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们忙冲他嘘手指头因为何书光正打外边进来他也拎着个桶迷龙一看就眼直了——桶里明晃晃的有半桶的液体。那家伙径直在张立宪身边跪下去扯他哥们脸上的防毒面具我们一直以为昏迷了的张立宪忽然伸出一只手摁住了何书光的手原来他一直闷声地忍着痛。
何书光:“求求你让我看看。”
张立宪摇头。
何书光:“不过就是一张脸。”
张立宪于是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我想起传说中吞炭毁容的人一个不像来自人间的声音:“就是一张脸让我们撑到今天。”
何书光:“还要撑下去的撑到回去跟师座说我们没有丢脸。”
也许这对张立宪是种触动吧张立宪松开了手于是我们从摘开的面具下看到张立宪的脸半边在溃烂半边仍清秀清秀的那半边仍然骄傲得很那样明显的骄傲只能是强撑的。何书光用布从桶里浸了他盛来的液体擦洗不知道哪根筋让他想起来看眼我们我们忙把脑袋转开。
迷龙:“烧光的你的水能均给我机枪用吗?”
何书光:“不怕死的就拿去用。有鼻子不会闻吗?”
迷龙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这东西还能使吗?它搁我脸上了我也不知道干嘛使的。”
张立宪和何书光那副德行忽然让我很不想贫我伸出只手指在桶里蘸了蘸我的鼻子也早在尸臭硝烟和毒气中熏毁了我放嘴里尝了尝。
我:“汽油。”
迷龙苦了苦脸他一定在想象他那机枪烧得像炸开的喷火器:“有病。”
我:“别说还挺对症。没见肥皂洗不净的衣服拿汽油一蹭就掉吗?”
何书光不看我们只是细细地拭擦他朋友的脸。张立宪面无表情到象睡着了一样。我不知道汽油杀到溃烂的血肉里有多痛反正他死死抓着他朋友的衣服。我也不知道对张立宪这种小白脸来最大的痛楚是什么是否失去了他的小白脸?就算他自认很铁血很刚强。
何书光干巴巴地:“这不是闹着玩的……你们都擦一下。”
求之不得我们于是各寻破布为自己受了沾染的部位拭擦。我擦完了手擦脸后来我从捂在脸上的指缝里打量着那两个我们中的异类什么样的刚毅都用完了张立宪呆呆瞪着天花板而何书光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的朋友似乎他的目光能阻止那张他最熟悉的脸继续溃烂。
后来何书光猛地把头低了下来。两颗眼泪落在张立宪地脸上而张立宪信手把他推开了。
何书光再也不会喊虞师座万岁了——我太明白他在哭什么了。哭他的信仰就此消亡。
我们沉沉地让自己睡着睡不着也得让自己睡着外边零星地枪声已经扰不到我们了有本事把这鬼树炸塌大家一了百了。
张立宪在他的铺上挣扎何书光在外边轮值。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管他于是他很是手舞足蹈了一阵子他呻吟和呼吼像个孩子一样不安份几下拳脚都着落在我身上。得了得了我爬起身来打算翻个铺位。
张立宪:“师座!”小说整理布于bsp;我回了身他在说梦话连半张还完好的脸都扭曲了对我一个多年群食群宿的人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这事好玩了一我躺回我的铺上。
我:“嗳。我是师座。”
那小子便把铺的盖地全捂在自己脸上也真难为一个人忍到这个地步即使在睡梦里哭泣仍是把啜泣给压住。那帮家伙本也被吵醒了也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拱起来的翻起来的兴高彩烈地看着。连师里特务营的也好不到哪去一漫长的死守有趣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一群男人看一个男人在梦里哭真是很好玩的事情……我们窃笑并且不知道为什么要窃笑也许没那么好玩。
不辣也来凑趣:“乖乖师座不要你了。”
那小子把头捂在被子里大声地啜泣了一声我忙活着揍不辣太大刺激要把睡着的人搅醒的。没得玩了。
我:“你师座自己都是找不着南北。骨头都是硬给自己看的。那你还不得早晚靠自己分辨东西。”
迷龙诧异地看了看我:“安好心了呀。梦里头给人开导?”
我:“我不欺负残废。”
——我一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瘸腿而张立宪在折腾中又用乡音另外一种声音。清醒的人能追得上另一个人梦的逻辑吗?
张立宪:“妈。姆妈。”
我们本来笑得不想笑了但我们又笑了。
迷龙:“乖儿子。”
不辣:“我是你妈。”
我也不甘人后不欺是大处不欺小处则不欺白不欺:“儿子你是不是要尿尿?到地头了没人看见。畅开了尿吧。嘘嘘嘘嘘。”
那几个家伙笑得快把拳头都塞到嘴里去了也不知道张立宪尿床了没有。我们着实是等得心焦他老兄没事人似的抱着铺的盖地嘟囔嘟嘟啥也听不见。
不辣:“尿吧尿吧。水声响啦水都流出来啦。”
迷龙:“哗啦哗啦。”
可张立宪那家伙又换了牵挂了他忽然间口齿极为清晰地——清晰得我们都以为他醒过来了我们一骨碌扎回自己的铺上。
张立宪:“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哥哥你的弟弟你的情人。”
我心里硌楞了一下子我知道他在对谁说话。而他仍然没醒实际上随着溃烂而来的高烧就让他处于半昏迷状态而迷龙们又试探着爬了起来。
迷龙:“啥意思?他到底是啥?”
我:“你做好一样就成啦。做完人要累死地。”
张立宪:“累死也要给你那个瘸子搬不动的幸福。”
迷龙扑哧地一声不辣涎笑着看我这好我这叫引火烧身。
我:“那你会把她也拖累死的。”
张立宪:“不会。我只是和她煮饭来着。”
煮饭?我心里如被刀剜了一下痛得我连表情都僵硬了:“我们也只是煮饭来着。”我刻毒地笑了笑:“煮饭。”
张立宪:“你那是张什么鬼脸啊?死瘸子!我说煮饭就是煮饭!就是和她煮饭。什么也没做!”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家伙已经醒了在冲我咆哮我冲着他嚷嚷回去:“你那又是张什么丑脸啊?!演《夜半歌声》啊?!你点把火把自己烧了呀!”
不辣:“醒了?”
迷龙:“醒了醒了。”
张立宪醒了一帮看热闹寻开心的货倒倒头就睡了反正我和他吵架的戏躺着也可以看——于是我和张立宪象两条被拴在一根链上地疯狗。
张立宪:“我想用强来着!她也没说什么!就是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我:“哈畜生好大的出息!”
张立宪:“她就跟我说你!只跟我说你!我说我要死了她说你不会死的就跟我说你!”
我们两个都很狰狞。一个比一个狰狞互相瞪着。但是我傻着我很想掐死面前这个该死不死的四川小子可我忽然现我的血液好像都截流了我使不出力气。
我该立刻就掐死他他在报复让我的痛苦乘以十倍二十倍。让我在这样的地方居然又有了生的奢望。
而四川佬还在吼还在叫了不起的是我的同伴们他们仍能厚着脸皮装睡。
张立宪:“她没钱吃饭!我去买地米和菜!我们做饭!她家烟囱坏的熏得我们够呛!可我们还做饭!”
我在愤怒中难堪地挠了挠头这么说我自以为把烟囱修好了可还没修好?
张立宪:“我把饭烧糊了!她把菜做咸了!她说锅巴也很好吃要是有很多地油就可以做平地一声雷啦!”
他根本是在控诉同时又在回味我瞠目结舌。我不知道他这样声嘶力竭地在控诉什么不我太明白了他不过是在控诉他的绝望他失落的信仰和无望的爱情。如此而已。
最后我挠了挠头掏了掏被他吵得嗡嗡响的耳朵:“……什么平地一声雷?”
张立宪:“就是炸锅巴啦!”
这六个字有什么好哭的吗?可他就是大哭起来而且是一个男人倒掉了所有架子时地大哭他干脆是哭倒在我这个死敌的怀里。我很难堪推开了也不是抱紧了也不愿意。现在最瞠目结舌的不是我了。而是我们那些穷极无聊的观众。何书光猛冲上了上来。看表情他冲上来时以为我们已经把他的死党砸成了肉饼现在他也加入了瞠目结舌的行列。
后来我随手摸到了我铺上的水壶。我宝贵的水每个人每天定份定量的水我摇了摇壶还有个底。
我:“你高烧呢。你不渴?”
张立宪没表示什么我便把壶嘴塞到他嘴里。他现在的神智跟个婴儿也差不多干裂烧炽地嘴唇接触到一点水便开始啜吸。
迷龙哑然很久以这种方式表达他的大惑:“伤着哪了?咋都成娘们了?”
何书光便瞪着他冲过去把他拽了起来迷龙以为要拉架惊喜交集拉出个打架的架子——何书光结结实实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迷龙惨叫砸回了他的铺上。
我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们几近歇斯底里的胡闹给张立宪喂着水。
人渣和精锐终于一样了。
第三十六章
我们睡眼惺忪地听着从头上穿越的炮弹破空之声。张立宪瞪着完好的那只眼睐着受伤的那只眼我恼火地眯着两只眼——它是来打日军的不错可能否炸到深埋工事中的目标是一回事而且它实在太扰我们的睡眠。
张立宪嗓子嘎了可嘎了后话倒多了这和他把什么东西已经给从心里剔除了有点关系。他现在嘎着嗓子给我们播报:“……基准打完。博福斯七十五一炮三放一零五。榴弹瞬引信瞬全营一炮两放……”
倒是内行内行到像是他在指挥只是绔气得可以他放下了很多坚挺了多少年地东西也放下了包括腔调。丧门星使劲把脑袋往铺盖里拱迷龙掀了铺盖生气。
丧门星:“定时定点地干啥呀?”
迷龙:“定时定点的你又不管送饭?!”
他们还想睡我们也想。可炮弹群打脑袋上飞过时你睡得着吗?嗖嗖呜呜地在空气中划出断裂我们好像在火车轮子底下。然后咣咣咚咚地感觉着震动。没人说话了说话也要被淹没在声浪里。
麦师傅出现在我们的门口麦师傅激动地用英语嚷嚷着全民协助更激动地在他身后跳踉挥舞着两只手他们的喊叫全淹在爆炸声中了。然后他俩跑开了。
不辣:“吵么子?”
我一边往起里爬一边翻译:“来啦。救世主来啦。”
我们乌乍乍地往外抢。阿译激动地流着眼泪也许是炮烟熏的。
阿译:“救世主来啦。救世主。”
迷龙:“外国神仙?”
反正我们莫名其妙地激动着惟恐落后一步被鬼知道长啥样的救世主抛弃。
从我们的炮眼里瞧出去炮弹还在炸只是已经不像刚才张立宪念念有词的那样全营全连一炮几放那样有声势江那边的火炮总是这样的先猛一个压制然后再阻断式射击所以我们现在已经能听见永远压得很低的云层里传来一种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现在最激动的是我们的两个美国佬为了从炮眼里能看到天空。全民协助已经把脖子拧了过来而且差不多已经快到爬在地上可这还是徒劳。麦师傅就更激动啦他根本是往视野更好地门外冲我们又对疯子一样地把他抓了回来——否则他就只好一身窟窿地回来了。
麦师傅:“飞机!飞机!”
我们总算是明白了。原来那就是救世主了。我们把全民协助从地上拽了起来为了能弯到一个能看到天空的角度他已经把自己摔在地上最激动的麦师傅被死啦死啦死摁回了安全地带。
死啦死啦:“看得见啦。看……你瞧声都听见啦。”
我不知道人怎么能瞧见声音但听着实是听到了低沉的。一定是四引擎的大家伙。隆隆地从云层里传来然后我们终于从炮眼里看到了那些黑森森的身影。堡里翻了天了为了能多看会这些家伙我们从一个方向地炮眼跑到另一个炮眼。日军的防空警报凄厉地拉响了在我们的想象中他们一定在逃之夭夭。
全民协助往常最易激动的人现在坐在那喃喃自语(英语):“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我拍着他现在我也有点亢奋着(英语):“不要太悲观嘛。”
全民协助(英语):“就算他们把山炸平又怎么样呢?先是山顶上的我们——噗。”他用那么灰飞烟灭的一声来表示我们的终结。
而我刚明白的不是这个我大叫起来:“炸平?是轰炸机?不是运输机?!”
也别问了天上已经开始投弹了一连串地小炸弹炸城市也许管用但在这连个半埋工事都得拿巴祖卡啃的山地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全民协助还在爆炸中连声地嘀咕从上了山后他沉默的时候占绝大多数开口就像怨妇。
全民协助(英语):“有什么用?在贝蒂欧礁头炮弹就打了三千吨那是什么都没有的礁岸只摧毁了三辆坦克……”
我也不知道贝蒂欧是哪也不管他了死啦死啦正向我大叫着“翻译官”。我回了头麦师傅正在那指手划脚地大叫着母语。
麦师傅(英语):“空投!空投!阿瑟麦克鲁汉是上帝派你来这鬼地方的!”
死啦死啦:“我该揍他吗?他忘了中国话怎么说了。”
我:“他说空投。”
死啦死啦便瞧了瞧外边地动静航空炸弹着实比炮弹来得生猛只是它瓦解不了包围我们的日军连百分之一的可能也没有:“空投炸弹?那我真该揍他了。”
我:“不是的。既然能轰炸也就能空投。”死啦死啦猛拍了一下脑袋表示开窍而我却乐观不起来:“不过炸弹投下来日军会躲物资投下来他们就会和我们一块抢……但是我们可以希望渺茫地活下去了。”
外边轰轰地在爆炸最近的一个炸弹就投在已经没了门的堡垒大门外我们在飞扬地尘土中被尘土淹没。
麦师傅很激动他相信他是来救我们的。麦师傅尽了本份。
虞啸卿用望远镜观察着南天门之顶起的爆尘和更高处那些轰炸机地掠影它们几乎是飞在一个日军高炮威胁不到的水平高度上的无惊无险地把炸弹水平投掷下来炸得山都雾了起来看起来声势惊人——至少从虞啸卿的角度看声势惊人。
唐基就乐呵呵地上课:“可见呵可见现在这个打仗光有6军还是不行的还要有空军。”他卩斜着虞啸卿的神情:“岳飞岳鹏举到了今天也没得法光做个统制也不行要统制三军才行。长得很啊长得很。”
虞啸卿并不喜欢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也确实觉得该有空军两下一抵于是只好有些悻悻地沉默悻悻了一会又有些事情需要问。
虞啸卿:“张立宪美国人今天投弹多少?”
问完了他就后悔了因为现在身后并不是他习惯了的张立宪而是李冰。
李冰:“十五吨。”
这个数字是够让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唐基惊一下了:“一次就十五吨?听见没有。大手笔啊。”
虞啸卿:“十五吨……也做不来什么。”
唐基:“士气啊士气。师座还有从此以后就是美国人直接为你的部署提供支援。”
是那对任何一个渴望指挥千军万马的人都是巨大的诱惑虞啸卿可以说是在享受自近现代以来任何中**官还未享受过的资源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是背后的部分还有现在就听得见的一两山阵地上从横澜山到祭旗坡他的官兵们欢声雷动因为仅从肉眼上看南天门的日军已经被炸得还不了手了——虽然更可能是藏起来了用不着还手。
虞啸卿:“……副师座你再去活动活动给山上边空投点什么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们看着远去的机群——或者我们更该叫它机组因为就那么个小编队卸货似地在一个安全高度上做了安全的水平投弹它们实际上一直盘旋在云层里——扬长而去硝烟还未尽我们的亢奋劲已经过去我们也已经看见日军从自己的工事里完好无损地出来十五吨炸弹起的作用也许还比不过迷龙的一挺马克沁。
这鬼地方。
于是我们就得像膏药一药贴在南天门上好死或者赖活下去了。
死啦死啦在通讯器材旁边冷漠地回答着来自江那边的问话看他那样冷漠可真是让人心痛。
死啦死啦:“是师座。……别说这师座。”
不我觉得我们更像被拍死了粘在肌肤上的蚊子尸体。
死啦死啦瞧着那门后来被蛇屁股挪过来挪过去的九二步炮后来它就一直停在炮眼边了对着正斜面——它还在随时准备为进攻的虞师提供支援。
死啦死啦:“把它调过来。”他指了指我们永远洞开的大门:“对那边。”
我后来就和他一起看着炮口转向这门炮现在起只为我们的生存服务了。
我:“我们没人要了。”
死啦死啦:“我们没牵挂了。我们要无拘无束地为自己活着了。”
那只是同一状态的两种说法我苦笑。
死啦死啦:“旗呢?”
我:“什么旗?”
死啦死啦:“团旗。”
我:“什么团旗?一个炮灰团有屁的团旗?”
死啦死啦:“得啦。拿出来。”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拿什么出来?”
死啦死啦就一脸叵测的表情看着我:“得啦。你在意的一直都很在意的。拿出来拿出来你一直是个好副官真高兴有你这么个好副官。”
被他说着我忽然很想哭后来我去抓起我的背包那东西很小。叠起来就是小小的一块我把那东西抽出来摔在他的手上。死啦死啦把它展开了。
一块焦黑的破布上边画着一个古拙的无头之人向天空挥舞着手上的长戈。那来自至今已经不知道覆灭过多少次的川军团来自一个已经为这场战争捐尽家财的老头捐出的最后一块寿布。
我们已经被抛弃以后我们要爱惜被人抛弃的生命了。
那面旗——我还是干脆说那块破布好了——被我们用竹竿挑着——从树堡里支了出去它几乎立刻就成了那整个方向日军的的射击目标步机枪和小炮弹齐下它也立刻就被打断了。
这回我们换了铁杆子。支出去又一阵子地枪炮齐鸣。得杆子倒没断可飞来的还有燃烧弹旗立刻被烧了。
这回挑出去的是竹内连山的衣服佩戴着我们能找到的所有军衔和勋章衣服上缝着块我们新找的白布。白布上的无头刑天是死啦死啦画的跟他做的所有事情一样拙劣到不要脸的模仿倒也有了自己家的大气。
死啦死啦在喇叭里哇啦哇啦地喊:“竹内调皮讶子你不穿衣服就跑出去啦?快来妈妈这给你把衣服换换。”
这回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枪炮齐鸣竹内把自己的衣服打掉了。
死啦死啦:“淘气!”
这回挑出去的是裤子裤裆给割成开裆了。裤子上缝的白布这回是我的手笔啦。我想就用几根线条来突出原画的写意意倒是会了心里没有的神可出不来于是它更像一个支支楞楞的涂鸦颇似我的心境。
死啦死啦:“竹内。我的美国朋友给你推荐一项中国明开裆裤他认为这玩意又卫生又科学战后可以靠他大赚一笔。我觉得蛮有搞头打完战了也想给他打打长工。要想算你一份子就快过来乖乖地换……”
沉默。沉默之后是枪炮齐鸣。打断了。
死啦死啦:“坏坏坏孩子。”
东西还没挑出去我们就快笑疯了。这回是竹内的缠腰布也不用缝白布了它本来就是白的。阿译在旁边又满意又不满意地扎煞着黑迹淋漓的双手这回是他画的工笔得很并且画蛇添足地把眼睛鼻子眉毛都给加了上去——这已经不合适做旗了它更像是街头拉的洋片子。
死啦死啦在喇叭里吵吵:“打吧打吧反正我有的是。反正你这孩子淘气了点可倒还爱干净柜子里存货多得是我巴不得挨个给你展览。”
沉默。
很久的沉默。
竹内显然不想攻打自己的内裤。
于是那杆旗一直飘摇到了最后。
轰隆的一声我们以为竹内又开火了然后我们才现那是雷声。
我们开始聒噪起来:“下雨啦!”“下雨啦!”——我们手忙脚乱在整个堡垒里找着任何能盛接雨水的器皿。
雨开始下了浇淋着那杆后来再也没被动过的炮灰团团旗——它真是太合适我们了。下雨了我们又可以活下去了。老天爷帮我们比虞啸卿和美国空军加一起还帮得更多。我们要爱惜自己的小命了。
堡里的日子是昏昏欲睡的因为雨一下就是很久因为淅淅加沥沥的雨声因为饥饿因为无所事事的等待因为阵的血腥的搏杀后者就是我们无聊岁月中能杀死人的神经痉挛。
我们抱着枪连从一层到个二层都抱着枪枪像是长在我们身上的皮癣、烂裆和臭虫虱子因为谁都不知道你从二层到一层小个便的时候日军会不会也痉挛一下子猛地打来。
阿译在写日记他写日记的样子真讨厌茫茫然地望着空忽然咬咬笔头子然后抽抽似地写下几个字——而我一向认为咬笔头子这种事是某些写不出东西的家伙在相机面前做出的表演。唉他和死啦死啦一样在偷窃只不过偷得远没有我们那位团长有趣。
除去等死找死挨饿挨渴。南天门上的日子真是很难打有时酷热饥渴恶臭和绝望混在一起你就想日本鬼子日本爷爷再冲过来一次吧你甚至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如果他们现在冲来你就先向他们投降再决一死战或者死了之后再投降可他们永远不在你想他们来时来。
阿译在写日记不咬笔头子了。进入了不做表演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很羡慕阿译。因为他一直记日记他有事做。我肯定他没什么可记地不是小瞧他的精神世界而是他永远有别人会偷看他日记的疑心于是尽记些别人只管看去的话。
阿译起身了先把本合上。狐疑地扫视没人在看他再把本收入包里。后来他走开了鬼知道他要去忙什么。
阿译进入了侧室不辣使了个眼色我们连滚带爬地扑向阿译的包。
这倒也没错我们正在偷看。
我们挤在一起翻开阿译的日记连张立宪、何书光这样的家伙也挤着尊严不再。我们翻开阿译的日记如同翻开一幅春宫急切得我们自己都觉得丢人也是平时这玩意倒找也不想看啊可现在能做什么呢?
我给众人念。必须考虑到我们中间多一半的人是把一字当扁担的。
我:“某月某日南天门第十一天。空投来了但是大部分投给日本鬼子了。美国人说空投场太小可我们命也就能换出那么小片空地了。而且最多维持几分钟。”
张立宪就文绉绉地。尽管半张毁掉的脸让他的文绉绉有些狰狞:“不是大部分是百分之九十八。我数过了。投下五十个箱子我们才抢到一箱。”
我挥着手让他不要打岔:“……我们抢到一箱卡宾枪弹可我们只有一枝好用的卡宾枪。这下好啦卡宾枪手有了一箱子弹——不辣他眼红你了。”
不辣就在我们周转蹦着我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回事腿上伤了后比以前蹦得更欢难道他很喜欢一条腿的趣味?
我:“不辣你坐下好吗?做伤员也是要有涵养的?”
丧门星:“那个东西能吃吗?”
我:“你越来越像克虏伯了。”我不理他了我继续:“柯林斯骂我们不保养我们的枪。我提醒他是用得太狠我们一直保养。柯林斯哭了。”
何书光冲在炮眼边瞪眼等飞机的麦师傅嚷嚷:“麦师傅不是你提醒地吗?”
麦师傅阴郁地看我们一眼他又回了头但飞机并未在天穹出现。
我:“全民协助你再哭一个。”
全民协助坐得离我们远远的在研究自己的汗毛他看我们一眼然后就哭了——绝非表演。我们起着哄回到阿译的日记上。
我:“……因为抢这个箱子我们死了两个人……死了谁来着?”
迷龙:“忘了。——准是特务营的。”
何书光:“肯定是炮灰团的。”
我:“肯定是新兵。”
张立宪也聪明地和我一起息事宁人:“嗯不记得了肯定是新兵。”
我:“……某月某日南天门第十二天昨晚日军偷袭死了六个。我们死一伤二。早上何杰自杀了他们叫何杰做泥蛋泥蛋就是何杰。”
何书光挠着头:“原来泥蛋跟我是本家啊?”
我:“……何杰自杀了因为知道没有药。我们还是没有药。”
我吁了口气我沉默我们都在沉默我们想着何杰自杀的那个早上。
死啦死啦黑着脸站在我们休息的房间他站在泥蛋的那堆铺盖旁边铺盖下盖着泥蛋的尸体渗着血铺盖上有一个洞是子弹穿透了泥蛋之后再穿出来地。
我们被死啦死啦命令挨个上去看每人必须看足五秒。
阿译小声地抗议:“……不要了吧?”
死啦死啦:“一定要的!你给我上来看好!这是迄今为止死得最一文不值的一个!”
丧门星:“……他不想拖累我们。”
死啦死啦:“拖累谁?是自己拖不起?你们现在为谁打仗?为虞啸卿?”
他立刻看着何书光何书光没说什么没抗议没喊虞啸卿万岁。
死啦死啦:“谁也别这么说谁这么说我担心虞师座在那边折寿死掉!现在他不能死跟你们一样他还有用!为谁守的?为你们自己!为谁也守不住的!为七姑四婆九姨六奶都守不住!是为你们自己!”
他掀开了铺盖离很近看着泥蛋的脸铺盖下的泥蛋不好看死了没死时就已经溃烂了这从死啦死啦强忍的表情上就看得出来。
死啦死啦猛地把铺盖给盖上了:“为自己!”
然后他出去了我们在屋里沉默。
我肯定一件事他没敬死者但再也不会有伤兵自杀。
我还在接着碴念:“……某月某日南天门第十四天麦师傅……麦师傅林督导也偷着叫你麦师傅嗳!”
麦师傅望穿秋水望飞机的一尊雕塑雕塑回过头来:“麦你们的癞皮狗。”
我呵呵乐着:“……麦你们的癞皮狗这回炮火指挥得非常卓越往下的轰炸机也很卓越……除了卓越他没别的词吗?……总之在我昨晚的祷告之后今天是最幸运的一天……原来他也出力啦?”
迷龙:“他祷告啥玩意?他信啥呀?黄大仙?”
丧门星:“不辣他信什么?上帝?”
不辣:“不晓得不晓得。原来多亏了他啊?迷龙你也祷一个吧。”
迷龙:“我捣死你啊。”
麦师傅:“无信仰者。”
我们又起哄他的评断哄完了我接着念:“……后来分食物时迷龙哭了……迷龙哭啦?”
迷龙:“哭啥玩意啊?我是被那喝尿的机枪熏坏啦。”
何书光:“哭啦哭啦哈哈死东北佬。”
迷龙:“哭你个毛驴犊子。”
我:“你哭个阉驴犊子。
张立宪:“得啦得啦哭的是阿译这个王八犊子。”
丧门星:“嗯!”
迷龙掉头看着丧门星:“嗯你嗯得我后脖梗子快炸了。嗯这个词豆饼常说。”
我拍打那颗莽脑袋让他不要打碴:“……我们现在有了一些药团座把口粮分了分亏了我们十四天里又死了六十一个人才能挣到现在。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祷告上苍我知道的所有从没信过的神灵耶和华、耶稣、三清、如来佛、真主、观音尤其是我死在日军枪下的父亲保佑他们帮他们他们每一个都死得比你伟大……”
我们沉默我还在那念念有词:“……降龙伏虎关圣大帝齐天大圣五百阿罗土地公公茅厕婆婆……”
不辣:“你装什么呀?”
丧门星:“你哭什么?”
其实我不算哭只是眼边有那么两行。
张立宪推了我一把:“你的嘴真是很欠。”
我就势用衣袖擦擦眼睛:“……某月某日南天门第十六天又很久没下雨了我们又快渴死了……”
于是我指着外边正在下的雨它根本已经从大门外流了进来于是所有人哈哈地大笑时过境迁啊时过境迁。
我低了头继续地念。
我们偷看阿译的日记以那小子拘谨不安的古怪眼神游历已经过去的二十四天。他苍凉着沉默不语被置身事外忐忑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力图在这个并没什么理性可循的地方理性地生存力图把生的荒诞事情整理成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顶很静谧唯一有战争迹象的也就是那个怪异的树堡和它周围的空地了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怪异啊被炸得像月球一样弹片在树体甚至*水泥的壁面上嵌了好几层月球的表面上如其说是点缀着不如说是堆积着人类的尸体外壕早已塌了但我们现在有的是弹坑。
往林子里细细地看就能看到那些隐藏着的冷枪手枝丛里探出的机枪和炮口几个巨大的有轮子的铁制乌龟壳在其中悄悄地移动那是我们在沙盘上曾经拿出来让虞啸卿伤脑筋的长了腿的碉堡比较小一些的是可以被人背在背上的微型碉堡只不过现在是轮到我们真实地面对它们。
阿译记录下干渴记录下死亡他接了郝兽医的班尽可能记下死者的名字记录了我们又濒临告绝的食物记录空投的艰难和为了得到空投物再加十倍百倍的艰难记录饥饿永恒的饥饿记录日军第一百次报废的攻击记录只有我们才懂的苦涩和自豪。
哇啦哇啦死啦死啦又在嗽叭里气人了“……竹内竹内我以几十人之众击你数千人之寡占了你的指挥部已经二十天之久。你要还有张脸的话你说怎么着吧?”
没动静竹内选择沉默只有阿译手笔的缠腰布在迎风飘扬。
我们都认为竹内还有脸的话就该自杀。我们让他的指挥中枢陷入半瘫痪我们俯瞰四面八方的射界让整个南天门的日军必须像老鼠一样生活一代价是我们更像老鼠我想他们也快疯了。
然后死啦死啦哭腔哭调地开始吵吵:“东岸的弟兄们哪——”但是往下他就笑:“嘿嘿。”
那边当的打过来一炮在日军的正斜阵地上开花是余治的坦克打的以为回应。
上得山来死啦死啦就没再向江那边说一句软话该说的来前早已说尽。便不再说。于是阿译记录了我们永远在望却无法回去的东岸阿译记录了不辣的腿因为缺药不辣的腿已经烂掉。
我还在念着:“……不辣的腿让我想起孟烦了的腿。不比那个更糟糕。”
于是我也斜着不辣丫还在蹦还在蹦活跃得不得了好像坐下来一会他那条瘸腿就会从身上分离了。
我:“不辣你啥意思啊?不是痛得坐不住吧?”
不辣:“不是啊不是啊。”
迷龙:“上!”
一声喊大家便猛扑。不辣一个死瘸子当得住这么多如狼似虎迅雷不及掩耳便被扒掉了裤子。我们看着他的腿。我们脸上露出一种看着泥蛋尸体时才有的表情。
不辣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有办法没得?有办法没得?”
丧门星:“没得。”
张立宪:“至少你那整条腿是没得了。”
迷龙:“开什么玩笑?”
我:“……我们还没死是我们在和老天爷开玩笑。”
何书光:“我说弟兄们何书光有句话我应该不是最后一个死的我托最后死那位做件事你死地时候把这鬼地方给老子们炸塌。”
不辣:“我们没得那么多炸药。”
何书光:“……这倒也是。”
我们又有些郁郁。丧门星见机得快。开始猛然地又喷嚏又咳嗽因为阿译从侧室里出来了而他的日记本还抓在我的手上。
张立宪:“林副团长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有张让人信任的脸真是好事尽管现在就剩半张。阿译毫不犹豫地就信了并且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什么事?”
张立宪就在那支吾:“……好像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阿译几乎是热切地:“我要是能做什么你就说好了。”
他什么都不用做我们都做完了本从我手上传到迷龙手上从迷龙手上传到不辣手上我们都没动窝。可本已经回到阿译的包里了。
张立宪:“好像没有事。哦本来就没有事。”——他摊摊手走开了留个下阿译又困惑又失落地站在那后来这只小羔羊走入我们这群狼和狈之间看了看他的包。又狐疑地看了看我们细心他是有的他看得出包被人动过了。
不辣咣一下子躺下去把那只包做了枕头——我真奇怪一个腿都要烂没了的人还能如此矫健:“啊哟腿痛死了。再借你的包包躺躺。”
阿译便释然了:“躺吧躺吧。没事的。”
迷龙就一副得便宜还卖乖的表情:“林督导。我想看你老在写啥玩意。成不成?”
阿译就非常正式地告之:“不行。还有别再叫我督导了。这里没有督导。”
我:“看什么看?你又不识字。”
阿译:“孟烦了这样不好因为不管识不识字到了这个地方都是管不得用的。”
他一脸的忧郁和又有感悟他总是这样我们实在熬不过了哄堂大笑起来。阿译惊讶到有些惊恐地对我们睐着眼睛纸要包不住火了但是麦师傅很帮忙麦师傅大叫起来。
麦师傅:“空投!空投!”
死啦死啦也不知道从哪里扎出来的感觉丫总能嗖地一下钻到需要他出现的地方。
死啦死啦:“各就各位!布置火力!”
我们钻到了属于各自的枪眼面前准备好了各自的武器。东岸的火炮已经开始弹幕射击了那是在清理空投场。
今天的弹幕射击打得非常准它炸起的泥水把我们都溅得一脸泥。
云层里又是隆隆的四引擎大家伙在飞临然后将会是炸弹落下为空投场做最后一次清理顺便完成了定份定量的轰炸然后就会是运输机来临投下我们生存所系的物资——最后将是我们冲上那也就百十多米方圆的空地为每一个准确投中了靶心的箱子和周遭环伺的日军做一番搏杀。
日军了无动静。他们早学乖了。面临空地的双重打击时绝不露头反正等我们去抢物资时射击和轰炸就都得停下来。
麦师傅:“good!VeRygood!很好!太好啦!”
我们被瀑布一样铺过来的泥水砸得很悻悻他倒很高兴变成一个泥人。
麦师傅今天很高兴火力支援从没这么准过空投的衔接从没这么紧过以往总因松散让日军缓过气来把空投场变成了射杀场——这归功于他为了修正火力和部署空投已经废掉了睡眠他用来跟东岸所有两腿哺乳类生物磨嘴皮求情哭嚎骂人的时间比我们所有人加一块还多。我们预感到今天不会白过阿译的日记会记上这么一笔:今天大有斩获。
我注意到了阿译又低着头把双手抱在了在胸前的拳。他闭着眼亲着自己的拳头在念着成串的神仙。
然后箱子拖着降落伞。通通地开始落下来了跟以往一样大部分落进了空投场之上在这样云雾缭绕的山峦又是战争环境把物资投入山尖的这点空投场不是易事。我们也司空见惯只好希望那些便宜了日本人的箱子最好是直接落在他们头上——然后最大的一个我们见所未见最大的一个足有齐腰高通地一声泥水飞溅它不偏不倚砸在空投场的中间。
麦师傅已经激动得快哭了反正泥和水糊一脸哭没哭也没谁看得见只是我们明确地肯定他已经哆嗦了。并且现在他在最激动时总把中文和英文一块混用:“mygodmygodmygod上帝上帝上帝上帝上帝呀……”他这样毫无断句地嘀咕和叫喊着已经完全失语了泥巴和眼泪和水顺着他久没修理的胡子一起下淌。
死啦死啦不激动最值得激动的时候他总是不激动他把两只手伸出去分切了一下。那表示我们该沿着外壕从两翼接近那个救命的箱子“机枪!”他嚷嚷着在他嚷嚷之前迷龙他们的几挺机枪已经对着林子里晃动地人影开始射压制了。
我们冲了出去我们现在倒默契了倒杀气腾腾了因为人已经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已经被枪林弹雨淘汰了一百遍的人。
雨淋在壕里。壕沟便成了泥坑二十四天来日军扔在壕沟里的尸体从没收过。
我们双方都绝无能让对方收尸的信任泥坑便成了尸坑。我们在泥水和尸体中深脚浅脚地穿行凭借一条壕沟尽可能接近空地中间的那个空投箱只要滑倒便必然撞上某一具尸体。
林里射来的子弹打在壕沟边沿但日军一时没有再大的动静我们连汤带水地架好了武器一通猛盖日军对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似乎也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做太有力的反击那就算被我们压住了。
死啦死啦把一个手榴弹投了出去:“抢吧。小心点。”
玩命的时候到了我们跳出了壕沟还得顺手把跟着我们跑出来的麦师傅推回沟里——最好不要尝试在一览无余的空地上对林子里多我们多少倍的敌军射击了那叫找死——我们连枪都反背了玩了命地冲向那口箱子。死啦死啦追着往我们的侧面一个接一个地投弹把泥浆炸溅得竖得和墙一样。堡里地几挺重机枪也打得一忽儿不敢停停一小下今天拿来换这箱子的也许就又要多几条人命但真是走了好运我们的手搭到箱子上时也没倒一个人。它硬硬的硬得很结实硬得在心里实在。
我们开始拖着箱子在泥水里逃回自己的窝。死啦死啦的手榴弹早扔光了现在是靠着张立宪拿掷弹筒在堡门前射掩护迷龙的机枪稍稀疏了一下林子里地机枪火力立刻在我们周围弹跳。
麦师傅拿着枪在壕沟里对着那个机枪点一通乱射指望能够能给它压下去一些现在壕沟里就他一人了。我们永远得把他留在最安全的地方与他的国籍无关他是我们从火力支援到物资空投的唯一所藉。
麦师傅大喊大叫他很安全日军的机枪还没功夫关照一个严严实实捂在壕沟里的人:“小心!放低你们的屁股!”
我们一边拖着箱子在泥水里连滚带爬开枪这种琐碎事全交给迷龙和张立宪这帮子支援火力了带着东西逃命是我们现在的大事。我还一边忙着向麦师傅挥动拳头。
在我们这趟忙乱和狼狈中没能看到的是麦师傅身后的几具死尸爬了起来他们和死人一样沾染着泥污和血污但确确实实是活着的——那又是日军的设计了派几个不要命的事先伏在战死的同伴身边尸体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麦师傅还在当当地忙于射击时一个刺刀柄猛击了他的后脑然后他们把他翻过来好在心口补上一刀。
翻过来——翻过来以后就现这并非一个中国人。
我们把箱子拖到树堡旁边时就瘫了那样在枪林弹雨的泥浆地里拖一个半人高的家伙真还不如一次拖八辆板车但它立刻就被那些做掩护射击的家伙拥了进去。“太顺啦。今天刮顺风啦!”我们七嘴八舌地吵嚷着。把那个箱子拥进了房子正中间放下那是个金属玩意。一切为了防撞设计连锁都是死头地要用撬棍撬。我们瞪着那个大家伙眼里闪着饥饿的光泽。
如果这里边是食物我们就还能活个二十天那就长得像一辈子。如果是药也许连死人都能医活了如果是子弹……唉管它是什么吧反正我们什么都没有。
张立宪:“棍子!撬棍子!”
迷龙:“我来!洒家来!哈哈!”
他乐呵呵扛着根铁棍子就蹿过来我们拍着打着他给他让着道。
死啦死啦:“麦师傅呢?麦师傅?”没人理他他就索性蹦到了箱子上:“把麦师傅找来!这箱子要不是他开你们好意思?!”
是不好意思我们消停了如果蠢蠢欲动也算消停的话。死啦死啦从箱子上跳下来。
死啦死啦:“等着!不准开!——谁跟我去?”
没人跟他去。连刚才在外边打火力的家伙也蹭边溜缝地走怕的不是死是怕看不到开箱子。死啦死啦冲我们竖了个小指头连踢带拽地弄走了几个倒霉的。
我们围箱子着呆道理是每个人都懂的。但**也从来是不讲道理的。
何书光:“这也太熬人了。”
丧门星:“我宁可去熬日本鬼子的炮弹。”
我:“全民协助啊全民协助。”
全民协助正比我们更没出息地瞪着箱子卖呆云里雾里地应了一声。
我(英语):“你也有开箱权啊。”
我觉得美国人是要很丰富的营养来养的到现在这种营养奇缺的时候全民协助的脑袋就更慢:“我?有吗?”
我(英语):“当然有当然有。你也在联络飞机和大炮啊。”
全民协助:“我只是帮助他。”
我:“no!no!”
迷龙:“ok!ok!”
我也不知道那帮傻子怎么就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大概是已经饿得通灵了七嘴八舌地“yes!”“太有啦太有啦”“开吧开吧”不绝于耳可怜的全民协助如被催眠。撬棍子不知道怎么就塞到了他手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伸出了罪恶的毛手把撬棍楔进了锁头的合缝。
我们不用再推波助澜了。全民协助从伸出手地那一下就被魔鬼掌握了。我们眼光光地瞪着看他犯罪。
“鬼子!上来了!”死啦死啦叫嚣着冲了进来跑在他前边的是几个被他抓了差的倒霉蛋。地上本来就湿湿地打滑全民协助又是最容易被这种动静惊吓到的人一个出溜滑便压在了撬棍上崩得个箱盖轰然开启。
于是我们在抓起武器各就位置前还来得及看见箱子里盛的什么张立宪甚至过去伸手抓了几只他放开手那白乎乎地玩意在地上蹦跳于是验证了我们的难以置信。
美国人的物资实在是太丰富我们总是梦也想不到他们都给他的兵提供些什么之前抢到的物资里离谱的东西不是没有报纸、口香糖、避孕套、电影海报、诸如此类但还从来没离谱到眼下这地步满满一箱子……乒乓球。
死啦死啦:“布防!”
他对我们这帮子泥雕木塑们喊着他的眼睛也从箱子里那么掠了一下但跟没看见一样。
我们开始布防每次面对未知地攻势时我们都很迷茫但从来没象这次这样迷茫。
每次日军攻击时都是迅雷不及掩耳地突过来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们的几个活动碉堡先就了位开始移动然后步炮和重机枪在后边跟着阵列移动这样地进攻自然是比步行还要慢的度。我们瞪着那一条就着森林边沿在雨雾中缓慢移动的线形后来它收拢了成了一个槌形我们瞧着那个槌头槌头是一辆推车被两个活动碉堡保护着那车没法不显眼因为车上绑了一个原木钉的十字架麦师傅被绑在架上。
死啦死啦现在看起来很沮丧从望远镜里看了一看便保持沉默了我从他手上把望远镜拿了过来于是我看见一个双腿已经被打断的麦师傅嘴里堵着一块布不出任何声音。
他和我们一样是浑身泥水的落汤鸡但我仍清晰地看见他的涕泪横流因为他已经痛苦得面部都已经扭曲——然后我现他不是被绑着而是被钉着。
当我们再看见麦师傅的时候他已经被拷问过了折磨他的人也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了——实际上一天数次的鏖战下来我们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于是他被派了最后的用途——用来做攻破我们的撞城槌。”
槌缓慢地向我们压近来慢得我们的敌人像在给我们演示一回步兵操典慢得他们在泥地里拔足时甚至不会溅湿自己的裤腿枪拿在手上但并没开上着刺刀向我们显示着他们有再来一次白进红出的勇气。
死啦死啦开始开枪我们也开始开枪冲锋枪和机枪都放弃了我们又拿起了老式的手拉栓砰的一枪砰的又是一枪连张立宪、何书光和迷龙也在这样砰砰着瞄很久然后开一枪。尽管麦师傅明白无误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生不如死的信号但是我们绊住了没人愿意用自动火力把他和日军一起送去他现在很想去的那个世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这样的地方熬了这么久瞎子也要熬成神枪手了死啦死啦那一脸等死的冷静也让我们手稳了许多于是一向是日军的枪准得要命今回拧转了我们打得几乎是弹弹着肉日军沉默地倒下沉默地开枪沉默地前行我们沉默地射击在对射中沉默地倒下沉默地装上刺刀。
当我们已经开始上刺刀的时候每个人便没有望远镜也已经看得清麦师傅了。
全民协助开始急促地喘息和嘀咕起来“nonononono……”他这样无意义地嘟囔着把拳头塞在嘴里把脑袋完全扎在掩蔽物之下投入了他的啜泣。我们不能象他那样姿意我们上好了刺刀死啦死啦在检查着他的几把短枪没刺刀的人把砍刀、日本战刀、铁棍、*甚至砖块放在自己的射击位置旁边我们是木然而非英勇地在我们将死的地方等待。“来吧都死了吧”我们在心里对自己说可心里是一片空白。
槌头歇止了停了下来和我们对峙着但更像一条顾盼着自己尾巴的怪蛇。
我们始终不知道我们这群炮灰到底给南天门造成多大冲击后来打扫战场时现整小队建制的守军是被铐在战壕里的我不知道这是竹内的强制还是所谓的武士精神我只看见他们停滞了犹豫了蔫了后退了。
日军在雨中开始撤回没转身枪口仍对着我们但是像他们来时一样缓慢地撤退。
死啦死啦的声音在雨雾中飘浮没愤怒没激昂全无他往日的叫嚣。只是在平平淡淡陈述一件事实:“好像以前的一百多次一样这次你还是打不下来。我们拿喷火器和火箭筒你们打不下来拿步枪你打不下来拿枪刺和砍刀你打不下来我们拿牙咬你都打不下来。”
我只是在看着麦师傅麦师傅离我们近了。又离我们远了麦师傅停下了。不是他要停下的是日本人停下了他们停在我们的步枪射程之外两个活动的钢制碉堡拦在他的身前一张桌子搬了过来。我在望远镜里看着一个布卷被扔在桌上展开。砍的片的锯的剔的……我瞧着那整套也许疤丁用于解牛的刀具不没哪头牛要分割得这么精细的它只能是刑具。
张立宪:“……他们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剐了他。”
我们沉默我推全民协助全民协助猛力地摇着头他就没抬过头。
麦师傅眼泪汪汪地向着天雨淋在他的脸上看来日军是到死都不打算让他出一声了。
麦师傅像耶稣他长得一点不像耶稣。可每个好人死时都像耶稣。麦师傅要死了可即使他像耶稣一样被钉着我们还在奢望他能被送进战俘营。谁都知道战争快结束了谁也不该在这时候死去——尤其麦师傅这样的好人。
死啦死啦:“会操炮吗?”
他瞪着我。我莫名其妙地摇头然后我明白是要我翻译我向全民协助翻译。
全民协助:“no……no。”
死啦死啦:“帮帮我——帮帮他。”
我不确定全民协助是否听懂他的话但死啦死啦的表情里总是能同时放下强迫和安慰。全民协助又一回开始做无助的啜泣那门九二步炮本来就对着门口现在已经被我们推了过来。
我对着全民协助地耳朵根吼(英语):“帮你自己!”
全民协助哭泣。哆嗦。操炮装弹——我不知道人怎么能同时做到这三件事情但他是个技能娴熟的军械士。尽管声称从不对人开枪。
日军已经在麦师傅身上下了第一刀同时扯掉了他嘴上塞的布那是为了让我们都听到他的惨叫于是我们听见一句我们熟得连做梦都能说出来的骂人话从雨雾中传来。
麦师傅:“你妈拉个巴子!”
如果不是全民协助我们几乎就要想笑全民协助在哭泣在哆嗦在校炮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哆嗦着校炮但他就是抖得像外边雨水浇淋的草叶。
死啦死啦贴着全民协助地耳根子大叫:“好了没有?!”
第二刀已割下去了第二刀会让日军满意的第二刀的时候麦师傅开始惨叫。
全民协助捂着耳朵把自己团在炮轮子下了:“no!no!”
我从瞄准具里看了一眼:“好了!”
于是死啦死啦尽他最快的度拉动了炮栓轰的一声炮的后座把他都撞翻了那七十毫米炮弹穿飞了雨雾全民协助哆嗦归哆嗦瞄得是着实不含糊什么都没有了那辆车没有了麦师傅没有了一个钢铁的王八壳子在空中翻飞。
我陪着全民协助坐在角落因为我是能用他的母语和他交流的人其他的人各有各忙我们尽力让这固守地岁月回到平常其实用不着尽力凭本能我们也能让它回到平常。
全民协助已经不再哆嗦了他现在改成了傻。
全民协助(英语):“我恨那个人。”
我(英语):“哪个人?”
全民协助(英语):“在箱子里装满了乒乓球的人。”
我只好苦笑(英语):“我用了小半辈子来学习荒唐。”
全民协助(英语):“你去过堆放物资的地方吗?”他也不看我的摇头:“那里就像一座山很多我这样的人在那里晃脸上写着与我无关。对啦我就是那个会把乒乓球装进箱子里的人。”
我(英语):“别说啦。别说啦。”
全民协助(英语):“他是惟恐别人把乒乓球装错箱的人——他很讨厌。”
然后他就又开始哭哭得好像世界上他最亲爱的人去了。
我了会呆(英语):“麦师傅是个好人他来自密执安州。”
全民协助(英语):“什么?”
我(英语):“麦师傅的墓碑。我给他想的墓碑。”
全民协助没说话他的沉默我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
我们没天真到忽略美国在这场战争中有与我们不同的国家意志但像麦师傅和全民协助这样比我们离家更远而来地他们确确实实就是好人——后来我又想起很多的好人在我后来的一生中一直相信世界上充满好人。好人就是平平静静和你一起生活在世界上的其他人。
麦师傅后来确实拥有一块小墓碑在个比中国人战死之地更便于吊唁的地方。七十七岁那年我现马萨诸塞州的阿尔杰·柯林斯也曾来过七十七岁的我对着个一生再未谋面的家伙微笑:全民协助是个贱人他一辈子也没改掉他的恶习他仍然热爱涂鸦即使那是他的热爱即使是来到中国。
我们把那口箱子抬离主堡因为它在这里很碍事因为我们一看见它就立刻会想起什么。
我们后来把麦师傅放在我们停尸的地方——我们放下了那箱乒乓球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麦师傅和麦师傅在这世上曾寄居过的**。
我们放下了那口箱子。放在已经横三层竖三层码成了垛地尸体旁边那都是我们曾经的袍泽——不。永远的袍泽。
炮弹在炸着子弹在飞着狗肉嘴上叼着什么瘸着拐着在战壕里穿行有时它跃出壕有时又蹿入壕里。身边的那些失近弹几乎不形成干扰。
麦师傅的死是给我那团长的最大打击他失去了所有的支援至少在全民协助能够接手之前。这些青黄不接的日子里真该好好看看狗肉它穿行炮火为我们叼来野物时就像瘸着的黑色闪电子弹根本碰不到它或许日军也热爱这样通灵的生物刻意错开了枪口。
狗肉几乎是在用战术动作在向树堡接近而且它的战术动作远比我们标准。
我们呆在主堡里。仍守着自己的枪但已经都饿得没力气了蹿进来的狗肉让守着门的张立宪挣扎起来没有什么可惊喜的他从狗肉嘴上拿下一只山鼠——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拍着狗肉。一边看着那只山鼠呆。
何书光:“没办法山都被人掏空了你还当它能给叼回头整猪不成?”
丧门星:“日本人也在挖野菜了。我看见的。”
迷龙:“我也想挖。他有种别开枪啊。”
都没力气说话不辣过来把山鼠拿了丫比出够放个整人进去洗澡的锅子:“要得。我给你们煮这么大的一锅汤。”
他蹦着去了。他是我们中间唯一还能蹦的一个。也许是一条腿使劲反倒让他节省了力气?我瞧着他做如此的胡思乱想。在我饿得晕的视野里不辣模糊一团。倒像是飘着地但实在是连我的视线都饿成了在飘着的。
后来我飘着的视线一下落实了我瞧见死啦死啦他现在的表情严肃认真得有点象……阿译他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狗肉他平时一心血来潮也跟狗肉亲热不过那种亲热更像我们彼此间踢一脚踹一脚现在他温柔得不行打个比方就像我吃饱了撑的去摸迷龙的脸。
张立宪嘴上也在那不干不净地他们几个现在和我们越来越一样了:“团座别麻我了狗肉是公的。”
死啦死啦回答得很怪主要是表情怪:“不是公的。和你们一样男的。和你们一样是汉子。”
然后他把狗肉带走了本来我是想在昏昏沉沉浸于的饥饿中睡着的现在我睡不着了。
死啦死啦进来狗肉不用他带狗肉自己进来这是我们当日冲上来便回不去的那个楼梯间因再回不去而再也没有用过它就空着。
死啦死啦坐下了拔出了虞啸卿给的那枝柯尔特放在手边。他看着狗肉没说话狗肉自己过来。狗肉是条明白人心情的狗通常它置之不理但它闻得到绝望的味道——比如说现在。
狗肉蹭着他他抚摸着狗肉脏污的皮毛。拿脑袋贴着狗肉的脑袋后来他把狗肉的头搬开了拿起枪对着狗肉地额头——狗肉安静地看着他像在它和它的朋友之间并没有一个枪口存在。
死啦死啦:“……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他放下了枪拿手捂着嘴无声地啜泣了会然后他拔出了刀他先抱了抱狗肉然后拿刀尖对准了狗肉的颈根。一下子他扔了刀他又崩溃了。
死啦死啦:“……不行的。狗肉。谁给你起了这么个该死的名字?……你冲锋在前可这不是你的地方……不行的……”
狗肉拿脑袋拱他一个刀下的生物安慰着它的刽子手。
死啦死啦:“……你自己挑?枪?不不你不喜欢枪你就是被枪伤到的……刀?好就是刀……”他又拿起了刀。刀柄上大概是有触动他泪腺的开关他又哭了:“……刀。”
“王八蛋!”我站在门口把小眼瞪成了豹眼我戟指着他大叫我身后有整帮的人迷龙不辣丧门星阿译张立宪何书光每一个人都一样地愤怒。
迷龙:“削他个王八犊子!”
我们蜂拥而上饿没力气了愤怒就是力气早习惯了。我们拳脚交加我和阿译把狗肉从他那双罪恶之手上拉开拥到一个我们觉得安全的地方。那帮子玩意根本是对我那团长拳脚交加在杀戮中过了几十天的人手上哪还有什么轻重?只要不开枪就觉得什么都是轻的。
张立宪何书光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通拳脚挥舞和拳头脚跟下那个抱着头护住自己的团长——他们眼中的英雄。大概他们在想要是他们这样打虞啸卿天已经塌下水已经倒流吧?
我:“住手!住手!”
住了一下子我颠过去看了眼那家伙的鼻青脸肿他现在可怜巴巴。濒临崩溃。也许在人背后已经崩溃过好多次只是连我都没让看见。我很想说点什么。最后觉得诉诸行动比较好一点于是我同情地看着他在莫名其妙中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整死他!”
于是又一轮叮当二五他沉默地护着自己挨着拳脚终于丧门星觉得不大好了一边搪开我们一边还给那家伙几脚:“算啦!算啦!好啦!”
于是我们悻悻的转身向了门口每个人的悻悻和愤怒都不仅仅是为了这家伙居然异想天开到狗肉可能是我们盘子里的一道菜是积压已久的我保证。
那家伙涕泪滂沱地作不壮烈倒像个求老婆留在身边的无种贱人:“我错啦!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呀!”他爬起来跪在我们面前那真是贱得让我们头要竖起来我们从没想过要他向我们下跪:“能做不能做你们早做完了!我早就没脸让你们再做什么了!我说要让你们回家的!回家!回家!你们怎么喊的?现在拿什么回去?找个赶尸佬给赶回去吗?”他又嚎啕起来:“那也得先凑个整啊!”
迷龙:“揍得他还挺舒服的。”
我:“照他的说法办呗这样人一定是欠揍了该揍。”
迷龙就又吼一声:“再揍!”
我们哄哄地又揍狗肉开始作了在它的狗眼里已经不大清楚这是善意抑或恶意了而它作时十个阿译怕也拉不住它。狗肉冲撞过来一头便把个独木难支的不辣撞翻在地然后夹在我们和它的朋友中间它对我们吠叫着狗肉咬人时是绝不叫的但这回它边叫边咬了我。我甩着被咬了地手大骂着退开众人们也都退了惹不起。
我:“……别再动歪脑筋了。狗肉要可以放在盘子里端上来那我们……你我也都可以放在盘子里端上来。”
他什么也没说抱着头难看地啜泣。
我们安静地出去把他和狗肉留在这里。
死啦死啦打着晃不成*人样但仍然很人模狗样地在检查我们的武器、设防、除疫、诸如此类的一切人不要脸也许是个好事现在看不出来任何他方才如丧考妣的痕迹于是他连吃我们打的肿痕都没有消便又是散散漫漫地威严着叫我们这些心里没底的看了心里变得熨贴。
最重要的是狗肉还在他身边跟着瘸着看着人世间的无聊事这样好这样就好。
然后他一如往昔去做他该做的事设他该设的防分配其实已经接近为零的物资打他必须打的气。我们装着不知道他已经崩溃了装着不知道他从心里面已经开始碎裂了一点点的成渣成片成屑成灰。
月亮很好这地方的月亮如果它有心好看一点那就是天下第一的好跟我们呆的房间一样只要死啦死啦不去拿那个连接着喇叭的话筒它也许就是南天门上最安静的地方。
死啦死啦坐在那狗肉趴着。我想它也没力气了。我现在真不知道它是个人还是条狗它叼回来的那些巴掌拳头大的小猎物也都给我们了动物不该做这种事的人都难得做。我在研究他脸上的青肿我知道哪块是谁打的哪块又是谁打的可我就是不告诉他。
“真他娘的对不住你们。”他一边摸着自己都快被打松动了的下巴一边如是说。
我:“贱人。”
他给我一个破碎的微笑:“这些天总想起那个背书架子的小书虫子还有那个胖和尚……把他们放到这里又会怎样?”
我:“……早死啦成土成灰啦。你跟他们去吧。别管我们别管我们。”
死啦死啦:“那当然是不会的要会当时也就不跟你们回来了。”
我:“跟我们?我以为是你把我们领回来的呢。”
死啦死啦就促狭地笑:“有个道理虞啸卿他永远不明白。谁领着谁这是人上人要一直想到死的问题不想他就完了。”
我:“是我们要完了。”
死啦死啦:“打完仗有去处吗?”
我:“对就要死的人来说这场仗没得完的。仗再短也比他的命长。”
死啦死啦:“不要想那些嘛。你跟着我这么想我们现在在祭旗坡的泥坑里窝着呢耗时间把这场战耗完。”他催眠大师一样在我面前转动他的手指头:“仗就要打完啦已经打完啦……你又要成个小市侩啦看见蛇屁股杀猪你个小读书人你都要吓得尿裤裆。”
那真是让人神往啊我心甘情愿领受着他并不灵光的催眠:“那多好。”
死啦死啦:“那多好。”
第一百四十章
我:“我……如果到最后我孟烦了还没被打成渣我就和小醉成家。我能让她过好的在南天门上呆过了二十八天的人有这本事。我能养活我自个的还有爹妈和她大不了去给美国人做翻译嘛——我知道这仗一打完美国人就一定会稀里哗啦地在中国做生意的每个人的中文都说得像全民协助那么烂所以我是很抢手的嗯哼我是抢手货。”
死啦死啦几乎是嫉妒地看着我:“小醉就是那只小鸡?你家小鸡?”
我:“小鸡就小鸡。哈哈四川佬惨啦他啥也落不着啦——不过我会当他是朋友。”
死啦死啦:“是不是朋友是要走着瞧的事情。”
我:“你酸酸的。你醋溜溜的。嘿嘿我知道啦你一技之长也没有你只好再接碴儿招摇撞骗。”
死啦死啦便忧郁地叹了口气:“是啊本来说好给麦师傅打长工的……嗳翻译官孟大买办咱给你家做佣人好不好?”
我斩钉截铁地:“绝对不行。我怕被你骗得当裤衩。”
死啦死啦:“……我是好人嗳。”
我:“孟烦了你小心啦这骗子已经开始啦。”
死啦死啦就悻悻地苦笑。
他后来再没有骗我因为我们因饥饿中止了胡诌。
我感激四川佬他给我带来关于未来的狂想。在饿得半死时我便想我的买办之家父亲变慈和了母亲永远和我三岁时一样我和小醉是永不苍老的一对有时我们接待一下已经年过花甲的朋友张立宪……后来我的家里又加进了一个佣人我要用尽所有的智慧来防止被他骗走裤子但在这个家里只有我是老大。
我在我半梦半醒的狂想中嘿嘿地轻笑着。顺手擦了擦流出来地口水。而死啦死啦也在他的睡梦中出类似的笑声不知道他的梦是个什么鸟样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狂想。
狗肉趴在地上看着我们它审视的目光几乎是永恒。
第三十七章
整个阵地都在向烟火弥漫的南天门上射击余治的坦克用沙袋垒护着底盘他和他旁边的克虏伯打得最勇最猛坦克上的火炮和机枪没有一个是停歇地。
坦克没有这样用的它不是炮台。西岸地一炮弹飞来余治的宝贝在爆炸中几乎看不见了。
克虏伯扔下自己的炮对着那团硝烟大叫:“死了没?!死了没?!”
烟散尽了克虏伯呆呆看着那辆已经没有了炮塔的坦克。
炮弹在外边炸。不是我们的而是日军的。情景和麦师傅死那天很象只是已经没了麦师傅我们拖进来地箱子也小了一些而且日军不像上回那样无动于衷实际上从我们垒在堡门口的工事看出去他们正在大举进攻。
于是几个人把箱子拖回堡里。另外的人就冲去压制日军的进击。我们用对着门口的九二步炮对外轰击。
我是个疏懒的人阿译的日记记在本上我记在心里。南天门第二十九天我们终于又得到补给竹内因此而愤怒他一直期待我们饿死愤怒于是导致多少天没有过的大规模攻势。
这也许是自上南天门以来最大的一场攻防战东岸的炮弹在日军也在我们中间爆炸。日军的炮弹在我们也在日军中间爆炸战争早已不局限于仅仅是堡内和堡外的争夺我们是在和日军逐寸逐分地抢夺着堡外的战壕对反斜面来说只要被他们抢到外壕。这堡垒也就丢掉一半了。
何书光又在到处放火全民协助凑合出来的燃料和空气瓶总算还堪用虽说射程、威力都不是差了一星半点而且他很快就又剩下只够从喷嘴往地上滴答的汽油——又烧光了。
迷龙:“烧光的!”
迷龙的马克沁子弹早就用光了现在端着枝日本枪在战壕里跟着我们打冲锋他猛力地挥着手让何书光退回来。何书光也知道。当他这个人肉燃烧弹不再具杀伤力时。挺在前沿就是大家的祸害。他从那个壕沟转角退了一步连同着他的喷火器、全套的耐温服。笨得像狗熊一样退回来。
然后我们听见机枪扫射的声音打在他的背上叮叮当当地又清脆又好听可那也无疑意味着两个字——穿透。
何书光一边在受弹地同时一边就怔住了不仅是痛苦而是被吓住了。那只橡胶裹的狗熊猛力向我们挥舞着手:“趴下!”
不用他说我们早趴下了。我一边趴还一边抓住张立宪地脚他正不顾死活地冲向那个即将成为人形火炬的家伙我成功地把他拖倒在地上。
更多的子弹打在何书光的背上我想日本人至少消耗了整个弹夹他们可算逮着了何书光这些天着实烧得他们好苦。后来何书光终于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上背上的喷火器被打得像蜂窝一样。
我们等待着爆炸何书光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身上还冒着自己烘出来和子弹磨擦出来的焦烟但是没有爆炸。没有爆炸。因为他早就在用我们现配的劣质玩意而且死前他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燃料和压缩空气。
我们身上的土都是焦黑了我们缩在我们的堡垒里刚才的攻击又被打退了。张立宪抱着枪失神地坐在我的身边他看着几个人把何书光抬进了停尸间被脱去那身抗温服的何书光看起来很小再没往常那份不近人情——让我意外的是他没过去帮手。
何书光的眼镜掉在地上我爬过去拣了起来一个镜片已经碎了。我就着镜片看了看晕得直摇头。
我坐回张立宪身边把那副眼镜塞进张立宪的口袋他没反应。
我:“跟我说说何书光。”
他没反应。
我捅了捅他这样闷着要出事的这样闷着他往下对我们开枪也不用稀罕:“喂。跟我说说何书光呀。”
他终于出声了出声就让我们放心了:“谁呀?”
我:“喷火手呀。”
张立宪:“谁呀?”
我:“你哥们何书光!”
张立宪:“谁呀?”
我:“输光的!烧光的!玩火的!输光又烧光的喷火的何书光!”
张立宪:“谁呀?”
我:“你妈拉个巴子!”
张立宪跳起来推擞着我:“你妈拉个巴子!”
于是我们俩就像两个泼妇一样互相推擞着大骂着“你妈拉个巴子“直到别人瞧不过眼把我们扒拉开。
我知道他不想再提起何书光人死得太多四川佬希望心里成为一个空洞。可这样的空洞迟早你得拿整个人来还。
死啦死啦在炮眼边监视着林子里的动静现在没动静但经常没动静比有动静更加要命。
张立宪过来。表情淡漠地把一张纸条捅给他。南天门第三十天。虞啸卿致电。死啦死啦又递给了我那意思让我念。
我说话声音很小因为饿的:“因你孤军在敌群中已坚守一月所有人坐地平升一级。钧座昨日会上未言先泪举杯遥祝。”
死啦死啦闷了一会儿:“这娃终于成唐基了。”
张立宪沉默。
我:“虞师座万岁。“我向张立宪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想何书光了。”
张立宪甚至没看我。
我:“小醉。”
真难为他了在那样的决心那样的绝望之后一边还有知觉的眼角居然仍抽搐了一下。
堡里在爆炸对是堡里在爆炸我们集中在二层压制着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敌军硝烟和气流、土块冲击着所有人堡里原来的那些砖头钢索成了在致命中横飞地利器管不着那个了。九二炮的炮手都被杀死了我们玩命地对冒头地日军开枪。
南天门第三十二天日军从我们脚下挖了洞攻击未果。他们和我们齐心协力把已经坍塌的甬道再次炸塌。现在树堡里一半的地面是歪的现在看出以树为堡的好处来了它的根基是树基而不是地基不倒……
空投箱还在带着伞降下而云层里引擎在凄厉地尖鸣后来那架着弹地运输机猛撞在西岸的山上。炸成了浓黑的烟柱。混进了白色的雾气。
日本人开始欢呼。
我们跌跌撞撞把那个箱子拖进来子弹用不着管了。没有躲它的力气了被子弹打中了躺下就躺下吧。
南天门第三十三天又得到一点补给。
大多数人已经在爬向那个箱子了一个兵哆哆嗦嗦地拿起撬棍顶在锁眼上然后他倒下了——我们只是毫不惊诧地看着。
打开补给箱前就倒下一个饿死的现在饿死的比活人还多了饿死三十个还剩二十五个连不辣这样一条腿的都叫有战斗力的。
我们躺着靠着迷龙的没弹机枪歪得枪口都向了天放在炮眼边只是做一种威慑工具。我把分到的一点食物放进嘴里用唾沫润泽着让它一点点化进自己心里我一边斜眼研究着不辣的腿。
我:“它早完了。你还拖着干嘛?”
不辣就呵呵笑:“好啊。一条腿子好要饭嘞。”
后来他就开始瞎哼哼:“梳子鱼啊月牙肉啊剩饭剩菜来一口。我呸呸呸。见过千见过万没见过花子要早饭。”
我就止不住乐:“梳子鱼月牙肉你再说我就掐死你。”
不辣:“梳子鱼就是鱼骨头啦月牙肉……”
我也恍然起来:“咬剩个边的肥肉片片啦。”
我一边说一边咽唾沫真是的现在说这个连对不辣的同情都不是纯粹地。
我扶着被炸得东倒西歪的扶拦向二层挪动死啦死啦和全民协助在二层死啦死啦有气无力地向我招着手:“翻译官……”
那我也快不起来一个饿得半死的瘸子去爬一道被炸得缺三少四的楼梯它容易吗?——尽管我不知道死啦死啦是怎么爬上去的。一个个饿死鬼的影子从我打晃地眼神里飘过我们都是未来地饿死鬼。
全民协助也瘦得像鬼一样大颧骨愈显突出了他用一种作揖的姿态在向死啦死啦说着什么。
今天最惨的事是一架运输机被日军给干了下来我们即将意识到它的后果。
死啦死啦:“说什么?”
我听了会全民协助说的:“他说补给要停了。他的长官说这样的补给损失太大而且完全是在补给日军。”
死啦死啦打了个半死不活的干哈哈我也哈哈了一声。全民协助那样子真可怜简直是连跪下磕头的心都快有了最后他只好抄着生硬的中文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很大的对不起。”
死啦死啦:“no。no。Thankyou很大的很大很大的Thankyou。”
我转而瞧着我们这群东倒西歪的人这地方已经像我们一样东倒西歪说实在的它已经完全是一片废墟。
曾经还能站着的现在基本都躺着了我们倒是都还拿着枪并且倒也尽量倒在自己防守的位置上。
我和死啦死啦倒在二层去三层的竖梯旁从这个位置我们可以尽向冲进来的日军开枪。我在研究自己的头我现它可以很轻松地从我的头上扯下来一扯就是一大把。我们说话都很费劲说几个字要喘好久。
南天门第三十五天吃完了最后一次空投的粮食。现在我们像死了多少天的尸体我相信尸臭浸入了我们的骨头并将终生不去。
死啦死啦:“……你能不能爬……”
我:“……爬上去?……爬不动。”
死啦死啦:“你看。”
我:“不看。……现在看什么……都几个影子……昨天两……今天三……”
死啦死啦:“好像……真要进攻了。”
我:“……上辈子就说要进攻了。”
死啦死啦:“……这两天日本人没打我们了。”
我:“……是两天吗?”
死啦死啦也在嘀咕:“不清楚。搞不清时间了。搞不好……一年?”
我头晕眼花地傻笑起来:“他们学会了?……跟我们和平相处。”
死啦死啦也傻笑起来:“就是……头上长了癞子……总不好……把头砍掉。”
我们像在经历着地o震没有地o震但整个树堡都在被撼动着尽管炮弹还是着力地远离了它但它好像就要升空而去。
整个树堡都忽然猛震了一下一定是一重型炮弹一五零以上的大家伙直接命中了堡体好死不死它砸在一个支着我们最后一挺九二机枪的炮眼附近气浪从炮眼里撞进来倒霉的机枪手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一头栽在地上。
我们拼命地在拉那门从第三十二天就歪在一边的九二炮竭力想把它的炮口正对了大门。这炮两个人就拉得动的现在我们几乎要用上所有还能挤出来的人力。
南天门第三十七天经历有生以来最猛烈的炮击。小口径炮钻开空气中口径炮撕裂空气大口径炮像在开火车。也许真要进攻了可现在竹内派一个人来就能把我们都解决了我们等着他的解决。”
我们后来都累倒在那门炮前它陷在第三十二天上炸出来的坑里我们就是没法撼动它分毫。我们躺在地上靠在一起拿着残破的枪大门和炮眼外放射着我们不看就会后悔死的烟花。可上得南天门来的人都知道死法多种多样我们绝不会是后悔死的。
天崩地裂但我们这里很安谧——就像是我已经找了二十五年的安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们还是那样坐着没人动过也没人有力气能动。外边……炸得比昨天更加暴烈。
南天门第三十八天炮击未止轰炸机加入我们听见山呼海啸听见山的呼号海的咆哮我们听不见更多了我们饿得就剩山呼海啸。
死啦死啦抱着狗肉呆呆地望着外边那火光和爆尘昨晚他也是一模一样地望着老天爷开恩赏给我们的几小块夜空;迷龙睡在一地弹壳里肯定是没死因为没人能死得那么舒服;不辣拿着枝没托的枪在一地壳里间找着子弹可我保他不要想找到一因为每个人都找过了;丧门星在膝上架着早卷刃了的刀不要拿那刀砍我我不喜欢被砸死。
我们听见日军的叫喊近得就在外边好吧终于来了。
死啦死啦一枝一枝检查自己的三枝枪把没弹的全扔在一边最后他就拿了一枝柯尔特。
爆炸炸得我们觉得堡垒外的世界已经毁灭然后狗肉从外边的爆尘里冲了进来它急切地像是回家然后它猛地刹住了看着我们哆嗦着然后死了。
我连滚带爬地抢过来:“狗肉!狗肉!”
但是我觉得不对狗肉干净得很也没受伤这条懦夫狗怕是被炮击和轰炸活活吓死的这不是狗肉我回头看了眼狗肉仍在被死啦死啦抱在怀里这是竹内连山的狗。
不辣呆滞地:“……有狗肉吃了。”他立刻向狗肉表白:“我不是讲你哦。”
狗肉哼唧了一声。
我一急爬起来了我爬不回去了。我躺在我们已经被炸得快翻过来的斜坡工事前有一个声音在唤我“孟烦了……孟烦了。”
我看了眼叫我的张立宪他靠在不远处声音压得像做贼一般我把自己拖过去。最后还要他拉一把。
他撩开了衣服让我看一个手榴弹后来他把他的手榴弹拿了出来抓着我的手让我们俩人的手一起紧握着那玩意儿。
我呆滞地反应着:“……你还有啊?”
张立宪小声地:“最后一个。”
我呆滞地想要爬开:“叫更多人来。”
张立宪急切地:“不要声张!”我奇怪地瞪着他他有些赧然但跟他的沉醉相比那赧然也就是指甲尖那么多“她叫小醉。”
我傻呵呵地看着他看着这丫转的糊涂心事。他又一回把我手的拉过去了这回是我两只手。他两只手我们一起拿着那个手榴弹。
张立宪:“一起……一起死。”
我恍然了一会也许这样真的不错然后我挣脱开了我逃跑一样爬开:“有病啊?!……你自己去吧!”
于是那小子就孤独地坐着坐了一会。他把那个手榴弹捧在胸前拉着环流着眼泪。
外边日军的叫喊声越来越大现在我们能听到的不光是爆炸还有枪声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然后还有脚步越来越近的脚步。
我们中还有子弹的幸运家伙开始举枪可都举不动枪。死啦死啦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举起他的枪他占便宜地是拿了支轻很多的手枪。死啦死啦举起他的枪晃得简直像在同时瞄准两个方向。
人影在我们晃成五个六个的视野里晃动着一个人从斜坡工事上撞将进来。死啦死啦开始开枪枪口晃得像要从他手上飞脱了他还有三子弹。他开了三枪。
冲进来的人安好无恙完整无损地看着我们他站在我们那七拧八歪的斜坡工事尽头着呆他在我们眼里逆着日光高大得像神一样。但是他立刻就对我们跪了下来。
第一主力团团长海正冲。小说整理布于bsp;我们像一帮会走路的尸体。被第一主力团的人们围着接受着食物。接受着水我们整瓶整瓶地给自己灌下盐水和葡萄糖我们拿起食物连同它地包装纸一起嚼进嘴里。人的那点生理要求如此卑贱缭绕我们三十八天的饥饿在十几分钟内就已经满足。
死啦死啦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并且从几天来的爬行中很快就让自己适应了步行他东倒西歪地步行着喝醉了酒一样地走向堡门现在外边的硝烟已经在渐渐散去了天气非常亮丽。
我们几个恢复了一些的人也跟着我们像是从地狱里被挖出来的一帮子游魂这帮游魂木然地看着东岸那边正在爬升山巅的太阳也不管多半就要被晃瞎眼睛。
海正冲追在死啦死啦的身后急切着倒是也真的感动着“……用了两个师地工兵江上边已经搭好了浮桥师座正率队在桥那边等候他希望你是第一个过桥的人……”
我们便跟着死啦死啦往山下看正斜面尽成焦土大部分日军死在地下了地面上倒颇为稀疏。一向天堑的怒江江面上现在是千舟竞来来往往几万人和几千吨的物资正在争渡。
死啦死啦挣开了海正冲伸来搀扶的人颠颠地往堡里走一边卸掉身上地披挂我们也颠颠地跟着卸掉身上的披挂现在他上哪我们都会这么跟着哪怕在别人眼里被当作疯子。
后来他拣起一个背包倒空里边的零碎实际上也没什么零碎了我们连破布都使光了我们也纷纷拣起了背包依样画葫芦。
后来他颠去了我们放那一箱乒乓球的房间大捧大捧地往包里塞着乒乓球我们也跟着放乒乓球在地上蹦跳。
迷龙一边放一边嘀咕:“这是干啥呀?”
海正冲站门口挠着头很想问迷龙一样的问题。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管放。
我们终于走出了这尊我们被困了足足三十八天的树堡而之前这世界告诉我们只需要四个小时。
不辣在冲着我们大叫:“带上我!带上我!”
但他已经被安置在担架上了对不起不辣。我们带不动你。
我们在晨光下睐着快瞎了地眼睛挪动着面条一样的腿我们摔倒但立刻推倒搀扶我们的人。
我冲着茫茫然跟在我们身后地海正冲大骂:“杀鬼子去别跟来讨好!否则我日你十八辈祖宗!我们全体!”
舍却不辣我们全体也就那么十几条了可是人有皮树有脸海正冲们站住了。
我们是连叫花子看了也要捂鼻子地恶叫花子我们从正上山的后援梯队中间晃过。我们走过日军的尸体他们在死之前是被铐在或者把自己铐在阵地上的。我们走过中国人的尸体中国人的尸体象箭头一律是直指山顶的。
三十八天我们共通的不仅是汗水、臭味和血也共通了心思。不过也有例外
迷龙:“干哈呀?干哈玩意啊?”
死啦死啦在江边站住了。江里飘浮着几具中国兵的尸体效率很高只是从没用在我们头上一栋用浮舟、木筏做基脚的浮桥已经搭在我们目力地远处工兵们正在做最后的加固。死啦死啦看着东岸桥头齐聚地人群虞啸卿无疑在那里边等候。
死啦死啦歪了一下像死人一样倒进了江里他背着的乒乓球让他浮了起来让他成了江面上浮着的一个脑袋和两只奋力划动的手。我们也这样做了我们还有一点点愤怒的力气这点点的愤怒还能让我们靠自己回去家里。
全民协助傻了一屁股坐了下来之前他是不知道要干这种玩命事地。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不懂这种恩怨。迷龙也看着我们下饺子一样他在愣好容易活下来了还要去做这种冒险?
迷龙:“这找死啊?这他妈不是找死吗?”可他看着我们载沉载浮立刻被冲远了:“他妈的我叫永远不死!”
然后他把自己也砸进了江里。
全民协助(英语):“这是自杀!”
……用他说吗?
虞啸卿站在桥头他身后有着整师甚至别师的高级军官。这回的攻击正像唐基说的那样。是以他为主几个师一起的动。虞啸卿看着江那边跳水的疯子们。死啦死啦说得对这娃越来越像唐基了他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
虞啸卿:“工兵派船过去。死一个唯你是问。”
李冰:“是。”
他立刻飞跑着去了这耽误不得说不定老虞早想治他一下了。
虞啸卿:“我们走。”
身后有着车他们上了车他们在6上和我们并行。
我们在江里被冲刷着激荡着喝着水还要忙着对追上来的船上工兵骂着娘因为他们不断地把船篙子和绑着绳地救生圈扔下来烦我们。
我们不是自杀死啦死啦挑的是水流最缓也是双方曾经防守最严密的一段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横渡怒江。
在我们波浪激荡的视野里虞啸卿的小车队在江岸边停下他和他地下属们下车真讨厌这家伙也着实是个军才他对怒江的水文熟悉到这种地步他停下车的地方恰好就是我们将被冲到的地方——我们将不可避免地被江流带着在那里上岸。
最后我们只好半死不活地从滩涂里爬上来我们倒是被冲洗得干净了很多于是我们从饿死鬼变成了水鬼。死啦死啦第一个爬上滩站起来又摔倒再能够起身的时候他跪着他又在给南天门磕头。
我们也跟着舍去不辣后我们又只剩十一个了——这还得加上张立宪才算——加上他吧张立宪没去管他的师座他也在给南天门磕头而且磕得比谁都狠。
虞啸卿在我们身后沉默着后来当我们再度爬起身来时他给我们敬礼于是带得一整班子都要劳动双手给我们敬礼——谁在乎你的礼啊?如果连你背后地东西都不再让我们有丝毫尊敬。我们没瞧见一样从他们中间走过而虞啸卿的手有点抖他今天特意佩着死啦死啦送他的那支南部而他现在看起来想用那支他很讨厌的枪自杀了。
虞啸卿:“……张立宪。”
张立宪茫然了一会儿他那样看着虞啸卿的时候恐怕比我们所有人给虞啸卿的打击更大陌生地。也是毫不谅解的。
张立宪:“小何死了。”
虞啸卿微微有些抖不过还顶得住的他既然来便做好被羞辱的准备。
但是张立宪又补了一句:“小何说虞师座万岁。”
虞啸卿手塌了架似的从盔沿边掉了下来后来他就木头一样站在那看我们过身如果不是唐基他也许就要那样木到天黑。
唐基:“我认得你。”
他说的是迷龙迷龙。完好无损痕拉都没多个的严重渎职的敢死队长他他妈的副射手三十八天里倒了没九个也有八个。可他老哥好像只是瘦了一点。他“啊哈”了一声傻气呵可地回过头来当然他没那么傻傻到那地步是气人的。
迷龙:“咋地啦?”
唐基:“你是虞师的敢死队长迷龙。你是虞师的英雄。你这样的人。虞师欠你一份奖赏。”
迷龙还是傻气呵呵地:“赏别人去吧。坐地升三级不如回家抱奶奶。”
唐基:“赏一千现大洋。”
迷龙:“……啥玩意儿?”
唐基:“一千现大洋现在就给。”他指着他的座车他的兵正雷厉风行地从车后座上拿下整个份量惊人的袋子“一千现大洋。”
我很恨迷龙他梦一样的表情看那个正往他这里搬的袋子又看我们他犹豫我们的长官们便有了下台的机会。我们无法扔下他就这样走我们就这么些人了于是我们也犹豫了我们的长官便几乎成功了——和我们规规矩矩踏上了那座浮桥是一样的。我真怕唐基他要扔在炮灰团里一定是个像死啦死啦一样改写乾坤的损货。甚至比我那团长更甚原来在他这里伤恸和愤怒都可以改写属性。我不恨迷龙了像他这样迷醉于生活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热爱响当当的银元他只会立刻把那些换算成真正的家、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块地、在任何他和他老婆喜欢的地方安家的权利——唐基拿一个帆布袋子就装下了他的未来。
但我还是悻悻地盯着迷龙我们所有人都没法扔下他走开所以我的悻悻代表所有人的悻悻。
我:“……叛徒。”
迷龙嘀咕。嘀咕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叛啥玩意啊?血肉一团。换点真金白银。叛啥?”
一袋子银元到他手上了真他妈沉。那小子给坠得腆着肚子连手带肚子地托着。他脸上现出地笑容是个人在春梦时才能有的物我两忘就欠流哈拉子。
丧门星:“你腾不出手拿重机枪啦迷龙。”
迷龙:“重机枪?打狠啦打烂啦……不要啦要那玩意干哈呀?不要啦不要啦。”
他颠颠地抱着那足五六十斤的玩意乐晕了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居然是颠颠儿地往怒江走——他抱着那玩意沉江倒正合适——唐基拉了他一把笑吟吟的。
唐基:“总要跟师座道个谢吧。”
迷龙:“哦道谢……道谢。”
他总算找着了虞啸卿也没法敬礼了茫茫然地鞠了个躬虞啸卿有台阶下了抬手回了个礼蜻蜓点水般一沾即止虞啸卿脸上透着一股子鄙薄比我们脸上的鄙薄多十倍几十倍的鄙薄。
然后我们听见空中的引擎轰鸣耳熟能详地声音并不来自我们熟悉的方向它并不是从禅达方向一路轰轰地过来然后在南天门顶上轰轰地开炸而是从南天门地方向传来我们还看不见它的时候南天门上的防空警报已经凄厉地拉响了用的恐怕就是日军的装置。高炮通通通通地在响我们很快就看见了漫过南天门山顶的轰炸机群日军的老旧不堪我们能清晰地听到它们的机械噪音。
虞啸卿:“脑袋都拿来下注啦?——全军射击!”
他抢过部下手上的枪跳到个射界良好的高处便开始射击打是稳打不到的但那就是戳在怒江之畔的一杆旗横澜山和祭旗坡上的高炮开始在空中划拉火线江边和江面的人停止了奔蹿上万枝长短火一起在空中编织着等飞机撞进去的火网反正我们现在有的是子弹——这是虞啸卿做得来而我那团长做不来的奇迹。
我们也响应着虞啸卿的命令你可以不理他但这时候你不可能不响应这样的命令而三十八天以来向所有视野内的日形徽开枪也已经成为我们的本能。我们没有枪我们从那些打得三心二意的官员们手上抢了枪死啦死啦躺在地上把自己做了支架没虞啸卿那么雄壮却来得更加实效我们有样学样。
轰炸机飞进我们的射程飞出我们的射程连一个小炸弹也没扔有一架已经冒了烟但仍勉强支撑着它们原定的航向。
竹内连山逃了扔下了南天门召唤来了机群。他不炸南天门山炸不掉的;不炸怒江水更炸不掉的;它们直飞禅达——伤十指不如断一手它们要炸这次攻击的大后方。
高炮通通地终于把敌机捅下来一架它后来就撞在横澜山上。机群连磕巴都没打一个依旧它们原定的航向我们还在射击但我已经跑了神——迷龙抱着他的整袋子财富茫然地在我们中间走动着。他是第一个看出轰炸机要去炸哪里的所以还在我们亢奋的时候他就第一个慌乱起来他抱着他的未来笨得狗熊一样追在机群后边后来他摔倒了我看着他甩掉手上的满把血划拉出个大口子。
然后他亡命地奔向轰炸机飞去的方向禅达的上空一片阴霾轰炸机飞向向那里就像一片阴霾会合另外一片阴霾而迷龙就跑向那两块阴霾的接合之处。
我:“迷龙!”
没理我丫扛着他的未来居然跑得比空身还快。
我:“迷龙!”
没理我。只有我周围还在叮叮当当地响枪——我扔了枪跌撞着在这片混乱中寻找。
我忽然觉得不祥非常非常地不祥南天门上三十八天我们严重渎职的敢死队长清减了些可就没受过任何伤。
我猛奔向最近的一辆吉普车上边有个司机正不怎么关心地看着我们对机群做鞭长莫及的追射。
我:“追他!”
迷龙这时候已经跑得就剩一个远影了司机用一种“你是谁呀”的表情看我一眼。
我真服了唐基这样一片混乱中他仍在关注着细节:“跟他走。现在他要往油箱里扔根火柴你都认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几乎要有点感激唐基了我也明白了迷龙方才的心情了茫然地跟唐基点了点头他只管挥手让我赶紧去而司机在迅地动汽车。
车在旷野上行驶着追着前边那个扛着一袋子沉重的黄白之物猛奔的家伙我看见迷龙又摔倒了一次然后爬起来七劳八素地找到他摔脱了手的银元我觉得我像在追逐一个死鬼我觉得我在追逐我那些已死的弟兄们。
我:“上来!”
我们已经抄到迷龙的身侧了那家伙还在跑一边回着头给我挤出一个梦幻似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本能。
我:“你要扛挺重机枪跑到禅达吗?”
他明白了车还在减时他就把那一袋子砸了上来把我砸了个人仰马翻然后他自己翻了上来。
车又开始加我没好气地掀开那一袋子铜臭但我甚至没心骂他我瞧着他的手上边划拉出个足两寸长的大口子他的膝盖也摔破了破口上露着伤口。
我:“你挂花了!”
迷龙看看自己的手随手把血甩在我的身上“哦”然后他便一直看着就快要合上的那两块阴霾“快呀快点啊”他魂不守舍地说。
我们猛冲向禅达的时候日军已经开始投弹了我们看着第一串纺锤形物体从机腹散落出来。
“快呀快呀快呀!”迷龙瞪着那里大叫着后座上不知道哪个图舒服的军官把手枪连套挂在座上了迷龙便拔出那枝枪挥舞着:“快呀快呀快呀!”
硝烟和爆炸已经着落了这里千年无战事的街道碎石和弹片飞舞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们像是忽然来临了一个巷战的战场——而这就是禅达这让我噩梦一般地不习惯。
设在各处的高炮在通通地响。日机在头顶上凄厉地鬼啸这一切都不值得我们去关注。我只是瞪着这眼前的尘烟迷龙拿枪指着玩命减的司机头顶。
迷龙:“冲啊冲啊!冲啊!”
别信人能被枪指着脑袋去冲锋司机刚减了又猛加车猛撞在墙上熄了火。迷龙一秒等不得了翻身下了车还没忘拎下他的袋子。
迷龙:“笨蛋笨蛋!笨蛋啊笨蛋!”
那是说司机的司机管他笨蛋聪明蛋的已经跳钻到车下给自己找了防空洞迷龙在烟尘里跌跌地冲。我刚下车就丢失了他的踪迹。一个炸弹在我们左近的屋边爆炸这倒让我找着他了。我下意识地对着爆炸处转过头迷龙站在炸尘里我想他死定了。
我:“迷龙!”
那家伙木然地转过头来我想他被炸晕了一块鬼知道是弹片还是碎石从他肩头划过又是个大口子。但性命无恙冲我麻木地笑了一笑。
我:“别疯啦!——我不想再见不着你!”
他笑了一笑然后又冲进炸尘里找不见了。
我也疯似的冲进了炸尘中真的我不想再见不着他我不想再见不着我们任何人。
我又脏了本来跟着死啦死啦那通玩命的洇渡已经把我洗干净了我跌冲地在遥远的和贴近的爆炸中跑着我终于看见迷龙的家了。
谢天谢地一个临时急设的高炮炮位就在他家门外通通地射击。牵引车停在一边而迷龙正从院子里把我的父母抱着我妈拖着我爹从院子里弄出来。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我冲进去迷龙老婆正用身子卫护着雷宝儿好吧迷龙救我家的我便救他家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起雷宝儿。拽出迷龙老婆。
你并没有更安全的地方。禅达没有防空洞我们就把他们塞在墙角。这样他们就有两面有保护了第三面我们拿自己的身体保护着这样我们就把我们的家挤在一个三面不漏风的死三角里了。刚开始像是卫护但后来就像拥抱轰炸并没有降临到我们头上迷龙的家完好无损我们只是在轰炸和高炮的射击声中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我父亲:“了儿这些日子你上哪里去了?”
我:“没去哪……哪也没去。军务繁忙繁忙得很。”
我父亲:“……要反攻了?”
我:“反攻了。嗯反攻了。”
我真的是很想哭泣但我没哭我只是尽力张开了双臂把他们四个人——不五个连同迷龙拥抱在一起迷龙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我想他有同样的感触抱着所有人同时……还不忘一颗狗头在他老婆身上蹭。
迷龙老婆就推着迷龙的头:“说了没事的。非得把我们弄出来做什么?”
迷龙就唏嘘着:“真以为见不着你们了。真以为完犊子了。”
迷龙老婆就改推丫脑袋为拍丫脑袋:“好啦。乖啦。”
迷龙忽然就大叫起来:“呆这干啥?”
我只好瞪着他:“你说呆这干啥?你拽出来的呀!”
迷龙:“这屋里有墙比咱们能扛炸弹皮啊!”
我:“你拽的呀!”
那厮的挠着头看着盘旋于禅达上空的阴霾它是死神也许没错可是离我们很远又有一架敌机冒了烟而迷龙家门外的高炮也通通地打得滴水不漏一我也不知道高炮是怎么个打法但至少让人看着很有信心。
于是迷龙的理性和记忆便都恢复了:“我那一袋子呢?谁拿啦?真金白银的卖命价啊!”
我:“我偷啦!”
迷龙老婆:“你扔屋里的?是什么东西?”
迷龙也不说:“呆这干嘛呀呆这干嘛?回去回去。”
他就把人又往屋里涌我气了个半死瞪着:“迷龙!”
迷龙回头我冲他比了个小手指头。
迷龙:“嘿嘿嘿嘿。没事没事啦。我去给他们垒个防空洞。”
我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垒我惊魂初定。都早跑岔气了我累得要死看着他们进了屋。累极了也亢奋极了我窝在原地没动现在最值得一看的事是炮手们打*飞*机“方位角37-oo距离15oo搜索!”“标正瞄点……瞄点正确!长点射!放!”诸如此类这样子的口令在那个上尉指挥长的嘴里喊着。
炮手们通通地放着一切都很精专的样子。我呆呆地看着。现在地感觉还是很不错地这一切都是很好地都是很有值偿地。
我一边对老天爷感着恩一边走过去就我这外行能看出来的这高炮的打法是需要大量地耗费炮弹。我就帮他们把炮弹从牵引车搬到炮位旁。他们忙于调整方位响应口令也没功夫搭理我。我再从车上扛下一个弹箱就被迷龙接过去了丫身上又是水又是沙土的也不知道搞了什么玩意。
迷龙:“我把一家四口子全塞大床下边啦。哈哈。”他对自己很满意:“压了足六床被子泼了八桶水盖了五担沙子。哈哈。”
我:“你老婆回头洗被子非骂死你不行。”
迷龙:“老婆都不骂了做男人干啥呀?”
我:“我老婆不骂我。哈哈。搬了这一箱我就去瞧她。”
我和迷龙我搬着一箱。迷龙挟着两箱炮弹送去炮位上转机这时候就来了——一架在空中盘旋缠斗的日机转向了这边它并不是要炸迷龙家的院子那不是值得炸弹光顾的军事目标它要炸的是这门一直在通通通的高炮。
呼啸忽然变得很近。伴之而来地爆炸也变得很近第一枚炸弹落在左近时炮手们还在坚持着射击我们大声地叫好。
迷龙:“打呀!打死它!”
第二枚炸弹落得更近给那个站在一边令的指挥长溅了一身爆尘啥伤也没有他木了一下。口令也不了。然后……掉头就往牵引车上扎了几个炮手哄哄地全跟在他后边。一门高炮还扔在原地也没谁想去给它挂上正好吸引日机火力。我们把弹箱全扔地上了我们愣了。
迷龙:“喂!回来打呀!”
我:“你们至少把炮拉走呀!不是平日摸都不让我们摸地宝贝吗?”
没人理我们只有人往车里扎。日本人本来要炸的就是高炮一枚一枚的炸弹甩下来没炸着可是地动山摇的家外边的墙角——就我们刚才拥着全家人站身的地方就着了一个。
迷龙已经红了我说地是眼睛已经疯了他现在和在亡命往家跑的时候又一样了:“打回来呀!回来打呀!”
只有几个在往驾驶舱里钻几个往车厢里钻。炸弹还在落我拉开了门跟司机撕巴迷龙扒拉开正往驾驶舱里钻的一个揪住了那个指挥长撕巴。
迷龙:“周围人都要被你们害死的!”
我脸上挨了司机一拳而迷龙隔着个驾驶舱我看见指挥长正拿枪柄敲他的手。然后我听见砰的一声指挥长倒在车座上。
迷龙拿着在师部的吉普上顺来的手枪往后退了一步安静了周围还在炸但我们这片安静了。司机揪着我衣领一只拳头举在我脸上;爬到车上的愣住了;正往车上爬的愣住了;被迷龙扒拉到地上地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一我们定着格除了迷龙。
迷龙往后退了两步把枪口划拉了一下把所有人都划拉在里边:“回去打。”
我忽然想起来我那团长说的不知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也让你不知道可它知道它会在哪块等着你。我一眼不拉地盯着迷龙可他仍然奔向他的不知道。
车上的人磨磨蹭蹭下了车被枪口指着押去自己的炮位。飞机冲过去了正盘旋回来准备下一轮投弹。我没去看那所有的事情我一直看着迷龙迷龙很平静平静得像李乌拉死后那样平静得像豆饼没了后那样。
炮手们站在炮位边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一不如说看着他的枪口。
迷龙:“开炮呀!”
炮手:“……没法打。炮长……被你打死了。”
迷龙:“炮长有啥了不起的?老子一个人使一挺重机枪不一样打?!”
炮手:“高低方向都没人报……”
迷龙:“开炮!”
那几个只好各自上位迷龙看不耐烦一家伙把射击的给挤开了自己就坐在射手位上:“上弹上弹!”他回头瞧着我:“烦啦你不帮我?!”
我:“……我帮你。帮你。”
我茫然地挤到方向机位置前帮他摇摇方向吧我能怎么帮他?
炮手:“这打不到的。
天上飞的和地上跑地不一样三度地……”
迷龙:“扇你啊!我大耳刮子!开炮开炮该你们开炮就开炮!”
三度和二度的区别我也明白可我也是绝对地外行我只是木木然地猛摇方向机把迷龙和他的炮口一起朝向那架敌机飞来的方向。
我怎么帮他?防空部队都直属军部迷龙刚杀了这门炮的灵魂并且是一个张立宪们也要绕着走的军部精锐。一个官员一个被列入技术人才的军部官员。
我疯狂地摇着炮。迷龙通通通地着炮一揽子炮手也甭管原来做什么的现在全错位了高低手在装炮弹射击手在运炮弹迷龙哼着歌唱着曲。跟他用重机枪用了性子一样连射击的节拍都和嘴上地调门一致往常他这样时会有成片的日军倒在他的枪下可现在……
炸弹又甩了下来迷龙疯狂地开炮呀呀地怪叫我疯狂地摇着方向机一声不吭。日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们转了东又转西。转了西又转东飞迸的弹壳在我们周围堆积但我们连敌机的毛都没有触到。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做一一次性使用的炮弹——只要能打下一架敌机。不是为了打下敌机是为了盖过迷龙的过失。可是……用二度空间的肉眼习惯打三度地目标。几万分之一的机率。
后来那架飞机开始冒烟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迷龙哇哇地大叫:“老子行!就是行!”
行个屁——云层里翻出几架战斗机的身影那是人家打的日军终于开始遁向他们飞来的方向而战斗机在身后穷追猛打。
我们站在弹壳中炮膛冒着烟。我们在呆。
后来它们被全歼于西岸。但与我们无关与我们有关的是迷龙的家最后也没被炸到。日军投弹手的水平和迷龙这高炮手一样差劲还有就是……
我轻声地:“迷龙逃吧。”
迷龙:“啥?”
显然象往常一样他又习惯性忘却自己干的蠢事了而且他理直气壮地枪毙了一个逃兵……就算是逃官吧这种事情生在我们身上十几个也给毙了但问题他现在没生在我们身上。
几个宪兵已经出现在硝烟未尽地街头炮手们过去了一个轻轻地跟人附耳了什么——他们走向我们的时候摘下了肩上的枪。
迷龙眼皮子开始往脚下掸他的枪在刚才那通狂乱中已经彻底地扔了扔在一堆炮弹壳中间了。
我小声地:“不要……迷龙不要。逃。”
我敢誓他绝没想到逃他觉得理直气壮更重要的是旁边就是他的窝迷龙是个恋窝兔子。然后我听见车声吉普车停下就是载我们的那个司机死啦死啦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样的我们都关注着还活着的我们每一个人只是他比我慢了半拍。
那家伙站在宪兵和我们之间扫视全场尤其扫视了驾驶舱里歪出来的那具尸体——然后看着我们。
死啦死啦:“谁干的?”
迷龙挤出个难看地笑容丫还死屁股地坐在炮位上。
死啦死啦便走去那个死人身边那离我们很有一段距离他毫无必要地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我们然后向那几个宪兵招手:“弟兄们过来一下。”
有点动静动静是宪兵们毫不犹豫地把枪口向了我们也向了他废话逃又不逃现在调虎离山也没用了——而且象迷龙的理性现在正在复苏一样禅达的军民们也在从爆炸中复苏现场有了越来越多地人现在已经不要想逃了。
于是死啦死啦瞧了迷龙半晌苦笑了一下迷龙也挤出个干巴巴的笑纹作为回应。
死啦死啦:“下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迷龙终于是从炮位上下来了还煞有介事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擦了擦被炮烟熏黑的脸。死啦死啦在周围寻觅了一下老百姓家院墙外放了小堆山木砍的劈柴死啦死啦过去拣了一条。
迷龙:“他逃兵。”
死啦死啦没有回应抬头望着天不他也不是在望天他闭着眼的喃喃地念叨着鬼知道什么。
然后他开始用那条劈柴殴打迷龙迷龙沉默地挨着声声入肉后来他被打得跪在地上了就只好用手护住自己的头——但死啦死啦也尽量不招呼他的头。
我呆呆地戳在那里所有人都戳在那里看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往死里打。
后来半截带血的劈柴从我眼前飞过那是在迷龙身上活活砸断的。我看着死啦死啦从正笨拙地往起里爬的迷龙身边走开去原处找另一段劈柴。
我是麻木的麻木的是我的脸、手脚、血管和神经我麻木地转开了头我在迷龙的家门前看见迷龙的老婆和孩子两个人都那样冷冰冰地看着大人甚至没有去捂小孩子的眼眼睛里是那样一种不折不扣的……仇恨。
死啦死啦又找到一段劈柴他走向迷龙。
迷龙实在是非常结实我的团长用了四条劈柴才打断了他的腿。
我们又回到了祭旗坡阵地不再属于我们那现在是主力团的地方了属于我们的只有我们用废墟里的材料给自己搭的那些很过意不去的营房说营房太恭维我们的手艺了它们就是拼拼凑凑地手艺还在石器时代的这么些棚子最像样的两个是我们为麦师傅和全民协助搭的一间总算还是四方的房子后来却被死啦死啦鹊巢鸠占了还有一个是兽医留下的帐篷。那是我们的医院。
这里属于我们……哦我并不确定这里是不是属于我们我们的阵仗很怪九个人——死啦死啦扎师部去了迷龙在帐篷里——于是帐篷外边就是九个人九个炮灰团的幸存者和三倍于我们的宪兵队成员对峙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连树棍子都没有那边。我想哪一个都够上对岸去杀得几个来回。我们四面八方地站着坐着以免漏了任何一个可能让他们进入帐篷地方位——事实上他们一直不怀好意地在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的缝隙。
迷龙一直在帐篷里鬼叫。啊哟喂啊哟喂地倒像哼曲一样这弄得我们在对峙中有时候就很跑神。
迷龙该从心里感激打断他腿的人没那么做的话迷龙现在十有**已经被拷牢在师部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了一次以上。迷龙一枪报销的是军部陈大员的侄子那边已经放出话风。迷龙的一双招子平升一级一双腿子平升一级一条命是坐地三级但他并不反对人轮着番凑个六级说白了他希望迷龙能零碎地被折腾死。
于是那些一心监守自盗地宪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盯牢了我们而我们两步一岗四步一哨地盯牢了他们。后来我们看见从祭旗坡上下来两个黑黝黝的人影一胖一瘦胖的那个真对不起这个时代瘦的那个教绷带裹得我们再认不出来。他们加入了我们。胖家伙是克虏伯另一个是……
瘦子从绷带下幽幽地声:“是余治。”
我们便有点哑然了。
克虏伯:“他的坦克中了一炮炮塔都打飞掉了啦。”
余治:“就剩我了。”
他经历过什么但并不像他上了南天门的朋友们经历得那样多所以他跟我们仍保持着距离。只是捏了捏张立宪的肩膀。
余治:“小何没了?”
张立宪挤出个没有表情的表情余治便木然地沉默了而克虏伯把一个长布包捅给我一看就沉得要死我聪明的没去接。
我:“什么东西?”
克虏伯小声地:“我们都听说啦。余治就把坦克上的机枪拆下来了。”
这简直是救命我猛拍了余治地肩。不拍还好。一拍便拍出了他在强忍着的眼泪他迅地坐到了我们身后去了。张立宪宝贝似地接了那挺勃朗宁机枪。仍是连布裹着放在了身后——我们是从南天门上一颗石头子都没带得下来如果真要火拼或者械斗它是要亮出来救命的。
克虏伯:“团长呢?”
我瞪回那帮虎视眈眈的家伙们尽可能让自己也显得虎视眈眈的:“去师里讨情了。带着三千个死人和十几个活人的面子。”
克虏伯:“什么三千个死人?”
我:“就是炮灰团的面子。”
后来我们就坐下了对着那帮有心没胆要做坏事又要守军法的孬种们。
仍然像在南天门上一样我们仍然被包围着。可是迷龙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我们不能再死哪怕一个人。我们守在那看着先属于竹内连山现在属于虞啸卿的南天门看着暮成了夜渡江的友军都不会抬一眼就投入西岸纵深去追歼日军。而我们坐在这我们剩下的全部。
余治后来缓过气来了张立宪还在好意地拍打着他:“团长会有办法地。”
阿译:“对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
如果还有办法便不用打断迷龙的腿了余治不过是在失去虞啸卿这个偶像后再给自己找个崇拜地人。
张立宪就不像——至少是不再像余治那样来得天真“只有坏的和更坏的。”
丧门星:“……我怎么觉得仗还没有打完呢?”
老实人说了个我们全体的想法我们看了他一眼沉默。
仗没有打完因为我们还在求生。
第三十八章
对峙就是磨洋工这在南天门上已经有切肤的教训和名为看守却一心行凶的宪兵们对峙着我们在帐篷外的地上东倒西歪一个枕了另外一个。我们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宪兵们的枪栓拉了一响:“谁?”
某个开关便被触动了我挣起来去猛抄我并不存在的枪我只抓到了一把土我开始嚎叫:“鬼子上来了!”
九个人倒有一大半做了与我很贴切地回应我们一下像是炸了膛的枪。
就没能睡着的张立宪拍着我:“嗳嗳……鬼子已经被压到铜钹一带做决死一战了。”
我清醒过来肩膀上就被一双手把着那双手捏了我两下。我知道他是谁。不用看见他也教我安心了。
死啦死啦:“孟烦了小张。你们来帮我。”
我看了一眼那个精疲力尽的家伙他简直像是刚从怒江里捞上来的江泥又被塑成了人形我相信在我们没见的时候他又崩溃过好几次了。
死啦死啦:“现在我们去看看迷龙。”
迷龙躺在帐篷里尽管腿已经断了一条仍然戴着宪兵队为他准备的手铐脚镣叫烦了。他早不叫了他只是在为他的断腿啮牙咧嘴也不知从哪弄来的骰子左手掷一把右手再搓一把如此之反复无穷。
我们进来看着他。我不想看他看他我就忍不住想笑有多想笑就又有多想哭看见他我就很想叹气。
迷龙就抬了头笑咪咪地看着我们:“我又赢了嗳。”
死啦死啦:“赌什么?”
迷龙:“左手死。右手活赌这玩意儿。”
死啦死啦:“你还知道死活?”
迷龙:“大老爷们的那当然是一心奔活。”
死啦死啦走过去他没得枪扣了手在平时放枪的位置捏了个拳头。下一秒钟他掐死迷龙也不奇怪。我们也很想要舍得我们早掐死迷龙了要是迷龙他爹妈我们早在这孩子出世就给塞马桶里了。
死啦死啦:“为什么开枪?”
迷龙就苦着脸:“打蒙啦。打蒙啦你不知道吗?刚才哪个傻子在外边嚷嚷鬼子来了?那就是打蒙了不知道吗?”
死啦死啦:“你的仗打完了!打完了知道吗?”
他咆哮如雷地往上走了一步为防他对迷龙行凶我和张立宪只好一边一个地挟住他可他只是蹲了下来摸索着迷龙已经被我们包扎过的断腿。
迷龙:“没偷工减料啦。你倒打得狠。他们就跟伺候爹似地。”
死啦死啦仍旧检查了我们所做的包扎。没说什么起身要走人。我和张立宪跟着。紧得险能踩到他的脚后跟。
迷龙:“谢啦。”
死啦死啦半死不搭活地瞧了他一眼。
迷龙:“你是我克星呢。早知道改个名字好了叫迷鬼。”
死啦死啦:“我也不姓龙。”
我没好气地:“我就知道。”
死啦死啦:“是逃日本的时候捡了个军官的名字。那时候我就觉得乱世里做个丘八还是挺好的。”他瞧了眼张立宪:“那小子挺像你地一股子神气。”
张立宪:“……那你原来叫什么?”
我:“他不会说的。……名字是捡来的军装是捡来的我们是捡来的还有什么不是捡来的?”
死啦死啦:“我自己。”
我们跟着他出去。
我们随着他走过怒江夜色下的滩涂月色泛在江水里让一切都不像在山野里那样昏暗。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砾石里走着江对面不再是漆黑一片了江对面很多的火光连成了环山的长龙如果我们更注意一点能看见西进的军队但是我们无心去注意说白了一不小心看到一眼我们心里便像被刀割了一样。
我:“我劝你痛快地一枪把迷龙打死或者我去也可以。”
死啦死啦不说话使劲踢着砾石让我们都觉得脚趾头生痛。
“把脚趾头踢断了我们就没办法很快地赶到师部了——可是到师部又有什么用?你不是从师部回来地吗?”我提醒他。
他不踢了他不说话脸上写着绝境即使在南天门上都没看过他现在的绝望那时候我们至少还可以对日军开枪现在连踢石头都不能。
我说:“我猜一猜你去师部捧上我们还热气腾腾的功劳想换一条迷龙的小命。我猜的啊是不是连虞啸卿地面都没见着?看门的告诉你这么大战事师座怎么可能还在屋里坐视。你就只好又来叫张立宪因为知道他在师部人缘好。”
死啦死啦狠地说:“……迷龙这个混帐闯这种祸就是死了活该!”
张立宪:“他打蒙了呀!”死啦死啦在说气话无疑张立宪同学可真的是欲哭无泪他伸出一只现在还直不过来的手指头:“你三十八天手都抠在扳机上又能怎么办?你看我手指头现在还跟长在扳机圈里一样!”
他就快嚎啕了但我们现我们有一个尾随者。
我:“谁?”
那个从帐篷尾随我们至此的家伙就跌跌撞撞追上我们:“我。”
死啦死啦狐疑地瞧着那个一张脸倒被绷带裹掉大半的家伙一只手吊着半边身子也上地绷带。
我给他介绍:“吃多了炮弹的余治。”
余治也把脸上的绷带撩一边给死啦死啦验明正身“余治。我也去。老张认得官可师里地虾兵蟹将跟我好。”
那对难兄难弟立刻就走一块了我不知道怎么看着张立宪和余治勾肩搭背走作一堆心里就有些酸楚不全是因为少了个何书光。死啦死啦看了眼他们也了会子怔然后说:“走吧。”
我便走我们无法像前边那两位好得一个人似的我们总是保持着距离“我说的你认真想想。迷龙不能被那帮都没打过仗的王八零切碎卖。”
“就算要死也不能是你为他预备的死法。”死啦死啦瞧了我一眼“管你们逢场作戏还是死心塌地迷龙他是个军人。”
我:“那要把迷龙当零碎卖的又是什么人?——人字倒过来写就是个丫。”
死啦死啦说:“你要倒过来吗?”他指着我们的回头路“要倒过来你就回去!”
我很想喊回去但我瞧着他愣了一会儿“……我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光火?”
他没吭气手放下了也不想走。张立宪和余治他们看着我们也没走——其实我们都不想去师部也许再在南天门上呆个十天八天都可以但就不想去师部。
我:“……你垮了……求求你别垮。”
死啦死啦:“……早就垮了遇见你们之前就垮了……给你们做团长的人不过一具倒不下去的尸体。”
我:“你……你别吓我。”
月光下的死啦死啦看起来很可怕我不是怕他真是某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我是怕他像我生命中的很多人一样忽然死去。
死啦死啦最后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我们能怎么样——我们跟着一个自称为尸体的人迈开步子。
因为张立宪的缘故我们这回在师部并未受多少阻拦从外进到里总有人说一声“小张回来啦”或者是“张营长回来啦”张立宪就很深重地点点头他的面皮子绷得比我们还紧瞧得出他根本没想好如何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他家虞啸卿。
我们后来站在那里看张立宪问讯丫尽量地整理着自己——他从来没这么褴褛过的然后挑一个显然跟他最好的走过去。
张立宪:“小猴师座呢?”
那位的面皮就绷得比张立宪还紧“师座去西岸了。对不起。”然后他就内疚地如是感慨:“老张你回来了真好。”
张立宪很失落地钻进了某个办公间。我悻悻地跟死啦死啦嘀咕:“不在就不在用对不起这么严重?交代过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们精疲力尽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看着张立宪和余治像两个走马灯一样地在师部穿梭问每一个人师座的所在。余治最可笑每问一个人之前先要说“我是小余”然后递名片似地掀开脸上的绷带然后问师座在哪最后再得到铁定的摇头。我看得已经打上了呵欠死啦死啦尽力把自己靠着墙根否则就早已倒下了一跟我们比他才真正是没得半分钟休息。
后来我朦胧地听见磕绊声余治和他几个小兄弟把一张长椅搬了过来:“团座坐下睡会。”
立刻便有人喝斥:“怎么把椅子架过道上?!”
余治便掀绷带亮名片:“我是余治。”
那边便立刻换了语气:“小余你怎么搞的?——要不要吃的?”
余治老实而不客气:“吃的水盖的都拿来。”
我把已经摇摇晃晃的死啦死啦扶到椅子上坐下我自己也不行了在南天门上都没觉得这样一身骨头都要散了一般。我看着张立宪打着晃过来也不知道是他累得在打晃还是我累得连眼神都在打晃。
死啦死啦:“说话。”
张立宪:“……师座大概真的去了西岸前沿……说天亮才能回来。”
死啦死啦:“那就坐等。”
“等”字脱口他便立刻睡着了。张立宪摸着椅子坐下立刻也便死了过去。我仍撑着困顿地看着他们没半分钟余治便摸过来晕晕忽忽地掀绷带亮名片。
余治:“……我是余治。”
我悻悻地:“……我是孟烦了。”
余治:“……哦错了。”
然后他歪在张立宪身上立刻就睡着了我瞧了他们一会三个褴褛的。狼狈的像从土里和血泥里挖出来的就像瞧三具倒不下去的尸体然后我自己做了第四具尸体。
活人在我们周围来来去去就像我们在南天门的死人眼皮底下忙我们活人的营生。
“都给我活过来!”
还没睁眼就听见死啦死啦这样地大叫然后我被粗暴地推醒了我睁开惺忪的眼他同时在推着张立宪已经横在张立宪膝上的余治滚到了地上。
我神智不清地抗议:“刚闭眼两分钟!”
死啦死啦:“是整晚上!”于是我看见明显不过的晨光:“怎么都睡着了?虞啸卿来过又走了!我王八蛋!”
他使劲抽打着他自己这个王八蛋我下意识地想抓他的手。
被他甩开了:“追呀!”
于是我们乱哄哄地追在他的身后。
我们抄着近路我们挑巷子走。我们从斜刺里插出但晚那么一步我们瞧着那辆吉普车扬长而去。
死啦死啦:“师座师座师座师座……!”
跑没了。我们喘着大气追到他身边我瘸着余治拐着所有人都颠着。
死啦死啦:“追呀!”
于是我们乱哄哄追在他身后。
我们跑的是崎岖的山野。以便从弓弦抄上弓背我们在山岗上猛跑猛颠的时候能看到那辆吉普车的远影。我们只跑得连腿子带心带肺都不当自己的往常我们就跑吐了现在连吐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是天底下最贱地贱人当虞啸卿挟全师要员为我们搭出一座桥时我们给了他生平最大的难堪现在我们追过整个禅达吃他汽车的尾烟。
余治一个没把稳直从山道上滚了下去。这倒也好对跑脱力的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加他正好滚在那辆吉普的必经之道上累得那车一阵子急刹否则余治只好真身不辩地被他家师座地驾车辗做两截。
余治爬起来。确切地说还没爬起来是爬跪在地上。我没瞧见虞啸卿坐在车上只瞧见一个愠怒的司机和扶着车载机枪以策安全的护卫。
余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掀绷带尽量让对方看到自己更多的脸:“我余治啊!师座!”
张立宪也是滚下来的滚到了余治身边他倒是站起来的:“师座!”
我和死啦死啦打着出溜滑拿屁股下来。我很不幸地滚到了路沟里。我瞧见车上两个人很茫然地看着车里。然后虞啸卿现身——车上绑着一副担架我们的师座大人就盖一张毯睡在担架里。他瞧着我们。有些恼火但并不莫名其妙——就像我原想的一样他也许不知道我们在追他的车但他一定知道这件事情。
他看了看跪着的余治站着地何书光正在地上打滚的死啦死啦和正从沟里爬出来的我。
虞啸卿:“做什么?我很忙。”
他冷淡得我们只好看着他呆。
虞啸卿已经觉得浪费不起这个时间了他挥了挥手车动他甚至没下他长了轮子的床。
死啦死啦:“迷龙。”
虞啸卿:“谁?”
我大叫起来:“你记得他的!你说对着死亡能那样舞蹈地就是你打心里拜服的战士!你会忘了一个你从心里拜服的人?我都不会!”
虞啸卿没吭声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乎稚嫩和老辣之间的迷茫。
张立宪一边把摔得灾情惨重的余治扶起来一边看着他的师座:“您记得他才说不记得。”
死啦死啦:“你让我们在南天门等了三十八天现在能否给我们三十八分钟?”
虞啸卿:“三十八分钟后我该在西岸和友军师长碰头。”但是他从他那张全禅达独一无二地床上蹁腿下来了:“快说吧。”
死啦死啦:“你确实很忙日军顿失天险我军长驱直入竹内联队和他那残兵之后的整个师团等你去攻克。你现在忙得睡觉时都要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所以……还要费时间说吗?你知道的。”
虞啸卿犹豫了一会:“我知道的。”
死啦死啦:“帮帮他怎么都行别让他死……你知道吗?他是最不该死的人。”
虞啸卿:“……理由。”
死啦死啦:“都是沙场搏命的人能否就说沙场搏命的调调?”
虞啸卿:“说。”
死啦死啦:“你派了他一个必死无疑的敢死队长他活着回来了。你就不能再给他死。”
虞啸卿愣了一会看着路边的地沟我倒更觉得他是不想我们看见他的表情。
虞啸卿:“我很忙。”
死啦死啦:“知道。隔着十米远都能闻到师座终得大展拳脚的味道。”虞啸卿瞪他死啦死啦涎笑只是笑得绝不那么自然:“我以为已经跟师座混得……很开得起玩笑了。”
虞啸卿:“我会尽快给你个交代。”
张立宪:“多快?师座已经有几十个人想把他切碎了零卖明天就会是几百个!”
虞啸卿一边上车一边答非所问:“小张小余战事紧得很我需要用人。”
那意思明白得很。明白到张立宪和余治都愣住了他们怕已经想过一万遍怎么对虞啸卿了。想到现在只好做了泥塑木雕。
死啦死啦:“他们在我这里一点用也没有。车上还能坐人他们去了就能派上用场!……去呀去呀!”
他倒是踊跃得像个小丑虞啸卿蹬在车上看了看我们我们就像用过的扫帚但张立宪和余治在犹豫于是虞啸卿又一次受到了羞辱。他的神情很复杂最后他拍了拍他的司机。
我们瞧得见虞啸卿在车开时熟练地登榻显然他将按计划在路途上补足他的睡眠。
泥塑和木雕动了起来余治是泥塑因为他开始哭泣经过南天门上的岁月后张立宪倒是能熬了许多他心不在焉地拍着余治的肩一边和我们往回走。
死啦死啦后来又回头望了望虞啸卿地车在前路上已经成了个小小的远影。死啦死啦有种瞻望前世地惘然后来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张立宪:“你干嘛不告诉他迷龙杀的是一个临阵脱逃……”
他没再说下去了因为我脸上的表情无疑在表明他说了句蠢话而张立宪迫不及待地说了蠢话。为的只是自己不要象余治一样潦倒。
我:“这最不重要了。他也全都知道……否则才不用那么刻意地闪着我们。”
余治:“师座绝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我看见又一个何书光对事情他失望了但仍然崇尚着那个人是他的底限。我尽量让自己柔和一点。
我:“好余治咱们别吵架。你的师座只是被你们给惯坏了他真以为你们是为他活的了……”
余治不吵架。余治跳上来就掐我脖子。张立宪死活把他拉开拼命让他平息下来。
张立宪:“回去吧。小余。”
余治:“回哪?!我们现在回哪?他们有川军团可以回我们回哪?”
张立宪哑然了。我们仨听见个死样活气的声音:“嗳你们要不要回禅达?”
我们嗔怪地瞪着死啦死啦他老哥的语气和提议都实在太他妈的不切题只能说丫象壁虎的断尾一样又在慢慢恢复了。
死啦死啦:“你们真帮不上忙。私人恩怨私人恩怨。”他苦笑着:“有两个人在南天门上的时候不是梦都想着禅达?”
就他那不怀好意的语调我和张立宪都知道他指的什么了我和张立宪迅对望了一眼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连忙又把眼睛转开。
然后我们俩异口同声:“不去!去禅达做什么?”
死啦死啦开步走:“回去。走啦走啦那就回去。”
离得帐篷老远我们就看见宪兵队的人散得很开他们倒是什么也没做只是观望着阿译、丧门星、克虏伯他们和新来地整帮人对峙。新来的那帮家伙荷枪实弹要冲到日军阵里怕是一点不会落下风可他们现在冲到了这里克虏伯已经祭出了那挺勃朗宁机枪本得要架子才能打的玩意被他端在手上拖着半条弹链看起来倒也着实吓人——那是我们剩下唯一还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他们要做什么和我们要保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事。也没人废话。我们几个从两方中穿过我由不得不去打量他们掂在手上地砍刀那是美国人造来开山砍树的工兵砍刀用来砍迷龙这样结实的胳膊只怕也是一刀两断。
死啦死啦:“列位哪来地回哪去。枪拔出来这么久还没打就插了回去省得还要擦枪。”
打头的那个就一脸痞气地应对——他和死啦死啦两个简直像在比痞:“团座名声在外啊连虞师座都敢得罪的狠角——不过连虞师座都敢得罪了我们还怕你什么?”
死啦死啦:“我得没得罪师座又是你们搞得懂地?不知道我一向是个冷热交攻地命吗?”
打头的那个就笑:“原来是个打蛇随棍上地主啊。不过我们可不是虞师的你就跟虞啸卿穿一条裤子又干我们鸟事?”
我已经瞧着要势头不好我凑着克虏伯低声:“打个连。一个连这帮散人直接散黄。”
克虏伯低了头给我一个苦脸:“鬼的连啊。枪管子都烧变形了。一子弹活活凝在里头了。”
我只好瞪余治。余治还有些积怨地摊摊手:“我哪里知道。”
死啦死啦已经在那里被人指着鼻子猛退退了两步。一脚放上了人的裆那家伙活活被踢瘫在地上然后死啦死啦往上冲了一步把刀抢到了手上他揪住了那位地头拉得那家伙露出了颈根。把一把砍刀扬了起来。
死啦死啦:“带刀不带针线?我这一刀下去你脑袋还缝不缝得回去?”
那家伙就忍着痛涎笑:“没得用老哥我们这一摊哪里的都有都是觉得上去搏不如下来拼你砍我一个根本没用。”
死啦死啦瞧了一眼确实就是那些人反倒是更加蠢蠢欲动了这根本就是一伙长了九个脑袋地亡命之徒现在他可真到绝境了。
后来我们听见车声、脚步、口令、拉栓上弹——这一切全来自视线被遮住的人群之外和我们对峙的人们掉了向。但新加入的第四伙根本没容他们对峙一队排枪在原向候着另一队插入我们中间把宪兵队和兵痞们与我们彻底分开一带队的是昨晚上被张立宪叫作小猴的那个年青军官。
小猴:“师座有令这是川军团驻地。寻衅滋事者以战前乱纪罪处治!”
那帮家伙倒来得快也去得快毫不犹豫地就屁股向后转了死啦死啦放在抓在手上地那颗头还帮人把一头茅草揉平了些那位倒也领情。点点头就走。
剩下的是从昨天盯我们至今的宪兵队。理直气壮地站在那里那位小猴立刻就盯了过去:“怎么还不走?”
宪兵:“……我们是副师座派……”
小猴:“我们是师座派来的。还有什么?”
宪兵也见机得快。乱世总不乏拿得起又放得下之人:“哦。走人走人。
后来我们就看着那两拔人散去。小猴转过了脸来立刻便让我们明白张立宪们为何给他个如此称呼他从表情到动作着实是有些猴性。
小猴:“立宪哥余治哥。嘿嘿。”然后他看着克虏伯便又正色:“你那个机枪也要缴要不我们可说不过去。”
克虏伯积极地便把枪往人手上塞:“拿拿拿去好啦。沉死啦沉死啦。”
张立宪就一直在纳着闷:“小猴怎么回事?”
小猴:“不知道。”
余治:“你猴子变的呀?不知道不知道。”
那个小年青的一脸兴奋和快乐仅仅是能和旧友重逢就让他如此快乐:“就是不知道啊。师座从西岸来了个电话叫带人来盯着你们不能教别人给欺侮了。我知道什么?”
那就够了我瞧着张立宪和余治的一人一半脸一个是没了知觉另一个是绷带裹住了但剩下的那一半里露出个难以言喻的笑容。
我也很快乐我吁了口气看迷龙呆着的帐篷一个小脑袋在那里探头探脑。
我:“嗨你来做什么?”
雷宝儿冲我瞪了几眼消失了。
阿译:“迷龙他老婆来了。差点就让人当面把她丈夫碎剐了好险。”
我也跟着附和:“好险。”
我下意识去瞧死啦死啦地脸在那张脸上却瞧不见半点释然之意。
暮色渐沉小猴他们那帮特务营的带来了些食物让我们埋锅造饭就剩下这么些人一口锅就够了。
连刀都没得了的丧门星弄了个竹筒拿出在马帮练就的本事吹火他从烟熏火燎中鼻涕眼泪地抬起头来顺眼儿溜了一眼对岸的南天门然后他就愣了。
丧门星:“他们在埋我们!”
我们哗一下炸窝了没人觉得他有语病倒是觉得他说得实在再贴切不过——没错对面山上正在埋人远远地那些小影子们像蚂蚁一样刨着坑大部分是不穿军装的从本地征来的义夫。
我们呆呆地看着他们埋我们。
三十八天来南天门上的弹坑多过死人仵作们聊尽的人事就是把成堆的日军推进大坑单个地我们埋进小坑。
克虏伯:“连个碑都不得给吗?”
丧门星小声地抱怨:“这回头谁跟谁呀?”
我注意到他小心地摸了摸绑在贴身地骨殖硬硬的还在丧门星宽慰地叹了口气他的兄弟是幸运星。
张立宪:“敬礼!”
我们被他们吓得回了头张立宪已经把他们所有来自师部的人列了队刷刷的一个敬礼。我们看得清楚不过因为他们敬礼时我们用屁股对着南天门我们觉得很没趣便散回我们的锅边。
张立宪只瞪我们可他一半已成炮灰的心也导致嘴上就不好对我们说什么。
克虏伯:“嗳说好了呀以后再看到这个山只要想上边埋着我们弟兄不准想还有日本鬼子啊。”
阿译就闷闷地:“我会的啦。”
我们继续造饭后来雷宝儿被这大火堆吸引出来了在我们中间跑来跑去我们每一个人都作势要扑住他惹得他如一个人在守着南天门不过那小子倒猴精得也不会让我们任何人扑住。
我偷眼瞟着死啦死啦他一直躺在地上不管我们大呼小叫还是张立宪们敬礼他都一直躺在地上像是在打盹。现在他睁开眼了了无睡意他爬起来几乎是偷摸地看了看我们已经不再看的对岸。
后来他犹犹豫豫的用在他身上很少见的犹豫犹犹豫豫向对岸敬了半个礼——并且抢在我们没现之前。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于是我也抢在他没现我之前赶紧转开了脸我继续和雷宝儿嘻戏。他后来就坐在那呆呆地看着他知道他没有和雷宝儿嘻戏的资格在雷宝儿眼里他是伤害了迷龙的人。
我看见一条搁浅在怒江边上的鱼。他是人渣眼中的精锐精锐眼中的人渣。我总看着他从一极奔向另一极他奔东的时候却听见来自西边的呼唤一最后他会活活累死。
我躺在我曾经睡过的床上这床有正经的腿更了不起的是它还有用砖垛出的腿死啦死啦睡着另一张床他在打呼——我们的两张床倒是长得很兄弟相。
我睡不着我最近总要精疲力竭时才能睡着我看着趴在床下的狗肉狗肉看着我有时它看看自己腿上的绷带它的伤还没好以后它多半就是一条跛狗了。
狗肉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向了房门。我知道有事情生了但是我闭上了眼。
过了没多久小猴进来他推门推得很轻脚步也很轻他一脸犹豫地走到死啦死啦床前又挠了挠头想要走开看来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把那家伙唤醒。
死啦死啦睡着后那张脸堪称破碎我想是让那小年青不忍把他叫起的主要原因——我也一直在装睡一直装到小猴终于拿定了主意要走。
我:“团座。”
那家伙霍然便把眼睁开了省略了从沉默到惺忪到清醒的整个过程他那眼神倒像猛一睁眼看见一柄三八枪刺已经捅到离胸膛只有一公分的距离看见命运看见我们永不知道的不知道。小猴被他吓得往后退一步他猛坐起来然后站直了。于是小猴又退了一步。
死啦死啦:“什么事?”
小猴:“哦……噢……团座其实……我们对您一向都佩服得很。您跟师座有点小误会……可我们都知道没多久……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做大事肚子里都撑得……”
死啦死啦:“迷龙?”
小猴还坚持着把那个字嗫嚅完了事:“……船……”
死啦死啦:“是不是有消息了?”
小猴:“命令……来了。……对不起。”
死啦死啦愣了一会然后就爆炸了:“起来!起来!”他大叫着我不幸在这屋里就被他吼着也踢着:“起来!”
我被他踢得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我忙活着寻找我的裤子。他妈的我几个月来怕是第一次脱裤子睡觉就这种下场。我冲他喊回去:“起来啦!我没睡!”
死啦死啦:“起来!出事了!”
我慌里慌张把腿捅进了裤子里。腿伸不下去我猛跳了两下腿总算出去了我惊恐地瞪着他我知道他垮了但没想到是这样一下爆炸似地崩溃。更多的人冲进了屋里几乎把门板撞脱然后像我一样站在那里看着他傻。
死啦死啦还在那里嚎叫“出事了!出大事了!”他嚎着把他刚才躺的整张床板都掀了起来他抱着那张床板对着墙一下猛撞了上去我想一定是撞蒙了他晕头转向地转回头来时倒显得安静了些“迷龙死了。”他一脸平静地说。然后出一声长长的啜泣。
啜泣之后他开始拆这间房子屋子里本来就没什么所以他做的主要工作是把每一件东西捣碎把四板木板拼成的床板还原成四块诸如此类。我们怕他弄伤了自己。冲上去想抓住他立刻被他下死手给揍了回来——他根本是在把我们当鬼子打。
我们最后只好躲避着飞来的零碎看他在那里破坏和嚎叫。“都死了都死了。”他啜泣着。“我骗他们活人的!我看不见你们!”他吼叫着整间屋子都被他撞得有些摇动。“人呢?人呢?!”他瞪着我们一个睁眼瞎子的眼神。一个睁眼瞎子在喊着。
我冲着他吼了回去:“我在呀!”
张立宪:“都在呀!”
忽然换个时候。阿译的细嗓子一定能让我们喷出来他倒是够抒情地:“你赶我们。我们也不会走的。”
可那个睁眼瞎还在喊着:“人呢?”
我又一回冲了过去我想掐死他算了:“在呀!”
可人这方面不瞎让了一下随便找了件家什就把我给打得折了一样。狗肉瘸着跳着用牙齿威胁着那些像我一样居心叵测想要趁虚而入地人它总是无条件地和它第一个认同的人类站在一边。
我后来看着狗肉也快疯了一样我也快疯了。拳脚在我头上挥舞平时攒下的那点可怜家当现在都成了凶器它们的碎片在我们身上头顶飞掠我用我最后还剩下的一点理智死死抱住狗肉。
我:“好狗肉……好狗肉……是我……狗肉是我……”
我念叨着狗肉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而死啦死啦击退了我们的又一次进击他站着一堆碎片之中瞪着这屋子低矮地天顶倒像在看无尽的天穹。
我拉得回狗肉可没法接近他正在掉进去的那个世界——三千人都死去了迷龙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绣花针。
后来他安静了站在那间残破得几近废墟的屋里慢慢地整理自己。那屋的门板都被撞掉了四面漏风尽管只是一灯如豆我们也看得清晰。
小猴带的特务营遥远而稀疏地站着夜色里我们站得离帐篷更近一些我们一边如丧考妣一边却只好干听着从帐篷里出来的那个哼哼唧唧的调门。
迷龙:“……一更啊里呀月牙出正东啊梁山伯懒读诗经啊思念祝九红啊……”
张立宪还在怔忡着可还是忍不住诧异:“干什么?”
我:“……他老婆没走?”
张立宪从身后揪出一个小脑袋那是雷宝儿我倒很奇怪他怎么跟张立宪倒处得挺合适的一边瞪着我一边揪着张立宪地裤管。
张立宪:“说要照顾他的腿伤。小的是我们带着睡的。”
我吓了一跳:“林督导快把他弄走!有伤风化的!”
阿译连忙把雷宝儿连哄带抱地搞走了张立宪还在那诧异:“伤什么风化?”
我:“办事呢。”
迷龙又在那连哼带吼地浪:“……风吹树摇摆哎哟。猜一猜呀猜一猜猜一猜呀猜一猜……”
而张立宪如在云里雾里怪不得他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联想到那丫地在干什么:“办什么事?”
我歪了头瞪着他干咧了咧嘴很想笑可又想哭。
张立宪终于猛醒了就狠拍脑勺:“……喔……喔喔喔喔!可他腿断了呀。”
我:“他手脚都断了怕是还能照常干这事……不过用什么法子也只有他那色鬼的脑子才想得到。”
张立宪就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后来我们就呆在那里听迷龙断断续续地唱着歌。有时他碰到了伤腿就痛得一下子把调门全跑了有时他没怎么痛可也跑了调那是什么缘故我们这些鲁男人倒也自知只是这里一大半人嘴上不干不净见了真招反倒不好意思说出来。
黑黝黝的。死啦死啦屋里一灯如豆也不知那屋都快被他砸残了怎么还能留下个灯。迷龙帐篷里那顶气死风调得光很低连个映影都没有我们就傻子一样或背着或面着那顶帐篷。
看来我们今天只好这样等待天明。
恃功自傲抢械行凶——军部判下这天才的八个字根本用不着原告到堂。八个字一定来自唐基那种天才的脑子轻轻便抹掉了不得不认的显赫战功一个恃字一个抢字。迷龙现在罪加三等。
小猴在我身边心猿意马地转悠我看了看他我对他倒没有恶感。
小猴便笑了笑来自那种尽了力于是也安了心地人。然后他悄声地:“你能不能去跟团长说……是师座带地话。”
我:“还有什么好说。”
小猴:“军里天亮就要来提人入他们手就惨了……师座说这样的精英和栋梁不该落在宵小手里所以……天亮行刑我们执行……”
我:“是这样的人渣……小偷乞丐如此而已。
小猴就窘得不行。换件事我都要同情他了:“师座说。他知道团长难做可以退避三舍去他那里。他在西岸预备好了去处。”
我:“费心啦。不用。”
小猴于是委屈得不行委屈得有点愤怒:“师座……已经尽力啦他现在忙得要死睡都睡在车上而且……这样做军部全得罪啦。”
我:“谢谢。”
张立宪把小猴给拽开了。他盯了我一会然后回避了我的眼神我知道他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那一边。
我们一帮龌龊鬼站在人家夫妻的帐篷外立等天明我们的腿都软了迷龙还不见疲软我们只好戳在那被极乐与哀恸的潮水席卷着脚丫。人真他妈命短人命真他妈短迷龙总是这样快乐而焦虑地叫嚣着然后不要脸地在一天里榨取掉一百天的欢乐。他干嘛不像其他人那样死掉?那样的死让你来不及预备也无需预备。
雷宝儿又被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阿译给追了回来他大概是觉得这些戳在那里的人桩子很好玩跟他老爹也学成了个没数玩意一路踢着我们地小腿到了我他没踢而是拽我的裤腿我低头瞧了一眼敢情我的腿是直接从膝盖上的破洞里捅出去的我的半条细麻杆小腿就露在外边空着的半截被雷宝儿当拔河一样拉着。他觉得这个实在是太好玩了于是我蹲下去想要抱他他掉头就跑开了很多年以后他一定还记得这个晚上只不知道我这个穿错了裤子的大人在他记忆里是什么样子?
“我真想死掉。”我对我的小腿说:“让我死。”
我们那些木愣愣戳在那的家伙们都回了身连阿译也放弃了对雷宝儿地追逐茫然地望了回去。死啦死啦终于整理好了自己能把那打磨了三十八天的破布整理到现在的样子他倒也真有点做巧妇的潜力他从那屋里走了出来站住。对我们视若无睹只看着天边。我们于是也顺着瞧了过去微亮中已经见出薄薄地晨曦了——迷龙的时候到了。
死啦死啦向小猴招手小猴愣一下跑了过去他一定还想把刚跟我说的话重复一遍的但还没开口死啦死啦便把他搂了过去然后顺手把他的佩枪扯了出来。
小猴退了一步有一种有人要反的惊惶……可是我们反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死啦死啦扬了扬那枝勃朗宁向小猴苦笑了一下。
死啦死啦:“借来使使。”
小猴:“师座的命令是……”
死啦死啦:“谢啦。费心了。”
小猴只好让开了一边犹疑地瞧我一眼。他一定觉得我们串通过了。
然后死啦死啦走向了帐篷离得老远就听着迷龙驴腔马调地扯了一嗓子。死啦死啦站住了看着我们我们无声地干笑着脸皮却像在苦水里浸过。死啦死啦有些悻悻他当然是会意地。
后来他掉过头看着晨曦。那玩意已经很明显了——你漂亮没错能不能换个别处去耍你的漂亮。我在心里恨恨地对晨曦说。
死啦死啦提了提气背着我们我们都听见他提气的声音:“老子地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
我们有点哑然了但也许这样最好声震四野迷龙的帐篷里顿时没了动静正跑得高兴地雷宝儿一头找了个安全地带扎了进去过了小半晌才敢露头。
一下子就安静了夜色也瞬间变做了晨光。我们呆立在那块听着那两口子在帐子里收拾迷龙又嗳嗳嗳地在哼搞不好还毛手毛脚了一下因为我们立刻听到他老婆忍着的笑声。
后来帐篷的帘子动了一下。我们立刻低了头看着地面。我呆呆地看着我那条可笑的小腿我们中间只有死啦死啦还是仰着头的可他完全是背着的而且他顺便把原来拿在手上地枪别在了腰上。
迷龙老婆瞧了瞧我们一点也不惊讶。我真不知道什么能让她惊讶。
迷龙老婆:“团座真对不起。我来给迷龙送个饭这就走。”
死啦死啦挥了挥手。就背影来看官架子倒真是拿得十足:“行了。”
行了那就走迷龙老婆轻易就找到了雷宝儿的所在我不得不服了一个母亲的直觉雷宝儿跑了出来她便牵了雷宝儿回帐篷里拿回送饭的器皿。她完全没有耽搁拿了便出来只是在出来走了两步后站住了回身看了下那顶帐篷。
在她没看我们时我们都抬起了头在她看我们时我们就都低着头。我们低头抬头地忙个没完在她走了的时候我们都低着头看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的脚从我们的视野里走过。
我的小腿很可笑可我一点也不想笑。
我不知道迷龙老婆是否知道后来我知道她就算知道也绝不会表露。迷龙无所谓尊严可她在乎迷龙的尊严。迷龙挥汗如雨地在钉棺材时天雷地火她就同时成了少女少*妇妻子和妈妈就连在屡次被我那团长轰出军营时她也只会想我真幸福男人对我就是迷龙和其他男人。
我后来抬了头看那个女人和她孩子的背影她走得很平静一路上还要应付雷宝儿一心脱缰地淘气。
我觉得晨光真能刺痛人的眼睛。
死啦死啦转回了身他的手扣在枪上走向了帐篷。我们哄的一下全跟在后边像要进帐篷去打群架的兵痞。
老天就算里边藏着整支竹内联队我们也不用绷成现在这样。
迷龙坐在他的草铺上一条断腿炫耀似地足伸出了一米开外丫还没把自己打理周正穿着衣服系着裤子可他现在是我们当中最周正的一个因为他有老婆他老婆当然不会仅仅给他送来晚饭也会送来换洗的衣服。
他又可气又可笑又一脸亲切地看着我们确切说是看着我们的脸色他其实一向就很会看人脸色——不惹祸的时间——现在他不惹祸。
迷龙:“完事了没有?摆平了没有?这点事让你们整棵……嗳我说你们知道铐着这链子办事有多可气吗?我看出来了没摆平你们出去接着摆啊……嗳烦啦你就别去啦你陪我聊天。嗳我让我儿子来教你穿裤子成不成啊?你裤管子里捅出来个什么玩意?团座你不是上师部帮我托人去了吗?托了谁啊?四川佬阴着个脸子想打架啊?加上开坦克的你可也就一头半人嘿嘿。丧门星帮老子烧点那个马帮茶去别卖呆儿啦你……林督导嘿嘿林督导每回瞧见你就教人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们就一直瞧着他他一点也不好笑地在取笑我们把我们都取笑遍了后来那种取笑就有点勉强后来他自己也明白了勉强已经完全成了生挺。
死啦死啦:“你愿意在里边还是外边?”
迷龙:“啥啥、啥呀?啥里边外边地?”
死啦死啦:“你肯定喜欢外边。”
迷龙:“你妈的外边!”
死啦死啦愣了一会儿伸手去摸他的头迷龙狠狠地挥手打开了好像他不让人摸他头死亡就不会来临一样。
死啦死啦便转向了帐门“……扶他去外边。”他指了指“东北向在那边你要是愿意看着地话。”
迷龙:“老子知道东北向在哪边!”
他撑着自己蹦了起来我们几个想去搀他而他冲我们挥着并无杀伤力的王八拳当他自己都现没支点的拳头不具杀伤力时他开始向我们吐口水——真是难以想象这么个鲁汉子会冲另一群男人吐口水大概是跟他家儿子学的。
我:“别闹了迷龙。”
张立宪和余治不动我理解他们的心思。丧门星沉默地忍受着迷龙的口水和拳头。
阿译哭着:“别闹了别闹了迷龙。”
不闹才怪而且换招迷龙猛力把丧门星推开而且带累得自己也往后跌了两下险摔在地上他站稳了的时候就摆着手不让我们过来然后开始唱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们快疯了而这歌也许让东北人听了心碎而迷龙这死东北佬现在可没半点难过的意思坦白讲他目光灵动之极地看着我们寻找着任何的可趁之机。
“……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我:“别唱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唱?倒更加高昂了“——九一**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一八!脱离了我的家乡——!”
丧门星不抓他了丧门星只管拿脏袖子抹自己眼睛。阿译哭得快脱力了抓蚊子一样往上扑把迷龙换成蚊子也许会被他扑死。
张立宪:“我求你啦!迷龙!”
迷龙:“……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余治:“帮帮忙帮帮忙迷龙。”
迷龙:“你们帮我个忙呀!——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他眼睛有点直因为死啦死啦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看着他。迷龙现在就怕被这样看着尤其是被他这样看着迷龙没去推开他但还是大眼瞪小眼地直着脖子在唱。
迷龙:“——爹娘啊!爹娘啊!——”
因为被看得毛他一下起了个过高的调第一声就唱破了。
死啦死啦轻声地不是唱倒像问:“爹娘啊。”
迷龙于是示威般地唱了回去:“爹娘啊!爹娘啊!……爹娘啊!爹……爹娘啊!爹娘啊!……”
他急于把那调拉上去可每一次都唱破了死啦死啦的目光害惨了他他把那几个字反来覆去地好几遍每一次都卡在一个非人的高度迷龙快急死了我们像看着一个歌手在一个砸掉自己歌唱生涯的台上而迷龙现在砸掉的是自己的小命。
死啦死啦轻声地不是唱就是问:“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
迷龙不再扯嗓子了完全安静了下来他泄了气。瞪着死啦死啦有点仇恨。
死啦死啦:“迷龙迷龙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别人叫你迷龙。”
“阴间的赌鬼。“迷龙的脸色现在变得非常阴郁:“这赌鬼死了又活了跟家里人说烧几十万纸钱就能跟阎王买回命。到了是骗了几十万赌本死得不回来了。”
死啦死啦:“不是的别蒙我们了。你喜欢人叫你迷龙因为你觉得你是在怒江边走迷了路地一条秃尾巴黑龙。你是黑龙江边长大的吧?我听过秃尾巴龙的故事。”
迷龙不说话只是很戒备地看着。
死啦死啦:“迷龙拿出个龙的样子好吗?”
迷龙和我们一起沉默着。
我恨我的团长。他几句话就让迷龙回复成一条汉子而不是一个痞子。我们更喜欢痞子迷龙因为我们中实在不缺汉子。
迷龙。在沉默中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体态和神情现在他一条腿根本着不了地可还是站得很直。
迷龙:“别扶我。”
我们让开了于是他一条腿把自己蹦了出去手上脚上的链子叮叮当当地响得很是好听。
外边的特务营凑得很近当迷龙蹦出来就散开了。迷龙没理他们。站定了摇摇晃晃中看了看晨光然后回头看着跟出来的我们。
迷龙:“你来成吗?”
他对死啦死啦说的而死啦死啦拍拍腰上地枪:“本来就是我来。”
迷龙:“行。“他又蹦了两下想给自己找块好地蹦着转着圈。
阿译忍不住提醒:“迷龙那边是东北方。”
迷龙没听见一样我瞧出来丫看见枪便又有点泄了:“……赌一把成吗?”他摸出他的骰子:“单死双活。”
死啦死啦:“行。单就你死双。你一条腿能跑多远跑多远我带弟兄们跟屁股后边地拼命。”
我离得很近听着这种纯属扯蛋了的赌注可没人反对。迷龙扔了骰子拿手接住。
他很苦恼越来越苦恼。
迷龙:“单……我就没赢过你。”
死啦死啦:“你就没赢过我。”
迷龙:“……再掷一把成不成?”
死啦死啦苦笑:“迷龙。”
迷龙:“得了得了。”
他放弃了一条腿也站累了就地坐了下来。死啦死啦掏出了枪在他身边跪下。
死啦死啦:“那我做了?”
迷龙:“那你做吧。”
死啦死啦把枪顶在迷龙心脏上显然他早想好了要如何处决迷龙了。对一个死后还要把尸体送还的人。那确实是最少痛苦也最干净的方式。
迷龙:“嗳嗳嗳!”
死啦死啦:“嗳嗳?”
迷龙:“我老婆孩子不用说了吧?”
死啦死啦:“你说呢?”
迷龙:“不用说。”
于是死啦死啦打开枪机头。
迷龙:“嗳嗳!”
死啦死啦:“大哥?”
迷龙:“你还欠我好些钱呢!”
死啦死啦:“会还的啦。”
迷龙:“哦……嗳嗳嗳!”
死啦死啦脸上的笑纹快跟我们一样深重了:“……我还真没见过死得你这么麻烦地人。”
“不麻烦了。”于是迷龙一脸抱歉。倒是真诚得很:“不嗳嗳了。”
于是死啦死啦又一次把枪口顶住手上加劲:“真不嗳嗳了?”
迷龙:“王八再嗳嗳。”
然后他跟死啦死啦一起大叫起来:“嗳嗳嗳!”
枪便猛然响了我们以为它永远不会响的于是它把我们脸上忍不住的笑纹也打在我们脸上了。迷龙愣了一下然后那颗瘫软的脑袋靠在了死啦死啦肩上。死啦死啦揽住了顺手摸着迷龙的顶瓜皮。
死啦死啦:“嗳嗳……嗳什么嗳嘛。”
他摸着终于老实下来的迷龙脸上还带着笑纹后来他闭上了眼用眼皮挤掉妨碍他往下做事的泪水。
我们垂着头脸上带着笑纹让泪水掉进我们脚下的土地。
真是的没见过死得这么麻烦的人。就像小孩子拒绝打针。如果迷龙存心在逗我们笑他成了我们后来清理他的时候一直带着笑纹。
我们脸上带着笑纹看着死啦死啦为迷龙清理他接了小猴递过来的钥匙为迷龙开启掉身上地镣铐——迷龙肯定是死了也不愿意带着那些东西的。
最好心的人早已去了现在我们最喜欢地人也已经去了就算死了他还是我所知道最热爱活着的人。迷龙不再呼吸从此我们进入一个没有笑话的时代迷龙死了。我们残存的幽默和活力也一起消逝了。
死啦死啦站了起来车声。有新的人挤了进来剑拔弩张的那是军里来提迷龙的人。死啦死啦没管那边地瞠目结舌他走向我们——这时候无论是他还是我们。我们脸上的笑容已经消逝了——他看着我们在清点人头。
死啦死啦:“还剩十二头都好好地活着一个都别给我死。”
丧门星:“不会啦……我们的仗已经打完啦。”
我忽然大叫起来:“啊呀!”
我还在他们瞪着我的时候就开始拔足飞奔如果一个瘸子也能飞的话——我的裤腿在我小腿上飞舞就像一只怪异的翅膀。
阿译追了上来只有他追了上来我是什么都不管的多心他是什么都管不了地细腻——但是现在我们想到了一处。
我:“不辣!”
阿译:“不辣!”
我:“他被抬到哪里去了?!”
阿译:“都让迷龙搞忘了啦!”
我们颠儿颠儿地跑过祭旗坡下的旷野。我喘着气我沮丧地大骂:“迷龙这家伙不得好死!”
阿译:“不要这么说他啦。他也没得好死。”
我不愿意跟这样一个脆弱家伙在一起因为他会搞得你也成为脆弱的我擦着汗。顺便擦掉眼泪。他倒好一边跑一边哭得很奔放。
阿译:“孟烦了。”
我:“什么?”
阿译:“猪肉白菜炖粉条。”
我:“什么?”
阿译:“我们的猪肉白菜饨粉条就剩两个人了。”
我:“三个!他妈的不辣又没死!一走啦!”
我们一边不知道要往哪儿跑一边玩命地跑。
我们远远地看着那道大门前的十字旗我们跑了进去我们早已经习惯快跑吐血了。阿译是猪肉。我是粉条。我们在伤兵中凄凄惶惶找我们当年的白菜。但我们最后也没找到活着的不辣也没找到死了的不辣。
虞啸卿已经尽力。把迷龙当作虞师的万分之一他已经尽力。虞师座搞不懂整个团都扔进一场有去无回地恶战区区一个机枪手怎么会值得我们如此癫狂。我们也搞不懂。
小猴悄悄地踱到我身边:“师座说……你去跟他说。”
我看了眼他看的地方死啦死啦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呆在那间几成废墟的屋里缓慢地穿着衣服装束自己。也是癫狂过后又如此平静小猴这种人还敢接近他才怪。
我:“还有什么好说。”
小猴:“军部天亮就来提人入他们手就惨了……师座也不愿意迷龙这样的英雄丧在宵小手里所以……天亮行刑我们特务营执行。”
我:“迷龙只是个人渣……小偷乞丐如此而已。”
小猴:“军部天亮就要来提人了到他们手里就惨了……师座也觉得这样地英雄是不该被那样欺虐的所以……天亮行刑我们特务营执纥——”
我现在很平静很平静我冲他掉过一张平静的脸平静得让小猴打醒了十二分精神戒备以免我忽然又变得一个死啦死啦。
我:“我跟他说什么?”
小猴:“他心里不舒服就别在这里呆着。师座说只要他说一声现在就派车给他去西岸师座在那里给他安排了住处……”
第三十九章
我们蜷在车厢里昏昏沉沉地体会着颠簸和摇晃。我们没人有心看车厢之外没人关心我们要去哪儿连死啦死啦也是一样的潦倒。至于张立宪和他家余治靠在一起一个一个在给他早已断过无数次的鞋带打着死结——我想我都没有做过他这么潦倒的事情。
炮灰团又换防了其实我们除了空占着营地已经防不了任何东西一一个一辆卡车就能盛下地团。所谓换防也就是换去个便于管理地地方。
后来车停了我们起身瞧着车下那只有一个破院子的建筑说白了它也就是个收容站。
余治:“……这是什么地方?”
我:“收容站。”
张立宪:“军营。”
我:“收容站。”
张立宪狠狠瞪我一眼:“营房。”
气壮理却不直看张立宪与余治地表情有点后悔上了贼船——可是他们自己义无反顾地把自己钉在贼船上。
张立宪现在的表情像是一个急上茅房的大姑娘被扔在一群色鬼当中了他没法停住伸进衣服里挠痒痒的手。可那样挠怕是饮鸠止渴。
余治可怜巴巴地瞧着他:“……你也有?”
张立宪:“你没有?”
余治不是挠。而是搓了将脊背贴在墙上蹭。
张立宪偷眼瞧了瞧周围一个个家伙安之若素的出出入入地在那里支锅子垫铺盖研究师里送来的箱子箱子里装着我们的给养。
张立宪:“一帮不是东西的东西……你过来。”
余治:“我先帮你。”
他们畏缩去了一个别人掸不到的角落。我们忙碌让这个没人要的地方变成一个我们可以住下去地地方之前生过的会让我们今生也许都会郁郁但“一切都已经过去”这种想法让我们的现在时松快连阿译都扫地擦门地忙得甚为松快。死啦死啦心不在焉的和狗肉里外晃悠也不号令什么也不管。
对张立宪来说收容站是羞辱对我们是有屋顶墙壁的地方。三度回到收容站。毫不内疚地吃着丰厚的给养连把门都省了享受着让人总想嚎哭的自由。虞师座按坐地升级的诺言一个不拉给开着实薪——活的一个不拉。
我也扛着个扫帚到处乱晃我和魂不守舍的死啦死啦撞上。
死啦死啦:“这里是不是要放挺机枪?”
于是我在他空洞的眼睛前晃我的手:“回来啦。团座回来啦。”
死啦死啦:“……喔。是啊。”
他回过魂来就成了最无聊的人和狗肉偎在台阶下等着吃饭对一个一秒钟要操一百八十个心的人等吃饭真是让人看着心碎的事情。我索性转开了目光于是我看见张立宪和余治两个缩在一角偷偷摸摸互助着抓虱子。
我:“抓个虱子还要四只手吗?打个仗不是要投胎做百脚蜈蚣?”
阿译高兴死了有一个象他一样的异类真是好事:“就是。就是。”
张立宪狠瞪了我一眼。把余治推开了。索性光明正大一点脱做了光膀。靠自己一双手搞定。
我偷眼瞧我的团长我搅这趟是非无非是想惹他加伙可他背了背身子一副嫌吵的样一睡觉。我抄了个锅铲去刮我们还没支上地锅一片的惨叫声中他只是抬了抬手掩上耳朵。
我们排排坐儿地赖在墙头对着墙外过路的管他男女老幼吹着口哨唱着歌顺便瞧瞧南天门那边的落日听听很远很远的炮声。
余治终于忍不住爬上来一边犹豫地回头瞧着已经抓完了虱子正把个衣服盖在身上出神地张立宪但我们拉了他一把于是余治再也当不住诱惑——男人这种生物是有流浪狗习性的。
从禅达人的眼神里我们就看得出在他们眼里我们真不是玩意。四肢完好的人还在往西送听说那边惨烈得不逊于我们在南天门上的三十八天——但是那关我们什么事呢?有些事情上人是一次性使用的。”
桌子上放着个川军团的花名册但虞师的帐房倒也把细直接从名册里掏出张纸条子上边写得活人的名字——省了他一个个去找了。
穿着军装的帐房先生便开始唱:“龙文章——”
我挤上去:“我替领替领。”
帐房:“人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瞧了眼院子的角落只看见那家伙躺在地上从拐角露出架着的半截二郎腿:“死半截了。”
我们拥在那一个一个地领着钱现在这时候钱不知道能干什么但拿在手上总是没坏处。
“我是你们众人的孙子——谁借我钱?!”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又是死啦死啦那个厮了刚躺得散骨仙一样的家伙已经起来了并且搬了张凳子站在凳子上他挥舞着一大迭纸条子。
死啦死啦:“借钱借钱!各位爷给你们家乖乖孙子赏点钱!”
丧门星:“你又要钱做什么呀?我们现在也不愁吃了呀。”
死啦死啦大力地挥舞着那摞纸条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我过去想抢到那些纸条那家伙举着手不给我后来被张立宪一脚踹翻了凳子。我抢过了那些纸条扫一眼也就知道是什么玩意了但是往下我一张张翻着心算着数目。
我:“给迷龙写的欠条子……你怎么欠迷龙这么多钱?”
死啦死啦正被克虏伯扶起来他在翻着眼瞪张立宪可张立宪现在阴郁得像个暴力党而死啦死啦总能忙于这事时还能光顾那事:“不止不止比条子上怎么也多个一倍的。迷龙不识字他漫天要价我欠条上捣鬼。”
阿译也在算越算就越沮丧:“还不起的。”
死啦死啦:“欠债还钱。”
我:“你犯得上吗?人家现在不缺钱。这年头有了一千现大洋人还缺纸币?”
死啦死啦:“你管不着。”
我:“是啦是啦。我管不着。”
派钱的军队帐房瞪着我们呆也不知道我们在搞哪出死啦死啦倒恶人先告状地冲他嚷了回去:“钱放完了没有?——我是他们团座!”
帐房:“放完了放完了。”
死啦死啦:“让桌子啊!”他直接把人从桌子前挤开了笔墨纸砚倒一点没拉全给扣下了:“过路君子有心交钱的来这!存心扰事的走开!——欠债还钱!”
然后他就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拍打着桌面。我们瞧着他。他现在很胡闹有点象迷龙的鬼魂附在他身上了。
我们哄着走开。小说整理布于bsp;钱不是大事上过南天门的都不会觉得钱是大事——可我们是否有种去敲开迷龙家的房门?
我们又坐在墙头拿鞋底子或者光脚踢蹬着墙壁吹着口哨冲老百姓家地瓦当摔着小石子比着准头。
死啦死啦趴在他抢占的桌子上拿个笔头划拉着纸头呆。张立宪抱着膀子瞪着天好像在跟老天爷较劲——他又光着膀子他现在像何书光一样爱光着膀子。
战争没了粮不缺了。看不见日军了这是好的。可我们有点怀念那部分坏的就更不要说同样没了的那部分好的迷龙没有了兽医没有了那么多人都没有了。四川佬现在是脾气最暴躁的人渣他等那么多年就为反攻的这几个月。现在要陪我们一起空耗了。
克虏伯忽然学着洋腔洋调叫了起来:“全民协助!全民协助!”
他可没花眼那是在怒江对岸没种下水的全民协助他冲我们兴高彩烈地哈罗哈罗着像中国的主妇一样提着个菜篮子一边还要躲着我们摔过去地石子儿后来他比我们更踊跃地爬上了墙头和我们一起脱掉了靴子晾他的脚丫。我们搜索他的篮子本来就是带给我们的有些巧克力饼干罐头之类我们老实不客气地往嘴里塞。
全民协助操着他狗屁不通的中文:“我。回家下一个节日。”
阿译迅地准备难受起来:“啊?我们会想念你……”
我:“你听他妄想。哪一个节日?中国节日?美国节日?不要是日本节日。”
全民协助:“下一个节日下一个节日。下一个节日的下一个节日。”
余治:“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说了这么老长全民协助以为是帮着他的便可劲地大叫着yes。我们嘿嘿地笑了起来。
全民协助开始比划一个已经从我们中间消失了的东北佬:“迷龙?迷龙?”
我:“回家啦。回家。”
全民协助无比地艳羡起来(英语):“该死的我嫉妒他!”
我看着暮色嘿嘿地乐。
死了的人就是一扇门门那边是不该活人过问地事。我们好想他们我们是不是该去敲开那道门?
我拿了一块写好的板走过我们那帮东倒西歪与虱子共存亡的懒汉。我把那块牌子竖好了。咣咣地敲打着它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死啦死啦从他的二郎腿缝里瞧着我的举动。张立宪这回蹲着在研究墙角从他的裤裆下看我的举动。
我便象阿译一样念那块牌子上写着的字:“我们还欠迷龙钱。
我们欠迷龙的钱!”然后我掏出我昨天领的钱分作了两半:“这一半小太爷要养家。这一半。“我把养家地塞回口袋手上地一半我给放到了桌上:“我们还欠迷龙钱。”
我走开了我做了做了便可以不再在墙头上茫然而可以在台阶上舒服地躺下。阿译做了第二个人家来得比我畅利站在桌边把每一个口袋都掏作了底朝天然后是每一个人。
桌上很快是一堆尽管是纸币。
张立宪瞪着墙角:“余治帮我去借点钱。”
余治就剩干着急:“我到哪里去欠钱?”
张立宪:“那你就去趟师里帮我把饷领了来。”
余治就干着急:“怎么又是我?”
他们两个现在是我们中最穷的因为虽赖在这可他们的饷并不从炮灰团出。我们没空去管他扯皮还是一个个地往桌上放着钱后来死啦死啦站了起来加上自己的。开始清点数目。
跟钱无关其实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让我们去看旧日梦幻的门票没了枪炮和饥谨即使人渣也有点更高的要求。正征战西岸的将军们日理万机没空抱歉但那不妨碍我们的抱歉。
街上走着我们这支可笑的队伍我们用竹杆子挑着长串的鞭炮提溜着大串大串的冥纸钱拿着“假如我死替你死换来君生代吾生”这样狗屁不通的挽联我们有个想起来就敲一下的破锣。还有个破喇叭只是我们永远只能把它吹出放屁一样的声音。我们还用两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猪头放在一个大托盘子里猪头在托盘里微笑着头上戴着白纸花。
我们在别人可笑的目光里做可笑的行进而实际上我们自己也见不出悲伤……张立宪这样地只好尽量把帽子压低了走得离我们能远点最好。
我们哇啦哇啦。时忘词时跑调地唱迷龙常唱的歌。
我们忽然想了起来三千个人死了可这是我们搞地第一个象葬礼的葬礼。于是这事变得铺张起来。死鬼迷龙会喜欢的他最爱的就是个热闹。若为热闹故两者皆可抛。
后来我们远远地看着迷龙家那里的门是紧闭的我们远远望着小楼和屋顶一脚步是早已停下了。
克虏伯还在那张罗划拉着火柴:“点上!点上!”
他是想把鞭炮给点上然后轰轰烈烈一路红屑翻飞地直炸到迷龙家门口拿着鞭炮地丧门星一口给他吹灭了。
我们就剩站在那里呆。望着一条我们走过很多次的路一栋我们去过很多次的屋。死啦死啦闷声地在剔他脏污的指甲不说话;余治象数活人钱一样一张张地数死人钱;我拿了克虏伯手上的火柴玩儿一根根划断。
丧门星:“……迷龙他老婆愿意看见我们吗?……我们和害得赌鬼上吊的一帮赌棍差不多啊。”
猪头看着我们。一个然的冷笑我们没别的好看也不能总遥望我们没种去的迷龙之家我们只好看着它。
阿译就抚着猪头伤心地痴:“故国神游猪头应笑我早生华。”
他又认真又伤感得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离得老远地张立宪只好对着脚尖抱怨:“荒唐。”
这真是让人受不了。我跳上去就给猪头劈了两个大嘴巴子:“荒唐!连你都来骑在我们头上了?小太爷炖了你!”
我期待哄笑一下可没有笑。只有人可怜巴巴地在看着我。
克虏伯:“……一点也不好笑。”
丧门星:“你不行的。迷龙其实从来也不逗人笑他只是逗自己开“心。”
我:“……好吧。迷龙死啦我们没地方去啦。我们也没种去敲寡妇的门——那怎么着?戳在这里做牌坊?”
我们就接碴儿呆。
我们想去敲迷龙的门一心想着迷龙可看到门才想起会是谁来应门——老天那是又一个南天门。
死啦死啦忽然开始嘀咕那德行好像在跟自己嘀咕:“总不会没地方去吧?”
我:“哪里有地方去……?”
他没瞧我倒在瞧张立宪我顺着他眼光瞧过去张立宪倒在瞧我见我头转了过来忙装作全世界他最关心的莫过于他的脚趾尖。
我当然是醒悟了过来:“……门都没有!”
死啦死啦:“小张你的带路。”
张立宪就嗫嚅小孩子放鞭炮又想又怕:“门……都没有。”
死啦死啦:“还有谁认路?”
就有阿译和余治一起举手我和张立宪瞪了过去他们就放下手。我们沉默犹豫着确实在禅达我们已经再没有别的去处。
我们那只已经偃旗息鼓了的可笑队伍近了那道门我和张立宪被人拥在前边半推半就倒像是被拥在阵前挡子弹的肉盾牌有时我们间或相互掠得一眼便见得慌乱便继续转了头瞪着推推擞擞我们的家伙威。
我:“谁的鬼爪子刚敲了小太爷地脑崩?!”
一下伸过来的足有七八只爪子我只好护了脑勺而张立宪开始暴跳起来。
张立宪:“他妈的!瓜娃子!背时鬼!”他猛地摔开了仍在骚扰他地家伙:“别闹啦!”
虽然羞羞答答。但他是一直比我更关注那道门的门关着从外边上着锁头和链子门上挂木牌的地方没得木牌只有一张梅红纸的条子:吉屋出租。
我也挣开了烦我的家伙狠推了一下那门结结实实是锁着的我也乱了套对着张立宪大叫:“搬走啦?!”
张立宪:“我哪里知道?!……你干嘛早不来?!”
我:“……你干嘛又早不来?!”
张立宪:“你不来我怎么好来?!”
我再无心去做无谓的争吵我又一次去研究那锁头。身后被人猛掀了一下我趔趄开。然后张立宪疯狗一般扑了过来身后追着一帮来不及拉架的家伙然后我们俩揪扯成了一团。
张立宪的拳头在我头上挥舞然后被人扯开了他暴怒地往后就是一肘子然后抡起那只终得解放的拳头。又被人扯住了张立宪又是一肘子然后再抡了起来“啪”地一声脆响他着了一记耳光。
我们目瞪口呆地瞧着小醉余治痛苦不堪地在旁边揉着肋下他刚才挨的是张立宪地第一肘子小醉很诧异地瞧着自己的手掌她刚才挨的第二肘但一点没亏着她立刻给了张立宪一记耳光。
我在他们还在犯愣神的时候便把张立宪掀在地上那小子就呆呆坐在地上倒好像教那扇蚊子的一下把魂给拍飞了。我站了起来整理着自己当着个女人的面被放翻在地当街痛打这着实是悻悻得很。人渣们意犹未尽地等着看还有什么新节目。他们一点没失望小醉一下猛扑过来把我掀得撞在墙上然后我被抱住了——准备承接一公升的眼泪吧。
小醉:“老是也不来老是也不来要不得了。我都以为你死啦……”
我尽量地做出冷静和不以为然。也许我真的有些不以为然我一边闪躲着。一边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轻轻拍抚她。张立宪很贱张立宪尽量把自己挪到一个小醉能看见的方位可小醉忙活哭压根没瞧他。
张立宪:“……没啥子事。我就跟你讲过我们去做险过剃头的事可都不会有事……”
小醉:“你是不会有事。你生得一看就不会有事。”
这算是祝福还是漠视?……张立宪一脸的苦涩然后掉过了受伤的那半张脸给小醉看伤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了可那半边就像贴了张厚膜一样连表情都是生扯出来的。
……于是小醉对我就更加心痛了:“你们到底去啥子地方了?”
张立宪只好挠挠头做哑吧了。而我被小醉挤在墙上扎煞着双手看上去好像正在被搜身。
小醉哭着女人有项本事就是能一边哭一边话家常“……我都搬家啦就搬斜对街……以为你死了老屋也没法子住了……”
我:“……别哭不哭。”
小醉还哭:“你衣服啦脏成啥子了……迷眼睛了。
我皱巴巴地笑了笑尽量换了比较干净一点的地儿给她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心不在焉我瞧我那帮狗友的鬼脸子多过瞧小醉。我甚至注意到死啦死啦用一种研究地神情在打量着我们——我讨厌被他那样看着。
我咣咣地猛剁着那个猪头大有把它砍成几百块的意思连个菜板子都没有我找了个树墩子做的垫子。张立宪背着我咣咣地猛朵着劈柴。我们俩制造的动静就是在对彼此示威。
这伙房是个四门大敞的地方外边是一览无余小醉地新家仍然和以前那个一样冷清原来那个住得久了还能见点绿色现在这个甚至都是满目荒芜没办法还能要求一个举步维艰的单身女人能够怎样?她实际上都照顾不好自己。院角搭了根竹竿晾了几件女人衣服便算是有人生活的痕迹了——我们装作没瞧见那些补丁我们自己的衣服上又何尝缺了破洞?
我们的到来迅让这个清寒之地成了喧闹的花子窝坐地站地往屋里钻到处翻的扛凳子地搬桌子的看着女人物件痴的。那一切与我与张立宪都无关我们只是把自己窝在屋里咣咣地用刀猛剁着各自手下的物事。
丧门星找了个大盆来盛我剁的猪头肉一边止不住地诧异:“你今天怎么勤快啦?”
我也不想答而小醉拿着另一个盆追了进来:“那个是脚盆啦这个才是洗脸的!”
我:“洗什么的他们也都吃得下去。”
小醉就有些赧然地揍我:“你不要胡说嘛!”她喜滋滋的:“要不得了要不得了乱七八糟的好像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我瞧了她一眼小醉完全是一个亢奋状态兴奋得两颊都酡红的我不知道在她的记忆里她哥哥领回家的那帮炮灰又是什么样也许真有神似之处——只是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也许还要拿棒糖哄的小女孩。
我:“小醉……?”
她立刻便踊跃地凑过来:“啥子事?”
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离着我很远的漂亮。我低下头接碴跟猪头过不去:“……没事。去吧去吧。”
她手脚很不老实地捅了我一下才走多少有点嗔怪刚站进来便又现了即将生的不幸:“嗳那个板凳是……”
我们知道是什么了死啦死啦已经和一个散架的板凳一起摔了个仰面朝天小醉忙颠颠地跑出去以免那帮货拆掉她的房子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觉得小醉在帮着拆掉自己的房子。
一切都离我很远。为什么?我用刀向猪头问。
张立宪闷闷地:“你别装。”
我:“什么?”
张立宪:“你不要装。”
我:“不懂。”
张立宪:“你个挨打壳儿不要得便宜卖乖在人家面前装什么木杵杵?”
我:“原来你喜欢看我搂着她亲个嘴啊?有病。”
张立宪很哑然了一会子:“……你不要装。”
我:“你出去腻着她呀窝在这干什么?”
张立宪痛苦得一张脸都快拧成抹布了好在有木头给他剁他剁掉一截木头才把那块布晾平:“……你又窝在这干什么?谁要你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我:“我要装模作样了是你孙子。得了得了老张咱和为贵好吗?你最近也是真够坎珂了来来我替你算个命。”
张立宪狐疑地瞧着我因为我看上去有点不怀好意:“会算命还活成你那个半人半鬼的样子?”
我:“这叫通灵啊看破红尘了。我孟氏的麻衣神相在京城可是一日只做三课的王候公卿也得等着。来来手相。”
张立宪犹犹豫豫伸了个左手给我并且并没伸实。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右手。”
张立宪:“男左女右吗不是?”
我:“伧夫的见识。你平时使那只手最多?十指连心相由心生懂吗?我孟氏相法自有孟氏的道理。”
张立宪便信了八分换了只手伸得磁实。我划拉着他掌纹弄得他又痒痒又不好缩手。
我:“看似一马平川实则千沟万壑。你小子不太平啊。好在你命里还合八斗米就是说到哪里都不会缺口吃的可离做个人上人总就还差那么两斗。”然后我捏着他的手掌厚度:“感情倒是颇为丰富没事做都是翻江倒海的心里时常是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顾。”
张立宪不吭气一张脸倒是颇有感触我管你妈的感触不感触我本来想做什么现在就接碴做什么我抓着他几个手指头就往死里扳。
张立宪:“……喂喂喂!”
我:“这是在测骨相。人的骨头是后天生的生对了头就能克先天的命相。”
张立宪就死忍了我使出了吃奶的劲这家伙倒也真能忍一直忍到我那种不怀好意完全上了脸他才明白过来猛的把我推开。
我便就此断言:“个性不甚刚强怕是摆不掉先天的命理。”
张立宪揉着手哇哇叫着扑过来:“我倒看看你的骨相有多刚强!”
不用他我随手一下把个手掌扳了个过九十度放在张立宪手上一定是已经连指头都断了。张立宪愣了一下我自鸣得意地大笑起来。
精锐们——即算是前精锐——多少是缺乏幽默感的张立宪一拳轰了过来。
我和张立宪两个都被一干人拖在手里拖开了数米远还冲对方蹬着够不着的双飞腿。
我被拖进了小醉的屋里。张立宪被拖回了伙房。
这回拉架的来得晚了点我的灾情比上一回惨一边进屋一边擦着鼻血小醉的手绢也直往我鼻子下捅。
我倒还在悻悻地乐:“倒吃我掰得快活。”
后来我和小醉呆呆看着屋里床上地那个人克虏伯四仰八叉躺在小醉的床上打呼干脆是连鞋都没脱。
我过去就是一通拳头招呼:“这床是你睡的?死五花肉!”
克虏伯被打得惺忪着连滚带爬往外出溜:“白骨精!白骨精!”
小醉倒不在意被搅成猪窝一般的床只是急:“你快脱下来啦!脱下来我给你治一下。”
我:“不脱。脱什么脱。”
小醉:“他打你身上了!他都打你身上!”
我嘿嘿地干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让我更加快乐恶意的快乐:“那就脱。”
我连扣子都懒得解。反正扣上的也没几个我耸着肩把连里带外的衣服蛇褪皮一样从脑袋上褪了下来。现两排精赤排骨:“治吧治吧大国手……怎么啦?”
小醉红着眼圈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在屋里开始寻家什先挑了个挑门帘的小棍觉得不够劲。后操了个鸡毛掸子。
我:“干什么?干什么?”
小醉:“他把你打成这个样子我赶他出去。”
于是我看了看我自己惨不忍睹吗?我倒也不觉得不外乎些擦伤撞伤碰伤摔伤外加险要了我命的南天门江岸那一枪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
我就哈哈地笑:“这日本人干的四川犊子哪有这个本事?”
小醉:“……喔。”她便放下鸡毛掸子开始找药:“你不要这样子讲四川人。”
我:“嗯嗯川娃子才打不痛我还有川妹子给咱治伤。”
我这是哄小醉高兴她立刻就高兴了一滴水也就能给她带来久旱甘雨地高兴。她一心在自己的好心情上。我茫然地心猿意马。
小醉:“你这个挨打壳儿。”
我坐着背向着小醉由得她给我治伤所谓地治也就是把身上抹上红的蓝的色儿——她又还能做什么?不会比兽医更多。
我看不到她的脸但不妨碍她在我身后转着她的自家心思。
小醉:“两年前的今天我也在给你治伤。”
我愣忽了一会:“……有两年了吗?”
小醉:“嗯。两年。也是今天。——你觉得好短?”
我:“……我觉得好长。”
我掉进了一个糊涂不堪地梦这个梦里死的和活的过去和现在全搅在一起。我着呆小醉刚开始还老实就是说她小心地不碰痛我的伤口后来了淘气心。便有意地用药水蹭我的伤口。我的毫无反应让她有些嗔怪。
小醉:“你不晓得痛的?”
我:“本来就不痛……两年?”
小醉立刻便伴了我一起唏嘘:“两年。”
我从我的腋下抓到了她的一只手我看着那只手在我手上冲我弹着手指。做着各种花样傻瓜、没种的这样全中国都知道的手势在她的手指上层出不穷换成雷宝儿来也许是他喜欢的游戏。
这是我所知道唯一在这片浑噩中还记住了时间的人因为她一直在等她哥哥回来——现在成了等我。禅达是琥珀我们是陷在琥珀里的虫子。
我放开了她的手也不管她有些失望:“……两年前我们猪肉白菜炖粉条今天我们炖猪头。好多了。”
小醉:“嗯好多了。”
我:“真是太好了。”
隔着我嶙峋的肩胛骨但并不妨碍她体察到我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那只手在我肩膀上摸索我知道我就要崩溃也许我所争的也就是来这里哭成一滩软泥……幸好有个没数的或者说知机的在外边敲并没关上地门。
我便已经打醒了精神:“衣服是已经脱啦。你看着办吧。
那个不要脸地便进来死啦死啦靠在门框上倒没忘冲小醉点点头然后便看着我:“你陪我去?”
我:“哪里?”
死啦死啦:“装傻。传令兵一个耳刮子能扇到的距离。”他下了命令:“你陪我去。”
我:“你又中邪啦?”
死啦死啦:“……我说了照顾他老婆孩子。说了还钱。”
我:“那是他在跟你磨牙!他老婆孩子要你照顾?他还是他老婆孩子照顾地!”
死啦死啦:“……那我又中邪了……穿上年青人要再脱快得很。”
那叫断人后路他一句话便顶得瞪这个瞪那个的小醉满脸通红立刻便把我的衣服递了过来。
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颠颠地跟着死啦死啦出门。人渣们在我身后起着哄两串鞭炮倒一点没浪费地被他们用竹竿支在门口了。
克虏伯:“白改红罗!今天给烦啦办喜事罗!”
张立宪办丧事一样把鞭炮给点上了噼里啪啦地炸。人渣们起着哄阿译一点也不起哄地站在红纸屑中啪啪地拍着手。
阿译:“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冲着他们比着小指头追着死啦死啦。我们不告诉他们要去哪。他们也不问……我想他们知道。
刚才那一通闹剧让我有些儿恍惚我一直晃到死啦死啦冲我弹动着的手指面前——他弹着响指让我看他:“这边。这边。”
我把脑袋拧向那边。
死啦死啦:“我数了。两次你跟小张二十分钟不到抱抱了两次……”
我气得直嚷嚷:“抱抱你个狗头啊?那是打架!”
死啦死啦是那种绝不会被人打岔的家伙:“两次就亲热成这样可从头到了你就好像人家小姑娘欠着你二百块似的死过三十八天的人不该这样对活人……为什么?”
我:“我那是顾全四川佬的小面子。他脸坏了所以越来越死要面子。”
死啦死啦:“面子?狗肉找伴时都来得比你两位有面子。”
我看了看他他揶揄地看着我揶揄而心事重重好吧瞒不过而且……我也想说。
我:“我觉得我跟她中间隔了……很多很多的死人。”
我沮丧成了那样一脸见鬼的神情他点了点头然后开步走。这家伙一旦开步走地时候就是在和瘸子过不去。你得撒开了丫子才能保持一个耳刮子的距离。
我:“你帮帮我!”
死啦死啦:“我哪里帮得了你?打了多年仗你还不知道伤口都是自己长?”
我:“那你又要问?”
死啦死啦:“总也是朋友了问就是不想你这样可你又何尝想这样?只好是不打扰你自己慢慢长。”
我:“好吧!那你的事我也不管!你自己慢慢长!”
死啦死啦:“刚说你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我拉你做什么这是要一个人打的仗我总得敲开那扇门。”
我:“你真要去吗?”
废话他走得急匆匆的倒好像我在追着他惟恐他把我拉下。
死啦死啦:“真去。”
我:“你真想看见迷龙老婆吗?”
那家伙便慢得了两步踌躇一会:“……想见。”
我:“你敢见她吗?”
慢得了四步。踌躇又一会:“……敢见。”
我尽地赶到他的身前:“你站住。闭上眼睛想想她走的时候那个样子。”
他站住了。闭上眼睛他确实是在想因为我清晰地看见他打了一个寒噤——在光天化日下打了个见鬼地寒噤然后他继续走。
我:“你想想她眼神她拿眼睛就能把你片成馅啦!好啦我们回头不光有猪头肉还可以包饺子啦!”
“嗯。”死啦死啦心事重重地点头:“我们除了等仗打完好像也没别的事啦……总得做点事吧。”
我:“你去跟虞啸卿告个软啊你们立马就能抱抱啦二十分钟两次!”
他倒也想了想然后苦笑:“我说烦啦你有没有见过混得我这么惨的?”然后他用一只手指制止住了我就要喷薄而出的言:“可是烦啦不去不行跟上南天门一样。不去不行。你平心想想再让你上一趟南天门你去不去?”
我想了可说不出来肯定有时候比否定更难出口于是我再不说话我只能陪他去他的不去不行。
门仍然紧闭紧闭的程度不像屋里住得有人。死啦死啦站在门前鼓足了勇气——权且想一个疯子居然需要鼓足勇气——他又回头看了看我我干脆还往后退了一步。
我嘀咕:“我现在连爹妈都不敢来看。”
他就低了头看自己的脚。一只手高高地举在门楣上呆。他敲门的时候我又退了两步。
门开了死啦死啦低头看着来应门地主。雷宝儿抬头瞪着他——一个小孩子的眼睛居然是也可以那样冰冷地。后来迷龙老婆也来了把着雷宝儿的肩看着——她母子长了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们就那么冰冰有礼地开始寒暄——对不是彬彬有礼。
死啦死啦:“……我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一直没有关照到。”
迷龙老婆:“没事。”
死啦死啦:“……仗打完了……对我们来说该算是打完了。”
迷龙老婆:“太好了。”
我用瘸腿挠好腿的膝弯一秒钟被切成一百秒来过了。死啦死啦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很长的犹豫倒好像那种客套地屁话还用想似的。迷龙老婆倒是回答得套腔套板的利落。
死啦死啦一直把一只手塞在衣袋里捏着。我知道那里边装地是我们凑的钱。你放下就走好吗?——可我不敢声。
并且死啦死啦还说车轱辘话:“……我看看就走。”
迷龙老婆:“团座进屋喝杯茶?”
死啦死啦回了头话说得比钢板还硬这会还要看我求援我泥雕木塑地也没个反应而且迷龙老婆也并没再邀请他而是牵了雷宝儿顾自地就进院。死啦死啦又茫然地看了看我他现在就像脑门心被人拍了个**药饼似地只剩下跟着人进院。尽管他小心得好像每一步都踏在雷区。
我往前走了两步这叫义气。我站在门坎外再也不进去了这叫理智。
死啦死啦站在那傻并又一次向我求援:“孟烦了你不进来看看你爹?”
我:“他要自己没出来就是不想见人。”
于是死啦死啦完全放弃我了。我很同情他你就想他进雷池似地做这每一步时迷龙老婆和雷宝儿两双眼睛都在又冰冷又空洞地看着他于是他只好转回头去面对泛出一个二百五地生硬笑容。
迷龙老婆:“要劳团座等候了水刚坐上。”
死啦死啦:“没事没事……你们……还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听说战场都拉过西岸了。老百姓可以过正常日子了。路也不光是军车用了哦。我昨天碰见西岸的人来禅达卖菜了……不过都是山野菜。”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都是多亏了你们。”
死啦死啦:“……是多亏了……多亏了……多亏了迷龙这样的人。”
他的手一直在口袋里捏着那些钱怕都被他捏回成纸浆了——简直惨不忍睹我站在门外皱着眉头。
死啦死啦:“迷龙……迷龙这个死得很英勇这个虽死犹荣。”
迷龙老婆:“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如果迷龙也叫死得英勇南天门上的死人怕要全体暴动。我不该剁掉那个猪头的那里边也许藏着我那团长的全部智慧……可这时我眼角窥见一个人我觉得兽医、迷龙他们的鬼魂一起向我袭来。
我猛然转过了身我身后的那个人影已经没了刚才他是从我身后蹦过去的。
我转回头来死啦死啦在漫长的默唧后终于切入正题但看在我眼里已经象拉洋片一样虚假。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些钱厚厚的一卷拿细绳捆着纸币本来就不值钱。
死啦死啦:“……这个是我欠迷龙的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一边又回头望那个人影消失的巷角一边又想瞧死啦死啦如何碰壁我的脖子很忙。
迷龙老婆瞧都没瞧那些钱:“水开了。团座进屋喝杯茶吧?”
我又看了一次巷角可以确定我在这里做门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我步奔进巷子。
在禅达错综如羊肠的小径里找一个晃过的人影几乎如摆脱自己的影子一样困难我迅就迷了路我站在一个该死的岔道口每个岔道口往纵深里又分出该死的几个岔而每一条岔都皆有可能。
我开始穷嚷嚷:“我是孟烦了!管你是人是鬼你听见没有?!”
没人应也没鬼应。
我:“出来见我呀!死活都不带这么玩人的?!”
没鬼应没人应。
我捡了截树棍跪了下来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念的什么玩意我从来不信这套玩意只盼老天这回能给点面子。我把树棍望空抛了它算是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跑向那个方向可我是个多疑的人跑了两步我又折回来折向另一个方向。
我不该那么多此一举的我直接冲到了街面上人倒是有了可绝没有我要找的我只好瞧着那些军军民民各有各忙这样的望呆不解决任何问题我最后灰溜溜地沿着街边走开。
一个人从我刚路过的店铺里被擞了出来被人擞得快站不住了可又灵巧地靠一条权充拐杖的树杈保持了平衡他还要一边忙着对推擞他的人奚落。
我呆呆地瞧着那家伙的背影一套脏污得难以形容的军装像是挂在他那副骨架上他操着湖南腔但是像我们所有天南海北混一堆太久的人一样。早串了味。
“月儿光月儿亮月儿照在我的光头上。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坨银子在亮……”
我拔腿钻进了我刚钻出来地巷道。那个家伙的声音还在我身后传:“……摸一摸它还烫结果是泡浓痰糊手上……”
我尽力地瘸着蹦着加。
我是个孱孙我一个人没种去承受这样的悲伤。
我一头扎进了门那帮家伙转了性子。居然在帮忙修那些缺三少四的家具。张立宪拿着个扫帚一脸警惕地冲我抬起头来。
小醉立刻放下了簸箕。兴高彩烈地迎了过来:“你回来了……”
我大吼了一声我知道我吼得像哭顾不得了:“不辣!!!”
我掉头就跑老天保佑不要让我们再弄丢了他。我跑着就脚步声来听。我不像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而象长了一百条腿的人。我知道他们会一个不拉地全追在我的身后。
我们跑到了那处街角老天开眼不辣还在并且他成功了刚才轰他的人正端出一碗剩饭扣在他的钵子里居然还有点菜。
那家伙嘻里哈啦又伸出一只讨钱的手但人装没看见回去了。
那家伙就一个人在街边玩对着路人直哼哼:“我们都是没饭吃地穷朋友饥饿道上一起走。**逼我们牵紧手……”(找一找有没更好的莲花落我这方面存量一向匮乏)
他家务事还挺全居然还有副竹板子可以啪啪地敲。我们傻了眼地看着不辣少了点东西少了一条腿和一个文盲愤世嫉俗地怒气。多了点东西多了一条杖和一脸闲散的适气。像我们一样他失去了所有的武装还穿着在南天门上血泥里滚过的军装那军装已经完全是破布很多部分已经要他用绳索来维持风化。他也瞧见了我们。就嘻皮笑脸冲我们摇着钵头。
不辣:“我听到你把我当鬼喊了。就不应吓死你。”
阿译在轻轻地呻吟:“……不辣……不辣……”
不辣:“让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南天门上头。背时鬼。”
我也在呻吟:“……不辣我们没法带你……我们以为能救你不辣……”
不辣:“没死啊!”他还可劲地蹦了两下:“活得上好!”
我们在呻吟倒好像一整条腿没了的是我们:“……不辣啊不辣……”
“各位军爷赏点吧。”他冲我们晃着钵头小眼晶晶里闪着快乐和重逢的光:“可怜可怜要饭的吧。怎么样?烦啦我在南天门高头就跟你学过。”
我们不知道怎么样只是机械地掏着口袋口袋里多少还有点我们连根挖了出来一只只手拿着排着队想放进他的钵子。
不辣:“你们让不让叫花子活了?给这么多?我都一条腿了还要我买屋买地下地干活呀?”
我们就只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我们手上的一把拿出一小张来或者一个铜板不多不少这年头善心人能从自己空空的口袋里掏给花子的那点。
然后我们听见砰一声不辣劈肩带脑地着了一棍子那是这条街面上专管市容的花子头。那家伙像是橡皮做的嘻皮笑脸的抱着脑袋蹦开背后追一个凶神恶煞。
不辣:“为了一碗黑心饭穷凶极恶你哇哇吼!”
花子头:“我昨天就说了让你换条街面……”
然后他稀里糊涂就亲在地上了丧门星抓着他头把颗头半拧了过来一只拳头举得就是个三拳打死镇关西的架势。
不辣:“丧门星啊我跟你也没仇啊就不让我在这城里混了?”
丧门星就连熄火带哑然:“……啊?”
他放开了那花子头花子头就一脸见鬼的表情往起里爬不辣拿一条腿咣咣地蹦了两下。
不辣:“跑罗!被抓住就没耍头罗!”
然后他照着巷子里就蹦我们哄一下子全追了上去不辣就站住了:“呔!来那么多做什么?我家里坐不下!”
我们就只好站住了我们不懂得花子经也就不晓得他搞什么鬼。
他转了身就照巷子深处蹦蹦两下在我们又要起步追地时候回身招手:“两个。只准两个。”
我反应得快迅就跟了上去。阿译忽然变得暴力起来把克虏伯猛推在一边他追在我的后边。
剩下的家伙们就只好挤在巷口子呆。
死啦死啦把那卷钱放在桌上钱在桌上滚动他找了个东西压上另一个口袋里是欠条他把欠条也找东西压着。
迷龙老婆不在至少没瞧着他她背着身用刚烧开的水在泡茶。于是死啦死啦也顺溜了许多。
死啦死啦:“我欠迷龙的钱这是欠条。”
没回应。只有水注入茶壶地声音。
死啦死啦:“一次还不上。我分几次还。”
没回应。只有在凉水里清洗杯子地声音。
死啦死啦就看着桌上的那一卷钱和一摞纸。了会怔。
死啦死啦:“我见过迷龙前天晚上。他挺好的开开心心的。”
迷龙老婆把茶壶和杯子放在一个托盘里都端了过来一切都很洁净她习惯把什么都搞得很洁净。而死啦死啦眼里几乎看不见这些他在呆。
死啦死啦:“……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没答应。……我差劲得很总是逼着他们去寻死其实一直是在觅活。”
他现在看起来脆弱得很他一向就是个实际到让人指的人而他现在地神情不折不扣就是在一个白日梦。
死啦死啦:“……其实我很想跟他去。”
迷龙老婆把茶水倒进了杯子里。
死啦死啦:“这话我跟别人不敢说一说出来剩下那几个就都完了。一个团现在就剩一个班上边说消灭就消灭势单力薄得很要从长计议。”
迷龙老婆:“团座喝茶。”
死啦死啦对自己苦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屁地从长计议。”
迷龙老婆:“团座不喝茶?凉了。”
死啦死啦:“喝茶。喝茶。”他几乎是感激涕零了:“谢谢。”
那就喝吧。死啦死啦把一杯还烫嘴的茶放到嘴边本想地是应付差事茗它一口一口茗了下去他就用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迷龙他老婆。
迷龙老婆:“是新茶。”
死啦死啦:“哦。”
他又笑了这回倒笑得开怀了。尽管无声他迅地把茶吹了吹凉然后三两口把那杯还烫着地玩意喝光他放下杯子时嘴里还在嚼着茶叶。
迷龙老婆:“还要么?”
死啦死啦:“好茶。还要。”
他自己把壶拖了过来又倒了一杯仍是三口两口。跟上一杯一样下场。然后他擦了擦嘴。
死啦死啦:“我走了。”
迷龙老婆:“下次还来。”
死啦死啦便点了点头出去他倒是再也不心怯了。
我父亲已经出屋登院。瞧一眼檐角他的逸兴:“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嗳嗳?!”
他嗳地是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正从厢房出来眼神有点直一副赶紧走人的架势却被嗳得只好看他一眼。
我父亲:“还书啊还书!”
死啦死啦很木然地不知道他在说啥。
我父亲:“《金瓶梅》第一卷!”他摊着个手:“哪里去了?”
死啦死啦:“下次来还下次来还!”
他匆匆出了院门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我和阿译跟在不辣的后边一个岔道又一个岔道我简直绕得回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阿译着他总是不得当的关心:“我去扶他。”
我:“你看他用得着你扶吗?”
确实不辣肩头一耸一耸肩胛派着骨盆的用场蹦得那叫一个欢势那条树杈子倒成了他一条生得比谁都长的腿子。
我:“喂!你是不是蹦给我们看的!——哪儿追得上你?!”
不辣就得意忘形地笑:“亏你们也是南天门下来的!三条半追不上我一条腿!”
我:“你赢啦你赢啦!别人来疯啦这里也没外人看!”
不辣:“快到啦!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我毫不好奇:“你都混成这样啦还有什么宝好献的?”
不辣就转过一张脏污而快乐的脸:“快到啦。你们看到就要吓一大跳。”
我:“小太爷早已被你吓到啦!”
阿译轻绷着一张严肃而悲伤的脸我猛捅了他好几下他才学会把面皮像我一样地放松。
不辣又拐一岔道灵活得就像只在巷子里活了一世的独脚老鼠我们便瞧见他的华居了。一栋都拆没顶了的房子残垣断壁人走屋塌迎来了他这个半人半鬼也放进了些捡来的家什。那家伙在坎珂到我和阿译都要打晃地烂砖碎瓦中竟也蹦得生龙活虎不过这回不是耍我们了他里里外外——其实他这华宅我也不知道何谓里外一找着一脸急。
不辣:“我那宝贝呢?跑哪去了?”
阿译仍在做着放松的努力于是他的问也明显是应付一脸做戏的好奇:“啊呀。原来你的宝贝还长了腿地?”
不辣:“嗯哪比我还多长一条。”
我便胡猜着:“三脚猫?瘸子狗?你偷了人家的鸡?啊哟。不辣你个不要脸地是不是偷养了个叫化婆?”
不辣就高兴死了:“不对不对!”
阿译放松失败终于又严肃起来:“说心里话不辣我们也不是多想看你的宝贝你能不能坐下?”
我:“嗯。老老实实说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谁跑来地?谁跑得来?我蹦来的呀蹦呀蹦呀地就蹦来了。”不辣哼哼着:“我宝贝呢?你们要看到绝不会后悔地。”
“……我……”我踌躇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嚷嚷起来:“我不想看你的什么宝贝!你那条腿已经够看地了!”
阿译小声地:“不要孟烦了不要。”
不辣还嘿嘿地:“喊什么把戏嘛这是我家里嗳。老子现在有家。”
我瞧了瞧这个连整砖怕都挑不出来几块的所谓家:“我知道你在生我们的气因为我们把你扔在南天门上了!我就知道!”
不辣还嘿嘿的:“扔没扔我就不晓得只晓得睁开双眼睛就没得腿子了。”
我:“你好好地跟我们说话!别以为没了条腿就成大爷了!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告诉你迷龙也死了!”
我就听见咣当一声不辣在残垣里摔了下来。作为一个象橡皮一样抗打击的货他立刻就坐了起来呆呆地坐在那里。阿译凑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又伤心又满意地看着他残酷的满意:“原来你还在乎我们。”
我们后来就傻坐着傻站着。在这鬼地方呆。
不辣坐在碎砖上让我不免对他的尊臀担心可他的头又靠在断墙上躺靠得那叫一个惬意至少在这浩劫过一样的残垣里是最舒服地姿势。他说话的时候仍是手舞足蹈加不辣式的笑骂看那份眉飞色舞你不会觉得他是在说自己。
有时候阿译这个白痴就拿手指去蹭不辣的眼睛下边。但人那块干净得很。脸上的肌肉倒是快笑酸了。
雨下着把山道流成了河道。河道上躺着蠕动地人体——那些伤兵尽量把自己从那些挟沙的泥水中挪开没担架的自己爬有担架的从担架上把自己挪下来但更多的是听天由命因为他们没有再挪动自己的力气。
不辣躺在树下他是懒得再挪地那种他瞧着头上滴水地树叶不去瞧自己的腿——至少他想瞧也瞧不着自己的伤腿了已经没了。
腿没了自然是被锯了这没有悬念。战还在打我们回到了东岸不辣倒被送到了南天门西麓的伤兵堆积场。他叫它堆积场因为损坏的汽车和受伤的骡马都会比他们得到更好的照料。
雨停了泥和沙干涸在每个人身上死活难辩倒是不见血了因为早被水冲洗干净了。
几个褴褛得像是石居时代的人从林子里出来翻寻着那些躯体。他们拿着简陋的器皿。
第一百五十章
不辣在呵呵地笑:“你猜他们在干什么?”
我抑郁了一会:“……死人财罗。”
阿译的脸色苍白:“……该杀。”
不辣:“错啦。是江那边的死老百姓翻出还有气的就灌两口米汤水。“他笑得开了笑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跟我老家的傻瓜一样饿成什么样都还藏得有大米。——你们猜我碰见谁啦?”
我:“我猜不到你就是一条腿的爱丽思。”
阿译:“……唐副师座?”
我和不辣都认真地瞧了瞧他于是阿译的脸又由白转红。
不辣就乐:“那个人烦啦才认得。我们上次去江那边接你爷老子记不记得?有个钻在林子里把自己饿得畜牲一样的老地主记得不记得?”他维妙维肖地学着那个老头子他们俩那撒泼的神情确实很象:“干他娘的招安!哈哈!”
我:“记得。怎么不记得。”
不辣:“他还没死还就他救了我。别人就给灌两口米汤他给我灌了八口!老熟人!哈哈!我本来想死了一看他干他娘的他都不死我也不死。我就打那地方蹦回来了这树杈子都是他帮我砍的。”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看见一个一条腿的人蹦离那边山中的修罗场他一直在摔跤因为还没习惯一条腿。他回眺望时像在看自己的上一辈子他已经尽过最大的热情也遭了最大的冷遇但他还有用来活过下半辈子的活力尽管有些愤世嫉俗。
不辣哈哈地取笑着自己和吹着牛:“那时候还不会蹦一路绊跤。现在厉害啦现在搞不好老子是禅达蹦得最快的人。等一下给你们看我尿尿。金鸡独立还能尿进铜钱眼!”
我:“我们一定看。”
于是不辣就这样把整个战场抛弃在身后炮在炸飞机轰鸣那东西仍让他浑噩地沸腾但他说不清是他抛弃了战场还是战场抛弃了他。
总之他一下一下蹦回禅达时很清楚这场战争对他来说是已经结束了——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
他离开那里是对的本地人后来埋掉了六百具本是伤兵的尸体。蹦到禅达时不辣又想死了他找不到我们也没任何部队会要一个一条腿地掷弹兵。他要回老家得蹦得几十座大山得蹦两年——可他这时候现了他的宝贝。
就不辣变化丰富的表情。我们只能认为他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诉苦而是为了炫耀他的宝贝。
不辣:“……我的宝贝一直在这鬼地方等着我回来。嘿嘿不说啦。”
我和阿译面面相觑挠了挠头。
阿译:“……你的宝贝到底是什么?狗?全世界哪里还有比得过狗肉的狗?”
不辣就骄傲得直哼哼:“狗?!哼哼!”
我:“……我现在还真对你的宝贝有点好奇啦。”
不辣:“啊呀真不要被人偷跑啦那东西蠢得很的!”他就很勤快地往起爬:“快帮我找。狗东西饿疯了么子都干得出来!”
我:“都不知道是啥怎么找啊?”
但不辣的惶急劲过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他的宝贝了便开怀了:“嘿嘿还乖得很自己回来了。”
我和阿译就掉头看着他的宝贝——一个比他更褴褛但是四肢完好的花子本来就个子不高哈得又矮了一截当看见我和阿译这两个生人时。他哈得就快遁了地啦。那家伙腋下挟着一个连泥带土的萝卜见了我们急藏起来的不光是他的脸还有他的萝卜。
我和阿译失望得都恨不得瘫坐在地上啦。
阿译:“你的……宝贝?”
我:“……我怎么觉得……他偷的是我家萝卜?”
阿译:“……你父亲好像没种萝卜?”
我:“……你说得真对。”
不辣也不管我们的穷极无聊只管宽他宝贝的心:“没事啦自己。弟兄!”
那边就舒怀了舒到连萝卜都拿了出来伴之以含糊不清“嗯”的一声。
不辣:“我不吃啦!他们也不吃!你的咪西咪西!”
不辣的说话方式很怪每句话都切成词。大声喊。就像我们跟全民协助说话似的。那位倒规矩“咔”一声。萝卜掰成两截连迷龙都分不出这样公平的二一添作五来放下一半另一半就要开嚼。
不辣就唏嘘着:“嘿还知道痛老子——喂饭!饭的那里!吃!你的咪西!”
我们就瞧见一头耗子瞬时间变作了狼扑向不辣拿回来地饭钵子拿到了饭钵子后他总算还有理智向着不辣一哈腰深点下了头:“唔。多谢啦!”
我和阿译猛然跳了起来阿译这笨蛋就去摸他就算佩带了也不管个鸟用的枪我去抢不辣的拐杖无论如何是要让手上先有个武器——那样的一声实在再明白不过舌头咬得要自尽一样一个日本人说的中文。
不辣笑得快疯了一条腿蹦着可就是不放手他的拐杖:“我就讲要吓你们一大跳的!我都讲了!”他一边安慰着那个瞪着我们的日本家伙那家伙端着饭盆泥雕木塑露两个眼白:“没事没事!我逗他们!你的咪西!”
那家伙一屁股坐了头俯在钵子上就再不抬起来了。好吧我也不和不辣抢了阿译仍在惊疑不定但即使他也看出来那个小日本就是条拔了牙的毒蛇基本无害。
我:“你……死湖南佬养个什么不好啊?”
不辣:“你们猜他是谁?猜猜他是谁?!”
我都懒得猜了能猜到才怪。阿译倒猜了:“竹内连山?”
我和不辣又只好都一起看他阿译就很委屈:“我开玩笑的啦。
不辣:“竹内王八还没死吗?”
我有点悻悻这也并不算一个光彩地话题:“他死不死关我鸟事?”
看来也关不辣个鸟事他也不问了倒在沉醉于他要我们猜地谜。他想了一想倒也体谅我们的苦衷:“也是。这哪里猜得出来。给你们提醒提醒啊。“他掉了头对着那个头根本是拱在钵子里地家伙:“你的!这里来地!什么的时候?!”
那家伙头是拔出来了瞪着我们呆。不辣转了头对我们抱歉:“没法子脑壳拧了个向话不拧着讲就听不懂。”
那边看来是懂了便比划着一个手指又加上一个巴掌连个手势都打得乱七八糟而且他那种汉语总让我和阿译有寻枪的冲动:“半个!一个!半个!半年!半个一年!”
“一年半!”不辣没好气地纠正:“教得我脑壳都快爆啦——一年半!”
那家伙就认真地学了一遍:“一年半?”——然后脑袋就又放回钵子里了。
只留下我和阿译在那里惊诧而不辣的笑容满面是一个每一个阴谋都得逞的家伙才得出来的。
不辣:“不是刚来的!是一年半以前就来了的!一年半以前我们在做什么?现在你们猜他是谁!”
我们已经猜到但我们讶然得说不出来。我们别无选择地在助长不辣的气焰。
不辣:“他是我们刚上祭旗坡的时候被死啦死啦放进来的!他就是在悬崖下头一枪把我们那个狗屎团座钢盔都打了飞掉的人!”
我们只能做哑吧。一边哑吧一边用没法不佩服地眼神把那个忙于填食的家伙再打量一遍。
我:“一年半……几乎不会说中国话开口就被人听出是日本人。”
阿译:“……怎么活过来的?”
“他都能活我更能活!”不辣结论。
一人握一块碎砖一个两条腿的和一个一条腿的在残垣里对峙。
他和那个靠偷白菜萝卜啃榆叶田鼠的家伙对峙了半晚上然后象我们一样对那蟑螂一样地生命力起了由衷的敬佩。从此两腿家伙继续偷萝卜白菜独腿家伙蹦来蹦去乞钱讨饭。
不辣忽然扔了手上的碎砖乐了。而那两条腿的往地上一窝号哭。
不辣现在很严肃极具侵略性地看着我们:“你们不会搞死他吧?”
我们都没说话这事也着实有点不好说。
不辣:“横山光寺!”
那脑袋猛抬了比啥都灵:“哈依!”
不辣:“你!名字!什么的名字?”
我气得快乐了出来:“横山光寺。”
横山光寺:“横山光寺!”
但这对不辣来说不是口误而是他一个确认的仪式:“你们不会搞死横山光寺吧?”
阿译:“我们不会。”
我看了看阿译而不辣拍了拍阿译。
我:“……我们不会。”
不辣:“嘿嘿我就晓得。“他又正色了一次。他现在的脸可真能变啊:“还有你们也晓得我不会跟你们回去了哪怕你们住的是金窝窝……好像也不是。”
阿译:“不是……可是为什么?”
我:“我们知道。”
阿译就茫然其实他也知道。从不辣看见我们时的态度就知道。
不辣:“那就不要浪费口水。“他倒又笑了:“我现在就是养好这条腿子然后回老家去。”
我:“蹦回去?”
不辣笑逐颜开:“蹦回去。——横山光寺。你跟不跟我回去?”
“回去。跟你。”那日本吃货抬了头一百二十万个认真地回答。
不辣就又一回看着我们笑我今生都会记得他那个脏乎乎的笑容。
第四十章
我和阿译空空落落地走过巷道我们心里边想着我们带不回来地不辣于是脚步声听来也是空空落落。
阿译怔怔的好像他把半拉心也留在哪里了倒未见得是不辣。不辣对他倒更像很多同样不亲不近之人的代言——只是那许多人加一起对他来说就成了世界。
阿译:“不辣他……”
我恶声恶气地驳回去:“别说不辣。”
但是过了一会我自己倒开始笑。我笑得都有点失控只好靠在了墙上。阿译惊讶地看着我。虽然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他已经忍不住要笑了他就是这么个易受感染的家伙。
阿译就也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地:“怎、怎么啦?”
我:“不、不辣呀!”
阿译就再笑不出来了:“……他有什么好笑的。”
我:“蹦啊他用蹦地。“我蹦着真是丢人我也小蹦两年了却没一个新失腿的人蹦得了无挂碍:“蹦回去。蹦过云南蹦段四川蹦过贵州再蹦到湖南。路上就有个小姑娘跟他说了叔叔一起踢毽子吧。”
阿译就笑呛了直咳嗽他倒是个好听众虽然在他那里从来看不到真正的高兴:“不是不说不辣吗?”
我:“如果能说得笑起来你就只管说。”
阿译就又不笑了怔忡了一会但是不再抑郁了:“我做不来……不过烦啦我觉得我不对。
我多少讶异地瞧了眼他因为他叫烦啦而非孟烦了的时候实在寥寥无几:“只有虞啸卿那样人才会觉得自己总对。”
阿译:“谢谢啦。我还以为你一定要说你什么时候对过呢。“我瞄着他他就有些忧心忡忡的可脸上还带点没褪去的笑纹:“我是说那么多人没了死地死伤地伤可我心里居然还暗暗地高兴……我是说我还是没做对一件事可你们终于接受我了……我居然为这个高兴。”
我没好气地看了看他。
阿译:“你要说我没出息我知道。我也心比天高过都打磨没了。我也知道我回不去上海了还知道回去也再交不出你们这样的朋友了。”
我很想说什么最后我只是学着死啦死啦嚷嚷起来:“走吧走吧走啦走啦。铁拐李拐起来。”
阿译就忧忧喜喜地跟着:“去哪?”
我:“迷龙家。“阿译地脚步立刻迟疑起来我悻悻地:“不说是朋友吗?”
这种话逼不住炮灰团的任何人除了阿译我就瞧着他的步履又坚决起来我倒真有点佩服他。
我:“不辣住的地方……别告诉死啦死啦。”
阿译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不会对那个日本人怎么样的。我知道。”
我:“可他会把不辣弄回我们中间的他有的是见鬼的办法……不辣自由了不辣已经自由了。”
后来我们再没说什么。
我们一路沉默着我看着天阿译望着地我们已经快近迷龙的家了我们听见一个响亮的干呕声我们因此往岔道里侧目了一下一个人——不如说一个人团子——拱在一堆破烂里那呕吐声着实让人皱眉兼之想要掩耳。
我:“谁家饭吃这么早?现在就喝多了?”
阿译不乐意惹事只拉我快走我被他拉过那个岔口然后听见从那岔巷里一声非人的低嚎那声音又熟又不熟是一条正被烧烤的嗓子里挤出来的“帮我!”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了一怔。我大叫“死啦死啦!”阿译叫的是“团长!”但我们往下的反应是一样的我们手忙脚乱地跑进了那条岔巷里。
于是我们就看见那家伙了团在一堆破烂中间跪着把自己的头死死顶在墙上他一边在死命抠着自己的喉咙几乎把自己的整只手都塞进了喉咙里。我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闻着一股子奇怪的异味只能傻瞪着他已经根本吐不出什么来了终于抠出一口是带血的胃液。
我们终于有反应的时候就是像对一个醉鬼一样的阿译不得要领地拍打他的背而我会对任何喝成这样的人表示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