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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文阅读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txt下载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前往共和国(十七)

    第一次震撼反应最强烈,之后随着次数增多,不过强度如何提升,已经适应甚至麻木的人们都会不会再有初次震撼所感受到的那种强烈冲击。

    马赛也是这样。

    初次见到皇帝时,他甚至无法思考,心里只有觐见神明时的恐惧和敬畏。与罗兰相谈时,他已经能提出他自己的一些观点和想法。在和密涅瓦隔桌面谈时,他心中也只是因为见到传奇美女略感激动而已。

    遇到的重量级大人物太多了,难免会产生“啊,所谓大人物就是这个样子”的想法。马赛虽然不会被定式思维所束缚,但也很难完全摆脱经验的惯性。

    所以当他从马车上下来,面对眼前和帝国“人民公寓”相差无几的五层单元楼住房时,他此前对大人物们的感官又一次遭受了冲击。

    堂堂共和国议长住这里?就是四等公民社区干部或工厂监工住的都比这里好吧?

    望着眼前覆盖有一层爬山虎,从郁郁葱葱绿叶中隐约可见米黄色粉刷层的一层两户式单元楼,马赛不禁浮现出一个有些不敬的想法。

    共和国财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都没钱给议长弄一套像样的住宅吗?

    不能说马赛势利眼,也不是他对高官显贵的认知太大众化。毕竟连那个不喜欢豪华居所的皇帝也要考虑帝国的脸面和威信,入住那栋艺术博物馆或者园艺展览会一般的无忧宫。共和国再怎么强调公平公正,国家首脑的居所也是关系到国家脸面和安全的重大问题。别的不说,光是国家元首及家属的人生安全就是个让人不得不慎重对待的问题,一些慎重过头的议员甚至提议直接按照要塞的图纸来修建领导人官邸。另一些旧王国时代的老臣则认为事关国家颜面,搞出一个要塞也太不像话了,按照波旁宫的格局,建造一座缩水版的小宫殿也就是了。结果这个方案又被社民党的议员们给枪毙了,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国家财政都还没正式搞起来,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与其把宝贵的资金花在一栋不知道能住几天的豪宅上,还不如用在更要紧的地方。

    最后被采纳的是社民党的意见,其中除了密涅瓦本身对奢华住宅兴趣不大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钱和人心的问题。在财政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搞纯属面子工程的官邸不但增加额外的财政负担,占用宝贵的劳动力,还很容易领导阶层不知民众疾苦,贪图安逸享受的印象。这将对民心士气造成沉重打击,对急需内部团结凝聚力的共和国不啻于一场灾难。

    于是建造官邸的事情就被搁置起来,但各方一致认同,鉴于和帝国之间的对峙长期化态势已经明朗,财政好转之后还是需要建设一座官邸。在此之前,包括议长在内的领导层先入住国家分配的宿舍。

    所谓宿舍,也就是这种单元楼了。

    可就是这种单元楼,密涅瓦也很少有机会回来享受片刻的宁静,她大部份时间都是在办公厅里度过的。在可预见的未来,这种生活模式依然会持续。

    落寞和叹息快速泛起又快速消失,经历了太多试炼和考验的王女兼议长已经能熟练的控制情绪,只见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带着懵懵懂懂的三人走入这栋被称之为“家”的住宅。

    “好慢哦,王姐。”

    刚走进房门,一个金丝雀般的童音便迎了过来。不等马赛反应过来,一名金发男孩从密涅瓦右手边探出头来。

    仓鼠?

    松鼠?

    水豚?

    看清男孩的容貌后,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具备“可爱”这一要素的啮齿类动物,因为成长环境不同,想到的具体种类也不一样,但都具备“可爱、治愈”这类共同要素。

    斜过身子探出脑袋的,是年仅十岁左右的纤细男童。

    身形修长匀称,脸庞轮廓和五官犹如白瓷人偶般白皙精致,翠绿色眸子如翡翠般闪闪发亮,软金般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

    从头到脚,这个男孩身上满是惹人怜爱的要素,“夜莺”和“知更鸟”差点就把持不住,当场冲上去将男孩抱在怀里,一边小心呵护,一边将那些可爱的、能够治愈人心的成份统统吸进身体里。

    这种冲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们没能像马赛一样抓住男孩发言的重点。

    当今世上,能称呼密涅瓦为“王姐”的,只有一位。

    仅存的波旁王家血脉之一,夏尔.德.波旁王子。

    或许这位殿下太过年幼,在之前的大战中几乎没怎么出场,在诸多招人怨恨的波旁王家直系男性成员之中(路易王太子和第二王子就不必说了,就连老国王也成了怨恨对象,尽管这位老人在大战期间基本在床上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了,可在民众眼里,生下两位王子,教育他们成长,并赋予莫大权力给那两个混蛋的老国王一样有罪),夏尔王子是唯一被民众同情的一位。包括帝国的学者在内,人们普遍认为这位年幼的王子实在生不逢时,若是太平年代,就算无法继承王位,被赐予封地,当个闲散亲王总是没问题的。然而生逢乱世,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布衣百姓,能自主决定命运的人总是少之又少。何况一介手中无权,又没有强力的母系亲属,头顶王子头衔实际和平民百姓无异的小孩。是故绝大多数人都对这位不幸又无助的王子报以同情。

    “就是他们吗?”

    夏尔王子的声音既兴奋又紧张,加上泛红的脸孔,不禁让马赛想起第一天上学前夜的自己。

    没错,就像是非常寂寞,很期待能交到朋友的孩子一样。

    还没等马赛等人回过神来,密涅瓦回头露出柔和的笑容。

    “欢迎来到新家,要不要先来一杯咖啡呢?”

    #############

    早早用餐结束后,三人就回到分配给他们的房间里各自休息去了。

    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加上陌生环境带来的冲击,对已经习惯了战场和帝国治理下的三人,会感到疲惫也是难免的事情。一下子进入一个可以让他们可以感到安心的环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此前一直积累的疲惫也彻底释放了出来。

    “……只知道服从命令和死亡的孩子吗?”

    小口啜饮着咖啡,密涅瓦小声呢喃着。

    客厅里只剩下享受餐后咖啡的密涅瓦,还有嘟着嘴端坐椅子上的夏尔。

    “他们全都睡着了。本来还想听他们说说本土那边的事呢,真是扫兴。”

    嘴里如此抱怨着,手里却抓着一盒崭新的扑克牌,看来他是迫不及待想打着听取见闻的名义,找他们一起玩。

    看见幼弟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密涅瓦不禁有些莞尔,同时也泛起淡淡的罪恶感。

    从报告上来看,三个人的人生似乎没什么交集点,即便是同样隶属“自由军团”的两个女孩也有很多差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长期生活在恶意、死亡和压迫之下,熟悉军队或类似军队的环境,对所谓的“正常社会”或“帝国之外的社会”缺乏概念和适应性。

    正直温和的成年人经历了残酷的战争后尚且难以顺利回归并适应正常社会。他们也是一样的。

    “夜莺”和“知更鸟”在最需要关爱和照顾的儿童时代就失去了至亲,之后就栖身于“自由军团”之中,每天听到、看到、接触到的都是死亡和杀戮,不然就是各种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马赛的情形比她们好一些,但帝国的军事化教育和管理已经在他身上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记,像之前那样在短时间内阅读移民法律,迅速记住其中具有急迫性和实用性的部分即便那是便于阅读的简化版小册子也是共和国治下的同龄人所难以做到的。

    对他们而言,习惯安逸和善意,不带怀疑和警惕的目光去打量四周,恐怕比适应一个新的战场环境要困难的多。

    要让这样的三个人,去适应如今的共和国,让他们看到共和国的方方面面,好的,坏的,美丽的,丑陋的……全部都要看到。

    真不想让他们见到啊,如今的共和国。

    罗兰在电文中满是苦笑色彩的最后一句,其中想要表达的东西,密涅瓦可谓感同身受。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让这些年轻人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犹如理想乡一般的国度。然而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总是大到令人绝望,共和国距离所谓的理想乡还有太过遥远的路程,放眼整个世界,从各种指标意义上来讲,最接近理想国度的反而是帝国……

    这实在是太过讽刺,心理承受能力不足的人甚至可能因此一蹶不振甚至自杀,好一点的也有可能彻底动摇三观,转而相信帝国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才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现在就让他们看到共和国的方方面面,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呢?

    考虑到罗兰的提案,还有当前的局势,说这是一场豪赌也不为过。但如今的共和国根本没有拒绝这场豪赌的选项。

    “国家兴亡,在此一举……吗……”

    密涅瓦低头望着杯中的黑咖啡,内心泛起一阵阵漆黑的涟漪。

8.观光旅行(一)

    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

    简简单单十个字道尽了国际社会的真相,说出这句警世格言的那位外交官曾几何时也曾相信公理与正义,结果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还背上一个“国贼”的骂名,最终看破红尘当了一名修士。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用自己的一生总结出国际外交的真相。

    国际社会的唯一至高准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公理和正义不过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遮羞布。只有弱者才会相信和依靠这样一块无足轻重的遮羞布,而强者特别是那些制定国际秩序规则的强者,他们负责制定标准,定义什么是公理,什么叫正义。

    符合强国利益的才能称之为公理和正义,反之就是邪恶与残暴。

    什么?双重标准?不要脸皮自打嘴巴?

    首先,脸皮是什么东西?能拿来吃还是拿来穿?其次,你有意见,大可以撸起袖子让我们双方用拳头来辩论一下嘛,只要你拳头比我大,比我硬。大可以让你来定义什么叫公理和正义。

    所谓国际协调,所谓大国外交,说到底就是实力外交。没有实力,自然也就不存在外交,只有单方面任由强者摆布或蹂躏而已。这是一切小国、弱国的宿命与悲哀。

    现如今,约翰.杰伊**官对个中滋味有了彻骨的理解,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什么叫强权即公理,他已经是痛彻心扉的理解了。

    “杰伊阁下,这是帝国最后的底线,在此基础之上任何修改和讨价还价都是不可接受的。”

    康斯坦丁.冯.牛赖特男爵竖起食指晃了晃。

    “一个字都不行。”

    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最高**官就要掏出手杖或是丢出手套和眼前的混蛋进行决斗。总算杰伊**官是个有着足够修养和自制力的绅士,这才没闹出血溅谈判桌的惨剧。

    他并不怯懦,也不怕事,他在年轻时代一共与人决斗23次,无一败绩。如果真的丢出白手套,和牛赖特男爵一决生死,倒下的一定会是对面那个尖耳朵混蛋。

    然而杰伊**官控制住了自己,他很清楚,牛莱特男爵不过是个传声筒,真正在控制这场谈判的是皇帝。而面对皇帝的要求,面对蓄势待发的帝**队,共和国、阿尔比昂、罗斯联合公国、塞雷斯、卡斯蒂利亚有谁能说“不”?有谁敢说“不”?

    即使撇开国家实力和皇帝个人的因素,杰伊也不的不承认,眼前这样一份条约已经是帝国能给出的最优惠条件了。换成他坐在牛赖特男爵的位子上,同样不会允许共和国再讨价还价。

    共和国就莱茵兰号事件道歉、赔偿、处理相关责任人;

    帝国承诺尽快解除对共和国的封锁,许可共和国商船前往帝国指定的港口靠岸交易;

    共和国承认帝国的合法性与正统性,作为回报,帝国承认共和国存在的事实,并派遣高等事务官常驻新奥尔良,协调、处理两国间通商往来的问题;

    为保证帝国外交公职人员的安全,帝国将派遣一个海军陆战队营,常驻新奥尔良;

    帝**舰不进入共和国离岸十二海里范围,此范围之外,帝**舰对海上航行的船只拥有临检权,发现有违法犯罪行为的船只一律扣押;

    共和国承诺不支持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和反帝国组织,不得资助、收容、雇佣、武装被帝国官方认定的恐怖组织或个人;

    帝国有权引渡潜逃至共和国的罪犯,共和国应对此提供协助,且不得拒绝引渡要求;

    帝国承诺允许共和国以“政治实体存在”的形式参与国际军备控制的多边谈判;

    与此前的文本相比,帝国撤回了一些太过露骨的苛刻条件,但这并不意味着帝国转性了。作为交换,他们增加了一些在他们眼里“理所当然的要求”。而这个最终版本的合约,对共和国国民而言,无疑是将他们的尊严丢进泥里用力踩踏。

    帝国的要求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承认现状;

    确立帝国和共和国之间的地位;

    断绝抵抗组织与共和国之间的联系;

    承认现状那一块倒还好说,鉴于帝国在军事上的明显优势,无力打破现状的共和国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承认。

    问题在后面两项。

    派遣高等事务官而非公使或大使,且只有帝国单方面派遣入驻,表示帝国并不承认共和国是合法国家,而是将之置于等同殖民地的位置上。派遣军队哪怕只有象征性的一个营也是对共和国主权的践踏。至于引渡罪犯云云,都是帝国单方面提出要求,共和国只能服从并提供协助。这等于从事实上将共和国视为殖民地或属国。

    关于共和国断绝与各种抵抗组织的联系更是全体共和国国民无法接受的,这等于是掐断查理曼人复国的最后一丝可能性,让共和国国民看着那些抵抗者被帝国屠杀殆尽。国民们绝不可能接受这种条件。

    当然,帝国也不是毫无付出。尽管并不情愿,但他们承认了共和国存在的事实,引渡协议也算是变相承认了共和国的法律,变相承认12海里领海与解除海上封锁更是共和国无数靠海吃饭的人朝思暮想的。允许共和国参加国际军备控制谈判则等于承认了共和国的国际地位。可这就是共和国所能得到的全部,与沉重的付出完全无法相等,还承受了额外的屈辱和损失。

    不管是从国家安全和尊严,抑或是国民感情上,共和国都不可能接受这种无礼的要求。共和国政府和人民也完全有理由反对这苛刻到极点的八项条件。

    但是,就像前面说的,要想拒绝,要想获得更多,首先要有实力。外交谈判只相信实力,不相信眼泪。

    “杰伊阁下,这是吾皇亲自设定的最终条件,贵方要想清楚。”

    牛莱特男爵盯着脸色苍白的共和国最高**官,一字一句的说到:

    “生存抑或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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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去请示吧,反正那是共和国自己的烦恼,我们只要有人签字就行,至于签字的人是谁,那很重要吗?”

    李林的脸孔微微侧转,淡淡的微笑在午后的阳光下与冷笑相仿。

    以他的身份,不要说冷笑一下表达对共和国的讽刺,就算说上一堆尖酸刻薄的话,听到的也只会说“陛下英明,陛下所言极是”。不过他向来不会浪费时间在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上,等着他去处理的事情多的是。

    “鉴于双方的实力差距和国际局势,共和国最终一定会签字,作为全权代表,约翰.杰伊**官的政治生命也到头了。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从这件事情上进一步榨取利益。”

    “要从共和国政党中挑选合作者,把他扶上最高法院首席**官的位置吗?”

    尼德霍格躬身问到。

    说到进一步榨取利益,亲卫队队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人事。

    与共和国的协议文本已经确定,考虑到共和国的承受能力与民间舆论风向,继续压榨经济或逼迫共和国在主权问题上让步是不现实的,也是没有必要的。与其现在就弄死这只会下金蛋的鹅,还不如留着他们为帝国的战略规划做贡献。

    既然要让共和国继续存在,并且尽可能符合帝国的利益诉求,那么利用共和国高层人事变动,让各式各样的“人才”进入议会、政府部门、最高法院,让共和国按照帝国规划好的路线图发展,无疑是现下最有利的发展。

    “不需要。”

    没有片刻犹豫,李林断然否定了尼德霍格的提案。

    在共和国高层安插听命于帝国的人。听上去很有吸引力,实际上却根本不具备可行性和必要性。

    “共和国民间的强烈反帝国情绪使得任何政客都不可能发表亲帝国的言论,而我们现在又不需要持有强硬立场的右翼政客上台,让这只会下金蛋的鹅自己撞墙自杀。况且以密涅瓦与其团队的能力,就算我们真扶持了什么人上去,也很难瞒过他们。至于能给密涅瓦添乱的、拖后腿的……这种人需要我们去特意培养和挑选吗?只要大选一到,这些人自己就会去帝国高等事务官面前排队报到。”

    竞选是一件很花钱的事情,对有心更进一步的政客们,任何一笔竞选资金都是宝贵且必要的。至于别人给的是银元券还是帝国马克,那是等选上之后才有时间去思考的问题。有鉴于共和国不容乐观的经济形势和银元券的贬值趋势,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帝国马克会成为共和国政客之间的硬通货。考虑到共和国政客里从来不缺扯皮拖后腿的专家,根本没必要特意去培养、挑选,只要准备好足够的钱就可以了。

    所以就像李林说的,根本没必要去关心他们。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能够为帝国带来利益的共和国政府。同时最好能让共和国国内那些热血上头的乌鸦们就此闭嘴,以便共和国能顺利进入军备控制谈判,达成一份我们想要的军备限制协议。这才是现阶段最符合帝国需求的。为此”

    扬起一侧的眉毛,皇帝开心的笑了笑。

    “作为展现期望和平的诚意,以及对杰伊阁下辛苦工作的犒劳,就由帝国为他提供舒适又安全的归国旅程吧。”

8.观光旅行(二)

    舒适。

    安逸。

    安全。

    奢华。

    周到。

    快速。

    便捷。

    没有人能够拒绝集齐以上要素的长途旅行,特别是客货混装轮的三等舱船票都要一个熟练技工大半月收入甚至更多的年代,没人能够拒绝免费的快速浮空船豪华总统套房附带酒水和各种服务。没有赌场、室内游泳池之类的豪华邮轮标配或许会让人感到有些遗憾,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和搭乘皇帝陛下的御召舰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是莫大的荣耀,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巨大荣幸。承受这份天降之幸的男人却对此显得兴趣缺缺,甚至是浑身不自在。

    理所当然。

    身为共和国最高法院首席**官,约翰.杰伊端坐在大帝号的皇帝专舱,与皇帝面对而坐……不要说当事人,旁观者也会觉得这场景过于非现实,紧接着脑袋里就会冒出一连串诸如“卖国贼”、“变节者”之类的词汇以及各种各样的阴谋推论。

    任何时代,任何国家,“卖国贼”都是很严重的指控,在共和国尤为严重。要知道共和国还残留着很多旧查理曼王国的习惯和处事方式,那些热爱祖国又容易冲动的共和国国民看到眼前这一幕或是事后听到添油加醋后的版本,一定会高喊着“天诛国贼”的口号把杰伊**官砍成一堆碎肉拿去喂狗。

    那种末路真的很糟糕。

    不光对杰伊个人,对他服务的共和国,以及对帝国来说都很糟糕。考虑到当前的形式和共和国的舆论风向,这一切又无法避免。

    真的,太糟糕了。

    皇帝对此却有不同的见解。

    “朕相信贵方民众的理智,就如同相信帝国公民的理性一样。”

    李林搓了搓手指,一旁的侍应迅速上前续满香槟。

    “或许两边体制不同,但同样作为具备理性与知性的生命,彼此之前正常的沟通和交流不应该存在障碍,特别的是人为设置的障碍。”

    “人为设置的障碍吗……阁下是这么认为的吗?”

    坐在对面的杰伊坐姿端正,双眼笔直的注视着皇帝赤红的双瞳,桌面上摆了半个钟头不曾触碰的香槟和亲卫队队长从皇帝背后探出的刺人视线完全被无视,他的眼里只有皇帝。

    杰伊完全没想到帝国最后会给他来这么一手,上午九时,杰伊按捺着胸中的屈辱和规划好的退休后生活准备宣布共和国接受全部条件,在共和国政府和法律所授予权力下,代表共和国在莱茵兰号事件处理议定书上签字。可当他进入谈判会场时,他的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

    牛赖特男爵没有坐在他的位置上,而是恭敬的站在座位一旁,座位上坐着的,是皇帝。

    杰伊瞬间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什么情况?这种协议随便派个外交官不就搞定了?怎么突然就皇帝出场了?这到底是闹哪样?帝国又想搞什么阴谋?

    还没等杰伊回过神来,两个强壮的亲卫队士官一左一右夹住了他,不由分说就把他架上了大帝号,接着大帝号便载着皇帝、诸国使节和杰伊**官飞向共和国。

    展现期望和平的诚意皇帝是这么说的。按照皇帝的说法,为展现双方寻求和平的决心和诚意,应当由双方最高领导人在合适的场合签字立约。如果让共和国领导人前往帝都,难免会有人身安全上的顾虑。既然如此,所幸帝国大方一回,皇帝亲自上门来签协议。顺带着把杰伊给捎上,省得人家堂堂一国最高法院首席**官,出个门谈判回去还可怜兮兮的拿着船票和住宿单找财政部报销。

    帝国方面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听上去诚意满满,杰伊则完全不为所动。他太清楚帝国的本性,那是一个彻底贯彻现实主义和结果论的国家,且极其善于谋略和公关。这两种特性让帝国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为深谋远虑,具体到实施谋略时,手段也比别国更加隐蔽。对这样一个国家,就算签定了协议也证明不了什么,只要有那个想法,他们总有办法绕开条约的限制,或者想个冠冕堂皇的办法让条约失效。

    帝国绝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停止征服世界的计划,皇帝此行一定有阴谋,目标就是共和国。

    杰伊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和仕途,从主动请缨担任此次谈判的共和国代表开始,他连被人刺杀的思想准备都做好了,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和仕途。但作为一个真正的爱国者,他不能不在乎共和国的命运。如果皇帝真有什么阴谋,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他也要设法打听出来尝试阻止。

    “贵我双方之所以会步入如今的状态,除了阁下口中的人为障碍,恐怕还有历史因素在其中,想要去除这些障碍,光靠所谓的‘诚意’和‘努力’是不够的。”

    “哦……杰伊阁下认为欠缺的是什么呢?”

    血红的眸子映出杰伊紧绷的面孔,玩味的语气送出明知故问的问题。

    共和国与帝国,共和与专.制,两者之间只有一方倒下,战争才会结束,和平才会降临。

    这是存在于杰伊心中的标准答案,出于礼貌和试探,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以擦边球的形式,将诘难抛回李林面前。

    “生长在不同地方的人,是喝着不同的水长大的,若是喝不习惯的水难免会带给身体造成负担甚至是伤害。如果是被硬按在马槽里和牲口喝一样的水,相信没人会一脸喜悦的说‘哦,这滋味太好了’吧。”

    “你这家伙……!!!”

    勃然变色的亲卫队队长向前迈出一步,李林举起手挡在恼怒的尼德霍格与泰然自若的杰伊之间。

    “杰伊阁下想说的是,共和国民众不愿饮用帝国的水,是吗?”

    “如果是以平等的朋友相待,不管是装在纸杯子里、破碗里、捧在手里的水,我们都会甘之若饴。但是我们不想喝饲主施舍的水,哪怕那是盛放在金碗里的最高级矿泉水,我们也没办法开开心心地戴上项圈喝下去。”

    “不自由,毋宁死吗?”

    “是的,阁下。要么给我们自由,要么让我们死。”

    “你不认为后一种选项对朕来说是最方便快捷的么?只要动动手指……”

    指尖跃动着一道道电光,奇妙的金色光芒照亮杰伊淡然的脸孔。

    “您如果真想那么干,没有人可以阻止,在您的力量面前,共和国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和天灾讨价还价毫无意义,面对降临的灾难,人们只能缩成一团,默默祈祷不要被灾难波及,等待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或是从身边通过。

    这个道理对皇帝同样适用。

    正如杰伊所说,只要皇帝有那个意思,又有谁能阻止呢?

    然而李林并未那么干。

    “因为对阁下和帝国来说,共和国是‘必须存在的敌人’,有了共和国的存在,阁下的计划才能继续推进。”

    杰伊的语气依然严肃,脸上却有着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不快。

    与**官的臭脸相对,皇帝的笑脸依然优雅而从容。

    帝国的长期战略目标是明摆着的事情,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或装睡叫不醒,谁都清楚在不老不死且无敌的皇帝带领下,帝国征服全世界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决定这个过程需要多长的,则是皇帝和帝国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皇帝直接出马,凡是敢抵抗的国家一律烧成白地这是最快的征服策略,以皇帝在莱茵战役中展现出的战斗力,恐怕经历过犹如烈火炼狱般的七日之后,一切反抗势力都将从地表一扫而空。但如此一来帝国也只能得到寸草不生的废土世界。

    以充足的耐心实施长期谋略,充实帝国的国力和军力,当一切准备就绪,帝**队倾巢而出,如同摘取熟透的果实一般将整个世界纳入囊中这样做的缺点是时间太长,但效益最好。

    秉承效率原则和现实主义思考的皇帝会选择哪一个,根本显而易见。

    为了能在漫长的时间里获得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扩充军备的理由,“敌人”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共和国必须存在下去。

    “精彩的分析和洞察力,高洁又纯粹的爱国热情和尊严。杰伊阁下,您没让朕失望。不愧是共和国最高法院首席**官,此次外交谈判的最佳人选,在接下来的军备控制谈判里,共和国代表的最强力候补。有您这样的不卑不亢、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在,帝国可以放心的让共和国参与军备控制谈判。”

    “你……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赞赏和其中过大的信息量让杰伊感到措手不及,连敬语都忘了说,他呆呆地看着皇帝举起酒杯,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如果共和国从政府到民间全都是您这样的人,帝国或许应该为此感到恐惧了吧。然而幸运又不幸的是,共和国内多得是浅薄的傻瓜和急功近利的利益动物,他们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的时候,也让很多事情变得棘手。所以”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皇帝的声音中不只有冷漠,细细听来还带有怜悯的余韵。

    “朕要让共和国上下看到现实。”

8.观光旅行(三)

    专.制.帝.国还真方便。

    这句一语双关的刻薄冷笑话像病毒一样在过去24小时内在共和国政府、议会、法院、国防部、检察院、内政部、警察总局、国家宪兵等所有单位迅速扩散开来,上至部会首长,下至基层员工,每个人都在念叨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满溢着恶意的毒汁。

    他们口中的“方便”有两重含义。一是字面意义,二是指随心所欲。

    “行动缓慢”是民.主.共.和.政.体不可避免的痼疾,尤其是在重大事项的决断上,总是无法摆脱因为程序和协调带来的迟缓。而专.制.帝.国只要不是**烂透很大程度上可以回避这一问题。尤其是当前的帝国,与其视其为国家,不如说是拥有皇帝这个超一流中央处理器的超大型机器。

    不同于任何国家,在帝国,没有任何能够牵制皇帝的力量存在,皇帝可以凭借其个人判断,随意调整国家战略与外交政策,而且一旦做出决定,就没人能够对此做出改变。同时在帝国以行政效率为最优先绩效考核标准的行政体系下,但凡不想去苦役营砸石头的,都会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去完成皇帝交代的事项。

    是故,从皇帝下令到全部安排就绪,帝国只花了十七个小时,而在昨天早上接到帝国经由第三方传达的通告后过去了整整二十六小时,共和国议会甚至还没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更不要说提交具有颗行星的提案或下达什么具有意义的指令。在此期间,满载包括共和国使团在内的诸国使节与皇帝本人的大帝号浮空战舰就停在共和国领海外,仿佛大剧院二楼包厢里的观众一般,悠然自得的欣赏共和国的迟钝与混乱。

    当然了,即便借助先进的观测设备,从大帝号上也不可能看见共和国政府机构和议会里乱成什么样。但如果连上位者都沉不住气,陷入近乎毫无理智的混乱和争吵之中,那种茫然和惊恐必然会蔓延基层,连与大帝号对峙的一线人员都难逃波及。

    “看看这些人。”

    马尔博罗公爵划亮长长的桦木火柴,点燃嘴上的雪茄,火光忽明忽灭,带有苹果芬芳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雪茄的烟雾并没有让缠绕在公爵身上的烦闷气氛消散,随着公爵再次将双眼贴上观景台专用高倍径大型望远镜,共和国海军巡防舰上萎靡不振的水手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近乎于险恶的气息愈发膨胀了。

    “他们要是我的部下,我一定挑出里面最不像样的五十个人,选出其中表现最差劲的十个,每人赏五十鞭子,剩下的每人十鞭子,之后全部关一个礼拜禁闭。”

    阿尔比昂军队向来以酷烈的军纪著称,王家陆军在森严冷酷方面更甚于恶名昭彰的王家海军,靠着足以让人生不如死的惩戒手段,大批在社会上活不下去的农夫白丁、地痞流氓被培养成威名赫赫的龙虾兵。经过九尾猫和钢制军刀刀鞘的“教育”之后,身着大红色军服的士兵排成整齐的战列线,顶着枪林弹雨,肩扛步枪高举军旗踩着《掷弹兵进行曲》的鼓点,犹如闲庭信步般前进,哪怕身边的战友被子弹射中倒下,甚至被一发不长眼睛的炮弹削掉脑袋,他们都不会为此多眨一下眼睛。

    从军经历加上陆军和海军之间长久以来的兵种之争,马尔博罗公爵会对下方共和国海军士兵恶言相向并不令人意外。

    “可他们是共和国的士兵,不是您的部下。更何况”

    罗斯联合公国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戈尔恰科夫伯爵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说到:

    “他们面对的可是皇帝。”

    公国语中,“沙皇”的词源本意就是“大皇帝”,为了和帝国进行区分,他们在称呼沙皇时使用本国语言,称呼帝国皇帝时则使用精灵语的“kaiser”。

    崇尚暴力和强权的兽人在提到皇帝时,语气中也会带上近乎于恐惧的敬畏。

    “公爵阁下,有面对千军万马也不动容的勇士,有面对灾难也咬牙忍受的强者,但面对皇帝还能保持镇定的人,就吾辈迄今为止的所见所闻,一个都没有。”

    马尔博罗公爵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抽他的雪茄。

    面对无可反驳的事实,唯有沉默。

    可能是想要改善一下尴尬的气氛,也可能是有感而发,戈尔恰科夫伯爵转换了话题。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他们连个正式的回应都没有,这真是……”

    “让一群没有文化,没有经验,也没有原则的家伙来管理国家,有这样的下场值得奇怪吗?”

    猛抽了一大口雪茄,马尔博罗公爵从牙缝里挤出恶狠狠的声音。

    贵族从不屑于平易近人,阿尔比昂贵族尤其如此。贵族老爷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以及祖辈积累的管理经验告诉他们等级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下层阶级必须服从上层的强者和精英,任何企图改变或破坏这一点的家伙都应该被无情的消灭掉。在这种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如果一个官员在平民面前表现得谦虚和善,反而会被那些无赖当成是你无能软弱的表现。不信的话可以去看看王家海军里那些水手对士官实习生的态度,对那群兵痞客气的最后都会被挤兑到待不下去,不是自己主动申请退役就是抱上一颗炮弹跳海自尽。相反,那些展现出足够强势的士官生反而会得到水手的尊敬和服从,最终成长为优秀的海军军官。

    身为顶级贵族的马尔博罗公爵当然不会对让民众能够议政甚至左右政局走向的共和制感冒,甚至可以说极端厌恶。要不是有帝国在,恐怕公爵心中“阿尔比昂头号假想敌”的桂冠就要归共和国了。

    阿尔比昂贵族、保守倾向、军人出身集以上三大要素于一身的公爵殿下看由查理曼人组建的共和国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但他之所以会对共和国恶言相向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从一开始,阿尔比昂就将共和国定位为一件牵制帝国的工具。只要共和国存在一天,帝国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用来关注共和国,从而无法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扩张霸权上。所以维持共和国的存在,使之成长为帝国无法忽视的威胁,借此机会从两国的敌对中谋求利益就成了阿尔比昂的外交战略。

    扶持二号强国攻击头号强国这看上去是阿尔比昂一贯的搅屎棍战略。但现实的阿尔比昂人从不指望共和国能扳倒帝国,这超出了除帝国之外所有国家的能力,只要共和国能牵制一下帝国,并且持续提供技术和市场给阿尔比昂就足矣。可就眼下共和国的表现来看,实在是……

    当不了骑兵用的战马也就算了,连拉来牵引大炮都不行,看着大笔投资砸下去,得到的是近乎与废物无异的马匹,谁的心情都不会好的。

    “公爵阁下,现在再怎么责骂共和国的迟钝也于事无补,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一个思路。”

    “你的意思是……”

    “皇帝到底想得到什么?”

    气压瞬间降低不少。

    皇帝在想什么?他的这次行动目标是什么?他想得到什么?

    这是如今所有国家首脑都在琢磨的问题,在没有弄出哪怕一个大概方向前,任何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提出能服众的答案。

    向共和国示威;

    这是最广泛的推测,结合大帝号与皇帝亲临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似乎也很合理。可一旦深思就会发觉根本禁不起推敲。

    示威是要达成某种目的,一般是摆出威吓的姿态压迫对手接受自己提出的某种条件。但如今共和国对帝国对处理莱茵兰号事件的全部要求都已经照单全收。不管是否示威,共和国都会签字认栽。这个时候示威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还会给共和国民众造成不必要的恶劣观感,引发对政府的强烈不满,甚至会酝酿出压迫政府拒绝接受谈判的压力。

    准备军事入侵共和国;

    煽动人群制造事端,一口气升级为国际冲突,然后寻找借口发动战争是帝国惯用的手段。结合前面的推论来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仔细一想这种事情就算不出动大帝号和皇帝,随随便便调支舰队侵门踏户也能达到效果。相反,因为皇帝驾临,共和国民众压根就不会有多少反抗的念头,人们只会因为过去的噩梦再度降临感到恐惧。根本不可能形成开战所需要的狂热气氛。

    其它还有诸如兴师问罪说,恐吓合并说等等假说,但没有一种说法能让人信服。皇帝设下的谜题折磨着每一个人的好奇心,就像一个从未有人解开的智慧环,撩拨着他们前去挑战,最终却全部铩羽而归。人们在垂头丧气之余不禁感叹,不亏是帝国皇帝,母神在世间的代理人,想要揣测他的思路和行动背后的深意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用以上理由来说服自己的人们并未发现,在诸多假说之中,有一个太过离奇而被所有人拿来当笑话看的假设,就连提出者自己在说出假设时也是抱着类似开玩笑的心态,转头就忘了自己说过的笑话。

    “皇帝会不会就是想去共和国观光旅游的?”

    提出这个假设的人永远都不会想到,他这句无心的玩笑话比任何专家学者的推论都接近事实真相。

8.观光旅行(四)

    当诸国首脑揣测皇帝的谋略,拟定各种各样的对策之际,共和国众议院正处于异常的安静之中。

    极度的安静,连呼吸和咳嗽都不存在,近乎真空环境一般的死寂。

    明明现在不是午夜凌晨,所处之地也并非空无一人,所有议员无一人缺席的众议院却极度安静,盘踞在现场的气氛极度凝重,仿佛正在出席一场葬礼。

    如果真的只是葬礼,恐怕现场人员会相拥而泣吧。

    这并非是对死者不敬,或是共和国议员有着和正常人不一样的道德价值观。只是他们面对的问题和压力实在过于沉重,与之相比,痛失亲人或挚爱固然会让人哀伤,但绝对不会让他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好几位头发茂密的议员一夜之间就谢了顶,几位年轻议员则两鬓斑白。

    停在领海外的那艘战舰和舰上的那一位就是恐怖如斯,犹如断头台上高悬的刀刃,共和国则是等着被斩首的受刑者,逃不掉,躲不了,只能等着不知何时会启动的刀刃落下,默默祈祷着神明能够展现奇迹拯救自己。

    这已经不能算是压力了。

    悲剧,惨剧,最后的晚餐,断头饭。

    用这些词汇来形容当前的状况或许更形象生动些。

    环顾着昔日生龙活虎上演全武行,如今个个如同行刑前夜的死囚一般的众议员,密涅瓦用平稳的语气说到: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清亮的声音在众议院内回响,昔日的雄辩者们此刻全成了哑巴,低着脑袋死盯着桌面。

    或许他们认为只要这样,问题就会消失,压力也会不见。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轻松美好的事情。

    密涅瓦的声音还在持续回响,每一个字都化作难以承受的重量,不断积累在所有人身上。

    “过去的二十六小时里,由帝国带队的诸国使节观光团就在领海外欣赏着我国的反应,他们喝着香槟,吃着冰淇淋,对反应迟钝又笨拙的我国指指点点……我直说了吧。丢人已经丢了,但继续丢人是不可接受的,关于大帝号的入境访问要求,希望各位踊跃发表意见。”

    在场的议员每一位都是能言善辩之士,每个人都曾在众议院和街头演讲台上博得满堂喝彩,如今他们却成了一群被恐惧攥住心脏的胆小鬼。除了沉默、祷告、惊慌失措,连个像样点的意见都提不出来。

    可能是不想被冠上“无能”的头衔,也可能是畏惧坐以待毙的氛围,一名议员颤巍巍的起身说到:

    “现在唯一能说的是,答应对方的要求是不可能的。”

    合情合理的说辞,毋庸置疑的废话。

    不管是外交惯例、对等原则还是基于共和国国内的政治生态考量,答应皇帝的要求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原本就是对方突然单方面提出的要求,事前完全没有沟通协调,也没有给共和国任何思考该如何回复的余地,直接就把主力战舰停在领海外。以上行为完全不符合外交惯例,摆明了没把共和国放在眼里,说是“展现期许和平的诚意”,实际上根本就是炮舰外交。

    出于维护国家主权和尊严的考量,共和国理当对这种无理要求予以断然拒绝,并且对帝国的无礼行径公开抗议和谴责。可一想到大帝号上的某一位……或许外交部里有悍不畏死的公务员在,可议员老爷们可不像他们自己声称的那么勇敢。他们对自己的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规划,其中一些几乎触手可得,在这种时候戛然而止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在众议员里痛骂邪恶的帝国是一回事,在全世界瞩目下驳了皇帝的面子是另一回事,那完全是在找死,顺带还要拉上所有人一起陪葬。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没人想找死,他们还会死死看住身边的人避免有谁发疯牵连到自己。

    既然如此,那么低下脑袋老老实实认怂吧?

    也不行。

    先不说面子问题,答应这种强加于人的要求本身即意味着共和向专.制屈服,此前共和国关于共和优于专.制的种种说辞等于不攻自破。人们会认为“嘴上说的再怎么漂亮,实际上还不是性命要紧”、“弱肉强食才是真理”、“所谓共和主义者只会耍耍嘴皮子”。尽管这是身处安全之地说的风凉话,但这些失礼之言无可反驳也是事实。

    此外姑且不论外国政府和民众怎么看,共和国公民一定会沮丧、愤怒,然后在皇帝离开之后找议员们算总账,到时候那些暴民可不会在乎你是社民党还是国家党,他们只知道众议院里的统统都是国贼,统统都该挂上“卖国贼”、“失败主义者”、“非国民”的牌子吊死在路灯下,然后一把火把他们烧成灰。

    那样的结局同样不是在座任何一位议员先生所乐见的。

    “反、反正是帝国先违背国际外交原则的,咬定这一点,就说我国亦有意和平,但我们不接受无礼的造访,若是真有诚意,为何不按照正常外交程序进行?”

    说话的是一位国家党议员,这位平日里满嘴好战言论的议员此时俨然成了祈求和平的天使,不禁引来大家的侧目。

    不过众位议员可不是惊讶他的表现反差,而是震惊于这位先生的智商之低。

    “阁下要和皇帝讲道理?”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飘来一句诘难,所有的目光越发像是在看白痴了。

    皇帝不是不讲道理,但没人可以质疑他的命令,更不可能对他已经决定的事情讨价还价。

    别说断然拒绝,就连多拖几天都不可能。

    也有人想过要借觐见皇帝的机会进行刺杀,只要没了皇帝,帝国立即就会陷入分崩离析。共和国不但能摆脱危机,还有可能顺势复国。

    可这个想法连进入具体规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放弃了。

    刺杀暴君的戏码自古以来是不少,其中不乏成功的案例。可……面对一己之力便凌驾整个世界所有武力之上的皇帝,有哪个傻大胆敢接这个任务?就算有人接了,有几个人敢相信刺杀能成功,有几个人敢于承担刺杀失败的后果?

    一个又一个提案被提出,接着又被一一否决,没有人能拿出一个具备可行性的提案。

    所以只能这么僵着,拖着,重新陷入沉默,没人发言,没人承担责任,等着大帝号看够了热闹掉头回家或是皇帝失去耐性,亲自动手解决问题。

    然而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共和国公民们不会允许,密涅瓦不会允许,皇帝也不会允许这帮家伙就这么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

    “十五分钟前大帝号上再次发出通讯。”

    密涅瓦从衣袋里取出一份电报,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朗声读了出来。

    “尊敬的议长阁下及众议员诸公,朕怀着渴求和平的决心和意志前来访问,事出突然,以致礼数不周,还请贵方多多见谅。然朕决意和平之决心绝非虚假,为促成双方达成协议,解除对峙,携手共襄军备控制之盛举,以和平曙光驱散战争阴霾,故特此安排新奥尔良之行。期待贵方能以贤明之举予以回应。”

    安静许久的众议院顿时炸了锅。

    交头接耳,讨论争辩,一时间众议院似乎又回到了往常的日子。

    皇帝开出的条件非常优渥,优渥到足以抵消他的无礼举动。

    解除封锁是共和国上下早已翘首以盼的,能够参加国际军备控制谈判更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如今两个条件同时能够达成,已经足以让人忘掉大帝号突然出现带来的不快。现在阻挡大家取得共识,接受皇帝突袭式访问的,也就只剩下些许面子问题了。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还是要讲矜持的,跪的太快太干脆总会让人感到难堪。

    万幸,皇帝总是体贴周到,对于这个问题,他也给出了非常有效的解决办法。

    “追申。”

    密涅瓦的声音再次想起,乱哄哄的会场再次安静下来,议员们死死盯着停下来的密涅瓦。

    他们的视线全部聚焦在密涅瓦手中的电报上,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内容,盘算着如何从中获得更多利益。谁都没有注意到,密涅瓦的嘴角微微上扬,原本平和的微笑看上去有些酷似冷笑。

    “至密涅瓦.劳.德.波旁殿下。如果贵方议员无意和平也无妨。朕依然会贯彻决心,访问会在二十四小时后依照预定行程进行。”

    众议院瞬间再次炸锅,哀嚎和惨叫差点就掀翻了华丽的穹顶。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了。不管共和国答不答应,二十四小时后大帝号都会进入共和国领海。届时要是前线有哪个热血上头的马鹿朝大帝号进行射击,哪怕只是打出一发子弹,共和国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算共和**队纪律良好,官兵自制力优良,让大帝号就这么无害通过,一路进入新奥尔良停泊。政府和军队的颜面也必定荡然无存,再加上之后皇帝的各种活动里来点嘲讽什么的……等皇帝一离开,愤怒的民众就会冲进众议院,让议员们领教一下什么叫滔天怒火,什么叫无产阶级铁拳。

    “好吧,就‘是否允许大帝号及其成员入境’进行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一瞬间,一切矛盾和党争消失得无影无踪,会场里刷的一声,几百支手臂高举如林。

    众议院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全票通过某个提案,前后耗时不超过一分钟。

8.观光旅行(五)

    巨大的东西总是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以巨大的规格形成冲击力,以恢弘气度凸显欣赏者与作品之间的差距,营造出压迫与震撼的气息,借此将意图表达的东西烙印进观众的脑海里这是古已有之的做法。古代帝王的巨大陵寝,超规格的建筑物可算是最早实践“大就是美”这一观点的产物。到了近代,随着技术进步,各种各样的机动平台也加入这一行列,超重型战车、战列舰、飞艇,巨型邮轮等等都是人们眼中“巨大之美”的写照。

    在众多钢铁巨兽中最能体现巨大压迫感的,一定非空中巨舰莫属。

    集厚重装甲、澎湃动力、凶猛火力、超常规格于一身,加上根据空气动力学进行优化处理的流畅外形。空中战舰在这个时代就是力量的象征,人们说到天空的霸主就会联想到一艘艘有着显赫名字的战舰,以及那些混合了优雅与力量的外形轮廓。

    在众多让人印象深刻的空中战舰之中,大帝号更是让所有见过这艘战舰的人终生难忘。便是后世的历史学家也常常会提起这条艨艟巨舰异常庞大的规格与其显赫的地位,对其屡次作为重要历史时刻见证者的传奇更是津津乐道。

    这是一条生来就注定不凡的战舰,就算是对她恨之入骨的共和**人都不愿否认这一点。

    从引导入港的引水员到聚集在港口的政府官员、军人、平民,无一不被展翅巨鹰的雄姿所折服,被凌驾一切,睥睨万物的气魄所压倒。当大帝号开始降低高度,驶入为她预留的泊位时,激起的浪花更是惹来吃瓜围观群众的一阵惊呼。

    “这真是个大家伙!”

    一位女士掩住嘴巴低声惊呼,身旁的同伴光顾着吃惊,全然没有反应过来那句惊叹语并不适合从淑女口中说出来。

    看惯了木制或铁壳浮空船的简陋外形,再看看眼前有着近乎要塞般大小与强力武备,同时有着近乎艺术品般洗练外形的大帝号,强烈对比之下共和国的人们在自惭形秽与羡慕之余更对能打造出这等巨舰的帝国感到恐惧。

    虽说因为是皇帝专属御召舰和帝国三军总旗舰的原因,大帝号在设计建造过程中对各种资源的投入可谓爽快无比,全然没有建造常规军舰时的锱铢必较。但反过来说,作为帝国的门面,大帝号即是帝国财力、技术力、工业实力的象征。光有雄心壮志,没有财政、技术水平和强大工业体系的支撑,绘图板上描绘的军舰再性能超群威武强大,也不会从线条变成实物。

    看看阿尔比昂倾举国之力打造的奥林匹亚号,不管是性能参数、内部装潢还是服务水平,被帝国那些动辄四五万吨的超豪华邮轮足足甩出好几条大街,更不要说与大帝号相比。至于连打造奥林匹亚号的财政都难以负担的共和国……说多了都是泪,还是别提了。

    仰望着如城墙般高耸的船体,凝望着指向天空的406巨炮(为了表示无害通过,无敌对之意,通过他国海域时,风帆战舰会封闭炮门,现代战舰则会将主炮仰起)。日日夜夜痛骂帝国、诅咒帝国的共和国公民们对帝国的实力总算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

    “有这样一个传说。”

    银勺搅动咖啡,皇帝的声音与咖啡芬芳一起在舰桥扩散。透过光学传感器,岸上人群的一举一动全部显示在舰桥终端界面里。

    “某个王国的北方领土具有分离主义倾向,历任国王皆为此所苦。某一天在位的国王邀请北方的领主们前往王都进行会谈。北方的领主们没有驳国王的面子,全部都来参加会议。但他们打心底里没把会谈当回事,反而将此视为国王和中央试图拖延开战的策略,王都里的贵族则将北方领主们视为意图将神圣领土分裂出去的蛮人。双方的态度和要求完全处于两条平行线上,就这样僵持到了用餐时间,迎来了戏剧性的转折。”

    站在皇帝身后的杰伊**官身体紧绷,视线在终端界面和皇帝的背影之间来回游移。

    杰伊并不意外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众议院里那些“嘴炮王者”有几斤几两,他实在是太清楚了。别说让他们上战场,就算大帝号打个几发空包弹,这些平日里好勇斗狠的家伙都会吓尿裤子,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家当离开新奥尔良。面对皇帝那份胡萝棒加大棒的电报,议员老爷们除了乖乖就范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的局面固然令共和国难堪,但好歹勉勉强强在失礼的边缘做出了正确的回答,即便事后会有批评共和国反应迟钝或是在帝国与皇帝面前屈膝的声音,但本来就是帝国违反外交惯例强行挑起的事端,总体上来说,舆论战上应该会打成平手吧。

    不过只要皇帝一天还没离开,事情还不能算完。当前的重点依旧是没人能弄清楚的谜题皇帝此行到底想打成什么目的?

    包括杰伊在内,怀抱相同疑问的诸国使节一起将压抑着疑问的视线投向皇帝的背影,聆听着皇帝的述说,试图从中找寻到蛛丝马迹。

    啜了一口咖啡润喉,李林再次开口。

    “在席间,国王准备了丰盛的菜肴,里面不少食材是北方领主们连听都没听过的。但最吸引他们的,是北方风格的烤整只小牛。”

    戈尔恰科夫伯爵会意的点了点头。

    长久以来,牲口就是财富的象征,牲口的多少、品种优劣、健康程度很大程度上可以代表某地或某人的财力。为了保障耕种用的畜力,国家出台法律禁止私自宰杀牲口的法律,偷盗倒卖牲口会被判处重刑是普遍现象。在公国境内,偷牲口的被抓到会被处以死刑如果他能撑过农民们的私刑,还留着一口气足以撑到绞刑架上的话。

    在这种社会大背景下,寻常百姓只能吃老死、病死的牛只,有钱人家甚至贵族也并不是经常吃牛肉。将刚出生的整只小牛拿来烤,这等大餐大概只有王族大婚,战争大胜之类的重要场合才有机会见到,能享用此等美味的更是仅限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贵人。

    不难理解,当一整只气派的烤小牛被端上餐桌时,与会的贵族们会有多么激动和期待。

    但是

    “因为太大太沉,端盘子的少年侍从不小心摔倒,小牛也打翻在地。目睹此情此景的北方领主们一起发出了叹息。”

    自诩美食家的马尔博罗公爵微微点头,正等着美味佳肴端到面前时却遇上了这种事情,任谁摊上都会因为失望而叹息吧。

    可最具戏剧性的一幕恰在这里上演。

    “正当人们长吁短叹的时候,餐厅另一侧门开启了,另一队少年侍从们抬着更气派大只的烤小牛出现了。北方领主们不再叹息,脸上纷纷浮现出了震惊的表情。接着他们按照北方的规矩,端着餐盘列队请国王分割牛肉在他们的故乡,这是一种表示臣服的形式。之后的谈判也顺利展开,分裂危机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故事已经讲完,皇帝继续喝他的咖啡,凝聚在皇帝背后的紧迫视线消散无踪,诸国使节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场的每一个都是人精,不然也不会被委以重任来参与多边外交谈判。如果到这时候还傻乎乎的问“皇帝到底想说什么”,八成会被别人当成傻子。

    故事最后折服北方领主们的并不是那只小牛,而是那道大餐背后折射出的深不见底的财力和国力。

    那些北方领主当然清楚,所谓摔倒,所谓准备了两道烤小牛云云,其实都是设计好的戏码。可就算知道这是做戏,对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投入资源实施。其背后的国力、财力还有将这些投入到战争中转化出来的战斗力……靠着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北方领主们狂热的分离主义倾向终于消停下来,内战危机被成功解除。

    至于皇帝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

    故事里的烤小牛;

    大帝号与皇帝的造访;

    两者本质上是完全一样的。都是通过某种平台展现实力来震慑对手,迫使对手放弃不切实际的妄想。两者的区别仅限于一个温和委婉些,另一个粗暴直接点。不过考虑到共和国的实际情况,除杰伊**官之外的使节们基本赞同皇帝的处置。

    说穿了,军备控制协定是大家都想要的东西,不可能为了迁就某个国家国民的情绪搞出一堆没有办法收拾的手尾,与其到时候再为此烦恼,浪费宝贵的时间等待共和国搞定他们那群永远不满,永远喜欢反对正确之事的国民,还不如让皇帝给这帮家伙上上课,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天高地厚,什么是自知之明。

    没等使节们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皇帝已经喝完了咖啡,将空掉的咖啡杯递给亲卫队队长,从他的专属座位上缓缓起身。

    “诸位。”

    李林回过头望着肃然而立的使节们,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就让我们一同前往这片神奇的土地,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也让他们了解一下外面世界的变化吧。”

    面对皇帝的决断与邀请,所有人都深深低下了头颅。

    其中也包括杰伊**官,他几乎与甲板平行的脸孔上满是泪水。

8.观光旅行(六)

    皇帝的突然造访给共和国带来各种各样的困扰。

    有战略上的,有战术上的,有外交的,有国政的,至于各种各样的小细节……只能说负责外事接待即各种相关任务的单位正在越来越向过劳死和自杀靠拢。

    不谈战略战术层面带给共和国的麻烦,光是如何接待皇帝就成了一道无解的难题。

    搞得端庄隆重,事件过后会被民众骂谄媚,搞得低调简单,要么帝国借机发难,抗议共和国怠慢皇帝,要么诸国认为共和国已经退化成了一群穷鬼和化外野人,连像样的待客之道都不懂。

    诸国内部亲帝国的势力,对共和制看不顺眼的势力绝不会放过这个能左右舆论甚至影响国政走向的机会。

    外事接待部门以及交通、警察、教育、社区管理等各个系统完全陷入选择地狱之中,他们面对的局面岂止是左右为难,说生死两难还差不多。一开始他们还遵照正常的行政程序前往众议院备询,试图从议员老爷们那里获得一点启示指引。结果却被告知众议院经过投票,一致决定休假,无限期关闭众议院。站在贴上封条和放假通知的众议院大门面前,外事接待部门的官员欲哭无泪。显然,议员老爷们打定主意直到皇帝离开前都在家里休假了,皇帝访问期间产生的一切黑锅都交给负责实务的部门来背。

    在那一刻,各部门行政长官的心情是崩溃的,最坚强的几位都难掩沮丧失望之色,不堪的几位当场就泪流满面,开始构思遗书该怎么写,妻小要如何安顿,哪种自杀方式比较不痛苦了。

    大概是觉得事情还不够大,帝国负责联络的官员居然在此时提出了一个“贴心”的提案。

    帝国方面表示如果共和国这边有困难的话,接待工作可以由帝国方面自行安排负责。反正军乐队、仪仗队、皇帝车队、直属亲卫队都是现成的,共和国只要提供皇帝下榻的住所、可以参访的地点、用于签字仪式的会场就行。

    这真的是露骨到不行的“贴心”,共和国外交联络官员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掐死对面那尖耳朵鬼畜的冲动。

    什么叫喧宾夺主?什么叫挖个坑逼着你跳?眼前的就是了。

    由帝国来安排?由帝国的官员主导实施?任由皇帝在共和国的土地上检阅帝国的军人和仪仗队,参访各种设施?这算什么?皇帝视察调研海外殖民地?他们已经视共和国为无物,将这片土地当成帝国殖民地了吗?

    每个部门主管收到这份要求清单的反应都是同一个愤怒,几乎将理智焚烧殆尽的愤怒。有几个气傻了的主管当场就嚷嚷着找个有精神病史的退役海军陆战队员,给他一支狙击步枪,等皇帝那辆敞篷车路过时,让那个伪帝尝尝爆头的滋味。还有的表示如果找不到神经病枪手,自己可以代劳。

    现场的气氛一度接近失控,幸运的是被气到发狂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保有能够理性思考的理智,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有一位有着足够勇气和承担能力的最高领导。

    密涅瓦很清楚帝国并不是真想要刺激共和国,只是当帝国官员面对共和国的特殊国情和低下的行政效率时,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提升异国同行们的工作效率。至于这种方式是否招人恨,有没有更委婉的表达方式,完全不在考量范围之内。

    密涅瓦并不喜欢这种冷冰冰的交流方式,哪怕这种手段明显提高了共和国政府部门的行政效率,并且狠狠抽打了一顿一众嘴炮王者的脸面,她依然不喜欢这种近乎机械程序的沟通交流方式。

    不过眼下可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表达感想和探讨人文主义与效率至上之间的优劣,如何度过眼前的危机,如何保住共和国所剩无几的尊严,这才是摆在眼前最要紧的课题。

    经过一众智囊和部门主管的快速协商讨论,一份被后世史学家称为“经典应急处置”的迎接方案出台了。

    ##########

    “……或许我们有点小看了共和国。”

    “伯爵阁下,现在还言之过早。”

    “以结论来说可能早了点,不过……看看他们的安排,就算放在我国,这也是足以打出高分的安排了。”

    “请别忘了,这是帝国在背后推了他们一把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如今现在可是帝国被反将一军。”

    “再看看,再看看……”

    周遭传来使节们的窃窃私语,舰桥内的帝**官和行政官员也不断跑来跑去,有时候还能撞见一两张难以遮掩的臭脸。

    杰伊**官完全无视了这一切,他只是带着强烈的自豪注视着终端界面里翩翩起舞的人群,以及卖力演奏乐曲的共和国爱乐乐团。

    他们演奏的不是检阅仪仗队的阅兵进行曲,不是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双鹰旗下进行曲》或《拉德茨基进行曲》。回荡在新奥尔良上空的音乐轻柔舒缓又富丽堂皇,带有浓郁的宫廷气息,庄重之余又不失优雅风情。让人不禁联想起那些在宫廷舞会中向女士殷勤邀舞的男士们。

    那是一首圆舞曲。

    《皇帝圆舞曲()》。

    作为共和国的回答,没什么比这更适合的了。

    依循常理,外国首脑来访,应该是领导人陪同来宾在庄重的进行曲中检阅三军仪仗队,演奏两国国歌,鸣放礼炮致敬。但帝国与共和国之前本来就没有正常的外交关系,此次突袭式访问更是完全打破国际惯例,说是访问,实际上和武装强行入境无异。既然帝国打破外交规则在先,那么共和国在不失礼数的前提下还以颜色,也足以让人无话可说。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出。

    你要说失礼?抱歉,共和国民风淳朴,自有国情在此。人人平等,官员与民同乐本来就是共和国特色。什么?你说这对皇帝不敬?我动员首都群众和共和国最好的乐队,演奏冠以皇帝头衔的圆舞曲,大家载歌载舞迎接贵国皇帝,这还不够尊敬?难不成要实行戒严,街道门窗紧闭,大街上空无一人,就剩下帝**队在街头走队列,演奏帝**歌,搞得如同鬼子进村才算是尊敬皇帝?

    以帝国官僚如同机械一样的脑袋,面对共和国不卑不亢的回敬,恐怕也无言以对吧。

    现如今就看皇帝如何反应了。想来身为世界头号列强的主宰,至高无上的帝国皇帝,他也不至于小气到连这些事情都要斤斤计较吧。更何况对“永远正确”的这一位来说,这种程度的事情恐怕早就在他预期之内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皇帝对此的回应,看看皇帝如何应对踢到他脚下的球。

    李林对这种情形当然早有准备。

    共和国有多少资源,其动员能力和舆论民情等等情报早就由史塔西收集整理后写成报告书放在他的案前。共和国在面对帝国打出的牌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有哪些牌是他们可以打的,他早就一清二楚。

    如今的共和国用“风雨飘摇”来形容可能有点过,但说是“内外交困”应该是没什么偏差的。

    物资与人员流通被封锁,经济不景气,就业率岌岌可危,极端政党的声音被越来越多的民众所接受,帝国境内的抵抗运动趋于低潮,国际军控谈判在即,帝国动向不明……

    将以上问题一一列举出来,不难发现,建国才三年多一点的共和国实际上已经陷于极大的危机之中。可如果追溯源头,又不难发现,这些危机的种子早在共和国建国的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

    一切的问题都在于共和国自身。

    作为全世界第一个明确以共和制度立国,将民.主.主.义原则写入国家宪法的国家。共和国从一开始就不被诸国所喜,在以王制、帝制、封建制、帝国主义为主流的当今世界,鼓吹“自由、平等、博爱”,让庶民拥有参政、议政权力的国家注定是个异类甚至是个威胁。要知道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对现状不满的人,共和国的成功必然会刺激其中一部分不安分守己的家伙,他们会将共和国视为榜样,并因此对自己身处的现状更加不满,试图尝试着在自己的国家重现共和国的成功。

    国王和贵族们当然不会喜欢有人尝试限制和瓜分他们的权力与利益,他们一定会进行反扑,这反过来又会增加民间的不满情绪,吸引更多人加入改变现状的队伍,最终双方的矛盾不断积累升级直至彻底激化,一场无可避免的暴力革命将会袭卷这些国家。国王、贵族、乡绅们要么将革命彻底镇压下去,把所有参与革命的“叛匪”送上绞刑架或斩首示众,要么等着被愤怒的人群从王座上拉下来,受尽恐怖和屈辱后在民众的唾骂喝彩声中被斩下首级。

    谁都不想经历这种事情,哪怕是前一种情形也不行。谁都清楚一场血腥内战会给国家带来怎么样的破坏,纵然他们可以镇压革命,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和众多将愤怒和革命思想隐藏在心底的国民。天知道这会不会成为一下次革命的导火索,下一次还能不能顺利镇压下去。

    可以这么说,要不是帝国的威胁实在太大,诸国早就结成**和国同盟,想法设法搞死这个新生国家,从源头上杜绝“革命瘟疫”向自己国家扩散的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仇视和警惕,当帝国开始对共和国进行海上封锁时,不论是哪一国对此都反应平平,既没有正式的外交抗议公文,也没有积极组织船队穿越帝国海军的封锁线,向共和国送去他们急需的援助。除了畏惧帝国的反应之外,未尝没有一丝敲打共和国的想法在其中。

    所以从一开始,共和国政客和民众们所指望的外国援助就不存在,当他们面对帝国的压力时,真正能依靠的还是他们自己。

8.观光旅行(七)

    从共和国建国伊始,共和国上下就对诸国抱有极大期待。

    这不是说共和国没骨气,也不是他们对保护自己这件事疏忽惰怠。不管政治派别或思想倾向为何,各政党和普通民众都对增强国力和复国充满了热情,右翼团体和军工企业也是以此为土壤壮大发展起来的。

    共和国的决心不容置疑,可决心和现实不能混为一谈,无视现实强行贯彻决心的结果,旧查理曼王国已经充分展示过了。

    以共和国的国力和资源,光是自保就已经十分勉强了,支援帝国境内抵抗运动的那一点点资源都是硬挤出来的。一旦与帝国爆发战争,失败是必然的结果。举国上下对这一点都非常清楚。

    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弱小,痛感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人们才会将过高的期望寄托于外力,以求得片刻的安全感。

    只要诸国还在牵制帝国,帝国就不能随意出手;

    诸国在共和国有诸多投资和生意往来,共和国乃是诸国的重大利益;

    共和国需要诸国,诸国也需要共和国,双方在安全需求上是一致的;

    如果诸国坐视帝国灭掉共和国,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

    ……

    关于共和国之于诸国的重要性以及诸国保卫共和国的决心的各种传言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不过夸大其词和自我安慰甚至自我催眠更多。

    诚然,共和国与诸国相互需要,从地缘平衡到技术交流,从商业互动到情报合作,全方位多层次的友好关系贯穿三年来共和国与诸国的交往史。距离“用鲜血凝成的友谊”可能还有一段距离,但用“如胶似漆”来形容还是比较贴切的。

    可是国际关系中的“友谊”总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当承担的风险超过了利益回报时,再美好的友谊也会变得一文不值。如果从第三方获得的利益超过之前的合作者,那么曾经亲密无间的盟邦也会反目成仇。

    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阿尔比昂人说得很露骨,但里面每一个字都饱含用鲜血验证过的真理。

    共和国的存亡确实牵涉到诸国的诸多利益,特别是在帝国国力每天都在增强的背景下,共和国确实可以发挥一定程度的牵制作用,为诸国壮大自身,进一步完善大战准备争取更多的时间。可要问到诸国是否愿意为共和国的存亡贡献出财富和年轻人,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如果被问到是否会为了共和国,不惜与帝国翻脸掀桌,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的国家……一个也没有。

    共和国的价值还不足以让诸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除非帝国已经开始对诸国发动战争,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每一个盟友都是宝贵的,宝贵到足以让诸国忽略制度与意识.形态差异,与共和国携手结成牢不可破的钢铁同盟共同对抗邪恶的帝国。

    眼下还没急迫到那种地步,帝国还需要时间消化战果,发展经济和技术,扑灭境内的抵抗运动,最起码二十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太大动作。反观共和国的存在和舆论宣传却已经开始对诸国产生影响了。

    君临而不统治;

    把国王的权力关进笼子里;

    权力应该分割,相互牵制,而不是集中;

    不应该让少数精英垄断参政议政的权力,作为国家的一部分,民众应获得与缴纳税金等价的参政议政权;

    诸如此类“大逆不道”的话语在诸国境内不要说印成文字刊行于世,就是私下讨论也是重罪。但共和国的报纸、书籍、街头演讲、广播却对此津津乐道,而且字里行间带有明显优越感的道德说教式口吻。殊不知当他们在对比帝国专.制和共和制度时所发出的嘲弄无形中也是在抽打诸国的脸面,那些关于普遍选举、社会福利、公开讨论、权力分割之类的话题更是在不断撩拨着诸国高层的敏感神经,每当他们想到共和国的异端邪说会时时刻刻都在增加“叛匪”的数量……上面那些大人物投向共和国的视线也会随之越发警惕和不友善。

    这里不妨引用一下沃尔辛厄姆卿的评论,或许只是一家之言,但也可以视为诸国在此次事件中所持的立场和心声。

    “……帝国是个巨大的、看得见的祸患。共和国看上去人畜无害,但他们实际上是另一种隐蔽的、更具颠覆性的祸害……他们自以为是的说教,廉价的优越感,令我们深感不安和厌恶,但是碍于国际局势和国家关系,我们无法当面指出和斥责。如果我们指责共和国,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他们会变得歇斯底里,将所有人都当成敌人。这对我们已经制定且正在执行的战略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整个战略可能会推到重来,这是不可接受的……眼下帝国并无意消灭共和国,而是有意敲打共和国,使其接收现有的国际秩序……对此一结果,我们是乐见其成的。”

    简而言之,就是只要帝国不消灭共和国,同时又敲打和羞辱共和国(这是诸国一直想干却碍于情面和战略不能干的),那么诸国将在此次事件中当个忠实的看客。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欣赏共和国如何被帝国吊打,事后再做出一副好人的样子抚慰身心受创的共和国。

    帝国当然也乐见这种情形,原本留着共和国也正是为了诱导出类似今天的局面。

    李林很清楚,作为大陆中央地带的新兴霸权国家,帝国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从他戴上皇冠登基为帝的那一刻起,反帝国同盟就已经结成,并且不遗余力的相互串联协作。

    两大阵营都在为命中注定的下一场大战做准备,可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竞赛,在这场综合国力的竞赛中,时间是帝国最好的盟友,诸国最难缠的对手。每过去一天,帝国和诸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就会被拉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帝国就一定会积累起足以碾压整个世界的实力。届时诸国就算想要反抗也有心无力。但在此之前,预见到这种情形的诸国一定会因为绝望而不顾一切的提早引爆战争,如此一来尽管结局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帝国一定会付出更沉重的代价,最终得到的还是一片废墟。

    如何避免这种情形是帝国的最重要课题,为此不惜放下身段和作出让步也要与诸国达成缓和正是其中的一环,但更关键更重要的核心工具则是共和国。

    合纵连横是自古以来对付敌对同盟时屡试不爽的招数,或利诱,或威吓,或散布假情报,总之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拆解敌对同盟。在对付诸国同盟时也是一样,李林用来拆解诸国同盟的工具正是共和国。

    革命的威胁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是用来团结保守派、当权者的最好素材。不信可以看看法国大革命时期反法同盟的成立,拿破仑战争后欧洲主要国家为扑灭一切革命而组建的神圣同盟,还有二次大战前欧美国家为了祸水东引,对***国家采取绥靖主义的做法。可以说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权力和财富,维持既有的社会结构,国王、教皇、贵族、士绅、资本家愿意放弃一切成见甚至是血海深仇,和一切魔鬼做交易。

    了解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何李林会一直放任共和国存在,甚至在有明确证据指证共和国给帝国境内抵抗组织提供援助的情况下,他依然视若无睹,忙着处理其它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共和国这个素材成长发酵,最终成为撕裂同盟的楔子。

    只要共和国存在,只要共和国的舆论宣传依旧以制度和意.识.形.态的优劣为主轴,只要共和国国民依旧抱有优越感,那么诸国与共和国之间的矛盾摩擦就会不断积累成为各种可见或无形的裂痕。帝国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些裂痕与矛盾,谋求自身利益即可。

    或许有人会问,这么明显的离间计,难道共和国和诸国都是傻子,会看不出来?

    他们当然不傻,最起码共和国领导层和诸国上层都不傻,就算以前没看出来,经过这一次的事件,他们也会察觉。可就算他们察觉了又如何?这不是利益之争,而是更根本性的结构矛盾和意.识.形.态冲突。就算知道问题所在,他们也无从入手。

    共和国媒体和民众会停止宣扬共和制度?会停止他们满是优越感的道德说教?当诸国民众无法忍受现状,试图用武力来改造国家时,当诸国政府选择强力镇压暴动和起义时,共和国政府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和回复?媒体和民众会对此满意吗?如果不满意,新的舆论风潮又会带给共和国什么样的影响,引导这个国家和整个世界走向何方?

    或许最终共和国会察觉到问题所在,并且想出解决之道。但现如今光是应对皇帝的来访就已经搞得他们精疲力竭,短时间内根本指望不上。像压制民意,让共和国能排除来自民间的杂音,全力投入之后军备控制谈判这种劳心劳力的工作,还是交给皇帝来干吧。

    带着满脑子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和战略规划,李林乘上了他的专车,在先导摩托队的带领下,载着皇帝和一票外国使节的庞大车队驶出大帝号的机库,通过钢制跳板,踏上了共和国的领土。

8.观光旅行(八)

    在通过普遍选举产生领导人的国家,候选人的颜值一直是很重要的参数。

    再怎么主张平等和博爱,人们也无法改变自己对美丑的标准和倾向性。毕竟整个社会就是个看脸的社会,能说会道长得英俊潇洒的总是更占便宜,如果能够在政策福利上会开出让大多数人满意的许诺,那当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帝的颜值当然无话可说,他身上的魅力也是无人能及,“神意代行者”的光环更是为其形象增光添彩。在帝国国内,只要皇帝出场的公开场合从不缺乏大批狂热的拥趸,其中女性支持者的热情更是男士们望尘莫及的。就算是出访国外,在国宴和舞会上因为近距离接触皇帝或被邀舞导致晕厥的贵妇淑女也是一抓一大把。

    人气如此之高的皇帝出现在共和国的街头,人们却仿佛视若无睹。

    舞照跳,歌照唱,课照上,报纸照看,咖啡照喝,生意照做。

    共和国的民众完全将他们的日常生活呈现在皇帝和外国使节面前,他们通过这种形式展现出不同于任何一个国家的风貌,没有秘密警察,没有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没有满大街的制服军团,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没有帝国,没有皇帝。每个人平等的沐浴在阳光下,享受着自己本应得到的权力,皇帝完全被当成了空气。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共和国民众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国热情和对皇帝的蔑视,大家都在等着看皇帝的反应。

    因为出发前被交代过,坐在摩托车挂斗里的尼德霍格板着一张扑克脸,完全一副当周围是一群牲口在放屁的架势。但熟悉亲卫队队长脾性的人都清楚,这位极端忠诚于皇帝的古代种阁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类型,指不定他在脑子里琢磨什么样的报复方案。

    尼德霍格确实满肚子火,但如果认为亲卫队队长只是一条满脑子暴力思想的忠龙,那就大错特错。

    现在是什么场合,周围又是怎样的环境,在这节骨眼上和一群不服王化的查理曼遗民发生冲突,是不是觉得皇帝当前面对的挑战还不够麻烦,非要再往皇帝脸上抹两团泥巴才开心?这种时候最要紧的是护卫车队安全,特别是后面几辆车上外国使节的安全,这帮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共和国丢不丢面子无关紧要,帝国甚至皇帝的形象蒙羞那可是天大的事情。赌上亲卫队的荣誉和自己的性命,尼德霍格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其实尼德霍格真是想太多了,共和国国民确实对皇帝很不满,之前也确实有共和国官员扬言要打爆皇帝的脑袋,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共和国国民并不是只会热血上头,他们很清楚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是作死。吹吹牛,发发牢骚也就算了,真要说到刺杀皇帝或是对满载外国使节的车队发动袭击,别说有人敢,绝大多数人还会死死看住身边的同伴,生怕有些脑袋不开窍的死心眼或是为了出名不顾一切的疯子去实践刺杀行动,给祖国和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此刻,整个共和国没有比皇帝车队更安全、更安静的地方了。

    “民众们真是热情又理性。”

    李林将视线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转回前方,挂着招牌式微笑的英俊面孔发出难以揣摩其真实情感的冷静声音。

    “朕原本以为会看到更激烈的的欢迎方式的。”

    “比方说?”

    坐在对面的密涅瓦不卑不亢,话音中的警惕和厌恶几乎难以被人察觉。

    “焚烧人偶,模拟绞刑什么的。”

    李林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此次出访,李林并没有带那辆高仿奔驰770k,而是换了一辆高仿魔改劳斯莱斯幻影iv,和一共只生产了18辆的原版不同,李林专用版拉长了车身,后轮增加为四对,拉长的空间内又增设了一排座位,硬顶全封闭车厢改成了敞篷式,要不是还留着劳斯莱斯幻影iv的标志性车头,只看后车身一定会误认为这是一辆奔驰g4。

    尽管因为改动设计被硬加进来一些奔驰的元素,但内部的装潢和设备完全秉承劳斯莱斯幻影系列一贯的奢华风格,比如说,光用于内部装潢的兽皮就用掉16张,由激光导向精确分割为450块,按用途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天然纹理革,用于座椅和饰板外衬;另一种是有织纹的“镶边”革,用作门撑和中央控制面板。同样是内部装潢用途的木制品采用的层板不少于6种:华丽桃花心木、伯尔胡桃木、枫木、黑鹅掌楸木、橡树瘤部木纹和榆木。虽然色泽和情调随着所用木材的不同而相差甚远,做工质量放眼全世界依然首屈一指。全部内部装潢由专门工匠手工装配调整完成,最挑剔的质量检查员也找不到一丝毛病。其余如酒柜、冰箱之类的“标配”也一律采用顶级配置。

    不同于常见的座椅布局,这辆专车为了方便乘客交流,且腾出更大的空间增加乘坐的舒适感,后两排座位被调整为成面对面的布局。坐在中间座位,面对皇帝和他的“玩笑话”,杰伊**官嘴角一阵抽搐,密涅瓦本就极为严肃的眼神变得更严肃了。

    皇帝的发言不是开玩笑,里面没有一点幽默的成分,完全是在陈述让他们难以启齿的事实。

    如果皇帝没来,那他所说的一幕绝对会上演。

    诚然,共和国上下对莱茵兰号事件处理结果上会吃亏早已有所觉悟,和此前最恶劣的预期相比,如今的八项条件已经算宽大了。

    没有向帝国单方面开放市场,没有租界和军事基地,没有帝国海军随意出入领海抓人扣船的特权,没有治外法权。尽管总体上来说,最终达成的依旧是个不平等条约,共和国的损失也远远低于预期,此外还获得了参与军备控制谈判的门票,就结果而言并不算坏。

    即便如此,人们依旧不会忘记这段时间承受的苦难、损失、屈辱,也不会忘记八项条件中那些侵害共和国主权的款项。人们对帝国充满了怒火,可是却无处发泄。

    于是,他们会去寻找能够宣泄怒火的靶子。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和屈辱归结在那个靶子,而不是对此无能为力的自己身上。

    约翰.杰伊**官正是合适的人选。

    不是么?卖国贼约翰.杰伊,面对帝国的压力,第一个跳出来要求谈和的投降派,为了讨好帝国,在谈判桌上对帝国的不合理要求照单全收,最后还把帝**队带进共和国,让神圣的、伟大的自由之地蒙羞。真正是天理难容罪无可恕。约翰.杰伊该死!一切不咒骂约翰.杰伊的人同样该死!

    接下来就是共和国公民们的老套路游行、集会、示威,吊死并焚烧约翰.杰伊**官的人偶和画像。估摸着那熊熊火光足以照亮从新奥尔良港口到杰伊在首都郊外别墅的夜路。

    假如没有皇帝的到来,这一幕必然会上演,届时共和国政府多半正为此焦头烂额。

    从这一层角度来说,皇帝等于是有恩于共和国政府。正是皇帝亲自出来扮了黑脸,共和国政府才逃过一劫。

    杰伊和密涅瓦丝毫没有致谢的意思。

    他们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一般人遇上这种情况或许会觉得皇帝是故意示好,向共和国政府卖个人情,然后根据需要来决定如何使用这笔人情债。

    很合理,也很像政客们惯用的手法。

    可这个推论并不适用于皇帝。

    如果只是人情债的程度,派遣一个全权代表即可,反正皇帝的影子一样能吸引民众的怒火,完全没必要皇帝亲自出面。

    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他想要的绝不可能是什么人情债之类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定有更深切、更重要的事情,只有他才能办到的事情才会劳动大驾。

    “阁下到共和国不会只是为了观光旅游吧?”

    “恰恰相反。”

    按下扶手上的隐藏式按钮,冰柜门弹了出来,李林取出装满冰块的酒杯晃了晃,得到断然拒绝的回答后又打开酒柜的暗格,储藏了十五年的杜松子酒慢慢注满酒杯。

    “纯粹就是出来旅游的。顺便签一下字,帮杰伊阁下延续一下政治生命,请首席**官阁下坚持到军备谈判结束。”

    “你……”

    在查理曼时,密涅瓦可没少看李林那副旁若无人的嘴脸,她本以为自己再次面对李林时可以克制住情绪,可真正面对李林过于直白的表达时,她还是差点没能控制住。

    深吸了一口气,将波动的情绪重新调整回冷静,密涅瓦开始了反击。

    “阁下是认为共和国无人可用?还是觉得共和国难以承受多边谈判之重?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阁下多心了。共和国随时都能迎接任何挑战,不管是国际多边谈判,还是意图不轨的侵略者。我们不会逃也不会躲,必然会正面应战。”

    “那可真是令人钦佩。”

    晃荡着酒杯,李林的笑容更深了,原本的微笑变成了苦笑的模样。

    “我毫不怀疑共和国政府与民众的决心,真的,一点都不用怀疑,因为你们手头上剩下的也就只有尊严和决心了。”

8.观光旅行(九)

    有一项有趣的调查。

    从不同阶层,不同收入和接受不同程度教育的群体中抽取相同人数的样本进行问卷调查,结果发现,越是底层,收入越少的群体,其宗教信仰越是虔诚。几乎所有宗教最坚定虔诚的信徒都是最底层一无所有的穷人。

    说实在的,这并不值得奇怪。

    生活越是艰辛,人们越是坚守各自的信仰,那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也是唯一别人无法从他们手中夺去的东西。

    共和国公民们的心态也是一样的。

    或许拿宗教类比有些不伦不类,但共和国公民们眼下的心态和那些拜服在宗教感召下的贫民确实很相似。

    “与查理曼王国时代相比,国力衰退,也没了后路……不,正因为没了后路,才会为保住仅存的尊严而握紧枪杆子。这便是共和国民众的真实心态,借由这次旅行可以近距离观察确认这种心态到底有多强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然后盘算着如何加以利用,是吗?”

    “那是未来的选项之一,眼下他们的声音对帝国、共和国乃至接下来的军备控制谈判都只是麻烦而已。”

    “……说的好像阁下能听见所有人的心声,代表所有人发声似的。”

    “殿下听不见吗?”

    酒杯悬在空中,混杂着苦笑和冷笑的面孔凑了过来,在勉勉强强不至于失礼的距离上停住,李林用恶魔一般的声音说到:

    “‘不需要不是爱国者的家伙’他们正这么说呢。”

    仿佛被雷电击中般的战栗贯穿密涅瓦,面对皇帝的压迫也能毫不退让的予以反驳,遇上缜密细致的诡辩亦能反击回去。如今却因为一句话而陷入了思考空白。

    那不是谎言。

    那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是密涅瓦最不想听见的话语。

    “看起来殿下是很清楚民众心声的,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到底想怎么样?”

    “直到军备控制谈判结束,各国达成军备发展限制协议,签字生效为止,共和国民众能保持安静,不要制造出影响会谈的杂音。”

    “你以为这里是帝国领土,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然不至于,我们还是尊重共和国行使主权的事实的。不然也不会按程序流程等待你们放行入境。”

    啜了一口冷酒润喉,李林微举酒杯致意。

    “只是我们对共和国民众是否能客观理性的看待自己国家所面临的处境,以及能否正确判断当前国际形势一事抱有疑虑。在没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之前,帝国和诸国是无法放心让共和国参加军备控制谈判的。”

    在连辩驳都显得苍白的结论面前,密涅瓦和杰伊陷入了沉默。

    这是共和国最头疼的问题,也是诸国对共和国参与多边谈判不放心的根源不确定的民意走向以及容易被民意左右及裹挟的政府。

    只要是谈判,任何一方都要面对同时来自内外的两股压力。外部压力就不用说了,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锱铢必较自不必多说,遇上着急上火的时候掀桌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情。至于内部压力不用说,当然是来自各阶层的期望和责难。

    有句老话说得好,距离前线越远,对战局越乐观。没有亲身感受战场的残酷和谈判桌上的压力,在政府号召和媒体宣传下,在“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的口号下忍耐着生活艰辛,默默地付出。在承受一切之后,他们自然会对战争或谈判抱有很高,甚至高到不切实际的期待。与此同时通过报纸专栏和道听途说在脑子构想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实际上是自己想看到的”国际现状,这又进一步拔高了他们内心的期待值。

    不难预见,当最终谈判结果传回后方,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时,巨大落差会激起怎样的抗议狂潮。

    “帝国和诸国让共和国参与军备控制谈判的前提是‘共和国承认并严格遵守自己参与讨论出来的条约’。这需要一个能长期执政,稳定共和国政策走向的政府。然而你们的制度,还有民众严重情绪化的思维方式会妨碍达成这一目标。说白了吧,要不是有这一趟旅行,杰伊阁下很难参与接下来的谈判。且不论新的谈判代表能否像杰伊阁下一样同时获得帝国与诸国的信任,见识了杰伊阁下的下场后,又有谁敢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违逆国内的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浪潮呢?当然,最终你们还是会在条约上签字,可要是这一届政府倒台的话,乘着舆论浪潮上来的新一届政府会不会因为民粹主义玩脱,提出退出或者要求重新修订条约……对这种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行为,我们实在不想奉陪。”

    民选政府最大最不确定的问题就是政策延续性。

    虽说条约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被撕毁和绕开而存在的,考虑到国家战略和国际现实,直到实在忍不下去或是完全做好准备为止,大家基本上还是会老老实实遵守的。可像共和国这样高度重视民意且容易被民意左右的国家,其遵循条约的意愿和实效性是值得怀疑的。

    当然,就算是民.主.国家和选举型社会,民众的意见也并非总是能左右政府,在很多时候尽管他们很愤怒,很不满,但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满。

    “自由不是毫无代价的”。想要贯彻意志和获取利益同样如此,没有人可以什么也不付出就得到好处。如果民众想要捍卫国家尊严,贯彻他们的意志,势必会和国家暴力机器发生冲突,而后果……

    愿意承担那种后果的从来都是少数,共和国国民恰恰是少数派。

    为了防范帝国入侵,共和国以法律的形式允许国民持有枪支弹药,一方面是为了应对随时可能降临的入侵,另一方面也是在为日后的扩军做准备,摸过枪,知道如何保养修理枪支的人比从未摸过枪的动员兵总是更容易训练些,同样是十八个星期的步兵训练,那些有使用枪支经验的家伙起码在射击这一块表现更好一些。

    共和国创建者的本意是尽一切可能保卫共和国。别说在当时那种朝不保夕的氛围下,就是在现在,这种做法依然无可厚非。可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共和国的人均持枪率是全世界最高的,枪击案的频率也是最高的(这还是剔除掉决斗这种“合法枪击案”得到的结果)。当政府真的出台什么让大多数国民感到无法忍受的法案,或签订什么卖国条约时,热血上头的民众很可能带着枪去政府部门那里“要说法”……

    即便政客们不考虑选票,他们也要考虑自己的性命,天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葬礼上、戏院里、火车站、音乐厅、演讲台、饭店里、大街上被神经病枪手、想出名的演员、落魄律师、无政府主义者、“爱国志士”等等给“天诛国贼”掉。

    所以他们会先暂时向民意低头,顺应人民的要求,摆出对外强硬的姿态,提出修改已经达成的军备控制条约,争取“合适的国际地位”。如果诸国愿意配合自然皆大欢喜,不配合也没关系,只要持续僵持一段时间,等民众的关注度下降后再利用舆论引导民意,假以时日一切都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正常环境下,剧情确实会按上面说的发展,但问题是参与军备谈判的不是只有共和国与诸国列强。

    诸国对共和国国内的日常小剧场并不关心,反正那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们自己愿意怎么爽就怎么爽。可要是共和国提出修改条约,帝国打蛇随棍上也要修改……这就很尴尬了。

    诸国原本的目的就是利用军备控制条约遏制帝国扩军的速度和势头,趁着眼下国力差距还没进一步拉开早早达成协议。如果三五年后共和国提出要修改条约,到那时帝国的国力必然比现在更为强大,届时诸国的发展情况却还是未知之数。维持住现在的差距还好说,要是差距被进一步拉大后重开谈判……最终会谈出个什么东西,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相对的,帝国也抱有类似的疑虑,但他们的出发点有些不同。诸国恐惧的是帝国重启谈判谋求更有利帝国的条约,帝国则担心重启谈判会严重刺激诸国,引发冲突甚至是战争。更棘手的是如果共和国得不到同意重启谈判的回应,改用类似莱茵兰号事件的做法来展现强硬姿态给国民一个交代,那么帝国势必要对此作出回应,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很有可能失控,这依然不被帝国所乐见。

    “最终事态或许会演变成大家都不想见到的结果,也可能不会。概率大约是40%左右,比一半一半的对赌要好得多。不过大家并不打算在这种大事上赌博,与其规划应对措施等待混沌不定的未来,在问题刚露出萌芽就将之扼杀才是正确的做法。”

    血色眼瞳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李林将身体沉入椅背。

    “为了解决这一课题,我来到了这里,让共和国民众清楚的认知到,军备控制条约和签署这份条约的共和国政府是得到皇帝的承认和保证的。任何试图改变、撕毁条约的行为,任何试图推翻这个政府的行为,都是在挑战帝国,挑战我的权威。如果有自信和觉悟的话,随时都可以向我挑战。”

    端庄秀丽的嘴唇泛起烂灿的浅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的战栗穿透了密涅瓦全身,死死攥紧的拳头不住颤抖着。

8.观光旅行(十)

    有些东西就算想记住也会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有的事情想尽办法去忽略也难以做到。

    前一种的范围很广,几乎什么事都能算进去;后一种基本上都和负面的事情挂钩。比如仇恨、嫉妒、愤怒……还有恐怖。

    刺穿头盖骨,直达心底,更甚于地狱的恐怖,当你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摆脱时,那个梦魇又会从记忆的深渊中复苏,让你重温曾经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向神明祈祷自己能够脱险的滋味。

    战争、灾难、疾病、生离死别,还有皇帝都是人们想忘记却无法忘记的存在。

    共和国的公民,骄傲的自由之子,当皇帝驾临时,他们用无视皇帝车队来展示自己的轻蔑。

    这是一种沉默的抗议,是无形的挑战。在最开始的阶段,共和国民众的反应让来访者大开眼界,对共和国民众的评价也一口气提高了好几个等级,此前的“暴民”形象一夕之间被颠覆。或许他们平日自由散漫惯了,但关键时刻共和国民众还是很有骨气的。

    共和国公民们很努力,也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气和意志。

    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

    如果与皇帝同行而来的是诸国的三等文官、二流外交代办之类,恐怕有很大机会就这么被糊弄过去,然而紧跟在皇帝专车后面,坐在那一溜高仿凯迪拉克v16里的可都是诸国顶级高官。从小就接受严格的贵族训练,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天天察言观色、尔虞我诈惯了。他们不会只看表面现象,就算坐在豪车里走马观花,他们也能在短时间内从各种细节上发现种种问题,推导出一些有意思的结论。

    “看见没有。”

    马尔博罗公爵用雪茄指着人群,对身边的随从说到:

    “他们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在皇帝专车上打转。”

    顺着雪茄比划的方向,一大批正在匆匆转头或正将匆忙一瞥投向皇帝专车的民众纳入随从们的视野。

    随从们默默点头,然后将视线转移向其他方向,类似的风景不断映入眼帘。

    “不在意皇帝,把皇帝当空气……听上去倒是很容易,可又有谁能做到呢?”

    如果是伊壁鸠鲁、第欧根尼那样的大哲学家,他们可能真的会将权贵至尊视同无物。第欧根尼对拜访他的亚历山大大帝吐槽“闪一边去,别挡住阳光”,伊壁鸠鲁干脆隐居起来专心研究“ataraxia(心神安宁)”去了。这些一头钻进哲学世界的大佬们确实不会为一两个大人物所动。

    可伊壁鸠鲁和第欧根尼终究只是少数派,就连崇信犬儒主义和伊壁鸠鲁主义的人在经过探索和发展后,都能把犬儒主义掰成玩世不恭,把伊壁鸠鲁主义玩成享乐主义、纵欲主义和酒神崇拜(第欧根尼和伊壁鸠鲁的本意其实都是劝人向善,希望世人摆脱世俗利益的纠缠,实现精神与灵魂的安宁,强调事在人为和人的意志,认为人应当是自由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哲学家的觉悟的,两位哲学大佬的主张被玩坏掰弯也是在所难免)。一般人又如何可能真正实现不被环境和潮流所影响,以彻底平静、平等的状态来面对皇帝?

    “如果皇帝是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伟人,他们或许真的能视而不见。”

    戈尔恰科夫伯爵的声音极为平静,听起来犹如叹息。

    名人效应终究是有其边际的,名人也好,伟人也好,他们能够吸引的,影响到的,终究只是一部分人。

    能跨越跨越种族、语言、信仰、贫富,让整个世界所有人都知其存在,即便一时间会遗忘,但其实早已如同日出日落、刮风下雨等现象一般深入人心,一经提出就会成为话题的中心,支配现场的气氛,且经久不衰。

    能做这个地步的人,并不存在。

    唯有灾害才能如此深入人心。

    皇帝正是等同灾害般的存在,是会呼吸、会思考、会自主行动的灾害,面对通过身边的龙卷风,在眼前谈笑的海啸,肆意打量周遭的地震,不知何时会干出什么的火山,谁能做到视若无睹?

    “皇帝,是在对这个国家的民众施加压力啊。”

    猛抽了一大口雪茄,马尔博罗公爵吐着烟圈,一脸的快活。

    “愚民们以为自己成功抗议了皇帝,为此沾沾自喜。却没想到从皇帝的旗舰进入共和国领海的那一刻起,皇帝就已经赢了。当皇帝出现在共和国街头欣赏风景时,这个国家和民众已经一败涂地。”

    一开始的时候,马尔博罗公爵还没想明白皇帝究竟为何要来共和国,当他看见民众拼命装作不在意,视线却始终有意无意的聚焦在皇帝的周围时,公爵豁然开朗。

    皇帝的目的就是宣誓存在,用其绝对的存在感来威压共和国的民众,迫使他们承认现政府和之后的军备控制条约,在条约有效期内不要出现什么反复。

    “人们是健忘的,可能前一天还在街头上抗争谩骂,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忘记了自己支持了什么,反对了什么。就算干出昨是今非的事情也不值得奇怪,反正政客也好,民众也好,大家在这种事情上都是一致的。可是皇帝所说、所保证的话语和条约,又有谁敢去质疑和挑战呢。”

    戈尔恰科夫伯爵摇摇头,语气介于惋惜和叹息之间。

    敢于挑战和质疑皇帝权威的人。或许有,但那只是极少数真正的勇士,当着皇帝的面提出挑战和质疑的人,恐怕只能视其为狂人或疯子了吧。

    在这里的没有无视死亡的真正勇者或是不把生命当回事的疯子,有的只是求生欲强烈的普通人,他们不光要考虑自己的生命,还要考虑家人的安危。你要如何让这些普通人去拒绝皇帝的要求呢?

    “这还真是……”

    “有够让人不快的。”

    两国特使满是阴郁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让人透不过气的凝重气氛沉淀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

    皇帝的车队最终抵达了共和国参议院,按照皇帝的要求,共和国与帝国之间的纠纷,即莱茵兰号事件的处理议定书将在此处由双方最高外交代表签字生效。

    皇帝给出的理由是参议院是拥有最高审议和立**能的公民议会,是共和国法律的象征,在这里,在双方最高领导人见证之下,签订的协议比任何地方都更具严肃性和法律意义,通过这种姿态展现出帝国和共和国对待此次事件的态度和避免重复悲剧的决心。同时也是象征共和国摆脱孤立,成为国际新秩序一员的第一步。

    话是说的很动听,但谁都清楚,这是一份不平等条约。但摄于皇帝的权威,没有人敢对此提出质疑。

    民间舆论一度出现过质疑参议院和密涅瓦的声音,但这些牢骚和抱怨很快就被同情密涅瓦的声浪压了下去。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政府和参议院在城下之盟上签字固然让人难以接受,可那毕竟是他们的责任,面对责任和责难,他们至少选择了默默承担。那些众议员呢?一个个都跑哪里去了?平时不是叫嚣着要给帝国好看,怎么皇帝都到了眼面前了,朝皇帝吐唾沫,用生命捍卫共和国的最好机会就摆在眼前了,这帮家伙居然集体放假?说好的共和国人民养吾等议员多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呢?连扛责任都不敢,你还指望他们能干什么?

    那些持右翼立场的议员迅速成为人们唾弃咒骂的对象,如果没什么意外就等着告别政坛回家养老吧。不过这会儿议员老爷们都在自家忙着呢。不是在打听觐见皇帝的门路,就是在拟定效忠书的稿子,再不然就是看看祖传珍宝中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当见面礼的。谁都没那份闲心在乎自己在老百姓嘴里有多不堪,能尽快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的忠臣良民才是最重要的。

    当高高在上的议员们思考着如何将自己和共和国在皇帝面前“卖个好价钱”时,中坚阶层之下的无名军人及文职官员依然没有放弃对民.主.共.和.政治的忠诚心。这些人大部分都在进行地下抗争的各种准备工作,但是也有一部分勇敢的人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参议院档案管理员,六十八岁的乔治.马提尼在皇帝提出要进入档案区时当场拒绝。

    “本区域只对共和国公民开放,外国公民除非入籍且居住满五年,否则无权进入。”

    人事管理处的克劳德.瓦里埃尔对亲卫队要求提供参众两院议员和工作人员名单的要求也是拒不执行。

    “根据法律条文,能够阅览参众两院议员和附属工作人员名单的人只限于有选举权及被选举权,同时负有纳税义务的共和国公民。此外,政府公务员只根据共和国法律及自我的良心来行使被赋予的权力和指责。先生们,我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我爱我的家人和我的性命。可是,既然身为公务员,我就必须尽一点应尽的义务。”

    此外,参议院秘书处的二等书记官克雷姆.艾帕德.诺鲁贝加在当天的参议院出入人员日志上这样记载着。“本日十时三十分,自称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皇帝齐格菲.奥托.李林之人在没有法律资格的情况下申请参观议场。”尽管帝国方面要求其删除这段明显带有大不敬之嫌的文字,他也拒绝所求。

    面对这些难堪的小插曲,皇帝只是一笑置之,然后在返回大帝号的途中向共和国转达了自己的态度。

    “请不要为难那些失礼但忠于职守的人,他们只是说了他们想说的话,做了他们应该做的事而已。”

    面对皇帝的气度,负责传话的共和国外交官员深深弯下了腰。

8.观光旅行(十一)

    皇帝的观光旅行前后只用了六个小时,用走马观花来形容都嫌太过仓促。考虑到这一位本来就是个工作狂,生活方式和清教徒几乎没啥区别,大家对此也能够接受。

    皇帝的出访是短暂的,对国际局势,尤其是共和国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最直接最直观的效应就是街头演讲的人少了很多,酒馆里吹嘘一个人能打十个尖耳朵的“英雄”也难觅踪迹,社会上对外强硬的声音几乎消失绝迹。随着大帝号驶离新奥尔良,共和国首都的街头开始陷入“沉寂”之中,一种类似用力过度后的虚脱感在街道上蔓延开来,此前载歌载舞的人们纷纷露出疲乏空虚的表情,一声不吭的行走在大街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效应因为流程的关系,效益显现过程相对慢的多,但其影响却同样深远。

    那就是大量物资的输入。

    在大帝号离开领海的那一刻,执行封锁任务的帝国海军军舰也开始解除任务编队撤离。此前滞留在外海的船只立时一股脑的涌入新奥尔良港,各种物资迅速填满港区仓库,由于转运运力跟不上物资卸载的速度,一度引发了拥堵和大量纠纷,靠着临时雇用劳工,总算是解决了。

    这些物资还要等盘点核对入库后才能上市,市民们还要等上一到两天才能看见商店空空如也的橱窗里重新摆满商品,只剩下土豆炖咸肉的餐桌上将再次摆满吐司、黄油、牛肉、鸡蛋、咖啡,已经快要脱离大众承受能力的物价会重新回落到正常水平。

    一度澎湃的激情燃尽之后,再面对重新繁荣和平起来的景象,人们自然会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所承受的苦难到底有何意义?更进一步会产生疑问,如果这一切都是毫无必要的,本可以避免的,那么当初为什么会发生?谁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不会是他们自己,民众坚信自己是无辜的,是被蒙蔽的受害者,一群受害者怎么可能为自己遭遇的不幸埋单?

    不会是帝国,帝国从头到尾都是依据法律来行事的,从事后发表的事件通报来看,帝国方面一切行动都是有理有据的。说话讲道理的一方怎么可能是罪魁祸首?

    不会是共和国政府,他们也是受害者,自始至终共和国政府都在处理烂摊子。结果虽然不怎么让人满意,但谁让帝国的拳头辣么大,况且在整个过程中,共和国政府还是守住了底线,其中还不乏一些感人的闪光点。换谁去面对这个局面都不可能处理的更好了,要是摊上个骨头软的,指不定早扑上去抱着皇帝的大腿,腆着脸喊爸爸了。

    最终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事件过程中上蹿下跳的持激进立场议员们。他们此前的所有言论都被放到显微镜下检视,然后再和他们在皇帝访问期间的表现进行对比。人们被那些言行不一甚至事到临头撂挑子跑路的行为所激怒,接着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那些曾坚定主张要和帝国决一死战的家伙在皇帝来访期间干得“好事”也陆陆续续被揭发出来,被那些下流无耻的卖国行径所震惊的民众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最后整个共和国的怒火会将那些关键时刻露出本性的家伙烧成灰烬。

    在全民对右翼政治派系进行反攻倒算的大背景下,左翼此前的言论都会被证明是先见之明,他们才是真正的爱国者。靠着吹向左翼的民意潮流,以社民党为首的左翼政党必将在众议院乃至参议院的选举中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那么左翼政党就是此次事件中最大的赢家吗?

    绝对不是。

    “最大的赢家依旧是帝国。”

    将叠好的报纸塞进收纳旧报纸的纸箱,“知更鸟”一脸郁闷。

    身为情报人员,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分析出事件的概貌是基本技能,现在所有的状况和结果都已经摊在眼前,再看不出端倪的话,只能证明这个人不适合干情报工作。

    帝国才是此次访问事件的最大赢家。

    所谓输赢,是以是否达成预期的目标为判断基准,政治也好,战争也好,说到底都是为了达成目的而采取的手段,要盘点得失,判定输赢,就要先确定博弈各方的目标都是什么。

    共和国的短期目标是解除封锁,恢复正常的贸易物流,并且尽可能参与到国际军备控制谈判之中,摆脱当前孤立的状态,成为“正常国家”。长期目标则是利用国际军备控制谈判为自己谋求一个宽松的发展环境,努力积蓄实力为今后的战争做准备。

    诸国的目标大致相同,大家想要的都是一个能遏制帝国,缩小差距的缓冲期,顺便为自己国家争取更多份额的利益。

    可以说共和国与诸国都达成了预期的目标,尽管达成目标的方式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同,但结果符合预期。

    回到帝国这里,帝国的目标也是缓和矛盾为下一次大战做准备。只是作为更有余裕的一方,他们的着眼点比对手要更加长远。

    帝国很清楚,军备控制条约的本质是约定一个休战期,是下一次大战到来前的中场休息。按照帝国总参谋部的沙盘推演,这个中场休息的时间跨度大致在十到二十年左右,具体时间很难把握,但以诸国的耐心和各国国力增长的数据来看,绝对不超过二十年。

    在这段时间内,诸国会慢慢认清一个现实,即在面对帝国领先的技术体系、工业产能和金融霸权,无论他们怎么追赶,都不可能绕开障碍缩短与帝国的间距。

    技术的发展有其规律和必然性,有皇帝这个超级金手指的帝国在发展过程中少走很多弯路,其它国家非但没有捷径可走,还要面对帝国的专利制度。

    存放在帝国专利局档案库里的技术专利大部分都是绕不开的技术发展节点,不是调整一下工艺或者改变一下配方成分就能绕开的。不管投入多少时间、精力,最终还是要面对帝国早早设下的专利壁垒。他们要么支付巨额的专利使用费,要么就此止步,没有第三项选择。

    面对这样的态势,绝望之下的诸国一定会选择亲手撕毁自己参与制定的军备控制条约,挑起全面战争这正是帝国所乐见的。如同亚尔夫海姆与查理曼的战争一样,利用巧妙的布局将挑起战争的责任转嫁到对手身上,让自己占领道德高地。

    不过在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里却存在一个不确定的变数,那就是共和国。

    不同于其它国家,共和国的民众可以通过手里的选票来表达自己的意志,这就给其外交政策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

    或许密涅瓦和共和国上层是理智的,隶属右翼激进势力的政治动物和广大民众却未必如此。尤其是民众,他们在做选择时的依据往往是冲动、道听途说和想当然,而不是专业知识和逻辑思考。当共和国政府在一份“卖国”协议上签字的消息传来后,只要稍加煽动,愤怒的民众一定会用手里的选票教训共和国政府,将他们心目中的爱国者右翼党派推上去,让那些最激进、最强硬的家伙兑现竞选承诺,废除卖国条约。

    届时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将对帝国的战略规划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最严重时甚至会提前引爆全面大战。

    帝国当然不会容忍发生这种事情,所以皇帝不顾传统外交礼仪,突袭式访问共和国,用自身的权威让共和国民众认识到除了接受现实,他们别无选择。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皇帝完全实现了他想要的一切。民众低头接受了现实;右翼势力被扫进了垃圾堆,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气来;主张妥协,反对扩充军备,拥护谈判的左翼势力成了众议院乃至共和国社会的主流声音;理性派的密涅瓦政府依旧控制着这个国家;

    所有促成谈判和确保条约执行力的要素几乎都凑齐了,顺带还得到了一点额外的添头。

    “左翼向来反对增加军事预算,就算是迫不得已,他们也是锱铢必较,想法设法将军费开支降低到最小限度。这样一来就算共和国国力增强了,想要将国力转变为军事力量和本土抵抗力量的援助也要先面对内部的强大反对声音。原本这种时候还可以由右翼来牵制一下,但如今……”

    一个国家有不同的声音是很正常的。

    就算是帝国,帝国议会内也有各种各样的政党发声,皇帝在大多数时候扮演仲裁者的角色,根据国家战略和利益,选择支持哪一派的声音。

    共和国本应也是如此。

    不同的党派在众议院替支持他们的民众发声,将不同的声音和诉求以法案的形式递交、讨论、表决、立法后交给政府,由政府签字生效。基本上最终递交给政府的法案都是经过各方博弈、妥协后的产物,或许不能令人满意,好歹是大家讨论出来的。

    可经过皇帝访问的众议院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没了右翼的牵制,由左翼一家独大的众议院必然会只提出他们所热衷的提案,凭借人数优势,所有议案一定会快速过关。可这一来对政府就形成了相当的压力。

    “……靠参议院也许能挡住一些法案,可这样一来也会让左翼党派产生不满,他们一定会更加坚定的反对增加军费开支,追加新的缩减军备法案,如此一来就成了恶性循环。”

    顺着“知更鸟”给出的情报,马赛自行描绘出了一副令他不寒而栗的画卷。

    他从未想过,仅仅是一次有些失礼的访问,背后居然会有着那么多的算计和博弈。

    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来缓解内心的不安时,一直沉默的“夜莺”发出了有些冷漠的声音。

    “那又怎么样?”

    女孩冷冷地说到:

    “就算没有共和国的援助,我们也会坚持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8.观光旅行(十二)

    三人全程观摩了皇帝访问前后发生的一切,这场闹剧让这些一度对共和国充满憧憬的年轻人极为沮丧,其中最为失望的自然是“夜莺”。

    不同于见惯了政治角力和尔虞我诈的“知更鸟”跟有些随波逐流的马赛,“夜莺”是纯粹的战士。

    游击队里的老兵称她为“死亡天使(azrael)”,同龄少年兵称她为“华尔秋蕾(walkure女武神)”,乍一看似乎是很拉风华丽的称号,可只有在战场上待过的人才知道那根本是“死神”的同义词。

    在朝不保夕,随时会有死亡和伤痛拜访的战场上,士兵们普遍会变得非常迷信,各种在常人看来稀奇古怪的忌讳在士兵中却非常流行。通常来讲,士兵们并不讳言死亡,为了威吓敌人,在武器或载具上画上死神和魔鬼的图案也不少见。但很少有人在给同袍取绰号时会使用和死亡相关的单词,因为这会带来不幸不是给那位绰号拥有者,就是他身边的人。

    亚兹拉尔是加百列麾下十四位死亡天使之首,是末日审判时吹响号角的天使之一;华尔秋蕾的词源愿意是“贪食尸体者”,后来慢慢演变成“挑选战死者的女性”;两者的共同点不是美丽、神圣,而是“与死亡同在”。

    有死亡天使在的地方,有女武神在的地方,必定是尸山血海,唯有这些支配死亡的使者站立于大地之上,不分敌我的收割生命,带走游荡在战场上的亡灵。

    最美也是最恶劣的送葬者这才是绰号里的真正含义。

    会给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送上这样两个绰号,这已经不是开玩笑或恶作剧的问题,其中包含的恶意和恐惧几乎溢于言表。

    说实话,这其实也在所难免。

    少年兵的战场存活周期一般是一周时间,运气差的只能用分钟来计算。

    这不是说“自由军团”的游击队为了保存战斗力,让老兵龟缩在安全地带,让少年兵去送死。像这样毫无廉耻的事情,这些清高的战士死都不会去做。

    少年兵的死亡率之所以居高不下,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太过年轻。

    年轻意味着充满活力和干劲,历史上也不乏少年兵痛揍成年人部队的战例,很多时候娃娃兵们表现出来的狂热和执着连成年人都自叹不如,相当多有经验的退伍老兵在回忆录里将自己亲手击毙的少年兵称之为“幼狼”、“未成年野兽”,并且一再提及遇上娃娃兵必须果断予以击毙,这种时候犹豫和心软的代价是极为惨重的,你不光会害死自己,还可能捎带上你身边的同袍。

    年轻气盛和血气之勇虽不被老兵们所取,可面对狂热的少年兵,老兵们也会感到棘手,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吃上大亏。

    然而“自由军团”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类所组成的军队,而是无穷无尽的钢铁亡灵大军。

    不惧死亡,不畏痛苦,不知怜悯,不懂恐惧。只要一下命令便一往无前,直至将敌阵蹂躏殆尽,前往下一个战场的完美军队。

    面对这样的对手,年轻、冲动、血气之勇、缺乏经验、不够坚韧的少年兵部队损耗率自然会比成年人要高得多,为了不让“军团”带走战死者或垂死者的脑组织,活着的人在撤退前还要对准亡骸甚至是一息尚存的同袍头部开枪。经常承担这类任务的人会被私下称为“送葬者”,而“夜莺”正是因为在两年来的战斗中承担了太多“送葬”的工作,以至于会被冠以那样的称号。

    背后的指指点点,角落里压低声音的碎碎念,当面揪着衣领被骂“专杀同伴的混账”、“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死的是他们”这些早已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对斥责、诅咒、怨恨、嘲弄,她并不想回击。她自问换成是她自己,同样也没办法忍受身边有一个专门对自己人补枪的死神,如果自己的好友或至亲死在这个死神的手里,她一样会控制不住情绪。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面对毫无道理的死亡和灾难,不可能像“军团”一样默不作声。

    对这些心知肚明的“夜莺”选择默默承受这一切,原因却并不仅仅是宽容和体谅别人的心情。对她来说,“自由军团”是最后的容身之地,如果没了这个立足之地,她将无处可去,更不要说向夺走她所有一切的帝国复仇。

    “自由军团”、共和国就是这个女孩如今拥有的全部希望,而自从进入共和国的所见所闻却无时不刻在冲击着她的信心。

    这就是她相信的?

    这就是她向往的?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依赖和保护的?

    只会喊口号的盲从人群,每天只关心一日三餐和八卦消息的大众,每天在神圣的立法机构谩骂打架举标语的政客,空有雄心壮志面对议会和政府掣肘却徒唤奈何的军队。

    还没等她从冲击和疑问中缓过神来,皇帝来访了,期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努力维持仅剩尊严的民众,明哲保身的政客,在不利条件下据理力争的政府,面对绝境依然挺直脊梁抗争的军人和文职官员。

    看着那些不愿在皇帝的权威面前折腰的普通人,看着那些纵然无力依然努力干着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的平凡人,“夜莺”第一次理解了罗兰曾经就“什么是英雄”所说的一番话。

    “如果真有所谓的‘英雄’,我想那并不是指超人、英杰之类‘不平凡的人’。我觉得……如果‘奉献自己的人’就是英雄的话,那么每一个人,每一个愿意奉献出哪怕一点的普通人,应该都是‘英雄’才对。”

    那个时候未能理解的话语,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同于靠皇帝一人支撑起来的帝国,共和国是靠那些不愿臣服于皇帝和不公命运的普通人支撑起来的国家。

    或许和皇帝相比,普通人连“微不足道”都算不上,和皇帝的英明睿智相比,民众们只会显得滑稽可笑。然而不应忘记,那位英明睿智、永不犯错的皇帝也会以“这样对帝国和大多数人有益”为理由,毫不犹豫的屠杀无辜之人。在皇帝眼里,众生不过是摆放在天秤两端的砝码,或是准备填入空格的数字,他只在意结果是否正确,是否符合预期。至于那些“必须牺牲掉、淘汰掉”的人的哀鸣,他绝不会在意。

    想要建成永久和平的世界,不流血或许是不可能的。可通过计算好的流血和死亡来维持运作,连怨恨和反抗都要接受管理,成为秩序的一部分,所有人都不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终其一生只是为了成为国家机器的齿轮而活。这种一直在原地踏步的世界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为了不变成那样令人绝望的世界,为了在帝国席卷世界的狂潮中留下共和国这一盏明灯,让人们知晓除了在帝国支配之下的生活方式之外,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存在,共和国必须忍耐暂时的屈辱,为保留名为“未来”的种子忍受眼下的漫长寒冬。

    既然共和国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自由军团”也必须做出同等的觉悟。

    “条约里明确规定禁止共和国支援一切抵抗势力了吧,换句话说,如果被帝国抓到证据甚至是现行,将会成为他们武力侵犯共和国的借口。”

    以帝国情报网的无孔不入,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想不想查的事情,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情。只要帝国的强力部门认真起来,各抵抗组织苦心经营的情报及物流网络一夕之间就被破坏殆尽。共和国与“自由军团”之间的小秘密恐怕也早就在帝国情报机构监控之下,之前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帝国对此视而不见,如今这些管道成了帝国扣在手里用来勒索共和国的王牌。有这次签订的条约打底,只要有需要,帝国随时都可以提供充足的证据证明共和国违反条约,之后就是一系列组合拳封锁贸易通道,经济制裁,武力威胁,直到共和国低头。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变成现实。

    “既然已经签定了条约,共和国当然只能遵守,之后‘自由军团’也要改变现有的战略,思考如何不依赖共和国的援助也能战斗下去的办法。”

    “话倒是不错。”

    “知更鸟”耸耸肩,用有点无奈的语气反问到:

    “可行性有多少?游击队和根据地的现状是怎么样,应该不用我来向你说明吧。”

    身为情报人员,“知更鸟”的视角向来比较实际。当“夜莺”放出豪言壮语时,她已经在脑袋里罗列出一系列的数据,开始计算、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基本不具备可行性”。

    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听上去很美很动人,实际上困难重重。且不论游击队缺人才、缺设备、缺粮食……什么都缺的现状,面对帝国的“围剿”、“扫荡,”光是创造一个能够稳定生产,保证需求的外部环境就难如登天了。至于其它,光想想都觉得不怎么靠谱了。

    “夜莺”当然清楚“知更鸟”想要表达什么,不服输的她还想咕哝几句“总会有办法的”、“困难只是暂时的”之类的话来反驳回去,就在这时第四个人的声音打断了争执。

    “办法已经有了。”

    密涅瓦轻轻敲了敲房门,满是果决的声音扩散开来。

    “‘自由军团’将会暂时撤离帝国境内。”

9.到那遥远的天边(一)

    下了一整夜的雨在上午九时左右终于停了,到中午时分,天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南方夏日的阳光洒在白灰色石砖铺成的广场上,类似桑拿房的憋闷湿热体感支配之下,偶尔刮过的凉风让人觉得格外惬意。

    女孩停下慢吞吞的脚步,抬头仰望湛蓝天空。

    一望无际的苍穹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南方常见的棕榈更是为这片有些过热的天空点缀出一片片绿荫,原本因为闷热而感到烦躁的心灵多少得到了一些舒缓。

    这就是南国的夏天。湛蓝、碧绿、炎热、海风、鱼腥味、吵闹喧哗按照一定比例调和混杂在一起的夏天。

    降低视线,可以看到高耸的白色方尖碑,不远处的建筑上悬挂着以强调团结与和解为主题的巨幅宣传画,广场四周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报关于众议院最新决议表决的新闻。树荫下三三两两的主妇推着婴儿车正在闲聊,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大笑。

    不知那些人为何发笑,也没有想弄清楚的意向,女孩向着高音喇叭的方向稍稍加快了脚步。

    播音员的水平不差,咬字清晰,抑扬顿挫的声线也不会让人感到枯燥乏味。但这种说话方式总会让人联想到帝国新闻节目的播报员,尽管语言不同,说话的腔调却极为相似。

    宣传画里阳光穿破乌云从窗户洒入简朴的会议室,身穿正装礼服的各政治派别领袖围绕在密涅瓦周围握手言和,在和乐融融的画面下方,巨幅字体写着“共同承担,共同面对”。

    望着宣传画里成为中心人物的密涅瓦,女孩总会觉得有些不协调。密涅瓦是缔造共和国的英雄之一、任期即将进入第四年的最高议长,但在“夜莺”的印象里,她只是偶尔回家一趟、擅自定下门限时间后对于晚归的孩子唠唠叨叨地说教、与夏尔王子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数独时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吵闹的古怪大姐姐而已。

    遇上这种情形时,“知更鸟”和马赛倒是很容易就融入其中。地下工作者出身的“知更鸟”擅长推理,马赛曾经获得过区青年团四等公民组数独冠军。这类游戏正是他们擅长的,一旦加入,立即会变成对王女殿下和王子殿下的单方面碾压。接着又是一顿没大没小的争执吵闹,一直闹到就寝时间才算完。

    这就是和平的生活……吗?

    “夜莺”漫不经心地听着广播报道新闻,内容似乎是有关共和国目前面临的形势和追加海上正规执法力量预算的必要性。介绍之前莱茵号事件中帝国一方提出的法理依据和诸国在面对同样问题时的处理方式方法,分析眼前形势,邀请专门的法学家和海洋专家就未来海上执法进行讨论,展望共和国海上力量未来的发展方向。

    帝国也有类似的节目,而且画面里还附带各种直观的图表、照片、视频片段,请来的专家也更大牌,可节目的主旋律早就定格在“皇帝陛下天纵英明、神机妙算,帝国战无不胜,屹立不摇,区区宵小不逞之徒何足挂齿”的框架里,说来说去都是那点套路。和允许各种不同甚至争锋相对的意见共存的共和国节目还真是天壤之别。

    每每听到这些对比强烈的新闻,心中产生安稳与自豪之余,总会伴随着产生一股强烈的焦躁,令她坐立难安。

    不能只是这样下去,不能总是待在这里。

    每当不明原由的焦躁感化作声音,在内心嘶嘶作响。

    女孩便不由得想到。

    我终究还是

    #############

    “马赛,还没好吗?”

    撒娇的语调似曾相识,似乎妹妹以前也是扯着自己的裤腿,用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想要尝尝新鲜的蛋糕。

    马赛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不擅长拒绝小孩,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也会尽力满足夏尔王子的合理要求。再怎么说,正在长身体的小孩不能按时吃饭,那滋味必定是很难受的。

    只是身为面包师的儿子,他很清楚让小孩吃半生不熟的东西会出什么问题。本着面包师的尊严和责任,他看了看竹签上还没熟透的磅蛋糕碎屑,无奈的朝夏尔王子摇了摇头,无视背后眼泪汪汪的视线,马赛再次关上了烤炉。

    “最起码还要15分钟。”

    “还要等?”

    “旧式烤炉就是麻烦一点,没办法。”

    马赛家过去也是用的旧式面包炉,进入帝国时代后,为了遵循官方制定的食品安全标准还有社区防火条例,一咬牙买了一台全新的电烤炉。有了这种能设定时间、温度、火力的烤炉,工作量也减轻了不少,于是马赛也从家里解脱出来,安心就学了。

    有一段时间没烤面包,手有点生,用的又是旧式烤炉,耗费的时间比预期更长一些。

    万幸,他为了预防这种状况早就准备了后手。

    小心翼翼地移开锅盖,不让上面的炭火落入锅里,随着白色的蒸汽向上翻腾,一股温和的芳香迅速填满厨房,一口气满溢到楼梯过道里,一堆主妇和小孩好奇的探出脑袋向这边张望。

    “……完美。”

    看着自己的拿手杰作,马赛开心的笑了起来。

    牧羊人派(shepherd's.pie)。阿尔比昂为数不多可以被称为美味的一道菜。不同于传统的派,牧羊人派没有酥皮,是用土豆、肉类和蔬菜做成的不含面粉的派。通常用三个土豆和适量蔬菜牛肉就能让人美美饱餐一顿,增加材料,换用更大容器的话,拿来招待客人也足够。

    为了感谢居民楼里其他住户的关照,马赛足足准备了一大锅,分给所有邻居后还有的多。留下五人份的派后,他便将剩下的一大锅全分给了聚集在楼道里的领居们。等忙完了琐事,磅蛋糕也烤制完毕,终于空闲下来的马赛陪着夏尔王子专心享用下午茶和蛋糕。

    “马赛。”

    默默吃掉了自己那一份蛋糕,端着可可的夏尔王子冷不丁的问到:

    “汝对未来有何规划?”

    “……未来吗?”

    “很快汝等就要进入共和国的学校,学习新的知识。在填写入校志愿前,应该先思考一下今后的人生规划,然后选择对应的学校吧。”

    十岁小孩突然说出大人一样的话语,这让马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他想起男孩的王族身份,立即释然了。

    在宫廷出生成长,经历了战争和远走海外的颠沛流离,早熟也是很正常的。

    比起十岁小孩突然说出大人话,话题的内容更让马赛深思。

    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我最初想要的,是成为精英青年团团员,报考军校,在帝**队里服役后返回家乡当个小公务员……”

    诉说着昔日梦想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怀念又像是不舍。

    沉默了片刻之后,再度响起的声音变得有些迷茫。

    “可能有点可笑,但我还是想说,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让我能重新拾起那时候的梦想,我多半也会拒绝吧。”

    之所以放弃那个梦想,一半是因为不断变化的状况将他的人生轨迹扭曲至此,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自己的选择造就了一系列的状况,他自己就是状况的一部分,事到如今将一切都推给别人和状况或许很轻松,可马赛的性格没办法接受这种毫无责任感,连能否称之为人都值得怀疑的人生。

    他不想让自己沦落到会说出“生而为人,对不起”、“我这一生,尽是可耻之事”这种话的地步。

    面对无法抗拒的命运,不抵抗或许不是罪,可当自己有机会有能力去拯救别人却不做,这毫无疑问是罪。

    所以他绝不后悔自己向“夜莺”伸手的选择。

    可被问到如今是否愿意就这样成为共和国公民,为共和国的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马赛却难以断言。

    如今的他已经知道了帝国之外还存在着其它的选择,除了在帝国提供的框架下做选择的人生之外,还有着自己思考,自己判断,自己决定的人生,这固然令他感到欣喜,可一旦被问到“是否愿意为了守护这种生活方式献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时,他却很难给出果断的回答。

    如今马赛形同被帝国放逐,他自然也犯不上再对帝国抱有本来就不存在的忠诚心。可他的家人、朋友还在帝国境内,共和国是否值得他抛弃家族和朋友,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去捍卫?对此他很难回答是或不是。

    “帝国和共和国,两者孰优孰劣,恐怕就算争个几百年都不会有结果。喜欢的人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谁都说服不了谁。问我的话,我会说帝国有明显的优势,共和国有独特的优点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吧。”

    因为同时在帝国和共和国待过,所以马赛能够比较客观的对比两国的优缺点。

    以国家和皇帝的意志为最优先事项的帝国在科学技术、行政效率、组织动员能力、军队实力等“硬指标”处于全面压倒的优势,以民众和共.和.制度为最优先的共和国则在人文、思想解放、社会公平等等“软指标”上领先。

    两者相比较,马赛相信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在感情上必然会倾向共和国,可如果说到两国发生战争,谁会获得胜利,理智会迫使人们承认帝国的优势。

    考虑到这样的背景,能够说出“愿为共和国献出心脏”这样的豪言壮语,真的需要足够的觉悟。

    马赛自问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特别是在昨晚听过密涅瓦的一番话之后。

    “我觉得,我果然还是……”

    双手来回搓着,少年深邃又飘忽的视线投向窗户之外,顺着视线的方向,隐约能看见共和广场中央的方尖碑。

9.到那遥远的天边(二)

    位于首都中心街道、面朝共和广场的首都中央图书馆开足了冷气。在门口站定,让出风口的强风将缠绕在身上的夏日暑气吹走后,“知更鸟”走进图书馆。从入境共和国安顿完毕后她就天天出入这里,和里面的保安及管理员也逐渐熟络起来。简单地打过招呼后,“知更鸟”以不发出声响的步伐穿过一排排书架和安静的阅读者。

    由于财政上的关系,共和国的公共设施一改此前查理曼王国时代奢靡的新古典主义风格,改走简约实用主义风格。结果就是共和国的大部分公共设施看上去就像是帝国同类的缩小简化版本粗线条、简单、缺少修养的丑陋水泥产品。唯有参众两院、政府行政中心这些关系到脸面的政治中枢和教育有关的设施是例外。经历过惨烈的战争和三年来遇到的种种问题后,共和国上下对人才培养和教育的投入称得上毫不吝啬。作为附属教育设施和承载民族文化和思想的宝库,首都图书馆也获得了相当的拨款,整栋建筑洋溢着查理曼传统建筑特有的浪漫与精致的同时也充分考虑本身的功能性,称得上建筑学经典之作。

    硕大的厅堂足足有五层楼高,周围是呈放射线状笔直延伸的副楼,里面摆满了直抵天花板的书架。大厅的彩色玻璃穹顶中央是翻阅书籍的女神,周围是浩瀚繁复的星空,寓意知识的无穷无尽和探索的永无止尽。在走廊和大厅里,先贤哲人的壁画和雕塑随处可见。在先行者的瞩目下,众多探求知识的后来者安静的行走或翻阅书籍。

    对于从未有过休息日这一概念的“知更鸟”来说,没有盯梢的,没有监控设备,没有告密者,没有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阅读者的管理员……这样不用担心任何事情的图书馆还是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正当她努力将不适应的感觉遗忘掉时,忽然注意到有视线盯着她,不到一秒便切换至临战状态,在脑内描绘出撤退路线和方案,同时微微侧转脸孔试图用余光锁定敌人所在的位置和方向。

    就在此时,图书管理员大姐姐温和的笑容和竖起的大拇指印上眼帘。

    尴尬与僵硬转瞬即逝,身穿白色吊带连衣裙,脚踩同色调高跟凉鞋,头戴绑有粉色丝带宽边遮阳帽的少女匆匆欠身致歉,然后飞快地逃走了,硬底凉鞋仿佛是在大理石地面上滑行,不仔细听甚至无法听见足音。

    “知更鸟”认识那位管理员,正是在与她的交流过程中,“知更鸟”学会了如何打扮自己。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知更鸟”得知对方居然是男爵千金。

    从查理曼本土逃亡之后,共和国境内的旧贵族阶级迅速一分为二。。

    与大规模的农业、重工业等关乎国家命脉的大产业有关联的贵族们在失去了阶级身份与征税权等等特权,由国家入股参与管理后得以继续经营家业。他们的事业与国家的战力直接挂钩,与帝国的对峙乃至将来的战争中,若这些大企业陷入混乱,必然会对战局乃至军心士气产生严重影响。至于那些无法继承家业选择从军的贵族子弟,经过考试筛选之后,大多数也继续留在了共和**队里。

    另一方面,其它贵族虽仍有权利成为普通共和国公民继续生活,然而这些人普遍欠缺谋生能力且遭到平民阶级怨恨,他们通常很难找到工作。那些家产原本就不多的底层贵族生活状况甚至不如一般的中级技工。

    像这位昔日的男爵千金过的还算可以,原本老家就是经营农场的,当传来王家陆军主力被围困在莱茵战线的消息时就早早开始转移资产,等到莱茵战役正式打响的时候,男爵一家已经在新奥尔良物色合适的农场了。

    从共和国建国开始,政府便颁布法令,宣布自此之后再也不授予任何人贵族名号,此前的贵族们只被允许在姓名中保留世袭的贵族称号,用以彰显传统和荣誉。像这位图书管理员姓名里就保留着“宫廷女官(实际上就是从事侍女工作的女贵族)”的世袭称号。

    因为曾经是贵族,如今也是大农场主家的女儿,所以这位女士对衣着打扮、时尚流行一直比较擅长,在和“知更鸟”混熟之后立即就把这方面的知识传授给了对方,有一次还将“知更鸟”拖进员工更衣室,手把手的教她化妆。

    拜这位女士热情授课所赐,“知更鸟”第一次学会了化妆,面对镜子里宛如另一个人的自己,女孩捂着嘴巴小声哭泣着。

    自从双亲因为收留了一名王国陆军的伤兵,被帝**人从家里拖出来吊死在镇中央的广场之后,“知更鸟”就不知道幸福为何物了。

    为了生存,她四处流浪,当过乞儿,像成年人一样干过苦力,像野狗一样在垃圾箱里翻找残羹冷炙,当过扒手,一度成为一个未成年人盗窃团伙的小头目。在某一天被喝醉了团伙大头目压倒床上时,她摸到了一个碎酒瓶扎瞎了那个人渣的左眼,结果不但被毒打了一顿还被那群畜生用火炭在背后留下了永远消不掉的伤痕后装进麻袋丢进了塞纳河。要不是被组织救起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之后先是成为交通员再是成为情报员,每天脑袋里满是活下去和任务,除了偶尔任务需要,她根本没什么正经的梳妆打扮时间。现在第一次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变成别的什么人,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变漂亮而打扮自己,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顿时一口气宣泄出来。

    一口气哭出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最终迎来了黎明清醒时分。

    可是。

    噩梦并没有真的结束。

    拿着一本经济学著作,“知更鸟”在窗边坐下,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

    据说,苍穹的另一端,是人类无法生存居住的无边黑暗。

    她是在一次组织的例行碰头会之后,从一位长相粗犷满脸胡渣,据说战前是星相学和天文学专家的情报员那里听来的,在那之后没多久就传来了他牺牲的消息。

    湛蓝的天空,只是黑暗虚空的封面。

    天空也好,大海也好,那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走的美丽蓝色,不过是死后世界的表层。

    ……天国在遥远天空之上,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同样的,在共和国安定放松的生活表象之下,是帝国的力量每天都在膨胀,抵抗组织不是被消灭,就是转入潜伏的恶劣形势。

    就连“自由军团”也没能例外。

    密涅瓦的一席话,再度在“知更鸟”的脑海里翻滚。

    “‘自由军团’将会暂时撤离帝国进行休整和人员再编,残留在帝国的人员全部转入潜伏状态。”

    “这是……要向帝国屈膝吗?”

    “夜莺”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濒临失控的声音。

    如果是战术上暂时的撤退,她不是不能接受。在被“军团”压着打的时候,通过退却拉开敌军各部队的间距或是将敌军诱入陷阱是常有的事,她从不会以此为耻。相反,只要能打击帝国,她很乐意扮演胆小鬼的角色。

    可眼下这个却不是。

    放弃根据地,将游击区交给帝国,退避到海外……这和屈膝投降,乞求对方放自己一马后逃走有什么两样?

    “我们还能战斗!请再考虑一下!”

    女孩悲愤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面对泣血般的请求,密涅瓦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共和国单方面的决定,也是军团上级的集体意见。”

    “……怎么可能。”

    一贯沉稳的“知更鸟”也难掩惊讶。

    “帝国的战略已经改变,之后的斗争方式方法也必须做出改变,以适应全新的形式。”

    以皇帝出访共和国为界限,在此之前抵抗组织与帝国之间的斗争可以被称之为“互相帮助的战争”。

    抵抗者发动袭击,打出名声来招兵买马;帝国则借此机会处理掉库存的查理曼旧武器,将那些不甘接受帝国支配的不满者赶进抵抗组织这个垃圾箱来集中处理。同时也以“消灭恐怖主义”为理由扩充军备和进行新型武器的测试。

    互相敌视又互相利用,这便是战后三年来抵抗组织和帝国之间扭曲的关系。

    可现在不一样了。

    将共和国也拉入,所有国家全数参与的军备控制谈判,一旦军备控制条约确立,军备竞赛将会被冻结,所有国家的军队都会进入休假期。在这种国际形势下,继续以反恐战争为名持有庞大军备是行不通的。

    换言之,抵抗组织之于帝国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在他们变成真正的麻烦之前,将所有的隐患全部根除或者驱逐出境外就成了帝国迫在眉睫的课题。

    “全面认真起来的帝国有多可怕,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别的不说,光是将现在持有的‘军团’全数集中起来投入对游击区的围剿,其破坏力将是迄今为止的战斗所无法比拟的。如果更进一步投入更强的火力的话……莱茵战役的噩梦将会重现。”

    空气顿时凝固了。

    帝国最可怕的不是军队,不是技术力,不是工业体系。

    皇帝才是那个最可怖的梦魇。

    只要皇帝还在,打败帝国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相比之下拿着木棒把星星捅下来的可能性或许还比较高。

    “就算这样……!!”

    “服从命令。”

    “但是……!”

    “没有但是。”

    宛如钢铁,不容任何反驳和狡辩的声音落下,彻底脱了力的“夜莺”颓然倒在椅子里,房间里紧绷的空气也瞬间变得异常空虚。

    那一晚谁都没能入睡,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她能理解局势,能理解密涅瓦和罗兰的苦衷,就连他们对自己这几个人的期望也心知肚明。

    不必再前往战场,不必再奔赴死地,不必再做个与正常社会格格不入的异常者,当个普通人,像普通的同龄人一样上学、交友、成长、构筑梦想、进入社会、结婚生子、组织家庭……

    “知更鸟”觉得那并不坏,也不觉得罗兰和密涅瓦为他们着想有什么不对。

    现在的生活很愉快。

    她发自心底的这么认为,并且享受着和平生活的每一分钟。

    与此同时,她也非常清楚。

    对于她、“夜莺”、马赛这些人来说,这果然只是一时的梦。

    梦,终会醒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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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11/ 第一时间欣赏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所写的《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为转载作品,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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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介绍:
不着寸缕的美少年注视着匍匐在眼前的有翅爬行类,那自踏上异界土地以来一直紧闭的唇线开始变换,声音出现在幽暗的意识空间。
“判定计划主导及相关人员全数死亡,与地球方面联络完全中断。进入自行行动模式。变更登录名为预定完全体【李林】。结合当前情况,自主选择任务B4。”
有了李林这个名字的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仿佛带上了地狱最深处的冰霜寒意。
“渗透、侵入低程度文明,将其殖民地化,地球化。”
一个最终兵器少年,在魔幻的异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战争。
于是,他开始继续自己的使命。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