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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文阅读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txt下载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BABEL(一)

    全世界所有国家首脑齐聚一堂召开会议,这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先不说过去两大阵营的死磕,人类阵营和兽人阵营内部那一堆鸡毛鸭血的事情就足够让人挠头了。大家坐下来和乐融融的商讨世界和平、停止战争和军备竞赛、共荣共存?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今时不比往日,随着帝国的崛起,旧的秩序和阵营划分已经被彻底颠覆,过去的两大阵营针锋相对变成了由帝国主导的“一超多强”格局。

    最强大的、唯一的超级大国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

    然后是其余各国组成的松散联盟。

    最后是游离于诸国之间的共和国。

    如果将三方的综合国力数值化,满分为十分,则帝国的分数是四点五,诸国的总和为四,共和国为一点五。

    乍一看或许会觉得“这不还好嘛”。可实际上加减法并不适用于这里的比对。

    帝国的行政效率、组织结构与完善的基础建设,确保其一旦进入战时状态,不管是动员速度,人员配置,部队机动力都远高于诸国。如果是诸国主动发动攻击,帝国可以在一周时间内调集足够的野战军,选择在某一战略方向进行防守,同时抽调主力军团对另一方向的敌军发动全力打击,然后通过高效的运输系统将主力军团运输至另一方向。

    换言之,就算面对两线作战这道几乎无解的难题,帝国也有能够予以解决的余力和自信。

    相对的,诸国之间仅仅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而走到了一起。根本算不上是朋友,充其量只能算是同伙。就算在与帝国对峙时,私底下依旧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其凝聚力在战时是否能通过考验,值得打一个大大问号。

    至于共和国,由于和帝国的全方位对立,基本上算是国际孤儿,纵然有心促成反帝国联合阵线,受国力、政体、历史遗留问题等影响,大部分时间都显得有心无力。

    所以从综合国力角度来讲,帝国占据极大的优势,尽管并非绝对压倒性,但足以让各国忌惮。

    然而就算是占据优势的帝国,也不得不在一些问题上向诸国做出妥协。

    缩减军备,停止军备竞赛,降低爆发战争的风险,还有最根本的问题钱。

    任何军备扩张都是以烧钱为前提的,大到军舰大炮,小到子弹、步枪撞针、士兵的军装和口粮,全都需要耗费大量金钱有时候甚至是足以让所有参与者破产的天价数字。

    强如帝国,其财政都不可能承受这样一个无底洞。最终所有国家都只剩下一个选择:在破产之前开战,用敌人的领土、资源、市场来填补自己的财政缺口。

    可以说这是最后、最糟糕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包括帝国在内,没有任何一方乐于见到这种情形。

    所以才有了包括军备控制协议在内的“共同会议”。

    “共同”这个词有两层意思。

    一是几个国家坐在一起开会协商,即国家之间的共同。

    二是除了政治协商之外,技术、文化、经贸的交流,即“会议的共同”。

    然后为了承办为数众多且意义重大的会议所准备的会场,正是由帝国出资,并一手承建的“语言之塔()”。

    “……真是傲慢。”

    手指戳了戳邀请函,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张散发出一股淡雅的幽香,鎏金线条勾勒出帝国鹰徽和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型建筑。

    全高四百一十二公尺,占地面积约一万平方公尺,地上部分一百层,地下八层。具备承办任何大型国际会议及接待一般市民购物、娱乐、办公、商业会谈等等的能力,堪称有史以来最庞大,功能最全面的巨型建筑。

    给这样一座建筑命名势必慎之又慎,取个讨喜或庄严的名字也就算了,偏偏取了一个近乎诅咒般的名字,让人不禁觉得那位皇帝陛下是不是把技能树点歪了,不然就是恶趣味十足。

    “他才没什么闲情逸致去嘲讽别人,不过是通过这个名字点出现实罢了。”

    安妮摇着头,一脸不屑。

    看着她那不以为然的表情,密涅瓦也唯有回以苦笑。

    曾经,人类想要抵达神祗所在的天上,为此建造直抵天空的巨塔,此举令神明极为愤怒,于是降下诅咒,让不同的人群讲不同的话语。由此人世间有了不同的话语,有了纷争。(旧约《创世纪》11章1~9节)

    而在更古早的神话之中,人们建造通天塔是为了向神明传递祈愿,神明误以为人类要借此向神发起攻击,大为恐惧之下才施以诅咒。

    “即使是对神,人们也很难准确的传达自己的意思,更不要说对其他人了故事大抵是想要讽刺这一点吧。至于那个总是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八成是想借此表达‘那些因为一言不合就争吵的人,在语言诞生的时候,便没能做到相互理解。比起语言,力量对比和现实状况才是最好的沟通工具’。”

    可以说是极度拐弯抹角的寓意,同时也是极具皇帝个人风格的暗喻冰冷、正确、叫人不快又不得不正视。

    无法理解而争吵的原因,并非人各有不同,而是无法相互信赖,没能从对方身上看到值得自己可以相信的事物。

    人与人之间尚且如此,何况国家之间。

    与其费时费力取悦对方,迁就对方,最终也未必能达到预期目标。不如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呈现在对方面前,迫使对方坐到谈判桌上来。不管是否信赖,不管这一纸文书能有多大约束力,有效期能坚持多久。比起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掀起世界大战或财政破产,坐下来谈判显然更合理,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语言之塔”这个名字想要传达的信息,正是这一点。

    “……真的是非常‘正确’的命名啊。”

    密涅瓦挑起一侧的眉毛,缓缓吐出意味深长的话语。

    如果不看最终目标的话,李林的做法和用意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在帝国的威胁下,各国还能继续乐此不疲的勾心斗角,要想让各国老老实实的参加这样一场会议。与其浪费时间展现诚意,不如直接把共同面对的问题摊到桌面上,打开天窗说亮话来的比较快。

    这的确是高效的做法。

    可是且不论帝国的长远目标规划,单就这个举动本身来说,皇帝的做法就很难让人接受。

    嘴上说着解决问题、沟通协调,实际上完全没有了解或是尊重对方想法的意愿,更没有丝毫构筑和平的打算。纯粹只是作为一种手段,为备战争取时间。

    没错,这不是和平,只是备战。

    “就算不把别人当成数字和棋子就当不成皇帝,他也做的太过分了。”

10.BABEL(二)

    作为统管全局的上位者,尤其是管理像帝国这样情况复杂的国度,必须冷酷无情且狡猾多智,就像马基雅维利推崇的那样如狮子般凶残,如狐狸般狡诈,令人畏惧多于令人爱戴。

    不管人们是否喜欢马基雅维利和马基雅维利主义,作为一种运行原理和道德基准异于常人认知的活动,国际政治是不折不扣的丛林社会,弱肉强食是唯一的准则。强者生,弱者死。若不明白这一点,怀抱不切实际的理想与仁慈,最终只会成为别人活下去的食物而已。

    话虽如此,李林的冷酷依然过份。

    他不是暴君。

    以其成就与作为来看,称其为稀世明君亦不为过。

    他唯一的问题,是过于非人的冷酷,极度的现实主义、功利主义、马基雅维利主义。比起皇帝,更像一台谋略机器。

    “可就算不喜欢他,对他耍的小花招一清二楚,我们也无法拒绝,或者说没人可以拒绝。”

    密涅瓦耸耸肩,安妮厌烦似的咋了咋舌。

    没人敢驳皇帝的面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诸国也确实面对不得不妥协的状况。

    说穿了,大家都没太多钱可供军备竞赛烧,对正在努力向工业化转向的各国而言,每一个铜板都是宝贵的。只要有可能,他们宁愿把钱投入工业或基础设施建设,而不是去造一堆没过几年就要淘汰的玩具。

    帝国层出不穷的新技术给诸国带去的不光是震撼,还有更新装备的迫切需求和烦恼。以阿尔比昂为例,其新造主力舰主炮口径一跃攀升至305,但其身管倍径、装药量、投射质量、寿命远低于帝国同类产品,且最新锐战舰包括正在铺设龙骨的和绘图板上的大多仍在采用三涨往复式蒸汽机作为动力来源。

    这种战舰就算造出来,用来对付帝国重巡洋舰都嫌吃力,更不要说和帝国主力舰相抗衡。其唯一的作用只能是充当纸面上壮胆的符号,与守财奴的破烂堆无异。

    如何利用军备控制谈判,缩小与帝国之间的技术代差,同时节约军费开支,这是被军备竞赛搞到疲惫不堪的诸国的最大课题。

    共和国面临的问题比诸国更严重一些,他们不光国力更弱小,由于政体结构的特性,国内还有一票兴风作浪的强硬派。要不是皇帝来了一趟新奥尔良一日游,把这群死硬份子的脸直接扒下来踩成一滩烂泥,指不定他们会继续坚持“七成论”的“野心”(这种不顾国家经济状况和国际局势的毫无节制和自知之明的扩军计划与其说是野心,称之为“自杀”更正确一些),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如今既然皇帝已经送来了名为“军备控制谈判”的“救世福音”,如何利用这一点为共和国谋求符合自身国家安全利益的谈判成果就成了最紧要的课题。

    “谈判的核心议题,是军备规模,也就是各国持有兵器数量的比例,还有技术专利的开放。”

    密涅瓦将请帖翻到背面,背后同样用鎏金线条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图案。

    军备规模;

    专利开放;

    实际上是帝国支柱的一体两面。

    帝国有两根支柱,一根是皇帝,另一根是由技术力和生产力筑基,军队和经济相互缠绕而成。

    有了先进的技术力和工业产能,帝国能够制造大量领先时代的工业产品,大量出口以获得利润。然后以这些金钱去打造强大的军队,保护国家领土主权的同时确保资源物流通道的畅通。两者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诸国对这一点当然也心知肚明,所以此次谈判的核心目标除了“限缩军备”,最重要的就是促成帝国“开放专利”,从长远来看,后一项的重要性更甚前者。

    帝国的技术专利太犯规了。涵盖方方面面不说,还全都是超前卡位,几乎所有技术包括还在构想阶段的新技术都无法绕开帝国设下的关卡,一不留神就会变成侵权,运气好点支付一笔侵权罚金就能了事,运气差点直接被告上法庭,那帮丧尽天良的帝国专利律师就算没办法让你坐牢(外国法院总会护着自己人),也能让你在旷日持久的诉讼中倾家荡产(帝国专利律师的口号是“十年太少,二十年不多,争取半个世纪”),已经有不少享誉盛名的企业和技术人员栽在帝国专利制度和律师团的黑手之下了。

    一度引领产业革命的帝国技术和和专利制度,如今已经成了阻碍各国技术进步的诅咒。不计其数的企业和技术人员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废除专利制度,最差也要促成帝国进行技术开放。与之相对,帝国则是想着如何利用专利制度维护自身优势,谋求“通过对技术和产业的垄断,实现利益最大化”。

    双方的诉求完全是背道而驰,要不是帝国的实力摆在那里,诸国早就不要脸皮,直接否定专利制度和知识产权,从山寨起家,发展自己的产业了。但碍于帝国强大的军事、政治、经济实力,特别是皇帝本人的实力,诸国只能对此忍气吞声。一边在思考着如何绕开专利的限制,一边画着圈圈诅咒不要脸的帝国。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将那扇紧闭的门撬出一道缝隙,大家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帝国不会预料不到这种情况,但他们有足够的底气陪诸国玩妥协的游戏,这点小事对他们也算不上多大问题。”

    安妮接过话头,前史塔西特工有一段时间和技术部门来往紧密,对相关内情有很深的了解。

    帝国的底气来源大致有三点。

    其一,帝国的技术储备和进度远超诸国的想象,就算开放一批技术专利,他们还有很多存货可用,而且还陆续不断有新技术加入储备库存中。适当开放一批发展潜力有限的技术,不但能在其彻底贬值前卖出个好价钱,还能有效把握各国技术的发展动向。

    其二,通过在技术专利和舰队比例等问题上的让步,帝国将在“道义”上获得“有利地位”,进而加强帝国在其它问题上的谈判地位,在诸如市场开放、知识产权保护、政府补贴等问题上,诸国将不得不做出让步。

    其三,通过开放技术,诸国与共和国之间的联系紧密度势必会受到影响。原本诸国和共和国往来的一大支柱便是技术交流,如今他们有机会从帝国那里获得更多更全面更先进的技术,共和国当然会遭遇冷落。

    有这三点充当底气,帝国当然会在开放专利的问题上展现柔软身段,充分利用手里的牌,为自身谋求最佳局面。诸国方面固然无法满意,好歹也能谋求一些中短期利益,倒也不算太亏。唯一受害的,只有共和国。

    技术交流和出口一直是共和国出口创汇的大宗,也是赖以与诸国维持关系的重要纽带。帝国开放专利将明显对共和国的经济、外交造成负面影响。

    幸运的是共和国也不是没牌可打。

    “电信技术的专利。”

    密涅瓦浅浅一笑,手指轻扣桌面。

    “我方将在此次共同会议中全力要求帝国开放这项技术。”

    说起来很奇怪,明明在帝国还是亚尔夫海姆时期就已充分展现了信息技术和情报传递速度的重要性,诸**方和技术部门对此也颇为重视,但政府高层特别是贵族阶层却并不是很乐意接受这项划时代的技术,甚至一度对推广普及电信技术抱有抵触情绪。

    专利制度、巨额的专利费用、推广需要的时间和金钱、可能会遭到帝国窃听……理由一大堆,唯一核心的只有一句欠缺格调。

    不能睥睨低头行礼的使者,无法使用辞藻华丽的文章,更无法拿出历史悠久的印玺来展现权威对贵族和王族们来说,这些“格调”才是国力的象征。

    虽说没了虚荣,王侯们便一无所有,衣衫褴褛的光辉与高贵,终究只是幻想而已。可这种抗拒技术进步带来的变革,无论如何希望保持贵族的权威,不想让平民染指过多的信息和产业,就连合理性都要加以抹杀的扭曲心态正是诸国发展和普及电信技术的最大障碍。

    然而随着与帝国长期化对峙的战略态势逐渐明显,诸国也不得不正视在信息技术上与帝国的差距,并且评估发展和运用电信技术。可以说此前帝国成功利用情报操作左右战局走向,恰恰成了最佳的典范转移,让那些花岗岩脑袋认真看待电信技术这种“奇妙的玩具”,进而将世界带入信息高速交流的时代。

    共和国的提案将会加速这一进程,在连接诸国与共和国的电信网络的辅助之下,就算帝国开放了技术,共和国也能与诸国交流发展技术,而且还能以不发表和不大规模生产为前提,提升和研发可能对今后战争产生重大影响的技术。

    “帝国不会乐见这种局面吧,可是若要反对,就只会激发诸国对帝国的疑问和不信任,越发促成要求帝国开放电信技术的舆论导向……没错,这是外交战,也是情报战。”

    密涅瓦再次将邀请函翻了过来,紧盯着封皮上的巨塔说到:

    “战场就在‘语言之塔’。”

10.BABEL(三)

    “有一个故事。”

    手指划过终端界面,一条条来自世界各地的最新情报出现在屏幕上,从政要的私生活到最新的政府秘密会议,一切隐秘全部汇集凝缩于方寸之间。

    “某一天,顽皮的儿子在玩闹时失手砍倒了父亲心爱的一株樱桃树幼苗。虽然没被人看到,但在父亲愤怒的追问下,那个孩子没有选择撒谎或者推卸责任来逃避,他坦诚了自己的过失,老父亲的表情逐渐缓和,他说‘我宁愿要一个诚实的儿子,而不是一片樱桃树林’。”

    这是很常见的父母教育子女的故事,鼓励孩子诚实,不要撒谎和推卸责任,也教育父母该如何面对孩子。

    但此时此刻,这个故事的重点并不是教育问题。

    “也许不太确切,但诸国现在的命运和故事里的那个孩子颇有几分相似。如果说之前查理曼的覆亡和国际战略格局的彻底改变是由诸国和查理曼一连串错误决断造成的悲剧,那在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还去进行一场看不到任何胜算的军备竞赛又意味着什么?诸国无比钟爱此前的地缘战略格局,‘绝对的平衡’正是他们的‘樱桃树’。但是与国家前途命运比较起来,这株幼苗又算的了什么呢?”

    快速浏览过各国对于军备控制谈判的意向、内部会议内容,皇帝关闭了界面,意味深长的微笑转向会议桌两侧的军政高官。

    若有外人在场,必定会惊叹帝国最核心的决策层都已经聚集于此。

    国防、外交、财政、内政、军警宪特几乎所有部门主管和重量级官员悉数到场,每一位与会者皆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帝国最高统帅部的会议都很严肃,但这一次现场气氛已近乎于凝重。

    军备控制谈判引用刚才皇帝所说的故事,既是诸国的樱桃树,也是帝国的樱桃树。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最多十至二十年,世界就会分裂为两个阵营,一个是世界秩序的维护者,一个是它的挑战者,激烈的军备竞赛即将开始,并在最后演化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听上去有些像是两次世界大战前夜弥漫在各国之间的那种氛围,实际上也没差多少。阵营早已划分完毕,大家明里暗里都在准备迎接那场命中注定的大战,只等时机一到或是某个契机。

    比方说某些激进傻瓜的疯狂行径,或是某些势力刻意营造出可以诱发战争的局面,有时候仅仅只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意外。

    只要一颗火星就能引发大爆炸的火药桶这就是当前的世界局势。

    “上次临检‘奥林匹亚号’差一点就让阿尔比昂人抓狂了,真的只差一点,女王陛下就要向我们宣战了。”

    皇帝的发言听上去像是后怕或是松了一口气,实际上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座的没有任何一位相信伊丽莎白陛下和她的阁僚敢那么干。

    阿尔比昂首先向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宣战,根据秘密协定,诸国相继开始总动员,世界大战由此提前开始这是绝不可能的,没有一个国家已经准备好参加一场全面战争;以诸国的国力,恐怕放到十几年后他们还是没有准备就绪,但军备竞赛毕竟已经进行多年,而现在却还没有完全展开伦迪纽姆能做的只是与亚尔夫海姆进行一场短暂的冷战。它会促使世界大战加速到来,但不会让大战立即开始,甚至不会影响之后的军备控制谈判。

    工业化时代的全面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以当前的态势一旦爆发战争,势必会打成空前残酷的消耗战和持久战,不然就是滥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高烈度闪电战。不管哪一种,最终结果都是帝国获胜,整个世界化为被尸体所覆盖的废土荒野。

    这种……能否被称之为胜利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帝国高层期望获得的胜利绝不是这个样子。

    “我们当然不希望千辛万苦之后,最后得到的是一片废墟,这种结局里没有一个人是赢家。但对诸国而言,即便变成这样也好过亡国。所以我们有必要放低身段,避免把对方逼到自杀的境地,最起码在所有准备完成之前必须表现得谦卑一些。”

    恐吓、谦卑、友善、高压全部都只是手段,是为了配合对方的心情,让对方顺着自己的思路起舞而准备的面具。只要最终能忠实按照剧本上演戏码,不管是小丑、魔鬼、魔女还是别的什么的面具,都可以戴上去。

    这就是帝国的外交策略,如同千变万化的变形虫,根据需要随时可以改变样貌,柔软的身体能够穿过一切缝隙,抵达常人眼中难以触碰的目标。

    听上去似乎很怪异,但这的确是最精准的描述。和在乎脸面、传统、格调的其它国家不同,帝国的现实主义倾向比阿尔比昂更加强烈,其伪装性和弹性也更甚于阿尔比昂。

    当然,所谓弹性仅限于非原则性的问题上。根本的原则统一整个世界,将天空、大地、大海全部纳入帝国的新秩序支配之下这一点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动摇的。暂时的让步和退却,无非是为了今后能更有力的迈进。

    “‘海狮计划’和‘台风计划’的早期准备需要继续加强,不光是地形测绘、气象环境、地质考察、交通要地、物流渠道、生产据点、军事基地、装备仓储地,对人才汇集的场所、周期性流动也要多加关注。战争中消灭掉一个班的高端人才,其产生的影响力甚至胜过一次成功的战略轰炸。”

    皇帝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底下一众情报机构的间谍头子们忙不迭的点头。

    在帝国的时间表上,距离发动全面战争还有一段时间,加上有了“军团”的存在,原本人力资源不足,难以适应持久消耗战的缺陷也得以克服。但光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军团”的产能,人工智能的调试,机型的优化升级,特殊地形所需要的特殊规格,根据不同的目标、地形地貌、气温、湿度、承载力……等等制定出合适的行军路线、机种配置、补给线路、应急预案……随着战争从“匠人的艺术”变为一门“严谨的科学”。其对情报的依赖程度更加提高,特别是面对两线甚至多线作战时,纵然拥有“军团”这张王牌,依然需要充足的情报支援才能确保胜利。

    在场的诸位高官和诸国上层都很清楚,下一场战争绝不可能再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单打独斗,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全面大战。面对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夹击,帝国必须首先集中力量彻底解决某一个方向,然后迅速回头解决另一个敌人。然而不管是渡海击溃阿尔比昂,还是征服辽阔的公国都绝非易事,周密且长期的情报工作必不可少。这也是帝国努力设法延缓开战时间的原因之一,连前期情报工作都没完成就开战,简直是在拿国运开玩笑。

    无论如何都要与诸国达成妥协,就算是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来满足对方也无所谓。在帝国的让步清单里甚至包括舰队规模限制和部分专利开放,看上去诚意满满,足以让诸国心满意足。

    实际上只有帝国高层才知道,这些个让步和高级宫廷料理差不了多少,都是中看不中吃的鸡肋。

    以舰队规模为例,帝国早已做出决定,今后将重点发展无人战斗机母舰与护航舰船,对要塞之类有完善防护措施的目标实施攻击将由携带巨型制导炸弹的轰炸机和装备电磁炮的武库舰来完成,传统的火炮战舰将逐渐退居二线。所以对传统主力舰性能、数量的限制并不影响帝国的海空舰队整备升级。相反,由于“做出了重大让步”,帝国可以在某些更关注的问题上换取诸国的妥协。

    比如“装备修理基地”的建设、帝国资本进入外国市场投资等等。

    只要没有搅局者,达成一份能令各方满意,尤其让帝国心满意足的协定并不是难事。

    “问题在于共和国方面,根据当前的动向,他们很有可能提出‘电信技术专利开放’的要求。”

    “这确实有点麻烦。”

    “麻烦”这个词会从李林嘴里说出来堪称罕有,但考虑事情的严重性,并不会让与会者大惊小怪。

    对帝国来说,有线电报电话和无线电技术属于已经过时的技术,似乎开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实际上帝国最不愿开放的就是这类能提升情报交换处理速度的技术。

    那可不是单纯的通讯技术这么简单,那是会让整个情报体系发生翻天覆地变革的重大技术,一旦诸国获得相关技术,建立起“以电信网络为基础的信息网络系统”,则此前的针对性情报工作就算不全部废掉,也要舍弃掉一部分。更要命的是帝国将很难再以情报传输、处理的速度优势来随心所欲的操纵人心和局势了。

    从开放技术专利,吸收、理解、尝试再到完成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但诸国将第一次站在与帝国对等的平台上,在“信息战”这个战场展开竞争。对与已经习惯领先对手的帝国来说,这到底是值得期待的正面竞争,抑或是象征着未来蓝图发生动摇的凶兆,此时此刻还未可知。

    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在马上就要开幕的共同会议,在“语言之塔”这个战场上,貌似弱小的共和国将是帝国在此次会议中最难缠的对手。

10.BABEL(四)

    纵然世界明天就会灭亡,罪孽深重的世人依然会争权夺利。

    如今世界还远没有到灭亡的边缘,尽管诸国与帝国之间气氛紧张,但在帝国倡议之下,各国就限制军备、保障国际和平召开国际会议一事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无数家庭为不用失去丈夫、兄弟、父亲、儿子举杯庆祝之际,各国高层则在盘点自己手中的底牌,尝试着偷窥对手的底牌,谋划着该如何才能达成对自己最有利的合约。

    帝国也在做同样的事情,由于是强势又相对孤立的一方,同时又是会议倡议国,帝国要忙的事情也更多一些。

    比方说引导舆论、刺探情报、外交斡旋、保密防谍、议题准备、模拟攻防……以及清理抵抗组织。

    一直以来,帝国对各种抵抗组织采取的都是“养、套、杀”的策略。所谓“养”,即帝国故意默许这些势力的存在和外国势力资助抵抗组织,甚至由帝国情报部门经由白手套提供抵抗组织急需的武器弹药,形同帝国饲养着各种抵抗组织;所谓“套”,即帝国掌握各种非正规的物流渠道,随时随地都能掐断抵抗组织的供应,形同给抵抗组织套上了一条无形的绞索,随时都能收紧令对方窒息;所谓“杀”,即军事解决一切反抗力量,生杀予夺完全掌握在帝国手中,一旦某个组织脱离控制或失去价值,立即予以消灭。

    一直以来,这都是一套行之有效的策略。抵抗组织借此得以生存,帝国则以“打击恐怖主义、捍卫国家安全”为名,一边扩充军备,一边以反恐战争为杠杆推进经济循环。直到距离共同会议召开还有一个月为止,双方的关系几乎可以用“和乐融融”来形容。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留着反抗力量是为了扩充军备和调控经济循环。在已经决定与诸国进行协调,停止军备竞赛后,大规模生产军备已经不可能,此前的经济模式也势必要做出调整。可以说留着抵抗组织的理由已经全部消失了。加上作为会议倡议国,帝国必须“首先展现诚意”和“呈现大国的实力”,所以抵抗组织成了为达成世界和平献祭的祭品。

    于是抵抗组织的大戏落幕了,在帝**的打击之下,各组织纷纷被打爆,一夜之间无数声名显赫的组织从上到下被连窝端走,就连外围到不能再外围的小喽都没能逃掉。能在那种残暴的打击下侥幸逃脱的堪称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或许有人会对此感到惊咤莫名,那可是上百个组织,除了隐藏在城市人群和农村的地下组织,还不乏接受过外国势力资助和训练,战斗力与正规军相差无几的游击武装。就算事前掌握相关情报,进行针对性部署,一夜之间将所有组织一扫而空这种事情依然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实际上帝国真正认真铲除的是那些潜伏在人群中的地下组织,为了避免共同会议期间这帮社鼠城狐搞出些让帝国下不了台的事情,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和史塔西等多家情报机构协作,布下重重罗网,为的就是杜绝漏网之鱼。至于那些游击武装,则完全交给“军团”处理。

    从事后的记录来看,人们会发现一个非常诡异的地方。作为以强迫症和细节追求闻名的种族,精灵们对自己的行为不论好坏都会巨细靡遗的记录。像此次行动中对地下组织的部分,各部门记录中都不乏“屠宰场”、“地狱”、“猎奇杀人案现场”、“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血污”等等惊悚的字眼。而关于剿灭游击武装的报告却极度简练,有数字,有名单,有照片(死人活人都有),有评估对比视频,唯独没有任何形容词和感叹句。且末尾都是千篇一律的“目标确认毁灭”。

    不知道内情的大概会以为这是军队文职人员写报告偷懒,直接把数据抄一抄,加个图片和视频什么的就交上去了。实际上这真是冤枉了那群突击打字姬,要是由她们经手处理这类文件,虽不会使用什么华丽的词汇,把军事行动报告搞成冒险小说,但绝对会根据审阅者的层级、喜好、报告的用途和去向等等对文字进行精加工处理。而这种半点情调都没有的报告……当然是出自“军团”的战略战术中央网络的评估程序。

    人工智能不懂什么是格调,什么是临场感,它们只是忠实执行“消灭敌人”的指令,达成目标,然后将评估反馈给上级而已。

    那些冷冰冰的数字和照片是不会告诉人们,游击武装到底遭遇了什么,即便能看见碎裂一地的尸块和满是惊恐的遗容,多少也能猜测到他们到底遭遇了一些什么。可和真实发生的情况相比,照片、文字、想象根本不及万一。

    这是“军团”真正意义上成建制的行动,以战略集群规模对境内所有游击武装进行正面强攻。面对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属色海洋,人们才能彻底理解“军团(legion)”这个称呼的原意。

    吾等为数众多,故名为“亡灵军团”。

    由情报精确定位,加上完善的c4i系统,以师一级乃至军一级规模的军团对单个敌据点展开扫荡包围战,但凡出现在作战区域内的人类皆视为恐怖分子,一律予以消灭。

    在这种数量、质量全面失衡的打击下,除了极少数临时脱离据点的游击队员和村民,其余人员全部成了破碎的尸块。

    幸存者很清楚,帝国绝不会放任他们继续活下去,为了赶在帝国灭口之前逃出去,他们用尽一切手段试图越过边境。大部分人选择通过人蛇组织偷渡,剩下的小部分人试图自行穿越边境。然而两种办法基本都以失败告终,人蛇组织里本身就有帝国的卧底,有的干脆就是由帝国组织和控制的,去和这些组织接头,等于到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自首报到。自行穿越边境者的情况稍微好一点,基本都是被当场打爆,能撑到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的101审讯室的都堪称铁骨铮铮的硬汉,刽子手满怀敬意地将钢丝绞杀索套上他们的脖子。

    空中、海上、陆地、口岸、森林、灌木丛、沼泽、河道几乎所有地方都有帝国的爪牙,最后只剩下一条通道还能称之为“安全”。

    阿尔卑斯山脉,狼之口。

    以巍峨险峻闻名的阿尔卑斯群山中,有一座山谷,就连老练的登山家和生活在悬崖峭壁上的山羊都不敢靠近,周边居民因其形状酷似饿狼张开血盆大口后露出的尖牙利齿,将其命名为“狼之口”。

    在帝国全面管控边境出入后,这是仅剩的安全通道。

    受地形限制,全面减重的猎杀型(依然超过五吨)在这种几乎垂直、光滑且岩体容易碎裂的地形上亦无法立足,其它更重、机动性更差的机型更无法展开追击。此外由于山谷内气流紊乱,常年风雪,纵然是精锐翔士和新型无人机亦尽量避免进入。是故山区游击组织偶尔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会利用这条通道往来于帝国和赛雷斯之间。

    六个黑色、褐色的小点在闪闪发亮的冰壁之间移动。

    这是周围一带抵抗组织的最后幸存者,他们有老有少,隶属于不同组织和村庄,如今正为亡命赛雷斯而协力前进

    原本在昨天启程时还有将近二十人,但随着逐渐深入“狼之口”,失足坠崖者、遭遇雪崩者、因高山反应丧命者陆续出现,到如今只剩下这最后六人。

    “我听说‘自由军团’那伙人,半个月前就撤走了。”

    年龄最小的成员,十三岁的原放羊少年罗兹瓦德喘着气嘟囔到。

    他原本是某个村庄自警团的传令兵,因为送信侥幸躲过了一劫,无处可去的他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天后遇上了处境相同的人们,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去“狼之口”碰碰运气。

    这些人大多出身山民,自然清楚“狼之口”的险恶地形和挑战的难度。但他们更清楚,以他们携带的口粮和“军团”的敏锐嗅觉,恐怕用不了三天就会命丧山林之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一搏。

    他们的决心无可厚非,毅力也非比寻常,长年跋山涉水与帝国战斗至今所锻炼出的体魄和登山经验更是让人不敢小觑。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在一天之内还是缩减至出发时的三分之一,“狼之口”的险恶可见一斑。

    就算是见惯了死亡,承受过各种各样的困境,罗兹瓦德也对一天来的遭遇感到胆战心惊。特别是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狭小陡峭,身心却越来越濒临极限,他觉得自己不得不说些什么。要不然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坠入深渊,成为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在这种时候,哪怕是幻觉或幻想,一缕象征着希望的曙光也是必要的。

    “等翻过山,我们就去找‘自由军团’吧!他们也缺人,大家又都是同乡,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少年的眉毛上满是冰霜,冻得通红的脸孔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他已经征服“狼之口”,犹如亲人般的“自由军团”、温暖的房屋、床铺、热汤、面包就在前方迎接他。

10.BABEL(五)

    罗兹瓦德的话语满是渴望和希冀,对一直承受低温、饥饿、疲劳的人们来说应当充满诱惑力,可同行者们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赶路。如同一群苦行僧。

    极度的疲乏和低温会让大脑麻痹,连带着思考也出现停滞现象。在某些极端条件下,甚至会发生行军中的部队边行军边睡觉的情况。负重攀登冰川险峰本来就极度消耗体力,加上亡命出逃和一路不断有同伴丧命,身心皆已接近极限,提不起精神回答别人的问题也实属平常。

    表面上的理由是这样,深层则是他们对自身和“自由军团”的顾虑。

    罗兹瓦德参加的是自警团,也就是村镇居民自发性组成的民团武装,其主要任务是保卫村庄,偶尔也参与村庄之间的械斗纠纷。总体上来说为了保证物资流通和村庄的安全,自警团很少有胡作非为的。相对的,其它武装势力,特别是由散兵游勇和强盗土匪组成的强盗武装,抢劫、杀人之类的暴行是常有的事情。各武装组织之间的火并更是屡见不鲜,剩下的这五个人中手里都有几条人命,其中还有欠着“自由军团”血债的。以“自由军团”严格的军纪和人员招收标准,他们能否被接纳,是否能适应“自由军团”那种严禁作奸犯科的环境,不被接纳又该何去何从……光是思考这些问题就消耗了小半精力,余下的精神体力全部用来对付凶险的道路,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畅想什么热汤、面包和拥抱欢迎。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狼之口”最险要的地段,脚下可以立足的小径勉强可以容下一只脚掌,要想通行只能扒在岩壁上像螃蟹一样横向移动。岩壁光滑坚硬,架上空间局限难以使力,要想敲进去一根安全钉都要花费半天时间,这就使得前进的每一步都缓慢且危险。

    这些逃亡者都是在山里呆惯了的,都清楚这种时候唯有耐心和冷静才是存活的唯一保障,包括罗兹瓦德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积雪覆盖的高山上,大声说话、剧烈振动都是严厉禁止的禁忌。像“狼之口”这样陡峭的地形更是容不得一点差错,哪怕是一个喷嚏,敲错一颗钉子,都有可能引发让整个团队覆灭的灾难。

    一寸一寸,一步一步的前进,速度虽然缓慢到可以用“蠕动”来形容,但确实在前进,只要保持这股毅力,加上一点必要的运气,他们完全有可能通过“狼之口”。

    每前进一步都是挑战,每个人都做好了迎接灾难的思想准备。

    可能是山崩,可能是雪崩,唯独不可能是暴风。

    就算蝴蝶扇动翅膀,在一系列因素的叠加下会演变成一场风暴,山区的天气又是说变就变,可在“狼之口”刮起超音速的暴风依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一秒之前,确实如此。

    就在领队用冰镐小心敲击着岩块,寻找合适的固定点之际,“那个”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视野的一隅闪过一道黑影,大脑意识到危险的同时,撕裂大气的爆音和狂风便从后方呼啸而至。

    在冰川峡谷间以3倍音速飞行,这种行为固然极度疯狂,但其引发的灾难却无人敢小觑。

    冲击波来回涤荡、拍打之下,沉积了上千年乃至百万年的冰壁、岩层皆化为齑粉,狼牙般陡峭的高山瞬间崩塌,站在岩壁上攀爬的六人连叫喊都来不及便已坠入万丈深渊。

    惊恐、愤怒、留恋、不甘、疑惑各种各样的情感伴随着过往人生的种种情景在眼前走马灯般流转,品味着死亡降临前的绝望时,罗兹瓦德伤心之余又有一丝庆幸。

    倒毙在终点前最后一段路上固然遗憾,但到最后,他们并非死于帝国之手,不会成为“军团”的一员,沦为在人世间徘徊的亡灵。而是葬身在大自然之手,成为群山的一部分,这足以让罗兹瓦德感到一丝慰藉了。

    就这样死了,也不坏。

    如果有来世,能选择来世的话,希望能去个没有战争,没有帝国的地方。

    解脱般的思念浮上心头,跌落山崖的少年为拥抱甜蜜的死亡而张开双手,带着稚气的面孔浮现凄美的笑容。

    然而少年并未等来他想象中的死亡。

    死神确实为他降临,但出现在眼前的死神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赐予他的死亡更非他所期望的形式。

    蜻蜓?

    因走马灯而错位的时间里,一个黑点极速放大,转瞬之间便拥有了轮廓。

    如罗兹瓦德所言,那是一只巨大的、通体漆黑的蜻蜓。

    那绝非自然之物。

    自然界的蜻蜓在特定环境下确实有巨大化的品种,此外也确实存在身体特征近似蜻蜓的危险种,但首先,这些物种都只存在于氧气浓度高的热带环境,其次,即便有能与金属共生的物种,如在铁矿含量高的沙漠中生长的仙人掌,以金属为食物的细菌等,但没有一种生物从骨骼、内脏直到表皮都是全金属的。

    那是人造之物,而且必定是帝国制造的尖端兵器。

    只见那台蜻蜓形状的机器笔直冲入倾泻而下的乱石、冰雪之中,就在罗兹瓦德认定那台鬼东西因此自灭时,银色的闪光自机体表面迸发。

    就算是处于走马灯的状态,罗兹瓦德所能捕捉到的也只是以蜻蜓为中心,一瞬间炸裂扩散的大量银色圆环状暴风雨。

    将万物全数切成碎屑然后吹走的暴风面前,连山崩和雪崩也落得化作尘埃随风远逝的结局,下坠的人体更是被斩去首级后被切削成一团血雾。

    只留下脑袋。

    罗兹瓦德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本解脱的表情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就在他张大嘴巴想要放声尖叫的那一刻,一道细细的银线印上他的视网膜,他眼睁睁看着失去头颅的**化为血雾,越来越暗淡的视线映出几张龇牙咧嘴的面孔。

    我不想死。

    留下汇集了哭泣、叹息、怒吼、悲鸣般的临终之音,少年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距离他以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人世,尚且还有一段时间。

    #############

    “‘沙拉曼达iii’平稳降落。”

    “支架固定。”

    “起降程序关闭。”

    “关闭武器系统,连接诊断系统。”

    “连接中。”

    毫无感情的复诵和机械运作音接连响起,由履带式装甲运兵车围成的临时营地里,一大群身穿白大褂的精灵正围着适才在“狼之口”逞凶的巨大蜻蜓忙活。

    “沙拉曼达iii”。

    根据二型反馈的数据,进一步提升优化空战性能,强化全天候复杂环境适应能力的最新锐机型。其空战能力甚至将二型远远甩在身后。

    如果说二型的速度是神速,三型便是超神速,受害者连痛苦和死亡都未意识到便已被切成细细的粉尘,只留下被三型带走的头颅,之后好多拍之后,爆音和冲击波之类才会造访生命消逝之地。而且由于浮游术式和推进术式出力的增强和精密控制的提升,从理论角度来讲,这台机型能随时随地前往世界上任何地方执行任务,堪称理想的快速反应部署机种。

    而驾驭这匹烈马的,则是

    “s-023,脱离驾驶舱。”

    “了解。”

    蜻蜓身体中央的流体金属泛起阵阵涟漪,银白色金属如摩西分海般退去,裸露出来的黑色装甲折叠收起,球形驾驶舱门开启,身着似血般艳红军服的金发少女起身说到:

    “s-023,任务完成。”

    在吕德斯下水道中失去肢体和半身,仅剩残破不堪的左胸和仿佛放在盘子里呈现在绝世舞姬面前的施洗约翰般的头颅,如今毫发无伤。少女静静地微笑着,对挂在机体下方的头颅及忙来忙去的技术员视若无睹,柔美的面孔转向一侧

    “中校。”

    挂着欢喜的表情,有着少女模样的“塞壬”快步走向一脸漠然的军官。

    隶属帝立生物研究所的特务中校军官,这是马赫如今的身份。原本他已经做好为一系列失败承担责任的觉悟,他整理了办公室个人物品,在抽屉里放好了遗书,用白色床单盖住办公桌,就在他准备举枪自裁以维护最后一点颜面时,上头一纸调令将他转调到了帝立生物研究所,还升了一级。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就接到了任务,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负责与艾潘妮的互动,协助开发“沙拉曼达iii”,而之所以会有这样一道调令,完全是因为他和艾潘妮共事过,契合度较高而已。

    马赫清楚,这是仁慈宽厚的皇帝陛下给无能臣子的最后机会。如果不能做出足以证明人事异动价值的成绩,接下来的事情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连续几次战斗中,艾潘妮和“沙拉曼达iii”都发挥出了预想之上的性能,实战测试工作可谓一帆风顺。但这些不过是餐前小菜,真正的重头戏这才要开始。

    “新的任务下来了,一岁小孩。”

    马赫俯瞰着睁大眼睛的艾潘妮,用扼杀感情的声音说到:

    “接下来我们将担负起共同会议期间,主会场‘语言之塔’空中防卫的任务,等调整检查结束后,我们立即动身。”

    “遵命,中校。”

    端正地敬了一礼,艾潘妮转身走向安放调整用仪器的装甲车厢,马赫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隐含抗拒和畏惧的目光在背影没入装甲车厢的那一刻偏向一侧,正好撞见一名技术员提着盛放人头的透明容器走过,容器里少年满是绝望和迷茫的双眼正好对上马赛。

    目送那个技术员消失在另一辆装甲车厢,马赫掏出银烟盒,咬住了金色烟嘴,点燃,深呼吸,让尼古丁快速充满肺叶。

    原本很提神的香烟,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10.BABEL(六)

    暴力可以摧毁问题,但不能解决问题。

    强大如帝国和皇帝,在面对错综复杂的国际问题也不会用武力蛮干。比起亲自动手或调动军队四处杀戮,层出不穷的诡计和外交手段发挥的功效往往更好,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要滥用武力呢。

    这其实是非常简单的道理,但是能控制自身情绪的君王就不多,能有效管控整个国家和国民情绪的君主就更少。很多时候,高喊着“杀掉xx”、“灭掉xx”的国民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们只是放任毫无理智的情绪肆意发泄,或者干脆就是凑热闹。结果却把国家推向尴尬甚至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查理曼的覆灭就是最好的例子,肆意放任甚至是煽动国民情绪,滥用暴力,视外交为无物,最终弄得举世皆敌,被亚尔夫海姆摧枯拉朽般打翻在地。

    有了查理曼的教训,滥用武力和轻启战端成了所有国家的禁忌,为了避免全面大战哪怕只是暂时的所有国家一致同意召开共同会议,就包括军备控制谈判在内的一揽子问题进行协商谈判。

    尽管情况尚未明朗,具体的会议还未召开,人们却普遍对达成裁军协议和友好互不侵犯条约等等抱有极大的期望,绝大多数人相信这次共同会议将会带来整整一代人的和平。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则清楚这不是和平,而是最多为期二十年的休战。

    为了在休战期内尽可能强化国力,同时遏制帝国的国力,除了军备谈判,诸国最为关注的便是技术交流会和关于帝国技术专利开放的谈判。

    由于具体的国情和面对的威胁不同,各国在技术专利方面的诉求也有所不同。

    阿尔比昂同时与帝国海陆接壤,照道理应该同时发展海军和陆军以保卫女王陛下的国土和海洋。可实际上阿尔比昂人看得很清楚,同时发展海军和陆军超出了其国力所能承受的极限,陆地与海洋之间只能选择一侧来侧重发展。经过反复斟酌与权衡,最终阿尔比昂决定主动放弃在陆地上和帝国一决高下,调头集中发展海上与空中力量。

    按照阿尔比昂设定的国家战略,一旦与帝国开战,阿尔比昂将主动收缩陆地防线甚至完全放弃,集中全部力量死守本岛和海外殖民地。一边封锁与破袭帝国的海上交通线,积蓄力量的同时大力援助和武装共和国、罗斯联合公国,由他们冲锋陷阵消耗帝国的战力,最终当双方都消耗得差不多时,阿尔比昂下场一举奠定战局,获得最大的利益。

    且不说最后部分实现的概率,也不讨论这份战略规划是否符合道德基准,仅看“侧重海洋,放弃陆地”的部分,确实有其可行性和可取之处,更重要的是符合阿尔比昂面对的状况。

    有了这个战略大方向,阿尔比昂势必在强烈要求帝国限缩舰队的基础上要求帝国开放与海洋、天空有关的技术。

    罗斯联合公国需要的更多,这个国家是诸国中工业化进程最缓慢的,本质上依旧是个农业国。但由于农业技术欠发达、地理环境的限制、农耕机器和农业化学的缺乏,如此窘迫的国情使得公国迫切需要大量的基础工业技术和农业技术专利,先集中精力实现能够支撑起一场全面战争的基础工农业再说其它也不迟。

    塞雷斯、卡斯蒂利亚、拉普兰的情形大致类似,面对帝国的压力,能支撑起全面总体战的基础工业是他们迫切需求的,连定装子弹都不能自行量产,还谈什么撑过战争,赢得生存。

    “应该说大家压力都挺大的,他们的要求也是合乎现实的,问题在于太急功近利,而且还抱有尽可能不触碰帝国关切点的想法,所以最后被帝国各个击破一点都不奇怪。”

    罗兰摊开手,露出苦笑的面孔依旧带有一丝优雅。在他对面的拜访者眼里,这名年轻人容貌变化不算太大,只是个头更高,肩膀更宽,表情也比过去泰然的多。

    “可诸国各打小算盘的结果,就是把拉普兰置于异常危险的境地,我说得没错吧?米卡女伯爵阁下。”

    “一别三年,不,快四年了,你的言辞还是那么犀利,罗兰同学。”

    纤细手指撩起透着些许微红的栗色秀发,空气中隐约回响着康特勒琴的余音,昔日同窗的口吻中带着些许回忆的温情。但很快,身为台面下交涉人员的冷静和拉普兰贵族的矜持回到了她身上。

    “老实说,我国对当前的局势,特别是阿尔比昂和公国之间的私下接触以及帝国的野心感到非常担忧。”

    拉普兰民间有一句俗语其它国家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拉普兰是含着一把匕首出生的。

    一般人或许听不明白,老练的政治家和外交官一听就明白,这是在暗喻拉普兰危险的地缘战略环境,正如同含着锋利匕首的婴儿,不论倒向西方还是倒向东方都会带来亡国的危险。可身处东西方交汇点,不管是公国想要西进,还是人类阵营想要东进,拉普兰都是绕不开的必经之地。如此尴尬的位置,外加被推来碾去的历史,以至于拉普兰还得了个“擦脚垫”的诨号,意思是谁出门都要踩上一脚。

    随着历史进程的演变,最终拉普兰成了人类阵营抗击公国西进的最前沿阵地。通过抗击公国,拉普兰获得诸国各种各样的援助,维持国家运作的同时确立自身在人类阵营的地位。

    直到帝国崛起为止,这套战略都可谓行之有效。帝国的崛起,特别是快速机械化部队和远程战略武器的出现让拉普兰的地位瞬间变得极为尴尬,甚至危险。

    在v1、v2之类远射程廉价投射武器面前,传统的防御战略已经失去意义,在古斯塔夫设备这类能将七吨重炮弹投射到一千公里外的战略级武器面前,绵延上千公里,纵深几十乃至上百公里的防线亦形同虚设。如果帝国进一步提升此类装备的性能,未来从帝国境内发射,隔着拉普兰对罗斯联合公国全境进行战略打击也并非不可能。而公国这边在没有解决拉普兰之前完全无法对帝国做出还击。

    “为了改变这种不对等的状态,或者说为了更有效的牵制帝国。某个提案被公国提了出来,这个原本在过去只会被当成笑话和疯言疯语的提案,如今正得到越来越多阿尔比昂上层人士的认同和认真考量。”

    放任、纵容公国对拉普兰进行渗透和驻军,必要时默许公国吞并拉普兰,直接与帝国接壤,进而减轻帝国对阿尔比昂的战略压力。

    听上去似乎对阿尔比昂是个利多的好建议,实际上完全是包藏祸心。不过阿尔比昂人也不是傻瓜,这些骨子里都是现实主义者的绅士们很清楚公国的小心思,也清楚这种打破战略平衡的行为必然会引发帝国的反弹。可这反而正中下怀,帝国因为公国的西进被迫将注意力从海上转向东方的陆地,战略资源势必向大陆军倾斜,这对阿尔比昂的战略规划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说白了,绅士们希望通过牺牲拉普兰来祸水东引,让两头巨兽互相撕咬,他们通过支援公国和共和国实现利益最大化。等所有人满身疮痍,耗尽体力时,他们再出来收拾残局,一举成为世界霸主。至于被牺牲掉的拉普兰,死掉的帝国、公国、共和国年轻人,他们才不会在乎。”

    “这确实很麻烦。”

    罗兰的表情有些动容,似乎米卡的话语让他感同身受。

    然而,也只是似乎而已。

    “更麻烦的是帝国开放技术专利后,拉普兰的价值会更加降低,随着‘大量生产新式装备的技术’被诸国所掌握,更多的资源将向‘增强自身军备’倾斜,不再具有‘对抗公国’这一重要价值的拉普兰将不再获得援助,甚至被公国吞并,成为战略大棋局上的弃子。相对的,孤悬海外且拥有独立技术体系的共和国;虽然弱小但地形极度险恶,易守难攻的赛雷斯;因为还具备牵制帝国的价值,暂时还不会被抛弃。从拉普兰的角度来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串联有着相似处境的小国、弱国,结成同一阵线,在接下来的共同会议中阻止帝国开放技术专利。这才是贵国的剧本吧。”

    “……虽说言辞犀利是你一贯特色,可即便是交涉和舌战,我觉得多少也该对女性手下留情些才是。”

    “一般论可不适用女伯爵您的身上,而且也不适用于您和贵国的目的,对吧。”

    “既然都看穿到这个地步了,这种咄咄逼人的追问也没必要了,不是吗?”

    米卡的微笑纹丝不动,抗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恨。

    即便如此,罗兰也没有退让或放过的意思。

    “当然,既然贵国将共和国和‘自由军团’视为‘有着相似处境的同伴’,在当前时间和资源都很紧迫的状态下,为了能在接下来的共同会议上互相协助,而不是互相使绊子。我觉得与其浪费时间猜谜语和脑补对方的认知,从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将可能发生冲突的问题协调好,某些议题该如何协力共进退等等全部议定,才是正确的做法。”

    就像不允许对方再找任何借口一样,罗兰紧盯着米卡微微眯起的双眼问到:

    “贵国的目标是尽全力让帝国单方面对贵国开放更多技术专利吗?”

10.BABEL(七)

    帝国崛起让很多国家感到不适应,其中最尴尬的就是拉普兰。

    当夹心饼干的滋味不好受,特别是左邻右舍都极具扩张倾向,而且还都比你强的时候,这种前门拒虎后门迎狼的压力足以将人活活逼疯。

    查理曼倒下,帝国建立之后,拉普兰赫然发现其一直运行顺畅的国家战略已经失去了赖以存在的根基。

    “拿出自己国家最充足的东西,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这是过去人类阵营的一贯做法。拉普兰靠着“抵抗公国入侵”,以“提供安全保障”来换取各国经济、物资的援助。

    可如今帝国和精灵阵营的崛起完全打破了旧世界的格局,如今帝国精灵阵营的总体实力凌驾于人类和兽人阵营之上,面对前所未有的威胁,曾经的仇敌成了蹲在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过去相互厮杀的人们如今高唱友谊地久天长,昔日的盟友则成了壁垒分明的敌人。这变化实在太快太美,让拉普兰简直目不忍睹。等到尘埃落定,拉普兰赫然发现阿尔比昂和罗斯联合公国走到一起了,新邻居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不但有着远胜查理曼的实力,更有与之对等的野心。为了牵制帝国,阿尔比昂正在认真考虑把拉普兰卖给公国。

    站在阿尔比昂的角度看,继续援助拉普兰的动机已经不复存在,而且还有变相增强帝国实力的嫌疑。要知道一旦帝国决定吞并拉普兰,那此前给拉普兰的援助无疑会成为帝国的所有物,不管日后这些物资、武器是以什么形式或面貌出现,都不会让阿尔比昂感到舒服。

    既然如此,索性在帝国动手之前,抢先把拉普兰这个鸡肋卖给公国,让两头巨兽直接面对面,从而降低自身的战略压力,也方便今后推进他们的战略规划。

    对阿尔比昂人的无耻行径,拉普兰人倒也没多大愤慨,那群岛国蛮子的嘴脸又不是头一次见识,比这更卑鄙无耻的勾当早就见多了。

    拉普兰举国上下的头脑都挺清醒,他们十分清楚,诸国援助拉普兰并非基于所谓的“骑士精神”和“侠义”,而是保护拉普兰其实就是保护他们自己。这个世界根本没什么正义和公平,小国永远都是大国之间用来博弈和出卖的筹码。拉普兰的历史已经不止一次的证明了这一点,现在只不过又一次重复历史上的老戏码罢了。

    但与此前的历史所不同的是,帝国带来的新技术和新型战争模式,让拉普兰历史上化解类似危机的招数完全失去作用。

    主导战场的不再是贵族、骑士、魔法师等少数精英,能更有效的运用手里的资源,生产更多更有效杀戮的兵器,动员更多能喘气的人拿起武器,用最快速度将人员和武器弹药送到前线的那一方才能获得胜利。这就是工业化时代的全面战争,这就是总体战。

    受常年战乱和地缘格局影响,拉普兰没有开拓海外殖民地的野心和余力,错过快速累积原始资本来启动工业化进程的潮流,等到想要启动工业化之后却又遇上帝国的技术专利和阿尔比昂亲近公国。在这种情势下,留给拉普兰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倒向帝国,成为帝国的附庸,借助帝国的力量来牵制公国,最好能促成帝国单方面对拉普兰开放更多技术专利,引入帝国的投资来完成自身的工业化。

    帝国不会乐见拉普兰被公国吞并,少了拉普兰这个缓冲区,他们势必会直面增强实力的公国,在未来的两线作战中居于更加不利的位置。为了避免这种情形,他们应当会很欢迎拉普兰的投靠。

    “但问题的症结在于贵国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当个马前卒,更不可能就这么被帝国吞并。所以你们会允许帝国派遣军事顾问,采购帝国制造的武器,引进帝国武器的生产流水线,但绝对不可能允许帝国驻军,更不要说和帝国外交政策共进退。所以你们最终会和帝国分道扬镳。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你们会尽可能讨好帝国,换取更多技术开放和援助,加速工业化进程。”

    罗兰侃侃而谈,种种深入的细节剖析让人不禁怀疑他根本就是拉普兰的上层人物或是潜伏多年的间谍,否则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当然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什么间谍,之所以能做出这样一番极具深度的见解,其原因在于他有个非常优秀的前监护人兼对手。

    没有比李林更可怕的对手,也没有比他更好的老师。在以李林为目标,持续学习,持续精进的过程中。罗兰也学会了如何以政治家目光去看待战略问题,将拉普兰的尴尬位置和国际局势相结合,要推测出他们的战略走向和大致的战术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拉普兰想要倒向帝国,却又想要保持自主独立性,唯一有点可行度的办法就是实行“有倾向性的等距离外交”。即同时和帝国、公国、阿尔比昂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当某一方对拉普兰的威胁提升时,立即拉近与另一方的距离,从而形成均势,并从中谋求好处。

    这其实就是亚尔夫海姆过去玩过的“交朋友”的外交把戏,当时的亚尔夫海姆利用诸国与查理曼之间的矛盾,巧妙的将查理曼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同时获得诸国物资、情报、外交在内的大量援助,哪怕是在诸国高层意识到精灵阵营的威胁时,诸国内部依旧存在强大的反对查理曼、同情亚尔夫海姆的舆论浪潮,加上查理曼自身的愚蠢行径和亚尔夫海姆巧妙的情报操作,致使诸国错失最佳的介入时机,眼睁睁看着查理曼被消灭,帝国就此崛起。

    亚尔夫海姆的这套把戏有很大的不可复制性,但其核心理念,即努力避免两线作战,利用外交斡旋营造出一次只面对一个敌人的环境对如今的拉普兰依旧具有极大的借鉴价值。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倒向帝国,但不彻底”的外交策略出炉了。

    “换成别的国家,或许你们的构想有足够的可行性和可操作空间。可是你们面对的可是帝国,由那个皇帝领导和支配的帝国。你觉得他们会看不穿自己玩过的花招,心甘情愿的帮拉普兰壮大吗?”

    罗兰竖起一根手指,用近乎悲哀的语气断言到:

    “不可能,也没那个必要。”

    失去拉普兰确实会让帝国失去与公国之间的缓冲带,对其边境防御形成压力。可相对的,这也为帝国创造了在开战初期歼灭公国前沿野战军团的机会。

    “有‘军团’在,有皇帝在,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你们指望帝国妥协的要素帝国畏惧两线作战从一开始就不复存在。没有任何筹码的你们只能在被帝国吸收吞并和被公国吸收吞并之间选择。”

    所有无法主宰自身命运的小国,其最终结局皆是如此。慕尼黑会议上的捷克斯洛伐克是如此,“静坐战争”期间的波兰是如此,如今的拉普兰大致也是如此。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有帝国的耐性比较好,比较注重吃相。除非有必要,否则绝不可能冒着激化局势的风险去主动吞并拉普兰,此外或许帝国会给公国下绊子,让公国没办法安心舒畅的吞下并消化拉普兰,但也仅此而已。指望帝国为拉普兰去和公国翻脸,怎么看都不现实。

    可就算只是这样,帝国对拉普兰也是一根必须抓住,借以防止自己被溺死的稻草。

    “这还真是……让人绝望的设想,要是有充足的证据,或许就足以说服在下和我国高层,与贵国达成协作意向了。”

    米卡轻轻敲击桌面,玩味的笑容犹如歌唱一般反问到:

    “国政大事是不可能以毫无依据的揣测为基础来决定的,我国不可能因为阁下单方面的臆测而轻易调整国家战略,更不可能轻易放弃目前仅存的一线生机。”

    在拉普兰眼里,帝国绝不是亲善的友邦,更不是乐于助人的善人,严格意义上,应该算是潜在的敌人。

    可就算是这样的帝国,比起公国,依然可爱了好几百倍。如果非要引入一股外力才能维持国体的话,拉普兰的第一选择是阿尔比昂,第二选择是帝国,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其余国家不是太过弱小,无法引为外援,就是公国这种压根就不愿意去考虑的国家。现在阿尔比昂开始接近公国,思考出卖拉普兰,那么拉普兰的选择也就只剩一个。

    “当然,与贵方合作,要求帝国更多开放技术专利的选项也是有的。问题是如此一来,公国将会更加壮大,对我国的危险将会更加明显。到头来受害最严重的依然是我国。”

    外交的根基从来都不是道义和情感,而是需求和实力,说的极端点,就是做生意。

    如果罗兰、共和国、自由军团能给出一个更好的价码,拉普兰并不介意改弦更张,和共和国一起牵制帝国。然而现实是拉普兰急需名为“安全保障”的商品,只有帝国能供应这件紧俏商品,并且还有可能附赠一点添头。那么拉普兰只能和帝国进行交易,向帝国支付“协助阻止开放清单之外的技术专利”这一代价。

    所谓外交,所谓买卖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

    已经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和意义了。

    “希望下一次谈判时,共和国能拿出更令我方感兴趣的条件就好了。”

    微笑依旧迷人,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却溢于言表。

10.BABEL(八)

    对深陷不利局面的赌徒而言,盘点手里的牌是一件痛苦又期待的事情。说痛苦,是因为手里握着一把烂牌,说期待,是希望对方的牌比自己更烂,或者希望对手犯错,自己好咸鱼翻身。

    罗兰不是赌徒,有了旧查理曼教训的共和国也不会轻易赌国运。但大国之间的博弈和赌局其实很相似,准备好筹码和牌,观察对方的出牌和细节,拟定对应的策略,打乱别人的节奏,将局面引导向有利于自己的展开,最终获得胜利。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博弈,他必须仔细清点局势和手边的底牌。

    在接下来的“共通会议”这个大赌局上,参与赌局的是世界上所有国家。从目标和倾向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一类是帝国阵营。该阵营除了帝国,还有已经决意倒向帝国的拉普兰。

    一类是联盟阵营,该阵营参与者为阿尔比昂、卡斯蒂利亚、罗斯联合公国。

    一类是松散阵营,这个阵营包括共和国与赛雷斯。

    三个阵营博弈的焦点是“军队规模”和“专利开放”。

    帝国阵营的目标是维持帝国的军事优势,可以在数量和规模上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但必须保持军事技术的领先地位,且严格控制军事技术的外流。

    在这个问题上,拉普兰甚至表现得比帝国更积极。他们非常清楚,帝国对其他国家,尤其是公国的威慑力完全来自于帝**,尤其是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尖端技术兵器。一旦帝**的实力被削弱到某个阈值以下,那么将失去对公国的威慑力,届时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拉普兰。

    联盟阵营比较现实,他们确实想削弱帝国的军事实力,但他们也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一旦把帝国逼急了,那帮尖耳朵鬼畜可是会掀桌的。到时候真打起来,不论是谁都受不了。

    所以在帝国可接受范围内划定出一个能让大家感到满意的比例分配是该阵营最大最急迫的课题。只要能达成军备控制条约,那么诸国就能顺势在技术专利开放议题上获得一些回报。

    松散阵营大概是最尴尬的一个阵营,人微言轻不说,就连内部诉求都还没统一。

    赛雷斯的诉求是帝国开放市场,允许赛雷斯的金融资本进入帝国发展,并开放机械制造和精加工领域的技术专利。此外最好能达成一项友好互不侵犯条约。且不论这份条约的效力有多坚挺,对赛雷斯国内总是一个交代,这个山巅上的小国实在是太需要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的“好消息”了。

    共和国想要得到的除了适合自身国情的军队规模比例,国际秩序中的地位,最想要的就是促成帝国开放电信技术的专利。借此将帝国之外的所有国家直接带入到电信世界,全面提升信息交流处理的速度。

    共和国,或者说罗兰的目标是通过建设高速信息网络,促进各国之间的技术情报交流,用电信网络将全世界的技术人员连接起来,构筑成一个世界范围的超级技术团队,从而一点点追赶、侵蚀帝国的技术专利。如果能最终促成专利的废止和加深诸国协作,那自然是最好,就算做不到这一点,各国的技术水平也得到了提升,也算是部分平衡了帝国的优势。至于打破帝国的情报优势什么的,最多算是附赠的一点添头。

    他的计划虽然很好,但第一步就不太顺利。

    原本以为诸国已经发觉了情报传输速度的重要性,着手构建自己的信息传输系统后,会形成对帝国继续封锁电信技术专利的压力,加以串联整合后,就能拧成一股绳,使帝国陷入孤立。可实际上诸国固然重视信息传输技术,但却是“有选择的重视”。

    贵族总是凌驾于平民之上诸国在理解技术发展的迫切性和合理性之前,首先想到的是这种偏向于贵族主义的思考根基。

    这里可以举个案例,各主要国家在莱茵战役后都在大力研发战车和反战车技术。其**和国与塞雷斯都搞出了战防炮(也叫三七敲门器)和反战车地雷,然而类似的装备却从未出现在公国和阿尔比昂的装备序列里。

    其实一线士兵已经提出“改造野战炮”和“地下埋设炸弹”的构想,公国和阿尔比昂的技术能力也不是搞不出这种低技术水准的反战车武器。但问题在于这种武器带有的“平民联手就能击败贵族”色彩过于强烈,对那些死抱着贵族主义不放的大人物来说,实在无法接受。

    贵族老爷们眼里看到的战车并非集中起来用于突破的工具,而是骑士盔甲的延伸巨大、华丽、坚实,在战场上是权威的延伸。那种权威的象征,能够以廉价的手段予以轻易击破,就像过去让骑士们倒地不起的长矛和弓弩一样……

    对畏惧市民革命的老爷们来说,这种情形一点都不有趣。

    电信技术也是一样。

    过去由贵族出身的权威和专家把持情报传输系统,哪些信息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形式通过哪些渠道发布,全部都要经过贵族的审议,交由王室和枢密院裁定,有时候还要和教会通气协调后才能实施。可一旦决定要全面建设、普及电信技术,光靠官方资本势必力有不逮,吸引民间资本并开放信息网络使用权乃至部分管理权是大趋势。这种“平民与贵族平起平坐”的印象势必会招来贵族的反感,更不要说民间控制的发声管道很有可能为了争夺话语权,抨击贵族,甚至宣传打倒贵族、煽动革命的思想。

    只要看看每年从各国流亡到共和国的“异动份子”有多少,就能明白贵族们的担忧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但因此决定将其定义为“军事机密”,完全彻底的掌握在军队和国家高层手里,决不允许民间对电信网络有一丝一毫的染指,更不允许开放民间资本参与电信网络的建设、投资。彻底将之变为“贵族和军队的玩具”……只能说诸国对变革变得极为敏感甚至是极度过敏,就连运用技术的合理性也予以抹杀。完全是一副贵族主义式思考模式引发的自我中毒症状。

    罗兰不知道这种状况是否也在李林的计算之内,毕竟帝国本身的文明进化方式也有着相当异常的特性,其中某些部分与贵族主义有相当的重合度,现在再想要抽丝剥茧来分析最原始的通盘考虑,显然是做不到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李林乐于见到这种情形,说不定还会暗地里推波助澜,埋下一两颗暗棋,根据需要来调控局势发展。

    对阿尔比昂和公国的僵化思维,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办法可想,本来思维模式的转变就要比技术进步慢得多,更不要说让一群保守派去接受过分超前到可能影响自身地位和利益的技术。这种事情只能温水炖青蛙,一步一步慢慢来。于是他又找上了拉普兰,试图把拉普兰从帝国阵营里分裂出来,削弱帝国保留电信技术专利的声量,但结果却是失败的比之前更彻底。

    罗兰的想法是,利用拉普兰需要外援的需求,以政治援助和参与技术研发体系为诱饵,将拉普兰的外交策略从“倾向于帝国的等距离外交”拉到“多边外交”的轨道上来。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拉普兰的危机感和求生欲如此深重,对公国的仇视和警戒更是超过了对帝国的担忧,以至于就算清楚帝国不可能为自己和公国公然翻脸,也要孤注一掷赌一把。相比帝国这根眼前实实在在的稻草,共和国和塞雷斯所能提供的连画饼充饥都算不上,最后会被拒绝也只能说是情理之中了。

    说到底,所有问题的根源还是实力,共和国的倡议并不是没道理,其背后的战略也非常合理,但背负着“战败国残党”的十字架和“弱小”的原罪,加上帝国强大的实力和威慑力,就算诸国没有那一堆“自有国情在此”的问题,忌惮于帝国的威慑力,想要将诸国串联起来步调一致的行动,依旧困难重重。

    综上所述,转了一圈后问题重新回到了原点,即要如何跨过帝国这道看上去无法跨越的障碍?

    “那家伙对于这种现象曾有一番评论,他说‘政治学和力学有着高度相似的部分,即质量小的个体围绕质量大的个体运行,而不是相反。小国的生存之道是见风使舵,而不是特立独行’。”

    罗兰走到桌边,举起咖啡杯向法芙娜示意,对方点头之后,一边磨着咖啡豆,一边说到:

    “他的见解固然有他的道理,也符合多数人的认同。但说到底,那是一种权谋术数,唯一考虑的也只有权术,而且还是试图将世界永远定格在‘现在’的权术。从这一点来说,其实和试图抗拒变革的贵族主义是一致的,都是一种极端保守主义。”

    或许李林在技术进步和推广技术进步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其本意并非推进社会变革,而是反过来运用技术发展来杜绝思想和社会的一切进步。从这一层来说,李林其实比贵族主义者们更加保守。

    “为了‘维持现状’,他绝不会轻易放手‘电信技术’这种可能促进世界范围内技术和社会大发展的重要专利。不论我们怎么串联,只要身为帝国皇帝的他不松口,诸国又没有意愿为此加剧和帝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最后一定会不了了之。”

    “打算放弃吗?”

    嗅着真正咖啡豆的芬芳,法芙娜露出一抹挑衅般的微笑。

    “现在还言之过早。”

    从锡壶里兜出一勺炼乳,罗兰的表情变回了法芙娜熟悉的模样。

    自信、积极、甚至显得有些野心勃勃。

    “好歹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帝国那边也该掌握到我们四处碰壁的情况。接下来不妨再多做一些工作,让我们在帝国的眼皮底下,试着为诸国上演一场‘典范转移()’的秀。”

10.BABEL(九)

    “原来如此,罗兰也变得很用心了啊。”

    轻轻放下文件,李林浮现出介于欣慰和谐谑之间的笑容。

    “诸国多半对‘开放电信技术专利’一事抱有保留甚至是拒绝的态度,但罗兰依旧乐此不疲的拜访在塞雷斯的各国外交人员……尼德霍格,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是心理战吗?”

    “没错,而且还是多重心理战。”

    保持密切接触本身就是心理战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动摇对方指挥官的决心。

    就算明知道两股势力之间达成协议的概率非常低,可双方频繁接触一事依旧会让第三方感到在意,势必会加强监视。仅此一项会浪费掉大量的资源,而不是将这些资源投入更需要的方向。

    如果进入混战状态,战线模糊,这种浪费会更严重。

    为了避免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指挥官会谨小慎微,不敢轻易施展风险高的战术,如此一来实力会被打折扣,难以达成预期的目的,即便坐拥一手好牌,最终打出很烂的结局甚至一败涂地也不是不可能。

    除了让对手疑神疑鬼,这种刻意的行为还能转移敌方的注意力,在台面之下完成其它布局。

    “根据实际状况和操作效果,或许还会有其它效果,总体上还是心理战的范畴。所有这一切布局的最终目标……多半是典范转移吧。”

    典范转移,也被称为范式转移。最初是由美国著名科学哲学家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的一个词汇,用来描述在科学范畴里,一种在基本理论上对根本假设的改变。这种改变,后来亦应用於各种其他学科方面的巨大转变。可理解为,铸造原始范模或dna模版的性质的转移。

    要用具体的学术语言来说明典范转移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而且还不容易接受和理解。用浅显易懂的例子来说明,就是蒸汽船和风帆船的比赛,特斯拉和爱迪生的“电流大战”之类直观案例。通过近距离的比对感受,主动接受新的典范,进而增加对新技术或观念的认同,最终替换掉旧的典范。

    “他会设法让诸国注意到,不,是强迫诸国注意到‘普及电信网络的重要性’,诸国会被强制进化,提前进入‘电信世界’。帝国继续封锁电信技术专利的意图将会遭受空前的压力,为了不过早破局,最终很可能不得不做出让步。”

    “要阻止他吗?”

    “在掌握具体的情报之前,没办法随意行动吧。而且这次我国是会议首倡者和主办国,有很多顾忌,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如果掌握到蛛丝马迹的话……”

    “如果是我来进行这种典范转移,我会选择搞恐怖活动。绑架与会各国的代表,将他们集中起来,通过现场作秀,比方说和帝**队交战,利用周密的事前准备来取得胜利,用实际成果来教育诸国领导人‘电信技术的重要性’和‘帝**队并非不可战胜’。可罗兰会怎么做……在掌握更多证据之前,光靠推演臆测可不能作为立论的根据。”

    尼德霍格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惊讶,随即又释然了。

    在缺少情报支援下,仅靠猜测确实不能作为行动依据。

    更重要的是,典范转移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不可预测性的过程,其发端有时候是微小又拙劣的,但造成的后果却可能是极其巨大的。

    这样的范例并不少。

    最为著名的,大概就是哥白尼。

    与托勒密天文学相比,哥白尼天文学的计算速度、精度并未提升到可以视之为革命的程度。哥白尼本人对推进新学说和文艺复兴的热情也远逊于被送上火刑架的布鲁诺,其知名度和影响力却远远超过了布鲁诺,被推崇为新时代的奠基人和最早开创者。

    最重要的是相较后来的科学、哲学、社会革命的规模和深度,哥白尼只是在天文学取得一部分成就,但这微小的变化却开启了一个时代,完成了一次极为经典的典范转移。

    同样的事情,罗兰未必不能做到,即便帝国握有技术专利和暴力手段,面对典范转移的固有特点也难以掉以轻心。

    “实际上,典范转移大部分都是由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端的,那些直观案例反而是少数。正因为微不足道,难以被注意,所以生存力更强,有更充足的时间来酝酿和发展,也就是厚积薄发的过程。”

    依然以哥白尼为例,他所取得的成就确实令人瞩目,但天文学固然是一门重要的学科,且一直在古典科学中占据核心地位,可相比于后来全面开花的现代科学革命,天文学毕竟只是一个狭小的专门领域。事实上即便在这个领域中,哥白尼的工作也是纯粹技术性的,除了序言中关于日心说的论述和许诺,天体运行论的主要内容是专业的数学推演。哥白尼体系最初影响到的也只是一小撮能够领会其技术细节的数学家。但很快,它的影响力就超出了数学家的小圈子,其哲学后果逐渐取代技术内容而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开启了技术革命的大幕。

    作为变革大戏的揭幕者,哥白尼最初并未想要引发一场如此巨大的革命,其本意反而是“复古”。所谓文艺复兴原本就是对古希腊古罗马的重新发现,而科学革命最初其实也是复兴的一部分。哥白尼及其同时代的科学家深受复兴的柏拉图主义影响。相比中世纪哲学家,哥白尼在很多领域的想法、观念更接近柏拉图。在科学革命早期,甚至直到牛顿,很多科学家都相信古人早已掌握了世界的真理,只不过都失传或者被歪曲了。

    之所以会从小圈子的“复古”发展成波及整个社会的典范转移,其要素不外乎两个。即知识和技术本身的积累已经到了足以从量变向质变转换的程度,同时旧典范下的常规科学已经发生危机,难以解决和解释新发现的问题。

    任何创新都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人们立足于前人,把在传统中蕴含的可能性不断拓展,这才可能有进步。但革命又与一般的创新不同,它除了延续前人的道路之外,还会引发某种断裂。但这断裂也很难说是凭空降临的,古老的智慧都会成为创新的根基。没有长期的积累、探索、试错、总结,所谓的创新不过是无根之木。

    至于后一条,既然有革命,那么在革命之间,往往存在典范相对稳定的时期,这就是所谓的常规科学时期。在常规科学时期,典范本身一般是不受质疑的,科学研究的主要任务是“解谜”,即用规范的方式解决一些难题。这些难题的解决将会拓展科学和技术运用,但不会颠覆基本的科学范式。例如在自行车、三轮车、马车运行邮件的时代,技术的发展重点是“如何在现有技术条件下提高平台的性能”,即如何提高人力、畜力运载平台的速度,装卸速度,载货量和稳定性。当这些以人力、畜力为动力的平台潜能被挖掘殆尽后,相关技术人员并不会立即考虑新的动力来源,而是会检查观测条件,寻找未考虑的变量,或者试探其它的假说。但有些难题注定永远无法在旧的科学体系下解决,这类问题越来越多,也就形成了笼罩在旧典范头上的“危机”,一些对旧典范感到失望的人开始尝试跳出现有的窠臼,试图创造和发现新的学说来解决旧典范无法解决的问题。于是新的学科、假说、技术应运而生,前面举例中用人力、畜力作为动力的载运平台最终被内燃机和电动机所取代。

    回到哥白尼的案例,哥白尼所在的时代正是因为由于以“复古”为发端的学说、技术发展已经发展到了古典科学无法解决问题的“危机阶段”,于是这群标榜复古的学者们尝试在古代先贤的肩膀上更进一步,完善和拓展科学,其最终成果却是打开了新时代的大门,最终引发全面革命。

    一个改变世界的大革命开始于一个颇为边缘的小圈子里一些不被世人所关注的小问题,最后因为这场巨大的革命连整个社会的结构都改变了,原来不起眼的边缘人士,最后喧宾夺主,成为了引领时代的新世界的骨干。

    这就是典范转移的力量,即便是在那个异端审判所到处抓人烧烤,甚至犯下屠村血案的黑暗年代,欧洲最终尚且能完成名为“文艺复兴”的典范转移。以帝国当前的影响力和几乎举世皆敌的地缘政治环境,要想阻止以共和国为后盾,罗兰以或明或暗的手法来启动的典范转移,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算枪毙一百万人,也难以阻止已经启动并扩散的典范转移,更何况真要枪毙一百万人,帝**就什么正事都不用干了。

    可就算是典范转移,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在硬币的另一面,典范转移也存在绕不过去的难点和弊端,而李林为了预防典范转移的发生,也早就根据这些特点准备好了对应的王牌。

10.BABEL(十)

    典范转移的优势是厚积薄发,劣势也是厚积薄发。

    新旧典范之间存在着传承脉络,不管典范之间的差异有多大,依然可以发现明确的脉络连接。

    通常来说,典范转移的进程是不可逆的,只要技术持续在进步和积累,典范转移就会持续的发生。即便以行政和暴力手段强行阻止,也只会暂时拖延某一范围内的典范转移,当其他国家或文明完成进步,各种形式的外力介入依旧会启动新一轮的典范转移。

    要想阻止典范转移发生,最切实有效的办法不是颁布法令甚至动用暴力手段强制执行,而是打乱乃至切断技术和学说之间的传承联系。具体的做法就是直接输入过度超前的技术,而且是数量大到受众根本没有时间去进行辨别、比对、淘汰、理解的完成品。使得人们在不知不觉间习惯别人给了就接受,连是否需要都没想过,彻底放弃质疑,最终成为只知道接受新技术,对技术本身“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不知不觉间新老技术失去传承,发生“断链”现象。即便人们意识到超前技术的危害,也不可能舍弃已经推广到社会方方面面的新技术,难以再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构筑文明。

    这一步已经行之有年,如今正如李林所预料的那样开花结果。

    利用战争、商业、国家建设的成功,向诸国展现新技术的好处,引发诸国的危机感,然后通过转让或开放专利推广技术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最终各国的技术传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空窗,技术进步也陆续出现瓶颈。

    当然,以上问题只要有耐心且持之以恒的投入,最终也能克服。但这就触发了第二道难关时间。

    革命是一个整体的生态剧变,在革命初期,新的生态结构尚未稳定下来前,一些率先突变的物种在旧的环境下看并无明显优势,甚至经常处于劣势。

    比方说刚诞生时的汽车比马车更便利吗?这不仅取决于汽车本身的性能,也取决于相应的环境。在一个没有加油站,找不到停车位,没有能维修保养汽车的修理厂,只能找到马车夫而找不到驾驶员,公路也专为马车设计的地方,无法适应这种环境的汽车甚至比马车更不方便。

    任何技术都不是一个孤立的设备,背后总有一整套互联互动的生态链条。蒸汽机、火车、电等等,最初孤立地出现时都不过是一些不知所谓的玩具,直到发展出完整的生态链条之后,这些新技术的价值才会体现出来。

    更让人困扰的是。在新技术被证明成功之前,人们要如何能够确信一个突兀的新技术能获得大众认可和接受,带来广阔的市场和应用前景呢?事实是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方法能够预知。唯有经历漫长的努力和实践,最终得出可以令人信服的成果之后才能被普遍接受。

    对诸国列强来说,他们根本没那个耐心,也等不起。因为在他们脚踏实地缓慢前进的时候,帝国很可能已经又推出新的技术,并推广运用。为了不被拉开更大的距离,哪怕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他们也只能要求帝国开放新的技术专利,捡起帝国已经淘汰的技术来维持住双方的差距。

    用个不怎么好听的比喻,帝国的技术就是成瘾药物,诸国非常清楚长期服用会造成严重危害,但强烈的戒断反应很可能会致命,更不要说戒断过程的痛苦。所以尽管痛恨帝国,但诸国没有勇气也没有余裕去抗拒名为“新技术”的兴奋剂。

    当然,也不能断言诸国就会一直如此,不会在某个时间点出现具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的君主或执政团队,以超乎常人的毅力去尝试开拓新的文明发展模式或典范转移。只是如此一来,他就会一头撞上李林准备的第二张和第三张牌。

    李林的第二张牌便是技术专利,关于这张牌已经说的很多了,这里就不再赘述。

    可怕的是第三张牌,对当前的世界而言,对任何有进取心的君主而言,这张牌都有着让他们就此止步甚至倒退保守的魔力。

    第三张牌正是典范转移所引起的生态剧变

    任何时代,人类知识中的任何部分都是互相关联的。天文学与数学、自然哲学、物理学、乃至伦理学和政治学都有关联。哥白尼让地球动起来之后,基于亚里士多德有限宇宙的物理学模型受到了牵连,无法继续成立。但这并不是哥白尼擅长的领域,因此哥白尼对其理论引起的力学问题并不是特别在意,但自然哲学家不得不认真对待,最终到伽利略和牛顿才把分裂的天文学和物理学重新整合起来。而进一步造成的物理学和伦理学之间的撕裂最终也没有得到弥合,各门知识领域之间的相互关系都要重新建立起来,政治、经济和法律领域也受到深刻影响。

    在生态剧变之初,发生的可能是某些环境的新变化,某些物种抢先完成突变而适应了新环境,对于老的生态系统而言,这些新物种就像是外来入侵物种那样肆意繁衍,破坏原先保持稳定的生态链条,同时创造出新的环境。其它物种如果不能及时适应新的环境,势必消亡或者边缘化。

    诸如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支配者与被支配者之间的关系,乃至国际政治和外交方面的关系这些旧环境下的生态都将受到挑战。更适应新世界的生存策略很可能在旧世界中处于弱势,但如果迟迟不能适应新世界最终也难免被淘汰。因此在由典范转移引发的重新洗牌过程中很难找到最优的生存策略,最好的办法可能只是顺其自然。

    具体到这个世界,因为产业革命和共和国这个先例,加上社会矛盾、贫富差距加剧、民族主义崛起、传统道德崩塌、大国博弈等要素的综合作用,典范转移的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带给诸国本已危机重重的内部注入一剂过于强烈的催化剂,引发“王冠成打落地”式的革命。那些英明睿智的君主不会看不到这种风险,一旦出现失控的风险,他们就会以更甚于此前的气势踩下刹车,一部分过激的还会顺势挂上倒档。

    这一点也早已被历史所证明,具体案例可以参照开.明.专.制的的几位代表人物,比如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约瑟夫二世、俄罗斯帝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这几位都是早年锐意进取,大刀阔斧推进改革,但到了晚年不是转向保守,就是面对改革失败灰心丧气。

    “放任共和国存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有这么一个民众能够直接参政议政,乃至决定官员命运前途的国家在,对秉持贵族主义思考的国家无疑是个警惕的对象和可供批判的素材。任何意图改革的君主和执政团队一旦尝试进行典范转移,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国家越来越向共和国靠拢,民众和共和国那些非理性群体也越来越像。到最后他们自己就会因为恐惧踩下刹车,让一切倒退回原点。”

    “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下。”

    “也不能太大意,毕竟除了贵族之外,技术人员和普通人也是典范转移的受众。如果罗兰着眼的是长期操作,很有可能对这些人进行情报操作,进而将典范转移的种子扩散出去,经过长时间的积累,依然可能酝酿出技术进步的浪潮。不过到那时,也是我们打出最后王牌的时候了。”

    最后王牌,也就是发动世界大战,动用军事手段强行打断典范转移的进程。

    这是最后手段,也是原本就定好的日程安排。

    李林从不认为靠他那些布局就能永远阻止典范转移的发生,真正想要彻底断绝典范转移,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军事手段征服所有国家,将这个世界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置于帝国的支配之下。这才是唯一的彻底解决之道。前面那些手段充其量也只是迟滞手段,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松动、损坏,最终轰然倒地。

    最后一切还是要靠战争来解决。

    谈判、合约、博弈、典范转移、社会进步所有这些都无法阻止战争的脚步,最多只能加速或是延缓战争的到来。个人或国家都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也不可能动摇战争的结局。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李林。

    李林即是帝国,帝国即是李林。他的意志既是帝国的意志,他的行动既是帝国的行动。

    且不论帝**和“军团”,只要皇帝一人在,便没有人可以颠覆帝国和已经确立的命运。在挥挥手就能夷平高山,跺跺脚就能撕裂大地,犹如具有思考能力的天灾一般的皇帝面前,人类能做的,也就只有匍匐在地,祈祷自己能够幸免于难,静静等待灾难从身边走过。

    或许最后一刻,勇者能够创造奇迹,克服灾难,战胜强大的敌人,给人世带来和平与幸福也说不定。

    只是就算是奇迹,面对李林能做什么,本身也值得怀疑。

    就算是超越了常识,甚至超越了第一战术形态,第二战役形态,还有最终最后的第三战略形态。

    早在最初设计阶段,对这一形态的报告便充斥着各种可疑的痕迹。不是语焉不详,便是讳莫如深,仿佛这个形态根本不应该存在,连提起都会让那些毫无伦理道德观念的技术员感到忌讳和恐惧,让其沉睡在遗忘的海洋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奇迹也好,勇者也好,哪怕是全体人类的意志总和也好。

    在那末日之翼、黄金的终焉面前,也唯有伏拜。

10.BABEL(十一)

    第一缕朝阳越过地平线,投射到“语言之塔”时,街面上已经有不少市民,有攀谈闲聊的,有喝着咖啡吃早餐的,还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招呼的。商贩们热情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商店内人头攒动,准备大赚一票的店主和准备血拼的主妇、游客略过热身阶段,直接开始进入战斗状态。

    好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可这才是刚刚开始。

    由七条巨型飞行船组成的船队排成雁行阵型,整齐的队列在激昂的进行曲伴奏下前进,飞行船队一边绕着城市飞行,一边撒下大量的花瓣和彩色碎纸片。在船队的不远处,mds机群拉出五颜六色的烟雾,在空中描绘出各式各样的图案,地面上的主干道上,军乐队一边齐步前进,一边演奏着欢快的曲调。市民们尖叫着,欢呼着,还有孩子和年轻人伸手去抓彩纸和花瓣。

    这里是波恩,大学之城、公园之城、会议之城,这座满溢绿意和学术气息的帝国中部城市正是此次共同会议的举办地。全世界的达官贵人和游客在这一个月里涌入这座城市,为当地经济带来澎湃活力的同时也让当地居民的自豪感爆棚。

    唯一让这座一等公民占人口总数95%的城市有些不太愉快,或者说不太适应的是,大量人类的涌入和那些“仅限一等公民”的标志消除。虽说这是为了国家需求和招待客人应有的礼仪,可日常见惯的风景突然发生剧烈改变,多少会让市民们有些不安和无所适从。

    另一方面,那些外国访客看着满城尖耳朵朝自己露出标准的商业微笑,再看看马路路标、公园座椅、小巷门派上崭新的刮痕和擦拭痕迹,内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帝国不管做什么都很干净彻底。”

    啃着刚出炉没多久的煎香肠,罗兰露出一丝讥笑,用卡斯蒂利亚语说到。

    “特别是针对看不顺眼的人或物的时候。”

    一旁正在品尝年轮蛋糕的法夫娜耸了耸肩,脸上满是赞同和冷笑。

    经常以各种伪装身份来往于帝国境内的两人当然很清楚那些被匆忙拆除或清洗掉的文字都是什么。

    仅限一等公民!

    四等公民限速40公里!

    四等公民专用商店

    等级对应通道!擅自进入一等公民通道罚款二十马克!

    这才是帝国真实的常态,等级森严,界限分明,每个帝国国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根据其种族出身被决定其应当得到的待遇和人生,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能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不能去学习什么东西,可以从事什么工作,可以晋升到什么地位全都划分的清清楚楚。任何胆敢逾越界限之人都将遭受全方位的铁拳暴击。

    可能是丢掉工作,可能是失去社会福利,可能是全家被赶出公寓流落街头,也可能是“重新安置”……

    不管是标语文字还是帝国的支配方式,都不是外来者看了会觉得舒服的东西,更不用说此次共同会议期间来访的各国高层,以及大批拥有爵位的随行人员。

    为了体现寻求和平的诚意,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和平天使,而不是毛绒绒的怪物,帝国擦掉了标语,拆掉了铭牌,开放各种公共设施,允许商贩对外国游客贩售各种商品,免费无限量供应芬达,为的就是给各国留下一个好印象,努力塑造出帝国繁荣昌盛,国力强盛的大国形象,尽一切可能促成和谈。

    就目前来看,帝国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起码游客们对这种游乐园嘉年华式的氛围很享受,对帝国的观感似乎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至于这份缓和能持续多久,对和谈和各国舆论会产生什么影响,还有待进一步观察。可要是以为帝国因此放松了监管,没有任何危机感,判断当下是搞小动作的好时机,那可就真是自讨苦吃了。

    高级饭店的侍者都在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领第二份工资,中低级旅馆的清洁工和老板都是忠于政府的包打听,所有监听监视系统都在运行,藏身暗处的安保力量蓄势待发。

    帝国也是使出了全力啊,连新丁菜鸟都派出来了。

    罗兰的余光捕捉到皇帝塑像下一对手挽手的年轻恋人。以恋人来说,他们的动作太客气太不自然,更进一步观察还能发现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斜眼偷窥人群。至于清扫街道、搬运垃圾的车辆安装了针孔摄像机,为盲人引路的导盲犬则是经过排爆训练的军犬之类的,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可能是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临时从警察局抽调来的密探,也可能是史塔西间谍学校里的实习生。总之为了确保共同会议期间万无一失,帝国似乎是投入了全部的安保力量,就连还没完成训练的菜鸟都没放过。

    考虑到会议的重要性,还有帝国意图对外展现的形象和所面临的问题,这种做法其实无可厚非。

    帝国要防备的东西太多了。

    防备外国间谍窃取机密,防备会议期间外国人犯罪和针对外国人的犯罪,防备国内三、四等公民在共同会议期间引发骚乱,防备恐怖组织发动恐怖袭击,防备独狼式恐怖分子,防备本国技术人员叛逃或被绑架,防备外国技术人员在规定的会议日程之外私下交流技术情报,防备……

    看着这漫长的清单,罗兰隐约能听见帝国安保系统的哀嚎。

    最关键的是,这一大堆需要防备的事情并不是被害妄想症发作或日常强迫症病发,而是确确实实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不。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就罗兰所知,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帝国各地都发生了恐怖袭击,他知道的有六起爆炸案,三起枪击案,袭击对象从接送学生的校车到地方政府高官,每一起案件都是以袭击者被打死或自杀告终。

    可能是最近国际形势的剧烈变化和帝国一系列针对抵抗组织的打击让各种地下组织意识到“大戏即将落幕”,抱着拉人陪葬和“要死也是基于自己的意志”、“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的心态,各种组织纷纷展开了最后的谢幕演出。

    罗兰向来反对针对平民的恐怖活动,不光是道德感强烈,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只会将更多本可争取的人紧密团结在皇帝的周围,并为帝国增强军备提供最佳的借口。

    更不要说拜这些血腥的谢幕所赐,帝国的监控和安保变得更加严密了。

    正因为是老手,一眼就能看破那些伪装拙劣的菜鸟。

    也正因为是老手,必定掌握近期帝国内部恐怖袭击频繁的情报。

    两者相互结合,很容易就陷入“帝国已经极度缺乏安保力量,很可能存在可供利用的漏洞”的思维定势,结果因此露出破绽。

    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对手刻意避开摄像头和盯梢,结果反而就此曝露在隐蔽良好的反间谍专家之下,一旦被登记在案,之后是要抓还是别的怎么样,就全看帝国方面的心情了。

    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是老老实实当个头一次进城的土包子,为这城市的繁荣和共同会议的盛况惊叹就好。

    很快,在他们周围飘忽的视线转移向别的地方,两位抵抗组织的首脑顺势消失在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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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罗兰和法夫娜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街头时,包括密涅瓦在内的诸国使节正在“语言之塔”前的看台上攀谈,距离上午九时会议揭幕式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坐在看台上套交情,交换情报,分辨敌我,拉拢分化……用诸如此类的小剧场来打发时间也算是上流社会的专属了。

    “帝国方面还真是上心,连小细节都做得很不错。”

    马尔博罗公爵晃荡着工艺玻璃杯,缀满常春藤纹饰的杯子在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盛满绿色果味汽水后在阳光下更显色彩鲜艳。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清凉。

    时至盛夏时分,**辣的太阳照晒之下,才七点多街道上已经弥漫着一层暑气,街上的行人都穿着单薄清凉的衣服。看台上的男男女女却在太阳曝晒下穿着正装,还个个坐姿端正,谈笑风生。

    这倒不是诸位使节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是帝国方面安排出了差错,这些看台周围都设置有结界,内部有温控术式进行冷热空气交换。当外面是三十五至三十七摄氏度时,结界范围内则是十八至二十摄氏度,就算身穿较厚的服饰也不会觉得难受。

    加上各种冷饮和冰镇矿泉水,诸国使节实际上非常滋润。

    在舒适的环境之下,各种各样的交涉正在微妙的展开。

    “关于‘西进’的议题,我方还有几个顾虑。”

    “贵国担心的,是这方面吗?”

    戈尔恰科夫伯爵微微一笑,大拇指朝向空无一人的演讲台一指。

    “两股势力的合流让贵国如此不安吗?”

    “不是不安,是警惕。”

    马尔博罗公爵将手中的苹果汽水一饮而尽,用平静且带有强烈意志的语气说到:

    “实际上局势已经开始朝着让人警惕的方向发展。”

10.BABEL(十二)

    在对罗斯联合公国的外交政策上,马尔博罗公爵是个坚定的联盟派,铁杆到你根本无法想象此前几十年里公爵其实是个坚定的反公国派。

    这并不值得奇怪,也无需觉得无法接受。阿尔比昂的国策向来都是实用主义挂帅。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有的只是同伙或敌人。根据需要,敌人也能成为同伙,同伙也能成为敌人,唯有利益才是真实且永恒的。

    所以当一股新兴实力崛起,带给阿尔比昂的威胁远超过此前任何对手时,这个国家会立即寻求与过去的对手建立同盟,而不是计较过去那些恩怨以及盟友的人品、信用。

    有着这样的特质,阿尔比昂会和公国走到一起根本无需感到意外,公爵的转变也不会让人吃惊。

    可纵然帝国的压力让阿尔比昂感到心悸,从战略上来说,让公国和帝国直接接壤有客观必要性。马尔博罗公爵和枢密院的大人们依然对公国的“西进”感到担忧,甚至是警惕。

    这绝不是出自对拉普兰的同情,或者是对公国壮大感到警惕。实际上不管是公国吞掉拉普兰,还是帝国兼并拉普兰,抑或是两国瓜分拉普兰,最后的结果都是两头巨兽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他们将直面对方,彼此敌视,最终引发无可避免的碰撞,一场会让两国死掉整整一代年轻人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阿尔比昂乐见这种情形,所以相当多的高层热衷促成公国的“西进”。

    然而最近的事情走向有些不对,一种此前没有被人想到或是注意到的可能性正一点点显现出轮廓,对此缺乏准备的阿尔比昂赫然发现,公国的“西进”最终导致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们并不愿意看到的,甚至难以承受的。

    那就是由帝国牵头,诸国签约来保障拉普兰的“中立化”。

    一旦帝国提出这样的议案,诸国,尤其是阿尔比昂会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从国家利益出发,他们乐见帝国或公国吞并拉普兰,以此引发两大强权在陆地上爆发全面冲突,完成阿尔比昂的战略布局。可从道义出发,尤其为了拉拢卡斯蒂利亚、塞雷斯、共和国,他们又不得不附和帝国提出的倡议。可这一来,就又疏离了公国。哪怕公国能够暂时咽下这口气,谁又能保证他们在日后会一直忍耐,不去主动撕毁这一纸协定,践踏拉普兰的中立呢?

    阿尔比昂并不知道,类似的事情在另一个世界发生过一次,当时处于两难的是德国人和法国人,受1870年普法战争的结果影响,两大欧陆强权都在考虑下一次战争中主动入侵比利展开侧翼包抄歼灭敌方主力军团(德国人有“史里芬计划”,法国人从1902年开始也一直在认真研究开战后入侵比利时的可行性方案),但在1839年4月19日签署的《伦敦条约》第七条却明确要求“比利时在未来的任何冲突中保持中立”,而这样的中立地位是由缔约国,即英法德三国共同保证的。此外,如果三国中任何一国攻击比利时,那么其它两国将保证他们一定会援助比利时。

    德法两国对《伦敦条约》都有所不满,但最终法国人因为顾忌英国人的反应而放弃了主动入侵比利时,德国人则没忍住,或者说压根就没打算去遵守,之后的历史便是大家所熟知的了。

    阿尔比昂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但他们的政治敏感性和智慧足以让他们预见到一旦帝国提出此类议案,自己将会面对何等尴尬的境地。

    “我国希望贵国能在某些问题上采取谨慎行动,避免将来整合时发生龃龉。”

    这本不该在眼下的场合被提及,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帝国的领土,并不是适合讨论这种重大外交问题的地方。然而时间太过紧迫,在阿尔比昂通过正常外交渠道与公国进行沟通协调的时候,帝国很可能就已经提出了相关议题,为了避免公国搞出什么难以收拾的状况,马尔博罗公爵被授予单独与戈尔恰科夫伯爵沟通交涉的权力,以便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和管控公国的外交动向。

    对阿尔比昂的担忧,公国高层的反应却是不以为然和嗤之以鼻。

    在公国高层看来,阿尔比昂人显然过于沉迷扮演绅士,以至于忘记了斗争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丛林法则,什么是弱肉强食。

    签订条约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未来某个时候时刻撕毁它,至于用什么方式撕毁,撕毁时的吃相好不好看,那是战争结束之后才有时间去考虑的问题。

    没人会去指责胜利者,胜利就是最好的免罪符。

    只有结果才是重要的,手段和过程无足轻重。

    阿尔比昂既想要推进他们的战略规划,又想要保证自己能得到所有预期收益,还希望最大限度减少投入并维护自己的国际形象。可正如共和国流行的名言“自由不是毫无代价的”,获取利益和国际博弈同样如此,没有任何人或国家可以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好处。

    阿尔比昂的担心实在是既多余又毫无必要。

    就连老练的维特伯爵对阿尔比昂在拉普兰问题上的反应也是大摇其头。

    在这位公国的实际当家人眼里,公国最可靠的盟友不是帝国也不是阿尔比昂,而是公国的军队和广袤的国土。

    依托庞大的人力资源和领土,公国进可组成庞大的军团,随时可以挥军西进,退可利用数千公里的纵深、破败的交通、彻底的焦土战术来稀释敌人的攻击,当敌军疲惫不堪时将战线反推回去。

    这是一套被历史证明行之有效的战略,直到帝国崛起,远程攻击武器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出现为止。

    v1、v2、古斯塔夫设备、远程大型轰炸机、无差别轰炸、战略轰炸、精确打击这一系列武器和战术的出现意味着传统概念里“前方”、“后方”界限变得模糊甚至消失。公国过去依仗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在铺天盖地的轰炸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面前,不要说西部的心脏地带,就是正在东方兴建的工业地带也难言安全。面对短时间内不可能弥平的技术差距,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拉近与帝国的间距,搬掉拉普兰这个障碍,将匕首抵上帝国的咽喉。

    老伯爵对此有一番颇有见地的论述,这里不妨引用一下,以便更透彻的理解公国方面的想法。

    “在与帝国爆发战争的情形下,战争一开始就发起猛烈攻势给帝国致命一击的战争计划显然是最好不过的,但现在帝国在技术兵器,尤其是远程攻击武器上的优势使得我军不管是集结还是行军都变得及其危险。经历无穷无尽的空袭、饥饿、疲劳、死亡后,抵达前线的部队不管是战斗力还是数量都遭到严重削弱,这样的部队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御都难以胜任。但如果我军将攻击阵地前出延伸到帝国的边境上,形势即可得到巨大改善。我军将获得一切行动的自由,绵延整个边界的要塞群不管是用于迟滞帝**的进攻还是作为我军进攻帝国腹地的前进基地都很适合。在此种形势下,一旦我国与帝国开战,将令阿尔比昂军更有效地加入我军的行动之中。在阿尔比昂军队的协助下,我们将对敌人形成相当可观的优势。”

    从维特伯爵的发言来看,比起签约然后撕毁条约破坏拉普兰的中立地位带来的政治弊端,公国更看重这样做带来的巨大利好。这其中既有军事上的,也有客观战略上的。

    众所周知,公国的工业化进展相当缓慢,即便在此次共同会议中能从帝国获得有关技术专利,吸收技术并转化为推动工业化的动力,最终由点及面全面开花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投资,在此期间,帝国也不会一直原地踏步。为了保持对帝国的战略威慑,以及尽可能缩短两国距离,公国必须在拉普兰与帝国的边境地带驻军,并且保障这些驻军的日常消耗和战备存储,这就势必需要拉普兰的全方位配合。可这样一来,公国等于将自己的生命线交到了拉普兰手上,一旦拉普兰在关键时刻突然倒向帝国,公国将遭受难以想象的惨重损失。退一万步讲,即便拉普兰愿意全方位配合公国,不遗余力的满足公国的各种需求,这一样会引发帝国的强烈反弹,最终战争在还未准备就绪的情况下便爆发,这同样是公国难以接受的。

    所以从公国的角度来讲,除了由它吞并拉普兰,其它任何结果都是不可接受的。作为公国的忠实盟友,阿尔比昂应该协助公国达成这一目标,而不是浪费时间去关心那些多余又毫无必要的事情。

    “就算有什么人对此不满,声称无法接受,他们又能做什么?在实力和现实面前,感情和道义什么都不是。”

    戈尔恰科夫伯爵抬起下巴,用标准的公国贵族式傲慢语气说到:

    “他们可以管这叫侵略、帝国主义、霸权主义、背信弃义,叫什么都行,反正我们认为这只是在取走我们应得的那一份,而且还是对获得胜利至关重要的那一份。”

18.BABEL(十三)

    “我国尊重拉普兰的主权独立、领土完整以及永久中立,以此为前提,两国将构筑友好互助的伙伴关系,促进从官方到民间的全方位友好交流。”

    “不胜感激,请问这其中是否包括军事方面的……”

    “如果贵国提出要求,我国将派遣军方人员对贵国展开访问,就建立两军交流机制展开讨论。”

    康斯坦丁.冯.牛赖特男爵化身圣诞老人,慷慨的满足着拉普兰特使里斯托.卡廷德勋爵的每一项要求。

    这位临危受命的勋爵是个坚定的爱国者,会说包括精灵语在内的五国外语,且拥有赫尔辛弗斯大学的财经硕士学位,妥妥的学霸一只。让人惊奇的是这位知识分子还有丰富的从军经历,有段时间就蹲在卡雷利阿地峡附近的碉堡里天天怼对面的公国大兵。

    会把这样一个人派到帝国来担任外交特使。足以说明拉普兰的外交政策乃至国家战略正处于重大转型之中。

    对于到底应该倒向哪一边,拉普兰其实也很纠结,高层甚至一度为此爆发大论战。

    倒向阿尔比昂,倒向帝国,维持独立自主围绕着三种主张展开的论战直到半个月前才告一段落,随着阿尔比昂越来越明确其外交态度,“中立,但有倾向”的外交战略成了最大公约数。接下来政府内部反帝国的声音迅速消失,亲帝国的舆论占据了多数,此次派出的外交官更是一个坚定的亲帝国派。为的就是博得帝国的好感,谋求帝国能够为拉普兰出头。

    卡廷德勋爵很清楚,当今的局势其实就是帝国和反帝国两大阵营间的对垒,拉普兰的地理位置十分尴尬,不论其倒向哪一边都会激化两大阵营的矛盾,进而引发全面战争。届时不管谁输谁赢,作为主战场的拉普兰必然是一片焦土。

    想要防止这种情形,拉普兰就必须保持高度中立,绝不彻底倒向任何一边,如果能做到左右逢源就更好。但考虑到公国的动向和拉普兰自身的国力,其事实上只能选择全力防御公国的入侵,同时尽量与帝国保持友好但不结盟的关系,借此达成恐怖平衡,创造出拉普兰的生存空间。

    这个谋略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帝国是否愿意配合。

    谁都清楚帝国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谁也都清楚帝国召开此次共同会议的目的是为了与诸国达成妥协。力挺拉普兰显然与这一目标相悖,在这种时候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帝国完全是一种赌博,如果帝国打定主意不趟这趟浑水,那么就算穷拉普兰举国之物力,也无法结帝国之欢心。

    拉普兰很幸运,他们赌对了。

    帝国对拉普兰的小算盘洞若观火,但他们对此并不介意。

    对帝国来说,拉普兰既是东进的障碍,也是防御公国西进的屏障。假如帝国的战略是先东后西,先陆后海,那么吞并或实际控制拉普兰就是刻不容缓的事项。可实际上帝国已经确立了先西后东,即开战后用六至八个月的时间彻底摆平阿尔比昂,然后挥师东进,用一场九至十八个星期的高烈度闪电战,彻底占领公国的心脏地带,并将公国东方兴建的工业地带纳入中型轰炸机攻击范围之内。之后搓扁还是搓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要想实现这个战略有一个前提,既拉普兰和帝国东部负责防御的部队在开战后必须坚持半年以上,这就使得帝国事实上不可能放弃拉普兰,同时又不可能抽调更多宝贵的资源和兵力去进驻拉普兰,和公国展开对峙。在这种环境下,利用转让技术专利和投入资金帮助拉普兰,政治上保证拉普兰主权独立和永久中立化就成了最符合帝国利益的选项。

    但帝国方面也很清楚,即便碍于国际情势和阿尔比昂方面的劝告,公国最终或许会在公约上签字,但之后总会找个借口,比如士兵巡逻失踪、铁路被炸、化妆成拉普兰军队攻占己方边境村庄、或者随便打个几发炮弹在己方领土上,之后一口气扩大事态,入侵拉普兰。如此一来不管各方是否愿意,最终都会因为条约的约束和保护自身安全利益,陆续启动总动员,接下来就是无可避免的大战。

    帝国当然不会容许事态如此演变,但他们也必须确保拉普兰的中立化,为此国际公约必不可少。在两难之中反复权衡之后,最终皇帝拍了板。

    一份确保拉普兰中立地位的国际公约,但其中给公国留下一条缝隙,一个可供利用的念想。

    如果说之前的方案对应的是《伦敦条约》,那么李林现在提出的方案对应的是《华盛顿条约》。

    1922年2月6日签署《限制海军军备条约》后,美国海军欧内斯特.金海军上将对这份条约有一番辛辣但恰当的评语:“在日本的全部外交史中,还从来没有过像在华盛顿裁军会议上这样重要、付出代价如此之小的全面胜利。它获得了一个需要为之奋斗50年的国际地位,而且能够不流血地完成,甚至感情上也不受到伤害……不要忘记,今天日本在太平洋和亚洲有一双绝对自由的手,而这是我们在华盛顿会议的条约中给他的。”

    海军上将的发言里多少有些发牢骚的成分,但对照后来的历史,他这番论断并不过分。

    华盛顿条约迫使美国终止了在关岛、菲律宾、阿留申等接近日本的前沿哨位的基地建设,日本本土及周边水域的安全得到了高度保证,这是1853年美国佩里舰队叩关日本以来的第一次,日本获得了西太平洋地区不可动摇的海上霸权。而在后来的战争中,菲律宾、关岛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伊始即被日军迅速攻占,直到距离战争结束还有不到一年,美军才以惨重的代价收复两地。

    李林不会重复美国人养虎遗患的故事,但放着这么一个绝佳的素材不利用,也不符合他的一贯做派。

    最终李林给出的是一个《伦敦条约》和《华盛顿条约》的奇妙混合体。

    在新版本的国际公约里,所有签约国一致承认并尊重拉普兰的独立、领土和主权的完整,遵守“在拉普兰之门户开放或各国商务实业机会均等”的原则。同时由三大强国组成对拉普兰的国际银行团,所有给予拉普兰的各种贷款均由该银行团负责(实际上就是垄断),并由银行团监督并部分控制贷款的使用。

    李林很清楚,以上原则基本满足了公国的底线,尤其是“门户开放”这句口号公国一定会用自己的逻辑对其加以解释。即所谓“门户开发”是拉普兰打开大门对公国开放,实实在在的开放市场和资源供他们掠夺。以公国的脾性,即便签字立约,乃至官方一再发声保证尊重拉普兰的领土完整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原则,但这并不妨碍公国蚕食拉普兰的领土,扩大势力范围,排挤外国工商业。

    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我们不会制造争端,但我们会制造争端的隐患,只需要公国自己把事情做出来并直接扔到阿尔比昂的脸上,阿尔比昂的诸位老爷就不用再为如何处理和公国之间的关系吵吵闹闹地讨论上几个月了。”

    “银行团当然是我们主导,但我们可以增加阿尔比昂在其中的份额,一旦公国阻挠银行团的运作,排挤外国工商业,实际上也是在排挤阿尔比昂的势力。阿尔比昂商人和与此有利益关联的贵族可不会觉得这是亲善友爱的表现,更不会认为这是对待盟友应有的态度。”

    “在利益冲突面前,盟约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东西。”

    “至于拉普兰,帝国当然会全力保证他的独立、领土、主权完整,并且提供他们需要的技术专利和各种商业贷款,相对的,拉普兰也要对帝国开放市场,并且保证不会加入任何针对帝国的军事、政治、经济同盟当中。”

    皇帝的计划获得了军政大佬的一致拥护,外交部表现的甚至比军方更有信心,在外交部的内部会议上,一群外交官纷纷对皇帝的计划拍案叫绝。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计划吗?

    拉普兰获得了一份保障独立自主和永久中立的公约;阿尔比昂维护住了同盟,并且获得了进入拉普兰的金融和商品市场的机会;公国得到了“门户开放、机会均等”的保障每个国家似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实际上真正获利的只有帝国。

    公国会曲解“门户开放”,不断蚕食拉普兰,这等于将拉普兰更加推向帝国;此外公国在商业领域的排他性行为不止针对帝国,实质上是针对所有国家,也包括阿尔比昂在内。其最终目标就是吞并拉普兰,把所有资源控制在自己手中,为与帝国的战争做准备。可这种行为不但等于打了阿尔比昂的脸,更直接损害了阿尔比昂的利益,这些矛盾的积累发酵最终会成为破坏两国同盟的楔子。

    至于帝国,要做的就是全力促成公约,之后只要扮演一个忠实遵守公约,履行条文内容,愿意倾听拉普兰诉苦和阿尔比昂抱怨的主持攻到者。其余的事情,这几个国家自己会完成。

10.BABEL(十四)

    上午八时三十分,西南方向突然爆发出如同浪潮般的欢呼声,正忙着勾心斗角和拉关系的诸国使节纷纷闭上了嘴,朝着声浪传来的方向张望,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盛大典礼的揭幕者、帝国的主人马上就要来到了。

    在摩托队的引导下,挂着帝国旗和皇帝专属鹰旗的黑色豪华敞篷阅兵车飞快驶入导引车道,“语言之塔”广场前聚集的群众顿时发出震天响的欢呼。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帝国必胜;吾皇必胜;

    各式各样的口号乃至毫无意义的音节交汇成巨大的海啸,差一点就掀翻了观礼台。

    相比身旁脸色苍白的赛雷斯外交官,还有不远处面色凝重的阿尔比昂、罗斯联合公国特使,密涅瓦表现出的镇定和淡然让人刮目相看,要知道她如今可是站在敌国领土上,面对这等山呼海啸的声势尚能泰然自若,不愧是王家血脉,一肩扛下整个共和国千斤重担的女杰。

    其实密涅瓦对眼前的场景并不陌生,旧查理曼王国时代比这规模更大、更狂热的场景多了去了。比起那时候的查理曼人,精灵们的表现算是相当克制的。

    可就算是这样,说没有触景生情,没有一丝对故国的眷恋和哀伤,那也是骗人的。

    密涅瓦淡然的假面下,正在拼命压抑怒火和哀伤。

    不光是作为国家代表不能在公开场合让共和国沦为他国的笑柄,更因为那个身穿白色礼服,走上演讲台的男人,不,怪物。

    任何一点微小的破绽和动摇都会成为可供他操作的题材,在和他的斗争经历中,密涅瓦早已领教了这一点。在这种重大场合上,她绝不会将内心的情感轻易显露出来。

    只是想法是一回事,能否贯彻想法则是另一回事。

    白色?

    盯着皇帝的正装,密涅瓦微微眯起眼睛。

    李林在绝大多数都是以黑色或深色系服装出场,一度让人以为他有恋黑癖。不过在密涅瓦这种经受过王家审美养成的王族看来,选择以黑色为主调倒也符合李林的发色与体格,黑色的沉稳庄重和李林一贯的做派也很相衬。

    至于白色……倒也说不上突兀违和,反正李林是当今世界最好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合适,就是穿睡衣都能穿出一股哲学家的气质。但是以白色为底,以金丝绞成的纹饰和绶带明明是很耀眼的服装,但穿在李林身上却丝毫不显浮夸,隐约间还透出一股近似冷漠的威严。

    冷漠。

    密涅瓦想了半天,唯一能准确描述缠绕在李林身上的氛围的,只有这个词了。

    不是冷酷,也不是高冷。

    他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会用高压强迫别人在他面前低头,和李林接触过的人都不会忘记皇帝如沐春风般的态度和招牌式微笑。但只有密涅瓦这样和李林有过深入接触的人才知道,李林对任何人都很公平没有任何差别的冷漠。不论对方是谁,有什么样的经历和身份,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名字,一个数字。

    就连罗兰也不例外。

    如果说平等对待世人是神明使者必备的要素,李林毫无疑问是合格的神明使者。

    就在密涅瓦的脑海里飘过冷嘲热讽的时候,李林已经登上了演讲台。

    “全体肃静!”

    司仪庄严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响彻全城,几近癫狂的欢呼浪潮立即平息下去,外国游客和市民通过望远镜和遍布全城的投影界面紧盯着演讲台上的皇帝,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深怕错漏掉任何细节。

    政治界同样对颜值有着较高的要求,长得帅又有气魄的总是更受欢迎,皇帝的颜值放在俊男美女扎堆的精灵里也是出类拔萃,这方面连那堆老牌王室都只能甘拜下风。再加上帝国皇帝和神意代行者的身份,皇帝在诸国民间也有不少女性粉丝,其中不乏迷得一塌糊涂的铁粉。

    此刻的皇帝更是将无数女孩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搬到了现实里,然而现场洋溢的气氛却和演唱会或追星族聚会截然不同。

    现场狂热的空气,外国来宾的紧张与不快,还有潜伏在台面下的各种算计等等,全都被李林压倒性的存在感给吞没了。

    所有人的大脑都呈现一片空白,所有人都化为一件件乐器,指挥乐器的便是李林,掌握了现场气氛的他无需指挥棒和乐谱,每一次举手投足,每一次呼吸,迷惑人心的血色眼瞳每一次转动都会让乐器们鸣响,若有若无的音乐常伴于皇帝的四周。

    直到皇帝正式登上演讲台,司仪威严的喝令响起,人们才如梦初醒。

    “天佑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皇帝陛下!吾皇!”

    “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按照惯例,所有帝国公民挺胸立正,向皇帝三呼万岁。

    李林举起权杖,先对着观礼台上的贵宾和部下,接着转过身向四周围观的市民和游客还礼。现场瞬间爆发出一阵比之前更响亮的欢呼和鼓掌声,彩纸花瓣如雪片般飞落,“万岁”的轰响不绝于耳。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耳朵里只剩下一片蜂鸣。

    沐浴在这近乎失控边缘的狂热氛围下,阿尔比昂和公国的特使也不禁有些变色,观礼台上的外国贵宾中,只剩下密涅瓦神色如常。

    司仪“肃静!演奏会歌!”的声音响起,一直在等候命令的军乐队指挥用力挥下指挥棒,一通急促的前奏响起,《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雄浑的曲调回荡在整个波恩上空。

    依照惯例,应该是先演奏会议主办国国歌,然后再演奏会歌,但显然帝国为了放低身段,避免太过强势引发他国不快而做出了调整。密涅瓦用余光瞥了瞥左右两侧,使节们的表情果然有所缓和。

    当然,坐在这个观礼台上的都是人精,这种小细节乃至皇帝接下来的演讲都不至于让他们动摇。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谈判,其它国家可能会出什么牌,报什么价,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如何讨价还价,如何应对压力,如何施加压力……对职业外交官来说,这些才是重头戏。

    皇帝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在军乐队演奏结束后的演讲里,他也没谈太多的主义和主张,其演讲重点一直是对此前战争中的悲剧表示哀悼,对战争中倒下的年轻生命表示惋惜,接着就是对此次共同会议的期待,以及对达成裁军协议和建立长久和平的信心。

    就在各国代表以为这通演讲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是一篇传统的、优雅的、空洞无物的开幕词时,皇帝直截了当的抛出了帝国的第一张牌。

    “整个世界都在关注本次会议,期望减轻由于军备竞赛带来的沉重负担。”

    皇帝竖起食指,逐字逐句地说到:

    “帝国政府认为,我们应当毫不拖延地满足这一愿望。在此,朕向诸国代表及所有国家的君主、领导人提议:停止军备竞赛,主要海军强国,帝国、阿尔比昂、罗斯联合公国、卡斯蒂利亚、拉普兰、共和国,按照5:5:3:1.75:1.75:1.75的比例裁减海军军备,将超过这一比例的主力舰和辅助舰艇全部废弃或凿沉。”

    在皇帝这番突如其来的演讲结束一分钟后,广场前响起欣喜若狂的如雷掌声。

    ###########

    “那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演讲。”

    拧开水龙头,打开留声机,法夫娜给自己倒了一杯杜松子酒,罗兰则正把一个滤纸漏斗安放在咖啡杯上,一旁正在煮着的水壶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在帝国,窃听和监控无处不在,以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的工作热情和爱岗敬业精神,波恩的大小旅馆、公共厕所、啤酒馆等等地方肯定都安装了窃听器,在这种环境里,噪音多少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他一直很擅长这种事情给别人惊喜和提出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把磨好的咖啡豆倒进滤网,罗兰一边往里面加水,一边说到:

    “现在球已经踢到了诸国的脚下,想不接都难了。”

    直到共同会议召开前,帝国、阿尔比昂、公国三方海军总吨位比例为10:13.5:4.9,现役主力舰吨位比例为10:13.9:6.8,如果把已经开工建造的那一部分计算在内,主力舰吨位比例则为12.8:10:5.8。老牌海军强国阿尔比昂并不占多少优势,特别是工业产能、造舰技术方面更是全面落后帝国,且主力舰老化程度远高于帝国。一旦帝国开足马力大造军舰,阿尔比昂势必将面对数量和质量同时失衡的危局,这对他们来说显然难以接受。罗斯联合公国的问题与之类似,而且公国是个传统陆权国家,长期将资源向海军倾斜,势必会挤占陆军的份额,造成财政压力,影响陆军现代化和国家从农业国向工业国转变的进度。

    皇帝的提议等于解除了所有国家的困局,帝国早早就将底牌透露出来,看上去诚意满满。更重要的是帝国愿意主动裁减比例份额之外的军舰,并停止新造主力舰,这对已经被海军军备竞赛搞得疲惫不堪的各国,不啻于从天而降的福音。

10.BABEL(十五)

    一般来说,政客的信用普遍不怎么让人放心,因为他们像银行家一样狡诈,像讼棍一样善于搬弄是非和玩文字游戏,像职业诈骗犯一样贪得无厌。纵然他们在公开场合说了什么,允诺了什么,最后能兑现的恐怕连一成都不到。

    皇帝不是政客,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可以算是政治家,而且是信用比较坚挺的那种。

    皇帝说得每一句话都会变成现实,他的口头发言甚至比签字画押的条约文本更值得相信。换做是公国,就算沙皇陛下签了字也证明不了什么,公国在历史上唾面自干、撕毁协议的事情干得太多了,对他们来说,只有他们愿意遵守的条约才有遵守的价值,反之就和厕所里的纸没什么区别。

    皇帝的信用毋庸置疑,但在谈判还未开始就亮出底线,这种举动是否恰当?难道帝国就不怕因此在之后的谈判中陷入被动?

    “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说到底,谈判是依托实力进行的。帝国都主动让到底线了,谁有那个实力让帝国吐出更多?”

    吹散芬芳氤氲,罗兰苦笑了一下。

    “倒不如说,帝国表现得诚意十足,而且给出的是阿尔比昂和公国所能想到的最优惠条件。”

    几个主要大国都清楚,一旦展开军备竞赛,最后被拖垮的一定不是帝国。

    会议前阿尔比昂一再声称要保持“两强标准”,即阿尔比昂的海军实力必须是第二和第三海军强国实力之和,甚至超出。公国也一再声称“准备花和帝国一样多的钱来建造军舰”。但这些都只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两个国家绑一块,钢产量、发电量、人均收入等硬指标都不到帝国的一半,一旦开启全面军备竞赛,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撑下去的。光是眼前的扩军就已经搞得两国不堪重负,他们又何来资本与帝国竞争?要真有那份实力,何必炮制出一堆鱼死网破的作战方案,准备在自己被拖垮前开启世界大战?大可陪帝国耗下去嘛。

    阿尔比昂、罗斯联合公国对军备竞赛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资本又有实力同时建设陆海空全方位军事霸权的唯有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但皇帝和诸国都很清楚,军备竞赛一旦开始必然引发战争。为避免引发恶性结果,帝国主动提出进行裁军和谈,皇帝还直接在开幕致辞上明确画出一个大致的框架轮廓,可以说帝国已经充分展现了诚意,诸国也对此回响热烈。

    “接下来谈判多半会在皇帝划定的范围内进行微调吧。”

    “阿尔比昂和公国会承认这个比例?”

    “这已经是他们所能要到最好的条件了。”

    罗兰的语气十分笃定。

    或许在一些人眼里,帝国提出的要求是苛刻的,甚至带有羞辱性的。特别是对海权格外敏感的阿尔比昂,帝国要求获得与阿尔比昂相同的舰队吨位简直是一种挑衅。可实际上这已经是充分考虑过阿尔比昂的现实能力和需求后,帝国方面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让步了。

    帝国海军规模或许略逊阿尔比昂,但技术层面却远远领先,更要命的是帝国海军拥有大量的潜艇,这些水下杀手在此前的战争中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威力。以当前各国技术水平,想要在茫茫大洋中发现、定位、击毁帝国的水下狼群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面对帝国以破袭战为主的海军战略,阿尔比昂其实急需的是大量能护卫商船的护卫舰,主力舰反而是次要的。之所以拼命建造主力战舰,一来是王家海军的战略重心依然是舰队决战,要想扭转这股惯性,绝非朝夕之功。二来则是阿尔比昂收到帝国方面正在研究一种新型主力舰的情报,这种战舰革命性的取消了二级主炮,采用史无前例的全重型火炮设计,其性能参数更是令人发指。目前获得的两个设计方案情报中,其中一个标准排水量为八万吨的设计采用了五座三联装460主炮炮塔,而另一种设计虽然只采用406主炮,但它的炮塔却是空前绝后的四座六联装……而这还不是最疯狂的,某些未经证实的情报显示,帝国海军造舰委员会要求技术团队对一种标准排水量十五万吨,安装四座双联装800主炮的超级战舰展开可行性研究……

    这真是发了疯了。

    阿尔比昂目前才刚开始掌握三涨式蒸汽机、变速齿轮箱的结构、原理、制造、维修和保养,换句话说,他们才一只脚跨入蒸汽时代。而帝国上来就是超无畏舰,甚至是堪比移动要塞的夸张设计……这不掀桌还能继续玩吗?

    如今帝国主动提出冻结新型主力舰的建造,并且愿意在淘汰旧舰的基础上持有和阿尔比昂相同的吨位份额,考虑到帝国海军的舰船多为8年左右的新舰,而阿尔比昂王家海军庞大的阵容里超过七成是老旧的木制风帆战舰。根据舰龄满二十年可建造新舰替换的提案,阿尔比昂可以通过以旧换新的方式逐步更新自身舰队之余还能在吨位限额内扩充一部分,而帝国则要等到十二年以后才能开工建造新的主力舰,从设计、规划、建造、舾装到建成服役,至少又要用掉五六年时间。如此一来阿尔比昂等于多出了近二十年时间来强化海军舰队。之后只要对主力舰、辅助舰船的吨位、性能参数做出限制,基本上双方的技术、产能、新舰队规模上的差距在二十年内算是保住了,之后只要再动点脑子寻找钻空子的机会,说不定还能缩小差距。

    公国那边的情形也大致类似,而且公国海军的规模本来就不大,能获得帝国或阿尔比昂份额的六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这是他们能获得的最好条件,此前就算是最好的美梦里都不曾出现过如此优渥的条件。在皇帝致辞结束的那一刻,马尔博罗公爵和戈尔恰科夫伯爵的卖力鼓掌绝对是发自真心。

    只是帝国绝不是甘心白白付出的国家,现在的后退,是为了在未来,向前更大步的迈进。

    罗兰大致上能够猜得出,李林在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想法,同时也猜得出,他想要获得什么样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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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兰正在泡咖啡的时候,“语言之塔”内的迎宾会场正在召开亲善酒会。

    一般来说,外交宴会流行的是冷餐会。但这次宴会的宾客数量庞大,全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一半都在这里了,这些宾客从身份职务地位到风俗习惯口味都各不相同,继续按照传统举办,难免发生众口难调的问题。

    为了回避发生外交问题的风险,也为了减轻厨师的压力和方便宾客们交流感情,亲善酒会被设置成了自助餐会,客人们可以根据各自的喜好拿取自己喜欢的食物和酒水饮料。如果有需要,还能指定厨师现场制作料理,在场的厨师都是从帝都亚尔夫海姆顶级餐厅饭店征调的主厨,就算是口味再刁钻古怪的客人,也能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不过即便如此,一开始还是有些思想保守的客人认为端着盘子站着吃饭是一种野蛮的行径。但很快,随着亚尔夫海姆爱乐乐团的音乐家们奏响舒缓悠扬的轻音乐,在美食、美酒的助兴下,客人们开始渐渐遗忘开始的小疙瘩,愉快的交谈起来。

    《醇酒、美女和歌声圆舞曲(wein, )》轻快的曲调中,一群谈判专家和海军军官正在发表自己的高见。

    “我方认为,条约中应该明确新型主力舰的吨位和主炮口径,标准排水量一万吨,主炮口径不超过305应该成为上限。”

    说话的是阿尔比昂代表团的技术顾问,阿姆斯特朗造船厂的设计主任阿瑟.考斯特勋爵。这位设计了一辈子战列舰的老学究很清楚他的祖国和王家海军需要什么样的主力舰,以及这种需求反映到条约中应该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

    一言以蔽之,阿尔比昂的技术力和守护海权的需求决定了他们需要小型战列舰。

    小型战列舰的根源可以追溯到风帆时代的74炮战舰,和动辄百门火炮的一级战舰相比,前者有后者四分之三的火力,同时更廉价更容易大量生产,实战部署也更为灵活。可以说风帆时代,性价比最优化的74炮战舰才是一个国家海上力量的脊梁。

    74炮战列舰的成功对后来的海军发展造成了深远影响,只要一遇上财政紧张,海军内部就有一堆“聪明人”跳出来鼓噪“建造二等战列舰”。按照他们的想法,既然财政和技术无法允许建造巨无霸式的超级战列舰,那么出于平时保持舰队规模,战时维护海权和展开破袭战的需要,在和平时期建造拥有战列舰级别火力的大型巡洋舰或缩水版的战列舰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和平时期这些战舰承载维持阿尔比昂本土和海外殖民地联系,保持海上通道畅通的重任;战时则可以根据需要或是投入护卫船团的任务,或是执行针对敌国的海上破袭战,如果有需要还能编入主力舰队,投入到舰队决战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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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11/ 第一时间欣赏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所写的《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为转载作品,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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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介绍:
不着寸缕的美少年注视着匍匐在眼前的有翅爬行类,那自踏上异界土地以来一直紧闭的唇线开始变换,声音出现在幽暗的意识空间。
“判定计划主导及相关人员全数死亡,与地球方面联络完全中断。进入自行行动模式。变更登录名为预定完全体【李林】。结合当前情况,自主选择任务B4。”
有了李林这个名字的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仿佛带上了地狱最深处的冰霜寒意。
“渗透、侵入低程度文明,将其殖民地化,地球化。”
一个最终兵器少年,在魔幻的异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战争。
于是,他开始继续自己的使命。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