下街头的几张小板凳一张破矮桌几小时前被死兽医折磨过的伤口很痛关键是很累他比我更痛更累。但那不是最值得关心的部分。

    我:“……日军真会像我们今天这么打吗?这么阴损?”

    死啦死啦瞪眼他抬手想揍我万幸他今天行动不便。

    死啦死啦:“蠢话!从东北到西南!从民国二十年到三十三年!居然还在这里痴心妄想?——自己掌嘴!”

    于是我在自己脸上轻捆了一下他没错我问了句愚蠢之极的话。

    我:“你现在跑了怎么样?我给你找套老百姓的衣服。别顺着大路跑虞师人太多你在林子里呆着等到他们开打了你再往北走。那时候乱了。没人管。”

    死啦死啦:“我不跑。”

    我:“你所有的防线都没啦就那么一棵树!虞啸卿还有整个特务营和警卫连!你没瞧他眼神吗?你把他的师快打成光杆啦——他赢了就会砍你的头。”

    死啦死啦:“你要的那本地玩意我从来吃不惯。”

    他没理我。是对着端上来的食物说的那就是我说的形同放屁端上来的是我们今天聊以果腹的东西。我闷闷地端过我的稀豆粉吸拉着那是一种外观很不好看的稀糊而死啦死啦吃的是一种类似米线的东西他玩命地给自己放着辣椒。

    死啦死啦:“你吃得惯吗?”

    我:“还可以。”

    死啦死啦:“这也吃得惯你可以在禅达住下来了。”

    我:“不关你事。”

    死啦死啦:“我说。烦啦想过打完仗去哪吗?”

    我愣了一下这还真是没想过的事:“……打完了吗?五年前就说收复失地倒把自己收到这西南边陲来啦。照这度怕是要打到下辈子吧。”

    死啦死啦:“总要完的。去哪?”

    我给出个麻木而平庸的答案:“回家。”

    死啦死啦:“太应付了吧?在胡同里做个歪嘴瘸腿怨天咒地的坏跛子?”

    我:“那你让我怎么着呀?人人打仗不都喊就为回家吗?”

    死啦死啦:“我瞧迷龙就不会回啦他已经把心里捂着的东西拿出来啦。你呢总是远得够不着的才说好。你看看眼前这碗。”

    我就看了看那碗我吃一半的稀豆粉我什么也没看出来:“看什么?”

    死啦死啦:“这么怪味的本地东西你也吃习惯了这地方只要不打仗真是不错。烦啦。人这辈子的心力是有限的尤其打仗一年耗十年的心你到时候要是没力气换种日子过别勉强你父母就在这你那小姑娘也不错你们心里都干净都年青别再做舍近求远的事……”

    我:“……你说这干什么?我用你操心吗?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死定啦?那你跑啊!——要不你扎这破摊上等虞啸卿找你来谈心我捎了你脑袋跑?我做第三回逃兵?这样他就砍不到你的狗头啦。老板借菜刀使下。”

    老板莫名其妙地看我。而死啦死啦苦笑然后吃他的饵线。

    死啦死啦:“你什么疯啊?不舍得我死就好好说不行吗?”

    我:“我好好说过啦——你跟我说稀豆粉!”

    死啦死啦:“我不会死的。”

    我:“凭什么?”

    死啦死啦:“我不会输。”

    我:“凭什么?”

    死啦死啦:“我要是死啦。弟兄们照样大把地死在南天门上我哪儿会做这种蚀本生意?”

    我:“其心可嘉。”

    我保证虞啸卿砍了你脑袋后也会这么说他就是那么个自觉能纳百川的小肚鸡肠。”

    死啦死啦:“他一诺千金的我脑袋稳当得很。”

    我:“他一诺千金才要砍你脑袋。”我看了看他我开始意识到什么:“怎么打?说说看。”

    可死啦死啦一副索然无趣的样子开始吃饭:“不想说。”

    可我开始高兴起来因为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东西在缅甸、在南天门这种东西总让我们绝处逢生。

    我:“又要猜?我想想看。表面阵地你看过我也看过这个没什么。花样在地道里。那天你钻了小日本的耗子洞回来时臭得像屎可高兴得很嗯三分数啦画了半天的图。小太爷差点被你害死六分数啦。”

    死啦死啦:“错啦错啦。换个方向。”

    我:“我才不信。鬼就在这一你说你摸到了那棵树的根这我信你干得出来。你干嘛去摸那棵树的根?从山脚到山顶的图什么?你……”

    我忽然愣了我想到一种可能性一种只有他这鸟人才干得出来的可能性我瞪着他他当没有看见把那碗已吃光的饵丝捧起来喝汤喝汤时那只碗整个拦住了他的脸。但他把碗放下时我仍在看着他——我再也不轻松了比刚才还沉重。

    死啦死啦:“错了啦。一开始就错啦。重猜重猜。”

    可我已经不打算重猜了我现在不关心他能否赢虞啸卿了他肯定能我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才是真要紧的事。

    我:“你有办法拿下南天门?”

    死啦死啦:“剩了东西你要吃光啊。我尝口你的稀豆粉……”

    我把他去拿的豆粉给推开一个一直在上恶当的人有理由像我这么愤怒。

    我:“你去西岸不是要找证据让虞啸卿放弃进攻。你是找攻下南天门的法子。”

    死啦死啦:“对呀跟这顿饭一样干干稀稀的混着多好?你又绕糊涂啦?”

    我:“你已经找到了可你不说跟我不说跟虞啸卿也不说……为什么?”

    死啦死啦:“啊?什么法子?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说?”

    我:“别骗我都这么熟啦。今天你很怪知道吗?我以为是被虞啸卿催的。可不是……刚才你劝我在禅达安家我觉得你很伤心。”

    死啦死啦有点木然后开始苦笑连苦笑都很做作:“我没心肺。何来伤心?”

    我:“为什么有办法不说?这办法都能让你想到仗打完之后了还让你伤心。”

    死啦死啦:“因为没有。你心眼子多得像马蜂窝。”

    我:“我在想……地道你摸到南天门的树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对啦你很高兴你敢跟狗肉打架的你就敢钻汽油桶……那就是拿下南天门的路。对不对?……你一个人不行的。要很多人……打这种仗部下只对你信任是不够的。要盲从……除了炮灰团虞师没人会听你的……”

    我从一个隐约的感觉摸索着实在像在沙盘前一样凭着对我这团长的熟悉和南天门前刻骨铭心的经验摸索出一个打法然后我被我想到的吓到了并且我确定这就是我眼前这位的打法。我被吓住了。男人会被吓哭吗?体质羸弱却杀人无算我一直以为这至少让我比别人坚强但我几乎被吓哭了。

    死啦死啦看着我的表情苦笑他知道瞒不住了。

    我:“你疯了吗?!这样去打我们都会死的!你从不说军令如山可说什么我们都听都信是因为你带着我们活下去再苦再难我们抱着团活下去!不用你来为我们明千奇百怪的死法!——我叫我们炮灰团那是开玩笑的!你真当我们是炮灰?!”

    死啦死啦:“走。走。”他看了眼那摊上目瞪口呆的旁人:“别在这说。”

    我:“你把脑袋给我好吗?我捎上你脑袋做第三回逃兵!不是躲虞啸卿是为了让炮灰团的弟兄们活命!你那颗脑袋太惹事啦!——老板菜刀!”

    死啦死啦:“走走!再泄露军机视与日寇同谋!”他一边往桌子放了点钱。

    我:“给过啦!我请你个拿我们不当人的王八蛋!”

    那家伙很抠门地把钱又收了掉头就走我狂怒地跟着。

    我前边那个瘸子比我瘸得更厉害他跌跌撞撞躲着我我怒气冲冲追着他。

    我:“你不要说出来!”

    死啦死啦:“我没有说出来。”

    我:“你誓毒誓!天诛地灭!”

    死啦死啦:“我誓……就算说出来虞啸卿也不会用咱们团的。没看他在沙盘上怎么用咱们团的?备用炮兵阵地而已。”

    我:“自欺欺人!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虞啸卿说的!这种战不用你用谁?用了你你又用谁?主力团?特务营?就算你用他们听你的?”

    死啦死啦:“我不会说的!”

    我:“你现在还在想说还是不说!——我们都想胜利谁他妈不想?!——可怎么又是我们?——别走啦!你看着我!我像不像个活鬼?我们每个人都像。你现在不是看着我是看着炮灰团的所有弟兄你告诉我告诉所有弟兄我们还有什么没做?”

    他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我真不会说的。真的。”

    我:“那干什么叹气?因为你在纠结说还是不说最后一定会说。这就是你说的。对和错很重要!”

    死啦死啦:“……你也觉得说是对的?”

    我:“自己心里要打的仗自己打去——就像你对我一样!谁跟你说对错?豆饼不辣他们分不清对错不会为了对而死也不会因为错就不活——可他们和虞啸卿卖一个价不好不坏活着!我在跟你说死活!”

    死啦死啦:“他们分不清对错吗?你低估了他们。”

    我:“他们跟着你我们跟着你我们只是跟着你哪怕你要揭了竿子做陈胜王那也是向死求活。”我在那气极反笑:“知道啥叫一目五先生吗?就是一个独眼的领着四个瞎子我们就是一目五先生炮灰团就是一目五。”

    死啦死啦:“那你高估了我……跟你们在一起混久了很快活……可真是的……我也快要丢失了我的魂魄。”

    我:“快要?就是说为了你那个要丢还没丢的魂魄你会……说出来?”

    他又看了看我走开是逃避也是决定。

    我:“……我看见他们了!!”

    死啦死啦回过了头他惊讶如其说因为我话里的内容不如说是因为我有点疯狂的语气。

    死啦死啦:“……谁们?”

    我:“死人!”

    说出这个词让我濒临崩溃我瘫软了靠着墙滑在了地上啜泣。我不知道死啦死啦向我靠近过来是出自同情抑或好奇反正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有过这么软弱。

    死啦死啦:“……谁们?”

    我:“康丫李乌拉要麻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我记得名字的不记得名字的脸熟的脸生的我喜欢的我讨厌的我压根记不住的所有的死在缅甸的死在南天门的死在江那边的回不来的死了的都看着我好像他们还活着看着我就只是看着什么都不说又什么都说了看着看着……求求你我快疯了……行行好求求你。”

    我把自己难受得晕头转向然后感觉到那家伙触碰着我的肩膀。

    死啦死啦:“你……心思不要太重。咱们都只做咱们够得着的事……你看想太多啦就噩梦了。”

    我:“谁噩梦呀?你看得见死人我们都不信都说你被鬼催的现在我知道你真是被鬼催的。快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了就对面就南天门看着我们江上没桥他们过不来。我没死又去看再看不见了。我想看见……不我不知道是不是想看见。太难了被他们看着就觉得碎掉了什么碎掉了心碎掉了魂碎掉了。你天天被他们看着你怎么过来的?怎么还能把我们送去那个地方?”

    他沉默地听着一边用手轻轻拍打我的肩膀。那不是安慰人的表情是个凝固的表情。

    我:“他们还好吗?他们缺啥?李乌拉要不要跟迷龙说话?康丫吃了郝兽医的假面条没骂?要麻在那边是不是也跟人打架?……我要不要给他们烧点纸钱?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得烧多少才够他们花?”

    死啦死啦:“……我……哪里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我:“是不是要有座桥他们才能过来禅达?过了江才好回家。对了纸船我们扎很多纸船老人说他们坐着纸船也可以回家。”

    死啦死啦:“……我……哪里知道。”

    我:“你家里不是招魂的吗?……你妈说得对你没有魂根活人碰上你都不得安宁别说死人……可你至少会。告诉我们怎么做就好啦为弟兄们做点什么呀。”

    死啦死啦:“……你们还真就信啦?那是骗虞啸卿的我要保命啊我只好说点似是而非的……你要大喊大叫铁血卫国他倒不信了他自己就喊炸了他又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信人会枯的——譬如说你——于是他信这些似是而非的。”

    我:“……你看得见死人?”

    死啦死啦:“骗你们的——为哄你们从缅甸走回来我是三十六计全使上啦……你们也是该信的都不信干嘛又信这样虚幻的东西?”

    我愣了会儿把他搭在我肩头上的手推开我手重得让他龇牙但我毫不内疚——我不再难过了至少在他面前不会再因为这件事难过。

    死啦死啦:“他们过得好吗?”

    我:“虚幻之说无稽之谈哪来的好坏。”

    死啦死啦:“我不想他们我得……活不敢想可是有时候猛的一下……”

    他涩在那我便看着他眼眶里猛的一下充盈了泪水。

    我:“……很不好他们都回不了家。”

    死啦死啦:“纸船……真的有用?”

    我:“假的。我编出来的为了不让你把你活见鬼的妙计说给虞啸卿。”

    死啦死啦:“真的对你来说就是真的。真对不起你跟人都没说你以为能跟我说——你已经死过一次我没有。我没资格跟你谈这事你只好憋在心里它是只有你孟烦了才有的经历……我又让你失望。”

    我:“假的。别信这种不该信的东西。你豪情万丈视往日如粪土只管去做你的吧。你不会枯的记得回头学学叠纸船以后多为我们叠几个纸船。”

    也许我只是感伤而不是恶毒但这句话比任何话都恶毒地戳伤了他我感觉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震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我清晰地看着他用手上缠的绷带擦掉一滴泪水。

    他起身去继续我们的战争。我跟着我沉默我再也不想就此事说什么。

    我们走过空空的小巷赶去师部地沙盘旁边。死啦死啦在这静得像是无人的巷子里不由自主地向每一个最静寂的角落张望。

    我默默地在后边等着。小说整理布于bsp;我的团长一路都在寻找一双看着他他却无法看见的眼睛。我清楚地看到他后脖梗子上每一根竖起的汗毛。我很想告诉他别怕死人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全是思念像我们对他们一样只有思念。

    虞啸卿抬起了头他不高兴虽然代表特务营、警卫连这些近卫精锐的标识已经几乎包围了南天门的树堡但他不高兴因为他不喜欢犯疑惑。于是他从沙盘对面看着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低着头他的视线掉在沙盘上的铜钹处而不是南天门说白了他什么也没看。

    沙盘上的刀根本就没拔走于是从虞啸卿的角度上看刀刃就在死啦死啦的脖子上。

    我站在死啦死啦身后。而我们周围的人们眼里是有一种有胃口把我们活吃了的目光。

    我不喜欢这我恨这地方这里没有好意。多年战争造就我的狭隘而这里的人们干脆把希望和仇恨一起埋葬。

    我终于忍不住在死啦死啦地腿上轻踢了一下那触动了他的伤处于是他带着痛苦的表情。抬起一张心力交瘁的脸。那张脸已经没有任何光泽了倒衬得他很是目光炯炯。

    虞啸卿:“你还有多少人?”

    死啦死啦:“……三去其二。一个大队左右吧。”

    虞啸卿:“日军最擅夜袭你为什么不动夜袭?”

    死啦死啦:“……你防得太好步步为营。”

    虞啸卿:“在你挖的马蜂窝里?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我一直等着我裤裆下冒出个洞还有把捅出的刺刀。”

    死啦死啦:“……所以你防得滴水不漏。”

    虞啸卿:“放屁!都无所作为到老子在你肚脐上打风枪开炮眼啦!——你到底搞什么鬼?”

    看来虞啸卿很想提前使他的刀了我忙顶上去:“我方主堡及子堡聚集火力杀伤攻坚部队以冷枪射杀爆破手以地势之利滚下汽油桶纵火制造应急障碍以烟幕瓦斯阻碍直瞄火力射击。”

    虞啸卿:“……他说了算?”

    死啦死啦:“算。”

    虞啸卿:“喝口吊气汤就想还魂?你慢慢烧我看你有多少瓦斯和汽油我等天亮稍有间隙便以零散兵力出击——调川军团上来。”

    我愣了一下一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最瞠然的一个人乃是阿译。

    虞啸卿:“此团能打的人正在山顶上和我们作对呢——林译副团长担任指挥。”

    阿译敬礼的架势活活要蹦将起来:“禀师座舍死也要啃下南天门!”

    虞啸卿:“你那口虫牙金钢石镶过?——海正冲团全军尽墨俞大志团三去其二你川军团一兵不损这是光荣还是耻辱?”

    阿译声嘶力竭地:“是最大的耻辱!”

    虞啸卿:“全力听特务营调遣尽你们该尽的力!”

    阿译:“是!”

    于是炮灰团的标识也就来到了南天门阵地之上窝窝囊囊簇拥于特务营、警卫连之后。

    战争从清晨到又一个清晨连活着也成了耻辱连炮灰团的渣子也拿出来塑个形就扔进炮火之中。我的团长回来后像被鬼附了身他再没做出像样子的还击。他为之奋斗的一切他偷蒙拐骗来的事业再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弟兄们回不去家乡的鬼魂。他一点点把头塞到虞啸卿刀下。他也觉得活着就是耻辱。”

    我凑到我的团长耳边:“你要是败了我们照样去死。”

    死啦死啦有了点反应虞啸卿也凌厉地扫过来一眼。

    虞啸卿:“川军团以班建制轮番袭扰特务营加紧打开爆破点。”

    我的汗水滴上了沙盘我不敢抬头因为抬头就要面对虞啸卿的目光。我身边的死啦死啦还是一脸挣扎的表情而沙盘对面的虞啸卿不是得意而是疑惑他不喜欢疑惑所以这种疑惑早已上升为愤怒。

    虞啸卿:“天亮啦。我的百败之将。”

    死啦死啦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倒也真跟刚睡醒差不多。

    虞啸卿:“你搞什么?什么也不做。就派个手下来跟我左支右绌?他是块料子可心窍是塞着的他不开阔……”这个一向强装理性的家伙忽然暴躁起来:“十分钟前我就可以爆开你的乌龟壳啦!我只是想看看你捣什么鬼!”

    死啦死啦的眼神飘忽着那真让我绝望。

    我:“炸开个缺口!我们还可以在碉堡里依靠地利抵抗!竹内一定考虑到这个的!”

    虞啸卿:“能挡多久?!”

    我忘掉了在和谁斗嘴:“这不公平!这只是沙盘!真打一场这样惨烈的攻坚战地形复杂伤亡惨重。我军从无空地一体的实战经验谁有这样理论的效率和理论的勇气?!”

    虞啸卿:“我每天睡眠从没过四个小时一天当两天用就为了效率!我虞师的兵绝不会比日寇缺少勇气!”

    我:“你每天睡几小时是你自己的事卧薪尝胆也可以是精神鸦片!别的团我不知道让炮灰团去打这样的仗肯定会哗变!”

    我听见一片死寂我迅知道我惹了多大的祸。

    虞啸卿:“什么团?”

    我:“川军团。”

    虞啸卿不再说话了我连让他生气都没能做到张立宪看看他他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于是张立宪走开门边打开了门向值星的李冰和那些警卫指了指我“收押。”

    我:“我没有想回的家可你记得帮我叠只纸船。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没看死啦死啦。但我是向他说的当李冰他们走向我时死啦死啦伸出一只裹满绷带的手把我扒开了。

    死啦死啦:“我的防线还在呢。”

    虞啸卿:“你到底藏了些什么玩意呢?要你的部下以死相胁才说出来?——你不会说可你的防线在哪?三条防线都成粉了。”

    死啦死啦:“反斜面的。反斜面的两道防线。”

    虞啸卿:“反斜面?它防的是铜钹!它的枪眼炮眼都朝的是西面!”

    死啦死啦:“铜钹一带的赤色游击队值得用两道工事群防御?”

    虞啸卿:“是防驻印军!他们正势如破竹地东进!”

    死啦死啦:“反斜防线在我军势如破竹之前就初具雏形而且中间还隔着两个日军师团。”

    虞啸卿不再做这种争执了他虽然总在争执。却又最不喜欢争执。

    虞啸卿:“我炸开树堡。”

    死啦死啦说:“我们攻击成性。败局已定反而视死如归。每一个设计都是用来杀人。杀死更多的你们。两军绞结空袭失效主阵地移师至反斜面上你的支援火炮也报废了。双方都是强驽之末只是我这枝箭对着的是你的脑门心。”

    虞啸卿看着沙盘平静得我有点佩服他——但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不担心他在平静中又生出什么诡变。

    死啦死啦仍然用着那个初听让人生气细听却十分伤心地腔调:“……整个南天门一个大陷阱饵肉就是我——竹内连山和树堡里的整个联队指挥部你们以为不惜代价抢下来就得到了南天门其实造它出来就为了杀更多的人让虞师实力耗尽。”

    虞啸卿看了看他所有的部下一只一只戴回他的手套。

    死啦死啦:“……得到死了才知道。”

    虞啸卿:“在哪学的……打这种仗?”

    他的声音闷而死啦死啦指了指我:“跟他学的。”

    于是我讶然地被虞啸卿看着我几乎看不到虞啸卿的愤怒只看到他的无辜如果我忽然抢走雷宝儿最心爱的玩具再告诉他我才是他的亲爹——也会看到这种无能为力到近乎无邪的无辜。

    幸好死啦死啦又加了句解释:“他们都不想死他们看着早晚有一天要他们去打的地方就会想他们会怎么死。他们天天想夜夜想后来我也被传染了我也那样想——我就学会了。”

    虞啸卿:“……解散。”

    人们稍稍动弹了一下最大的动弹是他那几个最亲近的手下站到了他身边他们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这样一种热望:他们的师长挥挥手一把这两妖言惑众者拖出去点了。

    虞啸卿:“都解散。”

    于是人们终于纷纷地退出去英国人在摇头美国人在闷我最不愿意看我的那些同袍:他们无声地出去像是忽然被吸干了年青和斗志像是战死者的尸体伶仃归乡。

    虞啸卿在所有人都退出后才拉开他的步子他一定忘掉了我们这两个人的存在只是用一种略显拖沓的步子走向大门当就要跨过门槛时他站住了转身呆呆地又望了一回沙盘他数年的心血和一生的热望——我清楚地看见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拭去终于喷涌出来的泪水。

    然后他在迈过门槛时轰然倒了下来。

    他的手下并没有离开张立宪几个家伙只是遵从命令闪在他视线之外的门楣两旁他们扑了上来度快得让虞啸卿没能倒在地上——然后他们一声不地把虞啸卿抬出了我的视线。

    我惨淡地笑了笑然后看着我的团座。他仍呆呆地看着沙盘他摇摇欲坠他从一走进这里就已经摇摇欲坠。

    然后他摔倒下来他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塌了南天门。

    我冲冲地在院子里大叫着我抓住我能够到的每一个人“救人啊!帮帮我救救人!”

    他们无一例外地把我的手甩开甚至是把我推开我像是一股扰人的空气他们视而无睹地忙自己的事有人挟着急救箱跑开——那为的是虞啸卿的郁结而非我那团长的危殆。

    验证勇气很难表现勇气就只要对我们同仇敌忾。虞师绷得像弓今天断了弓弦没人想你也许救了他人们只恨拿走了希望和信心的人。

    我被院子里的两个哨兵冷冷地看着最后我沉默下来。

    大门口的哨兵用同样冷冰冰的态度看着我们走出大门我们也许是全禅达最潦倒的两个背影两个都带着重伤两个都精疲力竭两个都承受着无处不在的冷眼我拼命架着我人事不省的团长还要避免他碰到我的伤口还不想弄痛他的伤口我们这样离开了师部的大门。

    但是两个潦倒背影之一的我在微笑不止微笑我笑得心满意足几近灿烂我对我拖着的这堆烂肉实在是再满意不过了我唠叨和赞美。

    我:“你没说出来太好啦。十个炮灰团来换南天门虞啸卿也要抱着你亲嘴啦你没说你真是太好啦。”

    那家伙在我的赞美中神智不清地呻吟:“太痛啦……痛死啦……”

    我:“小太爷真没跟错人呢……总算做对了事能做你手下真是太好啦……”

    死啦死啦就只管哼哼:“痛啊……你别念啦……痛啊……”

第一百零四章

    然后他就人事不省了——让我站在我们那辆连泥带血的破威利斯旁边我们好容易蹭到这辆车旁边现在我看着那辆车呆。

    我:“你不能这样啊……现在咱们怎么回去?”我狠拍着他的脸颊:“喂我不会开车!”

    那家伙死肉般地往下坠最后我只好看着空地那边的一辆破推车茫然。

    我的团长躺得很舒服这也许是我的主观因为他躺在那辆破推车上我不知道一个人晕厥的时候是否还能有舒服与否的感受。

    我就很不舒服靠一只用不上劲的手是拉不了车的我象克虏伯拖他的战防炮一样用破布和背带做了一根挽带挽带挂在我没受伤的那半边身子上。我拉着车上挂着的那枝枪现在我就终于有了两个着力点了我用它和我的好腿一起往祭旗坡挣命。

    很费劲啊——可我仍然很高兴我仍然时时露出快乐的微笑并因为这种微笑而要回头看一眼我拖着的那头生猪我满意得直哼哼:“回去啦。回去啦。都不会死。没人要死。”

    后来我看见那帮精锐他们愤怒而茫然地簇拥在街角我的到来让他们迅有了焦点他们向着我指指戳戳。

    上天宠爱骄傲的人给他们一颗永远孩童的心。我说的不是天真淳良是他们永远只顾自己的喜好厌憎。他们爱死了虞啸卿和那个能让他们全体丧命的作战计划他们有多爱那个就有多恨我们。”

    然后他们分出了几个张立宪还没动但何书光、余治、李冰他们迅围了过来然后张立宪最后一个慢条斯理走过来好象他和要生的事没有关系的样子但瞎子都知道。丫就活脱一个在模仿中长大的小虞啸卿。

    余治拿掉了我的枪他们看着我愤怒在平静之下是的虞师座训导要冷静于是他们模仿出冷静。

    何书光:“师座很少坐可现在躺下了。”

    我也很平静平静而绝望绝望模仿不出来那是从心里出来地东西。

    我:“要是有个地方可以躺。我们谢天谢地。”

    余治:“拖着你的竹内连山躺回西岸去。”

    李冰:“死瘸子。上回我该就地崩了你。

    他们拍打着我的头拍得尘土喧天便忙在我的衣服上擦手然后现那只会越擦越脏于是他们改成了用脚踹还好只是轻轻地踹。以尽可能地表示蔑视。

    我只好苦笑我知道我的笑一定能让他们恼火是我唯一能做出的还击:“老天爷很宠你们很炼我们。”

    何书光:“因为你们欠炼。”

    余治便给他搭腔:“二哥啥叫欠炼?”

    何书光:“在战车里憋坏脑子啦?欠炼就是欠揍啦。”

    余治:“咱给他补上吧。省得人老残花败柳的。”

    何书光擦着他的小眼镜那叫默许于是踹在我身上的脚重了很多并且看势头将是十几个人的劈头盖脸。

    我站稳站稳并且护在那辆推车前我可不想哪个毛小子去动死啦死啦。我自己也不想挨揍于是我指给他们看我地伤:“我受伤了。”

    李冰:“伤了又怎么样?”他忽然开始打官腔:“我疑心你是自己打的黑枪逃避战事。”

    余治:“就是!”

    眼看又是一顿暴踹但是张立宪举了一只手:“等会儿!”

    在这帮浑小子中间他话至少顶半个虞啸卿。于是都住了。张立宪踱上来研究了一下我地伤口他绝不会轻手轻脚但也不会刻意重手重脚他倒不恶毒。

    张立宪:“三八枪中近距穿透——是打日本受的伤。别碰他的伤。”

    我:“别碰我团长。”

    张立宪:“我们不碰没知觉的人。”

    何书光:“那碰啥?老子是不是还要请他吃顿饭?”

    张立宪:“不碰没知觉的人。不碰伤兵——只要他是和日军作战负的伤!”

    他一嗓子把所有人喝安静了。然后他讥诮地看着我。

    我不寒而栗。

    那是骄傲。不是怜悯。那是自夸不是同情。

    我地团长躺在推车上。他们没有去动他真没有去动他。

    我被十几手乌乌匝匝地推跪在尘埃里我的手被毛毛燥燥地缠上了。行伍之人身上除了刀就是枪几把刀在我头上纵横捭阖把我本来草窝样的头割成了狗啃几把刀在我身上大刀阔斧把我的衣服割作方便扯掉的破布。他们做这些勾当的时候还真够小心的尽量不碰到我的伤口。

    我忍耐着从人腿纷沓的空档中看着我的团长我甚至还能微笑。

    那只是暂时。

    余治:“笔墨伺候!”

    那小子拿着从老百姓家要地一一个臭哄哄的砚台和一枝臭哄哄的秃笔他挤进人群还没忘了作个大揖把笔砚捧到我的跟前。他们的老大张立宪拿了笔在我脸上开始涂抹我看不见写地什么我忍受。

    张立宪在我额头上画了一个太阳旗在我脸上写了“小日本鬼子”。

    然后他擦着手推开他很满意他在笑他周围的家伙笑得打跌。

    何书光:“不够象啊不够象!”

    不象他来填补我**着上身有的是他可以画的地方于是他在我人中上画了仁丹胡之后在我身上画上了一个更大号的太阳旗。我开始猛烈地挣扎但那帮家伙营养良好体力充沛到过剩哪一个都能制得我动弹不得。

    余治在我身上写着“小日本走狗瘸子太郎”而我向着他们大叫:“你们干嘛不剥了我一块皮?!”

    李冰在我身上做着诸多的补充而一帮家伙跃跃欲试地等着更多补充。

    李冰:“我们不碰伤兵。”

    我:“我与日寇作战多年!”

    张立宪扯开他地衣襟让我看从锁骨直下地刀痕我不知道他怎么还没死。

    张立宪:“跟老百姓吹去吧!我们也与日寇作战多年!”

    何书光:“咱们收的那些小日本零碎呢?!”

    有地是啊——既然已与日寇作战多年。于是那些零七八碎的日本玩意全往我身上堆了某中尉地肩章某军曹的勋章。某死鬼的千人针某军官的王八盒子-居然还是灌满子弹的某日本兵的三八刺刀某鬼子敢死队缚在头上的带子-全是来自他们的敌人瞬间我成为全禅达最荒诞的一个人我琳琅满目到惨不忍睹地跪在禅达的街头禅达地闹市。

    张立宪:“向虞师和禅达跪罪。跪足一个钟头送你和你的鸟团长回垃圾团。”

    于是我眼里充盈着泪水我怪诞地笑着:“好啊。真好。值啊。真值。”

    何书光:“那小子哼什么?”

    余治:“嘴硬呗。腿完了劲跑嘴上了。”

    我跪着。

    在我被涂得鬼画符地肩头蹭掉我不想在他们面前流出来的眼泪脸上和肩上都被蹭得更加墨迹模糊了。衬着我脸上挂着的那个古怪的笑容。

    我的团长还躺在推车上人事不省不知道他如果醒着会如何对付这些人。

    这时候一块石头向我飞来砸在我的肩头伴随着一个禅达人地暴喝:“小日本子!”

    张立宪:“挡掉!”

    何书光便摘下钢盔“咣”的一声把第二块飞来的石头挡在人圈子外。

    张立宪同时笑嘻嘻地向我低声——一个不明事态的小阴谋家:“不准说中国话。说一句跪多一个钟头-就是说你的团长要躺多一个钟头。”

    我瞪着他。我看着我的团长也看着迅聚拢的禅达人的怒潮向我涌来。那帮精力过剩的小家伙并不知道他们惹出了什么样的事排个圈子把我护在其中把挥舞着石头与锹头地禅达人排在其外。

    张立宪笑嘻嘻的还以为他能控制事态:“乡亲们这个鬼子俘虏很重要我们还要押回师部审问。不要弄伤他——就是说扔可以不要扔石头!”

    于是暂时的。飞向我的换成了唾沫和垃圾可那只是暂时——很快余治就出了一声惨叫:“谁他妈的又扔石头?!”

    不是谁而是已经失控地大部分人石头继续飞来锹把子已经举起。虞师号令分明。不敢动手还击的张立宪们迅被撕开一个缺口——而我茫然地瞧着向我飞来的唾沫、垃圾、石头瞧着举在空中的锹它象是愤怒而盲目的旌旗。我终于挣开了他们缠在我手上的绳索他们本来就绑得不紧我跳了起来。

    我:“我从二十岁打到二十五岁!我为这场战做地不比你们少!”

    何书光一边尽量把人排在圈子外一边冲我叫嚷:“闭嘴!不准说中国话!”

    我:“我只是没你们那样地力气去喊壮怀激烈!我喊不出来——在还没激烈的时候就做你们这样地破事?!”

    张立宪拼命抵挡着往上涌的人潮:“放下!你放下!”

    他那样叫是因为我掏出了他们挂在我身上的王八盒子我把那枝难看的南部式握在手上——他们无法干扰我。他们大部分人被冲挤到了圈外。仅剩的几个拿吃奶的力气拿出来抵挡狂怒的禅达人还嫌不够。

    我:“我够啦!——去你们的虞师!——去你们的精锐!——去你们的这个世上的一切!——我见过死人!”我把枪顶到了自己头上又想起件很重要的事:“你们送他回祭旗坡!”

    张立宪:“放下!!”

    我对他挤出个讥诮的笑容。打开机头。

    但我没能抠下去扳机因为禅达人听见一个小日本子如此流利地口吐人言冲势已经缓和而这时人群里冲出来一个疯狂地抡着王八拳第一下就招呼在张立宪的头盔上——那是我父亲。

    我父亲:“你们抓错人啦!他是爱国将士!”

    张立宪有点狼狈我父亲凶横得狠扒拉着任何拦他的人王八拳着落在任何障碍之上。禅达人安静下来看着一个凶暴的老头子对着几个武装到牙齿的年青军官抡拳。

    我父亲:“他是爱国的!为了吾国吾民他连父母都不要了啊!他连腿都不要了啊!苍天偌大的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吗?!”

    我呆呆地看着我的父亲行凶逞强余治李冰几个联手才把他抬了起来并打算抬离人圈。我手上的枪渐渐软垂。

    我羞愤欲绝。但是我在家父面前杀过人我用枪顶过他的胸口我是否还有勇气在他面前打烂自己的脑袋?

    然后我听见小醉哭腔的嗓音:“他是川军团的人啊!你们不记得了吗?我们给他们放过长明灯的!就剩了十一个人回来!”

    我转过了头看着小醉和张立宪撕巴张立宪今天也真是时运不济那么爱装儒雅的人先被我老子抡了几王八拳然后是小醉小醉比他矮拽着他钢盔带子往下拽拽得他成了睁眼瞎子。

    我赶紧抹干我的眼睛这通胡抹也让我象足在罗刹国混日子的马龙媒我从一张鬼脸下露两个眼白瞪着身周的荒唐出虚假的笑声——我并不想笑但我知道这样笑会让折腾我的人生气。

    何书光急着为他一盔遮天的大哥找回场子那并非说他有勇气去和一个年青女孩打架“我知道你住哪儿!裤裆巷第三个门!老子知道你做什么营生的!老子上门弄死你!”

    我还在笑着——小醉根本没管何书光虚弱的威胁她有一个菜蓝子于是她把菜蓝子罩在张立宪已经卡在鼻梁的钢盔上——看着张立宪在钢盔和菜蓝之下挣扎于是我听着自己的笑声都有些疯狂。

    第二十七章

    郝兽医、迷龙和不辣、蛇屁股走过街道看着前边那堆簇拥着的人。郝兽医很茫然迷龙几个家伙则精神大涨有热闹看总是好的。

    他们看不清人堆里只看得见人堆外被余治和李冰抬出来的我父亲。他们也真够辛苦的足抬了百十米才敢放下一路还要承受我父亲的老拳殴击。

    余治:“别动!站好啦!我捶你个老东西……”

    他说别动的时候我父亲已经站好啦他说站好啦的时候我父亲的王八拳已经又抡了过来抓花了搜索连连长的脸踢了战车连余治的裤裆。

    郝兽医们莫名其妙地看着然后看见推车上躺着的死啦死啦、人群中的我和终于被何书光从张立宪脑袋上架开的小醉。

    迷龙:“这犊子扯大啦欺负老幼妇孺啊?”

    蛇屁股:“打他们个死仆了街的!”

    不辣掉头就从禅达乡农的手里抢了条扁担迷龙要找杀伤力更强的家伙脱了衣服便在街边包石头。不辣拿扁担狠抽精英们的背脊蛇屁股和人玩摔跤迷龙冲上去抡开他的流星锤一家伙把辎重营副营长砸了趴下。

    我忙活着撕扯开抓着小醉的何书光但我后来现我是在把何书光从小醉手上撕扯开。

    张立宪忙着拽掉头上新添的几道头饰还要把连菜蓝子一起摔掉的头盔捡回来他一边吐掉嘴里的葱叶一边瞧着他的伙伴们被收拾得落花流水。

    郝老头儿等了许久最后终于决定和人进城瞅瞅他们的到来逆转了战局——虞师讲个秋毫无犯精锐们绝不敢对百姓饱以老拳。我孟家稳赢。”

    张立宪:“东北佬放马过来跟格老子玩玩!”

第一百零五章

    迷龙那是你不叫都要找事的主扔下个被他收拾了一溜滚的尉官照着张立宪就把流星锤抡了过来。张立宪文质彬彬干架却是个狠过蝎子尾巴的主嚓的一声把刺刀拔在手里对着迷龙的流星锤便一刀划了过去一包石头顿时落了满地迷龙手上猛轻趔趄之中被张立宪一脚踢在肚子上。何书光几个跳了过去压倒了狠砸。

    那边的蛇屁股早被放倒不辣也刚被几个人放倒。

    郝兽医很怪没帮手没拉架只远远地站着吸溜着鼻子。

    现在精英们终于有台阶可下了——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可以让他们一顿暴踹。

    我们七个行走在回迷龙家的路上这是一支丢盔弃甲惨不忍睹的败军。家父是最完整的闷闷地低着头连刚才弄乱的衣襟都已经收拾平整。迷龙拖着那架推车不辣帮推着蛇屁股在偷懒。

    郝兽医在行走间探察着死啦死啦的伤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不断地擦自己的眼睛死啦死啦不至于让他那么难过我们对各种伤势早已习以为常了。

    迷龙和不辣是灾情最惨重的满脑袋满脸的血不辣的鼻孔拿破布卷塞着迷龙的脸上还印着一个完整的大鞋印。我走在稍远的最后小醉一边摘掉我身上的垃圾用衣服擦掉那些该死的鬼画符一边啜泣——她连一下也没有挨到但她伤心得像快要死去。

    迷龙:“……哭啥玩意啊?我家里那个就从来不哭怕是我死了都不哭。”

    不辣:“你家里那个不哭因为有个嚎的啊。”

    蛇屁股:“臭虫大点事都叫你嚎炸啦。”

    迷龙:“我嚎了吗?啥时候?”

    不辣蛇屁股就只好望天翻白眼郝兽医就只好叹气。

    郝兽医:“我看咱团长还到不了生死大限活累趴下的所以啊……迷龙啊。你是个好娃你脸上那个大脚印能不能擦擦?”

    迷龙:“干啥玩意他不死我就得擦掉啊?就不擦!”

    郝兽医:“你留着做啥呀?……人要自重嘞拿去买鞋做鞋样这脚跟你也不一边大啊?”

    迷龙:“我回家找镜子瞧好了记住了回头我满街找穿这鞋的我撅折了它!”

    小醉听得直愣神被我一眼看过来又扑的一声像是转笑却还是转成了哭。

    我:“好啦好啦。我们常这么闹着玩的迷龙还踢过我五十脚呢闹着玩的。”

    迷龙:“我哪儿踢过你五十脚啊?我数得到五十吗?”他摆明了是很想揍人。可眼下都是些能抬杠而不能揍的人:“硌应玩意。”

    不辣:“那你做生意何搞?五十都数不到。”

    迷龙:“一个十两个十。三个十……整明白啦?”

    我们都笑郝兽医怔怔地笑得像哭小醉并没有笑但被我看到便连忙做了个笑她没能笑几声。而开始咳嗽我瞄着她瘦削了很多的脸。

    都过去了我们可以窝在祭旗坡上可以活下来可是小醉瘦了瘦得让我心碎她不做了一切生活来源已经断绝。

    我们走过青山绿野迷龙家青瓦的屋顶在望我们没人乐意抬头。走在这精致得盆景一样的世界里我们狼狈得简直有些狰狞。

    门开着雷宝儿坐在门槛上冲我们吹口水泡迷龙瞧见他儿子就不管不顾了撒手了小车就去抱。车载着死啦死啦往下出溜滑压了不辣的脚面子还停不住。

    郝兽医:“——迷龙你啊你啊你啊!”

    我蹦上去我和小醉、郝兽医合力才把那车稳住。迷龙嘴都懒得回把他儿子顶在脑袋上痒痒肚子雷宝儿一边笑着一边在他脸上添新的脚印。

    迷龙:“叫爸爸!”小说整理布于bsp;那是某种程度上的炫耀因为雷宝儿立刻很流利地:“龙爸爸!龙爸爸!”

    迷龙得意地瞧着我们:“瞅瞅。我大儿子!……”

    我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我父亲在他身边低头瞪着门槛。猛烈地咳嗽咳得迷龙都不好意思得瑟下去了。

    迷龙:“……我说老爷子你一向都没病没灾的呀?……那帮货打着你啦?咱改天就打回来……”

    我父亲:“你休要管。”

    然后他就继续咳了个惊天动地咳得连迷龙老婆都从院里迎了出来见了自己丈夫先只好交换个眼神她讶然地看着我们这奇怪的一行但我父亲是咳得如此骇俗迷龙老婆只好先扶他过门槛。

    我父亲:“你也休要管。”

    总算是我明白了他那个会意格巴巴地忙赶上去扶。

    迷龙:“咋的啦这是……他那腿脚比他家瘸小子可好多啦。”

    我必须表现出感激涕零这是和解的信号家父仁慈地免去了我尚未完成的跪罪仪式。

    我父亲先轻轻地把我地手掸开了“你那肩头又是造的什么孽?”

    我:“……小事情小事情。”

    我父亲:“身体肤受之父母任意损伤就是不孝——又怎么是小事情?你那腿你的同僚也告诉我啦国之危殆奋勇杀敌总算是……也算是过得去。”

    迷龙把雷宝儿顶在头上后者把他一张脸扯得都变形了他还要玩命地对我做着鬼脸——我可被我老子终于表现出来的关怀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我摸了摸口袋那东西在裤袋里今天一趟撕扯倒没失去我把用油纸包着的钱递给他。

    我:“爹我的饷金。你和妈买点东西。”

    老头子心安理得接了看也不看揣进口袋倒抚得熨贴:“还不扶我进去?”

    郝兽医、不辣、迷龙几个总算看完了老头子的戏老头子以比我轻松好几倍的姿态过了门槛——想必我不在时他总是一蹴而过的——也没再生什么事端迷龙放下了他儿子他们几个总算能合力把死啦死啦抬进来。迷龙老婆在迷龙身边低语。小醉悄没声地跟在最后帮着手。

    兽医和不辣蛇屁股忙着把死啦死啦抬进楼下屋安顿下来我扶着我父亲上正堂——我不知道老头子是拿什么看东西的多半是后脑勺因为他一直没生什么事却在小醉刚迈过门槛时忽然声。

    我父亲:“这是我家风月浮萍之人不得入内。

    于是小醉刚迈进门槛的一只脚立刻迈了回去现在她完整地把自己站在门槛之外了。我讶然地看着我的父亲而迷龙简直是愤然。

    迷龙:“这咋整的……不是我家吗?”

    他立刻被他老婆从后腰上狠杵了一下痛得直叫唤:“就是我家……”

    迷龙老婆:“别让你孟兄弟为难。”

    迷龙:“……为难啥呀?他就爱为难……”

    于是他又被狠杵了一下。

    小醉还是站在门外。我看看她又看看我父亲。

    是的。如果迷龙胆敢挑明这是他家我父亲就会马上吵吵搬家。然后让我这运交华盖的家伙当晚再给他变出个家。小醉想走又没走因为我们又很久没见最近又生了这么多变故——最大的变故是我死了一次。

    死寂。小醉终于撑不下去她一直看着门槛现在连门槛也看不下去了点点头就要离开。

    于是我转向我的父亲。声音很大很清晰是为了让所有人——尤其是门外的小醉听见:“她得进来。她是你儿媳妇。”

    小醉低着头即使低着头也看得出她的惊骇——是惊骇而不是惊喜。我父亲有点瞠目结舌迷龙也有些瞠目结舌但和他老婆对了对眼后开始拍他的大巴掌雷宝儿像猴子一样像学他这没正形的爹坐在石阶上也拍巴掌。

    迷龙:“嗳呀妈呀!当你一辈子要跟你那个小面子扯皮呢原来你还会说呀?”

    不辣:“搞么子搞么子?”

    不辣从屋里蹿出来只顾他的好奇我真替死啦死啦不值。从郝兽医宣布他没大妨之后砍头只当风吹帽连迷龙带不辣就只把他的人事不省当作睡午觉。

    迷龙:“么子?搞么子也没你死光棍的事。”他继续向着我传经授道:“跟你说吧要过日子两个字我认。再两字我敢再两字我想再两字我不讨价。我不还价……”

    眼看他就要把两字说出两三百字来。我父亲清了清嗓子他也是为了让所有人——尤其是门外的小醉听见:“我儿媳妇文黛在中原老家等我儿子回去。她是我世交沉石兄的二千金。知书达礼恪守妇道我们是民国十年订下的娃娃亲。”

    迷龙:“……啥意思?你小子满中国乱点灯?”

    我气结得只好冲我父亲嚷嚷:“那是你的想法。仗打多少年啦?人都要过日子不是演牡丹亭的戏文!……文黛早当你儿子死啦死战场上啦。你儿子也当文黛死啦嫁给了日占区的顺民。”

    我家老子又打上结了:“你们两小无猜定能举案齐眉。本来自古风流多狂士有些风花雪月也算小雅可不要来我面前说什么娶嫁终身……否则我就没有这个儿子。”

    说罢了他就走开往正堂上找了最正的椅子一坐那意思明白得很过去跪了陪罪——他很大度地给了一个机会。

    迷龙吸着气迷龙歪着嘴迷龙用老头子看不见的那半张脸冲老头子做鬼脸雷宝儿学他迷龙老婆杵他。不辣傻笑。

    我:“有没有我这儿子你都有啦……要是一句狠话就出撇得干净那我早跟全世界都没相干啦。”

    我掉了头我知道老头子脸色不好看我站了一会我不想看。

    世界上有那么多事可以让像家父这样的人气结他认为中国是毁在上九流乃至下九流手里嗯肯定与他这样无所作为的饱学之士无关他的错不过是放不下一张安静书桌。我庆幸我终于没有成为一个他那样的人。

    迷龙在我身边轻声地赞:“孽畜子啊孝而不顺。”

    我头也不回我走向小醉走之前我告诉他:“脸上那大脚印擦了吧你这日子也过得太逗乐了。踩你的人我看见啦叫何书光。”

    迷龙愣了一下便大叫:“什么狗卵子叫个这样的名字?!”

    我没理他我走向小醉我拉了小醉离开小醉被我拽离家门前晕晕然地鞠了一躬我的父亲并不理会而她也不需要向迷龙不辣的鞠躬所以她也不知道在向谁鞠躬。

    我拽着小醉离开我不知道我要去哪。

    不辣从院里追了出来丫是有一个觉得可用的招:“把生米做成熟饭!把生米做成熟饭!”

    他如此热烈地吵吵我瞪了他半晌一巴掌把他推得绊在门槛上摔倒。

    不辣就四脚朝天地嚷嚷:“把生米做成熟饭!”

    我只好拉了小醉赶紧走。

    我去他死湖南佬的封建鬼魂。天下大乱人命如同朝露谁还在乎这样的生米与熟饭?他唯一做的就是让我和小醉相处得更加难堪。

    我茫然地在禅达的街巷里晃荡禅达地入夜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禅达的夜晚没什么灯。我早已经不再拽着小醉的手实际上她走在我前面。

    小醉:“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我前边那个背影头也不回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上伸着两只手指头于是我轻轻抓住那两只手指头。

    我们都沉默着于是我像被导盲犬牵引的盲人我们终于有了个方向。

    一直到小醉家门外我也没放开那两只手指头小醉用一只手开门开得相当别扭但也没要求我放开她的手指头。

    我呆呆看着她捣咕地院门那个木牌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但木牌早已摘掉。

    门终于开了我们进去我们别别扭扭地进去。

    月光下的院子清幽寂静被泼洒着一种非人界的光辉。

    我们走过我开始现我们的姿势有多窘迫这样的窘迫下实在该说点什么。

    我:“我把你家烟囱修好啦。”

    小醉:“嗯你把烟囱修好啦。”

    我:“可是你没米下锅啦。”

    她就笑。

    我:“鸡呢?”

    小醉:“吃啦。”

    我就笑。

    她撒谎。她不会吃她喂来聊解寂寞的活物鸡拿去换了充饥的杂粮。我怕这院子我只敢把自己淹没在活人堆里好忘记死人她在这个没有人味的地方一心思念着失去的世界一现在连咕咕的鸡叫声也消失了。

    我被两只手指牵引着进了她的家。

    小醉点燃了油灯仍然用的一只手。就像我怕放开她的手一样我想她也怕我放开她的手。

    我注意到屋子里很乱这种乱是因为空空荡荡床上的被褥少了很多几个柜子打开了再没有关上里边也空空荡荡这是个很久以来已疏于收拾的家而家里很多原有的东西也已经失去。

    小醉:“……好了没有?”

    我明白她是说我们绞结在一起的手我连忙放开并因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而有些讪讪。小醉迅关掉了所有的柜门把仅剩一床的单薄被褥铺叠了一下好让人觉得这里住的小主妇还是爱好整洁的。

    我觉得心里没个落处觉得需要说笑我学着她的口吻:“好了没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52/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 作者:兰晓龙所写的《我的团长我的团》为转载作品,我的团长我的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的团长我的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的团长我的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的团长我的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的团长我的团介绍:
解密电视剧没有拍的故事:我的团长我的团(热播影视剧、全本)。
兰晓龙独家授权,值全本。
2oo9年天价电视剧先睹为快士兵突击原班人马重磅出击
在中国最危险的时候总有中国人站出来即使必须成为炮灰
抗战末期,一群溃败下来的国民党士兵聚集在西南小镇禅达的收容所里,他们被几年来国土渐次沦丧弄得毫无斗志,只想苟且偷生。而日本人此时已经逼近国界,打算切断中国与外界的联系。
收容所里聚集了各色人物:孟烦了、迷龙、不辣、郝兽医、阿译等等。他们混日子,他们不愿面对自己内心存有的梦,那就是再跟日本人打一仗,打败日本人。因为他们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们活得像人渣,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
师长虞啸卿出现了,他要重建川军团。但真正燃起这群人斗志的是嬉笑怒骂、不惜使用下三滥手段的龙文章。龙文章成了他们的团长,让这群人渣重燃斗志,变成勇于赴死之人。我的团长我的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团长我的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