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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墨兮     权倾帝凰之永夜txt下载     权倾帝凰之永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平阳灯会1

    坐在书案后的赤衣男人未有任何动作,依旧看着手中的书册,似乎并未听见客栈掌柜的话。

    书房内一片沉静,只有悦阳客栈掌柜越发不稳的呼吸声浅淡可闻。

    许久,直到客栈掌柜跪得双膝发麻,觉得有些支撑不住时,却听见一声极淡的问话声:“为何要越级参见,你的上级做什么去了?”

    声音虽淡,却暗含着强劲的威慑力朝着客栈掌柜压去。

    问完,赤衣男人忽然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册,抬起脸,看向单膝跪在书案前地面上的客栈掌柜。

    当赤衣男人抬起脸时,着实让人惊讶——他赫然便是朱梓陌最得力的四个属下中排行第四的朱雀!

    被朱雀的威压压得头冒冷汗,客栈掌柜更是不敢抬头看朱雀,脸都快埋进膝里了。

    “朱首领,是主人身边的林副使来了,现在正在属下管理的悦阳客栈最上等的天字一号厢房里。因林副使来得突然,属下也未有时间禀报上级,是属下越级了,属下愿意领罚。”秉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客栈掌柜急急解释并连带着承认错误。

    收回威压,朱雀语气淡淡:“罢了,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念你乃初犯就不责罚你什么了。只是无规矩便不成方圆,虽则林副使来得突然,但他没有直接来找本首领,便是没有急事。下次万不能再如此冒失越级前来参见!若被有心人发现,轻则你与本首领都得惹上麻烦,重则甚至会拖累了主人。”

    “是,属下铭记于心,绝不会再有下次!”客栈掌柜唯唯诺诺地答应。

    盯着眼前灰色的地面,话音一转,客栈掌柜又试探地问道:“不知朱首领现在可要随属下一同回悦阳客栈参见林副使?”

    缓缓摇头,朱雀淡淡回道:“不必了,本首领自会寻时间参见林副使。”

    话音一顿,朱雀抬手一挥,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而今世道越发不太平了,万不要让人发现什么端倪。”

    “是,朱首领。”客栈掌柜恭恭敬敬地答应。

    站起身,客栈掌柜垂首缓步倒退到门边,转身开门,出去后,还不忘将房门从外面关上了才离开。

    书房内,只见朱雀将刚才看的书册合起放到书案左上角的那叠书册之上,转而拿起放在书案右上角的那叠筏纸放到自己面前的书案边上。

    朱雀又提起搁在砚上的毛笔,沾了沾砚中墨汁,提笔在筏纸上写下一行字。

    搁下手中的毛笔,朱雀拿起刚写了字的筏纸吹了吹,待筏纸上的墨迹干了,便小心地对折几下。

    折成一个小长方形后,朱雀朝房门的方向喊了一声:“哑奴!”

    没过多大一会,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却是刚才领着客栈掌柜来找朱雀的灰衣小厮。

    被唤做哑奴的灰衣小厮轻手轻脚地走到朱雀的书案前,低垂着头,很是恭敬的模样静静地等着朱雀发话。

    哑奴走路时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显然是习过武的,而且武艺不低。

    将手中折叠成小长方形的筏纸递到哑奴面前,朱雀仔细吩咐:“哑奴,将这张纸送去悦阳客栈二楼的天字一号客房,直接从门缝塞进去便可,要避人视线。若是不慎被发现了,对方见你不能言语,应也不会拿你怎样。切忌不可在外暴露实力!”

    怪不得哑奴一直不曾言语,就连客栈掌柜与他说话他都是默默不言,听了朱雀这番话方让人恍然:竟是如此!

    默默地伸出双手接过朱雀递到自己面前折叠好的筏纸,哑奴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和客栈掌柜一样,哑奴走到门外便转身关上了书房的房门。

    哑奴走了没多久,书房的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了,说是用力,却只推开了大半。

    伴着一声糯糯的“爹爹”,一个只有一米来高的小身影从房门外跑了进来,径直跑到了坐在书案后看书的朱雀身边。

    一把将自己的独子朱子正抱起横搁在双腿上,朱雀笑着问朱子正:“正儿,出了何事?怎么这般急急忙忙的模样?”

    如朱雀一般着一身赤色华服,梳着总角的朱子正伸出他那双有些婴儿肥的小短手揪住父亲朱雀的衣襟。

    朱子正仰脸看着朱雀,满目期待,声音糯糯地说着:“爹爹!今天晚上城里有灯会,您陪正儿和娘亲一起去看灯会好不好?”

    慈爱地笑着抬手摸了摸朱子正的头顶,朱雀温声道:“今晚不行啊!爹爹今晚有事要去办,让你娘亲陪你去吧!跟你娘亲说,出门前多带些银子,到了灯会上,看见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别舍不得,都买回来。咱们家啊,现在有的是钱。”

    听了朱雀的话,朱子正嘟起小嘴,有些不高兴了。

    “下个月十八还有灯会,届时爹爹再陪正儿好不好?”见独子似不太高兴,朱雀如是安慰着。

    闻言,朱子正闷闷地“哦”一声。跳下朱雀的双腿,朱子正一路小跑着跑走了。

    望着半开的房门,朱雀叹出一口气,有些怅然道:“也不知这样的太平日子还能过多久……”

    离开了朱雀的书房,朱子正迈着他的小短腿,一路小跑着跑进了一座院子。

    穿过种满了各色花草的庭院,朱子正直奔院子里面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

    “娘亲!娘亲!爹爹说晚上有事,不去看灯会了!让您带着正儿去看灯会!爹爹还让您多带些银子出门,到了灯会上看见好看的好玩的就买回来!爹爹还说,咱们家现在有的是钱。”朱子正人还未到房门口呢,就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随着朱子正的喊声,一个年约二十六七,上穿浅红色桃花云雾烟罗衫(这一家子真喜欢红色),下穿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纤瘦妇人从那间开着门的屋子里缓步走了出来。

    妇人姿容清丽,梳着随云髻,髻上簪了一只镶玉蝶恋花步摇,却正是朱雀之妻:尤宓。

    于门前蹲身,尤宓稳稳地抱住朱子正冲向她的那小小的身子,随后叹息一声,怅然道:“你爹爹如今越来越忙了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闻言,朱子正不满地嘟着小嘴,小声地抱怨:“爹爹好过分哦!上次出门回来都好多天了,不陪娘亲也不陪正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正儿刚才喊爹爹晚上去看灯会爹爹也不去,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娘亲和正儿了?”

    说着说着,朱子正那双麋鹿眼就开始红润了,预示着只要尤宓的回答不满他的意,下一刻他便要开闸放河水,只不过是泪河。

    闻言,尤宓却是扯起一丝笑,抬手抚上朱子正的头顶,语调温柔地道:“正儿糊想什么呢!你爹爹只有你一个孩儿,也只有娘亲一位妻子,你爹爹不喜欢我们喜欢谁去?你爹爹呀,确实是太忙了。”

    忙得连陪陪她们母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尤宓安抚朱子正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安抚她自己?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多陪陪自己呢?可是她的丈夫是要做大事的人,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而阻了丈夫的脚步!

    所以,不论如今多苦多难,她也得忍着受着,为她的丈夫照顾好这个家,这是为人妻子的责任。

    尤宓忍下心中苦涩,看向怀中爱子,见朱子正仍嘟着小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话音一转,笑道:“正儿,晚上娘亲带你去看灯会,到时候给你买甜甜的糖人和糖饼吃可好?”

    毕竟还是小孩子,一听自己的娘亲说要给自己买甜甜的糖人和糖饼,朱子正刚才的不高兴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笑着举起小手使劲儿拍了拍,朱子正欣喜非常地嚷嚷:“好啊好啊!还是娘亲最疼正儿了!爹爹不陪娘亲还有正儿,娘亲不给爹爹买糖人和糖饼!”

    尤宓被朱子正的可爱逗乐了,一扫心中苦涩,笑着伸手捏了捏朱子正的小鼻子,笑话道:“你呀!就知道吃!一听到吃就什么都能给忘了。”

    朱子正不明白了,停下拍得正欢的小手,看着尤宓问道:“正儿忘记什么了?”

    松开抱着朱子正的手,尤宓站起身,牵住朱子正举在头顶的一只小手,反问他:“正儿,你的大字可写了?诗词杂论可背了?”

    一听到写大字背诗词杂论,朱子正原本还高兴着的小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可怜兮兮地仰脸望着尤宓,朱子正用疑似商量的口吻反问:“娘亲,正儿今天可不可以不写大字,不背诗词杂论?正儿明天再写再背好不好?”

    摇头,尤宓牵着朱子正进屋,一边走一边谆谆教导着:“先不说今日事今日毕,单论写大字是你爹爹为了锻炼正儿你的性子,背诗词杂论是你爹爹希望正儿你日后能出人头地。所以啊,大字不但要写,还要写得工整漂亮,诗词杂论不但要被,还要背得朗朗上口……”

    于是乎,年仅五岁的朱子正就这般被他的娘亲训诫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由他的娘亲亲自督促着写大字、背诗词杂论一直到晚饭时间。

第二十九章 平阳灯会2

    午时二刻。

    平阳城。悦阳客栈。二楼。天字一号房。

    林知吾和林萧阳正坐在外室茶桌边吃着悦阳客栈厨房里几个厨子的拿手好菜。

    林萧阳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菜,还口齿不清地不停说着“真好吃”,完全就是一副饿狼相。

    相比林萧阳,林知吾的吃相就斯文多了。

    哑奴按照朱雀的吩咐,将筏纸塞进了天字一号房的门缝里,随即就迅速离开了,坚定地实施了朱雀的“要避人视线”和“切忌不可在外暴露实力”。

    坐在外室茶桌边,正对着房门方向的林知吾自然是第一时间便看见那张筏纸被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了客房的。

    不过,林知吾并没有立即起身去开门看看是谁往他的房间里塞筏纸,只仍旧静静地坐着不动声色地吃饭。

    至于背对着房门坐着的,吃得正欢的林萧阳……

    因为吃得太过专注,林萧阳丝毫没察觉到有人在房门外晃了一下又快速地离开了,依旧一口接着一口地狼吞虎咽。

    等门外塞筏纸的人走了许久,林知吾方放下碗筷,起身走到门边。

    林知吾将夹在门缝上的筏纸抽出,展开,筏纸上只用篆书写着十三个字。

    看罢,林知吾不紧不慢地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吹燃,毫不犹豫地烧掉了那张筏纸。

    此时林萧阳就是吃得再专注也是发现了林知吾的举动的,遂含着口菜问林知吾:“谁啊?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吃饭,跑到这来塞纸条?”

    说罢,林萧阳又夹了一口桌上的菜塞进口中,美滋滋地嚼着。

    坐回桌边,看着林萧阳的吃相,一直忍着的林知吾终于还是乐了。

    对于林萧阳问他的问题,林知吾也没有丝毫隐瞒地回答了:“是爷手下的朱雀派人送来的,他约我今晚戌时初去城中的悦来酒家二楼找他,应该是有事要和我禀报吧!”

    “哦。”闻言,林萧阳淡淡地应了声,兴致缺缺的模样。

    对林萧阳来说,朱梓陌手下的势力,林萧阳是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至少没有林萧阳眼前的美食让林萧阳感兴趣!

    林知吾也知道对于这些事林萧阳并没有什么兴趣,遂转移话题道:“林公子,我早先便听人说,过了上元佳节,平阳城每月十八都会有一场灯会。今日正巧十八,公子晚上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去灯会上玩玩。反正离武林大会开始还有两个多月,咱们不必急着赶路。”

    一听到有好玩的,林萧阳的双眼就像听见有好吃的一样,立马又变得铮亮铮亮的。

    虽然不知道灯会是什么东西,但听林知吾说可以去玩,林萧阳立即笑着问:“真的吗?有好玩的?那是不是也有好吃的?”

    点头,林知吾笑道:“有的。决定今晚留下来,也是因今晚有灯会才决定留下的。爷说了,公子这是第一次下山,路上要是遇到有好玩的地方,只要不耽搁行程,就可以停下玩上一两天,然后再继续赶路。”

    一听又是朱梓陌吩咐的,林萧阳笑得更是开心了:“还是二师兄对我最好了,什么都给我安排得好好的。”

    林萧阳说完,又埋头狂吃去了。

    若是林萧阳的大师兄此刻听见了林萧阳这番话,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只怕心情不会比养了条白眼狼好上几分!

    从厢房内室开着的窗户向外看去,能看见客栈外艳阳高照。街道上形形色色,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厢房内,对于林萧阳的话,林知吾却只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的林萧阳,林知吾越看越觉得林萧阳像个大小孩。

    真不知道,若是将林萧阳一个人丢在外面,他能否独自生活下去?

    不过随即,林知吾又自己给了自己答案:不可能,就林萧阳这种孩子心性,真的是给个糖人都能骗走!真要把林萧阳一个人丢在外面生活,那是直接给林萧阳判了死刑啊!

    林萧阳并不知道,在林知吾心中,他就是个离不了人的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依旧吃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对于对面林知吾看他的视线,也直接被林萧阳欢快地屏蔽了。

    吃过午饭,林知吾带着林萧阳出了悦阳客栈,去平阳城的几条主街上逛了一圈,一来是熟悉街道,二来算是饭后散步消食吧!

    一路上,林萧阳瞧见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林知吾都一一笑容和煦地掏银子给林萧阳买下了。

    没办法,谁让林知吾此行的使命就是照顾好林萧阳呢?

    只要不算过分的要求,林知吾都得满足林萧阳,对于买吃的玩的,根本算不上什么要求,最重要的是,朱梓陌也不差这几个钱!

    只是,林知吾的想法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因为林萧阳实在太能买了啊!

    几乎从街头买到街尾,直接结果不是林知吾付不起帐,而是林知吾和林萧阳四只手加在一起都拿不了那些东西!

    无奈,林萧阳最后只好放弃了继续买玩物的想法,改一路逛一路吃!

    林知吾和林萧阳直接逛到晚饭时间才返回悦阳客栈。

    在林知吾的客房里吃过晚饭,林萧阳回他自己的客房休息了一会,跟林知吾打了个招呼就去逛灯会了。

    林萧阳临出客栈前,林知吾塞了几张五十两和一百两的银票,外加满满一荷包散碎银子给林萧阳。

    粗粗一算大概有八百两左右,且林知吾让林萧阳放开了用,用完了也无妨。

    用林知吾的话说,朱梓陌属于钱多多,林萧阳自己的钱是用一两少一两,所以还是留着,兴许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现在嘛……用朱梓陌的就好。

    只是,林知吾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八百两白银……买下一条街的吃食都有余啊!这是要撑死林萧阳的节奏啊!

    林萧阳走了没多久,林知吾也动身去悦来酒家会晤朱雀了。

    那张筏纸上的十三个字是:戌时初悦来酒家二楼雅座朱雀。

    林萧阳走出悦阳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边到处都挂着色彩各异的灯笼,倒也将街道照得一片明亮,且色彩斑斓。

    手握从不离身的长剑,怀揣着林知吾塞给自己的银票和装满散碎银子的荷包,林萧阳独子一人晃去了办灯会的东化街。

    戌时初。平阳城。悦来酒家二楼。雅座。

    梳着高马尾,一身青色裋褐服的林知吾由一个身材瘦小的灰衣小二领着,到了一个垂着青纱帐的角落位置前。

    借着四周燃着的烛火,隔着青纱帐,林知吾能看见青纱帐后的桌子前似坐着一人。

    在林知吾探寻的目光下,小二抬手撩起遮挡用的青纱帐,坐在青纱后桌边的那个人的相貌便呈现在林知吾眼前。

    那人是名男子,三千墨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的赤玉冠内,簪一根赤玉簪,肤色有些黝黑,从侧面看去,五官平平,面洁无须,一身赤衣却是衬得恰到好处。

    那个男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五盘颜色各异的下酒菜,两副干净碗筷,一边桌脚放着两个不大不小的酒坛。

    酒坛的坛口虽封着,却依稀能闻到其间散发出的淡淡酒香,且酒香甘醇却不醉人。

    林知吾抬腿迈步走进雅座,他身后的小二则轻轻放下青纱帐,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朱雀参见林副使!”眼角余光瞥见那青纱帐外的小二已经退下,坐在饭桌前的朱雀连忙起身朝着林知吾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到。

    因是在酒楼这种公共场所,朱雀的声音也不敢过大,怕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轻轻一挥手,林知吾一边朝朱雀对面的位置走一边说着:“朱雀首领不必如此多礼,起来一起坐吧!”

    语必,林知吾刚好在朱雀对面的位置坐定。

    闻言,朱雀也不矫情,起身,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却见,林知吾拿起放在桌脚的一个酒坛,拍开封口,给他自己倒了一碗酒。

    随手将酒坛搁在桌面上,林知吾端起装着大半碗酒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林知吾砸吧砸吧嘴,赞道:“不错不错,竟是五十年的上好杜康。”

    林知吾不酗酒,却好酒。且独爱这酒中头魁——杜康。

    自上次朱梓陌成亲后,林知吾直到今天才又喝到这五十年的上好杜康。

    不论何种酒,存放时间越长,酒质便越上一个层次,这存放了五十年的杜康酒的口感自是不用多言,光看林知吾那一副享受的表情就可见一斑。

    更何况,这杜康酒却是这九国中难得的名酒,是有酒神之誉的杜康所造,后人便以杜康之名为此酒之名。

    杜康酒酒质入口绵,落口甜,芳香甘爽,诸味纯正,回味悠长,是十分难得的举世名酒。

    林知吾又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次并没有急着喝,只将酒坛放回桌脚,拿起面前的竹筷夹起一口菜塞进口中,嚼碎咽下。

    如此吃了几口菜后林知吾才开口道:“朱雀首领,此番邀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林知吾话落,端起酒碗,又是一口酒下肚。

第三十章 平阳灯会3

    悦来酒家虽是酒楼,但二楼几乎都是雅座。能上得二楼的人,自不会酗酒发疯,是以,二楼虽不时有倒酒交谈之声,相较一楼却算得上十分安静了。

    一直静默着等待林知吾开口的朱雀此刻才缓缓接话道:“是关于江南作物收成的事。就在昨日,江南不少地方突然发了大洪涝,千顷良田被淹,房屋人畜也是损害严重。今年的收成,只怕是不足往年了。”

    闻言,沉思片刻,林知吾淡然道:“此事,我会禀报给爷,你也无需太过忧心。虽然江南那片也有不少我们的田地,但大多都是官田。江南发了洪涝自有官家去操心,你只管管好其余的田地,确保今年的粮食作物能够丰产便好。”

    顿了顿,林知吾又问:“往年的存粮还剩多少?”

    垂眸细思半晌,朱雀抬头看向林知吾,道:“合九国各个分行的粮仓粮库,一共还余约两百五十万旦左右。”(注:此文一斗米为六公斤,十斗为一旦,一旦为六十公斤。两百五十万旦为一亿五千万公斤。)

    以手指指尖轻叩桌面,林知吾缓缓道:“还余有如此多的存粮啊!看来,明年年初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话落,林知吾的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另一边,站在灯街的街口,林萧阳有些愣住了——好多人呐!好热闹哦!这就是灯会啊!

    若是从空中俯视,可以看见,整整一条东化街除了高悬的彩色灯笼,就是吆喝声不绝于耳的摊位。

    那些摊位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但卖的东西却各种各样。

    有的摊位卖小吃,有的摊位卖小玩意,有的摊位卖水果,有的摊位卖糖人,还有的卖面具什么的……

    街上,熙熙攘攘地全是来灯会游玩的人,有的左看看右看看,有的在人群中缓缓漫步,有的站在那些摊位前给自己的孩子买着小玩意和小吃……

    总之一句话——热闹非凡。

    林萧阳有些迫不及待地也加入了这场热闹的灯会中。

    林萧阳一直从街头第一个卖小吃的摊位吃到街尾最后一个卖糖饼的摊位,真真是吃遍一条街!

    在街头,林萧阳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时,林萧阳觉得那面具堆中有一个只能遮着上半边脸的金色面具挺好看的,于是就买了一个戴在脸上。

    至此,灯街上的路人们便看见一个一米八高的男子,戴着一个只能遮住上半边脸的金色面具一直从街头吃到街尾。

    然,他们都只善意地笑了笑,笑过之后,就都各自逛自己的去了。

    让人不由感叹:这就是民风淳朴的好处!

    街道两旁是点着花灯的摊位,嘈杂吵闹嬉笑声不绝于耳,整条灯街皆呈现出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

    将所有卖吃食的摊位吃了个遍,林萧阳觉得有些吃撑着了,但又不想这么快回去,遂又往回慢慢走着。

    沿途遇到有卖好玩的东西的摊位,林萧阳便凑上去看看,若是有看中的,便大手一挥买下了。

    逛着逛着,林萧阳就逛到了一个猜灯谜的摊位前。

    林萧阳见那个摊位前挤着不少人,大家都是猜得热火朝天的,林萧阳觉得好玩,便也挤上前去凑热闹。

    虽然以前没有玩过猜灯谜,甚至不知道灯谜为何物,但林萧阳从来就不是个笨蛋,反而是一点就通的人才。

    只听旁人稍稍解释了一下规则,林萧阳就比旁人玩得还好,简直是一猜一个准。

    古往今来猜灯谜猜中了都是有奖品的,那个灯谜摊的摊主见林萧阳如此会猜灯谜,险些就要冲上前抱着林萧阳的大腿求林萧阳高抬贵手了!不过碍于老脸,那个摊主还是没敢这么干的。

    正当林萧阳玩猜灯谜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离林萧阳不远的地方,朱子正穿着今天白天里的那套赤色华服,小手牵着尤宓的手正在欢乐非常地逛灯街。

    尤宓依旧上穿浅红色桃花云雾烟罗衫,下穿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梳着随云髻,髻上簪了一只镶玉蝶恋花步摇。

    拉着自己的娘亲,朱子正迈着他的小短腿往一卖糖人的摊子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兴高采烈的喊着:“娘亲!快去买甜甜的糖人和糖饼给正儿吃!”

    “正儿,跑慢点!看着路,不要撞到行人了!”尤宓任由朱子正拉着她的手跑向卖糖人和糖饼的摊位,口上却不忘提醒着朱子正。

    “哎呦!”尤宓话音刚落,朱子正的小身子就直直地撞在了前面一个人的大腿上,疼得朱子正不禁**出声。

    看见朱子正撞到别人身上去了,尤宓连忙蹲下身将朱子正拉进怀中,关切地问道:“正儿,撞疼了吗?都跟你说了要看着路不要撞着行人了,你就是不听话。”

    责备完了朱子正,尤宓起身,朝着被朱子正撞到的那个人盈盈福了福身子,歉声道:“是小儿太过冒失了,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那个被朱子正小朋友撞到的人一个转身……

    哇靠!居然是个赛张飞!那一脸的大胡子,怎么看怎么提神!

    原本赛张飞还想骂上两句的,可一瞧见与撞到他的小孩手牵着手的美貌妇人,立刻就什么都忘了,只呆愣愣地望着尤宓。

    倘若此刻赛张飞的嘴角再挂点可疑液体,那就太适合此时此刻的情景了。

    不过,看赛张飞那一脸的大胡子,就算赛张飞流口水了只怕也看不出来!

    赛张飞一脸“垂涎”地盯着尤宓的脸,忽然扯着嘴笑了起来。

    低头看着朱子正,赛张飞笑道:“本大爷怎么会和一个小毛孩计较呢!”

    只是,赛张飞笑得实在是太过邪恶也太过恐怖——

    站在他边上的朱子正小朋友看见赛张飞的笑容,直接被吓到了,直把小小的身子往尤宓身后藏去。

    对于朱子正小朋友的反应,尤宓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赛张飞笑了笑,温声道歉:“小孩子不懂规矩,真是让您见笑了。”

    说罢,尤宓再次朝赛张飞福了福身子,便欲牵着朱子正离开。

    但赛张飞岂会如此轻易放过尤宓?

    只见赛张飞往边上跨出一步拦住尤宓的去路,而后便见赛张飞笑得淫邪地问道:“小娘子,你儿子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吗?”

    闻言,尤宓眉头一皱,这话中的意思如此明显,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但今晚尤宓陪朱子正出来逛灯会,本意是想朱子正能玩得开心,也没带个护院在身边。

    院里功夫最高的哑奴更是没有带出来,现下想要指望护院保护她们母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环视四周,见有几个路人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尤宓故意提高了声音问赛张飞:“妾身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想当街非礼不成?”

    果然,被尤宓如此高声一问,虽然灯会上是吵闹了些,可有些路过他们身边的路人却还是听见了尤宓的问话。

    那些路人纷纷好奇地驻足,不知道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可否有好戏看?

    “大爷我就是要非礼你了怎么着?你难不成还跑得掉?”见被人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心里的想法,赛张飞索性大大方方地淫笑着承认了他的心思。

    一边说着,赛张飞就把他那黑乎乎胖乎乎的咸猪蹄朝着尤宓伸了过去。

    朱子正年纪虽小,懂得的东西并不多,可却也明白眼前这个长相恐怖的男人要欺负他的亲亲娘亲。

    可是,奈何朱子正人小腿短手更短,根本无法保护他的娘亲!

    但是!这并不妨碍咱们的朱子正小朋友用其它的方法来保护他的娘亲!

    只见在赛张飞的咸猪蹄碰到尤宓前,朱子正小朋友猛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那哭声,简直就叫一个惊天动地。

    不仅是尤宓母子附近的行人,就连在不远处猜灯谜猜得不亦乐乎的林萧阳都给惊到了。

    左手提着长剑,右手拽着一张写着灯谜的红纸条,林萧阳抬头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

    但由于街上行人太多,一眼望去,林萧阳看到的除了黑乎乎的脑袋还是黑乎乎的脑袋,遂只能在心里猜想着:这是怎么了?哪家的孩子哭得这般惨?

    朱子正突然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哭声不仅将他的娘亲尤宓吓到了,就连赛张飞都给弄得愣住了——

    赛张飞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整个人呈现出呆滞的状态。

    而尤宓见朱子正哭了,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边忙着给朱子正擦眼泪,一边好言哄着朱子正,完全将她现在的处境忘了个干净。

    “他奶奶的!你哭丧呢你!”在愣了有五秒左右后,赛张飞方回过神来。

    然,一回过神的赛张飞就表现出了非常愤怒的模样,抬起左脚就朝着扯着嗓子大哭特哭的朱子正踹了过去。

    四周围观的众人见赛张飞抬脚要去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止的!

    看来,民风淳朴也只是一个表象,内里他们还是冷漠如斯!

    尤宓原本正给朱子正擦眼泪,眼角余光猛然瞥见赛张飞抬脚要来踹自己的宝贝儿子,吓得脸色都白了。

    情急之下,尤宓连忙弯身将朱子正护在怀中,宁可那赛张飞的脚踢在她自己身上也不能让赛张飞伤了朱子正半分!

第三十一章 混乱陡生1

    说时迟那时快,当围观的众人皆漠视赛张飞踢向朱子正,无一人出手相助时,于黑暗的空中,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由高至下快速地从林萧阳的头顶上方划过,直直地朝着那个赛张飞射了过去。

    那枚银针简直就是“快、准、狠”的代言词!

    前后不过一秒,那枚银针便以雷霆之势十分准确地在赛张飞踢到尤宓母子身上前,射进了赛张飞抬起的咸猪蹄的脚踝上!

    一枚中指长的银针,只留了不到一厘米长在赛张飞的左脚脚踝外面,其余部分却是全部没入了赛张飞的左脚脚踝里!

    足可见,这枚银针是被人用了多大的力道射出的,若是银针再长些,只怕就能将那赛张飞的脚踝给射穿了!

    因银针阻了赛张飞左脚的去势,生生将赛张飞的左脚定在了离尤宓背后不足一指宽的地方,险而又险地救了尤宓母子二人。

    下一秒,只听得赛张飞痛苦地哀嚎:“啊!!”

    哀嚎过后,因左脚受伤,单只右脚站不稳,赛张飞一个重心不稳往后摔坐在地上,险些撞倒他身后的一个行人。

    而后,只见赛张飞蜷坐在地上,抱着他那只被银针射中的左脚,“嗷嗷”地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不论是四周围观的行人,还是街上距离远些的行人,皆被赛张飞杀猪一般的嚎叫声给弄得怔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原本热闹的灯街从街头到街尾几乎瞬间安静了下来,只余赛张飞杀猪一般的哀嚎声。

    “吵死人了!”不知名的角落里,幽幽地飘出一个邪魅的男人声音。

    此刻的街道上,除了赛张飞的嚎叫声,再也没有其它的声音。

    所以,此刻,那个邪魅的男人声音显得那般的突兀。

    邪魅的男人声音刚落,同一个角度,同样的速度,林萧阳的头顶上方再次划过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那枚银针同样是射向赛张飞,只不过这次却是冲着赛张飞的后脖颈去的。

    街道上的行人大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习过武,对外界的感知力极其寡淡。

    所以,直到那枚闪着寒光的银针穿透赛张飞的后脖颈,钉到赛张飞身前的地面上,赛张飞瞪着眼睛,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咽了气后,一众游玩兼围观的行人才反应过来——

    “杀人啦!杀人啦!快逃啊!!”不知是谁突然这般喊了出来。

    伴着第一声的喊叫,越来越多的行人开始喊叫着,开始四处奔逃。

    瞬间,举办灯会的东化街乱成了一团——

    摆摊的摊贩纷纷收起自己的摊子就跑,游玩的大人们则或抱着自己的孩子或牵着自己的孩子,纷纷四下逃窜,唯恐下一个躺在街上的人就会是他们。

    尤宓、朱子正母子也在混乱的人群中朝着东化街街头的方向奔跑。

    早在赛张飞被第一枚银针射中脚踝的时候,尤宓就已经反应过来接下来可能要出事。

    所以,在众人疑惑不解时,尤宓已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抱起本就被她护在怀中的朱子正,朝东化街街头的方向跑。

    虽然此刻街上游玩的行人乱成了一团,但好在尤宓、朱子正母子跑得早,受到的波及相对要小些,不过,被人推一下踩一脚却还是不可避免的。

    至于朱子正小朋友,他此刻窝在他娘亲的怀里,也不哭喊了,只安安静静地抱着他娘亲的脖子,任由他的娘亲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往街头的方向奔跑。

    然,毕竟朱子正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那肉嘟嘟的小脸上,仍是一副被惊吓到了的模样。

    此时若是从空中俯视,能清晰看见,原本一片祥和之景的灯街,此刻混乱成一片。

    那些游人逃窜之间,难免相互摩擦、撞击,就不可避免地会有人被撞翻在地。

    那些被撞翻在地的人就惨了,不等他们爬起来,数不清的脚便狠狠地往他们身上、腿上、手上甚至脸上踩踏了上去。

    霎时间,只闻得灯街上处处皆是哀嚎惨叫哭喊之声,让人骇然。

    至于林萧阳,他本来猜灯谜猜得好好的,先是被一个孩子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到了,后又被一个男人杀猪一样的嚎叫声吓了一跳,这会还没缓过神来呢!

    最后,伴着一声声的“杀人啦”的喊叫声,一个又一个的行人从林萧阳身边跑过,有不注意的还会推他一把甚至踩他一脚。

    看着瞬间乱得不成样子的灯街,想到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从他头顶上射过去两枚银针,害他不能继续猜灯谜的家伙,林萧阳生气了,真的很生气!

    林萧阳和那些游玩的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不知道赛张飞是怎么死的,可林萧阳知道啊!

    林萧阳还知道,那个杀人害他不能继续玩的人,是靠着两枚银针杀的赛张飞,而且,那两枚银针全是从他头顶上射过去的!

    提气,林萧阳施展幻影踪朝着夜色下不远处的那片灰色屋顶飞去。

    然而,就在林萧阳刚刚脱离了人群飞到半空中时,只见,在月光与烛光的双重映照下,两枚闪着幽蓝色光芒的银针划破空气直射向林萧阳。

    一枚银针直冲林萧阳的面门,一枚银针直冲林萧阳的心口,皆是夺命的杀招。

    正常银针的光芒自是银色的,而此刻,朝着林萧阳射去的两枚银针却是闪着幽蓝色的光芒——

    换而言之,这两枚银针都是淬了毒的!且是剧毒!

    这种情形实在是危险万分,倘若是在平地上还好,然,此刻林萧阳是施展轻功飞在空中的,没有一点可以让林萧阳借力的地方。

    以正常情形计算,就算林萧阳想翻身躲开那两枚致命的剧毒银针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然,就在这危急关头,只见林萧阳一个没有任何借力的高难度凌空旋身,堪堪避开了那两枚淬了剧毒的银针。

    旋身的同时拔剑、挥剑,那两枚银针将将擦着林萧阳的身子划过,便被林萧阳挥剑齐齐斩断,而后悄然落地。

    当林萧阳收剑回鞘时,林萧阳人已经站在了一处灰色屋顶上。

    此时正值春季,最不缺的便是风,而越是站在高处,风便越大。

    此刻,一阵接一阵的夜风从这连成一片,用灰瓦覆盖的屋顶上拂过。

    夜风带起林萧阳的衣摆、墨发在空中浮动着,此种情景真是大侠才有的风范,而林萧阳,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

    顺着林萧阳的目光看去,在距林萧阳五米开外的另一处屋顶上却是坐着一个人。

    借着月光,林萧阳只能看见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的男人。

    **

    一边垂着隔绝视线用的青纱帐,一边是打开了的临街的窗户,只要一探头,便能看见酒楼外面的街道。

    此时虽已是戌时初,然因今日有灯会,街道上仍旧有不少行人往来。

    以往本该是黑暗的街道,此刻也是亮堂一片,与白昼不相上下。

    头顶悬着明明暗暗的灯笼,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亮,桌上是已经渐凉的下酒菜。

    原本挺温馨的场面,却因此刻坐在桌边的两人谈论的话题而显得有些诡异。

    听了林知吾的话,朱雀试探地开口询问着:“如今各国的米价都在一斗米五文左右,最高者也不过十文,明年……米价是否涨至一斗米十五文至二十文左右?这已经是涨了一倍的价钱了,再涨,只怕穷苦一些的百姓就该买不起米粮了。”

    朱雀自认不是好人,却也不是恶人。

    朱雀私心里并不愿意将米粮的价格涨得太高,只因朱雀不愿看见饿殍遍地!

    不论是哪一国的百姓,朱雀都不愿意看到那种情景!

    林知吾并未作答,只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口五十年的陈年杜康,细细地品了品口中酒的味道才咽下。

    放下酒碗又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口中咀嚼,待将口中菜食咽下了,林知吾方放下手中竹筷看向坐在他对面,那着一身赤衣的朱雀。

    看着朱雀眼中那一丝丝的不忍,林知吾冲朱雀温和一笑,声音温和得令人忍不住发抖:“爷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能涨多高——涨多高。”

    看着林知吾的笑,朱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禁在心底为那几国的百姓默哀。

    他就算有心阻止,却也是无力,因为“朱氏米行”虽在他朱雀的名下,却终究不是他朱雀的产业!

    与朱雀相识十余年,只需一眼,林知吾就瞧出了朱雀的心思。

    但是,林知吾不是朱雀!

    同为穷苦孩子出身,林知吾亦曾过过食不果腹、衣不保暖的生活。

    可林知吾绝不会因同是穷苦孩子出身,而对那些即将遭受战火和饥饿甚至是死亡的百姓们有丝毫的怜悯,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无奈地叹息一声,林知吾只能好言劝慰:“朱雀,你我与青龙几人都是穷苦孩子走过来的,倘若不是爷,只怕我们都得饿死街头。我虽是朱老太爷所救,但我而今的一切,却都是爷给的。爷的恩德,我们无以为报,此生,我们只能拿忠心来回报爷,你可记住了?”

第三十二章 混乱陡生2

    悦来酒家外,夜幕黑如墨,繁星数点。

    因今日才十八,悬挂于天际的皎月虽不是满圆,却也与满月无异,潺潺月华洒下,满世银霜。

    月华与悬挂于屋檐亭角的各色灯笼交相辉映,耀耀生辉,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悦来酒家二楼某雅座内,摆着下酒菜的方桌边,相对而坐的两人皆显得面色凝重。

    “爷的恩德我铭记于心,但……这可算是不义之财啊!!”朱雀轻声叹息。

    “不义之财?”林知吾低语反问,随即冷冷地道:“越是国难当头时的物价,尤其是米粮的价格越是要上涨,只有这样才能大把大把地捞钱,这才是为商之道!”

    “所谓商人,就是要以赚钱为主!这要是连捞钱的机会都能放过了,还当什么商人?改行当济世大善人得了!”于林知吾,他只知道有钱不赚怎么能行?

    “何为不义之财?那些朝中官员不仅和平时期贪,就连战乱时期都不放过一丝一毫贪墨的机会!他们贪的是本国百姓的血汗钱,这才是不义之财!如今,我们要赚的不过是别国的国难财,又没有赚本国百姓的国难财,所以,于情于理,这财都算不得不义之财,这财都赚得!”林知吾声音虽轻,却字字锵声有力,有如玉石撞击。

    语调一转,林知吾声音低哑道:“既然那些百姓们命里是出生在大梁以外的国家,那他们理应和他们的国家一同承受一切繁荣与灾难。就算是在战争中饿死,那也是他们的国家给予他们的。倘若他们的国家不主动发动战争,那么他们也不会面临米粮上涨而买不起米粮直至饿死的境地。”

    林知吾想,倘若当年他和弟弟林知升的命不是朱老太爷救的……

    倘若当年成筱没有因他的疏忽而自杀身亡……

    倘若那天朱梓陌没有放过他的弟弟林知升,而是一刀了结了林知升的性命……

    倘若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不是朱梓陌给予的,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

    那么,也许他会在某一刻善心大发,拯救拯救那些即将面临战火和饥饿甚至是死亡的他国百姓。

    但是,这世上没有那许多的倘若!人生更没有那许多的倘若!

    林知吾和林知升兄弟俩的命,注定了是朱靖救的!

    成筱也注定了是因为林知吾的疏忽而自杀身亡!

    林知升的背叛,注定了是因为林知吾的忠心而被朱梓陌放过!

    而林知吾如今拥有的一切,也注定了是朱梓陌给予的!

    而命运,更加注定了林知吾此生都将用他的生命、用他的忠心来回报朱梓陌!

    许久,林知吾才叹息道:“朱雀,这些年走下来,你应当明白,你我的身家性命,都是爷给予的。没有爷,你我等人什么也不是!更遑论如今这般的锦衣玉食?人啊,可以忘恩负义,但是对于爷,你能忘恩?能负义?”

    林知吾话音落地良久,朱雀终于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似是做了某种决定一般。

    逐渐收起心中的那丝不忍,朱雀眸光坚定地道:“朱雀明白了。朱雀此生,定用全部的忠心来回报爷!再也不会对爷的决定有任何不忍和质疑!”

    轻笑一声,林知吾拿起桌边的酒坛,算是纡尊降贵地亲自给朱雀倒了一碗酒。

    透明晶莹的酒液淳淳流出,杜康特有的酒香瞬间飘散开来,合着之前的酒香,越发浓郁醉人。

    放下酒坛,闻着醉人的杜康酒香,林知吾温声笑道:“咱们兄弟难得私下小聚,烦忧的事就暂且不去想它了。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们可不能浪费了这良辰美酒。今日,咱们就敞开了喝一顿!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朱雀亦笑着答应了。

    喝着五十年的上好杜康,吃着虽有些凉了却仍旧美味的菜肴,林知吾如聊家常般和朱雀闲聊着:“正儿如今怎样了?”

    说着,林知吾放下碗筷,做出一个怀抱婴孩的动作,笑道:“想我第一次见到正儿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刚离开襁褓的小不点,连话都不会说呢!更别提走路了!那时候我抱着他,心里别提多紧张了!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坏了那么小那么脆弱的人儿!说起来,我也有快四年没见过正儿了啊!还真挺想念他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温馨柔软的天地,而朱雀心中,亦是如此。

    谈及独子朱子正,朱雀脸上便露出了和蔼的慈父笑容。

    眼中掩不住的温柔,嘴角的微笑,丝毫不能与刚才一句话就扼杀了千千万万百姓的生命的朱雀相比。

    垂眸静静看着放在面前桌边盛着大半碗杜康的碗,朱雀温和地笑着:“正儿人长大了不少,那样貌,特别像他大伯儿时的模样。正儿如今的年纪,虽也有调皮的时候,大多时候却是十分懂事的。正儿能跑能跳的,活泼可爱,还会背诗词杂论写大字。在同龄的孩子中,正儿的丹青也是不错的。我思衬着,再过个四五年,就该送正儿去书院了。”

    “照你这个说法,你这般教导正儿……莫不是打算日后送正儿去参加科举,进入那波诡云谲的朝堂?”听了朱雀的话,林知吾终究忍不住如此问到。

    若是换了旁的人,林知吾定不会这般问对方。

    可是朱雀不同!他们几人,虽不是亲兄弟,却也是患难兄弟了,有些话,当问!

    然,朱雀并未立即接话,只先端起他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放下酒碗,叹息一声,朱雀方压低了声音道:“自我决心跟着爷那日起,爷便将你们四人的身世来历都说与我听了。想必,爷应也从未对你们隐瞒过我的身世,你也当知道我当年的家境的。”

    稍作停顿,只听得朱雀叹息一声,而后继续道:“当年我虽因年幼没有在朝中供过一官半职,但父亲却官至正一品太傅!二哥乃正四品工部侍郎。大哥更是戍守边疆的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文官武官,我们家算是都占了个位置了,且都算得是要职。”

    又是一番停顿,端起酒碗灌下一口酒,朱雀继续道:“当年边境虽有一些小盗小匪,却也算是太平无事。与邻国的关系也算是融洽,可大哥却仍旧尽忠职守,从不敢有一丝懈怠地为朝廷戍守着边疆。每年,大哥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回家与家人小聚,除去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一般不过三五天大哥便又返回边疆。”

    林知吾淡淡地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就算爷不与我们说,这些事,史籍上也有记载。”

    只见朱雀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后才继续道:“我犹记得,那年中秋,大哥得了假回家过节,大哥走后不到一月大嫂便传出怀有身孕的喜讯。随后寒冬到来,二哥终于得尝所愿娶回二嫂。而大姐,再有半年就可出宫与家人团聚。那时候的父亲,别提多开怀了。自从母亲过世,父亲从未如那时那般高兴过。原本该是和睦欣荣的一家,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一己私欲,我们百里家又岂会被圣上一纸诏书判个满门抄斩?!我们百里家的宅子又岂会像如今这般藤草横生、遍地荒凉?!就连世代供奉的祖宗牌位都再也无法明目张胆地祭祀!!”

    说到最后,许是想起了伤心往事,朱雀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音量也有些渐渐提高。

    若不是因为平阳城今日有灯会,来酒楼喝酒的人极少,这家酒楼二楼更是只有寥寥几人,而那寥寥的几人此刻还喝了个烂醉趴在各自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不然,照着朱雀这个音量说话,只怕此刻林知吾和朱雀所在的雅座已经成为焦点了!

    见朱雀情绪不稳音量渐高,虽然知道这里不会有人听见朱雀的话,但林知吾仍是当即起身向前倾身并快速伸手捂住了朱雀的嘴巴。

    就在朱雀欲伸手挥开林知吾的手掌时,只听得林知吾声音低低地道:“莫要再说你姓百里!九国中姓百里之人本就稀少,而我们大梁,早在二十四年前就没有姓百里之人了!那些原姓百里之人,不是去了他国就是改了姓氏。你要记得,百里这个姓氏,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已经在我们大梁除姓了!”

    至少,二十四年过去,在大梁梁兴郡的范围内再也找不出姓百里的人,只因为当年的那条禁令!对朱雀说罢,林知吾又在心里默默地加了这一句。

    在大梁,不论谁人都知道,在那条禁令解除前,大梁梁兴郡方圆一百里再也不会出现百里这个姓氏的人!

    不论是哪一国姓百里的百姓哪怕是高官,都不会出现在大梁梁兴郡方圆一百里内,因为大梁的当今皇帝不允许!

    被林知吾中途打断并言语提醒了一番,朱雀恍然,看向林知吾的眼中带了几分歉意。

    见朱雀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林知吾便松开了捂住朱雀嘴巴的手,又坐回了位置上。

第三十三章 混乱陡生3

    同是夜幕黑如墨,繁星数点,潺潺月华洒下,满世银霜。

    春日的夜晚微风徐徐,拂过屋顶的风,吹动了林萧阳的墨发、衣袍。

    银白色的月华洒在那傲然而立的身姿上,那飞扬的墨发配上那俊朗的容颜,此刻的林萧阳就如那天神临世,竟是那般的让人移不开眼,仿佛只消一眨眼的光景就会错失这天神般的一幕。

    不过,虽说此时的林萧阳确是吸引人眼球的存在,但是此刻灯街上的百姓早已慌乱不堪、四处奔逃,到处都是惊惧的喊叫声与哀嚎痛呼声,压根就没人注意到这屋顶上的一切。

    索性那些灯笼都挂的较高,即便遇上挂得低的灯笼,那些奔逃的行人也有意识地避开烛火,害怕引火烧身,否则,这灯街早就起火了。

    “哟!身手不错啊!”见林萧阳如此轻松地就摆平了自己射出去的带有剧毒的银针,那个身穿青衣的男人邪邪地轻笑一声。

    “真不好玩,小爷走了!”丢出这句话,青衣男人施施然地起身,提气施展轻功向另一片屋顶跃走了。

    “混蛋!别跑!赔我的灯谜!赔我的灯会!!”见青衣男人用轻功跑掉了,林萧阳气得大喊。

    什么也没想,林萧阳就这般重新提气,施展幻影踪朝着青衣男人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皎洁的月色下,两个矫健的身影在灰色的屋顶上快速地跳跃追逐着。

    跑在前面的身影在轻功上,显然比在后面追逐的那个手提一柄长剑的身影要强上一些,却也不是强了许多,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五米左右。

    那连成一片的灰色屋顶,此刻竟是起到了供青衣男人和林萧阳追逐的作用。

    “你追着我干嘛?难不成我刚才杀的是你家亲戚吗?”逃在前面的青衣男人有些不明所以地大声问着。

    衣抉纷飞间,青衣男人一个起落跃到了另一片屋顶上。

    “混蛋!别跑!赔我的灯谜!”没有理会青衣男人的问话,林萧阳一边在后面努力追着青衣男人一边气愤地喊着。

    青衣男人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对他紧追不舍的林萧阳,继续问:“什么灯谜?你看那头壮猪长得那么丑,我杀了他可算是为民除害免得他污了百姓的眼!还顺手救了那对母子,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你老追着我干嘛?”

    青衣男人就奇怪了,既然不是那头壮猪的亲戚,那他杀了那头壮猪也与这个人无关,那这个人一直追着他干嘛?这个人有力气没地方出吗?那也别来追他啊!!!

    衣抉纷飞间,青衣男人又是一个起落跃到了另一片屋顶上。

    “就是你破坏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的灯会,害我不能玩猜字谜游戏的!你别跑!!你给我停下来!!!”林萧阳大概地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追着青衣男人不放的原因。

    同样的衣抉纷飞间,林萧阳亦是一个起落跃到了另一片屋顶上。

    **

    平阳城。悦来酒家。二楼。雅座。

    端起酒碗喝了口酒,林知吾安静地听朱雀往下说。

    平复了有些激动的情绪,朱雀继续压低了声音道:“当年,圣武贤先皇后薨,那个蛇蝎妇人为了掩饰她的罪行,竟将伺候过先皇后的所有宫人一律处死!!美名其曰:为先皇后殉葬,其实不过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罢了!

    因为大姐是先皇后最看重的女官,那个毒妇杀了大姐还不够,她还要害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而圣上……竟如此轻易地顺了她的意思!副使,那时我虽年幼,却也知道,当初圣旨颁布时,父亲是何等的悲伤绝望,以及对圣上的失望!

    通敌叛国?忠心耿直的大哥怎么会通敌叛国?何况自九国建立以来,各国之间平和不犯,虽然偶尔会有些小摩擦,虽然大哥的确与邻国戍守边疆的将领有些交往,可那也不过是将臣之间的仰慕罢了,怎么能是通敌叛国呢?圣上当真是糊涂!糊涂啊!

    当年,若不是忠心于父亲的一位门生用了他那和我年岁相同的儿子偷偷将我替换出来,我此刻,只怕早已是黄泉路上的一抹孤魂!只可惜大哥和二哥却因在朝中身居要职而无法找人替换,更可怜了我的大嫂还有那未出世便被人夺了性命的侄儿!还有入门不久便被牵连而死的二嫂……

    我们百里家一共两百三十一口人啊!!就因为那个蛇蝎妇人,两百三十口被于午门外斩首示众!!那日我夹杂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我的至亲一个接着一个魂断刀下,看着他们的血,染红了午门前的广场,真正的血流成河!那时候,我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我们百里家,上,忠心君王,下,爱护百姓,上数五代皆在朝为官,从未出个一个奸佞贪臣!凭什么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就要我们满门忠臣背负污名下黄泉!这个仇,我此生都不会忘!

    后来,父亲的一众门生皆被牵连,贬的贬关的关,我也失了最后一道屏障,不得以,只能远离京都,以乞讨为生。救我一命的那位叔叔将我从他家后门送出去时,叮嘱我,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活下去,就算不能将那个蛇蝎妇人如何,也要活到圣上为我百里家正名的那一天!”

    “那你还想让正儿踏上仕途之路!!你就不怕……”林知吾亦是压低了声音问着,但话到最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朱雀岂会不懂林知吾那未尽的话是何意?

    朱雀如今虽改姓朱,他的独子朱子正亦改姓,可朱子正如今年仅五岁便已肖似当年的百里云长。也就是朱雀同父同母的嫡亲大哥,朱子正嫡嫡亲的大伯儿时的模样!

    照着这样发展下去,难保日后不会长出第二个百里云长!

    倘若朱子正长大后不入仕,只做个平淡的普通百姓或商人,自然不会有何危险。

    然,一旦朱子正入仕,跻身朝堂,若是被有心人揪住朱子正的样貌来造谣生事……

    届时,等待朱雀和朱子正父子的,将是再一次的满门抄斩!且是彻彻底底的满门抄斩!!就连朱雀妻子尤宓那一族只怕都不会被放过……

    这种种的因果关联,作为父亲的朱雀岂会想不到?

    应该说,身为父亲,朱雀想得比任何人都周全。

    但是,朱雀却必须将他疼爱如斯的独子送进那个充满阴谋,那个一句话一件小事就可以决定一族之人生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集中地!

    闭目,深吸一口气,良久后朱雀方缓缓睁开双眼。

    朱雀缓声道:“我这般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爷。”

    “为了爷??”林知吾很是诧异。

    点头,朱雀继续道:“当年我虽侥幸逃过一死,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是再也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处。我在九国中以乞儿身份游荡十载,被人追打、与狗争食……每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年寒冬我都觉得我会熬不下去!直至那年遇见爷,我才算重新过上了常人的生活。正儿如今五岁,还有十年才能参加科举。十年时间,对爷而言,足够了!以正儿的才智,只要正儿能踏上仕途,跻身朝堂,对爷,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爷于我的恩德,我真的无以为报,但是正儿,可以!”

    “嫂夫人呢?”林知吾突然转移了话题。

    林知吾深知,今天,他们已经说了太多太多不能说、不该说的话,真的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于公事上,林知吾和朱雀一个是上级一个是下级,但私下里,林知吾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人却皆是称兄道弟的。当然了,玄武是个特例。

    林知吾的这一声“嫂夫人”,无疑是他们几人在私底下才会喊的称呼。

    闻言,朱雀笑了笑,温声道:“宓儿还不是和当年一个样儿。我在家时,她便悉心教导正儿功课。不在家时,她便帮我打理米行的生意,总之家里家外的都能帮忙。”

    朱雀也是个聪明人,见林知吾转移了话题,自然不会再去纠结之前的话题了。

    点头,林知吾笑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能帮夫君打理产业,内能教导孩子功课,相夫教子,嫂夫人可真是当世贤妻良母的典范啊!你当年能娶到嫂夫人,真是你上辈子造下的福气!天大的福气啊!”

    朱雀哂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不是爷,我当初哪能娶到宓儿为妻?对了,宓儿前些日子还念着她有几年没见过爷了,还说爷喜爱梅花酿,宓儿想寻个机会带上她自己酿的几坛梅花酿去京都拜会爷。”

    闻言,林知吾笑得更开怀了:“难得嫂夫人还挂记着爷,记得爷最喜梅花酿,也不枉爷当年那样助你二人了。放心吧!嫂夫人想拜会爷的事,我会一并禀告爷的。”

    “那可就要多谢了。”朱雀玩笑着朝林知吾拱了拱手。

    他们二人在这喝酒吃菜聊得开怀,殊不知,远处的灯街却是一片混乱不堪。

    而林知吾此行的任务目标——林萧阳,正如风一般在屋顶、树林之间,与一名陌生男人互相追逐……

第三十四章 原是故人1

    夜幕如墨,繁星数点,潺潺月华洒在用灰瓦覆盖连成片的屋顶上,两个身影在屋顶间飞速跃过,脚踩瓦片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寂静的空中只飘散着他们的话音——

    “你这人脑子有病啊!不过一个破灯会罢了,至于弄得我和你有血海深仇似的追着我不放吗?”跑在前面的青衣男人头也没回地喊,声音有些恼怒。

    “就是你害的!你给我停下!我要揍你一顿出气!!”尾随其后的林萧阳十分执着地喊着。

    林萧阳觉得他快被气晕了,十八年来他第一次下山遇上灯会这等好玩的事,结果就这么被这个青衣男人给破坏了,现在他不过是想打这个青衣男人一顿出口气而已!可是这个青衣男人居然逃跑!逃跑使用的轻功还比他厉害!!这让一直将幻影踪引以为傲的林萧阳不服啊!

    被林萧阳紧追不舍的青衣男人闻言,脚下不停地回头瞪了一眼林萧阳,没好气地喊:“傻子才停下来让你揍!!”

    向前狂奔的青衣男人那叫一个郁闷啊——

    这人脑子一定有毛病!!居然叫他停下给他揍??开什么玩笑!当他傻子呢!!

    其实,令青衣男人郁闷的还有另一件事,那便是二人的轻功!

    青衣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所习的轻功应当是这世上最顶尖的轻身功法啊!别的门派修习的轻身功法怎么也不会强过他所习的这套轻身功法的!

    往日江湖上那么多人想抓他都被他用这套轻功轻易地甩掉了,今天怎么就碰上个能追着他几十里都甩不掉的角色?那傻子属牛皮糖的吧!不!他比牛皮糖还黏!!

    “我求你别追了行吗!”这是青衣男人无奈求饶的声音。

    “除非你自己停下让我揍一顿,不然我就追着你到天涯海角!”这是俊朗帅气的林萧阳执着的声音。

    “你脑子有病吧!我一没抢你钱财二没夺你娘子三没杀你亲人,你犯得着跟我一路人过不去吗?”这是青衣男人气急败坏外加无可奈何的吼声。

    “我不管那些!你破坏了灯会就得让我揍你一顿出气!”这依旧是俊朗帅气的林萧阳执着的声音。

    “你这人有疯魔症吧!就是有疯魔症也烦请你去找对症的大夫,不要缠着我阴魂不散好不好!我求求你了!”这是青衣男人快要崩溃的声音。

    “什么是疯魔症?你莫要东拉西扯!你快停下让我揍一顿!”这是林萧阳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或许旁的人无法理解林萧阳的这份执拗缘何,但于一个自幼便呆在深山老林,十八年来第一次下山步入凡尘俗世,对什么都存着新奇感的林萧阳而言,一个小小的灯会,一个小小的灯谜摊,都是重中之重,是需要珍视的。

    然而,林萧阳所珍视的这份新奇感,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给破坏了,这要如何让林萧阳不感到气愤呢?

    是以,林萧阳如此锲而不舍地追着青衣男人,扬言要揍对方出气,是有原可循的。

    只是,林萧阳的这份执拗却是太过偏激了些罢了。

    青衣男人一直跑,林萧阳就一直追着青衣男人不放。一跑一追间,青衣男人和林萧阳就这般出了平阳城,然后穿山越林,一路北上。

    追了一路,林萧阳原本的那点被人扰了兴致的怒火早已被初春夜里的冷风逐渐吹散了,在跑进一片树林后,林萧阳终于察觉了不对劲儿!

    按理说,林萧阳的师傅教给他们师兄弟三人的轻功“幻影踪”,在九国武林各派的轻身功法排名中绝对当得翘楚,说俗气些便是“轻身功法中幻影踪若是排第二,绝没有别的轻身功法敢排第一”!

    就算没有将幻影踪修习到极致,施展起来也没有哪个门派的轻功能追得上甚至是超越的。可是,前面的青衣男人却让林萧阳足足追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追上!这绝非一般门派的轻身功法可以做到的!

    林萧阳越思索越是觉得不对——

    让他追了一个多时辰都追不上的人,会发生这种情况,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追的青衣男人,也是练过幻影踪的!

    带着不确定,林萧阳朝跑在他前面的青衣男人大喊:“你怎么会幻影踪的?”

    当林萧阳喊出“你怎么会幻影踪的”这句话的时候,青衣男人正好一脚踩在树林中一棵粗壮歪脖子树的一枝横向生长如同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树枝上。

    听到林萧阳喊的那句话,青衣男人的身形明显一顿,接着一晃,似是险些从树枝上掉下去一般。

    稳住身形,青衣男人回头,却见一直对他紧追不舍的林萧阳此刻已经稳稳地停在了一棵离他不过两米远的树上,而林萧阳所站的树枝和他所站的树枝差不多高度,可见林萧阳是刻意保持了这样的距离与相等的高度。

    而此刻,林萧阳亦只是站在那棵树的树枝上安静地看着他对面的青衣男人,并没有表现出要继续追青衣男人或者扬言要揍对方的模样。

    借着月光,林萧阳仔细打量着与他凌空相对而立的青衣男人:束于脑后的高马尾,白皙的肌肤被月光照射得近乎透明,细长的双眉,狭长的丹凤眼,挺而精细的鼻,向一边邪邪勾起的略薄的双唇,稍显尖细的下巴。

    青衣男人一身深青色窄袖长袍,因进了这片有些密的林子,阴影下的深青色此刻看起来近乎墨色,而那尺度适中的长袍十分完美地衬托出了那个男人精壮却并不显得野蛮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消瘦的身形。

    在皎洁月光的照射下,一切的组合让青衣男人成为了一个名词的代表——妖孽!!

    当然,单纯如林萧阳是不会有“妖孽”这种感觉的。

    在看清青衣男人的样貌后,林萧阳只觉得对方很美,美得不同寻常,就像……就像那种濒临绝境的凄美!

    青衣男人自然也同时借着月光打量林萧阳的长相:英挺的剑眉,如星般闪耀的双眸,高而不挺的鼻梁,微薄的双唇轻轻抿着,略圆的下巴,身长约在八尺上下(请按西晋1尺等于23厘米换算),标准的男性古铜色肌肤和身材,着一身藏青色窄袖长袍,让林萧阳整个人显得潇洒适意非常。

    并且,柔和皎洁的月光洒在林萧阳那张英俊的脸上,再配上林萧阳手中提着的那一柄墨色剑柄镂空雕刻成龙首模样,龙眼处镶以赤金宝石的长剑,让人恍然觉得林萧阳有一副天人之姿,彷如天神临世,让人不敢直视。

    等等!普天之下,九国之中只有一柄剑的剑柄黑如墨且镂空雕刻成龙首模样还用赤金宝石点缀龙眼,那柄剑是……

    对于对方的相貌衣着,这林中的两人可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思量。

    互相打量完毕,几乎是同时的,林萧阳与青衣男人问出了各自心中的疑问——

    “你怎么会幻影踪的?”

    “你那柄剑是哪里来的?”

    问完,两人皆是一愣。

    许久,林萧阳率先回答了青衣男人的问话:“自我记事起这柄剑便在我房中墙上挂着了,后来我随师傅离家,临行前我爹让我将这柄剑也带上,并吩咐我好生拿着,道也算是个念想。虽然我不太懂我爹的话,不过想来约莫是我爹怕我想家才让我带上的。”

    “那你呢?幻影踪是从何学来的?”话音一转,林萧阳锲而不舍地追问。

    青衣男人并没有立即回答林萧阳,只眯着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意味不明地望着林萧阳,似是在思索什么,良久后才反问了一句:“那你又是如何会幻影踪的?”

    听青衣男人不答反问,林萧阳也不急,坦言道:“幻影踪乃是我师傅自创的绝顶轻身功法,我是师傅的徒儿,自然是会幻影踪的。”

    话音一转,林萧阳又问青衣男人:“不过师傅似乎并未收你这个徒弟,我也从未听师傅提及他在外有收谁为徒。你又如何会幻影踪的?莫非……是偷学来的?”

    “你才是偷学的!这么绝顶的轻身功法要是光靠偷学就能学会,那还要门派秘籍有个屁用!世上想要学功夫的人全都去偷学好了!”听到林萧阳竟说他的幻影踪是偷学来的,青衣男人很不爽地嚷嚷起来。

    闻言,林萧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兀自说着:“也是,师傅自创的功法怎么可能光靠偷学就能学会呢?我随师傅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将幻影踪练到极致,就连大师兄和二师兄也只比我强上那么些许,光靠偷学定是学不会的!况且,秦山之巅那么高,也不是谁都上得去的,不可能,不可能。”

    说罢,林萧阳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看着林萧阳独自在那自言自语,青衣男人试探性地问:“喂!你师傅是不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脸上总戴着一个白色的没有表情的面具,穿一身白色长儒袍的男人?”

    恰逢林间有微风拂过,带起林萧阳与青衣男人的墨发和衣袍于空中飞舞,美轮美奂。

第三十五章 原是故人2

    风渐渐消散,飞舞的墨发和衣袍也渐渐静止,初春寒夜的树林中连声虫鸣也没有,四周又归于平静。

    原本还在纠结青衣男人究竟是怎么学来幻影踪,若是偷学的是否要废掉他的内力的林萧阳听闻青衣男人的问话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反问:“是啊!师傅一直是这样的打扮!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衣男人忽然扯起一抹笑,搭配着他那妖孽级别的相貌和接近透明的肤色,竟让人有种要沉溺其中的错觉。

    薄唇轻启,青衣男人语调邪魅:“因为我的幻影踪就是你师傅教的啊。”

    “我师傅教的??”林萧阳更迷糊了。

    在林萧阳的印象中,他的师傅好像没有收过这么个徒弟啊!要是收了,哪怕只见过一次面,他也是不会忘记的。

    虽然林萧阳是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四师弟,可是,林萧阳清楚地记得他师傅当年说过,十年之期未满,师傅他老人家是绝不会让他那个四师弟下山的。

    师傅他老人家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无论发生何事,师傅都不会更改他说过的话。

    按他那个四师弟上山的时间算,现在离十年之期还差好几个月呢!林萧阳十分肯定他的师傅是不可能这么早放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四师弟下山的。

    就在林萧阳兀自纠结困惑的时候,青衣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不对,也不能说是你师傅教的。这样说吧,是你师傅给了我记有幻影踪心法和要点的秘籍,我是自己照着秘籍练的,并非你师傅言传身教修习的幻影踪,所以,你称他为‘师傅’,而我没有,如此可听懂了?”

    听了青衣男人的解释,林萧阳沉默了,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林萧阳终于缓缓“哦”了一声,然后问青衣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没料到林萧阳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他的话,还问他的名字,青衣男人反倒有些怔愣,良久后才缓缓道:“慕子儒。”

    点头,遥看着那个自称“慕子儒”的青衣男人,林萧阳笑着认真道:“慕子儒,我叫林萧阳,虽然你的幻影踪不是师傅亲手教的,但幻影踪的秘籍却是师傅亲手传授给你,所以,你也能算得上是师傅的半个弟子,也就是我的师弟了。”

    “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我是你师弟而不是你师兄呢?似乎我的年纪看起来比你大些吧!”慕子儒似有些玩味地问林萧阳。

    对于慕子儒的“好奇”,林萧阳则表现得信心满满地回答:“师傅曾说过,幻影踪不仅是这世上绝顶的轻身功法,更是这世上绝顶的内功心法。也就是说修习幻影踪的时间越长,内力则越深厚。我自五岁起就跟在师傅身边习武,一直在师傅身边呆了十八年。你的幻影踪虽然练得比我高超一些,可是你无法长时间施展幻影踪,可见你的内力并不深厚,很显然,你练幻影踪的时间没有我长,我自然是师兄啊!”

    林萧阳说完还冲慕子儒眨巴眨巴眼睛,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让人觉得他的推断真的没有半点错误。而事实上,林萧阳的推断的确没有半点错误。

    对于林萧阳的推断,慕子儒只笑了笑回答:“你的推断的确没错,我练幻影踪也不过几年时间,如果真要排的话,我的确得喊你一声师兄。不过,你别抱任何期望,我是不会喊你师兄的。”

    “什么!才几年!我还以为你至少练幻影踪练了十年以上啊!”林萧阳被慕子儒的话彻底惊到了,十分没有形象地喊了起来。

    轻叹一声,视线望向林萧阳身后那如墨的夜空,慕子儒的思绪有些飘摇,说出的话给人的感觉也有些不真实:“世上的事,是说不准的,人的经历不同,努力的方向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也是不同的。”

    对于慕子儒的话,单纯的林萧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林萧阳,话音一转,慕子儒问道:“看你武艺挺高的,也是要去江南南岭郡参加今年的九国武林大会吗?”

    点头,林萧阳诚实地回答:“是我师傅要我去的。”顿了一下,林萧阳似是想到什么,问慕子儒:“难不成你也是去南岭郡参加武林大会的??”

    摇头,慕子儒斜勾起唇角不屑道:“所谓的‘九国武林大会’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为了争权夺利的比试大会罢了,对于那种披着华丽外衣内里勾心斗角的比试,我没有半点兴趣参加。只不过是想去看看罢了,看看今年,为了那个盟主的宝座,那些自诩武林正道,实则不折手段的武林人士又会玩些什么样的阴谋诡计,而我感兴趣的,也就只有那些阴谋诡计了。”

    似是十分赞同慕子儒的话,林萧阳用力地点点头,道:“师傅也一直跟我说,武林大会不是什么好聚会,那里面全是些虚情假意的阿谀奉承,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想为天下武林做贡献的,都只是为了那个武林盟主的宝座和成为武林盟主后的荣耀和权力罢了。”

    “呵!”慕子儒发出一声轻笑,徐徐道:“你师傅这话到也是一针见血。不过,好像要你去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的人就是你师傅吧!莫非你师傅也是觊觎武林盟主的宝座和盟主权利才让你去的?”

    “师傅他才不会!!!”听到慕子儒的话,林萧阳似有些动怒地大吼了一声。

    在慕子儒作出反应前,只听得林萧阳语气激动地为他的师傅辩解:“师傅他才不会觊觎那个什么破武林盟主的位置,如果师傅他真想当什么武林盟主,根本就不会派我去!若是派我大师兄和二师兄去夺武林盟主的位置,比派我去要稳妥数十倍!而且,师傅的武艺那么高强,师傅才看不上那个什么破武林盟主的位置呢!”

    对于林萧阳这个单纯天真的娃儿来说,他也是有逆鳞的!

    林萧阳的逆鳞,就是他亦师亦父的师傅和他那两位自小便如亲生兄长般疼爱他的师兄。当然,林萧阳并不知道,潜意识里,冷晴也已成为了他的逆鳞之一。

    林萧阳不能容许任何人议论他的师傅,更不能容许任何人说他师傅的不是,否则就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慕子儒刚才的话,已经触到了林萧阳的逆鳞。若不是林萧阳顾念着慕子儒也算是他师傅的半个徒弟,估计林萧阳早就拔剑相向而不是这般吼几句了!

    “哇!吓我一跳!你喊那么大声干嘛!没病的也被你吓出病来了。”林萧阳的吼声刚落,慕子儒就状似被吓到了一般用手快速轻拍了几下胸口,另一只手则遥指着他对面的林萧阳不满地抱怨着。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实是有些小题大做,林萧阳抿了抿唇,嘟着嘴道:“谁让你说我师傅觊觎武林盟主的位置的,师傅武艺那么高强,如果真的想要武林盟主的位置,师傅自己出手比派我们师兄弟谁去都要稳妥几百倍!”

    放下指着林萧阳和拍自己胸口的手,慕子儒忽地咧嘴嘻笑道:“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嘛!能将那么绝顶的轻功秘籍随便往外送的人,倘若真想要当武林盟主,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师傅既然对你说了那般藐视武林大会的话,足可证明他也实是看不起武林大会和武林盟主的位置的,那你师傅为什么还要你去南岭郡参加什么武林大会?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摇头,林萧阳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有些郁闷地解释:“我也想不明白!师傅也没有说原因,就是让我去。我其实真的很不想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的,可是师命不可违啊!师傅要我去我也别无他法。”

    点头,慕子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你就听你师傅的,乖乖去参加武林大会呗!若你能当上武林盟主那就是你走运,若当不上,我想你师傅应当也不会怪你的。”

    慕子儒的话,让单纯的林萧阳扯起嘴角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连语气也含着笑意:“我知道的,不管结果如何,师傅一定不会怪我的,师傅对这些身外物向来看得很淡薄。”话音一转,林萧阳笑着对慕子儒道:“你也是要去江南的,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吧!”

    闻言,点头,慕子儒十分干脆地笑答:“好啊!正好我一个人南下有些无聊,路上能有人陪着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看向头顶的如墨夜空,林萧阳道:“快要子时初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也不等慕子儒有何反应,林萧阳站在树枝上轻巧地一个转身,然后足尖轻点,衣袂纷飞间已然腾身跃起,朝着来路施展幻影踪返回去了。

    望着逐渐远去的林萧阳的背影,慕子儒叹了口气,认命地施展幻影踪,跟在林萧阳身后往平阳城而去。只是,和之前林萧阳追赶慕子儒时不一样,此时变成了慕子儒奋力追在林萧阳身后,而他们两人间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第三十六章 原是故人3

    酒足饭饱的林知吾是亥时一刻和朱雀在悦来酒家分别的。返回客栈后林知吾第一件事就是去林萧阳的客房查看。

    推开房门只见漆黑空荡的客房,林萧阳尚未回来,林知吾便自然地以为是林萧阳第一次逛灯会,好奇心重,贪玩而忘记了时辰,也就没怎么在意。

    其实,那时候,林萧阳还在苦大仇深地追着慕子儒北上呢!

    离开林萧阳的客房回到自己的客房,因和朱雀闲聊时的确喝了不少的酒,此刻酒劲上来了,林知吾便和衣躺在床上小憩,心想着等会儿林萧阳回来了要问问林萧阳今晚玩得开不开心、都玩了些什么,那些花灯好看否……

    想着想着,林知吾便渐渐地睡着了,等到林知吾从睡梦中醒来,已是子时过半。

    醒来后的林知吾又去林萧阳的客房看了下,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着实把林知吾惊到了!

    看着依旧黑暗空荡的客房,林知吾十分担忧:按理说,都子时过半了,灯会早就散了,可林萧阳仍旧没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起临行前朱梓陌的千叮万嘱,林知吾猛然惊出一身冷汗,连最后一点酒意也给惊散了。林知吾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厢房房门都没有关就急急忙忙地朝楼梯的方向奔去。

    穿过寂静无人连烛火都没有的一楼大厅,林知吾打开客栈的大门就趁着夜色寻人去了。

    先不说朱梓陌将自己最疼爱的师弟林萧阳交给林知吾是对他莫大的信任,他不能辜负了朱梓陌这份信任,光是林知吾自己对林萧阳的喜爱就让林知吾不能容许林萧阳出任何事!

    因为要配合过度消耗内力而越来越慢的慕子儒的速度,林萧阳和慕子儒返回平阳城内的悦阳客栈时,已是寅时初了,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而此时,据林知吾离开悦阳客栈去寻林萧阳,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时辰的光景。

    当林萧阳收了幻影踪飘飘然地从半空中落在悦阳客栈的大门前时,赫然发现悦阳客栈的大门是大敞着的,等到慕子儒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都省了林萧阳敲门的力气,林萧阳带着慕子儒就直接进了悦阳客栈。

    领着慕子儒穿过寂静无人,因没有烛火而显得黑暗的一楼大厅,上到二楼,走到最里面的那两间呈对立之势的厢房前,林萧阳抬手指向右边那间未关门的厢房说:“这间厢房是我住的。”然后又指向左边那间同样未关门的厢房说:“这间厢房是林副……”

    “林公子!!!”林萧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楼梯口处响起的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转身看向站在楼梯口处气喘吁吁的林知吾,林萧阳有些奇怪地问:“林副管事??大晚上的,你不在房里睡觉怎么跑出去了??还有房门怎么都没关上啊?”

    听了林萧阳的问话,林知吾简直是差点气结——

    这位活祖宗还好意思问他大晚上的为什么跑出去??要不是为了找他,他林知吾怎么会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去吹冷风??房门为什么都没关??要不是因为担心他迟迟未归是否出了什么事,他会着急得忘了关房门就跑出去寻人吗??

    倘若不是恰巧在城门附近看见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奔向悦阳客栈的方向,林知吾猜测那两个身影其中有一个可能就是林萧阳,当即便跟上了那两个身影,不然估计这会儿林知吾还在平阳城内如无头苍蝇般瞎晃悠着找林萧阳呢!

    越想越气,林知吾也不回答林萧阳,“噔噔”几步快步奔到林萧阳面前,忽而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手掌朝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林萧阳头顶狠狠落下——

    “嗷呜——哐当——”随着一声哀嚎,一柄长剑掉在了林萧阳脚边的地上,往上看,却见林萧阳半躬着上半身,双手捂着头顶,一副疼痛非常的模样。

    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状况,一旁的慕子儒有些不明所以,也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哀嚎过后,弯身捡起被自己扔在脚边的长剑,林萧阳站直身子,单手揉着头顶,一脸哀怨地看着林知吾,气呼呼地问:“林福管事!你打我做什么?!都起包了!!”

    瞪着眼看着一脸茫然、哀怨非常的林萧阳,林知吾简直都快气得翻白眼了。

    只听得林知吾愤然道:“你说我为什么打你!晚上出门的时候我是如何交代你的?我让你灯会散了就回来。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这都寅时初了,天都快亮了!你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委屈地扁扁嘴,林萧阳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向林知吾交代了,最后看向一边一直默默不言的慕子儒,控诉道:“就是他,不仅破坏了灯会,还害我追出去那么远,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顺着林萧阳的视线看向一旁一直安静站着的慕子儒,借着走廊里有些昏黄的烛光,林知吾看见的是一张堪称妖孽的面容:束于脑后的高马尾,白皙得不正常的肌肤,细长的双眉,狭长的丹凤眼,挺而精细的鼻,向一边邪邪勾起的略薄的双唇,稍显尖细的下巴。

    然,林知吾却眼尖地发现慕子儒的发色有些不正常,不是普遍的墨色,也不是少年白头,慕子儒头发的颜色是逐次变浅的,由发根起,逐渐从棕色变成灰色,直至发尾一指长处全部变成白色……这般奇怪的发色,据林知吾所知,九国江湖中只有一人拥有!

    对于林萧阳的指控,慕子儒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反正事实的确如此,慕子儒觉得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而对于林知吾的打量,慕子儒则大大方方地接受,任由林知吾去打量。

    当然,慕子儒可不会白让林知吾打量,自然是要打量回去的——

    脚踩黑色千层靴,一身深蓝色窄袖紧身长衣,高束脑后的马尾,肤色黝黑,浓眉星目,高鼻厚唇,面相上到是个忠心宽厚的人。

    就在林知吾和慕子儒互相打量的时候,林萧阳伸手扯了扯林知吾的衣袖对林知吾道:“林副管事,我跟你说,我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虽然师傅没有亲自教授他功夫,但他修习的轻身功法的秘籍可是师傅给他的,是师傅自创的独门轻功幻影踪哦,这样算来他也是我师傅的徒弟呢!对了,忘了告诉你他的名字了,他叫慕子儒。”

    听到林萧阳最后一句话,林知吾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但粗心的林萧阳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小的变化,而是又对慕子儒道:“慕子儒,他是我二师兄指派的和我一起去江南南岭郡参加今年的九国武林大会的林副管事——林知吾。”

    “林……知吾……”慕子儒轻声念着,然后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知吾的脸,试探地问着:“你可是大梁京都绉平西城朱府上的人?”

    点头,林知吾含笑回答:“正是。”顿了一下,林知吾继续笑道:“子儒,几年不见,你长大了,也变样儿了,面对面站着我都没有认出竟然是你!”

    听罢林知吾的话,慕子儒也扯起一丝邪邪的笑容,调侃道:“知吾大哥也是一样,几年不见又变黑了,我都不认识你了。”

    听完林知吾和慕子儒两人的对话,一旁的林萧阳瞪大了双眸来回看他们两人,好半天后才惊讶道:“你们……你们认识??”

    点头,林知吾依旧笑意盎然:“是啊,我和子儒,可以算是打小就认识吧!不过,几年前子儒离家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却不曾想今日竟会在这儿遇上!委实有些意外。”

    “的确!这般情境下相逢,我也委实感到意外。”慕子儒如是接话道。

    林知吾轻笑:“这便是俗语所谓的缘份了!”说罢,林知吾走到他自己的厢房门前,将原本开着一小半的房门完全推开,复又扭头对慕子儒笑道:“子儒,与林公子一同进来坐着聊吧!”说罢,当先一步进了厢房。

    慕子儒也不推辞,随着林知吾进了那间厢房,林萧阳最后进去。

    待林萧阳关上房门转身时,林知吾已经点燃了茶桌上的烛火,和慕子儒面对面地坐在了茶桌边。林萧阳便走过去坐在了林知吾和慕子儒两人中间的位置上,随手将他手中的长剑靠立在桌边。

    只见林知吾待林萧阳坐定后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和慕子儒、林萧阳各倒了一杯凉茶,而后自己单手举着茶杯,无限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眼,都七年了……”

    慕子儒同样单手举着茶杯,只是他却是在笑,笑得意味不明:“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瞬间便是物是人非啊!”

    望着坐于对面的慕子儒,林知吾显得欲言又止。

    慕子儒自是看见了林知吾的犹豫的,只是慕子儒却装作没看见,依旧一口接着一口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凉茶。

第三十七章 分道扬镳1

    茶桌上的烛火在轻轻跳跃着,忽明忽暗。

    柔弱的烛火映照在围桌而坐的三人身上,也映照出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庞。

    挣扎良久,见慕子儒丝毫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林知吾终于叹息着道:“子儒,有时间,你便回去看看绉大夫吧!自你离家后,绉大夫嘴上虽没说什么,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绉大夫十分想念你。你们毕竟是父子,何必弄成如今这样??当初绉大夫那般疾言厉色也是为了你好,哪个父亲不望子成龙的?你又何必记恨于自己的父亲,一连七年都不愿归家?”

    听了林知吾的话,一直被当做空气的林萧阳终于插话道:“慕子儒是那个白头发白胡子老大夫的儿子?”

    闻言,林知吾点头答道:“嗯,是的。绉大夫和子儒是父子,子儒的医术也多半是跟绉大夫学的。”说这话的时候,林知吾依旧一直看着他对面的慕子儒,而林萧阳依旧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慕子儒和绉大夫不是一样的姓氏呢?他们一个姓绉,一个姓慕,好奇怪啊!”林萧阳的好奇宝宝心态又启动了。

    虽没想到林萧阳会有此一问,林知吾仍是答道:“我曾听你二师兄提起过,子儒是随的他已过世的娘亲姓慕,不随绉大夫的姓。”

    “是这样啊!”林萧阳了然地点头。他就说嘛,怎么会有父子不同姓的呢!

    嘴角仍然保持着习惯性的邪邪的笑容,对于林知吾所说的,慕子儒虽显得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接林知吾的话,而是问到:“知吾大哥,阿陌和二夫人如今怎么样了?还被朱家的那三个烂人欺负吗?”

    闻此言,林知吾无奈地叹出一口气,知道这是慕子儒不想提及绉大夫的事,只好顺着慕子儒的话回答:“爷如今还好,前段时间刚当上了朱家的新家主,执掌了朱家大权,还娶了正妻,至于二夫人……”

    话至此停住,林知吾显得有些犹豫,慕子儒却仍旧嘴角挂着那习惯性的邪笑,也不催促,只静等林知吾继续说。

    又是一声叹息,林知吾终究还是继续道:“二夫人已经去世了。老爷、大夫人和大少爷都去世了。短短几日所有亲人皆相继离世,如今这朱府上,只剩下爷一人了。倘若不是有新娶的少夫人陪在爷身侧,为爷分忧解难,否则真不知爷如今该是何等的凄凉。”

    闻言,慕子儒终于收起了他嘴角的邪笑,有些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二夫人怎么死的?”

    “子儒你别多想,你也知道二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老爷去世后,二夫人受不住打击,心脉具断,连你父亲绉大夫也回天乏术。”林知吾的回答简洁非常,只是却让人觉得莫名。

    不知内情的人会觉得莫名是正常的,虽然慕子儒的问题看似很简单,可是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单纯如林萧阳定然不明白,但林知吾却清楚得很。

    豪门大户里,最不缺的就是勾心斗角和杀人害命,慕子儒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二夫人刘如云是不是被那个大夫人陈柔和朱梓尧母子害死的!毕竟,他们想要弄死刘如云和朱梓陌母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也是为什么林知吾会先说一句“子儒你别多想”的缘由。

    虽然林知吾并不喜欢陈柔和朱梓尧,甚至是反感厌恶他们,可是林知吾也不会做往死人头上扣屎盆子的缺德事儿,事实是怎样就是怎样。

    “二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慕子儒又问。

    “今年三月初四,爷与少夫人成亲当晚。”林知吾回答得言简意赅。

    静默,死一样的静默。

    自林知吾说出刘如云去世的原因和时间,慕子儒便垂眸看着他手中的茶杯,一言不发。

    良久后,林知吾才试探着问慕子儒:“子儒,二夫人在世时对你也算是不错的,对你和爷几乎一般无二,此番你既然回来了,是否要回去祭拜下二夫人,告诉二夫人的在天之灵,你回来了?”顺便去看看你爹。最后这句话林知吾是在心底说的。

    没有任何的思考、犹豫,林知吾话音方落慕子儒便果断回答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去,等祭拜了二夫人后再去江南南岭郡。”

    点头,对于慕子儒的话林知吾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转言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都要赶路呢!”然后又对慕子儒道:“子儒,你今夜就睡对面那间客房吧!我和林公子挤一间客房便好。”

    “好。”慕子儒只淡淡地答应一声就起身开门出去了。

    进到林萧阳的客房,反手关了房门,莫说衣袍,慕子儒连鞋也未脱,直接往床上一躺,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折腾了大半夜,再加上内力消耗过度,慕子儒确实是很累很累了。

    直到听见关着的房门外响起开门再关门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平静,林知吾才对林萧阳道:“林公子,你可知道子儒的身份?”

    林萧阳不明所以地撇头看向林知吾,虽然不知道林知吾为何如此问,但林萧阳还是诚实地摇头:“不知道。他不就是绉大夫的儿子吗??”

    林知吾垂眸看着他面前的桌面,双手手腕搁在茶桌边缘,双手手掌摩擦着放在茶桌上的茶杯的杯身,嘴角噙着一抹讪笑:“江湖人传,无常鬼医肤若透明,相貌妖孽,发色浅白。今天见到子儒了我才知道,原来子儒就是九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常鬼医’。”

    “真的吗?下山后我也听说过关于‘无常鬼医’的一些传闻,那些人说,只要无常鬼医出手,就是死人也能医活,而且这世上就没有无常鬼医解不了的毒!没想到慕子儒那么厉害,竟然就是传闻中的无常鬼医啊!”听完林知吾的话,林萧阳露出了一副崇拜无比的表情。

    看着林萧阳露出一副崇拜无比的模样,林知吾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林萧阳微仰着的脑袋,笑道:“好了林公子,快些去睡吧!不然明天可就没精神赶路了。”

    “好。”林萧阳乖乖地回答,起身朝一边的木床走去。

    待林萧阳在木床边脱了鞋,和衣躺在床里侧睡下了,林知吾才将茶桌上的蜡烛吹熄,借着窗外射进房内的淡淡月华,走到床边,脱下鞋后便和衣躺在床外侧。

    林知吾没有察觉到,他口中虽还喊着“林公子”,但实质上,他已从一开始对林萧阳的恭敬变作了如今对弟弟一般的爱护,也或许是因为前不久林知吾失去了他唯一的弟弟吧!

    整天面对着和自己亲弟弟同龄的林萧阳,林知吾总会情不自禁地将林萧阳错当做他的弟弟林知升,久而久之,林知吾对林萧阳的感情便发生了变化,直到他完全将林萧阳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

    至于林萧阳,他从小就被他的师父和两个师兄疼爱惯了,此刻更不会注意到这一变化,就算注意到了,林萧阳肯定也会乐于接受的,毕竟,有人疼爱着也是好事嘛……

    可怜的林知吾,今夜却注定是要失眠了的,不是因为遇见了故人太高兴太兴奋而失眠,而是因为慕子儒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林知吾对慕子儒的认识和了解仅停留在七年前——慕子儒从小与朱梓陌一同长大,虽然没有朱梓陌那般深沉的心计,但从小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在知道慕子儒便是九国江湖上盛传的“无常鬼医”后,林知吾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本就已经“无常”了,还是鬼医!这两个词汇,可都不是什么褒义词啊!

    林知吾深深地预感到有什么将要发生,而有什么,又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这样不安的预感,让林知吾无法像躺在他身旁的林萧阳一般安然入眠。

    此时此刻,林知吾真的十分羡慕林萧阳。

    不论是朱梓陌还是他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他们每一个人都活在算计之中,他们每走一步、每办一件事,甚至每过一个时辰,每过一日,都需要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而这样的生活,也包括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是会累的,可是他们不敢喊累,更不能退缩,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他们每往前走一步,身后的来路就会坍塌一步,只要一个转身,等待他们的就是万丈悬崖!所以不管再累再苦,他们也只能撑着、硬着头皮往前走,直到达成目的的那一天。

    虽然林萧阳很单纯、不谙世事得有些天真,可就是因为这份单纯、不谙世事的天真才能让林萧阳比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活得快乐和自在。

    不用步步为营,不用处心积虑,想到什么了便去做什么,潇洒而自在地单纯地活着,是林萧阳所拥有的最令林知吾羡慕的财富。

    倘若有一天林萧阳失去了这份单纯,林知吾真的无法想象那时候的林萧阳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很后来很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真的让林知吾无法去想象!

第三十八章 分道扬镳2

    翌日,巳时初。

    因为头一天夜里着实折腾了太久,大家都十分疲累,林知吾和林萧阳皆睡到辰时过半才起,而慕子儒却是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

    至于慕子儒之前说的“我明天一早就回去,等祭拜了二夫人后再去江南南岭郡”什么的,大家都选择了默默地将其遗忘……

    最可怜的是林知吾,因为失眠,林知吾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起了。

    此刻,林知吾和林萧阳、慕子儒三人正坐在悦阳客栈一楼大厅的一处角落里安静地吃着早饭,而大厅中那不加隐晦的聊天声则纷纷传进他们三人耳中——

    “听说今年的武林大会是在九国五大武林世家林家的本庄里举行,而且几乎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收到了参加武林大会的邀请函,连远在赤冰国北疆的龙雪门都收到了邀请函!”客人甲道。

    “我听说,这是五大武林世家——大章国的慕容家、赤冰国的独孤家、大梁国的林家、凤鸣国的白家和慧国的娄家一同商定出来的结果,好像是因盟主之位空悬两年之故。”客人乙接话道。

    “是啊,自两年前武林盟主傲龙被杀后,武林盟主的盟主印就一直由五大武林世家轮流保管,盟主之位也就一直空悬。我听说啊,半月之前独孤家现任家主独孤胜就已亲自护送盟主印从赤冰国出发,估计再有个十来天就能到达江南南岭郡林家本家了。”客人丙道。

    “没错,我也听说那些受邀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对今年武林盟主的宝座,可谓是各各都志在必得,有些门派里甚至连那些老一辈的人都要去江南的南岭郡参加武林大会呢!”客人甲的声音。

    “是吗?那到时候可有得看了。不知道届时哪个门派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从而夺得武林盟主的宝座。”客人丁的声音。

    “我比较看好大章国北疆的天山派。你们呢?”客人甲问话的声音。

    “我到是看好赤冰国北疆的龙雪门。听说这次连他们闭关十年的掌门都出关来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了。”客人乙的声音。

    “我也看好龙雪门。”客人丙支持的声音。

    “我觉得今年大梁国西疆的飞桽派的胜算比较大。不如这样,我们来赌一把,看他们最后谁能夺得这届武林盟主的宝座?”客人丁提议的声音。

    “好好好!大家不妨来赌一把!”客人乙附和的声音。

    “我赌五两,赌天山派赢。”客人甲。

    “看你对天山派这么有信心的,才赌五两?我赌十两,赌龙雪门赢。”客人乙。

    “我也赌十两,赌龙雪门赢。”客人丙。

    “我赌飞桽派赢。二十两!”客人丁。

    ……

    对于客栈大厅内闹哄哄的赌局,林知吾三人只管安静地吃着他们的早饭。每次举办武林大会都会引发民间赌局,这并不足为奇。

    虽说林萧阳也是要去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的,但对于今年武林盟主的宝座花落谁家,说实话,他们三人其实并不关心。

    林知吾就不必说了,他只是奉命护送林萧阳去江南南岭郡参加武林大会,林萧阳能否当上武林盟主压根就不在林知吾的职责范围之内。

    至于慕子儒,他一开始就已经和林萧阳说过,他对什么武林大会真的半毛钱兴趣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武林盟主的位子了。唯一吸引慕子儒的,是那些武林人士为了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会使用的那些阴谋诡计罢了,否则,慕子儒连武林大会看都不会看一眼。

    而身为当事人的林萧阳,光看林萧阳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就知道他是有多不在乎了。

    倘若让那几个下赌注下得热火朝天的客人知道,在林萧阳眼中,武林盟主的宝座都及不上一顿毫无特色的早饭,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感想?是否会一人找一块豆腐撞死?还是新鲜出炉的嫩豆腐!

    吃过早饭,林知吾收拾了行李,结算了房钱,又去街上买了些储备干粮和水后才与慕子儒分道扬镳,翻身上马与林萧阳一同继续南下。

    站在平阳城巍峨高耸的南城门下,望着林知吾与林萧阳疾驰远去的背影,慕子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邪笑,然后转身进了平阳城,朝着和林知吾、林萧阳相反的方向行去。

    对于回大梁京都绉平去祭拜刘如云,慕子儒并不是很着急,一路徒步慢悠悠地北上,该吃吃该玩玩,十分之优哉游哉。

    慕子儒觉得,只要来得及去南岭郡看武林大会就行了。

    五日后。

    大梁国。京都绉平。朱府上。韩院书房。

    温暖的阳光自半开的窗户洒在书房内的地面上,让书房内光线明亮的同时也晒得整个书房都暖洋洋的。

    坐在暗红色的书案后,一身素衣的朱梓陌垂头看着他手中的碧绿色玉簪,上面那围绕簪身雕刻着的一枝盛开的桃花,就如同真的盛开着的桃花一般,暗香扑鼻。

    忽然,书房中一个黑影闪过,只眨眼间的功夫,朱梓陌的书案前便已经跪了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巾遮面的人。

    只听得那一身黑的黑衣人恭敬地开口说了声“参见主人”,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看着那个恭敬地跪在书案前的黑衣人,朱梓陌轻点了下头,用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问道:“找到了吗?”

    “回禀主人,经过排查,属下可以确定,六天前的清晨,少夫人着男装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一起出了绉平北区东街的万春楼,然后乘马车离开了绉平,往北方去了。属下问过万春楼的**,那**说,少夫人乃是头一天夜里自己翻进她们万春楼后院的。那**并不知晓那个青衣男人的身份,只道那个青衣男人在她们万春楼住了二十来天,出手阔绰。后来因那个青衣男人即将离开,那**便让少夫人去服侍那个青衣男人,但那个青衣男人在见到少夫人后却称少夫人乃是他的小妾,因为贪玩才会误入万春楼。**原本不信,但那个青衣男人的下人以剑威胁,又给了重金,那**才让那个青衣男人带走少夫人的。”黑衣人一五一十地向朱梓陌禀报着她调查到的情况。

    “那个青衣男人相貌如何?”朱梓陌忽然问到。

    朱梓陌在想,既然那个青衣男人在万春楼住了二十来天,就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

    “玉冠绾发,肌肤白皙,眉毛密而弯长,丹凤眼,不太高挺的鼻梁,双唇略薄,身形修长,听口音似北方人。”黑衣人依旧一五一十地禀报她所探听到的消息。

    听完禀报,抬手轻轻一挥,朱梓陌冷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一声简洁有力的回答,下一刻,那个跪在朱梓陌书案前的黑衣人已消失不见。

    “炎子明……”那个黑衣人消失后,朱梓陌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听了暗影的禀报,朱梓陌不可能还想不到那个带走冷晴的男人是谁,他就是朱梓陌和林萧阳两人的大师兄——炎子明。

    从冷晴失踪的那天起,朱梓陌就一直在派人寻找冷晴,刚开始是派朱府上的下人暗中寻找,到最后,也就是前天,朱梓陌已直接派苍蝶负责收集情报的暗影团去找人了。

    两天后的今天,苍蝶暗影团的暗影却给朱梓陌送来了冷晴被炎子明带走的消息。

    朱梓陌想起了他初见到冷晴的那天,阴沉沉的天气,冷晴躺在路边的荒草堆里,墨黑的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团,脸色苍白,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与鞋子,而冷晴胸前的衣服上是一大片已经凝固了的暗红色血迹。

    那时候的冷晴整个人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会永远沉睡一般。

    当时,看着冷晴闭着的双眼,苍白的脸色,朱梓陌忽然就想起了那年自尽在他怀中的成筱。

    他救她,不是为了她的相貌,而是因为,她和她的睡颜是那样的相似,都是那样的令他觉得撕心裂肺。

    刚开始,朱梓陌还能自欺,冷晴,是成筱对他的安慰,可是直到那天,得知冷晴失踪的那刻,朱梓陌的心蓦地乱成了一团。

    彼时朱梓陌方明白,原来……他是喜欢冷晴的。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早在朱梓陌见到冷晴的那刻他就已经喜欢上冷晴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对她的喜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消失了。

    紧紧握住手中的碧绿色玉簪,朱梓陌冷冷的声音从他唇中溢出:“炎子明,你迟迟不肯离开大梁,果然是在打冷晴的主意!我身边的人还有物,只要是我看重的,你从来都会不惜代价地夺走!这次,就连冷晴你都要夺走是吗?!!”

    朱梓陌的话音刚落,门外忽地响起陆雪月的声音:“家主,刘管事说有客来访,来人自称是您的故人,刘管事让奴婢询问您是否要面见这位客人?”

    平复了下心绪,朱梓陌沉声道:“告诉刘管事,请人先去前厅等候,我随后就到。”

    “是。”陆雪月恭敬答应了一声,之后便是她离去的脚步声。

第三十九章 分道扬镳3

    轻轻叹息一声,朱梓陌拿起书案上放着的一块黄锦小心翼翼地将他手中的碧绿色玉簪裹好,然后轻轻放进了书案上的一个沉香木盒里,木盒中还放着一个蓝锦包裹的细长的物件,似乎也是一根簪子。

    在大梁民间,送人桃花代表着属意对方,有愿与对方共结连理之意。而玉,也是一种信物。冷晴送他这支桃花玉簪,可知道这其中含义?

    合上木盒,起身,朱梓陌拿着那个装着玉簪的沉香木盒走到一面书架前,将手中的沉香木盒放到书架最上面那层放好,这才转身走出书房,出了韩院,往前厅行去。

    一路上,朱梓陌都在琢磨陆雪月口中的“故人”究竟是何人,毕竟朱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可是让很多人都避之不及的。然而,朱梓陌思来想去都想不起这“故人”究竟是何人,便只好加快脚步往前厅去了。

    将将走到前厅厅门口,朱梓陌远远地便瞧见一个墨发全部束在脑后,身穿藏青色窄袖长袍的年轻男人手中端着一个青花茶盏,翘着二郎腿,坐在厅内主位下右边第一个位置上。

    似是感觉到了朱梓陌的到来,只听得那个青衣男人戏谑的声音在清静的厅中响起:“客人来访,朱府竟只沏了一杯陈年的碧螺春招待,怎么不沏今年的新茶呢?莫非朱府新上任的家主,原朱二少爷竟是个如此吝啬抠门的人吗?竟连杯新茶都舍不得沏给客人喝?”

    大步迈进前厅,走到那个坐在大厅主位下右侧首位上的男人面前,朱梓陌直接无视了那个男人刚才的话,只声音温和地询问对方:“不知阁下是否就是家奴口中的故人?”

    闻言,那个男人放下了他手中的茶盏,将双手分别搁在身下座椅两边的椅把上,翘着个二郎腿,摆出一副大爷的模样。

    微仰着头,斜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面带笑容的朱梓陌,那个男人勾唇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似调侃道:“阿陌,七年不见你就把我给忘了吗?面对面的竟也认不出是我了??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啊!!”

    说这话的男人有着白皙的接近透明的肌肤,细长的双眉,狭长的丹凤眼,挺而精细的鼻,略薄的双唇,稍显尖细的下巴,最重要的是他的发色是逐次变浅的,由发根起,逐渐从棕色变成灰色,直至发尾一指长处全部变成白色。

    仔细打量了好一阵朱梓陌才终于出声道:“你是……阿洺??”

    听到朱梓陌那隐含着不确定的声音,那个男人嘴角的邪笑更甚。

    明眼人应该都看出来了,此人,正是五日前和林知吾、林萧阳于平阳城南城门外分别的慕子儒!

    看着谦谦公子般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朱梓陌,慕子儒邪笑道:“阿陌,你能别这么笑了吗?看着我心里瘆的慌啊!还有啊,这才几年不见啊?你是越来越小气了啊?虽然我不能算是贵客,但好歹来者是客吧!你怎么就让你府上的下人泡一杯陈年的碧螺春给客人喝呢?又苦又涩的,难喝死了!还不快去把我最爱的雪岩茶拿出来!”

    慕子儒说这话的时候,翘起的那只二郎腿还在那抖啊抖的,那模样委实很是欠扁。

    然,看着如此欠扁的慕子儒,朱梓陌只是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转而朝厅门的方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到:“陆雪月。”

    “家主。”陆雪月应声从厅门边出现在厅门口,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束手垂头状。

    “去我院子里,到偏房内将檀木柜子里最上面左数第三格抽屉里放着的沉香木盒拿出来,用盒子里装着的雪岩茶沏两杯温茶。记住,前两遍洗茶的沸水要快进快出,第三遍用温水沏茶。”朱梓陌一字一句地仔细吩咐着。

    “是。”陆雪月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转身,迈步,朱梓陌径直走到慕子儒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慕子儒笑着问:“离家七年,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慕子儒仍旧翘着二郎腿保持着那副大爷状,只斜瞥了眼朱梓陌,笑道:“七年的时间够我走遍天成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渐渐的,也就没有当年离家时的那份心情了。离家七年,也有点想你了,就回来看看。话说朱家虽家大业大,却是一脉单传,只到你这辈儿出了两个孙儿,我走这七年,你小子也没闲着啊,这么快就当上这朱家的家主了,现在在朱家你可算是一手遮天了啊!”

    “回过家了吗?”朱梓陌没有接慕子儒的话,只是这般问到。

    这朱家的家主,朱梓陌从来就不稀罕。可是天意弄人,这朱家家主的位置,却是他踩着亲人和他娘亲的尸骨坐上来的……

    摇头,慕子儒耸了耸肩,道:“还没呢!本来是想去江南看看今年的武林大会的,这不是在路上遇见了知吾大哥,听他说二夫人去世了,我就先回来祭拜二夫人来了。”

    听慕子儒提起刘如云,朱梓陌眼中闪过一抹伤痛,却还是保持着他习惯性的微笑对慕子儒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娘亲她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的。”话音一转,朱梓陌又劝道:“回来了就回去看看你爹,这几年他也挺想你的。五十来岁的人了,就别再让他时时惦记着你了。”

    沉默,在朱梓陌说出要他回去看看绉大夫后,慕子儒就沉默了。

    慕子儒不肯回答,朱梓陌便也不出声,两人便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话,空旷的大厅里瞬间便沉寂了。

    良久后,陆雪月双手端着一个暗红色的圆形木质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青花瓷的茶盏,脚步轻蹑地走进了前厅。

    待走到朱梓陌和慕子儒两人面前,陆雪月轻声道:“家主,茶沏好了。”

    见朱梓陌微点了点头,陆雪月单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拿起放在托盘上的一个茶盏小心地放到朱梓陌手边的茶几上,然后又拿起另一个放在托盘上的茶盏小心地放在慕子儒的手边,收回手时顺便取走了那杯装着陈年碧螺春的青花瓷茶盏。

    双手端着托盘,陆雪月曲腿福了福身子,恭敬道:“家主,奴婢告退。”

    “嗯。”朱梓陌淡淡地应了一声,陆雪月便退下了。

    伸手端起手边新换的茶盏,慕子儒揭开盏盖轻啜了一口杯中散发着淡淡馨香的茶水,叹道:“离家七年,终于又喝到在九国中有茶王之称的雪岩茶了。这味道……还是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啊!”说罢,慕子儒又轻啜了一口盏中的雪岩茶,由衷地赞叹一声:“好茶!”

    依旧是习惯性的微笑,朱梓陌拿起茶几上的茶盏,揭开盏盖,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馨香,将盏口凑到唇边,一口甘而清爽的茶水流入口中。

    “祭拜完了二夫人,我就回家去看看。”一句极轻的话语飘进朱梓陌耳中。

    朱梓陌嘴角的笑意更甚,只是却因为在饮茶的缘故,那笑容被茶盏尽数遮挡。

    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垂眸似认真饮茶的慕子儒,朱梓陌轻笑道:“父子没有隔夜仇,绉大夫当年也是为了你好,偏生你自己不听话,绉大夫也只是望子成龙罢了。”

    撇嘴,放下手中茶盏,慕子儒嗤笑道:“阿陌,你我相交这么多年,你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吗?这般违心的话就不要说了罢。比起我,你敢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你不恨朱辉吗?”

    无奈地笑笑,朱梓陌语气淡然道:“恨,怎么不恨?可是,我恨的也不过是他对我娘亲的不闻不问罢了。再者人死如灯灭,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也就没有恨的必要了。阿洺,你与我不同,朱辉不止我一个儿子,他也向来不待见我,但绉大夫却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从来就只疼你一个,就算对你有过打骂,那也是因为你太过不听话,违背了绉大夫的心愿,委实将绉大夫气着了。”

    陈柔与朱梓尧的事,只有朱府内的人知晓,而朱梓陌又以“保全朱府名声”为由,严令朱府内的下人将陈柔与朱梓尧的事透露出去一星半点,违者杖责出府。

    朱府的工钱相较于一般富贾家里的工钱高了一倍不止,以至于没有哪个下人愿意为了一点主人家的事儿丢了如此高工钱的饭碗。故,外界尚不知晓陈柔不能生育,而朱梓尧并非朱家的子嗣一事,而今朱梓陌的这番说辞倒也是让人挑不出错的。

    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右手,慕子儒一脸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说教了,从小到大我就没说赢过你,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对于慕子儒的不耐,朱梓陌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起身,慕子儒斜眼看着朱梓陌,正经道:“带我去祠堂吧!早些祭拜了二夫人,我好早些回去看看,省得你有事没事就教训我。”

第四十章 近乡情怯1

    听闻慕子儒提起刘如云,朱梓陌沉默一瞬后才轻应一声“好”,然后率先起身离开了前厅,屏退所有下人,兀自往祠堂的方向行去。

    紧随朱梓陌身后的慕子儒看着朱梓陌那显得十分落寞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却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对于朱梓陌来说,刘如云曾经是他努力活着的希望,朱梓陌暗中建立那么庞大的势力,积攒那么庞大的财富,有一部分也是为了刘如云。

    可是如今,朱梓陌赖以生存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仅仅是为了追随那个朱梓陌怨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这让朱梓陌如何能够承受?

    因这七年来慕子儒一直在外游荡,所以在平阳城与林知吾和林萧阳分别前,慕子儒特意向林知吾打听了朱梓陌这些年的情况,对于当年朱梓陌与成筱的事,慕子儒也听林知吾提到过。

    如今想来,朱梓陌曾经最为珍视的两个女人,成筱和刘如云都选择用死来永远的抛弃了他,这对朱梓陌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刺激和伤害。

    但是……慕子儒相信,朱梓陌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出痛苦!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朱梓陌去完成!

    两人穿过朱家祠堂前那一大片苍翠欲滴的竹林时,朱梓陌忽地驻足,以至紧跟在他身后的慕子儒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往后退了一步,慕子儒随即就嚷嚷开了:“阿陌!!你要停下也先打个招呼啊,要是把我这张俊脸撞坏了你拿什么赔啊?”

    “阿洺,你说我将这片竹林砍了,全部种上桃花可好?”并没有理会慕子儒的抱怨,朱梓陌只这般轻飘飘地问出了这句话。

    “莫非你是怕你家祖祠里有鬼所以要把好好的竹子都砍了种桃花树用来镇压它们吗?”看着朱梓陌那纤长笔直的背影,慕子儒愣了一会儿才这般接话调侃到。

    对于慕子儒的调侃,朱梓陌也不气恼,只淡然道:“只是突然想到,有个人似乎很喜欢桃花。”就连送他的玉簪上雕刻的都是桃花。

    然而,慕子儒却以为朱梓陌说的那个人是成筱,便沉默了没有接话。

    毕竟,林知吾可是清楚的告诉慕子儒,当年朱梓陌与成筱就是在京郊的十里桃花林中相遇相识,成筱又是在他们初始的那片十里桃花林中自杀在朱梓陌怀中的……

    朱府。朱家祠堂。

    踏上打磨光滑的十层青石阶梯,朱梓陌上前推开祠堂那两扇开的古旧的稍显沉重的大门,伴着沉重的“吱呀”声,映入朱梓陌和慕子儒眼帘的,是一个有着整面墙那样宽并且很高很高的阶梯形状的木架,但木架上却整齐地摆满了灵位!

    木架前摆着一张朱红色香案,案面上摆着两只点燃了的粗大白烛,点点烛泪沿着烛身流了不少在案面上。白烛前是一个青铜香炉,炉内插着不少燃烧得长短不一的香支。香案边并排摆着三盘新鲜的水果糕点,乃是贡品。香案左侧还放着一大把未用过的长香。

    踏进祠堂后才发现,祠堂大门两侧的墙壁下同样摆着一个有着整面墙那样宽并且很高很高的阶梯形状的木架,木架上也是整齐地摆满了灵位!木架前皆摆着一张朱红色香案,案面上摆放的物品与正对大门的那张香案上摆放的物品一般无二。

    跟着朱梓陌径直走到右手边的那个摆着灵位的阶梯型木架前,慕子儒一眼便看见摆在木架下方正中央的一个灵位上,用朱砂笔勾勒着“朱辉平妻刘如云之灵位”的字样。

    默默地瞥了眼朱梓陌,慕子儒了然于胸:按照一般富贾人家的规矩,侍妾亡故后灵位是入不了夫家祠堂的,但是平妻亡故后却可以入夫家祠堂。

    想必,朱梓陌也是不愿见到刘如云死后连个安放灵位的正经地方都没有,这才私自将刘如云的妾身改成了平妻吧!

    只见朱梓陌拿起放在香案上的那一大把未用的香支中的其中三支长香,并在一起举到燃着的蜡烛的烛火上点燃,然后将点燃的长香默默地递到慕子儒面前。

    接过朱梓陌递来的长香,慕子儒直直地跪在了冰凉的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手举长香,恭恭敬敬地朝着刘如云的灵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走到香案前,以双手恭敬地将手中的长香插进香炉中。

    “这是我第二次进你们朱家祠堂。我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十年前朱老太爷过世后。”垂手站在香案前,慕子儒出口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有了以往的轻浮邪气。

    朱梓陌转身兀自走到正对着祠堂大门的那个高大的放着许多灵位的阶梯型木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对面的那个灵位,忍不住叹息道:“那时候,我将将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尚在往朱府赶回的路上。而朱辉和朱梓尧,一个忙于家族产业一个忙于烟花酒巷温柔乡。至于我那个大娘陈氏,哼,她向来与爷爷不睦,恨不得爷爷早日故去……而娘亲,那时候她仍只晓得守着暖香阁那一方小天地,根本不知爷爷的情况,以至于爷爷走的时候,身边竟连个为他送终的人都没有!”

    缓步走到朱梓陌身边,看着摆在阶梯型木架上的那个属于朱靖的灵位,慕子儒缓缓道:“朱爷爷,洺儿看您来了。”

    说罢,慕子儒又直直地跪下,朝着朱靖的灵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祠堂外的天空,是湛蓝湛蓝的色彩,树木竹林,是郁郁葱葱的绿,鸟儿,在悦耳地鸣唱,一切都显得那样的祥和安然。

    祠堂内,在摆着许多灵位的阶梯型木架前,一人站立一人跪地,两人都寂静无声,只有香案上的烛火不时地爆出一声“噼啪”之音。

    许久许久后,慕子儒依旧跪在冰凉的青石地上不曾起身。

    在香案上的烛火又一次爆出“噼啪“声时,安静的祠堂内终于响起了言语声——

    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慕子儒,朱梓陌只直直地看着朱靖的灵位,语气有些飘渺:“阿洺,在外游荡的够久了,回来继续帮我吧!自你离开后,那些外出执行任务或中毒或受伤的人,大多没有救过来,倘若当时你在,他们便都不会死了。”

    在朱梓陌的话说完后,慕子儒并没有回答朱梓陌,祠堂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你的身份,我依旧会继续保密的。”没有得到回答,朱梓陌又开口说了一句。

    “怎么?直到现在,你手下那些忠心耿耿不求回报地为你卖命的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凌驾于副使之上的圣使是谁吗?”垂眸看着泛着冷光的地面,慕子儒隐约可以看见他的倒影。

    “不知道。”朱梓陌很肯定地回答,“我从没跟他们任何一人透露过圣使的真实身份,就连身为副使的知吾、还有青龙四人都不知道你就是圣使。你向来都不会武,我怕透露了你的身份,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若我能时刻在你身边尚能保护你一二,可若哪一刻我恰好不在……我不想害了你。”

    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朱梓陌,慕子儒淡淡地问:“那我爹知道我的身份吗?”

    摇头,朱梓陌不加隐瞒地回答:“不论是圣使还是鬼医的身份,你爹都不知道。之前你爹是有过怀疑,但是我使计打消了他的所有疑虑,在你爹心中,你仍是当年的你。”

    “当年我只是不正经学医就已将我爹气得不轻,如果让我爹知道我那两个身份,估计他会被气死的。”慕子儒讪笑到。

    “所以我没有让你爹知道。”望着对面的灵位,朱梓陌接话道。

    “那件事,查出来了吗?”慕子儒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摇头,朱梓陌叹息一声,低头与慕子儒对视:“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时隔二十五年,况且那个地方也不是谁都进得去的,即便进去了也会有些束手束脚,而且那些人的手段十分高明,一应证据都被毁得一干二净,我派人追查了几年,仍旧一无所获。”话音一转,朱梓陌又道:“这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查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那要看是什么原因了。倘若真是一开始我们猜测的那个原因,就算是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泻我心头之恨。”慕子儒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配合话语的咬牙切齿,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淡,平淡到让人忍不住打寒战。

    不再看慕子儒,朱梓陌抬头看向朱靖的灵位,试探地问:“虽然那件事目前没有什么眉目,可是我却查到当年你生母原本与他是青梅竹马,后来却被你生父横刀夺爱,倘若那个人是……”

    “他向来主张以仁心待人,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是他。”不等朱梓陌的话说完,慕子儒就径直打断了朱梓陌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况且斩草要除根,养虎必为患。他向来是个聪明人,这些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他,那我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

第四十一章 近乡情怯2

    安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的祠堂内,站在慕子儒身边的朱梓陌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叹息一声,朱梓陌有些无奈地道:“阿洺,七年过去你仍旧没有长进,依旧那么沉不住气!我自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早就查过他的过去了,他的过去,很干净,就像一张崭新的宣纸,一目了然。除了当年受你生母之托寻了替身换走你这个‘罪人’之后,他再没有做过一件违背天理道德之事。”

    垂下头,慕子儒也知道朱梓陌的话没错,所以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反驳,只能默认。

    慕子儒一直都知道,跟朱梓陌相比,他始终是太意气用事,太沉不住气。哪怕在外游荡七年,见多识广,可于脾性一事上,他没有丝毫改变,以至七年来他走到哪里就惹祸到哪里,江湖上欲杀他而后快的人数不甚数。

    “阿洺,我知道你不想回来,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目视前方,朱梓陌淡淡地说着。

    依旧保持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姿势,慕子儒有些有气无力地反问:“什么交易?”

    只听得朱梓陌缓缓地开口道:“在我成事前,你要回来继续帮我。”

    说罢,朱梓陌望着他面前朱靖的灵位闭口不再言语,似是在等慕子儒的回答。

    然,慕子儒终究没有回答朱梓陌,始终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有得到慕子儒的回答,朱梓陌只好继续道:“你不一定要继续做天圣门的圣使,只要在我需要你的时候能及时帮到我就好,而我,则会不遗余力地帮你查清那件事,查出你想要的结果。反之亦然。”

    说罢,朱梓陌垂头看向一直盯着地面不言不语的慕子儒,笑问:“如何?”

    抬头与朱梓陌对视,慕子儒似乎有些犹豫,但他终究还是回答道:“好,我答应你!”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实在太想查清真想了!

    和朱梓陌比心机,慕子儒自愧不如,就算有犹豫,但最后,慕子儒仍旧会是甘愿认命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所以朱梓陌能做到的事,他大半都做不到,而他永远也不可能及得上朱梓陌的一半。

    得到了慕子儒肯定的回答,朱梓陌终于弯身扶起了慕子儒,淡笑道:“好了,该祭拜的人也祭拜过了,走吧!”

    “嗯。”淡淡地一点头,慕子儒跟在朱梓陌身后离开了朱家祠堂。

    出了祠堂大门,朱梓陌和慕子儒两人并肩走在前往朱府大门的石子小路上。在走出竹林前,朱梓陌忽地伸手从他的袖袋里掏出了一块暗红色的玉制令牌。

    将玉制令牌递到慕子儒面前,朱梓陌轻声说到:“各分部、分堂的地点这七年来都没有变动过,还是在原来的位置,有事,拿着这个令牌去找他们。”

    慕子儒默默地抬手接过朱梓陌手中的玉制令牌,一股冰凉的感觉瞬间由掌心缓缓传进体内,凉意沁人。

    看着令牌正面以篆书雕刻着的“圣”字,慕子儒不禁失笑道:“还是七年前的那块啊!”

    “当初雕刻令牌的玉是你自己选的,虽然你当年离家时将它偷偷留在了总部,但我总希望有一天你还能回来帮我,便一直替你保管着,不曾有过损坏遗失。”朱梓陌淡声回答慕子儒。

    听完朱梓陌的话,慕子儒忍不住朝朱梓陌翻了个白眼,嗤道:“那你也不必随身携带吧!”

    撇头,看着朝自己翻白眼的慕子儒,朱梓陌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你当玄武治下的苍蝶暗影团都是吃素的吗?猜到你要回来,所以才带在身上的。这天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随身带着一块千年寒玉,你当我有毛病吗?”

    “切!”慕子儒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很小声地道:“你本来就有毛病!”

    “你说谁有毛病?”站住脚步,朱梓陌突然拔高了声音问道。

    “哇!!”被朱梓陌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慕子儒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跳开了一步,后背将将抵在一棵精壮的竹子上。

    只见慕子儒用拿玉牌的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另一只手指着朱梓陌喝骂:“你混蛋啊!知道你耳力好!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吓人吧!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

    看着慕子儒的反应,朱梓陌愈发开心地笑着反问:“知道我耳力好那你还偷骂我?”

    “真要偷骂你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骂了!!”慕子儒不屑地撇嘴。

    闻言,朱梓陌笑着朝慕子儒摆了摆手,难得笑得开怀:“行了行了,你这‘无常鬼医’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我若真吓到你了,你不早往我身上飞毒针了?就像平阳城灯会那晚的那个虬髯大汉,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继续撇嘴,慕子儒有些丧气地道:“你又知道了!真是的,我干点什么事你总是知道,每天被人盯着真难受!”

    被慕子儒如此抱怨,朱梓陌忍不住嗤笑:“我哪里有派人盯着你!是你那晚的动作太大,引起被我派去保护我师弟的暗影们的注意了。若不是他们轻身功夫太差跟不上你和我师弟,还有便是他们后来发现你与知吾竟是旧识,否则你早就被他们押到我面前了,还能让你在路上优哉游哉地游玩这么些天?”

    “那是你养的人太没用了!”慕子儒一点也不留情面地鄙夷道。

    “还好,至少在大事上他们从没给我出过岔子。”朱梓陌微笑着接话。

    将玉制令牌收好,不再看朱梓陌,慕子儒大步流星地朝朱府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着:“行了,不用送了,我认识路。”

    看着大步流星离去的慕子儒,朱梓陌还不忘高声提醒他:“阿洺,记得回家去看你爹!”

    “知道了!你烦不烦啊!”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不难想象慕子儒说这话的时候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如果慕子儒有胡子的话……

    对于慕子儒的不耐烦,朱梓陌只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阿洺啊,闹起别扭来跟小孩子似的……

    慕子儒的身影刚一消失在朱梓陌的视线中,朱梓陌眼前便是人影一晃,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布巾的人已然跪在了朱梓陌身前大约两米远的位置。

    那个人垂着头,也因黑巾遮面看不清相貌,只能从身形判断依稀是个女人。

    “何事?”朱梓陌难得好心情地率先开口询问。

    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微黄的纸张双手捧于头顶,黑衣人恭敬地说道:“禀报主人,林副使特命属下前来告知主人,不知何人似在寻找主人手中的一样物件,此图所画便是那人要寻找之物。”

    上前两步,伸手拿起黑衣人捧在手中的纸张,展开,映入朱梓陌眼中的是一幅飞龙图案,而且很是熟悉。

    “林副使叮嘱属下转告主人,请主人务必小心防范,只怕来者不善。”黑衣人又这般恭敬地说到。

    抬手随意地一挥,朱梓陌淡声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主人!”恭敬地答应一声,只见黑影一闪,那个刚刚还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便已消失不见。

    却见朱梓陌垂眸看着地面,缓缓收拢五指,将他掌中画着飞龙图案的微黄纸张逐渐捏成一团褶皱,声音凉得有些瘆人:“巫族……你们仍是不肯死心吗……”

    **

    大梁国京都绉平。西区。南街。

    绉家药铺敞开的大门前的街道上,是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摆摊贩售各式物品的小贩。不知是哪家的孩童在街道上的人群间互相穿梭追逐,嬉笑声不绝于耳,好一幅祥和繁荣景象。

    着一身藏青色窄袖长袍的慕子儒犹豫再三始终不敢迈步踏上那矮矮的两层阶梯,不敢迈过那个陈旧的有些残破的褐色门槛。

    在路上浪费那么几天才回到绉平,虽然一路上游山玩水在别人眼中好不快哉,可是只有慕子儒自己清楚他为何选择徒步行回绉平……

    他这算是近乡情怯吗?如是想着,慕子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慕子儒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害怕父亲不肯原谅他当年的不辞而别?害怕父亲不肯再认他这个儿子?慕子儒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药铺内,站在柜台后的一个年约十六七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瞧见慕子儒一直站在药铺门外,也不进来,只站在那里发愣,遂有些奇怪地走出柜台,走到大门前,疑惑地问:“这位公子,您是看病啊还是抓药啊?”

    被少年如此一问,慕子儒终于回过神来,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淡笑,有些别扭地问那个少年:“请问……绉长生绉大夫在吗?”

    闻言,少年温和地笑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慕子儒道:“在呢!公子请进来坐,我这就去请绉大夫出来。”

    慕子儒有些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直到此刻,慕子儒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腿迈上了那矮矮的两层阶梯,迈过了那个陈旧的有些残破的褐色门槛。

第四十二章 近乡情怯3

    待慕子儒在进门右侧的那面墙壁前摆着的椅子上坐下,给慕子儒倒了一杯茶水后,那个少年就撩起慕子儒身后墙壁门洞上垂着的那块青布帘去药铺后院找绉大夫去了。

    待少年走后,慕子儒端着那个少年给他倒的茶水,坐在椅子上,开始四下打量起了这间药铺。

    这间药铺的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统共只有六七米长四五米宽,而药铺里,除了慕子儒身后的那面墙壁,他对面和正对着大门的两面墙壁下都摆着和墙面一样高一样宽的药柜。

    正对着大门的药柜前摆着一张约两米来长半米宽的柜台,柜台上摆着一杆制作精致、专门用来称药材的铜杆小称,以及用来写药方的文房四宝还有一些用来包药材的灰纸。

    整间药铺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草药气味,虽不怎么好闻,却也不刺激人的嗅觉。

    深深地嗅了嗅药铺里弥漫着的中草药气味,慕子儒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真好!”

    就在这时,慕子儒身后的青布帘被人撩起,一声清朗的声音自慕子儒身后响起:“就是公子您找老夫吗?可是生了什么病需要看诊??”

    听到那个声音,慕子儒端着茶杯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结果手中的茶杯没有拿稳,茶杯从慕子儒手中滑落到浅灰色的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杯中的茶水溅了一地,也溅了不少在慕子儒的衣摆上,但慕子儒却恍若未觉。

    “公子您怎么了?”绉大夫疑惑地问着,一边绕过桌椅走到慕子儒身前。

    低垂着头,看着那双站在茶杯碎片与茶叶、茶水混合物边缘的灰色千层底老布鞋,慕子儒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一眼绉大夫。

    忽地,一声轻叹从慕子儒头顶幽幽地飘进慕子儒的耳中,随后,慕子儒听见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洺儿,你回来啦!”

    听到这句话,慕子儒浑身一震,呐呐地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轻抿着唇垂头看着他的绉大夫,慕子儒的大脑瞬间放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绉大夫抬起手,像慕子儒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慕子儒的发顶,语气似有些感慨万千:“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不等慕子儒开口说些什么,绉大夫便唤了那个少年过来:“阿明,将这儿收拾干净。”然后又对慕子儒道:“我们去后面吧!”

    没有出声,慕子儒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跟在绉大夫身后进了那块青布帘,一同去了绉家药铺的后院。

    进了后院,跟在绉大夫身后的慕子儒忍不住驻足环视四周,不算宽敞的院子中摆着五六个木架,木架上一层又一层地放着直径约有半米长的竹蒲,上面分别晾晒着不同品种的中草药材。

    院子正中央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泥色茶壶和几个倒扣在茶盘里的泥色茶杯,茶几两侧相对放着两个黑色的矮凳。许是用的年月久了,色彩都有些斑驳。

    慕子儒默然:还是如以前一样的布置……

    绉大夫走到茶几边的一个矮凳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茶几对面的边沿上,转头,对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打量四周的慕子儒笑道:“洺儿,过来坐,尝尝爹泡的茶。”

    闻言,慕子儒沉默地走到绉大夫对面坐下,犹豫了半晌才拿起他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一股清凉甘爽之意瞬间充斥满慕子儒的胸腔。

    依旧端着茶杯,慕子儒忍不住感叹:“还是甘草茶啊!味道也依旧和以前一样。”

    看着慕子儒一脸怀念却又微微蹙眉的模样,绉大夫半真半假地笑道:“爹知道你喜欢喝雪岩茶不喜其它的茶,不过爹可买不起那么名贵的茶叶,喝喝甘草泡的茶其实也挺好的。”

    抿了抿双唇,慕子儒垂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不语。

    “知子莫若父,你心里想的什么,爹又如何能不知道?只怕,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一眼便认出你的人吧!”绉大夫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说罢,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年我曾答应你的生母,定会照顾好你将你养育成才,让你做一个治病救人的仁医……后来你娘出事走了,爹心情不佳是必然的,偏生你又不听爹的话,总是钻研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离家后,爹也很后悔。七年来,爹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你有一天能回家,外面再繁华也是抵不上家里的。如今,你终于回来了,真好,真好……”绉大夫碎碎念着,思绪有些飘远。

    放下手中的茶杯,慕子儒起身走到绉大夫身前,“噗通”一声跪在绉大夫脚边,俯身重重地磕下头,道:“爹,孩儿知错了。”

    回过神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慕子儒,绉大夫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弯身扶起了慕子儒,并笑道:“洺儿,错的不是你一个,爹当年也有错。”

    松开扶着慕子儒双臂的手,起身,绉大夫继续笑道:“洺儿,今晚想吃些什么,跟爹说,你都七年没尝过爹做的菜了,今天爹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吃。”

    因为绉大夫的话,慕子儒的双眸渐渐蕴满了水汽。

    撇头吸了吸鼻子,慕子儒有些不自然地道:“只要是爹做的菜孩儿都喜欢。”

    抬手,原本是想去摸慕子儒发顶的,却在即将触到慕子儒发顶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一个转弯,下落,绉大夫将抬起的手搁在了慕子儒的肩头。

    轻轻拍了拍慕子儒的肩膀,绉大夫笑道:“洺儿出去一趟回来却是越发像个女子了啊!没说两句话就要哭了。你如今已是个大人了,可不能再和小时候似的哭鼻子了!”

    “我才没有!”看向绉大夫,慕子儒不服气地反驳。

    “好了好了,没有就没有罢。”绉大夫笑得愈发舒畅了。话音一转,绉大夫对慕子儒道:“洺儿,爹先去前面药铺看着,你若是累了就先回房去歇息,等到了傍晚,咱们父子俩就一起吃饭。”说罢,绉大夫转身朝前面的药铺走去。

    “知道了,爹。”慕子儒答应着目送绉大夫离开后院去前面的药铺。

    直到绉大夫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慕子儒才转身朝着院子一角的那间独立的被翠竹包围的屋子走去。

    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围绕着屋内的摆设走了一圈,手指似流连地抚过那些摆设,最终站在房间中央的茶桌边时,慕子儒终究没能忍住,仍是滑下一滴清泪。

    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和他七年前离家时一样,位置不曾有过变动,也没有少上一件物件,而且,那些摆设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必是有人经常来打扫擦拭的,而有这份耐心的人,慕子儒心知肚明。

    走到茶桌对面的木床前,和衣仰躺在床上,一条腿搁在床沿,一条腿垂在床边,看着垂在床帐顶端中央的那块菱形紫色石头,慕子儒在心中默语:爹、娘,孩儿回来了。

    之后,慕子儒闭上双眸小憩,享受着离家七年来第一次的安宁。

    而前面的药铺里,看着一脸喜色掩也掩不住的绉大夫,那个叫做阿明的少年也是十分欢喜的。

    “绉大夫,刚才那位年轻公子就是您离家七年的儿子吧!”在检查药材的阿明如是问到。

    “是啊,他大名叫慕子儒,小名与你的名同音,也叫阿洺。”同样在检查药材的绉大夫如是回答。

    “慕子儒??绉大夫,怎么您的儿子不是随您姓绉呢?”少年阿明有些迷糊了。绉大夫姓绉,可是绉大夫的儿子却姓慕,这是怎么回事啊??

    “哦,他啊,是随的他娘亲的姓,不随我。阿洺的娘亲嫁给我前家里就没人了,当年阿洺的娘亲怀上阿洺的时候我就和他娘亲说好了,生下来的孩子不论男女都随他娘亲的姓。总归是我的孩子,姓什么都是一样的。”绉大夫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不自然,毕竟这样的话已经说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

    “原来如此。”阿明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发问,只专心检查药材。

    阿明曾听母亲提起过,绉大夫的妻子当年也是这一片小有名气的才女,琴棋书画、医理针灸都有涉猎,却学而不杂,有时还会帮着绉大夫诊治病患、开药方,连向来稳重的绉大夫都大为夸赞他的妻子有学医的天赋。

    只可惜红颜薄命,二十年前,在绉大夫的儿子五岁那年,他们母子上山采药的时候,绉大夫的妻子被一条七步蛇咬伤了脖颈,没来得及救治就亡故了。

    阿明四岁那年发了天花,若不是有绉大夫,他这条小名早就没了!绉大夫可谓是他们家的大恩人!是以,当初家中父亲送他来与绉大夫学医时就叮嘱过他,千万不可提及绉大夫那位已过世的妻子,以免绉大夫触景伤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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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个意外,她被杀身亡,大难不死,巧回异世。 来来去去身边如此众多的出色人物,她终决定选择那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事与愿违,高高在上的帝王,许她一场荣华,要她一句承诺,至此,她步步惊心。 一纸诏书,她迈进那扇永无止尽充满黑暗与血腥的门,成为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嫣然浅笑间的忍辱负重,波诡云谲下的黯然神伤,她几经生死,却大难不死。 岁月蹉跎,人心叵测,她终究带着不甘遁逃他乡……权倾帝凰之永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倾帝凰之永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倾帝凰之永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