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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文阅读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txt下载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善与恶的彼岸(十一)

    罗兰闯入会场后,充斥大街小巷的“军团”立即撤退了,震耳欲聋的机械亡灵怨叹之声也一度消停,可从一个小时前开始,不知为何,塔内突然充斥着前所未有的亡灵叹息。

    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

    “军团”的人工智能是复制死者大脑结构回路的产物,在获得智能的同时,也将死者临终那一刻的思考保留了下来,拥有特殊感性的魔法师们所听到的“声音”也就是本应消逝的死者被滞留在杀戮机器里的临终遗言,用学术一点的说法就是“存在的残渣”。

    只要是魔术师或者拥有魔术师资质之人都不可避免会听到那个声音,对这种过于诡异惊悚的声音,只要撑过最初的冲击,花上一点时间也能适应过来。或许那种源自最深层的抗拒和恐惧无法彻底消除,但人终究会适应,这和反复听同一首歌,会产生审美疲劳是一个道理。不管亡灵大军的声音有多么恐怖,听多了,听久了,也就只会被当成坏掉的录音机而已。

    但现在陆续进入塔里的“声音”完全不同。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

    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那依然是机械亡灵的嗟叹,但其中包含的空洞却又极为沉重的杀意却是货真价实的。

    没有明确的目标,针对的是所有活着的生命,想要毁灭一切,杀掉一切,将还活着的生命全部拖进冥府从那些怨叹声中可以感受到这样明确的意念。这和之前“军团”中散发出的呢喃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东西。

    同样都是重复单调的话语,但杀气的有无存在决定性的差异,更不要说像眼下这股激烈的杀气了。

    男人、女人、孩子、老人、贵族、庶民……

    不论是谁,都要杀掉。

    宛如清空霹雳,又像是大口径火炮的咆哮,如同弹幕炸裂的绵密冲击波,丝毫不给人喘息和反应的机会,接连穿过身躯,撼动五脏六腑,攥紧脑神经。

    那已经不是“存在的残渣”了,那是堕落为纯粹的战斗机器,将生前的所有一切全部剔除清空,被战争的疯狂和杀戮吞噬,诅咒整个世界,杀意四溢,真正意义上的“亡灵”。

    帝国到底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才会想出要制造这样的东西,而且还实际造出来了!

    “这个……老实说,相当不妙啊。”

    “没错。”

    罗兰将提神醒脑的精油在太阳穴上抹了抹,用略显疲惫的语调说到:

    “这样一来别说展示阿赖耶识系统,怎么保持自己的神智都成问题了。”

    罗兰、密涅瓦、马赛、安丽埃塔等人的表现会让人觉得,亡灵的嚎叫是一种“有点恐怖,但只要撑过去就没事”的存在。实际上这是以偏概全的大错特错。

    “军团”的悲鸣是危险之物,同时也是必须敬畏之物。

    那是逝者残留在世上的渣滓,与之同步也就等于和死亡同步,一不小心就会被拉到“那边”去。另一方面,即便不想同步,只要“军团”接近,亡灵之声也会在耳畔回响,被精神压力逼迫,或失常,或自杀者,也层出不穷。

    以当前配置在“语言之塔”的“军团”数量和杀气强度,就算是一般人也受那股晦暗的气息影响,以至于产生幻听幻视现象,要是让诸国代表戴上“阿赖耶识”,现场感受一下的话……不光会成为明天各大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还会成为灵异、惊悚、悬疑、密室凶杀等等创作的素材吧。共和国也会被置于非常不利的位置上,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被看好戏的帝国和愤怒的诸国联手修理一番。

    出现这种情形的概率可以说高到让人无法当成笑话来看。

    “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不,应该想到的,但我们忽略了实际操作的可能性。”

    双拳紧握在一起,罗兰用懊恼的声音做出结论。

    “原本‘军团’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对‘军团’的各种特性,没人比他们了解地更透彻。”

    为了最大限度发掘潜力,为了能更有效率的执行任务,帝国在开发“军团”的过程中进行了许多惨无人道的实验,攻击村庄,观察杀伤效率,检验战术运算法则;装上复制的人工智能和活人的脑组织,比对哪一边的运用效率更好;为了提升“军团”的战斗力,帝国技术部门可以说不遗余力。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军团”对魔法师的影响,进而察觉到亡灵之声对人类的各种影响和运作机理,并将之运用开发,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实际上,根据相关发现,运用此类原理的机型已经开发出来并投入实战了。

    “塞壬。”

    罗兰念叨着这个带有不祥气息的单词,道出了他的推测。

    “恐怕现在进驻塔内的,全都是‘塞壬’。”

    “全部……?!”

    密涅瓦不禁惊呼出声。

    她看过关于“塞壬”的情报。

    外表看上去与普通的少年少女没有任何差别,实际上却是拥有人类模样,能真正做到和人类进行交涉、对话,专门用于猎杀魔法师的小型化“军团”。

    这一来全部都说得通了。

    因为有着人类的外表,即便进驻“语言之塔”也不会显眼,另外“塞壬”的中央处理器并不是复制人脑结构的天晶,而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大脑组织,所以它们像一般“军团”一样严格服从命令的同时,保持着身为人类时对能够幸福活着的人们的诅咒,对整个世界的诅咒,持续向周遭辐射。

    如果把“军团”比喻成无坚不摧的战斧,那么“塞壬”就是剑走偏锋、怨灵缠身的妖刀。如今这把妖刀就静静潜伏在“语言之塔”内,注视着罗兰等人的一举一动。只要罗兰对诸国代表现场演示“阿赖耶识”系统,试图进行典范转移,将诸国拉进自己的阵营,那么“塞壬的歌声”神话中让无数海上男儿失魂落魄,自己走向死亡的魔性之音足以将变革世界的舞台化为染满鲜血和死亡的祭坛。

    只要无法跨过这道难关,罗兰的所有计划都无法展开。

12.善与恶的彼岸(十二)

    “罗兰想要展示人类的可能性,我许可。但任何事情不会只有上升和正面,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风险和收益并存。他想要获得多少收益,就应当承担相应的风险。”

    指尖轻触琴键,琴音如白银般空灵,仿佛如月光般清澈,脱离世俗的清新感在房间内荡漾。

    演奏着德彪西的《月光》,皇帝一脸的轻松惬意。

    “毫无疑问,共和国开发的通信系统对今后的世界有着极为可观的影响力。不光是战场,就连世界都会被影响。”

    轻松的表情说着让听众们一点都轻松不起来的话。

    那绝不是危言耸听。

    亲身体验过情报流通产生的巨大能量,实际操作过这股能量给其它国家带去数不清的麻烦甚至是灾难的与会者们十分清楚,罗兰的发明对世界有着怎样重大的意义。

    情报产生的影响大小和波及范围,取决于情报传输的速度、正确率和数量。包括旧查理曼在内的诸国在情报战上一直败给帝国的原因,就是在情报传输的三大要素上全面落败。撇开组织结构和运用理念的部分不谈,技术层面上的差距就足以决定后来的胜负走向。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包括通讯术式在内各种依托魔法和玛那得以成立的情报网络未必不及帝国。但在开战后,帝国释放的干扰粒子使得这个情报通讯网络事实上形同废物,各国不得不使用最原始的通讯方式来掌握情况,协同联动前线与后方,结果在情报战中被打得满地找牙。战后尽管没了干扰粒子的妨害,却也没人再敢相信已经被证明靠不住的东西。

    此后诸国也尝试过摸索全新的情报传输方式,但一来受限于僵硬的贵族主义思维,二来有帝国的技术专利挡着,相关尝试进展有限。所以在情报战上,诸国依然被帝国吊打。

    一旦罗兰将共和国的全新通讯系统成功推广普及,不但让诸国头一次在情报传输速率和安全性两方面同时站在与帝国同一水平的舞台上,还成功避开了专利问题。届时恐怕帝国的整体战略都要重新规划制定,而这还只是诸多影响的第一步,光这就足以让帝国高层不寒而栗了。

    必须对罗兰与共和国的行动加以阻止这是帝国高层一致的意见,但具体要如何做,大家却抓了瞎。

    总不见得在“语言之塔”里动手吧?这么搞的话别说诸国代表的感观,你让皇帝的面子和信用往哪搁?“休会一天继续召开”可是皇帝亲口应允的,这边刚撂下话,回头就搞暗杀,皇帝的信誉还要不要了?帝国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虽说帝国其实对面子并不是十分在意,但信用是另外一回事,那牵涉到迄今为止签订的诸多协议,某种程度上算是新秩序基石的保障,一旦出现松动,要想修补回来必须耗费成倍的代价,且不能保证不会有后遗症。

    兹事体大,根本没有谁敢擅作主张,最终还是皇帝亲自出马来搞定这桩麻烦事。

    李林的解决办法很简单。

    说到底,所有的负面预测都是基于“诸国代表认可、接受共和国新技术”这一大前提的基础上的。换句话说,只要罗兰不与诸国代表接触交流,或者诸国不认可那项技术,没了前提的负面未来也就不会发生。

    那么,只要让“塞壬”进驻“语言之塔”及周边区域就可以了。

    帝国很早就察觉到了“魔法师会感应到‘军团’的存在”。在几次行动中,明明事前保密工作到位,行动过程中也没什么纰漏,但一些游击队似乎早已察觉到隐蔽接近中的“军团”,提前做好了准备。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们刻意捕捉了一些俘虏,审讯后掌握了魔法师和“军团”之间的特殊感应。之后经过大量的实验,彻底弄明白了相关原理机制后,便开始着手开发针对魔法师的机型,也就是“塞壬”。

    毋庸讳言,“塞壬”是用于猎杀魔法师的小型化“军团”,其所有设计都是围绕如何更有效的进行猎杀所展开的,可以说这是一件倾注了恶意和杀意而成的作品,从头顶到脚趾甲全都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作为全机核心的中央处理器经过“特殊处理”的大脑组织更是所有恶意的集中体现。

    帝国技术员们再一次用行动展示所谓“道德底限”这种奢侈品在他们身上压根就不存在。他们长时间对实验对象进行拷问、虐待,为的就是刺激实验对象产生恐惧和仇恨,然后通过检测血液中的肾上腺素浓度来判断对方的情感反应程度,达到某种设定值的实验对象会被麻醉后,取出脑组织,经过处理后封入机体之中。

    之所以用如此复杂繁琐的手段,一来是为了保留魔法师的特殊感受性,另一方面是利用充满杀意和诅咒的残留意识对猎杀目标的精神进行压迫。根据实验报告,聚集了一定数量的“塞壬”形成的冲击甚至会对一般人产生影响,造成幻听、幻视。对魔法师效果更是明显,大部分实验对象当场精神失常,一小部分呈现脑死或**死亡。

    将“塞壬”集中在塔内配置,主要目的就是利用这一原理来封锁共和国的通讯系统。

    详细原理尚在讨论验证阶段,可以确定的是,共和国使用的通讯系统可以与“军团”的中央处理器复制人脑结构的人工智能进行某种程度的共鸣。敌军正是利用这一原理,利用特殊的通讯系统和“独角兽”,将增幅的脑量子波扩散出去,接近到某范围内的蜉蝣型与之产生共鸣,进而引发类似遭受电磁脉冲武器攻击的过载效果。

    简而言之,对方可以与“军团”产生共鸣,如同魔法师一样,听到“军团”的临终遗言。

    既然如此,没理由不利用这点。

    城内本来就配置了大量的“塞壬”,只是因为在同一区域内激活上百台“塞壬”很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主要是因为幻听幻视引发的骚乱和治安案件),此前都处于休眠状态。如今这些令人忌讳的鸟儿全数醒来,将“语言之塔”当做自己栖身的巢穴,没有任何休息,毫不间断地播放着对整个世界的诅咒。

    只要罗兰一开启那套与他人连接共享意识的通讯系统,盘踞在塔内的冤魂就会发出咆哮,将所有听见这声音的人拖进地狱。至于光凭一百来台机体是否足以压制……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有了。

    “因为吾等为数众多()”正因为如此,才被称之为“亡灵大军”。

12.善与恶的彼岸(十三)

    马赛被一股难言的焦躁缠住了。

    披着毛毯,喝着野战配给咖啡,坐在椅子上,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夜空,悠哉的待命。

    没有炮弹落在附近的爆炸声,听不到冲击波的轰鸣,不存在不知何时会响起的警报声,如字面意思的宁静夜晚。

    原本是非常普通的日常,对如今的马赛却带有怀念的余韵。

    可明明是这样堪称美好的夜晚,马赛并没有松懈下来。

    经过白天的激烈战斗,现在完全是躺在烂泥沟里都能安然入梦的状态,可马赛完全没有睡意。

    正在值班警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有那些“声音”在,想睡着也不容易。

    从临时休会之后,“语言之塔”内就陆续出现亡灵的“声音”,不同于听惯了的嗟叹和呢喃,如今从塔内满溢出来的,全都是对世界的诅咒与恶意。就算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些染上漆黑色彩的低语依然清晰可闻。要想在这种环境下入睡,非得拥有比钢铁更强韧的神经才可能做到。

    这不是文字比喻,是真的要有物理意义上更胜钢铁一筹的神经,才可以实现“睡眠”这项基本生理需求。

    安丽埃塔和露易丝刚刚才借助安眠药的帮助睡下,但看她们睡梦中不断辗转反侧的样子,恐怕睡梦中也不得安生。

    与其被梦魇折磨,还不如喝着配给咖啡站岗,顺便思考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以马赛的层级,不可能获得“语言之塔”内的第一手情报,根据保密安全条例,他也不能主动去向上级询问。但凭借自己的认知、经验和一点点直觉,他判断塔内的共和国代表团很可能遇上麻烦了,麻烦的源头正是此刻没完没了的“声音”。

    要在那种环境下对诸国外交代表展示“阿赖耶识”……恐怕会相当棘手吧。

    一般人没办法想象聆听着亡灵之声的魔法师们究竟置身怎样的世界,他们只知道“这是很大的负担”,“很可怕的事情”,只是止于这种程度的认知。对“会夺走生命的威胁”,一般人的想象力也就只能在事故、谋杀、疾病构筑的框架里打转。“因为亡灵的嗟叹而死”这超出了常识和想象力所能触及的极限。

    出于事前警告和关心的目的,共和国技术部门定期会对魔法师和“阿赖耶识”的使用者进行包括心理咨询在内的各种体检,同时将那些因为与“军团”同步过深导致悲惨结局之人的资料透露给他们。

    能够留在共和**队或“自由军团”里的魔法师,以及有资格接触“阿赖耶识”系统的人员大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士每一个都是见惯了地狱的战争专家,他们的心灵早已磨砺的犹如铁块一般。

    可事实上,迄今为止因为听到了“亡灵之声”,有相当数量的士官和军官提出调任或退役,其中有人在三次出击后提出调任申请,也有人半夜里坐在马桶上把霰弹枪塞进嘴里,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将头盖骨轰飞到了天花板上。

    “军团”的声音,应该死掉却被强制留在人间的亡灵,他们的叹息和诅咒,就是危险到了这种程度。

    如今“语言之塔”内传出来的,是更甚临终悲鸣的恶意与杀气,是诅咒一切,想要毁灭一切的怨灵之声。

    马赛曾经听过这种声音。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只有我要遭遇这种事。

    从名为艾潘妮的小型化“军团”“塞壬”的身上,马赛听到过这样的话语。

    十分平静,近乎于冷酷,感觉不到一丝怒气,也没有迷茫和伤心,反而更加不对劲。就像是踩进了探不到底的沼泽里,一直会沉沦到自我消散为止……

    类似艾潘妮的“塞壬”,最起码有上百台聚集在“语言之塔”内,如果有必要,周围的蜉蝣型“军团”还会赶来增援。要在这种环境下向诸国外交代表团展示“阿赖耶识”?

    被吓到大概是最好的情况,疯了或者直接挂了可是会弄出外交事件的。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白白浪费一整天时间也是不现实的。

    这一天时间是共和国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如果不能及时展现“阿赖耶识”系统,其后果是不但整个会议回到原来的方向,共和国还要面对诸国的责难和帝国的报复。

    事情要是演变成这样,那可真是赔大了。

    前进是毁灭性的灾难,后退是万丈深渊,脚下立足的大地时间一到就会崩解。

    真是最糟糕也最危险的选择题。

    该怎么才能突破这个困局?

    马赛啜了口咖啡,蹙紧眉头将浓过头的泥水咽了下去。

    这个局最困难的部分,在于其从根源部分排除了大部分的选项,只留下最坏的三个选项。其根本目的,是利用这种局面来阻止共和国对诸国代表进行典范转移,同时回避引发外交问题的风险。至于给共和国制造麻烦,事后报复,这些都是计划顺利实现,帝国将局面完全掰回来之后的事情。对这一部分,感觉帝国其实并不十分上心。

    那么能不能利用这一点,先让帝国顺利推进计划,待会议结束后,向诸国私下进行协调沟通呢?反正共和国的目标是进行典范转移,有没有经过帝国批准,是否通过会议认可并不是重点。

    恐怕不行。

    技术管控协议针对的目标的确是“已经注册专利的技术”,照理说“阿赖耶识”并不存在于帝国技术专利局里面,理应不会产生冲突。但很难说已经对“阿赖耶识”有所了解的帝国会不会抢先在帝国技术专利局里注册原理构想之类的“纸面技术专利”,之后再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来打压共和国。退一步来讲,纵然共和国用这种方式绕开专利管理体系,也会成为之后与帝国之间的定时炸弹,对谋求争取时间壮大国力的共和国来说,这绝不是好消息。此外,在已经达成协议之后再做出绕开协商机制的行为,虽然不违背原则和条例,但也形同公然蔑视国际协议和外交基本原则,也会造成一堆麻烦。

    “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把‘军团’和‘阿赖耶识’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希望诸国体谅这一种选择。可是就算说出来了,那些家伙会接受吗……”

    小声嘀咕着,马赛再次举起了咖啡杯。

    充斥着亡灵喧嚣的夜晚里,本来就糟糕透顶的配给咖啡比平时更加难以下咽。

12.善与恶的彼岸(十四)

    开诚布公是人与人交往的大前提,没有足够的互信,即便交涉谈话可以成立也多为虚与委蛇,最终不是成果有限就是压根不会有成果。

    这是普遍原则,不管是个人还是国家之间的交涉,基本都会以此前提。

    除非一开始就将谈判定位为掩护开战的烟雾弹,否则再怎么尔虞我诈,最基本的信任、允许范围内的信息公开都是必要的。不然根本谈不起来。

    罗兰还有共和国既不想让外国代表莫名其妙的发疯或死掉,又想要展示“阿赖耶识”的性能,最稳妥的做法似乎应该是将“阿赖耶识”与“军团”之间的关联、风险全部说清楚,获得代表们的谅解后,协商另寻时间、地点进行性能展示。

    这听上去是个好办法,但实际上并不具备可操作性。

    通过展现技术的优越性、广阔运用前景、可观的回报来进行典范转移说白了,其实和上门推销差不多。而直言产品的不足和不成熟,正是推销员的大忌。

    你自己都信不过的产品让别人当白老鼠?

    有这么多的问题,是不是等等再看看?

    该不会就是诈骗,想要骗别人砸钱下去吧?

    在听到坦诚不足之后,人们最先的反应不是感动,而是以上种种基于保护自身利益的考量。

    原本新技术在成熟之前就不见得比旧技术好用,一旦坦诚“阿赖耶识”的弊端,而且还是当前还无法解决的致命弊端,诸国代表难免会产生“这玩意儿根本没法用嘛”的想法。要知道诸国采用“阿赖耶识”最大最可能的动机必然是用于军事用途,作为将来支撑起诸**事体系的重要一环,在未来的战场上面对规模庞大的“军团”,别说正面交战,光是远距离听到亡灵之声就能把人弄疯弄死。这种东西换谁都不会感兴趣。

    共和国一开始也不感兴趣,甚至一度打算废弃整个计划,但他们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因为承受的压力完全不一样吧。”

    马赛小声嘀咕着。

    时刻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共和国;

    有危机感但并不是非常迫切的诸国;

    承受着不同程度的压力,在面对同样一件事时,双方的视角、思考方式、结论当然不会一样。

    共和国不是不知道“阿赖耶识”的问题,也清楚这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解决或改善的。但面对天知道什么时候打上门来的帝**,他们可没有挑三拣四的余裕,所以哪怕明知道在未完善防护措施之前就批量生产、装备、推广“阿赖耶识”系统与草菅人命无异,他们还是硬干下去了。

    相对的,诸国固然对帝国抱有敌对意识,时刻防备着帝国。但帝国的入侵对他们而言终究不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与其为了一个不成熟的、最终可能半途夭折的项目去得罪帝国。不如暂时退一步,看看共和国能否取得进一步的进展,帝国对此又有什么反应,之后再决定支持哪一方。

    这件事没办法简单的说谁对谁错,共和国有共和国的想法,诸国有诸国的考量,没有哪一边是绝对正确或错误。人们只是根据各自的立场、价值观、身处环境去做出选择而已。

    共和国不可能也做不到去强行扭转那些代表的想法,先不说可行性和潜在的麻烦,这种行为本身就与“自主思考、自主判断、自主决定”的基本理念相抵触,不管最后是否成功,选择这一做法的瞬间便是共和国自我否定的开始。

    “这种事情果然是帝国那边比较轻松啊。”

    皱着眉头,嗅着配给咖啡满是焦油、木渣、兴奋剂的诡异气味,马赛不禁感叹起来。

    “的确。如果是帝国的话,或许就没那么多顾忌和烦恼了。”

    “指挥官?!”

    马赛循声转过头,看见法芙娜正笑眯眯的望着他,急忙起身敬礼。

    “嘘,小声点。别吵醒其它人。”

    匆匆回了一礼,法芙娜将手指放在嘴唇上,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坐着说吧,别光站着。”

    “啊……是。”

    马赛小心翼翼的坐下,就在他开始斟酌应答的遣词用句之际,法芙娜先开了口。

    “过程无足轻重,只有结果最重要这是帝国的格言。一直以来他们也是遵照这句话行动的。不管喜不喜欢,这句话本身没有错误,照着行事的帝国也拥有相当的灵活与弹性。”

    不在乎面子和虚名,以实绩和结果为唯一目标。因此不仅不受伦理道德的约束,也不怎么在意他人的目光,能够称之为“障碍”的因素从一开始就被大副减少,加上组织结构皆以高效行动为目标。不管是突发事态,还是日常运营,帝国都能快速且正确的应对。

    帝国确实灵活且高效,只是帝国的所有想法、战略、战术都是借着排除对自己不利或有害的东西来谋求实现目的。其中没有任何道德、伦理和大众观感可以介入的余地。

    “或许要成为主宰世界的强国,要成为君临所有人之上的存在,非得这么干不可。但是‘充其量也不过是死了少数人,和全体国民,和全世界的人命比起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撮’这种论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立。或许那的确是合理又正确的,但将暴行正当化、常态化这一点,不容许辩驳和遮掩。”

    法芙娜承认世间存在“必要之恶”,国家或组织皆存在黑暗甚至是残暴的一面,借此处理无法用正常渠道和手段解决的问题。且不论手段和目的,正如有光必有影,这些黑暗面有其存在的和必要性。但影子就是影子,黑暗就是黑暗,不会因为其有合理的一面就会成为光明。

    帝国的最恶劣之处不是其残酷无情,而是将残酷无情正当化,将各种各样的暴行美化成“维持秩序的必要措施”。

    恶不再是恶,而是秩序的保障,被大众所接受的善。人性、自主思考、独立意识、个性在新秩序之下全部成为嘲笑唾弃的对象,没有人再愿意成为独一无二与他人不同的自我,所有人都如同流水线上走下来的量产零件,没有个性,没有分别,只为维持新秩序而存在。

    剥夺人性,扭曲人心的恶这就是帝国之恶的根源。

12.善与恶的彼岸(十五)

    “或许民众认为存在绝对的恶和绝对的善,但对我们和阁下这样的人来说,正义和邪恶不过是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另一种称呼。历史和美德是任由胜利者撰写的空白笔记本,彻底胜利的赢家不管在上面写什么都不会有人谴责,会被人谴责只能说明你还没胜利,不然就是胜利的不够彻底。”

    马尔博罗公爵的视线从落地窗外的街道转回会客室内,望着神情严肃的来访者们。

    “人们上层人士和底层民众,想要看到的是明确的结果。帝国之所以能安泰,共和国之所以能顺利建立起来,很大程度正是因为展示了结果。”

    帝国展现的是皇帝和帝**的强大武力,共和国展现的是在帝国席卷世界的浪潮中还有着与帝国相对的声音。

    两种结果虽然完全背道而驰,但正因为有了明确的结果,两个国家得以诞生,并且孕育出各自的社会秩序、文化和独特的国民气质。从“展示明确的结果,民众才会追随,才心甘情愿服从”这一点来说,两个国家的建立都是符合这一原理的。

    “帝国在很多事情上惹人非议,厌恶帝国、憎恨帝国的人比比皆是,但没有谁能否定,帝国总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因此才能成为当今世界第一列强。相对的,共和国的主张没有错误,从立论基础和前瞻性来说,也具有独到且超前的见解。但直到召开此次共同会议为止,很难说贵国的选择都是基于理性和政治现实所做出的。那么我们要如何判断孰优孰劣,谁对谁错?冷酷但正确的帝国是世界上唯一的‘绝对恶’吗?重视人文主义和国民基本权力,但在重大决策和执行力上屡屡表现不佳的共和国是世界上唯一的‘绝对善’吗?我想没有人能轻易对此下结论吧。”

    或许一般人会简单的把“好人”、“坏蛋”之类的标签贴到某个人、某个群体、某个国家上。但实际上,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放到政治学领域去审视就更是如此。

    李林曾经说过“民众总是和胜利者站在一起”,其实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见风使舵固然让人感观极差,但面对强大到让你无法反抗的对手时,想方设法加入对方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毕竟这是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顺从并不一定代表软弱,延续族群才是最优先的思考课题。认不清这一点的家伙早就消失在历史的故纸堆里,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如今帝国不但是一个强大到诸国难以抵御的对手,更是一个大到不能到的支柱,要指望诸国愿意承担风险去抵制一项帝国十分在意的协约……不说不切实际,起码也是相当艰巨。

    “经历了战后三年的时间,‘新秩序’已经建立起来,且逐渐趋于稳定。帝国几乎已经成为整个世界的秩序枢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技术、教育……任何国际间交流在少了帝国的前提下都无法成立。用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帝国打个喷嚏,全世界都得感冒’。所以对我国和我个人来说,没有帝国的世界或者新秩序被破坏的世界,都是无法想象,也不乐见的。”

    公爵神色平静,口吻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罗兰和密涅瓦也不会认为他在开玩笑,实际上他们的想法也是差不多的。

    旧秩序的遗老遗少可以无视现实,热切期望着将时钟倒拨,把一切恢复到帝国、财团甚至李林出现前的时代,重现他们的“美好时代”。但任何有足够理智的人都清楚,这不过是被时代淘汰者的妄执幻想,永远不会有哪怕一丁点成为现实的可能性。哪怕天可怜见,这群人的妄想有机会接近现实,大多数人也不会接受,还会竭尽所能予以阻止。

    文明发展不可逆转,那些从新秩序中获得利益,依赖新秩序生活的人们也不允许有人来搞乱他们已经适应了的生活。

    所以自始至终,罗兰他们都没有把“打到帝国”当成一个神圣的、不可动摇的、不容许任何质疑的目标。

    实力上的差距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不想与绝大多数人为敌。

    包括四等公民在内的大多数人对帝国现行体制都抱有一定程度的不满,不过这也就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发发牢骚的程度。对目前的生活,他们并没有不满。

    再怎么说,哪怕不谈旧查理曼王国覆灭前那段只能用“朝不保夕”的日子,和旧查理曼王国最繁荣的时期比起来,四等公民如今的生活水平也是有了飞跃性的增长。例如全民义务教育、社会福利保障等等,在过去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平时私下骂骂也就罢了,要真有什么人想要实践打倒帝国,让一切回到旧查理曼时代,拥有忧患意识的广大民众第一个不答应。首先,他们还不想给傻瓜或疯子陪葬;其次民众们最害怕的莫过于已经到手的“幸福生活”被剥夺,重新回到已经延续五个世纪之久的生活当中。

    和为了保护自己“正当权利”挺身而出的民众而战这是共和主义者们不敢想象且竭力避免的事情。

    所以自始至终,他们的目标都不是“打倒帝国”,而是“与帝国共存”。

    “与帝国以及帝国所主导的新秩序是必然的。”

    罗兰平静的望着公爵,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到:

    “这一点不仅是共和国,也是包括‘自由军团’在内大多数人所认同的。”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现实见解。”

    公爵的回答依然平静,仔细咂摸却能嗅出一丝嘲弄的酸味。

    “光看共和国民众和贵组织的行为,人们可不会这么想。”

    “帝国是以既不民主也不和平的方式建立的,但它却拿出了任何一个和平时期的国家都做不到的成绩单,民众在免除自身义务和责任的前提下获得了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且因此感到满足。”

    没有理会公爵尖刻的揶揄,罗兰用压抑着不快的冷静声音说到:

    “认清这一点,则与新秩序的共存关系,非但可能,也是必然。”

12.善与恶的彼岸(十六)

    与帝国,与新秩序共存。

    这是一种可能,也是今后一段时期内的必然。

    诸国是这么认为的,共和国和“自由军团”的高层也是这么想的。

    面对强大到难以战胜,同时又大到不能倒的帝国,在长期战略上做好战争准备,短期战略战术层面与之共存,依托新秩序体系稳定国家,并尽可能增强自身力量这是帝国之外所有国家认可并正在实施的战略,彼此之间的差别仅限于根据自身条件在细节上的调整。

    具体到罗兰与共和国这里,用一句话来概括论述便是“战争不可避免,但如果可能,应当尽量争取起码一代人的和平。”

    历史上原本就没有永久的和平,真要有,恐怕也是李林实现八一宇、制霸天下的时候了,而这恰恰是罗兰最不愿意见到的,更何况在此之前还要经历一场可能要死掉整整一代年轻人的世界大战。所以罗兰虽然希望能存在永久的和平,在实务层面并不会以此为绝对的目标。在他看来,身为还活在世间的人,如果存在必须留给下一代的遗产的话,和平就是最好的礼物。至于维持上一代人托付的和平,那是下一代人的使命和责任。如果每一代人都能牢记自己被托付的使命和对下一代人的责任,纵然不是永远,但长远的和平是可以实现的。相反,如果忘记了过去的教训,躺在先人的遗产上坐吃山空,那么一切就不得不从头再来了。或许那是令人伤感的事情,但也不见得是坏事。

    “讨论今后几代人的和平或许有点过于遥远。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守住往后短短数十年内的和平,尽可能往后延长爆发冲突和纷争的时间点。或许这是一种虚假的现象,是一种注定徒劳的努力,起码也比哪怕只有这十分之一时间跨度的战乱要好得多。在过去的纷争中,我不止一次看见十一二岁的孩子穿上不合身的军装,背起几乎和身高一般的步枪走上战场,再也没有回来。我相信除了战争狂和别有用心、靠吃腐肉为生的家伙,会乐见孩子被送上战场的人,应该一个也没有才对。”

    罗兰的见解一向具有正确性和深刻性,如果是普通人,在这番雄辩面前只能点头称是。毕竟没有谁愿意将自己和“战争狂”、“吃人血馒头的混蛋”之类标签串联起来的。

    但马尔伯罗公爵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是狂人、怪人、天才、鬼才这类“异于常人的人”,只是作为世袭贵族且以领军作战崭露头角,成为阿尔比昂王国国家决策层要角之一,同时具备政治家和军事家两方面专业眼光的上层人士,他理解一般人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同时又会以截然不同的道德和价值基准去看待问题。

    “年轻人,一朵花也舍不得摘,一株草也舍不得拔,是无法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中开辟出一条安全大道的。”

    两鬓斑白的公爵稍稍抬起下巴,严肃的神情仿佛一位正在对学生讲授关于马基雅维利主义基本原则的政治学教授。

    “诚然,追求和平是每个正直之人的追求和愿望。但和平的根基与撑起英雄豪杰的伟业、帝王君主王座的,是同样的东西,也就是鲜血、白骨、实力和妥协。所谓和平,所谓秩序就是用百万吨的鲜血、尸体供奉起来的神像,正因为有着如此残酷的重量,会对推翻神像所招致的更惨烈结果感到畏惧,人们才愿意冷静思考避免破坏秩序与和平的办法。”

    然而。

    “你们的行为出发点或许是好的,是基于自身的善意、对世界和他人的责任心,但我不得不说,你们的行动结果很可能成为投向刚结冰的水面上的石子。”

    追溯历史上各种战争爆发的原因,人们不难发现,绝大多数战争都是从平衡被打破那一刻就开始了,之后在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加持、发酵作用下,最终演变成了战争。

    现在罗兰他们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往名为“和平状态”的薄冰上投下石子。

    “一发便不可收拾。战争就是这种事情,根本无从控制。一旦你们投下名为‘阿赖耶识’的石子打破了薄冰,之后的事态发展将不是你们、我们、皇帝可以控制的,最后全面战争的地狱将会降临。在铁风雷火席卷整个世界之后,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呢?对那些人,你们能说出‘对不起,如果那时候我们能更慎重一些的话,事情或许就不会这样,你们的亲朋好友就不会死了,这场灾难也不会到来’之类的话吗?”

    预料之中的话语刺入身体,密涅瓦觉得有一瞬间,自己缩了起来。

    以“阿赖耶识”系统为突破口,全新的技术系统确实有可能为日渐封闭的世界送入一缕新鲜空气,可同时也将成为病原体。越来越多绕开帝国专利的技术被研发出来,帝国失去的不只是技术优势,还有经济、军事等多方面的优势及主导权。支撑帝国的支柱乃至维护整个新秩序的支柱将逐渐龟裂,最终轰然倒地……在此之前,帝国为了杜绝这一无法忍受的结局,不顾一切发动战争,好不容易和平了几年的世界将再次于战火中沉沦。没人知道这场战争会打多久,强度有多高,唯一能确定的是,在皇帝、帝**、“军团”的蹂躏下,能有现在全世界人口一半的人活下来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亲眼目睹了全面总体战的破坏力、旧查理曼覆灭前的凄惨景象、皇帝和帝**的强大战斗力之后,能做出“人口减少一半”的预测已经堪称乐观。最糟糕的情形下,地表上所有的生命都会被消灭,整个世界的历史从头重新开始。

    开启“不同未来”的选择就是要面对如此沉重的风险,在全世界所有生命的重量面前,只不过是凡人的政治家和决策者们,选择最妥当的选项而封杀了“可能性”。面对这样的选择,又怎能去责备他们?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做的。换成任何人站在同样的立场也会那么做,至今一直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可能性只是可能性,拿它来当交涉的材料或许没问题,但为了保证哪怕只有一代人的和平,最好不要尝试打开可能性的大门’。”

12.善与恶的彼岸(十七)

    可能性是不确定也无从进行观测之物,犹如古代神话中神明赐予女子的盒子。在打开盒子之前,希望与灾难并存,直到最后打开盒子进行观测,没人能知道最后盒子里的是希望还是灾难。

    古代神话中,打开盒子后飞出了各种各样的灾难,但最后还是留下了希望。而罗兰他们要打开的盒子,则几乎必然指向灾难。

    帝国没有理由放任危险的种子生根发芽,以皇帝的精明果决,一旦确认无法阻拦“阿赖耶识”系统的推广和随之而来的新技术兴起浪潮,他一定会不惜一战来彻底解决隐患。而一旦帝国启动针对共和国的军事行动,如今勉强维系着与帝国之间平衡的诸国基于自身的安全,也一定会相应跟进。战争的漩涡将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旋转、扩大,将整个世界全部卷进这个疯狂又残酷的漩涡之中。

    战争的惨剧,多达总人口一半甚至更多的惨烈牺牲,大地的荒芜,社会秩序和人心的全面崩溃这同样也是打开大门后可能呈现的结果。又有谁敢说,只要皇帝做出退让,“阿赖耶识”系统就这么公布了,世界就一定能继续维持和平?迈向和平与幸福的未来?不会发生纷争和惨烈的总体战,包括帝国在内的整个世界会迈向共存又竞争的理想社会?

    根本不可能。

    李林的目标早已确定,无论其他国家做什么,怎么做,那个目标都不会动摇。而要达成那个目标,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手段。根据具体的情况发展,或许会在形式和方法上有所区别,但那也只是死的人多点或少点的差异罢了。

    是否推广“阿赖耶识”系统,是否开启新技术发展的大门,所能影响到的,只是开战日期提前还是推迟,仅此而已。

    但是,与此同时,如果借由新技术开发和多边谈判,达成新的均衡,出于对尚未准备完成贸然开战的顾忌,帝国也有可能做出一定程度的退让。原本预定的开战时间向后大幅推迟,人们有更多的时间享受和平,探求维持住和平的方式方法,最终将全面总体战无限期推迟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说没有。

    说到底一切都只是假设,只不过是可能性。面对没有人能够肯定的“该有的未来”时,选择最稳妥的做法,舍弃可能性来确保当下的和平,确保至少一代人的和平这也没有被指责的道理。

    “作为个人,老夫真的很想认同你们的努力,年轻人为理想还是以造福大多数人,争取和平的理想而努力。那种充满干劲、热血、闪闪发光的模样真的让老夫感动。但作为一国的代表,作为贵族,作为父亲,作为祖父,老夫只能说‘很抱歉’。”

    公爵的双手握在一起,用包含真挚的声音断然关上交涉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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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比昂也断然拒绝了啊。”

    “一切正如您预料。”

    尼德霍格欠了欠身,为皇帝献上致敬。

    “在全面总体战的威胁下,诸国也不得不谨慎从事。”

    “谨慎?”

    皇帝的笑容依然洋溢着美与理性,但不知为何,或许是语气,或许是气氛,那一句反问中散发出微妙的轻蔑。

    “真要谨慎的话,他们就不会接触罗兰了。这帮家伙不过是在盘算着倾斜向哪一边更有利,向哪一边做人情能获得更多回报罢了。”

    如果要说罗兰和李林之间的决定性差异,恐怕不是力量、智慧、谋略这种粗浅层面上的比较,而是更加根源上的从精神最深处对人性的肯定与否定。

    罗兰相信的可能性,其本质乃是相信人类的善意,一切行为皆源自人类的善意,也就是性善论。李林的行动和思考判断基准则是性恶论,人性本恶,所有一切行动均源自私心、利己、算计,所谓善,不过是用来掩盖本性的伪装和维持社会秩序结构的一种措施。

    善与恶。

    两种特性同时存在与人心之中,人们有时会行善,有时亦会行恶。纯粹的善和绝对的恶并不存在,硬要说性善论和性恶论哪一种是绝对正确的参照标准和思考原点,多少有些偏激,甚至是愤世嫉俗。但是在政治这一领域,其伦理和道德的基准原本就异于普罗大众的认知,在出卖和被出卖如同家常便饭,算计和被算计仿佛呼吸般自然的政治世界里,倾向性恶论和现实主义才是比较正确的做法。

    国家大事乃是生死大事,容不得任何私情和冲动,与帝国的交涉,构筑未来几十年的和平的共同会议更是如此。

    诸国不喜欢帝国,或者说畏惧且敌视着帝国。但是在新秩序已经建立起来,逐步走上正轨的当下,也没有人敢轻言废弃新秩序。围绕着新秩序展开的利益纠葛早已超出国际秩序的层次,这个系统早已渗透到方方面面,和成千上万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不要说破坏和废弃,就是有一点损伤都会带给整个世界巨大的震荡。

    政治、经济、军事、技术各种系统相互交错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罗兰试图开启新技术发展的大门,最先冲击的必然是技术和经济领域。通过出口各种工业品、技术专利,然后以此为基础使得帝国马克成为国际贸易结算货币,诸国国库与银行里都有大量的帝国马克储备。如果“脱离帝国的技术体系”得以发展,并形成潮流,也就意味着充当帝国马克定价锚的工业品开始贬值,帝国马克立即就会重挫,不光是帝国,诸国的财富也会大幅缩水,接下来就是波及整个世界的经济危机大爆发。企业倒闭、工人失业、物价飞涨、社会动荡……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各种动乱、内战、转移国内危机的战争也完全能够预期。

    “过去旧查理曼王国为了避开战后的财政破产,放弃了与亚尔夫海姆进行和平谈判,结果最终整个国家彻底灭亡。如今各国的心态也是一样的。新技术虽有美好到让他们心动的前景,但和可能引发的危机相比,他们情愿做出保守的选择。不过让这个新技术就此消失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选择等待,等着看情势发展变化,看能不能保障利益的同时,稍微给共和国做个人情,稍稍拉他们一把。”

12.善与恶的彼岸(十八)

    李林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虽然大多数人认为这是行走在“永远正确”这条小径上必备的条件,但换个角度来看,手握随时能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如果欠缺谨慎认真,恐怕早就弄出一对事故或灾难了吧。

    不管是宏观战略层面,还是战术细节层面,李林都做得很完美也很慎重。

    李林一直很防备通过技术创新引发典范转移,进而动摇整个新秩序。他很清楚,这种事情用暴力是没办法阻止的,非但如此,还应该注意尽量避免使用暴力。

    具体到实务面,便是用交错复杂的利益链条将诸国与帝国拴在一起。

    所谓新秩序(neuordnung)是指包括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方方面面的全新秩序,也可以说是一整套全新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位居顶点的是帝国,其它国家既是利益相关者、合作者,同时也是帝国的收割对象。

    没错,新秩序的本质,就是一套剪羊毛的系统。和另一个世界里某超级大国的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正如智慧生物具有生理和心理双重核心,将新秩序视为一个生命体,其同样也有物质与精神的核心。

    控制包括古代种、智慧种在内的智慧生物文明发展,使其以“符合需求”的形态发展,并尽最大可能形成固定循环这是精神层面的核心要义。具体落实后便是专利制度、检查制度、对不符合需求的知识进行处理等等。

    物质层面的做法就是剪羊毛和持续强化军备,准备世界大战了。

    军事方面的不必多说,这里重点讲一下剪羊毛,也就是新秩序运行的经济基础。

    帝国依靠帝**、专利制度和帝国马克从全世界收割社会财富与吸引人才来壮大帝国本身,削弱他国实力。从亚尔夫海姆时期开始,就逐渐形成了一套系统的组合拳与方法,而旧查理曼的覆灭和人类-兽人两大阵营对峙的体系解体加剧了这种依赖。这就为帝国剪羊毛提供了绝佳的客观环境。

    具体方法是这样:

    依靠帝国的影响力与国力支撑的帝国马克以贸易逆差的方式为全世界提供流动性,让帝国马克在全世界流动,我们可以把这批帝国马克看做是鱼苗,羔羊。然后依靠帝国的军事实力、国际影响力、情报操作能力,人为制造地区冲突与危机。其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政治危机,经济危机,加息,甚至国际冲突从而使特定国家资产价格相对于帝国马克大幅度波动,本币剧烈贬值,从而以超低代价收割他国的优质资产与外汇、贵金属储备,一方面让这批增值的财富充实帝国国库,一方面回收发行的帝国马克来储备流动性,为下一轮收割而做准备,释放和回收帝国马克流动性的具体过程操作就是加息与降息。

    整个流程就是一套系统的组合拳,如同养羊一样,放出去吃草,长膘了弄回来收割。

    这套方法很多时候行之有效,只要诸国还需要帝国生产的工作母机和各种工业品,他们就不得不收入帝国马克,并且承认帝国马克的贸易结算货币和外汇储备货币地位,保障帝国马克的自由流通。只要他们手里持有的帝国马克越多,他们越无法脱离新秩序,只能任由帝国予取予求。即便有谁想要跳脱、破坏新秩序,其他国家基于对自身经济稳定、资产缩水的担心,立即会出手加以阻止。

    这是一套高度精密复杂的系统,任何国家和组织一旦陷入其中就不可能脱离,只能按照系统运行程序一直前进,直到被榨干或是不顾一切挑起战争为止。

    但“阿赖耶识”系统的出现,使得新秩序的经济运作系统遭到了极大挑战。“阿赖耶识”并不仅仅是“帝国之外的技术发展选择”那么简单,它的出现和拓展注定会成为新秩序最大的挑战与隐患。

    以“阿赖耶识”为代表的新技术体系最先冲击的就是与帝国制造的工业品挂钩的帝国马克。由于有了替代品,帝国工业品不再是不能少的必需品,诸国对帝国工业品的进口必然会减少,同时会大力引进共和国技术体系来抵消对帝国技术体系的依赖。共和国借此不但可以削弱帝国的经济实力、影响力,还能增强自己的影响力,形成正面的经济循环。接下来共和国与诸国政府会增强对经济领域的控制,并且在金融领域对资本有诸多管制措施,使得帝国难以单单通过运作资本的方式来收割财富。

    共和国及诸国日渐增强的综合国力会让社会与政治环境趋于稳定,帝国将更难以通过制造政治危机的方式来制造别国资产价格跳水,哪怕制造了,由于管制措施的存在,财富也难以流出诸国,重新流回帝国储备新一轮的流动性。

    届时除了直接宣战以外,已经没有什么手段能打断共和国与诸国的上升过程,整个新秩序将彻底瓦解。

    “如果仅此而已,还算不上心腹大患,或者换句话说,肯定算不上比全面总体战提前爆发更严重。之所以对帝国和新秩序而言,比在完成准备前就发动总体战更危险的原因在于,共和国采取了完全迥异于迄今为止所有大国崛起的方式,对帝国的根基在进行侵蚀和腐化。”

    李林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一旁的尼德霍格已经蹙紧了眉宇。

    帝国和新秩序得以维持的根基在于对全世界财富的收割和再循环,共和国和新技术体系的崛起不但使得共和国自己成了无法收割的对象,随着影响逐渐扩散,还会使得以往对其他国家的收割组合拳效果大打折扣,甚至反噬帝国自身。

    首先共和国保证了自己不被帝国收割,然后通过持有大量的帝国马克外汇储备来对帝国“抽税”。具体做法是当帝国制造了“危机”,开始收割他国时,共和国和帝国一道低价收购资产(包括不限于原材料资源的开发权,竞标基础设施建设,或者只是收购一些资源,或者参与重建或者投资)。这就等于,对帝国来说,回到手里的只有纸币而非财富,只有通胀而非实际的好处。

    “短时间内,这种趋势不会让帝国产生警惕,或者说不会让帝国疼到警惕。但随着需求的减少,帝国的企业和工厂生产的工业品必然会出现滞销现象,帝国马克也会贬值,物价飞涨、社会矛盾尖锐……也就是通货膨胀引爆的经济危机。以帝国的国力和体量,一场经济危机还不至于让国家毁灭,但问题是这之后。”

    经济危机必然导致帝国的力量受损,放在过去,帝国需要找一个对象收割财富与输出危机。但届时帝国将会发现不但无法收割共和国,连带对其他国家,也剪不了多少羊毛了。

    正所谓此消彼长,当帝国饱受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折磨时,共和国并没有停下实力积累,最终双方的实力对比将会抵达一个微妙的引爆点。即帝国逐渐难以支持帝国马克在国际经济活动中的霸权地位,共和国的国力则增长到了足以推动自身货币国际化,取代帝国马克的地位,捎带着还能向外国输出各种基建、技术、产品,构筑起自己的贸易体系。这时帝国会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使用以往的收割手段,不但是有没有利益的问题,而是可不可以回本的问题

    原因在于,以往帝国引爆其他国家的危机,制造资产价格波动后,能以帝国马克低价收购他国优质资产并且回收流动性,虽然会被共和国截留一部分,但绝大部分收益仍然是帝国的。

    可一旦共和国壮大到能输出资本、产品和基建,着手构建自己的贸易体系时,大部分收益必然会被共和国收取。

    “他们大概会这么做。首先签订一系列货币互换协议和本币贸易结算协定,同时共和国提供由他们主导的各种国际融资通道。逐渐改变以往直接使用帝国马克收购资源或资产的方式,用共和国生产的产品和基础设施折算帝国马克,诸国以本国优质资产的期权折算帝国马克达成交易。双方仅仅是声称使用了帝国马克,实际而言一芬尼都没有流动。”

    如此一来,情势就演变成了帝国在世界各地制造出各种地区冲突与危机以后,共和国以这种方式介入,不但截留了本应回流到帝国经济的收益,甚至可能没有收益。打个比方,公国需要输出农产品和木材,共和国以基建和产品出价,公国以基建收益的期权或者其他资产的期权抵押,达成交易。这中间仅仅是物资在流动,帝国马克只承担估价单位的作用。帝国无法在其中以收割任何收益。并且共和国必然还有自己的资金渠道,比如各种充当白手套的私人投资银行等等。

    对帝国来说,这种情形一点都不有趣。

    “到那个阶段,已经算不上挑战,而是严重动摇甚至会逐渐侵蚀、粉碎帝国的根基。长久以来帝国为了构建和维持新秩序体系,付出了巨额的成本,不得不维持庞大的军事开支以及一定程度的对外逆差来保持流动性,但只要可以收割下去,那么帝国的贸易逆差和高额军费都是值得的,最后总能得到超额回报……但现在而言,帝国付出了成本,消费了影响力,却得不到相应的收益了。”

    如果帝国抛弃一家独大的新秩序回归多边主义的国际协调也是一条道路,但这并不代表转变了就一定会成功,国家体制和社会与观念骤变,最容易催生混乱与内战,如果大国转向如此容易,某个红色帝国也不会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对大国而言,调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如果能轻易改变生存方式或者社会制度,那么历史上诸多大帝国早就那么干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帝国必须在危险还在萌芽状态就予以扼杀,如果不行就要立即着手直接的,有力的,实质性的,针对共和国的打击。

    只要共和国以这种方式活着一天,帝国和新秩序都有解体的风险,等到共和国危险正式浮上水面再来做这件事,非但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有没有超过一半把握也很难说,到那个时候,不管帝国是否乐意,都不得不去赌这个一半一半,这对于国家战略的选择而言,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

    看似有选择,实际上没有,因为只有糟糕和更糟糕的区别。如果不解决眼前的问题,日后哪怕找到再多的钱包,也填不饱帝国的肚子,甚至会越来越饿,最终只能在自我崩坏和毁灭世界之中做选择。

    “罗兰未必能预测到这个地步,但新技术步入正轨,各种效果显现出来后,他必然会注意到各种现象,从中推导出结论。到时候他或许会设法延缓相关进程,阻止火车对撞的情形出现。不过到时候又有谁会去听他的呢?”

    或许如罗兰所说,人类的行动出发点都是善意,都是以谋求幸福为己任。然而一个人、少数人的善意是无法改变世界的,也无力撬动历史发展的轨迹。

    将国家政策决定的基础乃至世界的命运寄托在对善意的期待之上,这是大错特错与不切实际。

    能够相信的,能够依赖的,唯有以恶意为思考基点,经过周密计算得出的结果而已。

    “这场纷争对我们和共和国有着同等重要的价值,他们不能输,我们也是一样。”

12.善与恶的彼岸(十九)

    比起可能性,人们更愿意相信现实。

    比起展望未来,人们更倾向关注和算计眼前的利益。

    这或许有可以商榷的余地,但绝对算不上罪孽。

    罗兰发自真心如此认为,但他也无法否定,正因为上述人性弱点,给他的计划带来了空前的麻烦。

    “大家都很害怕新技术带来的经济动荡啊。”

    “毕竟所有国家都持有帝国马克和帝国生产的工业品,没有谁愿意承受资产缩水和通货膨胀。”

    疲惫不堪的密涅瓦用有些懊丧的语气说到:

    “新秩序……我们应该想到,帝国其实早就把所有人绑上这辆车了。”

    不光是诸国,就连共和国也牵涉其中。

    共和国并不与帝国进行贸易,其技术体系也相较诸国更为独立,照道理说,共和国应该是最不会与新秩序发生交集的国家。可实际情况却是诸国坚拒共和国提出的以货易货和本币结算的贸易方式,坚持要用帝国马克来支付。

    诸国用意大致有三项,防止贵金属外流,防止帝国抗议,确保手边帝国马克的流通性,防止资产缩水。

    前两项比较好懂,需要说明的是后一项。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贸易,通常会使用贵金属或等价值货物来进行结算,在旧查理曼滥印金圆券引发恶性通货膨胀后,诸国对纸币的不信任达到了顶点。但是在流通商品越来越多,特别是社会方方面面对帝国产工业品的依赖越来越严重的大背景下,以帝国工业品作为定价锚的帝国马克也越来越被接受,一开始是与帝国的贸易,后来连诸国国内也开始接受帝国马克。

    大量的纸币涌入国内并不意味着巨额财富涌入国内,严格意义上来说,纸币都只是印了数字的纸而已,本身并不具备价值。就连黄金、白银、宝石这些硬通货也是一样,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只有作为定价和交易的媒介,可以用于交换商品时,硬通货和纸币才具备称之为“钱”的功能与意义。诸国的钱币都是金本位,也就是直接与黄金挂钩,帝国马克则是工业品本位,也就是和帝国工业品挂钩。所以为了保证自己手里持有的帝国马克资产不会贬值,诸国会增强帝国马克的流通性,即增强在国际贸易中使用帝国马克的比例,通过不断的消费和再生产,从而让帝国工业品和帝国马克保持循环流动,进而确保自身财富的价值。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所谓经济本来就是商品和货币的流通过程,随着时代进步,经济活动的形态也会相应发生变化。但这里有个难以忽略的问题存在。

    帝国马克虽然是公认的国际贸易结算货币和外汇储备货币,但决定其价值的首先是帝国,其次才是市场。

    “帝国有很多工具可以用来调控帝国马克的价值,加息和降息是最基本的手段之一,更有效的方法是控制工业品的产量或输出量,或者调控基建、住房、贷款、消费补贴等等,总之只要帝国想要人为操控帝国马克的汇率,他们完全不需要蛮干,有的是办法可以做到。”

    手段不是问题,重点是目的和结果。

    这是李林教给他的,他在分析李林的各种行为时也严格遵循这一教导。

    “制造各种危机,让收割对象的资产和货币贬值,然后以超低价抄底各种优质资产和经营特权,回收此前放出去的海量帝国马克,为下一轮收割做准备。”

    李林的预测没有错误,罗兰的确推测出了新秩序的经济运行方式。

    那是一个极为庞大复杂的系统,直到整个机制运行过一次,让世人见识到“剪羊毛”的可怕威力为止,没有人能够想象和理解用资本来调整国家实力对比,乃至管理整个世界这种疯狂的想法。更无从想象所谓的“一代人的和平”并不能如诸国期望的那样缩短与帝国的差距,反而会被帝国收割财富、人才、市场之后进一步削弱。到最后连掀桌子的底气也没有,只能在束手待毙和有气无力的抵抗之间做选择。

    一般人不会想到,但清楚李林的最终目标,一直和帝国进行着缠斗的罗兰在经过大半日与诸国外交代表的接触后,终于确信了新秩序在经济层面的构图。

    一直以来,罗兰始终难以理解,为何帝国要故意进行看不见尽头的治安战,不断消耗自己,甚至累积起贸易逆差?今天与各国代表接触后,构成答案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已经归位。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解开了。

    “真是相当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的计划,庞大到超乎人们想象力的边界之外,同时具备高度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最重要的是整个计划一旦启动就很难逆转,所有人明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闭上眼睛往下跳。”

    罗兰不认为诸国会完全没有察觉帝国的意图,即便无法推测出全貌和细节,多少也会对手里越来越多的帝国马克感到忧虑吧。将任由别人决定其价值的纸币攥在手里充当自己的财富,简直就和在不知何时会碎裂的冰冻湖面上滑冰没有分别,但凡脑子还正常的家伙,不可能对这种情况毫无反应。要是对这种危机都没感觉,也只能证明诸国高层头盖骨下面全都是松软的棉花了。

    可就算他们察觉到了问题,他们依然无力解决问题,甚至连延缓问题都做不到。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能缺少帝国马克和帝国工业品了,没有人想要回头去过以前那种不方便的生活,也没有国家有决心和能力脱离这套贸易系统,因为那意味着将会遭受国际孤立和国内动荡,没人敢承担这种风险。”

    罗兰轻声叹了一口气。

    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完全有理由指责诸国“没骨气”。但他也同样清楚,这种事情不是靠骨气和毅力就能解决的,要做出并贯彻脱离新秩序的决断,真的是如字面意思一样“要有国灭身死的觉悟”,而且就算做出觉悟,最终失败的可能性也远远高于成功。

    除非有能够取代帝国技术体系的全新技术树出现,从根本上来侵蚀、矫正这套不断给帝国供血的系统,否则没人愿意在这样一场几乎必输的赌局上抛出自己的身家性命、国家命运、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充当筹码。

    “阿赖耶识”系统的出现或许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但这种技术本身尚未成熟,更不要说形成全新的独立技术体系,即便成熟了,共和国的国力也尚不足以推动新技术体系在世界范围内普及。可以说只要帝国耐心足够,完全可以将“阿赖耶识”系统挡在新秩序的大门之外,共和国对此毫无办法。

    横在“阿赖耶识”系统和整个新技术最大的障碍是时间技术系统成熟及扩散开所需要的时间。而时间正是帝国最好的盟友,即便帝国没有横加干涉,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也要耗费十几年时间。到时候帝国的各种准备必然更加充足,不管是继续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还是选择立即开战,都有足够的余裕。

    能够跨越帝国、新秩序高墙、时间的方法

    “存在的。”

    紧握着双手,罗兰笃定的说到:

    “而且,马上就会出现了。”

    “你说的是……”

    密涅瓦正要提问,突然门被敲响了。

12.善与恶的彼岸(二十)

    身为料理用材以奢侈(浪费)闻名的美食大国查理曼的王女,密涅瓦从小就品尝过各种各样的高级料理,与此同时在最艰难的年代,她也试过各种各样的军用口粮,其中不乏“带刺铁丝网(脱水蔬菜)”、“狗都不吃面包(土豆为主要原料,少量掺入面粉)”、“代用咖啡(蒲公英的根、烤焦的豌豆)”等等“绝品”。应该说她是一位不挑食,也不会浪费厨师辛苦的淑女。

    但此时此刻,面对放在眼前的各种丰盛午餐,她却一点都没胃口。

    吃饭进食是生物的基本生理需求,除非生病或是有什么需求,不然就是警惕对方在食物中下毒,正常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抗拒进食。

    密涅瓦不挑食,没有厌食症,也没有为了追求完美身材而停止进食的需要,至于下毒,一来她不相信帝国会做出这种毫无理智的事情,二来,用她自己的话说“和李林都认识好几年了,我对毒之类的东西早就有免疫力了”。

    导致密涅瓦没有食欲的,仅仅只是与皇帝共进午餐这件事本身而已。

    和皇帝一张桌子上吃饭是个苦差事,不是说菜式不合胃口,相信帝国厨师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皇帝在这种外交场合也不会心血来潮,当众展示他那惨绝人寰的厨艺,逼着外宾把那一堆奇奇怪怪,从外观到口感都充满毁灭性的可疑物体吞下去,然后现场展示最新黑暗料理的临床反应。只不过……再怎么美好的食物,身边有个存在感强大到让你时刻小心谨慎的家伙在,恐怕吃在嘴里也形同嚼蜡,更不要说,你还极度讨厌这家伙。

    密涅瓦从不掩饰自己对皇帝的反感,这种反感源自纯粹的感性,也就是纯粹从情感层面讨厌皇帝,和对方的地位、权力、立场、行事方式没有任何关系。

    身为带领一国历经风雨前行至今的女杰,密涅瓦的理性和情绪管控能力都非常出色,即便有所不满,她也不会把情绪表露出来,还会做出一副镇重其事的模样。但这样一来固然不会外交失分,可原本就很糟糕的食欲越发低落,叹息和皱眉的冲动则越发强烈。

    比起强打精神的密涅瓦,一同用餐的皇帝和罗兰看上去胃口明显就要好得多,最起码看上去是如此。

    在轻音乐的伴奏下,两个人愉快的享用着美酒佳肴,还讲了几个没营养的餐桌笑话,一时间围绕在餐桌周围的气氛颇为轻松,看上去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正在聚餐交谈一样。

    一般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为认为这两个人看似在平和的用餐,实际上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深意,每一句话语都潜藏着凡人无法理解的睿智,看不见的交锋正在安稳的气氛之下进行,这场无形之战的结果将大幅左右今后百年世界和人类的命运。

    对于这样的见解,密涅瓦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是如此批驳的。

    “……三流的外行人讨论战术,二流的评论家评价战略,一流的用兵家研究后勤,超一流的统帅先研究后勤再研究地缘政治。罗兰和李林都是最后一种人,他们的战斗并始于战场上响起枪声之后,而是在策划和准备阶段就开始了,等到第一发子弹飞出枪膛的时候,战争的胜负早已确定。认为这两个人要靠餐桌交涉来决定整个世界的命运,实在是过度联想和自作多情。餐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休息室一样的存在。”

    历史学者和评论家们对这段文字普遍认同,唯一无法认同的是将这两个人放在同一高度对比。

    “将完美者和努力家拿来对比,本来就不公平,这和让豪门少爷和工薪阶层人家的孩子比谁的教育资源更好没什么区别。”

    某位不持特定立场的历史学家的评价可以说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尽管有人崇拜皇帝,有人认同罗兰,但没有人能否定那两个人的基础差距太大,他们之间的竞争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将他们放在同一个高度来审视也的确容易引发争议。

    这里暂且不管史学家和评论家的争执,两位当事者对这种不公平并不在意,对这两个经历过各种风浪,如今处于敌对立场的男人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会有“公平对等的战斗”这种事情。

    正因为都是优秀的战略家,他们的思考方向从来都不是“如何战胜对手”,而是“设定一个符合实际的长期目标,然后充分运用手里的资源去实现目标”。至于什么是长期目标,从军事角度而言是“将有效消灭敌军、敌国有生力量,粉碎对手续战能力作为国防目标”,从经济角度来讲是“构筑并稳固己方的贸易及技术体系,破坏对手的贸易及技术体系,充分增强国力,为大战做好充足准备”。政治层面则是“运用最经济的手段,实现长久的统一(和平)”。

    正因为对帝国的目标知根知底,罗兰确信李林没理由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搞什么不必要的小动作,所以格外放得开。

    不过要说皇帝邀请他们来只是吃顿饭,恐怕是谁都不会信的。

    空盘子全部都撤了下去,咖啡和餐后甜点端了上来,吹散芬芳氤氲,李林开始了正式的交涉。

    “怎么样?要不要让事态回到原本的轨道,重新加入到新秩序里?我们这边比较有实质性的东西。”

    “帝国情报机构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啊。”

    一旦进入实务层面,双方都会变得很务实,这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罗兰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自己和诸国外交代表的接触及相关内容能做到保密。这座塔本来就是帝国的主场,再加上天知道诸国代表团里潜伏着多少帝国间谍,各种会谈的进程能晚一点送到皇帝面前都是奇怪的事情。

    至于李林开出来的条件,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与其用强硬手段按着共和国低头,还不如等他们四处碰壁后给个水果软糖,再摸摸头,像宽厚的长者对待淘气闯祸的孩子一般将共和国重新拉回到新秩序的大家庭里。

    成本低,效果好,还同时实现了名利双收,确实是非常正确的应对措施。

12.善与恶的彼岸(二十一)

    罗兰对李林会在这个时候对共和国施展怀柔战略丝毫不感到意外。

    战术是服从于战略的必然产物,而战略必然为政略服务。说的更简洁一点就是“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是政治的升级”,这里的“战争”既包括全面的武力对抗,也涵盖和平时期的各种战争准备及战略竞争。

    帝国现阶段的战略是稳固整个新秩序体系,尽可能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纷争和消耗,为下一阶段战略铺陈道路。

    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就非把共和国拉入新秩序里不可。否则以其特殊的国情和国体,迟早会在某个时间段搞出什么没办法收拾的事情出来。这里并不是说加入新秩序之后,所有一切就都进了保险箱,查理曼人会就此改掉他们热衷游行、罢工、歇斯底里痛骂帝国的习惯。帝国无需面对为维护自身权威,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的情况。只是共和国加入新秩序之后,帝国比较容易通过体系内的各种条例和工具,以“比较温和”的手段来约束和牵制共和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旦闹出类似“莱茵兰号事件”的状况后,只能派遣军队与共和国在擦枪走火的边缘进行对峙。

    避免因为技术专利和新技术体系引发的纷争,过早启动全面总体战,同样也是自整体战略之下延伸出来的战术。

    只要共和国乖乖加入新秩序,帝国在某些问题上不是不可以退让这就是摸头动作之下的潜台词。

    罗兰预料到帝国会做出妥协,大致的底线也有数,但他想要的更多一些。

    “您所说的实质性是对帝国而言,还是对大家而言呢?”

    “当然是对所有人而言,和平、财富、交流这是共同会议的主题,也是我方对包括贵方在内的所有国家、地区的诚意。”

    “听上去真是让人放心啊。”

    “如果没有恰到好处的诚意,谈判很难进行下去。”

    在旁人耳中晦涩又厚脸皮的话语交错着,就在进展的苗头刚刚露出之际,罗兰拉开了交涉的正戏大幕。

    “帝国愿意具体提供哪些优惠和便利呢?”

    “与诸国同等的贸易最惠国待遇,关税优惠,帝国向贵方开放游客市场,五年一签的大额农产品采购清单,一年一签的原材料采购清单。”

    “这可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优渥条件啊。

    罗兰的发言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这确实是足以让人心动的优渥价码。

    共和国正在努力朝工业输出国家转变,在转型过程完成之前,其主要对外输出大宗还是要靠各种农产品和原材料。一旦贸易通道被阻碍,或者交易对象为保护本国农民的利益提高关税或对本国农产品进行补贴,共和国的对外贸易就会遭受严重影响。这一来影响的不光是农业和财政收入,还会大幅延缓工业化进程。

    如今李林提出的条件等于是将一块超级大馅饼砸到了共和国面前,以帝国的市场体量,共和国全部农产品砸下去连朵水花都看不见。按照李林的提案,一次签单足够保证共和国五年的农产品输出,这对国家财政、社会稳定无疑有着巨大助力作用。

    其它诸如关税优惠、赴共和国旅游解禁等等,同样也是利好消息。

    可以说长期困扰共和国的财政问题将在几年内迅速得到缓解,工业化所需要的原始资本积累也能快速步入正轨,很多因为资金问题而停滞不前的基础建设和研究项目也因此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只是,这块馅饼并不是免费的,里面还包裹着剧毒。

    先不谈帝国打算从共和国那里索取的代价,光是这份大礼背后潜藏的用意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众所周知,趋利是资本的天性,另一天性是短视,两种天性混合在一起就表现为大多数人只重视能快速获利的项目。当帝国向农业、旅游、原材料市场释出红利时,可以预见整个共和国大量的资本、资源必然会向这些方面倾斜。相对的,工业发展因为技术体系尚不成熟,缺乏竞争力,即便有政府补贴,也只能保证满足国内需求,短期内难以进一步拓展市场。此消彼长之下势必会出现农业、旅游、服务业、原材料等领域就业的人员薪资水平远高于从事工业的技术人员。在鲜明的对比之下,年轻人的就业、就学倾向也必然倾向收入更高的一侧,缺乏人才新血补充的制造业、工业将慢慢萎缩,即便不会完全消失也必将大幅倒退。

    如果以为这就是全部的弊害,那可是大错特错。真正的麻烦要等到共和国工业领域萎缩之后才会显现出来,要知道届时共和国经济形势固然一片大好,人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可这些实际上都是帝国给予的。只要帝国有那个想法,随时都可以收回去。当帝国基于某种需要,比如与共和国关系紧张时,立即可以收回这些红利。其造成的影响对帝国不值一提,对共和国却是灭顶之灾。要知道届时共和国有大量的资本和人力资源投注在依靠红利生存的领域之中,突然没了红利,必然引发经济寒流,接下来将会引发全面的倒闭潮、裁员潮,大量农场、旅游相关业者、原材料生产企业破产倒闭,失业人员遍布街头,而原本可以用于吸纳劳动力和原材料资源的制造业、工业、基建行业早已萎缩,高失业率无法缓解,物价飞涨,社会动荡……

    看似让出红利,实际上是让共和国把自己的生命线交到帝国手上,表面上还能做出一番亲善共存的模样,老奸巨猾到这份上,简直可以称之为一种艺术了。

    说完了潜藏的毒药,回过头来该说说为了吃下这块有毒的馅饼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了。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

    皇帝放下咖啡杯,手指敲击着桌面,语调轻松的像是在说一件真的非常简单轻松的事情。

    “共和国加入新秩序,成为国际秩序中的一员,承认新秩序框架内的所有国际协定。其中当然也包括知识产权、技术转让、专利输出管控在内的协议与机制。”

12.善与恶的彼岸(二十二)

    “您管这叫‘很简单的要求’?皇帝陛下,您的幽默感似乎有点太过强烈了。”

    “这不是开玩笑,而是正式的交涉条件。”

    “送给别人有问题的水,让他喝下去身体受损这样的条件恐怕不应该出现在正式的文本里面。”

    “是吗?喂狗要给狗粮,喂猫要给猫食,这应该是一般常识吧?”

    罗兰的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秒后,他用拳头抵住嘴,轻轻咳了几声,反驳到:

    “不过共和国也不见得非要接受这样的条件。一旦失败的话,那么诸国全体或许都会站到与共和国同一战线也说不定,最后共同会议将在没有任何成果的状态下告终,这样也没关系吗?”

    这几乎就是直白的威胁了,不过李林并未因此而动怒。

    “如果共同会议以失败告终,那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唯一有影响的事情就是诸国稍后会派遣另一波特使来参加新的共同会议,直到达成能维持和平的协议为止。”

    没错,诸国和帝国都还没有准备好开战,共同会议的主要目标正是为了达成一系列条约来约束各方的行为,缓解矛盾,争取一个相对稳定的和平窗口期来完成战争准备。共同会议的失败是各方都不乐见的,面对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协议的状况,诸国唯一的选择就是更换谈判代表,在另一个场合与帝国进行交涉,直到达成和平。

    和共和国组成统一战线,共同进退?那些政治精算师的脑袋还没秀逗到这个地步。哪怕真有一两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也不会造成困扰。

    “披荆斩棘开辟道路的人和铺设道路的人,不见得非要是同一个人才行。当那些外交代表两手空空回去,甚至是带着巨大麻烦会去的时候,觊觎他们位置的人应该会非常忙碌并快乐。帝国对这种事情是无所谓,倒是你们没问题吗?真要演变成那样的局面,共和国应该会很头疼吧。”

    不是应该会,是必然会。

    由于共和国的莽撞行动导致会议破裂,遭受弹劾攻击的诸国外交代表们出于私怨和推卸责任的目的,必然会大肆攻击共和国;那些为了争抢外交代表之职而大打出手的人也不会为共和国说好话,相反为了凸显自己与竞争者及前任的区别,他们还会竭尽全力攻击共和国,用这种最安全的方式来展现自己的强硬和忠于国家利益。

    在这种背景下,共和国必然陷于比现在更危险的国际孤立之中,到时候不用帝国开口,诸国就会跳出来要求制定针对共和国的封堵政策,并强烈要求把这些政策及意向贯彻到共同会议的日程里。

    那种情况恐怕无法用“头疼”一词能够概括,称之为“灾难”或许更精准一些。

    罗兰当然对此心中有数。

    “诸国会谴责共和国,那是共和国应当承担的责任及后果,这与帝国毫无关系。但帝国与诸国再次坐上谈判桌时,原先达成的条件还能原封不动的写进文本里吗?”

    漂亮的反击。

    即便用李林的标准来评价,这也是足以打出高分的反驳。

    重启谈判,共和国固然要面对压力,帝国同样要面对风险。

    不管是否撤换外交代表,此前所有达成的协议都会遭到重新审视,为了撇清自己或是展现不同之前的全新气象,外交代表们一定会逐字逐句的重新审视所有协议,然后展开旷日持久的讨论、争执……帝国那些隐藏的陷阱很有可能会在过程中暴露出来,之后引发的连锁反应连帝国也难以承受。

    当然,那些陷阱隐藏的很深,同时也非常巧妙,并不一定会暴露出来。但也不能绝对保证被发现的概率就一定是零。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只有实际操作和观察才能知道结果。

    那么,帝国,或者说皇帝,是否愿意就此和罗兰及共和国赌上一把?

    是共和国承受不了压力?

    还是帝国在风险面前退让?

    答案显而易见。

    任何稍微懂一点概率和算术的人都清楚,这场赌局对共和国是压倒性的不利。

    一旦局势发展成重启谈判,共和国面对的压力将是必然的,帝国面对的风险则是不确定的。这其实就是一个三门问题,共和国没有选择,帝国则是面对概率二分之一的选择。不管怎么看,都是帝国的赢面更大一些。

    百分之五十,这个数字已经足以让赌徒甘冒一切风险了。

    但是。

    你不会赌。

    罗兰如此笃信。

    不相信可能性,不相信别人,不相信未来的李林绝不会赌博。

    诚然,李林从未尝过败北的滋味,他是名副其实的“常胜不败”。

    在他迄今为止走过的道路上,失败是决不允许的,在展开权谋术数博弈的领域里,失败和毁灭乃是同义词。

    李林总是不断回避着败北,总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尽最大可能回避风险和错误,运用各种手段排除掉道路上的障碍,一路将帝国引领至今天的地位。在这个过程中,他从不赌博,也不把哪怕一丝希望寄托在对人性善意或可能性之上,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对人性恶意的理解及利用,才能如此彻底的成功。

    罗兰无意去批判这条道路的对错,以他的认知和见识来看,要想将当初濒临灭绝危机的精灵一族带到今天的辉煌,恐怕并不存在李林之外更好更确实的选择。

    但这个选择里没有任何信任,没有任何博爱,没有任何热情也是不争的事实。

    原本就对人类和世界不抱有任何期望,怎么可能会将决定今后世界命运的寄托在赌博和人类的愚蠢之上。在那张庞大遥远到以百年、千年为单位,超出人类寿命极限和想象力边界的计划图标上,从现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朝未来画出的直线,哪怕只是偏差了零点零几度,和巨大的时间单位相乘,最终也会远远偏离当初精心设定的目标。

    这种事态是李林绝对无法接受的。

    既然不会选择赌博,那么以当前的形式来讲,最优化的解决方案就只有

    “继续说下去,小鬼。”

    一直正姿端坐的皇帝斜靠在高背椅上,翘着脚,右手的拳头撑着一侧脸颊,脸上浮现出兴味盎然的危险笑容。

12.善与恶的彼岸(二十三)

    为了达成目的,不管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能毫不犹豫地将人派往死地。

    但害死人并不是目的,在还能救得回来的情况下,见死不救,把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用起来很顺手的工具浪费掉反而显得不合理。

    将以上话语套用在此次共同会议上便是:就算无法达成结果,以失败告终也无所谓,反正用不了多久就会召开新的共同会议。但一来这里面潜藏着风险,还可能损害帝国的权威,最重要的是共同会议并不是处于没救的状态,通过技术手段,还是能达成某种“虽不满意,但大方向能接受”的妥协,最终回避破局。

    这就是罗兰最后寄予希望的王牌和帝国达成妥协。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天真的意味。这种想法搁现实主义者面前必然会被从头到脚批驳一番,而众所周知,皇帝正是一个最恶劣也最彻底的现实主义者。想让皇帝妥协?大概皇帝会连协议一巴掌拍在提案者脸上,然后那个倒霉蛋就直奔阴曹地府去了。

    罗兰也知道这是赌博,还是获胜概率微乎其微的赌博,但如今的条件根本不容他选择。要么赌博,要么坐以待毙他只能在糟或更糟之间选一个。

    他选择了赌博,而且还赌赢了。

    皇帝的最终目标是控制局势发展,只要不搞出破坏新秩序框架的事态发展倾向,最起码在限定的时间范围内不去挑战和破坏新秩序,对一些潜在的挑战和威胁,李林还是能容忍的。

    罗兰的预想没有错误,李林的确忍了。

    经过一番交涉,双方在细节问题上还有一些争执,不过那也只是一些文字上的小问题,完全不必劳烦他们这个层级为这些小事烦恼。最关键的核心内容部分已经敲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最终文本的核心内容已经确定了。

    在这份《关于技术出口管控协议备忘录(为了避开称谓上的困扰,没把两国国名写进文本标题里)》的文件里,共和国承认帝国的专利制度和相关管控措施,并愿意成为这个体系中的一员,遵守各种规定条令。作为交换,帝国承认共和国专利体系的独立性,并允许共和国技术人员在帝国注册专利,参加由帝国主导的各种国际技术交流活动。

    乍一看似乎是个对等条约,实际上这里面的水非常深。

    共和国保住了在本国研发和注册各种技术专利的权力,帝国保证不会对其进行干涉,但这仅限于共和国内。共和国如果想要对外输出技术和进行技术交流,依然必须经由帝国控制的各种渠道。实际上也就是共和国的技术会被封锁在其国内,无法对整个世界进行扩散。

    毫无疑问,这是很不公平的。

    共和国承认帝国的技术体系和专利体系,但帝国并未开放对共和国技术体系的限缩政策,共和国与各国进行技术交流和专利注册依然必须通过帝国控制的各种管道,一旦有任何僭越,帝国将会通过其控制下的体系对共和国展开制裁。

    这实际上可以视为共和国的自我限缩,甚至可以视为一种倒退。可纵然如此,这也是共和国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所谓谈判,本质上就是在某种共识的基础上,以国力为后盾来炮制出一份能体现谈判各方利益诉求和妥协的文案。至于大家的满意度高低,具体就看各自的国力和外交官们的水平了。

    共和国、“自由军团”、罗兰、密涅瓦已经做了他们所有能做的一切,在寻求和平安定期的国际潮流和帝国巨大的国力面前,他们不可能争取到更好的条件从一开始,他们就很清楚这一点,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这个基础展开的,而且也达成了目标。

    典范转移已经完成了,尽管带来的冲击还不足以动摇帝国的优势,对整个新秩序的影响也微乎其微。但“共和国已经发展出独立于帝国之外的技术体系,虽不成熟,但已经有了足以冲击帝国技术的潜力”这一事实已经传播扩散开来。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至突破新秩序的坚冰还需要漫长的岁月,但种子已经播下这一事实不会改变,更重要的是共和国保住了继续研发新技术体系的权力,并且获得尽管受限但畅通的管道。

    考虑到当前共和国的国力以及国际现实,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已经堪称奇迹了。

    帝国方面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保障了直到开战之前所需要的和平和足以发动剪羊毛机制的时间,对帝国而言,只要能保障发动世界大战,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共和国的技术体系诚然是个难以忽视的潜在威胁,可时间是他们绕不过去的障碍。帝国只要注意不要让新技术体系快速扩散开,对整个新秩序体系造成不可挽回的冲击即可。如果共和国仅限于宅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玩他们的技术体系,而不是热心地去推广、扩散新技术体系,帝国其实并不是不能接受与共和国达成某种妥协。

    所以不能掐断共和国的新技术体系固然让帝国难免有所遗憾,但既然共和国知情识趣,愿意在新秩序体系下扮演一个安分小国的角色,帝国也就没必要浪费太多资源和精力在它身上。

    “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开战这是各方的最大公约数,也是帝国与共和国唯一能达成共识的事情。在此基础上尽可能互相摸索出一条彼此都可以接受的道路,最终展现出的结果便是如此了。”

    罗兰一脸疲惫的瘫在沙发上,右手无力的遮住额头,一旁的密涅瓦也一脸累坏了的模样,不过总算还勉勉强强维持住了仪态。

    和李林的交涉非常耗费精神,面对这样一个能把权谋和挖坑升华到艺术层面的家伙,时时刻刻都必须小心谨慎。在这个过程中,哪怕只是听漏了一个字或者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就有可能掉进陷阱里。身处高度紧张和敏感的精神状态下,自然格外容易疲劳,长时间积累疲劳后,就是罗兰也吃不消。

    值得庆幸的是,辛劳总算是有价值的,不管怎么说,至少谈出了一个还算让人满意的成果。

    可罗兰和密涅瓦没有一点欣慰或喜悦。

    在旁人眼里这已经是近乎奇迹般的成就,他们却很清楚,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不是和平,而是为期十至二十年的休战,也是下一次大战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罗兰以最简练的语言概括了事情的本质,相比之下,密涅瓦的表述更诗意一些,也更让人对接下来的事态能有个比较形象的认知。

    “摇篮曲的结束,进行曲的开始。”

    对自己的这段话,日后密涅瓦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进一步做了注解。

    “共同会议的顺利落幕和各项协议、条约正式开始生效,几乎于同一时间发生,虽然上半段显得冲突不断,激烈非常,而后半段则似乎因为重要的当事人皇帝与罗兰两人之间都展现了相当的克制与睿智的关系而呈现了暂时缓和的表象。……但事实上,当所有人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都无比的赞同,从实际的局势来看,似乎正是与表象恰好相反的在波恩城的激烈战斗还有各国水面之下的各种串联活动,象征着某段压抑却又相对平和时期的终结……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或多或少也与这个矛盾转换点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经济到国际间的战略竞争,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开始四处蔓延,人们普遍对现状感到不满,无处宣泄的仇视情绪急需一个出口宣泄。之后这一年中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这种情绪,也是重要的诱因之一。”

    当时的密涅瓦还未能预见到遥远的未来,但她的见识和聪明足以让她明白,此次共同会议期间所有的成果不过是确立了直到大战爆发前的日子不会那么动荡而已。

    密涅瓦很清楚,所谓和平不过是战争准备期的别称而已。

    但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明确以世界大战为目标,通过裁军、军备限制、经济合作、技术交流、政治保障的手段来确保战争准备的时间的状态。

    历史上貌合神离、暗潮汹涌的“和平”那么多,可像眼下这样所有国家脸上带着微笑,一只手伸出去和别人握手,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紧握短刀和毒药的诡异状态还真是绝无仅有。

    “所有人都会把帝国当成唯一的‘绝对恶’吧,因为这样最容易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正当化,或许只有帝国的史学家和几百年后能真正以毫无偏颇的眼光审视今天这段历史的人才能指出:其实每个国家都在从事相同的事情,那些与帝国敌对的国家并非‘挺身而出挑战邪恶的骑士’,而是丛林中畏惧成为巨龙口中食,拉帮结伙行动的野兽罢了。”

    长叹了一口气,罗兰起身坐了起来,朝密涅瓦露出一个无比苦涩的微笑。

    “或许几百年后的史学家顺带还会痛斥我们是妨碍大统一和大和解的大罪人呐。”

    “我想会做出如此‘公正客观’的评价的学者,应该是不用承担任何压力的吧。”

    密涅瓦耸耸肩,奉上对冷笑话的辛辣回应。

12.善与恶的彼岸(二十四)

    善与恶。

    这是智慧生物永恒的命题。

    以无数看不见的线条去勾勒、区分各种行为的黑白善恶,通过约束行为构筑起起码的信赖关系,维持社会架构与运行。

    正因为有了相对的界限,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做了会遭受惩罚,秩序才得以存在。至于之后如何巩固和维持那是另一回事,首先要有明确的分界线。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善与恶只是个抽象的相对概念,其分界并不总是明确的。

    用百万吨鲜血供养的善;为守护几千万人而牺牲几十万人的恶;

    哪一边更符合善的定义,哪一边更接近恶的标准?

    面对这样尖刻的问题,除非一开始就具备极为明确的价值观和铁石心肠,否则没有人能轻易断言善与恶的边界线,而且恐怕到千百年后人们也会一直争执不休。

    罗兰和密涅瓦等人面对的,其实正是类似的问题。

    反抗帝国全面支配可能更符合绝大多数人印象中“愤而起身反抗强权的英雄”形象,也更接近大多数人对正义和善意的定义。但反过来,这也是一场胜算微乎其微,注定要逝去众多生命的战争。他们的反抗必然会让战争变得更加旷日持久和残酷,很多原本不必死去的生命因此而不得不承受牺牲和痛苦。从这一结果来讲,他们又是毫无疑问的“恶”。

    正是预见到了这一点,罗兰才会苦笑着说出后世史学家会因此痛斥他们的话。

    和平的价值是以牺牲人命的多少来界定?还是以理念崇高与否来界定?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现实主义者一定会选前一项,理想主义者不一定会坚持后一种选项,但会倾向后一种选项。

    就罗兰自己的观点来看,两种选择都有各自的合理性,偏颇任何一方或随随便便弄个折中方案出来都不是负责任的做法。

    或许因为有牺牲者的存在更能凸显和平的重要性,可将逝者无限神圣化和绝对化,甚至用消逝的人命数量来衡量和平的价值,这对活在和平之下的人们是否太过于苛刻呢?逝者的期望应该不是用自己的死亡来增加和平的价值,而是希望活在和平下的生者能够幸福吧?

    能够将无能和懦弱不视为一种罪恶,这就是和平这是李林曾经说过的话。

    即便是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依然有其合理性。但罗兰认为,只要不让父亲、兄弟、丈夫、儿子扛枪上前线,不需要留在后方的老人、女人、小孩每天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不会让刚过十岁的小孩坐进特攻火箭里充当人脑制导装置或是抱着炸弹冲向人群,这便是和平的价值所在了。

    因此,哪怕是虚伪的、暂时的和平,也好过“为真理和正义而献身的战争”一百万倍。

    为了守住这哪怕只有一代人的和平,他乐意承受一切误解和骂名,石子也好,唾沫也好,臭鸡蛋也好,他并不在意。

    但是。

    罗兰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极度简单的问题反问住。

    “大道理我是不明白,可……人们能接受这样的和平,他们能理解和平的价值,和平的新鲜度能保持下去吗?”

    听了谈判全部过程后,不知是因为不安还是基于对人性缺少信任的帝国式思维,马赛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罗兰与李林之间的谈判达成后,“自由军团”全体成员经由第三方渠道离开了波恩,他们将在帝国的全程监视下离境(其实就是变相的驱逐出境)。

    这不是卖共和国面子,纯粹只是既然已经达成妥协,继续追究“自由军团”的问题难免会扯上共和国,给已经谈妥的协定蒙上阴影。与其多花时间处理麻烦,索性把这群家伙送去国外,留待以后解决。

    在这些人之中,马赛等人作为“被卷入突发事件的共和国外交人员”,得以继续留下来见证之后一系列协定的签字仪式。从罗兰和密涅瓦那里听过谈判的全部过程后,安丽埃塔和路易斯为终于不辱使命松了口气,马赛却情不自禁的问出了前面的问题。

    对于政治、战略、技术难题这些并非专长的领域,马赛不敢轻易发言,可对于一般人会怎么看通过这次共同会议,他有些个人看法。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明白和平的宝贵。

    皇帝曾经说过“战争如此残酷是件好事,否则人们就会喜欢上它”。反过来说,没有体验过战争的残酷,感受过战争带来的痛苦和毁灭,人们才能如此轻松的将“战争”、“献身”之类的挂在嘴边。轻飘飘的说出“就算举国化为焦土也要如何如何”,“和真理大义相比起来,不管牺牲多少都微不足道”之类的话。

    身为曾经的查理曼王国国民、帝国四等公民,如今的共和国公民,马赛十分清楚这一点。

    对那些已经受够了总体战,不愿意再因为无谓的纷争而流血的人们来说,新秩序框架之下的和平固然无法令人满意,但也好过重燃战火。可那些没有切身体验过战争的疯狂和残酷,觉得血还流的不够多的人眼里,这样的和平毫无价值。与其忍耐这样虚假的和平,还不如掀起战火,用铁和血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知道不能一概而论,这里面有些人只是随大流,有些人是清楚战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还有些人是纯粹愿意为实现理想去燃烧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去反对新秩序之下的和平。放着他们不管的话,迟早”

    “新的战争会因此爆发。”

    罗兰点了点头,双眼紧盯着马赛说到:

    “这不是假设,而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既然如此……”

    “皇帝对此也心知肚明。”

    被预想之外的回答拦住了话头,马赛不禁有些发懵,随后恍然大悟和毛骨悚然两种表情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一个连他都能想到的问题,皇帝怎么可能想不到。既然皇帝早就知道了这种情况,还要执意推动局势朝既定方向发展,其原因……

    “他就在等着有谁跳出来挑战新秩序,如果有谁胆敢主动挑衅,他一定会拿那个国家来示范挑战新秩序的后果。如果大家能一直抑制冲动,他也确信人们会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到那时,帝国早已完成战争的准备,正好一口气引爆局势,开启他们早已规划好的全面大战。”

    罗兰平静的语气中混杂着压抑和不快,一旁的密涅瓦更是将视线垂下,死盯着地面。

    李林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以上完全是罗兰和密涅瓦通过讨论分析后得出的结论,很大程度上带有主观色彩。可如果有人问李林会不会真的这么干,也没人会否定。

    李林从来不对人性抱有期望,比起通过谈判达成的协议,他更相信城下之盟的有效性。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历史已经反复证明,比起道德说教和指望别人诚实守信,刺刀和大炮是更靠谱的保障。著名谚语“真理总在大炮射程之内”更是直白的道出了事实。

    作为一个实质上确实损害了别国利益的国际体系,要想让别国老老实实遵守体系内的各种协议和条约,最切实有效的办法就是等着某个刺头跳出来,将其吊打一顿。其它跃跃欲试的国家看见这样的情形后自然就会安分下来。

    “‘因为战争的残酷,才更能凸显和平的可贵’那家伙多半会这么说吧。事实上也没错,只是”

    罗兰皱了皱眉,像是要吐掉嘴里的脏东西一般说到:

    “他的主张固然正确,但正因为太正确了,才更让人不快。”

    一旁的少年少女不禁有些莞尔,眼前这位总是能客观评论皇帝的“自由军团”领导也会有这种情绪化的表现。可一想到他对皇帝的评论,大家又释然了。

    皇帝确实总是正确的,从结果上来说,皇帝的每个抉择也确实回避了不必要的流血,真正将牺牲压缩到了最小限度。可这样一个理应受到所有人欢迎的行为因其表现方式极为残酷,以至于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尊重人命,而是卑鄙和丑陋。对这种矛盾又统一的现象感到不快,可以说是一种极为正常的反应。而罗兰和李林之间本来就有着匪浅的因缘,这就使得他感受到的不快感是常人三到五倍。

    罗兰并没有沉溺于不快之中,很快他就重新将思路切换回了对马赛的解答上。

    “虽然我也不想这样形容民众,但是对于帝国之外的民众来说,即便他们一直都很‘勇敢’,一直都很有‘反抗意识’,反正他们很清楚,只要高举‘打到帝国’、‘忠君爱国’的旗帜,他们的政府其实是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但是不管是多么强烈和不负责任的英雄主义幻想,都不足以成为放任冲动的理由,更不要说在自己的国家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贸然推动国家与强权势力发生激烈冲突。”

    罗兰的话只说到了这里,似乎是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又似乎是希望马赛自己去理解和思考。

    努力思考的马赛多少明白了隐藏在看似漫不经心的说明下的深意,而他要真正深切领会其中的意味,还要等上几个月。

12.善与恶的彼岸(二十五)

    “和平的唯一价值就是准备战争。”

    享受着下午茶的皇帝如此说到。

    如果说话的不是皇帝,仅凭这一句略显轻佻的发言便可断定此人不是战争狂便是说话不负责任之人。

    正因为发言的是皇帝,话语中的份量才格外真实。

    以史为鉴,不难发现,从来没有谁将各种人为制定的规则当成神圣不可侵犯之物,而很不幸的,所谓和平绝大多数都是靠人为制定的规则、条约、协议来维持的最起码表面上是如此众所周知,国家之间签订协议唯一的目的就是在未来某个时候撕毁协议。换言之,所谓“和平的唯一价值是准备战争”这句话从历史宏观角度来讲,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放在眼下讲,也一样没有问题。

    所有与会国家在共同会议召开前就已经明确了对此次会议及相关协议的定性,那就是“为必然到来的大战争取时间”。

    包括帝国在内,没有任何国家对世界大战的到来抱有疑问和侥幸。为了迎接这场战争,大家需要充足的时间来完成准备工作。而大家通过协商、妥协、交易、争辩,最终争取到用于完成备战工作的时间,便是未来十至二十年“和平安宁的日子”。

    以时间跨度来说并不算长,不过也足以让一代人成长。即便这和平是转瞬即逝的虚伪光阴,依然有值得守护的价值。

    尽管目的不同,李林和罗兰却在这件事情上达成共识。联系到两人长久以来的恩怨和各自行事风格的差异,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只是他们之间的共识也仅限于大方向,即“有必要守护这段和平”,具体方向,或者说“如何守护和平”这个课题上,两个人从来就没尿到一个壶里去过。

    罗兰倾向于培养人们的责任感和将战争视为禁忌的道德观念,李林则倾向于以武力和政治手段来压制一切会破坏和平的行为和势力。

    “罗兰的想法也不能用‘天真’、‘理想化’一概而论,要真正守住长久的和平,对人心的教化和培养是必不可少的。能培养出一代人对维持和平的责任感,便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能培养出能长久延续的和平价值观更是前无古人的伟业。这一点其实和我们的长期目标并不冲突。不过那是遥远未来的事情。”

    茶杯搁回瓷碟里,皇帝以符合其身份的威严声音说到:

    “现在的重点是最大限度利用‘非战时期’,充实国力和军队,为此必须确保新秩序的稳定和权威,任何试图挑战新秩序的行为不管多么微小都必须彻底给予其足够的教训,让他们以后在搞事情之前先想清楚,自己的行为可能会招来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简而言之,便是杀鸡儆猴。

    会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跳出来挑战新秩序?一般正常人笃定不会想要尝试这种最惨烈的自杀方式,遑论整天计算利益得失的政客。然而绝大多数智慧生物,终究是被感情支配的动物,公式、方程式可以解释问题,但没有人能彻底撇开感情,以纯粹的理性去看待和解决问题。

    有人畏惧,有人仰赖,有人憎恨,有人执着所有人都被感情所驱使,顺着冲动做出不合理又毫无意义的行为,不光是个人,放大到国家层面也经常可以见到这样的案例。

    如今又有人想要重复过去的错误了。

    这次想要冒险试错的,是罗斯联合公国。

    公国拥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执拗亦或偏执的特质,那就是一旦盯上某个猎物,不把那个猎物吃进肚子决不罢休。

    这一特质在其对暖水港的追求和对拉普兰的常年战争中显得格外突出。寻求暖水港是基于其地理条件和海军发展需求之上形成的夙愿,对拉普兰的战争则是在旧吉尔曼尼亚王国灭亡后,人类兽人两大阵营争霸的舞台便一直是拉普兰。作为东西方两大强权扩张之路必经的交通要道,拉普兰正是双方争夺最激烈的区域。

    只要拉普兰还在人类阵营里,那么人类阵营不但能从陆地上威胁公国最重要的产粮区基辅至哈尔科夫的谷仓地带,还可以从海路输送兵员物资至卡累利阿地峡及维堡要塞,直接威胁公国首都圣彼得堡。反过来,如果公国掌握拉普兰,不但解除了后顾之忧,还掌握进攻人类阵营腹地的桥头堡,甚至可以组建船队沿海岸线南下,在战线后方发起登陆夹击。

    在查理曼覆灭,帝国崛起之后,拉普兰的重要性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因为其地理位置可使帝国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局,变得更加重要了。有鉴于帝国长程攻击武器的优势及大规模机械化部队快速穿插包抄战术在实战中展现出的威力,公国基于自身安全及利益,迫切希望吞并拉普兰,或是将其置于控制之下,以便确保和帝国之间的战略纵深。然而这一企图在共同会议上遭到包括阿尔比昂王国在内的整个国际社会的一致反对,在强大的压力下,公国不得不放弃。

    但这终究只是暂时的,谁都清楚,要让公国放弃盯上的猎物,只有在他们尝试冒险的时候给他们一顿迎头痛击,他们才会收敛起不合时宜的野心,缩回自己的窝里去。考虑到公国的民族特性,国际政治格局的现实,将公国预定为打击目标,实现威慑其他国家的短期战略目标已经是预定事项。相关战略战术的预研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根据和拉普兰之间的协议,派遣至拉普兰“考察及交流”的军事顾问团名单也已经初步拟定完毕,进行“军事交流”的部队正在挑选编组阶段,相信应该能赶在公国抑制不了冲动之前完成所有必要的准备。

    不过凡事总有万一。

    假设公国不能管控好自己的情绪,在帝国完成相关准备之前就动手的话

    “你们几个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谨遵旨意。”

    侍立在阴影中的男人们一起发出冰冷的应声。

    傲慢之沃尔格雷沃;

    嫉妒之杰勒斯;

    愤怒之雷吉;

    惰怠之斯洛斯;

    饕餮之格拉托尼;

    残存的七宗罪全数集结于此。

    以任意一人的战力,足以荡平一个国家,集结两名便足以肃清任何一个大国。

    集结五人的话……当然不会是让他们穿上五种不同颜色的衣服,组成五色战队,替月行道,代表月亮去消灭坏人。也不可能让这五个人分散使用,将入侵拉普兰的公**全部撵回去,因为这严重不符合帝国的战略利益。

    帝国需要的不是具有戏剧性效果的战争史诗,而是足以保障新秩序权威的冲击与畏惧,也就是威慑力。讲到威慑力,最直观也最容易理解的就是核威慑。当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火焰、冲击波在大地上翻滚,核辐射或快或慢的夺走生命,空无一人、满目疮痍的废墟一到晚上就放出人的绿光……以上核战后的废土世界景象和存储在大国核武库中成千上万的核弹头正是一度确保另一个世界的秩序与和平的基础。在这个世界里,同样的事情用战略级攻击术式也可以做到,所以光是“死伤众多的惨剧”未必能达成需要的威慑效果。

    如果是人类能自由出入宇宙的时代,只要找一个太空殖民地,先用毒气把里面的人全部毒死。之后再对殖民地表面进行表面隔热处理,安装推进器,将整个殖民地推离拉格朗日点,对准地球表面上某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比如悉尼之类的砸下去,基本上就能获得预期中的“冲击和恐惧”。

    这个世界不会迎来那种时代。

    可以检讨以小行星来替代。

    以小行星规模的天体进行冲撞作战明显威力过剩。

    过度的冲击不但无法达成威慑的效果,还会激化矛盾,一口气引爆全面总体战。

    因此有必要拟定更确实有效的作战备案。

    基于以上考量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集结七宗罪,用最大最强的一击让公国安分下来”。

    不是团队合作,也不是集体显现第二形态,是更具冲击性,更让恐惧深入到骨髓之中,直抵灵魂深处的可怖景象。

    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中上来,有十角七头,在十角上戴着十个冠冕,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

    这是圣典中一段关于“兽”的描写,传说中,这只兽有时候是尾巴可以扫下星辰的大红龙,有时候是驮着巴比伦大娼妓行走各地的敌基督,有时候又是代理大红龙行使权力,拥有六百六十六之数,“凡住在地上,名字从创世纪以来没有记在被杀之羔羊生命册上地的人,都要拜它。”的神秘之兽。

    没有固定的形体流传下来,唯有一个永远的名号证明其存在。

    “问汝之名。必将成为七宗罪。”

    那是,恐怖。

    那是,疯狂。

    那是,作为原罪的七宗罪

    那是,绝对无法克服的灾祸显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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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11/ 第一时间欣赏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所写的《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为转载作品,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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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介绍:
不着寸缕的美少年注视着匍匐在眼前的有翅爬行类,那自踏上异界土地以来一直紧闭的唇线开始变换,声音出现在幽暗的意识空间。
“判定计划主导及相关人员全数死亡,与地球方面联络完全中断。进入自行行动模式。变更登录名为预定完全体【李林】。结合当前情况,自主选择任务B4。”
有了李林这个名字的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仿佛带上了地狱最深处的冰霜寒意。
“渗透、侵入低程度文明,将其殖民地化,地球化。”
一个最终兵器少年,在魔幻的异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战争。
于是,他开始继续自己的使命。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