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我的团长我的团TXT下载我的团长我的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的团长我的团全文阅读

作者:兰晓龙     我的团长我的团txt下载     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迷龙叫唤门里的人“你看看!开门来救啊!”冷黄脸说“这拐角空气不好啦。你往那边再走走那边清爽。”于是迷龙傻呵呵地把豆饼又架离了院门几步。冷黄脸说:“好啦。”

    迷龙噼噼啪啪打着豆饼的脸颊“好啦?半点儿气没有啊!”“好啦那不是我家地啦也就不关我家事啦。真死好假死也好人离了原地就做不得数了敲竹杠的连这个也不懂吗?”冷黄脸笑起来不像笑阴恻恻地叫人生气“北方佬儿打秋风要先盘出身的。我老爷在禅达治死个人救活个人跟玩似的那是从前刑房大太爷似的人物。来这玩儿?你连我这条看门狗都玩不过。”

    豆饼被迷龙撒手扔在地上也真坚强愣还装着死。迷龙哇哇地跳脚“开门!老子要打狗!”冷黄脸冷笑“军爷当兵的要不看你那身皮早给你们虞师座递张片子办啦。是我们老爷一向说危城积卵戎马不易。”“叫你们老爷出来!”迷龙说。冷黄脸说:“老爷不希罕住这老爷有九处宅子这是最老最破的一处。”迷龙哇哇大叫着就往上冲我相信他能把门冲开那也就绝对违禁了。我了个手势我们一拥而上把他往回拖。冷黄脸便哼哼:“不少军爷嘛。我家连片日本花布也没得就不劳烦各位进来清剿了。”

    迷龙大叫:“我整死你!整死你!”

    我们可劲地把他拖离那道门。

    我劝迷龙:“再闹就送人把柄啦!”

    丧门星连连说:“海阔天空海阔天空。”

    不辣这会儿显出聪明来“早栽了啦。一开头就栽了啦。”

    迷龙挣着冲着那张冷黄脸跳脚“老子就是要住这儿!”冷黄脸一个脏字没有但就能把你气死:“我相出你是个马路牙子命。住马牙子去军爷。”

    “你说的!”

    那边也绝对是个老硬茬儿我猜他混的时候迷龙还穿开裆裤:“我说的。你吃喝拉撒睡全跟外边路上一年宅子给你住。”迷龙就跟我们嚷嚷:“给老子拼床!”我劝他:“浑什么呀?他坑你呢!一个丘八点卯操练行军打仗。一年?一星期就把你砍在这了。”

    “你们不砍我也烂在这啦!”迷龙自己叮叮当当地拼床。

    我就只好擦汗“兽医他这病有得救吗?”

    郝兽医也擦着汗“绝症。”

    迷龙就在马路牙子上叮叮当当地拼那张床我们一窝蜂的。有的帮忙有的捣乱多少个三心二意地架不住一个一意孤行的。我想起豆饼来轻轻踹了脚“起来啦。”豆饼就睁了眼“迷龙哥?”“死着吧!”迷龙说。于是豆饼就继续地死着。豆饼还搁那儿死着。我们早已经懒得再劝了。我们坐着站着靠着看着那荒唐一景:迷龙早已经把床拼好了于是路上架了一张偌大无比的光板床床上躺一个世界上最固执的傻瓜大马金刀架了些破烂儿似足雨果UU小说的愚人王。我们七嘴八舌地疏导迷龙这条早已淤死的河道。迷龙老婆问他:“你要怎么才下来呢?”迷龙说:“看门狗把门开了请老子进去老子就下来。”

    郝兽医劝说:“人家不在啊。人家进去了你跟门洞子较劲。”

    于是门里的冷黄脸就吆喝了一嗓子“在啊。正泡茶喝呢。老爷赏的普洱。床上的军爷要不要口?”

    迷龙一点儿不客气“要啊!来口!”

    于是小窗里递出杯茶来“明人不做暗事老家伙痰多刚往杯子里清了清。我出来混的要把话说得清楚。”

    迷龙就对他老婆吆喝:“去给我拿过来。缩头乌龟都把话说得清楚了你就要跟人说个谢字。”

    我们看着迷龙老婆去门洞里把那杯茶接了我也真服了她平静得很。

    迷龙老婆没有忘了说谢。

    冷黄脸说:“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我还谢他给我祝寿呢。话说好了我的东西由他砸。可这里一瓦一石。连我这臭皮囊都是老爷的。两汉子放对不能祸及旁人他喝完了不兴摔杯子。”

    迷龙躺着说:“废话啦!我又不是娘们。摔什么杯子?”

    冷黄脸说:“爽快。那今天晚饭我请啦青龙过海汤火腿炒饵块你爱吃不?”

    “我不挑食啦!”

    “那我就升火做饭去啦。相好的别走咱们慢慢耗。”

    “天塌下来我也就死在你家门外。”迷龙说。

    我们看着冷黄脸打窗洞里消失而迷龙的老婆给迷龙端回那杯茶迷龙直脖子一口喝干把杯子好好地给人放在旁边。

    郝老头一副开了眼的表情“小泼皮碰上了老无赖真是绝症。”

    我判定:“老无赖赢定啦。”

    “几句话就给迷龙钉在这还一砖一瓦都碰不得。他不过就晚饭多加点份量。”不辣说。

    丧门星:“唉江湖中人。”

    郝兽医结论:“绝症。”

    迷龙老婆说:“各位叔叔伯伯迷龙的弟兄谁能带宝儿到周围走走。每天这时候他都要到处走走的。”

    郝兽医便猛拍脑门“唉呀是啊!小孩子小孩子怎么让小孩子看这景啊?”

    没轮到他一直很默默的阿译默默站了出来“我去。”

    迷龙老婆牵着雷宝儿的手交给了他阿译对雷宝儿挤一个心事重重的笑脸“叫叔叔。”

    “嘟嘟。”

    阿译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牵了雷宝儿就走走之前看了看大马金刀把自己架在床上的迷龙“迷龙人活一口气不是喘气的气是志气之气。以残躯立大业……”

    迷龙瞪着眼。“我叫你来干吗的?”

    阿译便噎在那里。

    “去。”迷龙说。

    阿译便牵着雷宝儿郁郁地去他往我们没走过的前路走一直消失于我们的视野。

    我们坐着看着没刚才那么连吆喝带损的火爆因为现在只迷龙老婆一个在说迷龙。

    “我要是说宝儿和我从跟你过在一起就觉得很好比以前好多了。也没用?是不是?”

    “没用。

    你们觉得好也罢。坏也罢我一直就这熊样。啥也没做过。还把你们赶大街上去啦。我现在做啦。我们那旮的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熊样。”

    “就这么做啊?”迷龙老婆问他。

    “这会我就这点能为就这么做。以后我能为大点了就那么地做。那是以后。我是粗人只说这会。”

    “你很厉害的。我第一眼就知道。”

    “你这么说我心里特宽。”

    我们抓耳挠腮地看着我们没人过去因为那两位简直是情致缱绻。而且我们心里又开始泛酸而且我们觉得迷龙他老婆泛起的笑容让我们心里酸。

    “你就非觉得这是咱们家啦?我要说找个小屋子就好总比现在客栈那通铺好也没用。是不是?”

    “默唧啥呀?我就问你喜欢不喜欢。”

    “当然喜欢。你可真会找地方。”

    迷龙就乐了“我知道你家境好我还就不能让你和宝儿住得比原来差。”

    “这可比原来那好多啦。缅甸哪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啊——你让让。”迷龙老婆说。

    迷龙诧异:“干啥玩意儿?”

    “禅达最大一张床怕是都让你买来了有的是地方你就让一让。”

    迷龙就莫名其妙地让我们就瞠目结舌地看着迷龙老婆脱了鞋以一种仪态万方地姿态上了床。躺在迷龙身边。我们哑着迷龙也哑着而迷龙老婆只是鼻观口口观心把自己躺平整也躺端庄了。

    迷龙结结巴巴地说:“……我削你啊!”

    迷龙老婆说:“打老婆不光彩你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不好喊这么大声的。”

    “你你你你干啥玩意儿啊?你带宝儿回客栈待着就好嘛!我哪天来跟你们说搬啦。住过来就好嘛!你这么干我也不带走的啊!你没见人有多缺德给我挤在这了吗?你知道啥叫挤着?挤着……就是挤着嘛!都挤着了还跑那就不是大老爷们了嘛!”

    “没人要你走啊。我就是陪着。”

    “就不要啊!”迷龙大叫。

    “你不要大喊大叫好不好?就算人给你住你和宝儿两个都能把院子掀翻的。”

    “就不要啊!”迷龙还在叫。

    我们哄堂大笑迷龙梗脖子赖床上那劲实在让我们没法不哄堂大笑。

    迷龙老婆温和地说:“我跟你说雷宝儿改跟你姓好不好。你说不要。宝儿叫你做爸爸。你就要他叫龙爸爸。你跟我说龙爸爸会做得比他亲爸爸还亲。”

    “就不要啊……你你你说这干哈呀?”

    “你说咱们还要再生三个的一个叫龙宝儿。一个叫虎宝儿一个叫慈宝儿。我说太吵你说跟弟兄们混太久啦就喜欢吵吵。”

    我们哄堂大笑尽管我们已经觉得并不可笑。

    迷龙催他老婆:“不能说啦不能说啦。你快走啦挖我祖坟去好啦奶奶。”

    “那很长的迷龙。”迷龙老婆温柔而坚定地说。

    “再不走我真削啦……什么?”迷龙一怔。

    他老婆说:“四个宝儿呀生出来还带大啦很长的咱们就都老啦咱俩这辈子就一块儿过去啦。”

    “……有那么长吗?”

    “你都不想的啊。我只好想啦。孩子要两个人生的两个人带的很长很久。我信你能让咱家六口人住进这房子你让我陪着你好吗?”

    “就不……要啊。”迷龙倒是安静多了也是低眉顺眼鼻观口口观心一会儿又仰头望着床头之上地天空。我们还在笑笑得下巴都快酸了。

    不辣吆喝道:“真想抬着这床去游街啊!”

    蛇屁股相应:“抬啊抬啊。”

    虽然没抬可蛇屁股和不辣把阿译那副对联给贴在床柱上。

    “真像一对……”我没有说完郝兽医给了我后脑勺一下于是我亡羊补牢“那什么什么啊。”

    迷龙老婆接口说:“奸夫淫妇。”

    我们再度地哄堂大笑而我笑不出来那个女人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她的幸福而迷龙在他的幸福中骄傲又赧然一朵生机旺盛到不要脸的狗尾巴花。

    我退出了人群一边活动着笑酸的下巴。

    蛇屁股问我:“这么好戏不看你干吗去?”

    “小泼皮老无赖再加一个女光棍死局。”我说。

    我看着周围迷龙给我们带来的景致走开。

    郝兽医关切地说:“烦啦没事吧?”

    我不知道我脸色糟到什么地步以致他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我只是摇了摇头走开。

    我仍然会碰到那些背着书的半死不活地蹒跚过整个中国的人们他们真是累得快死了连周围这样的好景致都没心去看但他们一个比一个年青。

    我像瞎子一样穿越他们。

    我孟烦了野心勃勃诸战皆北一事无成孤星入命孑然一身。曾于这战乱之秋誊抄了十几份遗书给所有亲友从此就冒充活死人。

    我回头看着他们现在就我一个人了我像阿译一样看着他们的背影呆。

    死啦死啦说杂碎看见你们的孱样我宁可挖掉自己的眼睛。

    幸福的人坚强的人自由的人宽广的人活着的活人为了不看见你们我宁可挖掉自己的眼睛。

    第十五章

    雷宝儿是躲避着阿译的追捕撞过来的斜刺里冲出来他比狗肉高不了多少一头又正好撞在我的要害部位。我在失魂落魄中吃了这一痛击立刻蹲了好在手长脚长还能一把手给他抓住。那小子拿拨浪鼓砸我那玩意儿原来没有准是阿译给他买的但现在被当瓮金锤使。

    我开始咆哮:“你们是一门死战防炮啊?!”阿译不怒反喜“抓牢啦!抓牢!”小崽子在我手上连踢打带撕巴兼之以“麻雀、泥鳅、大鸭子”这类恐怕只有他才会当咒骂的咒骂好在我对付一个小屁孩儿的肉搏能力还有我抓着他看着阿译手忙脚乱在掏着钱去一个杂货摊上买糖果。我们的督导大人狼狈得可以帽子也打歪了领子也扯开了大汗淋漓一边接着糖果一边还要去地上捡掉落的零钱。我问他:“你跟日本坦克座战过吗?”阿译愤怒地抱屈:“跟他打!不听话!”听不听话都长了屁股!揍啊!”我说。

    阿译:“揍?”他挠了挠头如对一个不得其解的真理然后拿糖对我放开的雷宝儿哄着“乖宝吃糖。”雷宝儿老实了被阿译哄着吃糖后者心细如似娘们儿还要专心剥了棒糖的纸还要一脸阿谀相地把刚买的一把棒糖全塞到雷宝儿手里而且雷宝儿手欠阿译刚扶正的军帽又被他扯歪了他觉得歪着好阿译就歪着。有人也许觉得很温馨但我觉得很没希望。阿译姓林名里有个译字却一个外国字不识做了督导却连个小孩子都督不来。永远想介入他的介入却永远隔着七八百层窗户纸。能活到今天全仗他两条细腿从不能及时把他带到战场。我几乎疑心唐基给他做督导是陷害他但细想来他身上真没有一根汗毛值得费心陷害。

第六十二章

    阿译终于搞定雷宝儿欢快地站起身来“好啦。这家伙要拿甜的哄。刚才那段路上没个卖糖的说话就反水。”身为军官挟威领军这点儿事都要拿糖哄。你像话吗?”我责问他。

    “能怎么办。你也是军官。”

    “迷龙没当你是朋友叫上你就为你肩上那两块牌子。他就是个上等兵让你做什么还就做什么偷蒙拐骗像话吗?”

    “我问过你的。你不说。”阿译说。

    “这种事问我做什么?你自己答。”

    “你也做了。”

    “我乐意。你不乐意。”

    阿译没吭气只是趁着雷宝儿吃糖时偷偷摸着那孩子的头并企图岔开话题“前边好像又打败了败下来那么多学生。”

    “就算他们把房子背出来啦做蜗牛能救国吗?”

    “我们好像也没能救国……你怎么做?我们以前也是学生。”

    我有股邪火我没理他我冲着雷宝儿说:“叫爸爸。”

    阿译提醒我:“门儿都没有。你瞧他叫迷龙爸爸时迷龙都快哭啦。”

    果然雷宝儿也只是舔着糖给我一个白眼。于是我就手抢了放到一个雷宝儿绝够不到的高度“叫爸爸。”

    “爸爸。”雷宝儿居然真叫了。

    阿译差点儿没仰在那我把糖还给雷宝儿也不想多说我走开。阿译愣了一会儿牵着雷宝儿跟着我——我想那仅仅是出于述说的需要或者寂寞。

    “好像是挺解气的……可什么用也没有。”阿译说。

    “闭嘴。”

    阿译就闭了嘴但只闭了一会儿“迷龙给自己找的家真好。”

    他说得甜到腻。

    “闭嘴。”我说。

    于是阿译只叹息了一声。叹息到颤栗。

    我们三个人迂回在这里的巷道这里我们从未来过所以早已迷路好在雷宝儿就像阿译说的一样在糖没吃完之前还算老实。

    我走在前头阿译牵着雷宝儿默默地随在其后。

    遇见谁都好不要让我遇见阿译因为整天里我俩一直在遇到最大的刺激。他在奚落中活下来的绝招是对着子须乌有说有我的自保方式是管它有没有。一概说没有这样下去。他终将在我的恶语中忍无可忍地成为一只刺猬最后我们成了扎成一团的两只刺猬。”

    阿译赶上来两步“心里放宽点儿好不好?我们今天不争那些。”

    “好。”我说。

    说这种话的时候我们都知道每多走一步我们心里的刺就又抖擞一分。

    但是阿译因我爽快的回答而微笑了“其实我们就是心里绕了太多弯。绕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嗯绕得就像肠结石。我还好点儿总有一天你能叫自己的屎憋死。”我刻毒地说说完就后悔了。

    阿译色变我也懊悔我们互相看着像在调查谁先打的第一枪。

    “……你放过我好吗?”阿译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阿译在懊悔的同时已经开始喷薄了“我是没有尊严我知道的。从来没有你那样骂街的勇气和尊严。我没朋友你永远有成群可以胡混的酒肉朋友。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当不当你朋友。我奴颜婢膝你甚至都不向生你养你的人屈服。我很讨厌你像我一样可爱。我的磨难是你的取笑对象你的也是我的。我很阴郁你很恶毒。我的左手你的右手。我透过镜子看你你透过镜子看我。”

    我讶然地看着他其实我不那么讶然。

    他愤怒了所以出口成章。我不知道是迷龙的作为还是那些蜗牛蚂蚁一样的学生给他更大刺激但印证了一条真理。诗歌要有感而。

    感叹完了的人向我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真的我也不是那意思。”我也道歉。

    我希望天崩地裂禅达的火山爆泥石流席卷我们所在的街头因为再过十秒我们就会掐个你死我活。

    我会掐死他之后再跪在他的尸体边哭泣。我转开头找一个别的可以掐死的人我看见救星。

    我转开头我看见小醉她拎着一个菜蓝子里边有一些新鲜的青菜因为我的转头我们互相瞪着我们每次见到都这样连不意外都成了意外。

    我说:“你……”

    小醉说:“你……”

    “……怎么在这儿?”

    “这边有菜园子小菜便宜。”

    我没话找话“还新鲜。”

    雷宝儿舔着糖晃着他的拨浪鼓扑通扑通阿译的脑袋转得像拨浪鼓一样看我看小醉扑通扑通。

    小醉重复我的话“还新鲜。”

    我点头“蛮好的。”

    小醉也说:“嗯蛮好的……后来你……”

    我赶紧说:“军务繁忙。后来我……嗳呀!”

    小醉连忙问:“怎么?”

    “你家的烟囱。”我说。

    那天我卸下了她家装错风向的烟囱却现没能为装上去。后来就放在那我想第二天就去给她装上但第二天我们审了死啦死啦。

    小醉安抚地说:“没事的。我现在做一个菜就出来放一放烟。蛮好的。”

    “蛮好的?”我问

    “蛮好的。”她肯定地说。

    我呆呆看着她她很美丽而且我肯定是除了我别人看不出来的美丽。

    说到烟囱就想到为什么要卸烟囱和那个我不想再去的地方。我现在像条被等着拍拍头的哈叭狗可连阿译都知道她只是一个土娼。刚缩回头的毒刺又开始抖擞禅达的火山爆吧泥石流席卷我们所在的街头我宁可掉回头掐死阿译。

    于是我看着阿译而阿译很警惕。“干什么?”

    小醉则把这误会为我要向她介绍我的朋友“你的朋友?”

    “我的上司。他管好多个我。”我隐隐有些快乐地看着阿译受伤的神情“这我儿子。”

    阿译说:“你……”

    小醉说:“我……”

    我现我的手搭在雷宝儿头上而那小子若无其事地舔着他的糖但我心里的毒巢还在喷云吐雾。我伸手抢了雷宝儿的糖“叫爸爸。”

    雷宝儿就叫:“爸爸。”

    我把糖还了给他同时看到小醉曾经焕然了的神情变得很黯然。

    禅达的火山爆吧泥石流席卷我们所在的街头我居然玩得很高兴。

    小醉艰难地说:“他好像你……漂亮。”

    我便把雷宝儿地脸转过来捏得他的嘴里几乎要流了糖汁。“像我吗?漂亮?”

    小醉把雷宝儿从我手里抢走了她蹲着。她不看我了只是对雷宝儿没来由地爱怜着。

    “叫阿姨。”小醉跟雷宝儿说。

    “是小阿姨。”我纠正道。

    郝兽医说小孩闻味认人的大概是真的雷宝儿立刻亲热地对准了小醉或者我该说他和他龙爸爸一样好色的。

    他乖乖叫道:“阿姨。”

    “好乖好乖的。”小醉从手上捋着一个玉镯子那玩意儿戴得很紧。所以她大概捋得自己很痛而且才褪出一半“这个送给你。”

    我吓了一跳“干什么?”

    小醉捋得自己都快哭了“戴好久了。要费力气。”

    “你妈给的嫁妆吧?给小王八蛋干什么?!”

    我都听见她捋得自己骨头响了咔地一声终于捋了下来小醉连忙擦掉也不知痛出来的还是怎么出来的眼泪然后把那玩意套在雷宝儿手上“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我便去雷宝儿手上夺。而雷宝儿七拧八拧地绝不就范还加上一个小醉竭力阻止。

    “还回来!干什么玩儿真的?”我一边夺手镯一边对小醉说。

    小醉一再说:“送给他啦真的送给他啦。”

    “阿译!”我在纠缠中抬了头向阿译求助“这小王八蛋是我什么人?”

    阿译脸上悻悻的表情立刻让我后悔了我想起来我们刚还在互相扎刺的。

    “他是你儿子没错。可她是你什么人?”果然。阿译如是说。

    我大吼:“你是我什么人?一个为了不尿裤子只好对我放黑枪的人!”

    小醉呆了雷宝儿也被我吼呆了没呆的是阿译他声嘶力竭地抡了回来“我是被你们当日本人一样待的异端!就算对日军你们也没有对我这样的仇恨!”

    然后我们听见一声炸雷在禅达某个遥远的地方绽开。

    小醉着呆并且本能地拉着架。“你们……要下雨啦。”

    我和阿译着呆听着那声炸雷后的连接几声炸雷以及一种怪异的呼啸。

    禅达的火山不会爆泥石流也不会席卷这样平缓的地形但是——

    “趴下!”我大叫。

    我把小醉和雷宝儿全扑倒在身下阿译无措地跑向一个地方在险些撞墙的时候终于学样卧倒呼啸声飞越我们头顶时快要刺穿了耳膜而后巷头炸得天崩地裂幸好那里并无人烟。

    我一下明白了“日本人!打过江啦!”

    阿译现在没有怒气了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蔫头搭脑地“怎么办?”

    “回团里!在这里就是散兵游勇!”

    何止散兵游勇我们根本也武器也没有阿译立刻也觉得这种决策是何等英明他已经开始拔足狂奔我盯着他的屁股拔步几乎被绊了一跤——雷宝儿抓着我的裤腿说:“我要回去!”

    我茫然地想起小醉还在旁边就说:“你跟阿姨待着!”

    “我不认得她!”

    “你就当她是你妈!”

    我愣了一下。我看着小醉茫然地跪在那里我这话让她清醒了些又茫然了些于是她茫茫然把雷宝儿抱在怀里。

    我把雷宝儿抢出来往旁边一坐——这么皮实的小子先一边待着吧。我扶着小醉觉得她轻飘得不行而小醉让我觉得弱得不行。

    “你不要死。”她说。

    我瞪了她一会儿狠狠亲了她一口然后我开始狂奔我知道我奔的时候会瘸得越难看所以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又把雷宝儿拉回来在怀里抱着。

    “王八蛋才是他爸爸呢!他不是我儿子!”我大叫。

    我不知道在越来越密集的炮弹中她是否听到只知道我拐过巷弯时她还抱着雷宝儿跪在那里我只庆幸当日军找准了试射点后就不再往她所在的地方开炮。

    我在近处地烟尘和远处的爆炸中奔跑阿译的屁股有点儿遥远幸好他跑得很跌撞并且常做不必要的掩蔽动作以至我这瘸子都追得越来越近。

    一只蜗牛——我是说学生追在我身边跟我说:“老总给支枪吧!一块儿抗击倭寇!”

    我哇哇地吼回去:“妈巴羔子老子自己还现找枪呢!”

    他很失望地站住我没管他烟尘把他遮没了。

    这个晴天已经不再像晴天了但是我终于追上了阿译。

    阿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回团里……再怎么办?”

    我理直气壮地答:“问死啦死啦!”

    这答案很无赖但很有效。是啊管他对错呢有个人会帮我们拿出主意。

    然后我就被一家院门外倒着的一辆脚踏车绊到了摔得如此惨重以至阿译要回身扶我。

    我踢了一脚那脚踏车大声地骂:“简直是日本鬼子的地雷!这破车——”

    我没往下骂的原因是因为这破车实在破得非常熟悉它没有车座。然后我们看着狗肉像——狗炮弹一样从烟尘中飙了过去。

    “团座他——”阿译说。

    话音未落一个爬墙又踩中了浮砖的家伙扑通一声从我们前边的墙头摔了下来声都没吭半个推起我们身前的脚踏车就开始助跑那家伙上装扣子没扣裤子倒是扣啦但皮带迎风招展地挂在裆头。

    我叫道:“……死啦死啦……”

    那家伙飞身上车然后在一声惨叫中又摔在地上——你尽可以找一截光杆用他那种姿势飞身上去试试。

    死啦死啦便爬起来冲我们大叫:“我钢盔呢?!钢盔呢?!”

    看他那架势倒好像我们是跟他一块来的并且他在进这不知道做什么的院子之前把钢盔交给了我们保管似的。院门子开了一个女人——她不去做土娼太浪费了烟视媚行的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一手拿着钢盔一手拿着死啦死啦的外带她拿外带的头敲了一下钢盔。

    死啦死啦便冲过去拿了百忙之中还要挤一个男女之间的媚笑“走啦走啦!”

    那女人叮嘱:“过来玩哦。”

    死啦死啦眼观六路地媚笑着点了点头把车座——就是他的钢盔扣在光杆上外带都没空系搭在肩上这回成功地上车了——我和阿译晕乎乎地追在旁边马前张保马后王横。

    我边追边问:“那个?谁呀?”

    死啦死啦说:“巾帼不让须眉吧。炮打成这样还知道卖弄风骚要招了她扛枪怕是比你们都好使。”

    阿译追问:“谁呀?”

    死啦死啦说:“战防炮。”

    “谁呀?!”我有点儿急。

第六十三章

    死啦死啦到底回答了“咱师军需官在禅达养的小老婆。”

    我和阿译都噎得立定了那家伙脚下如风一辆破车都冲出一小段我们咽下这股怪兮兮的玩意儿后再度追上。

    “怎么办?团座?怎么办?”阿译一叠声地问。

    “要完!有麻烦!小日本爱死了中国的三十六计现在看他们筑防就是让咱们安逸中国人又就爱安逸——是传染病!我都被你们传染得以为小日本还会给咱们多少时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我大吼:“现在傻子都知道!问你怎么办?”

    “回团!回团!我哪儿知道怎么办!”

    于是我和阿译面面相觑一边跟着他的破车玩儿命地跑。

    回团是想回到这家伙身边在他身边让我们觉得安全。可回到他身边立刻就想起来了在他身边绝无安全可言。

    今天帮迷龙搬家的家伙们还在路边了不起的是迷龙还赖在床上更了不起的是他老婆仍然陪着。这地方视野可以直看到山边一帮混蛋在那片景致中分辨着炮声的方向。

    冷黄脸还就着窗洞在跟迷龙置气“打*炮啦军爷。”

    迷龙神闲气定地说:“天没塌呢。塌了也就死你家门外。”

    冷黄脸也不是善茬儿“那我那生枢就留给你用啦。”

    “那不用。我这人活着要住个好房子死啦草席卷巴卷巴一埋就行。”

    “那就接着。”

    “王八接不着。”

    而这时死啦死啦蹬着破车我和阿译跑得半死不活从坡上一路叫嚷下来

    “怎么都死这?还在搬家吗?搬你个乌龟壳!迷龙你弄这么大口床是要全伙人都上你床吗?”

    不辣宣布:“师部被炮击啦!”

    死啦死啦简直是幸灾乐祸“让他们疏于防范找个那么扎眼的地方!——走啊。跟老子去打仗!迷龙滚下床!放下**拿债本子讨债的时候到啦!”

    我们乌匝匝呼啸而过那乱劲儿比冲南天门还过。于是迷龙被晾在床上他望炮火望我们望他想住的房子望被我们扔了一地的家具最后望他老婆。

    “相好的!老子没叫日本人打死再来接着跟你玩!”跟冷黄脸说完迷龙对自己老婆说“你也是。”

    冷黄脸接口道:“王八接不着。”本书转载bsp;迷龙噎了半天。“……千年王八万年龟!谢你给老子祝寿啊!”他喊完了就冲他老婆说“我做本份事去啦。”

    迷龙老婆叮嘱他:“别冲得太前那不是对得起你弟兄。”

    “嗯哪嗯哪。”

    他有口无心地应全神贯注地跑。大有后来者居上之意。

    豆饼一一直还在那里死着只是因为迷龙跑啦。已经没那么坚强。

    “迷龙哥?迷龙哥?!”

    “打鬼子啦!打鬼子!”迷龙招呼着。

    于是豆饼就翻起来跟着跑。他跑了门也开了冷黄脸站在门洞里在门洞里支了张小桌子他真做了两个菜。

    迷龙老婆就只好远望那个背影合入直通往怒江东岸城郊没边的青空绿野。

    我们乱哄哄从禅达街头跑过。我们不算最乱的一群还有很多的兵也在跑他们有枪我们没枪可我们总还有死啦死啦这个苍蝇头他们是无头苍蝇。

    阿译认出来了“那是守东岸防线的兵!”

    不辣便冲一个最近的嚷嚷:“日军打过江啦?”

    那兵叫唤着:“打过来啦!往东跑吧!”

    我倒是看清了他的番号“瞎问什么?他是守师部的!”我找准了另一个兵“你是守东岸的?”

    那兵答道:“是啊打惨啦。”

    我问:“日军打过江啦?”

    “师部被占了啊!往北跑吧!”

    “虞师座呢?”

    “死啦!”

    死啦死啦叫唤着:“别再问啦!回团里!”

    他那破车轱辘蹬得都要飞出去了。我们也就再腾不出任何力气来哪怕他妈的骂一句。

    收容站门口机枪架着如临大敌但枪口对的倒像是从收容站外哄逃的别团兵。罗金生没去给迷龙搬家坐镇着机枪倒是杀气十足。狗肉则早到了。蹲在门口气定神闲。

    死啦死啦一车当先地到达我们半死不活地追在后边。他把车停了把车座——也就是钢盔扣在脑袋上车就扔原地不要了。

    然后他边系着皮带边问:“有跑的没有?”

    罗金生报告:“有!被我们弹压啦!”

    死啦死啦便整着他那因不可告人之事而凌乱的衣服一边往院里进“像样儿!全团集结!”

    罗金生说:“团座。虞师座死啦!”

    他的表情和6续跑到的我们的表情都表明一件事。我们也想加入那群哄跑的兵丁。

    死啦死啦挥手:“再查。”

    罗金生便把机枪一拉栓对了离他最近一群从收容站外哄跑过去的兵。“呔!虞师座呢?!”

    “日本人第一轮炮就把他炸死啦!”

    我们便看着死啦死啦等他一个结论。那家伙的表情很怪绝不是悲伤倒像是拿不定主意要强忍欢爽还是强作悲伤这让他的表情有点儿很难堪的扭曲最后他决定什么也不做了“走啦走啦!全团集结!当兵的哪儿能被打死在自己窝里?”

    我们面面相觑。

    “还要集结?”我问。

    “我刚收到的消息虞师座已经干过怒江啦歼敌双万正率精兵直扑密支那!”

    我们再一次面面相觑看他像看神经病。

    “……这个不可能吧。”阿译很怀疑。

    “最好的都不信干吗要信最坏的?”死啦死啦看起来要抽自己耳光“居然连我都信啦日本人会让我安安生生拉出一个团再打过来!”

    “咱们也就一个多营过半的人没枪过半的人都没摸过枪。”我说。

    死啦死啦也有点儿没辄。看看我们又看了眼一直在我们收容站外哄逃的溃兵说:“下他们的枪!”

    于是我们那位重机枪手又一次猛拉开马克沁的枪栓“呔!要逃命的就地扔下八斤半!”

    我和阿译等等一帮老兵油子在试图把我们的五百来人整成一个队形那几乎是徒劳。

    溃兵被我们拦截着把枪扔下它渐渐地成了一个小堆。

    死啦死啦一边忙着把自己绑扎得像个枪库一样一边对着我们嚷嚷:“整好一队就去捡枪!每人四十子弹!”

    迷龙冲着他吼回来:“咱们就三种子弹!缴下来的枪倒有七八种!”

    “那就路上再抢!”

    狗肉看起来和他一样好战很欢势地对着这个那个猛扑我们不止一个人被它扑得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

    死啦死啦鬼扯虞啸卿已经打过怒江可我确定他是一听到虞啸卿死啦便立刻比狗肉还要欢畅。我便一边吆喝着那帮刚吃几天饱饭就要拉去挨枪的炮灰兵一边想着他和虞啸卿到底是怎么个见鬼的交情。

    我们破破烂烂拼拼凑凑的队伍行进在禅达的街道上。百姓早藏没了目中所见尽是跑都跑得没个方向的溃兵。我们拉杂的队形在街道上排挤着迎面而来的溃兵前进。

    迷龙又拿回了他的机枪这回是七点九二的捷克造豆饼又背着大堆零件弹药在他身后连呼带喘。郝兽医背了足三个医药箱。丧门星又背了砍刀。不辣像在南天门上时一样连绳子带装具在自己身上绑满了长柄手榴弹——不管愿与不愿我们关于战争的记忆多少复苏。

    死啦死啦一定很高兴虞啸卿死了。这样他就不用等命令了我们几十个打过仗地拉扯着几百个没打过仗的抬着挺推不动的马克沁拿着驴唇不对马嘴的枪和子弹。向东岸江防前进——这是死啦死啦地命令。

    我小声地和打了鸡血似的死啦死啦嘀咕:“你又要来次南天门吗?虞啸卿死了呀你独个儿靠这堆破烂把日军打回西岸?”

    “别老惦记虞啸卿他跟你们一路货。死了你们没什么大不了死了虞啸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还是你们。”死啦死啦说。

    阿译说:“跑的人太多了呀。现在怕是半个师都跑掉了。这样到了江防我们怕也成撞石头的鸡蛋了。”

    这倒是提醒了死啦死啦“散开把街堵了。谁要还顶着我们逃开枪。”

    我们立刻都沉默了也没一个人去他的号令。

    死啦死啦喝道:“一个跑的能卷走十个十个卷走一百个!你们知道为什么总打败仗!最后日军还要指着尸体说这是沙子堆出来的军队!”

    我们没动静。

    我们太知道了。因为通常我们就跑在他要我们以枪相向的对面。

    死啦死啦大叫:“给我堵街!排头兵上弹!”

    我们散开了我们上弹。但我们拿着上了弹的枪就像拿着烧火棍子。溃兵仍在向我们涌来想从我们中间挤出一生路。

    我们没有人开枪死啦死啦砰砰地往他们头上开了两枪。

    “后退一步格杀勿论!虞啸卿死啦!你们掉过头!川军团担任反攻!”

    那边立刻就回过来了“日你妈的川军团!”砰砰的两枪从我们头上飞过投桃报李也是两枪。我们轰的一下把枪都抬了起来但只有一个开枪的——死啦死啦一枪洞穿了对面开枪兵的头颅。

    我们看着对面那个濒死的兵枪摔掉了他被几个同僚扶着脑门上带着一个弹孔瞪着我们。

    迷龙便把机枪对空了轰轰地搂了一个火弹壳烫得他周围人连闪带退。

    “都他妈掉头啊!这疯子真杀人的!”迷龙嚷嚷着。

    溃兵惊得往后退了一退那个挨枪的兵没了凭依也就直挺挺摔在地上了迷龙不愿意去看他因为那是曾被他打断条腿而没去成缅甸的羊蛋子。

    死啦死啦对溃兵说:“虞啸卿指挥不当死不足惜。可你们这么乱哄哄跑散了编制是要再来回野人山吗?掉头回去。川军团死顶你们看我们打得怎样再决定上与不上。”

    那边没吭气不知道是被他打动还是慑于我们成街阵列的枪口这个不得而知了因为从斜刺里射出来的成排重机枪子弹打碎了顶上的屋檐我们两厢都往后退着这样的射根本不长眼睛。

    一辆威利斯从斜刺的巷里挤了出来我不知道它是抄什么近道才想起挤那么条仅容一车的道儿。虞啸卿站在车上架着车载的勃朗宁m1919机枪他家张立宪、何书光们四面八方地卫护。四个亲信全身倒有七八个随时可以喷出子弹的枪口。

    “他说了八个字我现在补上。后退一步。格杀勿论——这没有道理好讲。”虞啸卿说。

    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在虞师的嫡系眼中虞啸卿在他们眼中的威望远高过死啦死啦在我们眼中的威望对我们死啦死啦要费唇舌对虞啸卿从他现身。嗡的一个声音在溃兵中间传开了刚才还逃得人模鬼样的家伙们脸上便绽现了光华。

    虞啸卿也就再不废话“张立宪何书光去带他们组织反击。”

    那两位利索得很下了车挥手便走满街溃兵全跟去了除了死掉的羊蛋子没一个拉下。然后虞啸卿便在车上看着我们他扶着机枪所以枪口也好像有意无意对着我们。我们还好点儿反正虞啸卿也不屑于看可怜的是死啦死啦被他看得一脸难堪。

    虞啸卿问:“你刚才嚷什么来着?”

    “川军团反攻。”

    “你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也有漏船载酒的运气。做人做到如此晦气。何不赚个爽快?”

    “虞师座殉国”死啦死啦涎不知耻地说“幸好是个谣言。”

    “我本来就死不足惜。说我的指挥失当。”

    死啦死啦就一脸暧昧地笑笑“师座最近一直在忙和我一样的事吧?”

    “你忙的什么?东拼西凑?偷蒙拐骗?强丐恶化?挖人墙脚?”虞啸卿有一种“你当我不知道吗?”的表情“我没有这份天才。”

    死啦死啦说:“都是养家糊口的琐事师座自然是做得上流些。”虞啸卿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于是死啦死啦便改口“我真是蠢人看见日军在对岸筑防。就高兴了安心了真以为会给我个整年来练得兵精马壮。结果呢哄得我们埋锅造饭他们再呼的一下杀过来!这贱招从东北一直使到西南!最贱的还是我居然就上当!”

    虞啸卿冷眼瞧着死啦死啦小丑也似不轻不重地打着自己虞啸卿就一脸阴晴难辩地看着他打。

    “最贱的还是我不光上了当还被指着和尚当贼秃骂。”虞啸卿说。

    死啦死啦便不要脸地笑“国人太爱安逸啊没了安逸就怨天尤人。连师座这样的人杰都没逃得过去。”

    “谢你苦药。好像还有?”

    “还有就是师座实在太人杰啦。”

    “我现在心情很糟什么马屁都会拍错地方。”虞啸卿面无表情地说。

    死啦死啦说:“岳爷爷人杰也可他死了岳家军就散啦。师座的兵龙精虎猛可一听师座成仁的谣言就溃了。师座露一脸就力挽狂澜师座要露不了这个脸就一江春水了。这样的虞师是纸搭的房子。禅达的雨水很多。师座这样仰着跟你说话两个人都很累。”

    他那种说话的语气实在让我们捏了把汗因为像和我们说话一样缺德余治和李冰都快把他瞪死了。虞啸卿在沉吟然后下了车放弃了那个比死啦死啦足高出整车的高度。

第六十四章

    当他和我们同一个高度时我们现虞啸卿很黯然很疲惫甚至有一种压抑着的疯狂。我们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迹但此时此地倒并不值得稀罕。

    虞啸卿对死啦死啦说:“川军团别管啦来做我的主力团团长吧。”

    失惊的是我们所有人而虞啸卿只盯着死啦死啦一个人他张开手让死啦死啦看他手上的血“前主力团团长我胞弟慎卿把江防管得外紧内松自己又阵前失惊我刚去弹压把他砍啦。”

    一片死寂虞啸卿的那种表情让炮声都似乎离我们很远。虞啸卿忽然摇头着怔忽然对自己摇头“不是的。我砍人不会沾血。身上的血是抱慎卿的时候沾上的。”

    那家伙现在又脆弱又疯狂我们默然着并不是被他的伤恸打动他现在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是害怕。

    “是的照你说法慎卿没大错只是太信他只练兵不育人的老哥。主力团给你你是我听到在大叫反攻的第一个人。”

    死啦死啦声音很低“……还是川军团我信得过。”

    现在我们不为虞啸卿讶然了我们为死啦死啦讶然虞啸卿也同样在讶然兼并之以愤怒。

    “主力团用不着你再去做那些下九流的事情你可以全心全意做你该做的事情。”这样的劝诫让虞啸卿恼火因为他从不劝诫他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扫了我们一眼“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这种本事不是用来跟痞子和官僚婆婆妈妈。”

    死啦死啦也看我们而我们绝不敢抬头看他俩位。

    “没脑袋的刑天已经给了我啦。我欠了债要赖债就要有人没脑袋啦。”死啦死啦说。我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被他瞄见便冲我挤一个让虞啸卿看了加倍生气的笑容“有个讨债的跟我说我欠南天门上一千座墓。”

    虞啸卿不再说了他那人能说到这种地步已经让自己都惊讶了“好吧。与你的川军团共存亡。知道我为什么没调你们上战场?因为怕江对面的竹内连山一见这样一堆破烂儿呼的一下便打将过来。”

    一师之长当面辱绝自己的部队我们知道虞啸卿已经出离愤怒。虞师为嫡系。主力团是虞师嫡系背景比袜底子还臭的死啦死啦刚对着嫡系的热脸蛋送上了冷屁股。

    而死啦死啦还要回嘴:“那可倒好。竹内呼的一下打过来。我们这堆破烂儿呼的一下把他们盖到江里。然后那么多不破烂的一看呼的一下就打过江去啦。”

    “好吧。”虞啸卿这两字说得比上一回还冷淡“川军团祭旗坡本来那里不打算设江防的现在看是宁滥勿缺了。”

    死啦死啦说:“我没物资。”

    快气成烧夷弹了的虞啸卿讶然之极地看着死啦死啦那张绝不知耻的脸。看了看死啦死啦对他摊开的手。

    “原来你真是个补袜子的。”他说。

    日本人的炮火在横澜山的江防阵地上远远地炸我和死啦死啦还有狗肉坐在虞啸卿的吉普上连同老虞的司机和车上的机枪这是我们仅有的一辆车带着笼络来的垃圾兵向祭旗坡推进死啦死啦一直在研究车载机枪。

    死啦死啦显示了他的气节有气节完啦就开始要饭要了装备要兵员。要了主阵地要侧翼防护要了侧翼防护要炮火掩护最后连虞啸卿的座车也被他要了连同司机和车上的机枪最后虞啸卿只好现征了运输营的卡车做临时座驾。”

    死啦死啦问我:“传令官。这个勃朗宁怎么使?”

    我帮他解决卡住的工序边说:“咱们是固防老掉牙的马克沁其实比勃朗宁好使不用换枪管只要有水有子弹就能打到死。”

    那家伙聪明得很立刻就会学会了。“有才。烦啦。跟着我你会不会觉得……”

    我看他用啮牙咧嘴和痛不欲生的表情来表现我可能觉到的东西。“活见鬼?”

    死啦死啦说:“委屈。”

    我多少吓了一跳“委屈?!”

    “装了满肚子用得上的学问还从不乱掉书袋子还满嘴粗话。一个打了四年还没死的读书人宝贝儿。”死啦死啦坏笑着说。

    “一个恶嘴恶舌的死瘸子。”说完我不看他装着忙活把被他捣腾过的机枪复位。

    这是他头回说了句让我觉得温暖的话不是因为褒奖我当那是挖苦是因为他问我委屈我每分每秒都在为我和周围的混蛋觉得委屈也不光因为这个也因为他刚选择了和我们同命。

    “……我说你呀。”我说。

    死啦死啦问:“怎么?”

    “为个炮灰团干吗开罪翻脸就能把自己亲弟弟一刀两段的人呢?”

    “……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再利的刀也不能拿来砍死树疙瘩。”

    “谁管姓虞的。说你呀。为个炮灰团。”

    “也不为你们。”死啦死啦说。

    “为什么?”我问。

    死啦死啦似乎并不想说这个话题草草地用“本该如此”结束了这个话题。而这时我们已经抵近了祭旗坡下他转向车后跟着奔死的人渣们立刻找到了自己有兴趣的话题“我说弟兄们哪!临战在即可我旁边这个家伙叫我们炮灰团!”

    他可太他妈缺德啦立刻就骂声一片尤其是迷龙不辣那伙人本就跑得气不顺啦捡了泥巴石头照我砸。

    可那家伙绝对不是要损我一德就拉倒地他更可劲地嚷嚷:“我喜欢这个名字!这个死瘸子实在是太会起名字啦!我叫死啦死啦!你们是死啦死啦的炮灰团!一帮天杀地!一炮灰跟我冲啊!”

    然后他又一次出在缅甸、在南天门都出过的那种鬼叫但他不是冲在第一个的狗肉一狗当先我们呜哇喊叫地飞扬着手上拼凑的器械似乎要踏平那座我们曾爬过一次的山丘。

    我们在山路上连滚带爬手足并用。

    火车不是推地泰山不是堆的。不吹牛皮哪怕现在山头已被日军占领我们也能像在南天门上一样把他们撞下去。因为我们已经决定同命。

    阿译这回本来又要滑下去的但居然抓住了一棵小树亡羊补牢。

    山脊线在我们摇晃的视线和呼哧大喘中接近。

    当我们追随着狗肉的身影冲上山脊原来还远的枪炮声一下就近在耳边了火线在两岸和江面上穿梭织网烟尘、爆炸、呛人却让我们觉得久别了的硝烟味东岸射的炮弹在西岸炸开西岸射的炮弹在东岸迸射。日本人的飞机从江谷里呼啸而过在我们头上压低。然后机枪弹在我们邻接地横澜山阵地上迸射。

    死啦死啦大叫:“掘壕!找掩蔽!”

    我扑倒在地上开始像别人一样给自己狂刨一个散兵坑。我们都在忙这样的事情就像一群士拔鼠。迷龙端着机枪冲到一棵树后找好了隐蔽豆饼惯性地往他身前一趴充作枪架被迷龙一拳砸开——他的捷克造是好的用不着人肉架。

    迷龙冲豆饼喝道:“帮老子挖坑去!”

    我的小铲头上下翻飞。连呼带喘这种由低至高的冲刺真是每次都要人半条命。郝兽医也在我身边忙活喘得你还得担心他死过去。

    郝兽医劝我:“歇歇歇会儿……歇会儿……”

    我不敢歇铲子倒挥得更猛了“他妈的我得挖两个!”

    郝兽医呼哧带喘地说:“……帮你……帮你……我挖了也用不上待会儿就满地爬……伤员……到处都是伤员。”

    我在百忙中抬望眼死啦死啦在树后使用着他的望远镜转过头来看了我们莫名其妙的一眼那种莫明其妙不是对我们而是他从望远镜里带过来的。

    “停!”他说。

    我们这些靠前边的算是停啦。后边还在不要命地挖我们停了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而支着机枪拉了半天架子的迷龙也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冲着死啦死啦抱怨“也不打我们呀?”

    死啦死啦也不说话。又开始使用他的望远镜炮火连天的倒是很热闹可根本不落在我们这他干脆是连隐蔽姿势也放弃了我们一帮老油子也凑上去看。

    南天门上袭来的火力几乎完全着落在横澜山上即使偶有落在我们祭旗坡上的。恐怕也是那个打晕头了的瞎眼炮手。即使这样战局仍是一边倒的局势——完全倒向东岸江防的局势。横澜山主力团的筑防本来就做得十足十日军的炮火和平射火力根本不妨碍横澜山那些隐蔽良好的阵地里射出火线把在江面上乱成一团的强渡者逐个射杀。

    而虞啸卿显然也已经把他的后院整理好了榴弹和烧夷弹飞越横澜山在西岸江滩进退两难的日军之中开花。

    我们只能带一种闪了腰似的表情呆呆地看着。

    如果祭旗坡上有日军我们一准儿把他们摁回怒江吃水如果有的话。可现在是怒江的漩流太过热情把日军留住了吃水。聪明人做出蠢事来能把傻子气死竹内连山把固防的文章做了十足却在一条暗流赛似鬼打墙的江里吃了瘪他们的强渡兵力根本无法在东岸做有效集结。

    不辣喃喃地说:“……根本不鸟我们呀。”

    死啦死啦瞪了他一眼忽然开始鬼叫:“支上重机枪!”

    于是开始打架子筑掩体支我们仅有的一挺马克沁和一挺m1919重机枪组现在舒服啦他们一挺机枪足有十多个无所事事的人在伺候。

    那是泄愤。照我团刚翻了一倍的重火力来看南天门上的日军也许会鸟我们一眼然后继续向横澜山的十几门平射炮和上百挺重机枪射愤怒的子弹。

    罗金生坐在他的马克沁后边连枪声响得都是有气无力的空空空空空空。

    那挺勃朗宁也在响着当当当当当当。

    两道火线钻进庞大无比的南天门根本没动静照旧没人理我们倒是横澜山的集火打得惊天动地西岸还想强渡的日军早已经被炸收摊了现在是直瞄和曲射火力都在集歼仍困在江心和少部侥幸过到了东岸的日军而南天门上的火力集中于横澜山力图抢回那么一小部分的攻击部队。

    我们早已经不再掩蔽也无需掩蔽我们像路人一样站在祭旗坡上看着横澜山与南天门的交火。

    迷龙拿肩膀拱着罗金生“我打会。我打会。”

    罗金生怀疑地说:“你会吗?会吗?这是马克沁!”

    迷龙吩咐道:“……豆饼把咱们家伙架上!”

    死啦死啦说:“轻机枪打不着。浪费子弹。”

    迷龙便求援地看我。

    我赞同死啦死啦说:“绝对浪费子弹。”

    迷龙坐下来的动静就像臭炮弹落了地。而我们继续观望。

    喊完了天杀的炮灰却连一颗枪子儿也不曾光顾。我们闪了腰我们也丢失了一个被人看得起的机会。

    日军打过来时主力团就跑剩了一个营就这一营人也把冲得七零八落的攻击给顶住了到跑掉的人被虞啸卿堵回阵地时结果也已经定下来了——主力团大功独揽我辈则如臭炮子的青烟。

    我看死啦死啦那家伙脸色不好看瞪着江心打着旋已剩不下几个的日军。

    逆流而上的勇气漏船载酒的运气——虞啸卿一语中的。他为了这么个虚无的结果开罪了最不该开罪的人我打赌他本是想在祭旗坡上扳回一本现在他与我们同殇了。

    死啦死啦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定了是偏向于阴并转了雷阵雨他转头看了看我们的神情我们大部分乐着小部分茫然着无论如何这是件快乐的事情。

    死啦死啦连连说:“丢人!丢死个人!丢个死人!”

    我说:“嗯怒江今天煎饺子啦。日本饺子。”

    “我说的是我们!我们所有人!可耻!无能!孬种!杂碎!熊人!孱蛋头!哈卵!蔫孙!瘪三!不三不四!人五人六!七七八八的夹缠不清!”

    我们都呆了你很难听到谁把这样五湖四海的骂人话混一句里骂将出来更重要的我们没见过他这样无节制地骂人——他从来出格但很有节制。

    不辣个不知死活地还要嘀咕:“这个是好嘛……”

    他被死啦死啦由上而下的一记扣得一声怪叫死啦死啦此时虽未跳脚那动势胜似跳脚。

    “没怒江你们一帮孙子大概都跑得离禅达五十公里远啦!兔子他爹得管你们叫小妈!你们要不要拜拜这条江啊?上柱香什么的?日本人管吹垮了元朝舰队的风叫神风你们要不要管怒江叫圣江?”

    我们就使坏了我们侧了身子让他看见我们后边有几个家伙确实已经撮土为香地在那拜上了那一小撮以满汉泥蛋为。

    死啦死啦冲过去连接两个大飞脚于是满汉和泥蛋做了滚地葫芦。

    “别爬起来!跪着就是方便别人踢屁股!”他像个疯子一样在我们中间到处蹿着“仗了点儿天时地利沾沾自喜还说什么老天开眼终有正义——全民族的虚弱!我本来有十成十的把握把冲上来的再给他摁回怒江里去!”

    蛇屁股在我身后嘀咕:“还不都是在怒江里扑腾吗?”

    死啦死啦便瞪我我便忙闪身指牢了蛇屁股“广东腔都听不出来?!”

    死啦死啦说:“不一样!他是我们亲手摁下去的!”

    不辣辩解:“……不还是摁到怒江里扑腾……”

第六十五章

    “不是!你们就再也不是残兵败将!不是还魂尸!”死啦死啦怒不可遏地站在祭旗坡临江的悬崖边指着悬崖叫骂“你们就是打了一场胜仗的……”

    当的一声那声子弹的呼啸与远在横澜山和南天门之间的枪炮声迥异它很近——我们看着那个指着怒江一副投鞭断流架势的家伙他的钢盔打脑袋上冲天飞起而他站在再多走一步就直滚进江里的悬崖边背着我们全无动静。

    我们呆呆看着钢盔飞起钢盔落下他还是戳在那里的一个背影我们还是呆呆看着。

    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怒冲冠第二个词是脑浆迸裂。再后来我忘掉了任何词汇而只有一个想法他死了像要麻一样。

    我冲了上去像我一样冲上去的还有迷龙、丧门星和郝兽医我们想做的是抢回那具摇摇欲坠的尸体免得它掉下去成了个一去不返的路程。

    尸体摇摇晃晃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猛扑在地上才省得自己摔了下去然后尸体翻了个身向我们爬来我们全伙子——至少是看见他的也跟着木木楞楞地卧倒尸体爬到一群趴在地上的我们中间。

    尸体给了我们一个诡秘之极的表情以及做贼一般的小声说:“下面有日军。”然后他开始劫后余生地轻声大笑“我钢盔呢?”

    满汉和泥蛋这样的菜鸟干瞪着我们看我们这帮老兵痞子像蠕虫一样在悬崖边的地上爬行一点儿也不紧张只要你别站在死啦死啦站的那个鬼地方日军所藏身的江滩于我们是垂直的甚至内凹的我们打不着他们他们也打不着我们。我们在这爬来爬去只是因为觉得好玩。

    不辣对着菜鸟们轻声地吓唬着:“砰。砰砰。”他一边做出千奇百怪的死相让那帮傻子看得直瞪眼。

    死啦死啦拿棍子绑了面镜子探出去下边砰的一枪给他打碎了他把棍子探出去下边又砰一枪他就把树棍子一直探在那让下边的日军砰砰着玩儿直到有个枪法准得不得了的家伙把他的树棍一枪给打得飞掉。

    横澜山那边无论江面或者江滩上都已经没有活着的日军了两岸在对射但这种对射意义并不大。没有我们这边的尾声按说今天已经收场了。

    两个残破的日军小队。几十个幸存者被江水冲刷到祭旗坡的悬崖之下连强渡工具都破碎了回去是不可能了他们只剩一个选择。

    死啦死啦扔了树棍甩了甩震麻的手。翻个身躺在地上嘿嘿地乐。我们也心怀叵测地笑着可以这样欺侮你的敌人真是快乐。

    死啦死啦开心地说:“老鼠掉在水井里啦。”

    丧门星也高高兴兴地说:“困兽困兽。”

    “游啊游啊游啊游到死。”不辣给我们表演了一个死老鼠的样子。

    “你们几十个打过仗地每人带几个没打过仗的。”死啦死啦做了个下山包抄的手势“下去摸螃蟹。”

    这回我们有点儿愣了。我们看了眼他让我们带的那帮半兵半农的家伙他们站得离我们很远并且是刻意地远一点儿。从上了这祭旗坡。他们就在那抖——仅仅是因为横澜山那边的枪炮响得比较猛烈现在已经稀疏下来了但他们还在抖他们拿枪像拿着锄头他们也知道那不是锄头。所以看起来他们恨不得把枪给扔了——就实在是一副我们这种老兵油子都觉得惨不忍睹的德行。

    迷龙不满地说:“带他们干啥?我家又不要脱砖坯子。”

    不辣也说:“农忙还早。我家也不用刨地。”

    我问死啦死啦:“下去干什么?小日本枪打得多准你也看见啦干什么要下去?”

    “那怎么办?现在冒头就挨枪。”死啦死啦反过来问我。

    我瞪了他一会儿我不相信他是这么笨蛋的但也说不准偏脑筋的人有时候就能偏死。

    我建议说:“手榴弹啊。我们把手榴弹扔下去就行啦。”

    那家伙的赞扬总让我觉得像个圈套似的“对对。你扔。你扔。”

    不辣踊跃向前“我扔我扔。我背上来的我扔。”

    如此积极是因为他是我们中间带手榴弹最多的家伙。我们管他呢在他的抗议声七手八脚把他的手榴弹给抢走了一多半不辣死死护住了剩下的几个并且抢在迷龙之后往悬崖下扔了第二个。落差很大我们几乎不敢让手榴弹在手上有过长的延时时间直直地让它落下。我们听着下边传来的爆炸和惨叫声。

    然后南天门上的步兵重火力开始向我们射击了还未经修正的九二步炮炮弹在几十米外炸开。

    我们回望了一眼那帮壮丁命的兵渣子现在自觉得很现在全趴下了惊恐地瞪着我们。

    死啦死啦冲着他们叫:“找隐蔽啊!掘单兵坑!再连点成线!挖成交通壕!”

    这个他们拿手我们身后瞬间就快成开荒地了锄头锹头铲子头再次飞扬泥土和草叶子满天飞溅。

    我们这帮老家伙并没隐蔽在耗了整整一天后日军的火力现在有点儿后劲不足跟我们曾经遭遇的那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我们尽可以趁着夜色继续趴在崖边干我们的活儿。

    死啦死啦催我:“扔啊。怎么不扔啦?”

    我怀疑地瞧他一眼又扔了一个并且在那个手榴弹爆炸的同时扒着崖边下望了江滩这回下边的日军残部不射击了枪法再好也不可能顶着不断扔下来的手榴弹射击。

    我懊恼地缩了回来“下边有个死凹角!不要脸地都缩到八杆子打不着的死角里去啦。”

    阿译说:“他们也都是日军的精锐。”

    “什么叫也都是?我们是你说的那种东西吗?”我问他。

    死啦死啦就在旁边嘿嘿地乐他悠哉游哉地说:“要是我呀就一开始连个石头子都不往下扔先去弄个油桶来填上几十斤炸药、几捆手榴弹、几十斤的碎玻璃锈铁钉什么的往下一扔。轰隆一声至少是死一半蒙一半天下太平。”

    我们瞪着他这么损地招也就他想得出来问题是他放在现在说。

    我不满意地说:“不早说?!看着我们乱炸现在下边都做缩头乌龟啦汽油桶也炸不着!”

    死啦死啦没听见似地对着那帮运锹如飞的家伙下命令:“先挖深了上边盖上木头然后再挖通啦!”

    “……你存心的。”我说。

    死啦死啦不理会我。接着命令那些人“散开一点儿!”

    阿译在那转着脑子。终于转出个不算主意的主意来“得派人去江滩上堵住要不他们省过神就跑林子里去啦不好找的。”

    死啦死啦当即予以否定“不行。江滩上光秃秃会被西岸当靶子打的。”

    我提醒他。“现在是晚上对面看得清吗?”

    “反正不行。”

    我疑惑地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又不理我们了像个看农忙的闲人一样看着那帮掘壕的土豆——他们现在倒成了阵地上最忙的人。

    校正过的日军步炮开始第二轮射击已经对我们的祭旗坡阵地形成压力。

    第十六章

    已经入夜炮弹零星地在两岸爆炸那更近袭扰而非压制。我们的两挺重机枪在夜色中盲射还击空空空通通通。

    也不知道谁在嚷嚷:“兽医你有生意!”

    老头子便背着他的三个医药箱。沿着刚挖出来的简易壕猫腰过去。

    新丁们还像土拔鼠一样在把壕沟挖得再深更深炮弹虽然是零星的却让他们有一种想钻入地底的**。我们老家伙则一定躲懒我们窝作一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点儿郁闷。迷龙不知从哪弄到的烟丝包了枝喇叭筒我们轮换着抽。

    我们有了伤亡因为我们有几百个你不喊趴下就不会趴下的笨蛋。并且总觉得再跑多两步就能跑赢炮弹。

    我们脚下的日军仍然活着。我们主要的成就是把散兵坑连成了简易战壕我的大部分同袍擅长的是掘土而非打仗。

    不辣说:“老子拿绳子吊一箱炸药下去怎样?”

    我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就算炸得着他也一早给你打爆啦。”

    蛇屁股提议饿死他们。

    迷龙说:“如果老子的机枪现在在江滩上堵着不让他们进林子那是饿得死他们。可是老子在这儿。”

    丧门星问:“团长他想啥呢?”

    克虏伯说完“不知道”继续睡觉。

    烟递到我的手上我拿着犹豫了一会儿想是否要由一个不吸烟的瘸子变作吸烟的瘸子我被人猛踢了一脚烟掉在地上我恼火地转身骂道:“你脸上生的是鸡眼吗?”

    那边比我更火爆猛推了一把让我还没站稳就又摔在地上我看清那家伙是谁也就明白了他这样粗暴的理由——他是对我们从没好气的何书光。

    “如果不是在前沿我会拿鞭子抽你。你们团长呢?”

    我看清他身后是谁也就彻底放弃了再犟一下的想法是虞啸卿、唐基和他的亲卫。

    “在检查交通壕。”

    何书光简短地说:“带路。”

    我的狗友们闪在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在壕壁上贴成画儿好让那几个一脸乌云的家伙通过。

    唐基招呼阿译“林督导一起过来。”

    于是阿译也只好跟着。我老实地带路听着何书光在身后轻声咒骂:“这打的是什么鬼仗?”

    虞啸卿和天老爷合作粉碎了日军攻势后便来视察我们。原来答应我们的补给有点儿缩水几个掷弹筒几挺轻机枪又一个半死不活的壮丁连对一个整天没派上任何用场的炮灰团来说他可算一言九鼎地遵守了诺言可虞啸卿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表现他的信诺瞎子都看得出他来找麻烦。

    交通壕位于前沿的半身壕之后我团对付泥土地本事倒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一晚上已经把其中一小段挖到了人头高度死啦死啦正指挥人砌上护木。

    他看见我们时的表情并不比我看见虞啸卿时好上多少。说白了虞啸卿现在的表情恐怕要让弥勒佛也改作哭脸并且离了老远便是他那种水泥钉似的切入。

    虞啸卿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禀师座正在筑防。”死啦死啦报告。

    虞啸卿冷淡地说:“我不关心你挖洞的本事。牛皮吹上了天那是纸飞机承不住人的现在你摔了个底掉。横澜山阵地已经全歼敌军你们是全师唯一被敌军突近的防线并且至今仍未歼灭。你的阵地下面有多少日军?一个师团?”

    “大概四五十个。”

    “为什么吃不下?”虞啸卿问。

    死啦死啦就沉默。我这会儿宁可看唐基我知道那家伙很滑头可那一脸那怕是做出来的和蔼可亲也比虞啸卿那张铁面皮好看。

    唐基试图缓解气氛“师座告诉我龙团长是主动出击的。”

    虞啸卿毫不领请“有个屁用!没头苍蝇也会主动出击!”

    “我这一团兵就这几百人真打过仗的怕还不到一个连。说句得罪的话如果现在叫个兵让他对师座开一枪可保那兵没开枪会先尿了裤子。”死啦死啦说。

    虞啸卿板着脸“太高看你的兵了。我可保你下这命令的时候那家伙就能尿了裤子——你是说你占尽地利的一团人吃不下区区几十个残兵?我让张立宪带特务连过来你收拾一下零碎去跳怒江。”

    “就打过仗的这点人也够吃掉他们了。我是说等江那边的鬼子再像今天这样盖过来我们派新兵上去扛那就是整团死光。现在几十个回不去的日军不足为患我让全团轮番上估计的损失不到一个连可新兵就学会了打仗。”死啦死啦说。

    虞啸卿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慢慢来?”

    死啦死啦说:“慢慢来。”

    那绝不是商议因为虞啸卿的脸青得快成铁色了而唐基的笑脸也越来越和蔼了我不知道哪个威胁更大而死啦死啦现在看起来有点儿执拗他根本不想。

    唐基打了个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林督导陪我看看你们的阵地。”

    我在眼角里扫着唐基相当亲切地搭着阿译的肩膀两个人沿着交通壕行了开去。

    言之有理连说两遍便是言之无理加上虞师座的脸色和唐副师座的笑容便成了言之有理我整死你。拿耳朵眼都想得出来唐基叫了阿译去是为了知己知彼我们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阿译一直在一丝不芶地向汇报着死啦死啦的业绩或者劣迹。

    当唐基走开后虞啸卿的脸色反倒生动些了他终于用一种看人的眼色看了会儿死啦死啦那种绷紧的愤怒终于开始活跃起来了。

    他问道:“你觉得我欠着你的?”

    死啦死啦看起来有点儿莫名其妙“什么欠着?”

    “南天门之战与我无关我也从没想居你的功劳。但上边要想捧王麻子就是会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把张三李四做的好事全压王麻子头上……你不要因此就心怀不满屡生事端那我对你的最后一分敬意也就没了。”

    死啦死啦坚决否认有不满之心。

    虞啸卿:“那你这么做死一样的搅些什么?!”

第六十六章

    死啦死啦:“这是为了我们。”

    他理直气壮地瞪着眼而虞啸卿的眼瞪得比他还大那是惊加了怒。

    虞啸卿:“谁们?——好吧你和你的渣子都滚下祭旗坡我让特务营来了这残局。你可以混吃混喝一边求老天爷让我军务繁忙没空想起你来。”

    死啦死啦:“江这边的都叫我们。”

    虞啸卿:“我羞于与你称们。”

    死啦死啦:“我今天说连师座都没逃过爱安逸的毛病师座不还说谢你苦药吗?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安逸就这毛病。多少年来这是个被人钉死了的死穴一打一个准儿。远的不说说卢沟桥吧日本人打不动了就和谈和谈三次就打三次我们不信都骗着自己信日本人和谈时公然拿着地图在宛平标好炮兵目标的准备好了当然再攻再攻没攻下又说撤兵喘了气再攻我们也就想和平想到不要命的地步……”

    虞啸卿的性子耐到再耐不住的地步就终于开始咆哮:“卢沟桥算近的吗?那你说远的是不是要远到宋朝去啦?!”

    “那我们近点。”死啦死啦很诚恳尽管他的诚恳都让我觉得怪兮兮的“就这此时此地。我在对面被打得全军尽墨尸骨无还这么个惨法可一瞧日军开始修防线就想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连师座这样枕戈待旦的人也是一样。禅达日军扑过来时都要烧城了一看没过江又过上日子了。今天为什么不战自溃?要不是赶上怒江威咱们只好骂骂鬼子的祖宗就去做仁人烈士了……”

    我听见响亮的一声虞啸卿打人快得看不清。我寻思丧门星多半打不过我们这位师座死啦死啦也没搞清怎么回事就一头撞在刚挖好的壕壁上。

    而虞啸卿向他招着手。

    虞啸卿:“站直站直。我生平最烦就是空谈阔论因为你这样太有想法的家伙正在摆道理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叫人一道道摆掉——哪怕在你想偷着卖掉点儿武器养你的渣子的时候我都还以为你也许能做点儿实事。”

    死啦死啦拧了拧差点儿没被打歪掉的脸并且尝试了一下现自己还有吐口血唾沫的能力:“做了呀师座。我们拒敌于西岸。可东岸有日本人我们就不会再睡着。”

    虞啸卿不愤怒了。因为他总算明白死啦死啦啥意思了他也彻底惊愕了。

    虞啸卿:“……你想让日军过我们的江防?”

    死啦死啦:“就这几十个。他们也不可能回去。”

    虞啸卿:“你想让这几十个活着过我们的防线进后方?”

    死啦死啦:“对。他们也扛磨得很会像蟑螂一样活下来。”

    虞啸卿:“为祸民间?”

    死啦死啦:“您清楚得很一群丧家犬光日军今天的炮击造成的伤害也几十倍于这群丧家犬。而东岸有日军。禅达再不敢睡觉了我们也不敢睡觉。”

    虞啸卿:“你里通外国。”

    死啦死啦于是苦笑:“这话真叫我听着委屈。”

    虞啸卿:“你草菅人命。”

    死啦死啦:“日本人要打过江对着晕晕欲睡的我们那不叫草菅人命叫屠杀。这事我今天说过您说谢你苦药药就是苦地比苦还苦认错容易其实不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要改要吃药。”

    虞啸卿:“你死有余辜。——中尉。”

    我一直到虞啸卿和何书光一起瞪我才反应过来虞啸卿说的是我。

    我:“在。”

    虞啸卿:“拿起枪。”

    我端起我的步枪。

    虞啸卿:“对住那颗想太多了的脑袋。”他同时向死啦死啦解释“让你的人毙了你也许你会想得再多一点儿。”

    我慢慢把枪口顶住死啦死啦的脑袋。我很庆幸他没看我。他要看我我也许就会撒手把枪丢掉。

    死啦死啦:“我在找我们弄丢了的魂找不回来我们这辈子都不得安宁。这其实跟日本鬼子没什么关系。”

    虞啸卿:“我看你确实是弄丢了魂。上弹。”

    死啦死啦:“我说的是我们。”

    我把我麻木的手指放在枪上边我以为它弯不过来但在我的注视下。它弯过来了我拉了枪栓。

    ——我躺在全军覆没的燃烧的阵地上看着在火海中依次燃点的火柴头的小小火光;

    ——被我们打了的李乌拉失魂落魄地躺在地上对我们升出他的碗;

    ——没魂的迷龙狂暴地在收容站里和我们每一个人厮打;

    ——没魂的阿译对我开了黑枪;

    ——郝兽医在坟山上对着我叹息:“真是个失了魂的家伙呢。”

    ——我在坟山上对着郝兽医叫嚣:“信什么?灰飞烟灭!魂呢?魂飞魄散!

    ——死啦死啦在南天门上招呼着我:“喂喂魂呢?”

    ——康丫在刺刀面上看着他模糊的脸:“还是看不清。”

    我抬起头虞啸卿正在对我吼叫:“开枪!还要我说几遍?开枪开枪!”

    我:“……永世不得安宁。本书转载bsp;虞啸卿因我的噫语讶然了一下但我不是一个值得他讶然的人:“开枪。”

    于是我开枪但我开枪时抖得不成话子弹贴着死啦死啦的头皮飞过。

    死啦死啦身子歪了一下捂着刚掠过子弹的耳朵痛苦地笑了笑:“妈的一天两次尽拿子弹给我剃头。”

    于是虞啸卿看了我一眼我的枪口已经放低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有向死啦死啦开枪的勇气哪怕是十个虞啸卿一起向我下令。

    虞啸卿:“何书光。”

    何书光比我利索多了伸手就拔出了手枪顶在死啦死啦刚被顶过的脑门上。

    虞啸卿:“先杀违令不从的再杀异想天开的。”

    那枪口便立刻杵在我脑门上了。

    死啦死啦苦笑把我从枪口边拉开。

    “我不会胡思乱想了。我这就去吃掉他们。”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而虞啸卿和他的亲随们冷淡地看着我们不表示任何意见。

    军人信奉一成不变的规则用最顽固的方式维护顽固虞啸卿是军人中的军人也就是说他将最为顽固。死啦死啦也许会把我们的小命断送在哪怕有百分之一希望的事情上但眼前的事他现在知道了是全然无望。

    夜露打湿了下坡道上的山草不是一般地滑。我们中经常就有人一声不吭地滑进了坡下的黑暗里过一会又灰头土脸。身上披挂着草叶荆棘加入我们——一声不吭是我们此行是去给祭旗坡下残留的日军一个全歼是去打仗的在忍痛和惊动日军之间宁可选择前者。

    当死啦死啦把这团能打的人全码在一起也就这些人了郝兽医在阵地上给人治伤阿译督导大人在阵地上充充泥菩萨其他全在。连泥蛋满汉也给拉来了充数——狗肉忽前忽后地逡巡在我们周围从今天禅达被炮击时它便一副亢奋状态一条好战的狗。

    我就偷瞧领队的死啦死啦那家伙一脸的郁闷一直不怎么吭声。

    我:“肿啦。”

    死啦死啦便悻悻活动一下肯定还没知觉的下巴“姓虞的手狠得像武老二老虎也给他打死啦。我现在觉得一嘴牙全假的待会儿摘下来给你瞧。”

    我:“活该。”

    死啦死啦:“你也肿啦。”

    我便摸摸被何书光拿枪管子杵过的脑门“枪筒子当手指头杵脑门走火打死人也就跟杀只鸡似的。这种人惹不起的。不要惹啦。”

    迷龙就很高兴地扎进个脑袋:“谁肿啦谁肿啦?”

    死啦死啦和我各伸一只手把那只脑袋推了开去异口同声地说:“关你屁事。”

    死啦死啦:“我对吗?”

    我:“你疯啦。”

    死啦死啦:“疯啦不等于错啦。我对吗?”

    我:“对错还没个虱子要紧呢。虞啸卿想要什么你真不知道?他就要两个字‘全歼’。粉碎敌军必得之攻势全歼来犯之敌于东岸‘全歼’这两个字在他的上峰那里是很香的。他的虞家军就又可以壮大了。”

    死啦死啦讶然了一会从他的反应我可以看出他压根就没想过。

    死啦死啦:“你怎么就会想到这些呢?”

    我:“垃圾堆里拱四年啦我!要想不到这些倒奇怪啦!”我瞅了眼他的表情“好吧我有颗小人之心怎么着吧?”

    死啦死啦倒笑逐颜开“让你做我的副官真找对人啦。你想到的我都没想到。以后就跟我同命吧。”

    我:“我不是你的传令官吗?”

    死啦死啦:“又升啦。传令官兼副官啦。”

    我便悻悻地骂:“宁可跟虱子同命。”

    迷龙的脑袋又扎了进来。“谁挨揍啦谁挨揍啦?”

    死啦死啦和我各伸一只手揍了那脑袋。异口同声:“你挨揍啦。”

    然后我们不再说话了我们已经快下到祭旗坡临江的山脚。死啦死啦忙乎着把行军队形调整成战斗队形。

    莫名其妙我又成了他的副官这不叫升官而是说你的生命里又要多了许多麻烦。譬如最大的麻烦来自眼前虞啸卿只给了四个小时在黎明来临前他不想虞师防区里再有一个日军。

    祭旗坡几乎就是悬崖所以一度被虞啸卿放弃设防下边的江滩也窄得要命实际上我们是在涉着湍急的浅水摸向那片日军窝藏的乱石。我们没有用任何照明工具以免成为南天门上重火器的靶子。

    但这瞒不过我们要摸的日军乱石后边轻响了一声黑七麻乌中你也根本看不清什么向我们飞来然后水花炸开一个最晦气的新丁倒在水里三八枪子弹的尖啸从我们中间划过我们卧倒在浅水里迷龙用机枪扫射半淹在江水里的礁石。

    我看着死啦死啦伸手在狗肉头上拍了一下“狗肉上。”

    然后狗肉溅着水花几乎与迷龙射出的弹道平行悄没声便消失在乱石后。

    我:“……开什么玩笑?!”

    死啦死啦没空搭理我反手把不辣刚拔在手里的长柄手榴弹给抢了“上刺刀上。”

    这时候他说了算我们都爬起了身一边跟没了腿的水流较劲一边上着刺刀本以为会是惨烈的肉搏但没跑两步我们便叫乱石后传出的声音惊着了。惨叫、撕咬和一头野兽从喉咙里出的愤怒低哮——我们很难相信那来自我们早已熟悉天天拍着打着玩儿的狗肉。

    死啦死啦第一个纵身上了乱石对石头下的什么用毛瑟枪打了一个点射惨叫声停了。丧门星也抡着大刀片爬了过去。我也玩命地爬那块滑溜石头抬头时狗肉正好从那边纵身上来我几乎把脑袋顶到它的嘴上那张嘴喷吐着热气带着血肉和日本军装的碎片。

    我手脚软又掉回了水里。

    我们死一个杀一个死啦死啦不开枪那个日军也只能再多叫几秒钟——他的刺刀都被狗肉咬弯了。想到天天和这么个家伙形影不离同屋而寝我觉得身上的毛孔都在哗啪地炸开。

    我们在看已经被我们攻下的凹崖这里有三具日军的尸体。最新鲜那具身边有三枝步枪和一堆手榴弹腿上的一处伤口已经包扎过。有两个是我们从上边扔手榴弹炸死的。这个大概是炸伤了拖不动留在这咬我们一口。

    我们的面色都很难看。

    虞啸卿下死命令时我就在担心这个——日军并没窝在我们脚下等着玉碎他们想活谁都想活于是已经没入东岸的茫茫山野。做蟑螂或者做野狗都得活下来于是虞啸卿再也无法说虞师防区无一日寇。死啦死啦现在跳到怒江里也洗不清甚至他在我眼里也不那么清白——至少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死日军而忙于打破我们安逸的异想天开。

    死啦死啦抄了点儿江水冰自己的脸大概想到还候在上边的虞啸卿他已经又脸颊生痛了。

    我小声地说:“追击吧。”

    死啦死啦:“嗯。追击。分四队。我一队你一队迷龙和丧门星带一队。”

    迷龙:“走啦走啦。”

    死啦死啦:“追到了不急打先咬死。等援兵。”

    他们开始张罗和分队我看着这茫茫黑夜里的活人和死人忽然有些茫然。

    我:“那两个死人的左手都被砍掉了。”

    死啦死啦:“怎么啦?”

    我:“被没死的带走啦。他们好像觉得这样子魂就能回家。”

    死啦死啦看了看我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带走了他那队人。

    人影在晃动射击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惨叫但这一切都被枝丛割得支离破碎。一个中国兵和一个日本兵纠缠着从枝丛中滚出来两人的刀嵌在对方身上我们在黑暗难辨中也把子弹打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我用火把照着被我们分开的两个人那个倒霉蛋中国兵是从南天门上挣回一条命的二十三个人中的一个。我看着我们这队人安静而惶然的脸现在安静了在火把的闪烁下树林里几乎再无人声一尽管我面前站着整队人。

    打仗还是活下去被我们追逐的日军一定想过这个问题他们选择了后者化整为零。我们肯定能全歼整队顽抗的日军但在滇边的茫茫山野里要找齐几十个人的机率为零。

    天亮时我们只杀死了五个四个小时早已过去四个小时是虞啸卿给的时间。

第六十七章

    我们疲惫不堪地从山林里进入我们的壕沟新丁们还在挖表情里带着真正的恐惧我们比他们稍好因为在这个晚上我带的这队人已经经历过真正的死亡但我们无法不注意到壕沟时停放的一具尸体:我们的某个新丁一块破布盖在他的身上但不能盖掉他胸口的一个刀孔——血已经浸透。

    我们沉默地从那具尸体边经过。

    一个逃晕头的日军跑上了我们的阵地给一个晕晕欲睡的新兵来了一刀然后逃之夭夭。他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但这形同给虞啸卿扇了一耳光因为此时虞啸卿正在阵地上等着我们的回音。

    交通壕边挤着一众人迷龙和丧门星他们都已经回来我挤进去——虞啸卿正在对垂头恭立的死啦死啦大雷霆他手上挥舞着一柄带血的三八枪刺那种怒冲冠我不怀疑他会给死啦死啦来上一刀。

    虞啸卿吼道:“现在这把刀被你插在我的心口了!”

    死啦死啦低着头那不表示他同意“谈不上刀顶多算根刺。日本兵极注重保全武器的杀完人连刺刀也扔下了他们已经全无斗志了。”

    虞啸卿:“头抬起来。”

    死啦死啦抬起了头丫可真不像个军人一只手护着被抽过一记的那边脸至少不要两次全打一个地方吧?

    虞啸卿:“手放下去。”

    死啦死啦很无奈地放下了手看来就是同一个地方啦。

    虞啸卿瞪着他看了很久已经不是生气啦冷漠、鄙视、奇怪、甚至还有某种已经过去了的友谊——虞啸卿对死啦死啦并不像对别人那样的如果像对别人一样我想三两个死啦死啦也早已毙啦。

    “你自生自灭吧。你和你的虱子们。”说完他走了。他已经不再愤怒了因为早已出离。何书光几个以同样的冷漠跟在他后边但那种冷漠并不太持久——因为何书光半截子想起他的另一个主人。

    何书光:“副师座走啦!”

    我看见唐基搭着阿译的肩从交通壕后边漫步过来这边有多紧张他们那边就有多融洽阿译的脸通红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我想他就算撞见他死了的老爹怕也就是这种表情了——不我觉得他和他老爹并没这么亲密。

    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要说那么久我们在江边和林里奔命多久他们就说了多久我只知道我们最近做的那些见光死的事又被卖了大概还包括我亲了小醉一口我愤怒的不是阿译而是死啦死啦他就当没事一样。

    他们一边还在说着什么最后唐基轻轻拍了他的肩连告别话都没有的唐基总是深谙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一个人成为自己的朋友。然后阿译站在那目送加心送那贱样简直像一个三百年没碰女人的男人大战三百合之后的表情。唐基走过我们中间和蔼的目光并不回避我们也不像虞啸卿那样视而不见他甚至还在死啦死啦身边停下轻轻拍了他三下肩说:“好自为之啊。”然后他们便从我们的阵地上消失了。

    阿译还戳在那幸福已经换算成同等份量的失落和茫然;死啦死啦又低了头想着事;我们全都一样的不知所措。

    枪声零碎地响着我们在山林里狼奔豕突地追逐着一个看不见的目标都快累死了泥蛋扒着一个同僚站稳了。胃里没什么内容他只好吐清水。

    泥蛋:“湖……湖北……没这么多鬼山……”

    枪声一响他扒着的人躺在地上泥蛋一起摔在地上。

    我们回师终于找到了树丛里一个比狐狸洞大不了多少的洞穴我们往里一个个地扔手榴弹。

    我们从此不得安宁。

    一声枪响便得在连山羊都能跑死的肠子路上颠扑。强身健体还得提防哪个被追疯了的日本兵来上一准得要命的子弹。

    跑得半死的我们。坐在林边看着那支怪异的队伍过路:由禅达百姓用老枪、火枪、大刀梭镖武装起来的队伍我甚至看见有家伙扛着一柄青龙偃月刀。他们走着时不常就拿下肩上的大火枪对着林子里喷上一下。

    一周后禅达城外的一家百姓被杀绝了所有的衣服和食物也都宣告失踪虞啸卿于是组织了一场大会猎杀了六个抓住一个那一个在押解回途死于耙头和拳头的风暴。从此后禅达组织了民防经常大半夜我们还要听他们制造出的怪动静禅达也不得安宁了禅达从此再也不敢睡觉。

    我们在祭旗坡的壕沟已经全挖得了那帮酷爱土活的新兵们却总还要精益求精地再做修整。我在他们挖出的防炮洞里从枪眼里用望远镜张望对岸。

    那边也在筑防这回像是真的也是精益求益地往地下展。我在地表几乎搜索不到日军。

    日军再也没有进攻实际上他们上次的进攻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条贪婪的蛇现自己吞下了一头象这头象很可能撕破它的肚皮冲出来一个古老的故事。我们隔着一条江看着渐息的波澜。

    南天门的日军联队现在开始学习我们像土拔鼠一样往地下展。死啦死啦说对面的山已经快被挖空了并且他很荣幸地通知我们竹内连山从军前就学的木土工程。我们无所谓就算真有反攻之日也轮不到我们虱子命不操这份心。”

    我把望远镜调到最大倍率仍然看不清南天门之顶永远在雾霭里的那棵巨树那里一直在传来隆隆的爆炸声。

    我:“他们好像要把那棵树炸倒。”

    我是在跟死啦死啦说话他坐在那在这个临时的战地住处里就着一张小桌子捣着饭盒里的杂粮饭他的菜是盐水泡芭蕉根。

    死啦死啦:“哪棵树?”

    我:“那棵树。南天门顶的那棵神树。迷龙要死在下边的那棵鬼树。”

    死啦死啦:“不是炸倒。飞机侦察说他们正把那棵树改成南天门最大的碉堡。”

    我:“开飞机的瞎了眼啦。那棵树都半石化啦炮弹上去也就啃个小坑。”

    死啦死啦:“所以是碉堡嘛。碉堡碉堡不是凉亭子。跟你说过竹内是学木土工程的。博士。”

    我不再说话了并且终于在望远镜里找到了设在那棵巨树上的一个炸点在那样的爆炸下树只被炸下了一根旁枝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个碉堡。

    然后我在半山腰上看见一条大狗蹲在那倨傲地看着我这个方向。它理应看不到我但我觉得被它看到——这是比那棵巨树的改造更让我吃惊的事情。

    我:“狗、狗肉?!”

    死啦死啦:“嚷嚷嚷什么呀?你当我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吗?”

    我:“狗肉叛国啦?!”

    死啦死啦:“扯蛋。”

    我也正好看见狗肉跑到我们这防炮洞的门口瞧了我们一眼没现什么它能有兴趣的事情于是把一个过路的新兵扑倒在地上——那是它的娱乐。

    我继续看南天门上那条和狗肉一模一样的狗。我有一种错乱的感觉。几天以后我才搞明白竹内养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狗。不我错了死啦死啦从来不承认狗肉是他养的。处的。他贱兮兮地说。

    作为传令官兼副官上哪儿我都得贱贱地跟在那家伙的后边包括现在这样地视察阵地。我们的阵地已经扎下了模子一向无人光顾的祭旗坡现在不复往日。它有了一种潦倒而穷苦的军事氛围虽然什么都缝缝补补啥都破破烂烂但它是军事氛围没错。我们的衣服都和土一个色稍用点儿劲就能把已经腐化的布质给撕烂了。人们在吃饭吃的是和死啦死啦一样的东西每个人都面有菜色。我们进入了堑壕时代霉天雨地这样打仗的兵第一个想的不是打仗是耗日子。把对方沤霉沤烂沤死。

    蛇屁股在向死啦死啦抱怨:“附近芭蕉树都挖完啦。再下去连盐水泡芭蕉根都没得吃啦。”

    死啦死啦:“上横澜山挖。”

    蛇屁股:“他们打我们。”

    死啦死啦:“总不能次次打吧?要想吃光头杂粮饭你们就别去。”

    迷龙便对着那一帮干瞪眼的新丁乐:“吃。吃。早说了吧有你们好果子吃。”

    死啦死啦便当那块跟他没关系了在阵地上横瞄竖瞄着他的着眼点在对面南天门。

    死啦死啦:“这地方该放门炮的。一个团连门炮都没有实在不像话。”

    克虏伯:“是啊是啊。”

    我便警惕地瞅着死啦死啦:“你是不是又想去找你那门战防炮啦?”

    死啦死啦便光天化日之下向着迷龙嚷嚷:“老板啊。再给我弄两副丝袜两块香皂来!要茉莉香的!”

    迷龙瞪他的眼神比我还警惕:“你已经欠很多债啦。”

    死啦死啦:“打欠条打欠条。”

    迷龙:“打欠条就没折扣啦。”

    死啦死啦:“打欠条。”

    这家伙身上连空白纸条都是自备的那形同他只能在迷龙处购物的钞票拿出一张来刷刷地就写一边还要伴之以与迷龙的讨价还价。

    老天爱开玩笑但他派来个从不玩笑的虞啸卿虞啸卿说自生自灭。于是除了最低限度的需求别团享受的与我们无关。荒唐带了苦涩苦涩夹着荒唐。横澜山吃白米饭有美国罐头我们吃杂粮饭把芭蕉树根泡进盐水缸。迷龙的黑市蓬勃展死啦死啦缩减本来就不够的口粮以便迷龙去黑市换烟酒香皂、女人丝袜他再拿去股长军需什么的那里换回早该给我们的物资。

    我对着写完了欠条回来的死啦死啦冷不丁一句:“你睡了几个军需的老婆?”

    死啦死啦:“啊?”然后他便乐了:“有几个吧。”

    我:“你现在像个礼包身上捆着丝袜嘴里叼着香皂把自己放在托盘里送上去。拍人小老婆马屁的人像个军人吗?”

    死啦死啦便哈哈地笑:“你嫉妒啦你嫉妒。”

    我没嫉妒而且说真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可能打击到脸皮如此之厚的人我便换个方式:“你想没想过?”

    “想过!”那家伙斩钉截铁地说。只是下一句能把人气死“想过什么?”

    我:“……禅达城现在传得过江了上千鬼子呢唯虞啸卿马是瞻了。优先分配的给养、打醒十二分精神的军队、一座拿他当中流砥柱的禅达这是虞啸卿这回赚到的。你赚到什么啦?”

    死啦死啦:“我对啦我对啦。”

    我:“……你疯啦。”

    死啦死啦:“疯啦但是对啦。对错很要紧。”

    我看着他屁颠地沿着交通壕一路行去敲敲这个打打那个狗肉比他持重二十倍地一路跟着。我翻着白眼从郝兽医手里拿过给我留的杂粮饭和盐水泡芭蕉根。

    我:“他真有这么蠢吗?”

    郝兽医:“真有这么蠢。”

    我便改瞪老头子那张永远沮丧的脸:“他拿小脑都能让我们这些人精吃瘪。”

    郝兽医:“可人家只在一件事情上用心。”

    迷龙把弹雨从林中的隐蔽地泼洒了出去。一边对着豆饼大叫:“弹夹子!弹夹子!”豆饼便一手一个弹匣送了过去看得迷龙愣:“一辈子都教不会吗?东北人就生三只手?”

    不辣摔了个手榴弹我们已经默契得很了丧门星提着刀摸了过去。我端着枪在警戒现实地说一句我肉搏可能还打不过豆饼可枪法还行。

    那天晚上出了点小事。两个后来现是三个狗急跳墙的日军打算偷渡回西岸他们到江边就崩溃了这是能把上千人也冲得七零八落的江对三个靠吃白蚁和野芭蕉活着的人与冥河无异。我们杀死了俩剩下一个死啦死啦要活的。

    满汉和泥蛋在斗嘴子关于谁做排头兵的问题。

    泥蛋:“我昨晚帮你替岗啦。你排头兵。”

    满汉:“排头兵跟替岗有什么相干吗。”

    我:“满汉排头兵。”

    满汉:“我痢疾。”

    我:“那等痢疾好了让你做十回排头兵。”

    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官儿满汉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我看了眼死啦死啦他也没有反对意见。泥蛋在打仗上比满汉稍强一点。于是满汉就成了可以比泥蛋先消耗的资源。每只土拔鼠都因此条不成文的法则而后悔来我们这个炮灰团但我告诉他们哪个团都不屑要我团出去的兵而且所有军队都是这样的法则。

    满汉战战兢兢第一个摸出了树林但他没有中枪。于是我们潜出我们隐藏的树林。这帮人和以前已经不大一样了以前他们只知道轻声轻声除了脚下轻声什么都关注不到反倒弄出越来越大声。现在他们用不着去刻意让自己轻声了而是关注手上的武器。

    我得说我们已经有那么点儿样了那点儿样就是张立宪何书光们天天装出来的那样。可我们不是装的是拿来保自己命的。死啦死啦也用不着去关注战斗队形把哪个踢回队里或者揪出队里。他们现在知道自己的位置。死啦死啦只需要把他的毛瑟枪轻轻地摆上一摆同时安抚着狗肉的头。

    死啦死啦:“活的。”

    谁都明白啦只在他身边的我老人家给他添堵:“那你可不能放狗肉。”

    死啦死啦便瞪我一眼:“你怎么还不如个壮丁兵啊?”

    我便不再说话了。晚上最黑的不是林子而是江滩因为滩石就是黑的被江水里的波光一晃更什么也看不清我们把自己压低在一个蹲踞的高度上呈扇面向那里潜近——日本人的枪法可准得要命。

第六十八章

    让我们找到那个日军的不是我们的眼睛而是耳朵他跟一堆破布无异坐在那里就几乎和礁石同化了。但是他摇摇晃晃地在哼歌咿咿呀呀的哼他娘的一难听得要死的日本歌。

    我们把身子压得更低这样他的背景就是江水和波光了很明晰。十几个枪口的准星牢牢套着他我们拉着绝不会被他一个手榴弹放倒俩的间距而且保证可以在半秒之内把他变成漏勺。

    那家伙还在咿咿呀呀地唱那架势就像死了爹死了娘并且在他刚开哭的时候全家又都死光了一样而且我们这时候开始觉得那歌也有那么点儿好听劲儿了。

    死啦死啦终于失了耐心“抓起来。小心他拉手榴弹。”

    丧门星打算过去执行这道命令他刚站起来的时候那堆破布也就悄没声地倒下了他倒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跟一堆布垮在地上一样。丧门星望了望我们这才过去用刀背挑了挑那家伙。他没使多大劲但那日本家伙已经轻得很悄没声地便被他挑翻了过来。

    丧门星在做短暂的调查后便做出结论:“死啦。腕子割断啦。”然后他收刀掉头闷声地便走开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让人有点伤心。

    我过去就着月光看了看那具枯柴一般的尸骸衣服早已在丛林中腐尽他根本是用藤条和绳子把那些破布片绑在身上遮住最后的羞耻他的动脉早在我们到达前就割断了血流进江水里洇红了一大片。

    但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张交织了无数泪痕的脏污的脸。

    我抬头看了眼环在周围的兵们主要是新兵他们中很多人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他们的对头。

    江水的映光暴露了我们南天门上的重机开始向我们扫射。我们开始撤离这处无掩无蔽的滩岸。我注意到满汉跑了两步然后跑回去拖着那具尸骸——那几乎不会拖累他的度因为实在太轻。

    死啦死啦和我找了个舒服地方坐了他在抽烟并打算给我来上一口我想了想还是拒绝。

    新丁们又在刨土如果他们能像用锹那样熟练地用枪这仗早已打赢了——但这回他们不是在刨老鼠洞是在刨坟坑。迷龙什么的根本不管东一个西一个地散躺散坐着。一脸鄙视地看热闹。

    土拔鼠们做了件我意料之外的事他们把三个日本死鬼埋了。据说日军会给打他们打得最狠的我方将士垒坟。而土拔鼠们却会在直觉上同情惨过他们的人。我瞧着他们很细致也很事儿地把坟头拍实打平碑是绝没有的大部分家伙不会写字但还要压上几块石头满汉还要撮堆土插几根草。做完这一切他摘了几张大树叶子直奔树丛——他正患痢疾。

    我开始嘿嘿地乐“不像个人样儿可有时候还做点儿人事儿嘛。”

    死啦死啦:“什么人事儿?”

    我:“这都给埋啦等我死啦也就会有人埋啦。”

    死啦死啦:“你嘴太毒还乱派排头兵。我看他们宁埋日本鬼子也不会埋你。”

    我有点儿气结只好对着土拔鼠们吆喝:“不准跪啊!那下边埋的不值得你们跪!”

    泥蛋:“甲鱼才跪呢。”

    死啦死啦就嘿嘿地乐。

    我:“你乐什么?”

    死啦死啦:“没什么。乌乍乍一帮自以为很能打的新兵。”

    我难得地点头不迭:“嗯哪嗯哪。”

    死啦死啦:“可真比刚来那会儿强。这是炼狱经了炼狱的事还能想到把日本的死人埋了就是说胆没吓破见了日本的活人他们也敢打。”

    我:“你就骗吧骗吧。他们以前没见过鬼子。你给他们见的全这样的没了魂被追死饿死打死他们当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等见了真章他们就知道啦。你害了他们。”

    死啦死啦:“也许是你被吓破胆了呢?像你说的。咱们也见过日本人爱放毒气放完了再收拾说成攻无不克。也许他能打也是唬出来的呢?都一样的说到头有人不想活。可没人不怕死。”

    我想了一会:“可能。”

    死啦死啦就很得意。真的很得意嘿嘿地乐:“那就是说我做得对。”

    我闷闷地:“对球。”

    死啦死啦:“对就是对。别加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眼。”他瞧着我:“做得对很重要。”

    我闷闷地:“你的对可能在我这就叫错。我想吃北平的酱豆腐想得要命可你多半会说把大便拿走。”

    死啦死啦:“那就对啦你在这个对字上也没少费劲啦。”他又一次嘻皮笑脸地强调着:“做得对很重要。”

    我:“放屁。”

    我不是在反驳真的不是在反驳而更多是在郁闷。而过了一会死啦死啦又在嘿嘿地乐。我瞪他一眼往地上啐了口并不想啐的唾沫。

    死啦死啦:“喂说到放屁打个赌吧你说那家伙拉完屎第一件事不会是擦屁股。”

    我看了眼他说的满汉满汉蹲在树丛里因为他的痢疾而一脸痛苦的表情枪靠在旁边的树干上。

    我:“难道是擦你嘴不成?赌我从此单带一个连不用做你的亲随就成。”

    死啦死啦:“离我远安全点?”

    我:“不全是。还有眼不见为净。”

    死啦死啦:“真的?”

    “真的。”

    还有我费好大的劲终于面对了所谓现实。我无心纠正我也懒得说因为我知道他也知道。

    死啦死啦:“赌啦。”

    然后他开始大笑因为满汉拉完之后第一件事情确实不是擦屁股而是先拿起靠在旁边的枪挂在肩上并且伴之以往身后狐疑地张望。

    我惊怒交集:“这不算!你搞得人都以为身后就有个鬼子来抹他们脖子都神经病啦!”

    死啦死啦:“还不够!”他操起枪便对着林子里放了一个空枪并且对着他射击的方向鬼叫:“什么人?!”

    我大声地抗议:“你又来啦!”

    这种抗议永远是无效的死啦死啦认一个方向。带着一帮睁眼瞎子乌乍乍便冲了过去。我瘸着满汉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蹦着我们跟着林里的猴子又要睡不着觉了这样地冲刺注定要持续到天光大亮强身健体兼之锻炼警惕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直到他觉得满意。

    死啦死啦在我耳边大叫:“赌不赌。我赌他下回拉屎都带着枪。”

    我气往上撞我大叫着:“赌啦!”

    我们东倒西歪筋疲力尽地晃回了阵地连死啦死啦都是一样。

    满汉飞快地跑向树丛。

    死啦死啦便捅着我:“嗳嗳你要自由啦。”

    这回满汉是抱着枪在树丛里蹲下去的我对天骂了句娘摔着手跳进我们的战壕死啦死啦又一回小人得志地怪笑“我又赢啦。”

    他又赢啦。他有了一团紧张到神经质的兵。虞啸卿拿走了整个世界而他得到了只有他才觉得有价值的灰尘。

    我们在拆房子确切说我们在把被日军炮火炸成了废墟的民房拆成零碎。再用这些零碎来搭成我们能住的房子——但现在我们主要在忙前一部分的工序。我们尽可能爱惜那些少去一半的床、缺腿的凳子、多个角的桌子、烧糊的被子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这都将是我们今后的家当。

    青山绿水祭旗坡和横澜山大得天荒地老远处小小的禅达小得如烟似幻这一切都让我们这帮子外地佬心里猛生了苍凉哪怕是新丁哪怕是大字不识的老粗也有三生九世的沧桑。

    豆饼爬在高处大叫:“要麻哥啊!炮灰团它真是后娘养的啊!”

    鬼知道他什么晕要忽然这么喊。喊完后还要忙擦一擦眼睛惊慌地看我们一眼看样子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在神经。我们热烈地鼓掌。豆饼便受宠若惊笑“莫事莫事。”

    迷龙就也开始人来疯嚷嚷:“虞啸卿他也是后娘养的啊!”

    我们不搭理他我们干活。

    迷龙的期待落空只好讪讪地大叫:“干活!苦力快干活!”

    嚷得最凶的人通常都是干得最少的迷龙一边嚷一边退直退到断墟之后去了我们也装没看见那家伙钻进去就再没出来。

    选三个最不该得罪的人。炮灰团的家伙一定会说虞啸卿虞啸卿还是他妈的虞啸卿。我相信自生自灭是他的气话。但整个虞师就像是同时收到一道命令矢志同心地忘掉祭旗坡上那帮后娘养的。

    我远远地看着死啦死啦他在远远的草丛里出没背着我的枪偶尔便会解下来对着草丛里“砰”一下子然后再悠悠闲闲地把枪上肩而狗肉则猛冲向他刚用枪打过的地方——通常都是扑空。几辆车驰过从路上驰过死啦死啦正捣弄的草丛但那与我们无关绝对无关它们只是过路去横澜山顺便把劣质燃汽和灰尘喷得死啦死啦一脸让他看上去更像禅达城里一个潦倒穷汉。死啦死啦只好挠挠头呆呆地看着。

    再也没人来我们的阵地谁也不会来。你很期待地看着越变越大的车头但往下一定会看见对你放屁的车屁股。我们像是上古洪荒就窝在祭旗坡的野人趴在湿乎乎的泥土里与朽木头一同糟烂。

    死啦死啦已经不望呆了屁股拱得半天高在草丛里扒拉着他也许打到也许没有打到地猎物一会他两手空空外加一脸失落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并且被草结绊了一跤。

    死啦死啦说不行得盖房至少壕沟里外得有个替换。师里理所当然地说没有材料死啦死啦便扒城外被日军炮兵炸出来的废墟。

    我和不辣蹑手蹑脚地绕过断墙根看迷龙到底在忙活些什么。那家伙蜷在谁都瞧不见的地方锤子、锉刀什么的丫在忙活一个五零手炮弹的弹壳把那玩意做成一个小人偶做得笑眼眯眯的很漂亮又有点万圣节南瓜头式的狰狞。

    迷龙想家啦。尽管他是我们中离家最近的一个。

    我和不辣一声喊把一筐土隔着墙倒了过去把躺得正舒服的迷龙给活埋了一半。我们狂喜地尖叫和大笑着倒像天底下的好运全落我们俩头上了几秒钟后迷龙冲杀出来我们开始奔逃——不辣出卖了我他跑得比我快他当然跑得比一个瘸子快。

    我:“你不能跑得比一个瘸子快!欺负瘸子……”

    叫管个屁用。迷龙轻轻松松就把我放倒了然后一只脚踏在我身上。不辣也不跑了回过头来尖声大笑天底下的好运又全落他头上了。

    我:“迷龙哥!迷龙爷!我二十五啦!”

    迷龙居高临下地运着气:“二十五了不得啊?小屁孩儿。”

    我继续告饶:“小太爷今天二十五啦。”

    迷龙:“哦那得送个大礼。”

    然后他开始踢我的屁股还“一、二、三、四”地数着看来是打算踢足二十五脚。

    要命的是不辣也在帮数他的数法是这样的:“……十七、十八、十二、十一……”

    乱了套的迷龙开始鬼叫:“到底是几啊?”

    不辣:“一!一!”

    于是迷龙又开始“一、二、三、四”地重踢一遍。那家伙踢得于他叫轻于我叫重我笑和惨叫后来我捂着脸哭嚎。

    迷龙有些不齿:“说这家伙咋从来动嘴不动手呢原来打痛了要哭的。”

    于是便把我扔那悻悻地走两步不辣忘了自己也是凶手之一嘻嘻哈哈地跟惜乎迷龙欲擒故纵的一下回扑起手过早于是那两货开始又一轮的追逐。

    我放开了捂着脸的手我在怪笑只不过是在模仿着哭声怪笑。

    无人喝彩只有我自己惊讶地听着原来我还可以出这样的声音。谁能说清自己出生时的声是哭声还是笑声?

    支着锅架着火蛇屁股把能找到的野菜、杂粮米什么的都加进了锅里豆饼拿枝打通的竹筒玩命地吹火。我们四仰八叉地等吃。

    死啦死啦过来时拿着一只野兔蛇屁股很挑剔地看了看才拿去开剥。

    不辣:“才这么点?打狗肉好啦狗肉还够饨一锅呢。”

    死啦死啦:“炖你好啦。就这点还是狗肉叼到的。”

    我:“它干吗不叼一头牛呢?这耗子还不够我一人吃的。”

    郝兽医连忙到蛇屁股刀下去看他有最差劲的眼力劲儿“是兔子吧?”

    蛇屁股:“是耗子大耗子。就这眼神还救死扶伤呢。”

    迷龙:“我要回家。”

    我们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他如果这样直楞楞地说出来那一定是最想要的而且是要得不打折扣的。我们眼里炽热燃烧的叫作妒嫉而死啦死啦拍了拍狗肉一屁股坐下一脸冷漠。

    丧门星:“你又要去呀?”

    蛇屁股:“你回去很多次了嗳。”

    迷龙:“老子要进货。”

    克虏伯猛省:“能吃不?”

    不辣:“吃屁吧。他进个鬼的货。”

    豆饼:“嗯!嗯!”

    我:“哼哼。”

    迷龙便把眼瞪得亚赛牛眼:“哼哼什么?!你以为我回去跟老婆同床呢?老子几个月没办事了呢!”

    我:“我四年啦。”

    郝兽医:“我二十多年啦。”

    豆饼:“啥叫办事?”

    我们只好抓耳挠腮地看着他。丧门星鹦鹉学舌地叹着气:“小孩子啊小孩子。”

    死啦死啦:“去吧去吧。”

第六十九章

    那家伙蜷在草里头架在狗肉身上要死不活地挥着手。

    迷龙:“团座话啦!”

    他也知道要犯众怒蹦起来就跑身后追着我们连根拔起扔过去的草根泥土。

    我:“我也要去!”

    死啦死啦:“去吧去吧。”

    我瘸着追在迷龙屁股后边我身后追着人渣们连根拔起拔过来的草根泥土。跑了很远我回头看了眼死啦死啦他还跟那躺着偎在狗肉身上。他期待清新我们也期待清新像把我们从收容站里扒拉出来泡进杀虫粉里一样。可命是磨的连他心里也渐渐长出了虱子。看着这样一个团长你便明白运交华盖天意冥冥。

    第十七章

    我和迷龙一个挺着一个佝偻着一个大步流星着一个瘸着死挣死赶着走在禅达的郊外。驶往横澜山的车一路把泥浆和烟尘连喷带溅地弄到我们身上。

    迷龙一直也斜着我:“你来干啥?”

    我:“你去干啥?”

    迷龙:“再给你二十五脚。”

    我:“省省吧。你少说踢了五十脚。”

    迷龙就嘿嘿笑着搂了我的肩。我狠狠给了丫肚子一拳丫仍是嘿嘿地乐。

    我:“为一个被你踢过五十脚的瘸子着想能走慢吗?”

    迷龙:“我挟着你。挟着你。”

    迷龙几乎每星期回家一趟然后第二天用同样风风火火的度赶回来。他用劈柴价买了全套的家具却仍然没有房子。我们知道他回去也只能看着他家大床和他的老婆干瞪眼但是我们仍然嫉妒。

    我把一张靠椅倒放过来跨坐在路边。迷龙的家具还堆在那只是给盖上了油布。迷龙正撩开那张巨床上的油布大马金刀地躺坐上去。嘴里说回家。其实也没家我们都知道连我们身上的虱子都知道所谓回家也就是回到他看中的小院之上路牙子旁边继续他已经持续了几月之久的战争。

    稍顷工夫他对峙的那院门开了冷黄脸端了托盘两碗茶迎着我们出来。

    冷黄脸:“来啦。小说整理布于bsp;迷龙:“来啦。烦劳你照顾我家东西啊。”

    冷黄脸:“好说好说混也混个君子人嘛。军爷喝口水。”

    冷黄脸这回和上回浑然不同。上回如对贼这回如待客。

    迷龙一口喝干了这小子会喝屁的茶嘴里还嚼茶叶:“呀你大哥忘加唾沫了。”

    冷黄脸便冷冷黄黄地讪笑一下:“说笑啦。”

    我:“好茶。”

    迷龙:“啊?好茶吗?这小子每回都给我泡草帽圈子!”

    冷黄脸便又冷冷黄黄地讪笑一下:“说笑啦。”

    迷龙:“嗳呀大叔。都上好茶了是不是咱这事有得转了?”

    冷黄脸:“转什么转?没得转。”

    迷龙:“那您请回。蘑菇咱接着泡。”

    冷黄脸:“转是没得转的。可有人想请你的工。”

    迷龙:“老子吃官粮拿军饷快活得流油。谁请得起我?”

    我瞪着冷黄脸那个竭力隐藏着什么的表情老小子还是半死不活地惹人生气可眼都快眯了。

    我:“请他干啥?请他拆房子吗?”

    院子里就又有个老家伙的声音:“六福啊你跟人好好说了吗?”

    冷黄脸便立刻换了个暖到不得了的神情:“好好说!我正好好说呢!”

    迷龙便立刻占了多大理似地嚷起来:“好好说个屁呀!他拿老子们逗着玩呢!”

    拐棍子在地上戳了一下冷黄脸立刻把腰哈到一个我们以为他这年龄的人绝哈不到的程度迷龙呵呵地乐但院子里那尊佛出来的时候我们立刻很想逃之夭夭。

    ——那是我们从南天门上逃下来时。敬死啦死啦三斤老酒反被泼了一脚酒的老耆宿君子人。那家伙还是那样一千年不变的德行让你不信他的真也搞不清他的假。

    冷黄脸:“老爷。”

    老耆宿就没理他:“你们就不要理他六福这老小子生得一张天怒人怨的烂嘴搞到老来守鳏……两位面善?”

    两位中的我把脑袋抵在椅背子上以免不被人看到脸。迷龙正蹁了腿想下床一边还要把对着人的正脸拧成一个侧脸——我们俩都是一副逃跑的姿态。

    我:“不善不善。”

    迷龙:“没见过。不认得。”

    老耆宿:“我想也是。一个老不死的臭皮囊点把火就该着啦何来认得诸位栋梁才俊的福气?六福跟我说啦……”

    迷龙:“说了好。走啦走啦。”

    我:“走啦走啦。”

    我们俩似被猫追的耗子。如果有一个拔腿开跑另一个准也拔腿开跑。

    老耆宿:“六福说他老啦想归根。”

    迷龙:“啥?”

    冷黄脸便冲着我们挤眉弄眼:“归根归根。”

    老耆宿:“老东西也没个去处。说根就是我这不想单在外边看宅子啦想回来我住哪儿他归哪儿。可这院子是我家祖宅得有人看不住了它也得有个人气。”

    我又看了眼那老家伙老头子的狡黠是绝不外露的他仍像上回见一样一脸厚道。我又看了眼迷龙我不相信他有这样的好运气。

    但是老家伙就是这样说了:“军爷劳烦?”

    我猜想迷龙准也不相信自己的好运:“啥?”

    老家伙:“劳烦军爷来帮我看个院子省得那些宵小来动偷鸡摸狗的歪脑筋。其实歪脑筋就是糊涂脑筋他们就不想想谁家宅子不是一块砖一片瓦打拼来的。”

    迷龙:“嗯嗯。哦哦。”

    我:“就是就是。”

    老家伙:“那就是成啦?”

    我:“成没成?迷龙?别挠啦迷龙说成不成?”

    迷龙挠完后脑挠脖子挠完脖子挠胸口挠完胸口挠屁股:“好说好说。”

    老家伙:“那就成啦。六福啊?六福!”

    六福:“来啦来啦!”

    另一个老家伙也不知啥时跑回院去了这时候挟着个大酒坛子和个大碗跑出来。那碗大概是上回敬死啦死啦那坛子它大哥而此碗则是彼碗的老祖宗。

    老家伙:“咱们君子人君子话君子约。就这碗酒了你帮我看着看到啥时候我说不用啦你就跟我算工钱。”

    我没说话我也斜着迷龙迷龙瞪着冷黄脸把大碗放在大床上拿大坛子咚咚地往里倒着。迷龙舔了舔嘴唇一副木的表情。

    我小声地:“迷龙。够你洗脸啦。”

    老家伙这回都不自己动手端啦冷黄脸手上使把劲端了起来。两老家伙心怀叵测地看着迷龙好意、狡黠与恶劣并存了。

    老家伙:“不是生意胜似生意。君子酒一饮而尽。”

    迷龙把那只足放得进两只整鸡的大碗端起来时还在呆。并且我觉得他已经有点儿打晃。

    我:“不行就别玩命啦迷龙。”

    但是迷龙把那碗端了起来我听着那咚咚咚咚烈酒下喉的声音不由头皮炸而两老家伙毫不放松地盯着以免迷龙洒落了哪怕一滴。

    迷龙又被狠狠地整治啦打了两个老江湖的山门然后被人狠整了一把。老家伙拿到了他们想要的尊严迷龙拿到了他想要的家。他把大碗放回了他的大床上看起来清醒得很。

    迷龙:“好。不错。那啥还行。”

    然后他掉头就往回途走。我一把揪住“你东家在那边。”

    老家伙们便谦和地微笑着。

    迷龙:“我老婆呢?”

    我:“跟我私奔啦!”

    迷龙便呵呵地乐“跟老子过的人看得上你这半根葱?不扯啦忙死啦忙死啦老子去搬家。”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几步。然后做一滩泥软倒地上并且因为坡度和力不从心地挣扎还在缓慢而生动地往下滚动。

    我回头看了眼那两老家伙老家伙们兴致勃勃很有生命力地看着。

    老耆宿:“想起了年青那时候。”

    冷黄脸:“军爷下去咯。”

    我回头看了眼迷龙迷龙已经成功地滚到坡底。半截脸浸在田埂边的水沟里。

    迷龙:“……老子要搬家。”

    我们又一次乒乒乓乓拆开那张遭老瘟的床。往大开的院门里运进七零八落的部件。

    不辣嘬着一个烟屁股嘬得两腮亚赛猴子。可他点上的炮刚响两个就哑屁了不辣拿着烟屁又去凑还是没动静。

    不辣:“不顺遂啊!不顺遂啊!”

    迷龙的鞋翻着跟斗从院门里飞出来飞到了不辣地后脑上然后迷龙光着一只脚蹦了出来不辣蛇屁股合伙放对迷龙。

    鞭炮这时候炸得噼里啪啦我们把那三个打得夹七缠八的家伙推到一边以免妨碍我们干活。

    迷龙的鬼床大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拆成零碎我们也只能喊着号子用绳子把它从窗口吊进去然后在二楼再把它拼装好。

    我们大多数人不干活没头苍蝇似地满院满屋乱蹿不时有人在狭窄的拐口处撞了头不时有人在院子里的青苔上滑倒有时有人从陡得可以的楼梯上滚下来。说实话我们在野外呆太久了我们已经不大习惯人为的建筑。

    这院不富贵但是费了心思我们里里外外出出进进的推着挤着撞着打开这个窗看看外边推开这个门看看里边到前院看看天井和屋檐到后院远眺下院子之外的景色。而阿译从看见一个窗洞外的景色后就像一只想从玻璃上寻条出路的苍蝇他粘在上边了。

    郝兽医:“贼你妈的太不成话。”

    丧门星:“不要脸不成话。”

    我说:“比日本鬼子还不成话。”然后继续用一种游魂的步伐量过院子和迷龙的新家。我看着那张床在二楼被重新组装成整我看着以这个很大的卧室为中心迷龙的家像豆芽一样生出来。

    迷龙那天狠狠打击了我们离家最远的家伙连忽悠带诈唬给自己弄来一个家。我们认为那是口水粘的我们说就要完啦可迷龙那天让我们看见它比横澜山的永备阵地还要坚实。

    迷龙老婆作为我们中间唯一的一个女性也作为我们中为数不多真在干活的人一会儿出现在楼上一会儿出现在楼下这屋子是四通八达的所以当我正眼看见她在身前时过一会儿转身又现她还在身前。

    克虏伯敲钉子的时候被个二两重的锤头轻碰了一下便开始哭爹喊娘那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往下他便可以贴着帮他上药的迷龙老婆挨着擦着。

    郝兽医:“原来他除了吃和睡还有别的想头。”

    我:“三秒钟。三秒之后他就问晚上吃什么。”

    克虏伯:“嫂子晚上吃什么?”

    迷龙老婆:“想着想着吃起来就更香。”

    克虏伯就想着丫望着这屋瓦片的天顶已经开始擦口水。我简直就看不下去身后被人轻拱了一下那是再战又北的不辣和蛇屁股两货估计在外边地面上打了十七八个滚这回还要互相怨七怨八。

    不辣:“以后叫你上就不要拖拖拉拉。”

    蛇屁股:“谁知道你连眨巴眼都顶不住。放个屁都长过你啊。

    不辣:“……老子晚上吃穷了他啊吃穷了他。”

    蛇屁股便深表同意地:“吃他个冲家啊吃他个冲家。”

    我们一帮各自心怀鬼胎地人“轰”地就往后闪因为我们全挤在楼梯口而迷龙老婆要下楼。

    迷龙老婆:“孟连长这是你的东西。”

    我看了眼塞在我手里的那个玉镯子联想起镯子的主人我便忧伤而又有些讷讷。

    我:“不是我的。”

    迷龙老婆:“小醉送宝儿回来这东西她说已经送给宝儿了死活也不拿回去。”

    我:“不是我的。”

    迷龙老婆:“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是男人干的。女人家没这么大方。”

    我:“……哦。”

    迷龙老婆:“孟连长太耽于军务顾不上别的吧?小醉大概是想谁能去把这东西还给她吧?”

    我便把那个镯子袖了迷龙老婆下去了。

    后来我便一直立在窗口看着这院子里的青瓦和人头呆。

    迷龙的家已经一多半收拾得了我还盯着窗外手袖着镯子团弄我第一回注意到原来玉石在各种不同的角度下会泛出不同的光泽但其实我更加注意到的是迷龙在下边使劲蹭蹭他正在干活的老婆直到他老婆在快被他挤到墙根时没好气地给了他几下。

    那帮傻子们呆呆地看着那张床在这间占了小院足足一面的宽阔房间里该床把这房间占掉了几乎一半迷龙老婆现在不在这屋但那帮傻子每一个说话都压着声涩。

    丧门星:“太会享福了……他也。”

    不辣:“迷龙这小子……真不是东西。”

    豆饼还在床上床下地爬着敲紧最后几个楔子毫无疑问他是今天干活最多的一个人。

    豆饼:“嗯!”

    蛇屁股:“豆饼你坐那我看看。”

    豆饼:“我不。我知道你们想啥球的。”

第七十章

    在我的眼里于是就有好几个人嘿嘿呵呵地笑比奸更轩的轩笑比傻更傻的傻笑你只好叫它作浪笑。我看见他们眼里的所见他们看见他们不知在哪儿的女人他们把她安置在这张已经被我们拆装三次的床上祭旗坡的烂泥以及去他妈的西岸他们在东岸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不辣忽然开始大惊小怪地鬼叫:“看那个小眼晶晶的贼啊!我就知道他最色啦你看他看着别人家的床口水都流出来啦!”

    我忽然现所有人渣们都看着我在笑于是我明白了我确实像不辣所说的那样不堪于是我连忙把我的小眼晶晶挪开但那种挪开让他们更加哄堂大笑于是我索性走向那张床试图把他们的注意力挪到一些别的东西上。

    我:“这个花刻得不错禅达的木工一向就不错。窗子位置也好看这光照的外边景色秀得很。”

    然后我就得迎接又一回哄堂大笑连郝老头也在大笑。

    蛇屁股:“读书人就这么假模假式的。以为就他吃过猪肉别人就没见过猪走路。”

    我窘得不行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臆想的女人是谁而我知道我只好坚强地继续研究那张床的结构幸好迷龙在楼下大叫。

    迷龙:“干活的呢?干活的人呢?”

    那家伙重重地踏得楼板直颤但我们看见第一个从楼梯口现身的不是迷龙而是顶着一张桌子的阿译桌子被卡在陡峭的楼梯上阿译像一只蜗牛的软体部分痛苦地在其下挣扎。

    阿译:“我在下面叫叫你们也没个人下来帮忙。”

    迷龙等不耐烦。从他身后猛挤了一下算是把阿译连他的桌子挤过了狭道阿译便把桌子猛放在地上再把自己放在桌子上呼呼地喘气。迷龙没空关心他他找的是我们。

    迷龙:“咋都挤在这啦?干活呀干活呀!”

    丧门星:“干完了呀。

    克虏伯甜蜜地:“等吃饭呢等吃饭。”

    迷龙:“真干完啦?”

    阿译趴在桌上呼哧地喘着气:“干干完啦。连你的货都放放进地下室啦。”

    迷龙:“那叫窖地窖还可以冻大白菜。”

    在做这种有口无心的纠正时。我们已经看见他贼眼溜溜地在算计从真诚的算计到算计过的真诚丫一会功夫转了十七八个转然后他扑通跪了下来砸得我们觉得这楼要塌。

    迷龙:“各位叔叔大伯乡里乡亲亲兄亲弟嗳。亏了你们老子才有个窝嗳这里磕头谢过啦。”

    郝兽医吓一跳连忙去给他往起里扶。我们在后边冷一言热一语的。

    我:“还自称老子呢。”

    不辣:“也没见他磕呀?”

    迷龙:“我这个傻小子是明白的这地方那是地主老财住的能轮到我个傻小子住进来那是弟兄们搏出来的。我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这个窝子过了今天那就是弟兄们大家的。”

    我们听得讶异得不行又总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对位。

    丧门星感慨:“他总算说句人话啦。”

    蛇屁股疑惑:“他是傻小子吗?他是傻小子?”

    不辣解惑:“他就算说他是火宫殿的臭豆腐。那也不能吃。迷龙啥时候开饭?这个要紧。吃完饭老子们要闹洞房。”

    克虏伯焦急着:“对呀啥时候开饭?”

    豆饼憧憬着:“嗯闹洞房。嘿嘿。”

    我就跟自己犯着纳闷:“什么叫过了今天?”

    但迷龙是一概当没听见打就着势被郝兽医搀起来。他就很严肃地往我们往楼下领。

    迷龙:“我现在带弟兄们看看我这窝子。”

    丧门星抗议:“看过啦。”

    迷龙:“整好的没看。这我家楼梯下了梯子是院子。”

    郝兽医:“我在这磕过脑袋我还摔过。”

    不辣:“梯子上边是洞房。老子们要吃饭吃完了闹洞房。”

    管他三七二十几的迷龙带着我们一帮傻帽拖拖拉拉地下到了一楼。

    迷龙:“这里还有间小房子没瞅见吧?谁知道我家有多少间房子?”

    阿译:“想数的。还没数。”

    我:“臭显个什么?”

    雷宝儿在研究院角的青苔抬头冲我翻个白眼。吐舌头我吐回去。而那帮家伙关心的是在伙房生火的迷龙老婆。

    克虏伯:“嗳呀。嫂子做饭了嘿嘿。”

    迷龙老婆便彬彬有礼又见外又不见外地向我们鞠了个躬:“刚生上火。”

    豆饼便一边积极地回着躬边被我们踢着屁股:“嘿嘿嫂子。”

    迷龙:“现在咱们打外边瞅瞅我这窝子。”

    我:“上外边看啥呀?在外边陪着你屁股都坐烂啦再看院子都看塌啦。”

    迷龙管他七三二十几地把我们往外引:“瞅瞅再瞅瞅。”

    郝兽医厚道地理解着:“他得意啊。自己家是瞧不够的。”

    于是迷龙就把我们带出了院子。

    现在我们又站在当时耍无赖静坐的鬼地方在迷龙的引领下远眺。

    迷龙:“瞅那块那是咱们祭旗坡那是狗娘养的横澜山那边要有啥动静我这里第一眼就瞅得见弟兄们要打那边来我第一眼也瞅得见。”

    蛇屁股:“瞅什么?我们是你老子啊?你会等在这瞅我们来?”

    迷龙豪气干云地:“众弟兄就是我迷龙的老子。”

    郝兽医挠着头苦笑:“那你对你老子还真不赖。”

    我:“要被他瞅着我鸡皮疙瘩能从祭旗坡一直掉到这。”

    不辣:“那你就真成白骨精啦。哈哈烦啦就是鸡皮疙瘩加骨头架子。”

    我气得有点儿打结还没找到回应的话迷龙指着一个遥远的看似人形的小点开始大叫:“死啦死啦!”

    我们便簇一堆儿极目远眺那根本是个人类目力难辩的小点你甚至分不清那是人是动物。

    阿译:“团座不是在监着新兵盖营房吗?”

    我:“他也不乐意呗。那是苦差。想想你周围几百张豆饼。”

    豆饼就冤得很:“关我什么事呀?”

    然后我们听见身后一阵暴风暴雨般的脚步声。我们回头时正好瞧见迷龙已经跑回自己家门边还在门口的青苔上滑了个狗吃屎但那一点儿没打搅他的兴致还冲我们挤出个涎笑的脸——他刚才的架势我们很不熟这样的涎笑可熟得很。

    然后丫闪身进门门关上我们听见一个家伙在后边关门上板加闩子的声音。

    我们忽省过来就冲过去砸门打板迷龙在那头嘿嘿地奸笑。

    我愤怒地嚷嚷:“我就觉得不对!”

    不辣:“迷龙你就这么对你老子啊?!”

    豆饼:“迷龙哥我是豆饼。你开个门。”

    克虏伯悲愤得快要哭了:“我还没吃饭呢!”

    郝兽医:“这不成话真不成话。”

    我们听着里边踢里踏啦的脚步声。丧门星把脑袋顶在门上看着顶得眼珠子都快杵进门缝里去了。然后向我们宣布这样的消息。

    丧门星:“他扯了他老婆就上楼啦!不单是扯的还用抱的!”

    阿译总是慢半拍地拱在门上:“看不见啊?没看见。”

    丧门星:“不光抱的!还亲了个嘴!”

    蛇屁股愤怒地大叫着:“天杀的天杀的!”

    不辣:“他就这么猴急啊?冲开门阉了他!”

    郝兽医又开始替人着想:“他憋好久啦。打死啦死啦回来就没跟老婆同过房。”

    我:“他每星期都回来每次回都去他老婆住的客栈。”

    郝兽医:“他老婆孩子都住的大通铺。”

    不辣:“那也不行!那也不行!”

    克虏伯:“我饿啦。”

    郝兽医:“你以为他有几个子?收拾出这个窝都快叫他冲家了咱们这帮人这肚子再一顿。日子不要过了。”

    蛇屁股:“那也不行。嫂子开下门!我们知道你是好人!”

    我忽然有些意兴索然:“别叫啦。迷龙老婆也不喜欢我们。”

    那帮家伙便讶然地盯着我。

    豆饼:“为啥?我们又没做坏事。”

    我:“咱们是丘八杀人的就这样子。她上个家就是被我们这样人毁掉的。”

    丧门星吓一跳:“那那那那又不是我们干的。”

    我:“都是拿枪的。”

    不辣很忿忿:“那迷龙拿的是扫帚啊?老大个儿机枪捷克造。”

    郝兽医:“……她男人嘛。女人家。”

    我:“行行行!行啦!我也是瞎猜的。”

    我们从七嘴八舌转入了沉寂不辣悻悻地作势看那架子我倒不怀疑他能一脚把门踢开我们也沉默地看着他也终于没踢。

    我们落落地站在院墙外。那是因为几个最悻悻的如不辣蛇屁股之流还要往迷龙家睡房的窗户里摔几个小石头。

    几个石头后迷龙光着膀子从那个窗眼里现身冲着我们就哈哈地涎乐。

    豆饼便见了日出似地:“迷龙哥!”

    蛇屁股猛的便一个爆栗:“别见了你亲妈似的!”

    克虏伯:“我还没吃饭呢!”

    迷龙连个屁也没吭咣当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窗户还没合缝时我们已经瞧见他奔向我们瞧不见的床。

    我们便站在那里每一个人都心里滔了天地觉得自己是个傻B。

    不辣:“走吧。等什么?”

    迷龙那边厢已经开始嚎上啦:“姐儿们巧打扮哪去把那戏来观。”

    我:“等着了。走吧。”

    我们郁郁地回去祭旗坡没走几步就碰见那个被迷龙指作死啦死啦的东西那是一个禅达佬赶着一头驴那驴冲我们高叫着。我们觉得我们蠢得像驴。

    我们誓要把迷龙收拾个臭死。实际上他回来后立刻被我们收拾了个臭死。但还能怎么样呢?我后来想迷龙是仁慈的他让我们愤怒地离开。好过在曲终人散时寥落地离开。那样的话我们只会想起我们什么也没做连替人高兴的能力都已丧失我们只会眼红、咒骂和嫉妒。

    这回那辆车终于是在我们祭旗坡下停的死啦死啦和阿译在完成着几个大帆布袋子的交接交接方地余治一脸地不耐烦劲何书光甚至懒得下车以他最爱好的姿势倒坐在车上捣腾着手风琴。

    车开走的时候手风琴也就响起来啦欢快得很师部来的货直奔他们最爱去的横澜山。

    阿译在我们已经搭出轮廓来了的营房旁边支了张三脚桌子。坐了个三脚小凳翻着那本烂糟糟的名册。点着更烂糟糟的一堆国币几个总算还识得数字的兵在帮他打点——他干这个可真是太合适了我恨不得给他套个袖套。

    我们在领饷新丁们眼光光地瞪着即将到手的饷因为傻瓜们没领过几次饷。老家伙们爱搭不理地看着他们的饷因为知道那几个子也绝不够干个什么。

    死啦死啦点头哈腰地领着他那份在我们中间肯定是最多的饷。

    虞啸卿的好处是在乎名声。包括在炮灰团这帮烂柴中的名声但求无愧于心他可能拖饷但绝不吞饷扣饷。

    迷龙站在一个拆出来的砖堆上脸上还带着被我们当树栽了之后存下的泥壳子衣服也是泥泥水水的丫快活得不行。

    迷龙:“老子成亲啦!糖糖!说一声万年好合给一块糖!”

    我们抓着我们那几个破饷很有尊严地看着。

    我:“万年好合?你沤煤炭哪?”

    迷龙:“这个家伙没得糖吃。”

    我:“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十块!拿来!”

    迷龙掩着口袋便跳下来要跑我们拥上去嘴里没口子大叫着万年好合。有时喊成万年好合个王八蛋什么的没一会丫就剩两个被撕巴开的口袋了。我们把硬糖块塞进了嘴里眼光光地看着我们这片号称团营地的荒地真甜。迷龙可得意了连衣服都被我们撕开了。丫敞着个胸脯对我们嚷嚷“我对弟兄们不错吧?着实不错!”

    豆饼甜得眯着眼:“嗯!”

    蛇屁股:“你是在拍马屁吧?”

    豆饼:“嗯!”

    迷龙才不管那个呢他得意啦他高兴啦他终于过上了他从南天门上便开始向往的生活。“有奶就是娘!”他拍着胸脯:“我有奶我就是你们众人的娘!——对不对呀?”

    “对不对”是对我们这个人圈子外说的。死啦死啦正低眉顺眼地过去。

    死啦死啦便没口子地点头:“对对对对对。”

    迷龙:“饷领了没有啊?”

    死啦死啦:“领啦。”

    迷龙便拿出一摞欠条来:“那就拿来呀。”

    死啦死啦便向了我们:“我是你们众人的孙子!谁有钱借我?”

    我们便哄的一声作鸟兽散。但是那没用死啦死啦追在我们每一个人身后。那压根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

    迷龙便拍着手上的欠条等待着狗肉眼光光地看着看着它的主人从每一个人身上敲诈出来若干再加上自己的饷交给迷龙换回一摞欠条中的那么一张。

    我们现在都说狗肉比死啦死啦要阔气它那身肉上东市怎说还能卖两子而死啦死啦撩街上可保只能臭大街——于是一到饷时死啦死啦便水蛭似地盯着我们这帮光棍。

    我看着那家伙冲着我便过来了忙闪身就走可没辄这种生物你甩不掉。我便站住了“你是我爷爷我没钱借你。”

第七十一章

    死啦死啦:“得给迷龙凑进货的钱啊要不他那就断档啦。你们就只有杂粮米吃啦。”

    其实我已经在掏我的口袋了“你找郝老头要啊。”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捏着两个手指:“人家为儿子攒家本的。你这样热血的大好青年有觉有悟的就不要讨价还价啦。”

    我听得气往上撞进了他指尖的钱又夺了回来“不给啦。”

    死啦死啦:“我有你把柄。”

    我:“屁的把柄。要钱也可以我单带一个连不做你近随。”

    死啦死啦:“又来又来。离我远了你就自由啦?我说啥做啥关你屁事呀?离我近你哪不自由啦?”

    我差点没噎着“你是我团座嗳。要啥没啥还胡下命令的团座。”

    死啦死啦想了想说:“那我还是有你把柄。”

    我没骂回去因为他掏出一摞又脏又旧的信晃着那些信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地方有的都开啦所有的都卷角污边。

    我:“不会有我的。”

    那家伙便抽出一封来乱晃:“烽火连三月家书值万金。你要自由还是烽火家信?”

    我拼命瞪着被他晃得什么也看不清的那封信竭力想看清信封上写的什么但根本不可能看清。

    我:“那我自由啦。”

    死啦死啦愣了:“……啊哈?”

    他不晃了但我也刻意地没去看我非常绅士地给他鞠了个躬然后我瘸着尽量以快乐的姿势跑开。

    死啦死啦:“孟烦了!”

    我回头旁边有堆火那家伙把那封鬼知道是谁的信晾在火上。他现在倒不是在跟我斗法了是在研究我的心态——这是我最不愿意的。

    于是我打个哈哈翻着白眼:“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然后我用一个瘸子的正步走开。

    迷龙:“你干啥飙乎乎的事啊?!”

    我回头迷龙正在跟死啦死啦撕巴郝兽医正从火里把那封刚扔进去的信抢出来在自己怀里焐灭。

    他们现在都在看着我因为我是一副再也掩饰不来的表情那很严重——连死啦死啦都意识到了。

    我嘴上还在做这样的坚持:“不是我的。他们都以为我早死啦。”

    郝兽医只是看了看那封信又狐疑地看着我。

    然后我一把从郝兽医手上抢过那封信逃命般地跑开。

    死啦死啦兴高采烈地在我身后大叫他又赢啦。“你没自由!你没自由!”

    我没理他我没理任何一个人我匆匆跑向一个无人的地方。

    我钻在一丛灌木里我看着那封信它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路大概不比我少多少。我很奇怪区区几页纸张也能辗转到今天。信封脏透了但我还能看见熟悉的端庄而拘泥的楷书。

    我拆信不知道是那封信终于走到头了还是我抖得太厉害了我伸手把信撕成了两半然后往下我是把两个半张纸展开拼凑在一起看的即使在这里我仍把它窝在怀里不想我的家事变成别人家的谈资。

    我自认是《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魔鬼在三千年的沉寂之后终于学会仇恨人类。但人总高估自己我做不到。

    信没多长我看完了便开始对自己低声咆哮:

    “孟烦了你干嘛不早点弄死你自己?!”

    我在死啦死啦和我共用的防炮洞里我用望远镜看着对岸。我有一种仇恨的眼神尽管其实在对岸日军做完了掩蔽工作后我什么也看不到南天门看起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不出里边隐藏着几千个枪口和几十个炮口。

    除了山顶那棵已经被改成永久工事的巨树现在看起来像个妖怪。

    郝兽医:“烦啦你真不去啊?”

    我头也没回就给顶了:“我要一个人待着。”

    老头子走了。不辣几个又现身:“烦啦。你女人住哪儿?”

    我干脆话都不回了忿忿地瞪着他们。不辣们终于顶不住了。

    蛇屁股:“不说就不说嘛还想光顾下自家人生意。”

    我瞪着那帮家伙消失迷龙和他们不一伙但从防炮洞外跑过时冲我拍了拍屁股。死啦死啦身后跟着狗肉丫探了个头进来瞄我一眼。

    死啦死啦:“不去拉倒。”

    似乎安静了但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阿译而且进来的最正式也穿得最光鲜整一整自己用一种同样光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光鲜而羞涩。

    我:“人模狗样子过得去。滚吧。小说整理布于bsp;阿译便高兴甚至感激地冲我点点头去了。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有点儿恍惚地看着这凌乱还渗着霉气的洞子。

    了饷就有很多人想进城唯一能去的只有禅达。死啦死啦和迷龙是的一定要去的出自告人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辣和郝兽医们是要去的他们是绑作一堆的人捆子。阿译也是要去的尽管一脸要和初恋情人约会的操行但傻子都知道他隔段时间就得去向唐基汇报炮灰团劣行。

    我在壕沟里晃荡着在留守的兵眼里我是这几个时辰的最高阵地长官对我自己而言我是一个魂不守舍的不知何去何从的瘸子。老炮灰都走了对着一群新炮灰我觉得我是一个人。我希望通往山下的路断成天堑我所在的地方成了孤峰我一个人在孤峰上老死。

    我指指这个戳戳那个让一帮好好坐那偷懒的瘪犊子玩意起来排队立正把某个家伙的领扣系到一个勒死他的地步踢几个屁股拿棍子敲打某个人的钢盔赶着人把枪位从甲处搬到乙处。

    没两小时就现高估了自己这要是孤峰我准已经操了锄头填一条通往外边的路。我受不了新来的炮灰。他们当对岸的杀手真是我们让他们看的受惊兔子当子弹打在身上只带走一块肉而不是小命以为只要带着枪拉屎就会永远不死。

    我只是一个人我从没试过一个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现在已经不像个阵地最高长官了我窝在交通壕里我周围蜷了一帮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兵的兵我在打击他们士气兼之散布谣言。

    我神气活现地敲打着满汉的盔让他经常要提一下又遮往了视线的盔。

    “挨过枪吗?”我扔着一七九二子弹玩儿“当打在你身上还是这么大个?傻的。——通——”

    我把那子弹杵在泥蛋的胸口。泥蛋震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躲不开。别想躲开它比声快两倍多。进去肉撕开撕得很开连血管带肉带神经。呼带走一大块它走了你的肉想合上合不上撕烂了。这是好的没打在骨头上。打骨头上它就在你那一百多斤里打旋转着圈开出一条道打胸口的子弹也许就在肚子里才找到。打脑袋上进去——通——然后出不去就在脑袋里打转。——柔柔柔柔——好几圈这里边的东西被搅成糊……”

    那帮乡下人的脸被我吓得煞白无论如何这带给我一种怪异的快乐。

    泥蛋:“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

    我:“他们说假话我说真的。这还是好的。这是步枪轻的。重机枪空空空空那东西是泼子弹的。别指望就挨一。通通通它能推得你从这撞到那。你被打烂了你也撞烂了。赶快看哧你拿枪的手轻啦整条撕走啦……”

    一片煞白的脸中一张最煞白的脸:“……真的吗?”

    我:“当然真的知道为什么打仗总有那么多失踪的吗?烂糊啦……你怎么就回来啦?”

    我跳了起来一群人中间被吓得最惨的一个是我们的督导阿译。

    阿译:“没人。”

    我:“唐基不在?”

    阿译:“嗯。”他反过味来:“我找副师座干嘛?”

    我:“得啦得啦。一个肚子里的蛔虫谁身上的虱子是个公母都瞒不过。”

    阿译忽然表情怪异地看着我而我也现了我在相当亲切地拍打着他。

    阿译:“烦啦你这两天怪兮兮的。”

    我:“小太爷从来就是天生异相的。”

    阿译:“我的意思是说……”

    泥蛋在那边可着劲大喊:“王八蛋!”

    我吓了一跳:“干什么干什么?”

    满汉愤怒地:“鬼子那边骂我们!”

    我:“骂什么?”

    满汉:“八格牙路!”

    我:“没想法。请他们吃隔夜屎。”

    阿译:“对对!”

    我没心思参与这种永无休止的骂局沿着交通壕走开。满汉乐颠颠地赶回去开骂阵。阿译犹豫了一下决定清高他跟着我。我想离阿译远点儿因为我忽然觉得那张小白脸让我看着亲切。

    阿译想离我近点因为他忽然觉得我这张小白脸让他看着亲切。

    我想刚才的几个小时里阵地上的我去师部的阿译都现一件事我们一直是一群人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

    我都从交通壕钻回一线战壕了阿译还锲而不舍地跟着我拿着望远镜冲对岸看他也假模假式地看着。

    泥蛋满汉那一伙在那边哇哇地跟对岸骂着有时国骂有时地方话西岸那边有时日语有时夹生得不得了的汉语于是东岸也有时汉语有时掺上夹生得不得了的日语。

    “罗圈腿!小矮子!”

    “该死的!”(日语)

    “田鸡腿!萝卜头!”

    “垃圾兵!”(日语)

    “小东洋!连茅坑都抢的叫花子!”

    “我们给你带来死的觉悟!”(日语)

    “竹内连山上了山带个联队屎克螂!老子一炮干他个球统统滚作驴粪蛋!”

    西岸沉寂了一小会他们听得懂“竹内连山”四个字。

    再杀过来时便是夹生的中文“无头的小鬼叫虞啸卿!冤死野鬼全是他的兵!竹内队长的狗是健太郎!噬完他的胆嚼他的肝!”

    我们这回静寂了大概都被小日本居然用中文编骂词儿给吓住了。

    我呸了一口:“无聊。”

    阿译:“文理不通。”

    我:“东西两岸统统的撑的。”

    阿译:“十三点。”他还要给我解释:“十三点就是捣浆糊的傻瓜嘛。”

    我:“两边都十三点。那你就是个十四点。”

    阿译便立刻警惕地看着我。

    我:“我至少是个十三点。”我连忙友好地看着他:“我是想起我犯傻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傻小日本刚往我们阵地上撩过白磷弹啥都糊啦我还划火柴。”

    阿译确定我并无恶意时便绽放笑脸:“我是十三点。我……我……”

    他居然还要想他什么时候做过傻事我善意地提醒他:“不用想。多啦。”

    阿译便几乎有点雀跃地:“对多啦!我最十三点的是对你开枪你别介意。”

    我:“反正也没打着。跟你说我怎么个十三点一致对外那会去游行大棍子刚挥过来就吓尿啦幸好立马水龙就浇过来啦。我就一边往上顶一边想。这回总没人看得出来啦。”

    阿译:“你听我这个。我从小就十三点小时候爬电线杆子。手扎钉子上啦我不敢拔就挂在那等大人来等了半个钟。后来我爸问我你就那么能忍痛?我其实是怕痛怕那一下痛。嗳呀我现在说起来还打寒战。”

    我:“你是很十三点你都二十六点三十九点啦。”

    阿译:“你七十八点。”

    我:“我一百五十六点。”

    我们就笑了笑完沉默了一会。

    我:“十三点就是傻瓜的意思对吧?”

    阿译:“嗯。”

    我:“我真想做傻瓜我真想活回去。”

    阿译:“我也是。”

    我们又沉默我们这回的沉默被横澜山上的一声鬼叫打破了那声音响亮到这种地步它只能是用一个大扩音喇叭给嚷嚷出来的“小鬼子听好喽!兔子耳朵树起来爷爷给你好听地!”

    我吓了一跳我理解横澜山的家伙们会因任何辱及虞啸卿的话语抓狂但他们整到这个地步也实在让我瞠目结舌了:两个步枪手从那边的战壕里蹦了出来。如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端个架子然后蹦出来的是那个喜欢卖肉的小四眼儿何书光丫什么武装也没有又光了膀子背着他的手风琴。丫开始拉手风琴的时候他的一个死党把一个大喇叭举到他的嘴边。

    何书光开始唱我忽然现我们中间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快板诗人。

    “竹内竹内忙得蛋累!连山连山年年受伤!挖洞挖洞老鼠勾当!过江过江死个透僵!”

    他还要拉出一个极长的旋律拖个大尾调:“全窝耗子死光光个个撂在王八滩!”

    我“噗哧”一声连望远镜都滚落到地上了。阿译把另一副望远镜贴在眼眶上张开的下巴要合不上来。

    我:“这个……”

    阿译:“……十三点……”

    我:“……一百三十点都够啦……”

    泥蛋腾腾地跑过来一脸受了大惊的架势“主力团!主力团打旗语要要联合!”

    我:“我们能跟他们联合什么?”

    泥蛋:“那个……”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清主力团居然打算与我们联合的内容:“那个!”

    我站在壕沟的尽头我们阵地上的渣子兵从我这厢排了开去排到我看不见的壕沟拐角。我瞪着阿译阿译肩膀以上探在壕外拿望远镜盯着横澜山上的旗语。

    我问:“好了没有?”

    阿译:“好了?……没有!他们也在做准备!”

第七十二章 本书转截于

    我差点就把个手挥下去了气得直骂:“你个死十三点要利落点!”

    这回再叫阿译十三点就没刚才那么融洽了他多少有点受伤地看我一眼但总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望远镜上。

    我确信此战源于祭旗坡和南天门穷极无聊的骂阵但因辱及虞啸卿而迅升级。到了这步田地已经与虞啸卿再没半点儿关系它只是一群背井离乡的家伙在这里做郁积已久的渲泄。

    阿译:“好啦好啦!”

    我便把手猛挥了三次:“一!二!三!”

    横澜山那边的旗语也在挥动从横澜山到祭旗坡的几千个声音“一二三”地一起计数然后从横澜山到祭旗坡猛炸出一个怕是禅达也听得见的声音——那是几千人一起喊出来的:

    “竹内连山你妈巴羔子!”

    这样洪亮到现实的声音在怒江河谷和山峦里轰轰回荡它过去之后你觉得这个世界成哑巴了什么都再也没有声音南天门的几千日军一片寂然。不知道谁先笑的然后我们这个壕沟里的人笑得锤着砸着笑得打跌。阿译仍坚强地在观察来自横澜山的旗语“主力团弟兄向咱们表示感谢。”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不稀罕!”

    对岸南天门里传来古怪的声音听了像是拉锯子砸石头但你没瞧见正主前怎么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声音。虞啸卿的精锐们不是盖的甫一出手便叫西岸鸦雀无声。但在这样长久的对峙中你很难保持每分每秒的仇恨它只适用于战场上的短兵相接。”

    我用望远镜张望着我身边的枪手警戒着鬼知道日本人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阿译忽然惊讶得咦了一声:“那是日本的越剧吗?”

    我:“是日本人的京剧。”

    阿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他意识到又被我取笑了他瞄了我一眼。但是我们都全神贯注于对岸阵地上冒出的那个日本人身上了。

    那家伙在几种听起来有点乱糟糟的日本乐器伴奏中光得只有一条缠腰布露着他极难看的五短身材肚皮上画着一张鬼脸但他倒是大方得很手上拿着一柄扇子跳一种奇怪的舞蹈。

    泥蛋:“耍流氓。”

    满汉:“是在骂人吧?”

    我身边的家伙过于紧张地拉开了枪栓被我把枪拿了过来。

    我:“刚才他们也没开枪。你要懂点儿规矩。”

    “么子规矩?”我回头不辣他们已经回来了显然对这场奇怪的战争还没搞清端倪。

    我:“好。好极了。不辣你不是爱唱戏上去唱去。”

    不辣:“坏透啦。要我死啊?”

    我:“死不了啦。小太爷输不得这口气。”

    不辣挣扎着被我们一帮早就在这的往外杵。

    每个阵地为射界着想都会清空那片空地现在成了天然的表演场地。谁一直窝在壕沟里过都并不那么快意而至今还未有人开过枪则成为安全的保证。

    不辣不负众望又拧又抛媚眼地骚得很连对岸都是一片嗯哨和怪叫声。

    不辣:“胡大姐——呃~我的妻——啊?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嗬嗬。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那我就比不上罗嗬嗬。你比他还有多咯呃……”

    这是一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舞蹈时似乎在炫耀罗圈腿和肚腩子的家伙很快败下去。而西岸响起这样一个调门。

    “……冲上高山用我们的尸骸填满沟壑。走向大海让我们的浮尸漂满洋面……”(日语)

    不知道什么词但那样的调门还是合唱不是不辣那一个荒腔走板压得住的不辣很快被抡了下来。东岸下一个蹦出来的人并不在我们这边横澜山上的何书光又蹦了出来他的衣服还没穿上以至我肯定他一定要感冒。我在望远镜里看着他挥着一把刀那是虞啸卿的刀。何书光的刀花耍得着实好看但他是在用刀做指挥棒横澜山的人本来就比我们多得多歌声响起来时比方才那声“妈巴羔子”几不逊色。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他那个狂劲儿也许幼稚但要干这种傻事也许就需要幼稚。从调门到嗓门都彻底把西岸压倒。我们这边会唱的人也跟着唱。至少我旁边的阿译在哼哼并且又伴之颤抖和眼眶潮。

    我眼睛上杵着一个望远镜。爬在交通壕的梯子上东张西望我像一具漠不关心的探照灯。我已经为类似这样的声音激动过了我再也不会激动。

    《旗正飘飘》是在将近尾声时才被切断的它显然也教西岸有点挠头颇费了一趟心思才哼唱出歌词——毫无疑问那是中文的。

    西岸:“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们哑了这已经是西岸今天第二次冒出中文而且和上次那个狗屁不通的顺口溜不一样这样一歌如果他们原来不会的话几分钟内是不可能教会的。

    我:“美国调中国词被日本人凄凄切切地唱很多东西夹七缠八地混在一起今天确实不会有人开枪今天以叫骂开始但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找不到区别。”

    但是有一个眼泪鼻涕一起飞的家伙从我身边冲过冲上了阵地前的空地他并不是要像不辣一样表演他在叫骂——那是阿译抓了狂的阿译。

    阿译:“不准你唱!不准你们唱这歌!不准你们唱我们的歌!”

    我没去拉那个涕泪滂沱的家伙我抓着梯子以免自己掉下去我几近悲悯地看着他并且我想起死啦死啦为什么总用这种类似的眼神看我们。

    我:“你也可以唱他们的歌呀。要是你会的话。”

    阿译抓狂地跳跄着:“我不会说日语啊!”

    我:“那就没办法啦。这事上他们一向比我们上心。”

    但阿译忽然想起什么来了。猛敲着自己的脑袋他那头头一会被敲成三七一会开成四六一会中分。

    阿译:“我唱!我唱!”

    然后那家伙掏出个铅笔头翻出张破纸找了块石头片子垫着就在双方的射界这内坐下来猛写着我该庆幸今天一片和气否则他早成漏勺。

    从我们的阵地里漂出来的歌声是这样的:

    “滑泪喇娃尾恩那鲁鸟独莫诺欲

    太达衣嘛妹萨妹对退扑鸟华司对欲……”

    西岸已哑然显然我们唱得并不那么离谱。

    我拿一块油布遮在头上。遮阿译的口水那家伙还在失控中。拿着他刚写的破纸片用哭嚎的嗓子念一句战壕里的傻瓜们便跟着嚎一句。

    阿译:“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我们:“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阿译:“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我们:“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阿译:“娃泪刺右库尾基塞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们:“娃泪刺……?”

    蛇屁股:“太他妈长啦!”

    阿译便去找刚才被他过于一气呵成地一段:“右库尾基塞!”

    我们:“娃泪刺右库尾基塞!”

    我趁着阿译没那么口水横飞的时候连忙问:“啥意思啊?”

    阿译:“不知道啊!……好像是叫他们投降的意思!”

    我:“你不是不会说日语吗?”

    阿译:“我不会啊!我知道点音刚把音都默写下来啦!”他在他的纸片上找着音:“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们:“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他们不会投降就像我们绝不会投降。我们都早已腻烦了开枪我们腻烦了开枪但也绝不会投降。”

    第十八章

    1、祭旗坡-山下空地外/暮/晴

    那辆死啦死啦抢虞啸卿的吉普开了过来在我们的上山道口停下。

    这会儿是日军的合唱或者我更该说合咏在怒江两岸飘(日语):

    风雨交加夜冷雨夹雪天。瑟瑟冬日晚怎奈此夕寒。

    粗盐权佐酒糟醅聊取暖。鼻寒频作响俯嗽连连……”

    山下空地里的家伙也在仰望望不见的呆。

    死啦死啦对他后座上的某人在叫嚣:“我让你看看我军如何英勇作仗!”

    然后他愣了他开始挠头而他后座上有那么个我们并不认识。但外形上熟悉得很的人物——反正这些把整座学校、整座工厂搬过整个中国的蚂蚁们长得都一个样破衣烂衫奄奄待毙却一脸该死的阳光和希望。

    死啦死啦的车后座上就载着这么一只蚂蚁。

    蚂蚁新奇之极地听着这两岸回缭的日语:“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死啦死啦:“打仗啊!还能干什么?”这家伙对他后座上的人一副火大的样子但往下自己也犯着疑惑:“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喂你们!没看见长官吗?帮忙拉炮啊!咱们团的大炮!”

    他的车还牵引着那么一门缺五少六的小炮一门陈旧的三七战防炮。那门炮很难过目还忘它一边是橡胶轮一边是硬木轮于是永远出一种硌硌楞楞的声音。

    2、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几个被死啦死啦从山下就抓差的新丁使劲地拖着挽着那门战防炮。硬轮子硌着战壕里的土。骨龙骨龙地给我们的还击里加着噪声。

    现在上去得瑟的是迷龙丫那吵得我们曾整星期整星期没法睡的嗓子现在真是派上了用场。

    迷龙:“尊厅长休要怒气。容我三娥把话答说什么中华民国七八载年年战乱把人杀这本是国家的大事我不懂。我却知杀人偿命千古一厘是王法我的姐姐安善良民弱女子可怜她无辜的被人杀……”

    咿咿呀呀地唱腔中死啦死啦绷足了脸儿往前走跟在他的炮后边有时又得上去为他被堵住的炮开道一边还得推开一尊尊向着他的脊背其中若干个脊背还在跟着哼唱。

    而小蚂蚁好奇得不行这里对他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有时他碰倒了弹药箱让手榴弹滚了一地有时惊讶于我们架在坑道里的炊锅似乎我们就不需要吃饭一那德行真是让泥蛋这样不入流的兵都想揍他妈的。

    小蚂蚁:“真了不起!这就是你们的阵地吗?这个手榴弹是怎么扔出去的?你们真的就在这里做饭?煮些什么呢?炮弹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机铁翼下死的种子徒生些抗力应声起来了大时代的战士高塔般竖立压踏着破裂的土地。”

    我们忙着搬开弹药箱拿掉被他冒冒失失拿在手上的危险品把炊炉搬开一而死啦死啦对着身后那个有感而的诗人猛转过身来。该诗人并不是那种掉文的吟哦而是欢快地念诵一在死啦死啦瞪着他的同时欢快地念诵。

    他冒失地拍打着死啦死啦的肩膀我认为他还不如去碰一个手榴弹:“啊我看见你说的战场了太了不起啦我知道你说的战争了。不是我写的可我忽然就想起它来了。

    什么力也瞬不了火炭般的眼睛什么声也遮不着愤怒的吼声。烟火里萌育着复兴的幼芽真的生存要从死里来争取。热血培养起自由之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死啦死啦呼出来的气冲击着鼻翼迷龙在壕沟之外向对岸拧着身躯南天门上至少一个伍的日军在与他琴瑟相和。

    迷龙:“……我头趟的状纸被摔下二趟把我的哥哥押三一趟拼一死赃官才把那传票……”

    死啦死啦:“迷龙你个不要脑袋的玩意在干什么哪?!”

    迷龙:“四一趟他的父子全到案他逼我俩按来画押……打不起来!玩呐!”

    死啦死啦抄起刚被我们搬开的锅盖便砸了过去:“滚他妈的下来!”

    迷龙便连滚带爬地回了壕沟顺便抄着那个刚拿来砸他的锅盖还给我们。

    迷龙:“吃饭家伙你都摔啊?咋啦?我又咋啦?”

    小蚂蚁:“到战场上驰骋高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迷龙:“……这是哪来的?”他看了眼死啦死啦死啦死啦瞪着那位小诗人然后开始喘着气望天:“你拉来的?什么玩意?”

    死啦死啦:“我拉来的是战防炮!”

    一直在瞌睡的克虏伯便清醒了:“啊!炮!”

    他这样呻吟了一声便把庞大的身躯压向停在坑道的那门战防炮往下我们再没见他起身了。

    迷龙:“那玩意不能吃又不能睡。我说的是人。”

    死啦死啦:“他自己跟来的!”

    死啦死啦便继续望天喘气。

    3、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现在日本人那边在阵地上跳一种并不奇怪的舞蹈连我们都看得懂他们在扮演插秧或丰收在这上边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死啦死啦攀在我原来攀的梯子上烦燥地看着我保证现在让他烦躁的东西并不在西岸而在我们这坑里。

第七十三章

    我:“在多少丝袜香皂及其它之后死啦死啦终于弄到一门行将报废的三七战防炮可在禅达的茶馆里等炮时他碰上他的克星——搬运学校和工厂的无数蚂蚁中的一只相见恨晚的密月期足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他们狠狠地呛上以至死啦死啦要带那只蚂蚁来祭旗坡上看看什么叫作打仗。偏巧今天不打仗今天我们和西岸心照不宣达成联欢。”

    那只小蚂蚁正以从上来便未衰减过的兴趣和新兵们扎一堆因为新兵们对他多少还算客气点他正在研究泥蛋手上的步枪伴之以“军人兄弟这东西怎样用的”这样的问。

    泥蛋:“子弹从这儿装进去从那儿飞出来。”他开始做一件我已经做过的事情:“躲不开别想躲开比声很快呼连血带肉带走一大块……嗳?有子弹!”

    他赶紧把枪挪开因为小蚂蚁正想研究子弹飞出来的地方。

    我蜷在一个浅炮洞里和郝兽医偷乐:“死啦死啦快气疯啦。”

    郝兽医:“我就不知道他哪里好气。”

    我:“他老招不该招的家伙。要在暗夜里竖立火炬一除了那帮家伙还有谁这么说啊?”

    郝兽医:“哪帮家伙?”

    我:“那帮家伙。”

    我挤眉弄眼了半天终于通过戳打阵地上的红色让老头子会意。

    我:“那帮家伙双十二之后可越来越不成话啦简直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的劲头。”

    郝兽医:“不是吧。我觉得年青人就是这么说这么想的。”

    我:“我年青。我放这种大屁吗?”

    郝兽医就只好苦笑:“你不年青呵。你好些时候比我老头子还老。”

    我愣了一下恨得只好挥了挥手。

    郝兽医:“……烦啦你身体要有啥不好可得告诉我。”

    我:“……怎么啦?”

    郝兽医:“照常你一定是十倍的狠话回了过来。”

    我只好又挥了挥手象驱赶蝇蚊但我很茫然。郝老头子也损德把半面镜子递了过来于是我看见我苍老而忧郁的眼睛那是郝兽医看得见的我自己看到更多我看到最里边的败绩与失落。

    于是我抢了那镜子扔了于是我看着小蚂蚁现在和克虏伯凑在一起因为克虏伯总算从被他把玩刚一个遍地那门战防炮上抬起头欣喜未褪但多了点失望。

    克虏伯:“这不是德国炮!它是苏联造的!”

    小蚂蚁于是又被人提到了他高兴的地方。天晓得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地方。

    小蚂蚁:“苏维埃是个伟大的国度他的人民放弃过很多。但从没放弃过热情。他让我们看见房檐总是很低矮但低矮的房檐下总有高傲的头颅。”

    克虏伯:“……啊?是吧?哈?”

    死啦死啦在梯子上又狠狠向对岸张了两望他狠狠下来时把梯子都给弄翻了连人带梯子翻在战壕里。如果不是我也觉得那小家伙很烦人真会很高兴看他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样子。

    我:“我们一直很想把他气成这样。我们处心积虑但从来没能做到。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犯着和郝老头同样的纳闷他用不着这么生气在幼稚的程度和方向上他和那只小蚂蚁一模一样。”

    死啦死啦从梯子下拱出来便下逐客令:“你就不是要看阵地吗?你看啦看啦都看遍啦你可以走啦走啦走啦!”

    小蚂蚁便微笑:“我看到阵地啦可我没看见打仗。”

    “我……”我们看着死啦死啦两指头一抡像是要口惹悬河的样子但那两指头就没抡下来。最后僵在那里冲着天——江那边日军在对我们深情地咏唱丫无论如何有点张口结舌。

    死啦死啦:“我们现在不打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知道吗?……现在……现在在养兵……天天年年月月地打仗?打仗!你当是……斗蛐蛐呢?”

    小蚂蚁:“可您刚才在路上说您说国人其实从来不缺勇气和创见就是太爱安逸。死都不怕就要个安逸。几万万人打破了头只要一个能搬回自己家的东西。很多别的东西就被我们忘掉了。一个**兄弟说了句能让我记一辈子的话。”

    死啦死啦:“二十郎当岁说什么一辈子?”

    于是小蚂蚁就是那么天真无邪地把死啦死啦噎了个半死:“可人一辈子都是要向前走的呵不是吗?”

    死啦死啦只好紧绷着脸儿挥着手:“……空谈误国。走啦走啦。”

    小蚂蚁:“不可以空谈但是要有向往。你们是国人中真正的精锐你们出境打仗时我们全校人嚎啕大哭。我老师说同学们不要哭了。用每分每秒来读书!他们是真正的英雄。我们不要荒废了时日让他们成了最后地的雄……”

    我凑在死啦死啦身边。我知道我很像一个使坏的师爷:“要不要叉他下去?”

    死啦死啦喘着大气:“怎么叉?”

    我惊讶于他的愚蠢:“军防重地闲人莫入啦。”

    迷龙和不辣便已经开始付诸实施一人一个上去叉:“走啦走啦!军防重地闲人莫入!”

    死啦死啦:“放屁!你们自己又有哪天当这是军防重地啦?”迷龙和不辣便愣着神看着他:“老子叫他上来的!谁敢叉?!”

    于是死啦死啦在壕沟里困兽一样地转着小蚂蚁刚才被迷龙和不辣一人一拳打得现在还蹲在地上说不出话但这不能稍缓死啦死啦的窘境。

    他终于又把指头戳向小蚂蚁时已经想出了最烂的辄:“老子你一杆枪一套军装你这一百多斤摞这跟我打仗!我刚说的我就全吃回去!”

    我:“……你找事做?”

    已经晚啦那只小蚂蚁虽然还痛得蹲着但已经高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壕沟往起站:“谢谢。谢谢。从北往南一路逃好多次都想死了算啦。能走到这里和**兄弟共御外侮。一是还背着书二是那时就想这微贱之躯总还是民族之城的一块砖当此危难不该由我自己作主。”

    我便对死啦死啦打着冷哈哈:“致谢词都出来啦。我说团座啊你不觉得他色不太正吗?你觉得咱们还不够后娘养的吗?”

    死啦死啦:“什么色?他啥色?”

    你看着一个聪明人犯糊涂就会很无奈我带着这种无奈的神情戳打阵地上的一块红色。

    死啦死啦:“不是吧?”

    我:“……我是你的副官。你的副官告诉你枪口向外没错可在虞师公然拉进一个那色的就是大错特错。

    他当然知道那是大错特错所以他现在快进绝路啦。他甚至都不在壕沟里转啦刚摔了他的梯子又被新丁扶起来了。

    死啦死啦拿着望远镜爬到梯子上去向着对岸装犊子一日本人现在告一断落了横澜山上的何书光又带着主力团在飙。

    小蚂蚁则向他和我们所有人烦着:“团长我的枪呢?”

    我们便推着他擞着他:“走啦走啦。”

    “他逗你玩的。”

    “再不走大嘴巴子抽你看见没这么大嘴巴子。”

    小蚂蚁:“可以没有衣服。我看见很多兄弟也没有衣服可一定得给我枪。我知道来这里是来对啦。对啦真好。我老师说对或错很重要……”

    我们就听见一声“你奶奶个熊”的暴喝那个刚才还在梯子上装犊子的家伙从梯子上卷了下来狠狠一拳砸在小蚂蚁的脸上然后是下边紧跟着地一脚。

    我们欣喜若狂十七八个拳头一起举了起来:“揍他妈的!”

    “我早想啦!”

    死啦死啦:“都滚一边去!老子自己的事自己料理!”

    然后在壕沟里便是一片人头涌动狗肉狂吠大叫。死啦死啦殴打着一个被我们推来擞去的小家伙还要不时抽出拳头来给某个忍不住对小家伙放了黑拳的家伙予以痛击。

    我:“作为一根杀人无算的沙场油子半个他也能把那只激动起来就要背过气去的小蚂蚁收拾成末。我们唯一奇怪的是他到此时才祭出拳头。”

    4、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小蚂蚁站在我们的阵地口儿。眼窝青着嘴肿着鼻血流着一边抹着还一边对我们深深地鞠下一躬。

    小蚂蚁:“谢谢。”

    我们涌在阵地口儿一团人对一个人。凶手死啦死啦站了小蚂蚁鞠下躬的对面不说话只喘气。

    我:“走啦走啦你别没够。”

    小蚂蚁:“我错啦。幸亏你们提醒。其实我来滇边本来是想去沦陷区打游击的但是我又怕因为那边特别难。现在我明白啦难的地方也是中国地方得有中国人在。”

    不辣:“吹牛皮哪?你做了鬼就过得去。”

    小蚂蚁:“只要真想去总是过得去的。”

    迷龙便抢了新丁的枪拉了枪栓:“你个枪崩猴。”

    小蚂蚁便又鞠一躬:“谢谢。”

    那家伙一路蹒跚着下山还在山路边摘了片树叶擦他流不完的鼻血我们在后边笑得轰轰的不辣捶着我打跌。

    死啦死啦绷着脸咬着牙在那里站着呼气和吸气呼气和吸气我都有点担心他抢了迷龙的枪来一下子还好他一直站到那只小蚂蚁的背影都在山路上消失了也没动作。

    死啦死啦:“……妈的小王八蛋忘了我正事。”

    迷龙便乐着:“有屁的正事。你要上去嚎两嗓子?”

    死啦死啦便茫然了一会听着横澜山的鬼叫这一整段子功夫战壕外的事情都快被我们忘掉了。

    死啦死啦:“我是要嚎两嗓子……我东西呢?”

    我:“啥东西?”

    死啦死啦也不说推挤着我们好回去阵地:“我东西呢?”

    5、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克虏伯还跪在那门战防炮旁边连刚才死啦死啦的大打出手都没让丫离开这门炮。死啦死啦站在他身边没说话但总算让克虏伯抬起一张哭丧的脸。

    克虏伯:“缺这少那的。”

    死啦死啦:“能使不?”

    克虏伯:“光瞄都没啦。”

    死啦死啦:“打得出去吗?”

    克虏伯:“炮又不是打得出去就算的。”

    我们便在旁边七嘴八舌地:“你管这破玩意干嘛呀?”

    “连丝袜带香皂带陪睡就换这堆破铁啊?”

    “赔了夫人又折兵。”

    死啦死啦:“七嘴八舌的鸟。兵要有个兵样子炮也就得在炮位上。搁这不碍事?人都过不去啦。”

    阿译:“那倒也是。”

    我:“往哪搁吧?”

    死啦死啦话也不说蹭蹭地就往前进。克虏伯可找着自己啦连新丁帮忙推炮都不要推开了新丁便把挽带套在自己肩上新丁只好在后边帮推。

    我们也没热闹看哗哗地跟着。

    6、横澜山-阵地外/日/晴

    何书光坐在壕外挎着手风琴鞋都踢掉啦光着脚在地上蹭。

    谁激愤也激愤不了这么长时间激愤劲过去啦悠闲劲也就来啦现在又轮到了西岸表演何书光拉着手风琴给对岸伴奏。

    7、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死啦死啦终于站在一个防炮洞外不动了就是他刚才架梯子的地方这个防炮洞挖得比较讲究有支撑点还有窥视孔它有时也做我们的观察哨。

    死啦死啦:“就这个吧。”

    我们就七手八脚地把炮拉到他说地定点上射击孔是现成的我们由克虏伯的意思把炮管子从那里支出去然后似乎就一切大吉啦。

    克虏伯呻吟着:“有炮啦。”

    我们便哼哼着:“嗯嗯炮都有啦。”

    “了不得啦。炮灰团有炮啦。”

    “走吧走吧。干点啥?”

    克虏伯摸着他娘的炮也舍不得走。死啦死啦盯着那炮也没要走的意思。

    死啦死啦:“没光瞄你怎么瞄?教教我。”

    克虏伯这会是沉默是金的行动派二话不说打开炮膛的身手以他那躯体来说也堪称利落他从炮管里瞄着一边摇着射界。

    死啦死啦就看着:“能准吗?”

    克虏伯:“好在也不远。打不动的东西还行。”

    死啦死啦:“你给我瞄住那个看看。十一点半那块嗯瞄那丛草枝子。”

    克虏伯不含糊摇几下就瞄住了。死啦死啦看了看。

    死啦死啦:“瞄好啦?准啦?”

    克虏伯:“好啦。我瞄的没跑。”

    死啦死啦看了看也就不看了不知道在琢磨啥我们就很新鲜地拥上去看毕竟我们没几个人从炮管里看过外边的世界。

    迷龙:“嗬嗬小鬼子扭大秧歌呢老子屁股也痒痒。”

    蛇屁股:“去啊去啊。没人挡着你。”

    死啦死啦似乎刚想起什么似的:“我说克虏伯一装炮弹炮管子就堵住啦你怎么拿炮管子瞄啊?”

    克虏伯:“瞄好了就定住了呀。打一炮瞄一。”

    死啦死啦:“没搞懂。”

第七十四章

    我:“傻呀。这都搞不懂。豆饼懂不懂?”

    豆饼忙骄傲地点着头:“懂啊我懂。”

    死啦死啦:“我没摸过炮啊。你装个我看看。”

    他是这样的谦虚而好学以至我们任何一人都没去想过丫到底想干什么。

    我:“豆饼摸过炮呀?你丢了魂啦团座。”

    炮弹是现成的随着炮拉过来的一箱刚才也被新兵蛋子一并搬在旁边。克虏伯手脚快得很拿一往炮膛里一送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拉上了闩子。

    克虏伯:“这就好啦。现在一拉就打刚瞄的那点啦。”

    死啦死啦:“拉就打呀?”

    克虏伯:“嗯哪。”

    不辣:“退出来退出来。这破炮老子不想看炸膛。”

    克虏伯深受其辱地尽管有诸多不满意但他已经爱上了这家务事:“那是绝不会的!”

    我:“退弹退弹。人多手杂。”

    然后我就看见一只手抓住了炮栓上那绳子死啦死啦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死啦死啦:“一、二、三。”

    迷龙:“干啥呀?”

    死啦死啦:“干这个。”

    然后他猛拉了炮栓。

    8、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们的那处窥视孔——现在的炮眼猛震了一下把盖着做掩蔽的枝草都给冲得跳了起来一三七战防炮弹经过死啦死啦的嘴和克虏伯的手从炮眼里猛吐了出来飞向对岸。

    西岸——和平了许久的日军同样放松没有人开枪至今也没有人开枪只有死啦死啦开了一炮——而死啦死啦开炮的时候半个小队的日军正在自己的阵地之外。在何书光的手风琴伴奏和来自工事里自家人的乐器伴奏下拉着手圆舞。

    于是那用来打坦克的炮弹径直钻进了死啦死啦指点的那丛枝草克虏伯形容得没错像钻豆腐一样枝草下的小土丘立刻开始爆炸那就不是一小口径炮弹能做到的啦——那一炮似乎引爆了一个小型的弹药库。

    一片哑然。即使在我们数千人齐骂了一声“竹内连山你妈巴羔子”之后我们这边还要传出哄堂大笑但这回是真正的两岸一片哑然。

    然后日军阵地上的那半个小队哄的一声顾头不顾腚地往工事里钻。

    9、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们在防炮洞里连克虏伯地下巴都快要掉啦——我们正看着对岸日军的最后一尊屁股拱进工事里。

    我们面面相觑。

    然后死啦死啦大叫起来:“防炮啊!快钻洞啊!”

    我们顿时就炸了窝啦。

    1o、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们在战壕里推着擞着。钻着哄着钻进这个掩体觉得不够踏实又跑进那个防炮洞。跑进一个防炮洞现人太多啦又跑出来。

    死啦死啦是一早看好地方啦找个洞子一钻抱着狗肉不让出去。他冲着我们哈哈大笑。

    现在是没人有心去看横澜山啦如果有人拿望远镜去看就会看到悠哉游哉地何书光往地上一趴然后头先脚后地拱进了那边的工事里。

    过一会那哥们又冲了出来抢回他拉在外边的手风琴以及踢掉的两只鞋。

    我们在战壕里狼奔豕突我终于觉得死啦死啦一直和我共用的防炮洞还算踏实拉着郝兽医迷龙几个一起拱了进去。

    迷龙嚎着:“他干啥呀?他想什么?”

    我:“不知道!”

    然后我们蜷在那里等待着第一轮炮击降临。

    我:“见过只有一门小口径直射火炮的家伙向有整个炮群撑腰的对手开炮挑衅吗?”

    我气得对自己嚷嚷:“我算是长见识啦!”

    郝兽医:“嘛?”

    他已经必须嚎叫了因为日军的报复火力已经同时覆盖了横澜山和祭旗坡。

    11、祭旗坡-阵地外/暮/晴

    炮弹集着火在我们的阵地上打着鼓横澜山还好点我们的阵地可全是土挖的最多支个木架子很多坑道都被炸塌啦。新兵蛋子现在反而不鬼叫了反正炮弹也砸下来了他们得忙活着从坍土下边刨人。

    12、祭旗坡-阵地外/暮/晴

    我们蜷在这个最大号的防炮洞里它同时兼为前沿指挥所和团座大人的住处死啦死啦、狗肉、不辣、丧门星什么的也已经加入了我们。头顶上密得分不出来的炮声震得我们神经麻木头顶上的土掉得下雨一样。豆饼戴了个过大地头盔抖得打摆子一样还想更安全一点便一直举着一个小桌子。

    郝兽医就抱着死啦死啦和我的枕头被子我想在他的糊涂心思里。这玩意也许能防住大口径炮弹。

    死啦死啦哈哈地笑。狗肉就着笑声汪汪地叫。

    死啦死啦:“美得你们美得你们!听听听听!七零的!七五的!九零的!啊哈。这个怕是一二零的!克虏伯这什么炮?”

    克虏伯在炮声中打着瞌睡便晕晕抬起头:“一五零的。”

    死啦死啦:“这么大炮这么多炮不是一早就瞄好了眨巴眼能全打过来?烦啦那边在干什么?”

    我放下望远镜从窥孔边转过身来我垂头丧气不仅因为炮击也因为刚才一直在对方炮口下得瑟而生的恶寒。

    我:“拖尸体呢……你瞄的好像是个九二炮阵地。”

    死啦死啦便很高兴地过来拿了望远镜看着能见度已经不大好了但还能看见刚被他炮轰过的地方正在蠕动。

    我:“九二步炮对面山地战最爱用的家伙拆掉轮子比机枪高不了多少听着炮响都找不着一直被我们这边叫鬼炮。”

    死啦死啦:“拖了几具尸?”

    我:“多过五个。”

    死啦死啦:“你们和气生财的时候他们炮就拖上位啦。”

    他看着我们所有人说的。我们所有人也不想说话。

    郝老头抱着被子在那颤我想那把老骨头早被震散架了你也不知道他在说日本人还是我们:“图什么呀?图什么呀?”

    而死啦死啦很高兴把这当作他宣言的机会:“图什么?其一咱们的阵地总得试试防炮能力吧。还能自己往自己头上砸炮弹不成?你瞧炸得天都快黑啦咱们有炮弹还击不?”

    我悻悻坐着我也不知道我在骂谁:“瘪犊子。”

    迷龙便很地道地纠正我的东北话:“是瘪犊子。”

    死啦死啦:“其二你们打过架吗?”

    不辣:“我们没和狗咬过架。”

    死啦死啦:“这回说的是人打架。我到哪都是外地人从小就不缺本地人欺负。有个家伙力气比我大胳臂有我腿粗有时候他打我打烦了笑呵呵跟我招手我忙跟着乐。以为以后天下就太平了。”

    蛇屁股:“结果照打。”

    死啦死啦:“看来都挨过嘛。后来我学了乖管你好脸坏脸。

    我不看他脸。地上有砖头瓦片最好是带尖角的石头捡一块握紧了再盯死了他一没一月我把他给揍了。那时候就轮到我想给他好脸给好脸想给他坏脸给坏脸啦。”

    迷龙便点头不迭:“对啊对啊。打架就这么回事。”

    死啦死啦:“命都不要就要安逸。管你们对歌还是对舞。他们炮轰过来你们拿什么还回去?吐口水吗?你们被这么耍过多少道了?少被耍一道总是个福气。”他大力地戳着锤着自己胸脯:“看着你们就觉得这里痛。”他又戳着锤着自己的脑袋:“这里要不用了那里倒不痛啦。可你们也有这个你们能不能有时候也用一用?”

    他就瞪着我说的我忍了很久终于还回去:“使那么大力锤不痛也痛啦。”

    死啦死啦:“再不锤?再不痛?就没啦。”

    我并没有像他指望的那样羞愧而是指了一下他的身后:“来啦。”

    死啦死啦便望了望身后何书光戳在矮小的防炮洞口外边土掉得更跟瀑布一般何书光则是土色的一个阴沉而怒目的金刚。

    何书光:“师座有令。”

    死啦死啦转个身便由倨而恭了。敬个礼乖乖地等着。

    何书光:“没书面的。师座在横澜山令你过去。”

    然后他横扫了我们一眼便立刻从炮洞前消失了根本是话都不想多一句。而死啦死啦开始在屋里找头盔找外套找披挂。我们看着我们几乎有一点快乐。

    死啦死啦:“惨啦惨啦。”

    我:“去吧去吧。这里没人要同情你真的。”

    死啦死啦要出去站在洞口又停下了:“我说得对吗?”

    我便对他做出一个污辱地手势:“毛。”

    我那个手势刚举出来便听见在从没停过的爆炸声中一个怪异地尖啸它不像火车从你头上开过。而像你站在铁轨上。一列火车对你开了过来。

    然后难以形容的一声巨响中这洞里跟塌了一个德行。一灯如豆也被震灭了我们在黑暗里咳嗽和怪叫灯再亮起来的时候我怔怔地看着扎在我跟前的一枚巨大的炮弹它在我身外砸得只剩下个弹屁股露在外边而死啦死啦还没走站在洞口看着这防炮洞上方那里被那枚至少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炮弹砸出了一个天窗。

    然后我怔怔地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死啦死啦:“臭的。对长官不敬遭天谴啦——挨骂去啦。你小子真是胆包天。”

    然后那家伙便消失了上横澜山挨骂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枚由于万分之一机率而没把我们连锅端的臭弹不知道哪个家伙的手指在我眼前晃动。

    于是我开始尖叫。

    于是不知道哪几个家伙的好几只手捂住我的嘴巴。

    于是我开始咬人和挣扎。

    于是那帮家伙只好把我压倒在地上因为继续下去我不拆了这个洞子就会把自己撕碎。

    我:“我终于记忆起我也是父母生的人类肉身而非野兽从死啦死啦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就被扯进没有尽头的疯狂——我真是来寻死的吗?”

    13、祭旗坡-阵地外/夜/晴

    郝兽医抱过的被子现在全抱在我的怀里我抱着被子在瑟瑟抖我身下地铺也在一起抖。

    我:“行行好吧。”

    郝兽医:“怎么啦?烦啦你要什么?”

    我:“把炮弹弄出去吧。”

    郝兽医只好和那帮家伙们又看了看刚才的弹着点那里现在只是一个坑。炮弹早挖走了。

    阿译:“早弄走了呀。烦了你没事吧?”

    我便倍加清醒地告诉他们:“我没事。我没事。”

    郝兽医不知道在宽我的心还是宽自己的心:“那就好那就好。”

    我:“善心啊谁善心啊?”

    郝兽医:“怎么啦?烦啦又怎么啦?”

    我:“求你们啦谁把炮弹弄出去啊?”

    他们就只好面面相觑:“你真没事吧?”

    我就倍清醒地告诉他们:“我真没事。真的没事。”

    14、祭旗坡-阵地外/夜/晴

    郝老头子蜷在死啦死啦地床上外边的炮声还在零星地响但相较之下这种烈度的炮击老头已经安之若素他鸡啄米一样晕晕欲睡。

    我确定老头终于睡着我便摸出那封被撕成两半的家信。对上了撕口在那一点点灯光下看着呆。

    死啦死啦被骂到半夜。回来后若无其事到只能说破罐子破摔。从此后日军炮火成为例行那表示我们抬头喘气蹲坑拉屎时也有百分之多少的死亡可能。我也想起来了他从没掩饰过他的态度嘻笑怒骂但从不认为能和占了半个中国的家伙达成半秒钟的谅解。于是一切都只是开始现实是我们将永不得消停。

    于是我整晚看着父亲的信。孟烦了别忙想怎么活你都没有寻死的资格。

    我忽然觉得脑后生凉我回头看见一个影子戳在我背后那是死啦死啦我连忙藏起了我的信他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但并非在偷看我的**。而是仰着脖子在瞪着那重型炮弹开出的天窗呆。

    死啦死啦:“他妈的那个死共党我能说过他的。”

    我把身上被郝老头堆的所有东西全扔过去郝老头被我的咆哮吓摔在地上。

    我:“他妈的你吓鬼呀!”

    15、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死啦死啦现在可以骄傲地说我们的阵地现在终于像个阵地。因为它被炸得像月球一样而以前你说它是阵地不如说它是婊子的牌坊。”

    今天这会没炮大家终于可以出来和身上的虱子一块见见日头。

    我从防炮洞里探出了头我又瘦掉了一圈我瘸得更加厉害我的眼窝已经有了一种长期缺眠的乌青。我挠着我焦枯的头。皮屑纷落欲飞。

    死啦死啦坐在我的不远处。和他家狗肉一块晒着太阳同时聚精会神地为狗肉抓着虱子。

    我过去什么也不说我魂不守舍站着。

    死啦死啦便翻了我一眼:“好啦?臭子闹出的毛病。”

    我:“好啦。”

    那连关怀都不算因为丫往下就开始嚷嚷:“好啦就闪闪闪闪别挡着我的阳光。”

    于是我便闪了闪把阳光让给了他:“我想去禅达。”

    死啦死啦:“不准。”

    我:“为什么?”

    死啦死啦:“因为你太多为什么。”

    我便转了身就走跟他斗嘴是找死的我没有小蚂蚁的能耐。

    死啦死啦:“嗳你那嘴是全团最损的吧?”

    我便站住了我看了他很久:“要不让狗肉说好啦。”

    死啦死啦便当之无愧地:“除了我之外呢?”

第七十五章

    我:“迷龙不辣阿译有时候也蛮有惊喜的。”

    死啦死啦:“他们哪够格。从里到外都损的就是你啦。”

    我便拧着:“随你说吧。”

    于是死啦死啦就站了起来狗肉跟他身后跟着丫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死啦死啦:“那跟我走一趟吧。”

    我:“上哪?”

    死啦死啦:“你管我呢。”

    我:“我好穿衣服啊!你要上屎坑我就这身破布!你要去寻死我就穿周正点!”

    死啦死啦就哈哈乐:“这小子羊角疯还没抽完呢!”

    坑道里四仰八叉躺着的人渣们就都哈哈大笑。

    然后死啦死啦才向我正经说话:“穿周正点。陪我上禅达。”

    我:“……能不能直接我陪你去寻死呢?省了您费劲来把我气死。”

    死啦死啦掉了头就走:“抽。抽。抽。”

    我就在人渣们的哄笑声中回防炮洞抓了外衣瘸着往死里跟。

    16、禅达-街巷外/日/晴

    被骗来的威利斯从禅达街头驶过司机开着车死啦死啦缠着人在烦看起来他最近打算学学开车并打算在这之前先普及一些理论知识。(自己加老子哪会开车……这个是离合器那个是操纵杆之类的……)

    我蜷在后座上狗肉蹲在我身边的座上我们不知道谁更觉得没面子。

    我现我们从收容站外驶过我拧了头看着它我觉得从我们离开后它又荒废了许多。

    禅达有了改变不仅仅是那些吓唬自己人的民防和更多的兵更多的军车不仅仅是巷头巷尾的防空工事和与此相关的一切军事氛围更多是我从来来往往的军人甚至非军人身上感到一种节奏和紧张。一种压抑的并且迟早要爆出来的东西。

    我:“祭旗坡被炸成了月亮虞啸卿则把整座城变成了军营。我蜷在车上想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这样的家伙就像霍乱叫你晕浑再燃烧殆尽两位病菌都觉得他们是为做大事活着可别的方面他们并不见得比你更不盲目。”

    我戳着死啦死啦让他从与油门与刹车的纠缠不清中转过头来看街角的两位霍乱感染者:久不见的张立宪和余治穿着奇怪的军装戳在街角看见我们他们便拧过了头去一因为不喜欢看着我们开着一辆曾属于虞啸卿的车。

    死啦死啦:“蓝伽训练营!刚回来!”

    我便悻悻地取笑:“每人活脱半个鬼子。两下一拼就是整个鬼子。”

    我:“蓝伽在印度美国人为中**队设立的现代战争训练基地。虞啸卿正忙乎着把他的亲信送去突击镀金。我们一直在祭旗坡与淤泥同朽最近因可能被炮弹撕碎而丰富了一倍而外边的世界则在一直改变。”

    死啦死啦让停了车因为前边地路窄得车进不去。他下了车就往那最窄的地方钻狗肉蹿下车跟着。我好意思不跟吗?我跟在狗肉的屁股后瘸着。

    17、禅达-巷子外/日/晴

    死啦死啦问了下路便开始前行在每一处迷宫巷道转弯处的识路都像是跳大神。闭了眼抱了臂低着头我不知道他嘴里是不是还念念有词但最后他总是猛一抽疯似地把手指向某个方向。

    我:“别耍啦。我不会问你去哪的。”

    死啦死啦:“这不就是问?带你去找穿丝袜子的战防炮。”

    我便冷笑:“那地方你连个公虱子也不会带去。”狗肉冲我嘟囔了一声:“狗肉除外。”

    那家伙终于确定了便开始敲门敲完门便后退了整理自己的军装他同时用眼神示意我也要整理军装。

    我非常不愿意地服从了:“你真思春啦?没哪个娘儿要看你军装扣子的。演错戏折子啦你活脱就是个西门庆。”

    死啦死啦:“闭嘴。”

    他真的很紧张尤其听着门里一个人缓慢地出来开门丫那脸忐忑不安真是让我惊喜交集。

    我:“真的是个潘金莲么?哈哈。西门大官人可要保重啊。”

    那家伙话都不说了“当”一脚踹过来叫我闭了嘴可顾了我他就没顾上旁边压低了身子咆哮的狗肉门刚开条缝。狗肉就扑了进去然后我们听见一个人的惊叫和摔倒。

    死啦死啦:“狗肉滚开!”

    狗肉对着门洞里倒地上的一个人影虽没扑但几是一副要扑的样子。我还是头回见他打狗肉一脚踹狗肉屁股上可那是条有个性的狗。转了身便对死啦死啦咆哮。死啦死啦便退着开始告饶。

    死啦死啦:“踢错啦不小心。狗肉好狗肉。”

    而我在这通乱劲中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os):“啊你们好。”

    我从那一人一狗的混闹中扳过了自己的身子看着正从地上爬起来那家伙那张扭曲的丑怪的脸丫在我们阵地上被打成这副鬼样声音倒还是一样的快乐。

    ——那只小蚂蚁先把刚摔倒时摞地上那个架子扶起来那种架子都是个人手制地但看起来像是统一定制的一个可以背在肩上的书架结结实实捆满着书以便它的主人可以背着它跋涉整个中国。

    那家伙向我们绽放一个笑容。我错愕地瞪着。

    我(os):“于是他向我们绽放一个曾经像花现在像裂口包子的笑容。我憎恶他就像蝙蝠憎恶光明怨鬼憎恶生人实际上他很勾起我的暴力坦白讲在阵地上我曾打过他的黑拳。”

    然后我就被人排开了死啦死啦排开我像排开个啥也买不起的大子以便向那家伙敬一个最正式的军礼如果这礼对虞啸卿所老虞也许会与他拥抱。

    丫还不够然后又像死老百姓一样鞠了一个大躬:“昨天对不起。我来道歉的还有送药。”

    然后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一个纸包奉了上去。里边想必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搞的药而那只蚂蚁透过被打肿的眼窝审视着短暂的迟疑后我又看见他该死的笑容。

    小蚂蚁:“不能再说谢谢啦。因为我已经说好多次啦。”

    死啦死啦则很不高兴实际上我很少看到他这样不高兴他甚至在叹气:“我没法让你来我的团。你看见我的副官啦你看他像不像个叫花子副官都这样别人就不要说啦。”我只好冲他们两位干瞪着眼:“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总还有支打鬼子的枪。你要来啦连这枝枪也靠不住啦。”

    小蚂蚁:“我知道的。我好多同学都从了戎。就我去不了。前边说着说着都挺好就是到最后一定会不要。”他终于出现怨色。并且着实坦率得很:“我真的很想可我真的不是**。我就是看了几本他们的书可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呢?也许又让我很失望?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在乎用哪张嘴说出来。”

    我:“照照镜子跟里边的猪头问好。跟他说成了这样因为废话太多。”

    小蚂蚁:“照镜子我只会想我已经在半幅国土上活了五年。”

    我被踢了一脚那当然只能来自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你现在不要说话。”

    我:“你不是要个嘴最损的?”

    死啦死啦结舌了一下:“反正闭嘴。”然后他向着那小蚂蚁时堪称慈祥:“所以要走啦?”

    小蚂蚁:“嗯同学也都走啦。一个人异乡异地很难过的。”

    死啦死啦:“去四川吧。那里对学生还是照顾。”

    小蚂蚁简直有些惊讶:“那哪行啊?那就离日军越来越远啦我要去对江。”

    死啦死啦瞪足了眼睛:“……别说气话啦我都来道歉啦。且不说……过得去吗?”

    我大声地嘲笑着:“啊可以变作乌鸦飞过去。飞前烧把香。求按时定量的乱枪乱炮不要把他撞死。”

    死啦死啦:“闭嘴!——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那条江就是沙和尚住的流沙河鹅毛沉底。我们知道日本人也知道一个联队都叫冲散了。”

    小蚂蚁:“禅达的老人说祭旗坡上游。第一个江拐口叫鬼见湾的那里过得去的。”

    我:“好地方啊好地方。有个鬼子被我们追看看前边江水看看我们十几条枪他不下水啦。唱着歌自杀啦。”

    死啦死啦只好瞄了我一眼:“你今天怎么啦?”

    我:“叫我来不就是干这个吗?看见他我就明白啦。斗嘴磨牙嘛。”

    死啦死啦:“现在不是啦。”他转向小蚂蚁:“真的能过去?”

    小蚂蚁:“禅达的老人说那里水急得吓死人可其实是活路。倒是你们守的地方。看着缓可要被扯进去连根头丝也不会送回来。”

    死啦死啦:“说这话的人在哪?”

    小蚂蚁:“我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名字。傍晚的时候他会到巷口茶馆坐坐你看见就知道啦九十多的老爷爷就他一个。”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看了看天:“这才上午。”

    我便哂笑:“是晚上吧?晚上月亮婆婆讲故事。”

    小蚂蚁:“可对江有个铜钹镇是禅达人几百年前迁过去盖的。先有的铜钹后来才搭了禅达到铜钹的桥。桥被你们炸了。”

    我:“我看着炸的。怎么样呢?”

    小蚂蚁:“他们怎么过的江?怎么盖的铜钹?你见过这里人耕山田吗?一根绳子一荡悬崖一天来回几趟。可见没桥的时候一样过江只是后来有了桥大家都图舒服原来的法子就忘掉啦。”

    我被噎了一会只好恨恨:“想入非非。”

    死啦死啦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他不想了插我们的话:“我会去找的管他是九十多的老爷爷还是月亮婆婆。现在你要走?”

    小蚂蚁:“现在我要走。”并且他还要和我较是非:“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悻悻地对死啦死啦:“明白啦。因为他欠揍所以你揍他。”

    可死啦死啦却对着那只小蚂蚁:“别当他回事。他打架只赢过一个四尺高的日本萝卜头。真的我让他做的副官因为他是我认识最晦气的人。”

    然后他帮小蚂蚁拎起了书架他比我和小蚂蚁都强壮得多把整个架子负在背上也不当回事一不言而喻他要送他。

    于是我只好悻悻地跟着与狗肉为伍。

    我(os):“没得架打因为他们又一次相见恨晚。我知道他很寂寞有了这所谓的团后加倍寂寞。做着无望的努力谁都需要认同。我只是奇怪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对他表示了认同他为什么还要去难民堆里捡来个最不切实际的书虫——一个连泥蛋满汉都远远不如的呆子我们凭什么要他认同?幸亏这回的相见恨晚也只维持了五分钟。”

    18、禅达-巷子外/日/晴

    我们走在另一条巷子里而前边那两位已经不那么融洽从他们说话越来越大声你便看得出来。

    小蚂蚁现在激昂得很:“……你只说打仗你们军人就只说打仗。可我说的是问题。问题。问题又不是流感菌不是日军入侵带进来的。它本来就在这。有问题就是事情出错啦。错啦你知道吗?就是不对。不对就要改。”

    死啦死啦便大叫:“孟烦了老子是不是一直在解决问题?”

    我便懒洋洋地:“凑合着过吧。”

    死啦死啦强把这当作赞扬:“听见吗?没答案也要做这就是做事。好过你从那几本破书上搬来的夸夸其谈。”

    小蚂蚁:“你说得对要做啊。等答案等答案等到日本人来塞给我们一个亡国灭族的答案。可问题还在那啊不会跟着被你们赶跑的鬼子一起走的。我们这个民族的创造力呢?远见?勇敢?智慧?哪里去啦?我们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挣钱又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政党又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学习外国现在被入侵了……”

    死啦死啦:“……又哗的一下……”

    他有点耍无赖了因为他又有点儿辩不过。

    小蚂蚁:“对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救国。”

    死啦死啦:“救国不对吗?副官救国对吗?”

    我:“你说对那就对。”

    小蚂蚁:“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原来我不信过的好多东西都是真的原来我们以前真的那么辉煌开阔骄傲无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禅达人没桥也修出了铜钹我们的祖先没榜样可走了整整五千年。可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不是从你身上看到也不是从我身上看到那就是出了问题啦。要改。”

    死啦死啦愣愣地瞪着他:“——传令官!三米以内!”

    我只好半死不搭活的过去:“又怎么?”

    死啦死啦:“你读的书多。你干他!”

    我:“我一直在干啊。看见他我就知道你找全团最损的嘴干什么啦可你让我闭嘴啊。”

    死啦死啦:“我不是要你耍贫嘴!耍贫嘴我拿鼻孔也耍死他啦!跟讲道理的人就是要讲道理!你成天怒得像个胀气的蛤蟆我以为你总想过的!”

    我:“虞啸卿也以为你是他那型号的铁血军人可你还不是偷鸡摸狗。”

    死啦死啦:“那不一样!”

    我:“我觉得人就是用一辈子来学习扯蛋。啥也没有。我什么也不信。真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52/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 作者:兰晓龙所写的《我的团长我的团》为转载作品,我的团长我的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的团长我的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的团长我的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的团长我的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的团长我的团介绍:
解密电视剧没有拍的故事:我的团长我的团(热播影视剧、全本)。
兰晓龙独家授权,值全本。
2oo9年天价电视剧先睹为快士兵突击原班人马重磅出击
在中国最危险的时候总有中国人站出来即使必须成为炮灰
抗战末期,一群溃败下来的国民党士兵聚集在西南小镇禅达的收容所里,他们被几年来国土渐次沦丧弄得毫无斗志,只想苟且偷生。而日本人此时已经逼近国界,打算切断中国与外界的联系。
收容所里聚集了各色人物:孟烦了、迷龙、不辣、郝兽医、阿译等等。他们混日子,他们不愿面对自己内心存有的梦,那就是再跟日本人打一仗,打败日本人。因为他们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们活得像人渣,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
师长虞啸卿出现了,他要重建川军团。但真正燃起这群人斗志的是嬉笑怒骂、不惜使用下三滥手段的龙文章。龙文章成了他们的团长,让这群人渣重燃斗志,变成勇于赴死之人。我的团长我的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团长我的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