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何以为人(七)
李林的新变身对外观的改变是最小的,和战役形态那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此刻的变身几乎不值一提。
变化幅度小并不意味着可以忽视威胁,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李林,而且这个形态下的李林在某些方面来讲,是极为危险的。
银色的及膝长发随风摆动,带有金属质感的银发让人不禁联想到狮子的鬃毛亦或是猛禽的羽毛,遍及全身的纹路犹如某种原始宗教的图腾纹身,纹路上不时闪过细微的光芒,但那不是反射月光,而是类似液体流动,泛着金属光泽的银色流光,泛着神秘色彩的银色纹路让目睹之人皆情不自禁地陷入对美丽事物的感动之中。
人们对美的追求是永无止尽的。纵然身处战火之中,人们也会不吝于对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奉上赞美之词。
但人们不应忘记,在自然界,艳丽的色彩常常是剧毒的警告,炫丽的外形特征亦可能是强大的标志。在武器设计领域内也有“造型漂亮的未必性能优异,但性能优异的必然漂亮”的说法。
此时此刻的李林正是以上说法的最佳诠释。
即使没有详细的能力参数可供参考,也没有直接目睹或感受过其实力,罗兰依然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隔空传来的沉重压迫感。
仿佛是在顶着暴风雪登山,又像是被什么巨大危险种盯上一般,从头顶一直压迫到脚底。全身血液都要冻结的凝重感觉。
冰冷的红瞳微微一动,仅仅这样一个动作,罗兰便下意识的摆出了防御姿势。
“5、4、3……”
没有温度的倒数在空中响起,还没弄清到底是什么招数,倒数已经结束。
“0。”
归零的报数响起,因为亡灵之声的冲击而疼痛不已的脑袋一下子恢复清醒,满是血色的狭隘视野也重新开阔清爽起来。无穷无尽的呻吟、哀嚎、诅咒、怒骂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一切重新恢复到了本应有的正常状态。
“这是……”
“‘独角兽’的机体内置有抗负荷和抗眩晕的药物,生命特征指数出现紊乱时就会注射对应的药物,以此保障穿戴者的状态。考虑到体重、身体状态、药物强度等因素,推算出状态恢复的时间点并不难。脑量子波感应框架接收到的‘声音’……正好也是那个时间点消失。”
“……”
煞有介事的说明并未让罗兰放送下来,近乎贴心的解说和那一派轻松的态度反而让空气中增添了几份凝重。
为什么要耐心多等这几秒钟的时间?还奉上说明?答案不言而喻。
反正都是要打,不如等对手恢复到最佳状态再打,如此一来才算得上是“全力一战”。
“你还真是从容不迫啊。”
“从容不迫?”
李林歪了歪脖子,左手向右侧一推。
那应该是平淡无奇的一推,和人们推开门帘毫无二致的动作。
可是伴随着看似随意的一推,强劲的风暴碾过手掌前方的空间,随着一阵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尖啸,被压缩至极限的空气团块径直撞上山腰。
被压缩到临界点的空气团块瞬间释放出的能量轻轻松松就超出了十吨tnt炸药的威力,再加上超音速风暴和冲击波……
柔软的白雪,硬如钢铁的坚冰,百万年来承受风霜雨雪巍然不动的岩盘在那一击所蕴含的能量之下全部化为齑粉,随着暴风向四周喷发。
承受冲击的瞬间,巍峨的大山似乎也晃动了一下。
非得要形容遭遇这一击之后的现场,只能用陨石冲撞地面或弹药库爆炸后所形成的景观来类比。
以爆发点为中心呈现出一个直径超过五十公尺,深度达到十五公尺的深坑,深坑周围的积雪、泥土等松软物质全部被吹飞,更远一些的树木不是被连根拔起,就是外侧翻到折断,展现出冲击波爆发扩散的方向。
实在无法想象这是“轻轻一推”所产生的结果。
“与其关心对手是否从容不迫,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这个形态下对力量的精密控制能力不怎么好,很难做到手下留情,说是想揍你个半死,但随时都可能失手。”
“那还真是不胜惶恐。”
即使没有这番说明,罗兰也看出来这一点了。
李林最擅长的就是对力量的精确控制,他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也不会进行必要之上的破坏。就像他自己曾经说的,大象在瓷器店里一举一动必须非常小心谨慎,这样才能在不破坏一件瓷器的前提下踩死几只蚂蚁。
当这股力量不再通过精准控制的形式展现出来时,李林周围的一切都将承受毁灭。
就像现在这样。
从刚才那一击来看,这个形态是通过将能量从干涉光线、粒子变成直接将能量转化为物理打击,以纯粹的力量来消灭对手。换言之,便是将耀斑炮那种相当于上亿发巨型核弹爆炸的能量集中在方寸之间的拳头上,用这种拳头去揍人……根本无所谓控不控制,结果都是死得不能再死,连渣都不剩。
“祈祷吧。”
李林收回拳头,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说到:
“祈祷你能坚持到最后一刻,祈祷我不会过份失控,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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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个是……”
斯洛斯缩起了身子,总是吊儿郎当的嘴发出咔哒咔哒的牙齿撞击声,与百万大军对阵也不后退一步的强大怪物正一步步向后退却。
简直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如果是平时,蜘蛛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嘲弄斯洛斯此时的丑态,这个总是煞有介事的家伙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可不是时常能遇上的。
然而就算没有斯洛斯的感应能力,蜘蛛作为生物的本能也在不断放出“危险可怖之物就在附近”的警报,她甚至能清楚的理解到所谓“危险之物”指的就是李林。
“别开玩笑了,我可没听说会做到这种地步!”
不再遮遮掩掩,斯洛斯正在用全身展现什么叫“恐惧”,总是以懒散面目世人的“惰怠”就像寒风中的一片树叶般抖个不停,锃亮的脑袋上不断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拔腿逃走,就连擦掉脑袋上的冷汗也不敢,仿佛被最可怕的噩梦魇住了一样,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承受着不可名状的可怖。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挣扎了好一会儿,蜘蛛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她也不在乎斯洛斯会有什么反应,就这么几乎贴着对方的脸大喊大叫。
比起斯洛斯发飙,正在发生的异常,还有对罗兰所处的现状一无所知带来的恐惧更令蜘蛛刻骨铭心。
“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变身了。”
“变身?”
蜘蛛望向天空,满天璀璨星空,并未看见巨型九头龙的身影。
“没有必要变成第二战役形态。”
斯洛斯像是拼上性命一般,按捺着恐惧,用尽可能连贯的语气说到:
“如果将持有步枪的成年健康男子设定为基准参照值,那么其战斗力数值为五,穿戴重武装形态的‘独角兽’、佩戴圣剑‘狄兰达尔’的罗兰战斗力大约为五千,我们七宗罪常态下的平均战斗力约为一万八千,进入第二形态为十八万。而那位大人在战术形态,也就是人形面貌的常态战斗力,是五十三万。”
“五十三……万。”
反刍着近乎非现实的数字,一滴冷汗趟过蜘蛛的脸颊。
“第二战役形态的常态战斗力大约为六千万,可那样的战力过于强大,除非到了必要的时候,基本上不会用。而在第一第二形态之间还有一个特殊形态……”
嘴角抽搐了一阵,斯洛斯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以颤抖声音道出残酷的事实。
“那个形态的战斗力数值,少说在三百万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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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八)
战斗力三百万。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所谓战斗力并不是简单加减数字的抽象概念,最与之接近的是“地震等级”。地震震级每提升一级,释放的能量和造成的破坏就会提升好几倍。战斗力每提升1,其能量也会相应成倍增加。所谓战斗力三百万并不是指体力相当于三百万成年人的体力总和,而是等级上的差距。这里用更为直观的数值对比来说明,一次9.3级大耀斑全程释放的能量也不过6x10的25次方,这相当于上亿发巨型氢弹同时爆炸的能量,也是常态下李林一次全功率耀斑炮的输出。而在眼下这个形态,其常态能量输出是1.7x10的69次方焦耳,这种天文数字级的能量集中在一个人形大小的个体之上……
这种力量用来斗殴,对方是要塞还是战舰全都一拳搞定给你看,绝对不存在什么“如果一拳不够,那就两拳“的说法。即便没有直接命中,扩散出的余波在相当范围内依然破坏力十足。换做人体被打中,毫无疑问会瞬间蒸发。
更何况这种力量并不是一下两下,只要反应够快、运气够好,依然有相当概率能存活下来。面对由纯粹力量构筑而成的狂风暴雨,想要活下来,光靠运气和能力是远远不够的。
那不是天灾。
那是疯狂的蹂躏。
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带有一丝飘逸余韵的动作化为切开夜空的斩击,高达30马赫速度的暴风之刃对准远处不断描绘出复杂机动轨迹的“独角兽”迸涌而去。
那副景象,像极了从天际斩下,对世人降下最终审判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留情、疏忽,就连月亮星辰也要一并斩杀一般的无形巨刃以毫厘之差掠过白色灵兽的足下,劈开零点几秒前的残影幻象后没入山峰,一秒之后,高耸的山峰沿着光滑的断面错开,失去支撑的尖峰毫无声息地滑落,还来不及坠向山谷,巨大的岩石便被冲击波轰了个粉碎,成为飞向地平线彼岸的一堆尘埃飞灰。
仅仅一击便有如此威力,如果由大量具备同等破坏力的攻击组成的包围网,那又会是何等景象?
答案便是眼下的毁灭风暴。
交错纵横的风刃之网从各个方向包围过来,看不见形状也追不上轨迹的无形之刃接连掠过“独角兽”身后咫尺之处,被切成碎块的山峦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是与现在的李林单纯比速度和机动力的话,罗兰其实丝毫不落下风。可是想在以李林为中心,半径五百公尺的“死亡间距”内生存三秒,哪怕罗兰使出浑身解数外加超常发挥也做不到。
要接近常态下的李林同样不容易,高超音速导弹与粒子束的暴雨会从所有方向袭来,正面还可能享受到耀斑炮的洗礼,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不要说全身而退,能留下足以辨认身份的物品或身体碎片都堪称壮举。可和此刻相比,那时候的体验简直称得上亲切温柔。
就算没有伴随攻击机发起立体交叉的火网,就算没有绵密的弹幕封锁一切进攻路线,就算没有耀斑炮将整片区域全部化为高热地狱,就算现在的攻击方式完全可以被称之为单调,眼前面对的依然是最为可怖、狂暴的炼狱。
反击?制造空隙?寻找破绽?
脑子里还装着这类东西的蠢蛋会在踏进炼狱的那一刻就死掉,“打倒对手”之类
的通常想法在这个炼狱连立足的机会都没有,在狂暴之力恣意妄为的空间内,光是拼尽全力想要活下来都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将生存设定为最优先目标,“独角兽”一边描绘出诡异的机动轨迹,一边接连撒下用于扰乱视线的弹幕,穿过千分之一秒的缝隙,“独角兽”降低高度,逃进群山的缝隙之间。
与现在的李林交战,等同于同时面对两个不可能的难题。
要如何追上李林的反应和行动速度;
如何穿透既是利剑又是坚盾的暴风攻击;
阻挡在罗兰面前的,正是这两堵不可能翻越的高墙。
此乃无谋之举,没有一丝可能性。
在特定情况下,勇气、羁绊、智慧、谋略、努力等等因素可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创造奇迹般的胜利。但如果差距过于遥远,连进行比较的意义都不存在时,那些加成因素非但弥补不了差距,甚至是严重有害的。
正在交战的双方,实力差距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甚至不是一个次元的。
李林所见到世界是无比清晰的,每一粒微尘随风翻滚的姿态,每一粒火花的燃烧与熄灭,每一发粒子束的延展和变化,云层间翻滚的雷霆是如何产生又如何消失所有一切尽收眼底,并且能清楚的掌握到万物的发展与流动方向。
其中也包括罗兰未来的行动方向。
3马赫的移动速度确实很快,可在李林眼中也不过是缓慢到近乎静止的定格画面,每一个动作细节,接下来的变化,移动的方向,干扰弹幕的发射时机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光看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下手能绝对歼灭目标也早已计算完毕。经过一系列看似杀招的攻击进行牵制诱导之后,罗兰即将站上处刑的位置,等待斩首刀的降下。
“理想是美好的,也是吸引人的。”
所谓理想,即为希望,为了面对残酷的世界并努力活下来,人们需要理想。
然而。
“理想不能改变世界,也不能拯救世界。所谓美好的理想,不过是因为可望而不可即,才显得美丽。”
极为平静,近乎冻结一般的声音拉起一道绝幕。
双手高高举起,如同交响乐队的指挥。
高举的手用力挥下,死亡交响曲随即响彻天空。
原本便已经被拉长的主观时间再次被拉伸,一秒的跨度仿佛成为了永远。
近乎为零的时间里,以李林为中心释放出三百八十七记斩击,其中一百七十六记是牵制,九十五记是陷阱,其余全都是不留一丝缝隙的致命攻击。
间不容发的斩击如同闪电般扑向罗兰,利刃与利刃之间的缝隙,就连一粒尘埃都无法穿过。
利刃之网收紧的刹那,过于纯粹的白色光芒吞没了夜空,“独角兽”的身影也好,灿烂的夜空也好,全部被纯白吞没。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被那道爆发的光芒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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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九)
刚产生“上当了”的念头的一刹那,意识便断裂了。
30马赫的狂风这是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现象,著名的木星大红斑号称能吞下整个地球,最高风速亦不过每小时440公里。要想在自然界展现出大规模的超音速狂风,要么放个爆炸当量几亿吨tnt的超级氢弹,要么想办法把行星自传停下来(以地球为例,大气与地球一起以时速1700公里的速度自转,如果地球突然踩刹车,大气不会同时停止,所以地表会刮起时速1700公里,即每秒470公尺的超音速狂风,这股狂风不但会吹灭地表上的一切建筑,还会和地面摩擦产生热量,地表温度会在很短时间内上升38度,发生这等惨剧后,地面上估计不会有半个活人了。这还不算急速停转造成的板块碎裂、惯性冲击……一想到美国超人系列电影里第一部的美利坚外星友人不但靠蛮力停止地球自转,还用倒转地球的方式让时间倒流,完事再停止,重新恢复正常的自转……这厮其实是意图毁灭地球的大反派吧)。即便如此,也只能制造出1马赫上下的狂风,造成的灾害也堪称毁灭性。
30马赫……脱离地球引力所需的第一宇宙速度也才不过26马赫,如果有物体被这阵狂风吹到还不会解体,甚至还耐得住高温和加速度的话,那么该物体很有可能成为一颗靠风力升天的人造卫星。
当这种毁灭性的狂风从不同角度汇聚到一起时,并不会向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变成将一切物质切碎剁细的刀刃之网。当超高压的空气以30马赫收束于一点时,首先彼此之间因为相互摩擦会产生高热,受到空气压力快速上升、气流互动、磁场变化等因素的影响,中心区域温度亦会发生狂飙,最终高温高压的空气团块一口气电离化变成高温等离子体也就是电浆,引发剧烈爆炸。
或许和杰勒斯的百万度电浆球不能比,但压缩空气所形成的电浆爆炸依然足以匹敌小当量的核弹,近距离承受这种威力,就算张开“叹息之墙”依然完全无法抵消冲击。“独角兽”当场就被暴风一把攥住抛了出去,经过一连串的颠簸、冲撞、挤压之后,冠以白色灵兽之名的mds最终凄惨的埋在碎石瓦砾之下。
意识时断时续,机体内置的战斗维持系统正在尽职尽责的注射抗眩晕药和清醒药,可药物所能发挥的作用是有限的,发挥作用也需要时间,就在药物一点渗入身体,协助罗兰取回意识之际,罗兰零碎的意识正在努力拼凑出刚才发生的全过程。
全部都是陷阱。
风刃的攻击是陷阱;攻击的轨迹是陷阱;轨迹交错之间的缝隙是陷阱;山体阴影面能妨碍观测的观念是陷阱;风刃是主要杀伤效果还是陷阱。
从头到尾,每个环节都充斥着陷阱,陷阱之间互相联动,根据现场情况还能进行复数的组合变化,变成其它种类的陷阱。
不光是力量,处理战况的计算能力也大幅度提升了吗?
带着类似宿醉后的酩酊感,取回的意识最先理解到的是无比残酷的事实,依然被血色覆盖的视界突然极速变化,喉咙被掐紧,身体被提起来的悬浮感和每一根骨头都要碎裂般的疼痛一并传了过来。
“你差不多也该明白了吧。就算抱有理想,就算拼死努力,有些事情依然无法改变。人类是如此,现实是如此,命运也是如此。”
被抓着高举过顶,明明全身都快散架了,视线却无法从那双血色的眸子上移开。
李林很美。
只要见过一次那种近乎艺术品般令人屏息的美丽,人们便难以忘记,虔诚的信奉者甚至会据此认为那是神意代行者专属之美,是伟大神迹的一部分。
尽管对信仰的部分无法认同,罗兰却赞同前半部分。
那真的是像艺术品一样,脱离世俗,和他人完全无法产生联系,也不会和别人共鸣,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拒他人于千里之外的美丽。
可……眼前这种异样的美又是什么呢?
更威武,更强大,更富有生气和活力,同时也更令人感到畏惧。
那是可畏可怖之美,是与傲慢无慈悲之神相衬的形态,极尽虚无荒凉的面貌。
“……还没放弃,是吗?”
与略显轻松的发言内容相反,此时此刻李林的面孔是名副其实的冰冷无比。
不需要具体的回答,只是与罗兰对视了一眼,便洞悉了想法和意志的坚定程度。
“都到这地步了,还在思考要如何翻转必败的局面……不管怎么说,这意志力还是值得肯定的。也罢,知道吗?人体一共有206根骨头,只要方法得当,就算折断敲碎一半的骨头,人也不会死,甚至还能全程保持清醒,看着自己是怎么被一点点弄成一堆烂肉的。在此之前”
停顿了一下,红色眸子眯细了一些。
“我会先把‘自由军团’的人杀干净在你的见证下。”
“你这家伙……!!”
“除了这种震撼教育,我已经想不出能让你正面现实的办法了。”
理想主义者之所以难缠的重大理由,是他们坚信着“希望”和“可能性”。
“总有一天”、“就算我们这一代人做不到,后代也会继承我们的思想,向着美好的未来前进”、“唯有前进,才能幸福”这才是支持他们面对各种困境和绝境的根源动力,凭借信念的力量,他们甚至可以不畏死亡和毁灭,用暴力和**消灭是吓不住他们的。
要想打破名为“希望”的精神寄托,唯有残酷的现实。
“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拼命,甚至是不择手段,将尊严、外形、本质全部抛弃,连通过下一代传承这个最终王牌都使用上,结果却依然相同,唯一的变化只有尸体堆积的程度。不只是用肉眼看,用全身心去感受和体会无尽的绝望之后,还能继续前进的家伙是不存在的。没了志同道合的人,没了能够托付希望的对象,没有对革命和理想抱有热情的群众,你还能说出‘尽管如此,世界依然美丽’吗?”
30.何以为人(十)
尽管如此,世界依然美丽。
能说出这句话,能让这个概念得以成立,前提是对世界和众生还抱有期望。
世界或许残酷且严苛,但依旧美丽,而且只要持之以恒的去改善补足,一定能够变得更加绚丽多彩,而生活在世上的人们也是一样,尽管还有很多问题,但只要不放弃希望,一点一滴积累的话,最终
可是,人类真的值得期待吗?不断重复同样错误的人类会改变自己,改变世界吗?
不可能。
所谓人类。
所谓生命。
归根到底是无情而丑陋的存在,守望一千年也好,一万年也好,甚至是永恒的尽头也好,最终能看到的、感受到的,只是无可救药的绝望。
“你只不过是被自己的绝望给压到了!!”
“绝望?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美丽的红色眸子,如同宝石般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人类和世界的善意和正义抱有任何期待,所以根本就不存在失望和绝望。”
不抱希望,自然也就无所谓是否绝望。
“只要还抱有理想,还期待着人类能有所改变,还抱着所谓的希望不放。你就会不断与现实发生矛盾冲突,不断被消磨掉棱角,在最后的最后,被剥夺了一切,失去了一切之后。想到自己曾经拥有过幸福,人类曾经是善良的,世界本应是那样那么终有一天,你会憎恶眼前并非如此的世界,而堕落到与之同样低劣的存在,甚至不惜毁灭自己也要毁灭这令人憎恶的世界。这就是理想主义者们……还有你的末路。”
当理想主义者们发现自己掀起的革命最终成为与自己的理想截然不同甚至是面目全非之物时,他们要么腐化堕落成自己曾经无比痛恶的对象,借此来麻痹和逃避;要么为了守住心中仅存的一丝骄傲,痛恨着眼前的不如意和绝望,沦为愤世嫉俗者,或是远离人群孤独而死,或是带着对世界的怨恨成为一颗把周围的一切都卷进去的炸弹……
这便是理想主义者们的末路,相信世界、相信人类之人的墓碑。
与其面对这自己和旁人都为之扼腕叹息的终点,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期待,心中不存在哪怕一丝微小的希望显然合理得多。
此刻也是如此。
注定不会有谁伸出援手,也注定不会存在希望,只能不停的重复抵抗和后退。最后连性命和尊严都成了别人手中的玩物,随意摆弄,直到玩腻之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回答我,这样你还能说得出‘尽管如此,世界依然美丽’吗?还能相信那些比幻想还要空虚的理想吗?”
“或许你说的都对,世界和人类真的是不可救药也说不定……”
罗兰硬生生从喉咙中挤出争辩,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几乎令他窒息。
他并不否定李林的主张,因为那也是一种真实,不管是迄今为止的经验也好,还是作为君临万物之上超越种独到的视点结论也好,那都是让人无从否定的真实。
世界和人类确实都有着丑陋且卑劣的一面,如果站在历史长河之上溯及既往,更是会哀叹为何人类从未能从过去数不胜数的教训汲取经验,为何总是上演惊人相似的错误,进而质疑神明为何要创造这种悲哀至极的生物。
然而。
“即便如此,人类还是没有灭亡,并且依然尝试着不断改善自己和世界。”
历史并不是原地打转的环形,而是螺旋上升的阶梯。似曾相识的一幕幕不断上演之际,文明、社会、伦理、技术也在不断提升。忽视这些进步,一味只注视没有改善的部分,要么是基于某种目的的选择性遗忘,要么就是另一种形态的愤世嫉俗什么也不相信,也不愿改变自己和别人,一味空虚的虚无主义。
后者可说正是李林的个人肖像。
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期待任何改变,万物的运行、历史与个人的进步,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张早已填好正确答案的试卷,无需改变和改善。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身为神意代行者,身为皇帝,他只是一具承载神意与民众意志的容器,只会按照注入容器的意志展现出祈愿者想要见到的面貌,依照注入的意志采取唯一合理的行动。
在那个“合理”之中,人类只能自始至终都是低劣的存在,没有改变的余地,也没有那个必要。
面对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虚无。
“我可以大声的告诉你‘尽管如此,世界依然美丽’!!”
答案脱口而出的瞬间,锁紧咽喉的压力骤然增大,勉强维系的意识险些再次断裂。
为什么
勉强将握力控制在不至于折断罗兰脖子的边缘,疑问忽的涌起,但并未说出口。
罗兰并不是不知晓战争残酷之处,身处险恶境地的人类会露出如何卑劣下流的面目,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
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很轻易的把别人踩在脚下,就连那些被别人踩在脚下的人,此前也同样踩着别人,在这世上活着。
不论在哪里,都是如此。
不这样做,就无法活下去。
所以。
人类和怪物,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些,他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现如今因此沦落到于生死边缘之间仿徨的地步。
可为什么,他没有对人类,对这个世界放弃希望?
为什么他还是选择相信着世界是美丽的,相信着那些天真到不堪入目的理想?为什么他能够如此,为什么他依然怀抱希望,为什么他依然渴求本可抛弃的梦想。
是狂信吗?是坚强吗?是偏执吗?还是单纯毫无来由的逆反心理?
为什么疑问在交错情报和程式的网络中不断被放大,理应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李林无法整理出可接受的答案。
明明与罗兰有长达十年以上的接触,明明为罗兰规划了详尽的人生,明明无时不刻都在观察罗兰的成长与变化。罗兰每一个念头,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叹息李林对此都了如指掌。
然而李林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对罗兰.达尔克这个人类可能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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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十一)
疑问的存在只不过停留了一瞬,动摇更是只存在了一瞬的千分之一。
和人类及其它智慧生命不同,李林不存在所谓“纠结”这一效率低下,近乎于空转浪费资源的无益行为。
人类的行为总是难免出现矛盾和错误,这是不可避免之事,作为人造之物,人工智能的逻辑程序不管怎么完善,总会存在这样那样的漏洞或错误,要不然计算机病毒这种东西也不会经久不衰,就算到了能在恒星间进行往返的时代,程序的升级和漏洞修补依然不可避免。
再完美的程序也有难以发觉的微小漏洞存在,但当指令或程序发生冲突时,人工智能一定不会纠结。
人工智能没有杂念,不会被情感与利益束缚或误导,乃是一切以效率和结果为最优先的纯粹之物。
因其纯粹,故而强大。
李林也是一样的。
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比人工智能更为纯粹,也更为强大。
他撇开疑问,做出决断的时间也远比人工智能要来的快得多。
“危险。”
掐住脖子的手纹丝不动,不论罗兰是打是锤,甚至用粒子束步枪和光束剑劈砍都不能让那支铁钳一般的手臂松开。
臂力和握力方面自不必说,在这个形态下,李林的身体表面直接覆盖着不计其数的微小“叹息之墙”,这些细小的空间相位移防御足以处理各种能量和物理攻击拳击、肘击、踢打、零距离的粒子束冲击全部不在话下。
“你是个危险的存在。”
银发的兽以毫无波澜起伏的声线说着,与威风凛凛的外表相比,那冷漠的声音更具威慑力,也更让人发自心底的感到胆寒。
“危险的存在应该抹杀掉。但是基于还有利用价值的判断,决定进行紧急处置。”
垂下的左手缓缓抬起,五根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当举至与罗兰视线齐平的高度时,已经化为五把泛着寒光的凶刃。
“在不伤及主要身体机能,不危害生存的前提下,摘除脑前额叶。”
声音冷的几乎能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脑前额叶负责记忆、分析、判断、思考、操作,是大脑中最重要的区域之一,可以说人类智慧和记忆的核心都在脑前额叶里,摘除这一区块后,人依然不会死去,但也仅仅只是一团会呼吸会吸收营养和消化排泄的肉块。
当然了,最重要的机能也一并保留了下来。
“虽然在距离取得结果只差一步的情况下就不得不进行处理很可惜,但现在必须以排除风险为优先事项。不过会保留下生存和延续后代的机能,之后人工受孕也好,直接进行繁衍增产也好,只要制作出大量的实验素体,在经验教训的基础上不断提升精进,最终一定能探求到答案。和你们人类不同,永恒的我,不管多少次都能重来。”
这也正是李林和人类最大的差别。
在永恒这一太过庞大漫长的概念面前,人类的生命、尊严、信念等等不过是一抹随风而逝的尘埃罢了。而坐拥永恒这一最强盟友的李林,如他自己所说,不管多少次都可以重来。
“永别了。”
利刃正准备刺入头盖骨,巨大的咆哮突然自背后传来,足以麻痹神经的咆哮吹过整个空间。
龙啸。
仅凭高分贝的音波冲击和生物对大型猛兽的本能恐惧,足以一次怒吼便封锁上万人军队行动能力的强力震慑技能。
如果不是有覆盖全身的“叹息之墙”防御,即便是李林多少也会出现行动迟缓。可既然无法穿透那层防护,那这也只不过是音量比较高的噪声,根本无法阻挡其行动。
然而,利爪确实就在抵上罗兰额头的前一刻停住了。
龙啸确实不足以阻止李林。
可地面塌陷,失去立足之地的话,又会如何呢?
不到一秒钟,李林脚下的岩山布满了密密麻麻犹如蜘蛛网一般的龟裂纹,经历亿万年岁月亦巍然不动的岩盘突然如承受不了重量压力的饼干一般,纷纷断裂、粉碎。
这绝不是自然现象。
李林确实提升了力量,因为纳米机械对**改造,体重也确实增加了一些,另外手里还拎着个罗兰,总的来说,随着质量增加,接地面积不变,对地面的压强确实增强了一些。
可再怎么说,那也不是足以压碎岩盘的质量。又不是把所有能量转换成质量,直接变成人形中子星(黑洞的话质量不够),那样一来就会变成像一根铁棒刺入旋转中的西瓜,径直穿透地壳、地幔,沉入高温高压的地心,顺带连行星自转都会发生严重紊乱。
既然不是自身质量出问题,那么会是刚才的龙啸引发的异变吗?
不可能。
利用共鸣现象粉碎岩盘也不是不可能,可刚才的龙啸和岩石的固有振动频率并不一致,无论有怎样特殊的效果加成,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那么,到底是
碎裂的岩盘下方露出翻滚的泥浆,大块的岩石迅速沉入泥泞之中,翻涌的浊浪泥泞中,几缕细细的银光一闪而过。
原来如此。
操控着重力场,悬浮于泥海之上,总是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红瞳偏向一侧。
“将特殊材质的丝线伸展到岩盘下方,通过输出低周波振动引发液化现象,之后再利用龙啸破坏发生液化的岩盘以你们能想出来的作战,已经算非常了不起了。只不过你们该不会以为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对我会有用?连罗兰都毫无还手之力,就凭你们两位小姐能做什么?”
“……说实话,对于自己能做些什么,就算现在,我也完全没底呢。”
收拢手边的丝线,少女颦蹙着脸,仰望悬浮于上空的银发猛兽和他抓住的罗兰。
这可能是她十几年人生经历中最恐怖的一次对峙。
就算和七宗罪,和“军团”正面相对,甚至是仰望巨大的九头龙之时,她也从未感受过像现在这般如坠冰窟,一阵阵的战栗不断冲刷身体,血液为之冻结的恐怖。
仿佛就像站在冥府入口,死神的口臭从地狱大门的另一端吹拂过全身。
只要再前进一步,便是死亡。
可就算明知如此。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失去一切,对我来说,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展开双翼,龙族少女威风凛凛的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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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十二)
远离战场的高空中,两名身着西装的男子正居高临下俯瞰宛如台风眼一般的战场中央。
“那两个傻女人还真一头冲进战场了啊?真是服了她们了,就算想自杀也犯不着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吧。明明轻松的、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办法多的是,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自杀本来就是以‘杀死自己’为目标,只要最终能抵达死亡的彼岸,并不需要介意形式。”
“可是我会介意,毕竟事后承担责任的可是我。啊,要是她干脆给流弹打碎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撇清干系了!”
“从被要挟成功的那一刻起,汝就撇不干净了。”
“嗦!谁会想到有女人会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敌人的!而且好死不死还是那位大人最为重视的实验素体!要是那个疯女人真的敢对自己肚子下手,我们都会被拉去垫棺材的!”
“现在吾等一样会被拉去垫棺材。”
完全无视斯洛斯的哀嚎与自己身处同样困境的事实,雷吉漫不经心的补着刀,伤口上挨了一刀又一刀的斯洛斯忍不住抱着脑袋大声哀鸣。
赋予雷吉和斯洛斯的任务难度并不高,他们只要看住法芙娜和蜘蛛,不要让这两个女人进入战斗区域遭受无谓的波及即可。老实讲,这任务比当保姆还轻松,以他们的实力不要说拦阻,把那两个目标搓扁搓圆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由实力数值来决定一切的,不在计划中的意外状况总是会发生。
比方说,蜘蛛掌握着一张足以让斯洛斯投鼠忌器,甚至为此要求雷吉一起解除对法芙娜的拦阻任务。
那张王牌就是蜘蛛身体内正在孕育的生命。
为了探求答案,李林需要大量的试验素材,为此罗兰的后代是必不可少的。每一个未出生的胎儿都等于早早被李林预定的专属定制品,要是因为外力的原因造成胎儿有什么闪失,李林并不会因为念在他斯洛斯劳苦功高的份上放他一马,到时候斯洛斯的下场一定会精彩万分。
所以当蜘蛛掏出手榴弹,拽住拉发引信的时候,斯洛斯根本无法可想。
“这等于是把烫手山芋甩给那位大人啊,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汝的处分是逃不掉了。”
“别说的和自己没关系似的,你也是共犯啊!我要死,你也逃不了啊。”
“逃?为什么要逃?吾乃死亡的传教士,死亡正是吾祈求的神明和终点,能被那位大人亲手赐予死亡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有何理由要逃?”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捂着一阵阵胀痛的额头,斯洛斯长叹了一声,视线再次投向战场。
片刻之后,像是无法忍耐,又像是畏惧一般,斯洛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痛骂。
“……都疯了。”
在远方的大地上,一根“柱子”正缓缓升起,似乎要将天与地连接在一起。
那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在山区出现的超强龙卷风,在龙卷的上方,厚重的雷暴云正在缓慢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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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气粉碎机。
这是“猛兽形态”之下,李林为数不多的能量放射型招数之一。
台风或许很恐怖,轻轻松松就能覆盖大片土地,将狂风暴雨泼洒向无助的人群,用洪水和风灾带给人们无尽的痛苦。可就算如此令人畏惧的台风,中心最大风速亦不过每秒17公尺以上,而一般龙卷风的中心风速轻轻松松就超过每秒100公尺以上。
不过就算是如此强劲的狂风,却并不一定会给卷入其中的人带来即刻的死亡。过于巨大的威力及规模反而会造成密度的松散。连房屋都能轻易摧毁、连根拔起的龙卷风之中,脆弱的小飞虫反而生还的概率更高。同样的道理,大到一定程度的龙卷风尽管会折腾人类,甚至会因为急剧变化的气压差杀死人类,却不一定具备将人体撕成碎片的能力。
要想连卷入其中的人体都能撕成碎片,甚至是灰飞烟灭,就必须往龙卷风之中加入“什么”才行。
在绝不可能发生龙卷风灾害的山岳之中(龙卷风多发于平原、海面等开阔地带,山区很难满足发生龙卷风的条件),一条如玩笑般庞大空气漩涡如同连接天地的巨柱一般耸立在那里,房屋、树木、车辆、岩石、枪炮残骸所有被强风触及抓住之物一概被吸入天空,裹挟着电闪雷鸣,巨柱一直攀升至比黑夜还要黑暗的巨大雷暴云之中,狂暴的闪电犹如一条发光的鞭子,缠绕着擎天巨柱蜿蜒而下,时不时挞伐着大地众生。
利用狂风之刃搅动大气和电场,制造出空中与地面的温差和电位差,一口气制造出超大规模的雷暴云和龙卷风,在狂风和闪电的涡流面前,高山亦不过是放入绞肉机等着变成肉糜的肉块而已。
著名的火龙卷不过是将高温火焰吸入,便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然焚化炉,那么把火焰换成闪电和强磁场又会如何呢?
“我们有一个龙卷风,我们有一个超巨大雷暴云,把两者叠加在一起,我们就得到了一个超大型电磁加热器。”
李林的声音在轰鸣之中依然清晰稳定,不过蜘蛛和法芙娜已经没心情管这种小事情了。
将铜线圈弯曲成螺旋形状,通电之后再将金属器件,比如铁球、铁块之类丢进去,我们就会发现金属器件会先是悬浮在线圈中心位置,接着很快就会发热、变红,直至变成液态失去磁性后才能脱离磁场的牢笼。
现如今的闪电风暴不论是规模还是电场、磁场强度都远远超出了铜线圈,这时候龙卷风内会发生什么事情?
或许有人会认为人体不是金属,不会因为磁共振而发热。可那显然忽略了人体内本身就含有金属元素,例如血液中的二阶铁离子(血液之所以呈现红色,就是因为红血球的血红素中含有亚铁分子,亚铁分子可与氧气结合,把氧气运送至全身,血液的颜色就是亚铁二阶铁离子的颜色),在这个高强度磁场线圈内,就连血液中细小的二阶铁离子都会受到影响,血液会迅速沸腾、蒸发,人体会像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的罐头一样,乒的一声爆炸开来。
“女士们,让我们来比比看,是你们先因为血液沸腾而死,还是罗兰先被摘除脑髓呢?”
李林的声调既不残忍,也没有热情,听在蜘蛛和法芙娜的耳朵里,犹如死神的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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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十三)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大自然的威力,在残酷的自然之力面前,众生不过是渺小的沙砾,狂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任何试图违逆挑战此一真理的蠢徒全部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或死或残,最终一概沦为尘土,成为后世的反面教材及笑话。
一般的自然灾害尚且有如此威力,如果以神之名介入灾害,将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以神罚的形式显现于世之时,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大抵便是眼前的惨状吧。
一切都在燃烧;
一切都在被粉碎;
一切都在天地之间翻腾飞舞;
星辰失去了光芒,天地的界限被抹消,世界仿佛回到了创世之初,由能量和物质组成的混沌漩涡再度降临人世,毁灭和死亡恣意肆虐蔓延。
以上描述绝非夸张,“大气粉碎机”所展现出的就是这样一副能让人联想到创世纪或末日审判的画面。
被闪电或龙卷本身击中自不必多说,光反常的气压变化便足以让地面上的一切动物因身体内外压力急剧变化而亡,情形严重的甚至会整个胸腔被鼓起的肺叶撑爆,强力的电磁涡流持续加热一切含有金属元素成份的物质,不断被加热的热气流上升,高空的冷空气不断被送入地面,往复循环此一过程让龙卷风不断增强……
一言以蔽之,这是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的地狱。
然而。
“……真是顽强。”
欠缺起伏的声音吐出像是感叹又像是赞美的话语,由于没有一色情感的色彩,视听众个人主观的判断,这句话怎么解读都可以。反正说话者自己是不在乎的。
就像他毫不在乎那两位女士能坚持多久一样。
别人的眼光和观感,蜘蛛和法芙娜能坚持多久这些对李林都是结果早已确定、没有意义的事情,并不值得浪费精力。
“利用‘叹息之墙’确实可以阻隔电磁涡流和狂风,但反过来仅仅也就只能保障暂时的生存而已,随着周围温度持续升高和氧气含量不断减少……最多还能坚持个7~8分钟吧。”
空气中的氧气含量降低到15%以下,人的集中力就会明显下降;12%以下会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严重影响判断力;10%左右会意识模糊;低于6%的话,几次呼吸就会失去意识;
视个体差异,具体的临床表现可能会出现偏差,但基本上氧气浓度低于10%左右就会相当危险。
龙族和改造人的体质再怎么强,终究还是脱离不了生物的范畴,缺氧时该有的症状一样不会少。再加上周围温度、气压的变化……8分钟就是极限,不可能更长了。
“想反击也可以,不过那只会缩短你们的寿命,不会达成其它任何效果。”
想要攻击就先要解除“叹息之墙”,解除“叹息之墙”的瞬间,各种致命的能量就会当场杀死她们。哪怕她们抱着当场殒命的觉悟,拼尽所有力气硬撑着赶在失去意识前打出了一击,依然毫无意义。
在“大气粉碎机”内紊乱的气流和磁场之下,粒子束和激光会因为磁场弯曲前进方向,火箭和枪炮会被强风扭曲弹道,而且在电磁加热的效果作用下,飞行不了多少距离就会因为高热被诱爆,连李林的边都摸不到,自然也就谈不上能让罗兰脱离危险了。
从头到尾,她们的行动都是毫无意义的,不需要什么战术素养和常识,只要具备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不难看出这个结果。以法芙娜和蜘蛛的水平,她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才是,可为什么还是要坚持这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战斗?
“算了,就算放着不管,她们也会自灭。先把正事办了吧。”
长刀般的指甲正准备再次开始移动,毫无征兆的异变猝然发生。
消失了。
超巨大的龙卷风、雷暴云以极快的速度消散,不到片刻,仿佛要将天地吞没的狂风闪电已经消失不见,凌晨的星空璀璨夺目。
“这是……”
“这次是你大意了,神意代行者阁下。”
喘着粗气,法芙娜扬起满是汗水与尘土的笑脸,指向天空的中指竖的笔直。
“太过无敌真不是什么好事呢,很容易让脑子变迟钝的。”
“干扰粒子被清除了吗……”
超强龙卷风和电磁涡流清除掉的不光是高山和房屋,连干扰玛那感应的干扰粒子也一并被清除掉了。现在这片区域已经不再是魔法的禁区,法芙娜随时随地都能展开战略级攻击术式。适才她用来消灭“大气粉碎机”的术式正是
“高密度的浮游术式反复叠加压缩,最终形成类似反重力分解炸弹的效果。在高空不断循环的冷热空气和电场全部被分解还原,异常的气候现象也就不复存在了。”
平稳了呼吸,满是鳞片的利爪攥紧成拳,法芙娜大声说到:
“别用你那套狗屁逻辑来给别人的人生下论断!这个世界的意义,他人存在的意义,不是由无血无泪、只知道用数字和公式来衡量一切的混蛋来定义的!生命不是你的玩具!生命不是机器!机器不懂何为羞耻,机器不懂何为矜持,机器不懂何为尊严,机器不懂何为爱,机器不懂何为幸福!对这些一无所知,一律贬低成无用之物的你没资格对别人的人生和命运说三道四!!!”
仿佛倾尽全部力气,将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化为无形的怒涛涌向天空中睥睨众生的神意代行者。
法芙娜清楚,语言也好,情感也好,都无法触及李林。
即使语言相通,思想也能交流,甚至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可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是代行神意的装置,是会活动和思考的天灾,怒骂机器不会得到回应,向天灾抱怨也不会改变灾难本身。可以说这种行为本身便是不合理与非理性的。
可生命终究不是机器。
所谓情感,所谓生命,本来就不是应该用理性和逻辑去一概而论的存在。
是故
“把你的爪子从罗兰身上放开!否则别怪老娘不客气!银发面瘫长毛怪!!”
两名少女的咆哮响彻崩塌的群山之间,犹如红宝石般清澈的红瞳默默俯瞰着怒发冲冠的少女们。
大约过了一秒左右,前所未有的压力排山倒海般碾了过来,彷如实质般的压力一瞬间渗入女孩们的骨髓。
“不客气?”
面无表情、冷酷至极的面孔从天而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声调令空气都为之冻结。
“所以,你们会不客气,那会怎么样吗?”
脚尖轻轻踩上地面,冒着滚烫热气,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地面仿佛被巨大的铁锤击中,深深塌陷了下去。
“破坏了‘大气粉碎机’,气势汹汹地发出一番某明奇妙的宣言,然后呢?”
悬浮在空中的双脚迈出一步,无形的巨锤再次极大地面,滚雷般的轰鸣沿着地面传向四面八方,一直传到人心身处,化为最深层的恐惧。
“你们赌上性命,成功破坏了‘大气粉碎机’,可那只是拖延了少许的时间,只是无聊的自我满足。只要我动动手指”
适才还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知何时指向法芙娜,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右肩喷涌出一股血箭,迟了一息之后,类似金属被撕裂的尖啸与仿佛要烧起来一般的疼痛一道冲击进法芙娜的中枢神经。
“你们就只有乖乖被碾压成渣的份。”
俯视女孩们的双眸中,没有一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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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十四)
赌上所有一切,拼死抵抗的生命是美丽的。
不是因为扭曲的表情,不是因为垂死的哀鸣,不是因为临终前的遗憾。
那是纯粹的、犹如闪光一样耀眼的美丽。
可美丽仅仅只是是美丽,和能不能打赢对手,能不能改变注定的命运完全是两回事。大多数时候,并不是拼上命就一定会有成果的。
还是那句话。
讲到实力,感情和逻辑就免谈。
空气撕裂的悲鸣接连响起,一股股血柱从法芙娜身体各处喷涌而出。
“放心吧,我可是很仔细的避开要害的。这个姿态对力量的精度控制有问题,像前额叶摘除手术这种精密操作,没办法像平常那样在干扰下也能顺利完成。力度一个控制不好,不是当场死亡,就是影响身体机能,这样一来手术的意义也就没有了。所以我本来想利用‘大气粉碎机’让二位窒息,然后一次性摘除三个前额叶。结果因为你们做了多余的事情,计划泡汤了。”
声音里没有因为失败带来的沮丧或气恼,冷淡的面孔注视着无论如何闪避都无法摆脱无形攻击的法芙娜。
“不过那也没关系,无非是多费点功夫罢了。在不致死的前提下,把你们搞到不能碍事的程度再进行手术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算没有四肢,就算失去意识,甚至连自主进食和呼吸都办不到,可在科学技术的协助下,生命还是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在这种状态下受孕和分娩也完全可以实现。
所以,只要去除掉“多余的部分”,罗兰也好,法芙娜也好,蜘蛛也好,都是绝佳的实验素体量产工厂。李林希望得到的实验素体不管想要多少都可以生产出来,有了足够的基数,实验多少次都可以重来,他想要探求的答案也必然能够展现出来。
李林没有恶意。
从头到尾,他对任何人都不抱哪怕一丁点的恶意,同样也不抱任何期待和希望。
他只是将所有人都当成数值与符号,仅此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法芙娜对李林的怒火才会越发强烈,就算浑身浴血、命悬一线,她也想要对那张冷淡的脸孔用力来上一拳。
可不管多么愤怒,多么不甘心,正如之前所说,很多时候并不是拼上性命就会有成果。爱情、勇气和觉悟并不足以弥补她们和李林之间的势力差距,甚至不足以挡住李林那看不见的攻击。
对于无形攻击的真面目,法芙娜大致上已经有数了。
以高超音速刺出手指,压缩成型的空气团块以10马赫左右的速度飞行,接触目标的瞬间产生类似门罗效应的高压高温气体射流,其威力足以贯穿700均质装甲,贯穿龙族的鳞片和**,更是不在话下。
或许有人会问有“叹息之墙”在,贯穿力再强的气流也不可能对法芙娜造成伤害。
如果“叹息之墙”还能有效发挥作用的话,确实是这样。
可人们也不应忘记,“叹息之墙”这一迄今为止最强大的防御系统的源头,正是眼前的李林。“叹息之墙”的原理、特性、弱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叹息之墙”的基本原理是利用高频空间相位移将各种物理能量隔绝,电磁波、热线、冲击波、音波、毒气、火焰、低温全部无法穿过那道金色发光障壁,只会落得个被弹开的下场。
要想突破“叹息之墙”,方法不外乎两种。
其一,以大功率输出进行一点突破,就像罗兰击坠德基尔一役时所做的那样。
其二,以“叹息之墙”中和“叹息之墙”,利用相同频率的空间相位移来相互抵消,使“叹息之墙”的效果归零。
李林采用的正是后一种方法。
失去了“叹息之墙”的防护,龙族公主也只是待宰羔羊而已。
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真的挨上才知道“痛的要死”是怎么一回事。
鲜血沐浴过全身,视野一片血红,法芙娜的嘴角噙着一丝桀骜的微笑。
李林的动作正中她们的下怀。
的确,李林很正确,并且总是正确的。
可反过来讲,无论什么时候都只会选择最优解,也就意味着有时候会很容易预测其选择。
李林一直在寻求某个答案,为此他需要罗兰,有时候为此还特意保护罗兰,对罗兰的各种形同反叛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
换言之,罗兰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视线目的的手段”,也就是工具。重要的是最终能求的解答,而不是罗兰个人的意志、思想、成长历程乃至死活。所以只要有足够多的替代品也就是罗兰的后代,他是真的不在乎罗兰的死活,更不要说罗兰是以什么形式活着。
既然如此,不管是罗兰,还是可能孕育出色后代的母体,只要保留下繁衍后代的机能,不管是植物人还是切掉四肢,直接插管送进监护医疗室,对李林而言都是没有区别的。
这是何其冷酷、合理又高效率的逻辑,其中没有任何感情的成分与可介入的余地。
然正因为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已经准备好了。
蜘蛛带着觉悟的声音沿着丝线传入法芙娜的颅骨内,在心中默默点了一下头,法芙娜跃动的速度更快了,一边舞动一边挥洒鲜血的灵动身姿让人目不转睛之余,她正一点一点拉近与李林的距离。
有件事想问你。
说吧。
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如果真存在另一个世界,我能和罗兰见面吗?
女孩们的声音异常干脆,不知为何,那决绝又带着不舍的声音,带着一丝让人想要阻止她们的悲壮。
可如果连死亡和毁灭都无法让她们犹豫和胆怯,纵然是神意代行者亦无法令她们低头,还有什么能阻止这些无畏的女孩呢?
事到如今,我也不讲什么安慰的话了。老实说,那是不可能的。
沿着蜘蛛丝传来的呼吸稍稍紊乱了一拍。
人死之后会去哪里,从小到大,从古至今,人们总会有意无意的思考这个问题。实际上答案早已存在人们心中。
人死了哪里也不会去,只是变成灰。
不管生前为人如何,是贫穷是富裕,是善良是邪恶,身死之后只是尘归尘,土归土。
或许存在着能令众生回归的根源也说不定,可身为巨大根源向世间伸展的诸多末端,回归根源的刹那便会与之融合,所谓的“自我”便不复存在,之后或许会有此前的组成部分再次成为伸向世间的末端,可那已经是全新的生命,与现在的你毫无瓜葛。
听到这个我就放心了,谢谢你。
异常平静的回复中带着决绝的余韵,心怀同等觉悟,法芙娜默默点了点头。
开始吧。
以凄绝的惨笑为信号,法芙娜不顾一切的冲向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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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十五)
少女的脸上满是欣喜的、惹人怜爱的笑容。
沐浴在鲜血和暴力之下的笑容显得沉稳,亦近乎于陶醉。
仿佛即将登上祭坛殉教的圣女一般;
仿佛一群疯狂的信徒,纵然粉身碎骨亦不顾一切的投身神像一般。
法芙娜轻快的笑着,笔直的、笔直的,犹如劈开黑暗的光线一般冲向李林。
一般而言,会认为这是自暴自弃的玉碎冲锋,或者是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手,承受这决死突击的一方不是洒下密集的火力网来拦截敌军,便是难以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立即转身逃走或是当场精神崩溃。
李林却很清楚,当人类不顾一切玩命的时候,背后肯定在策划着什么。
这种战术被称为“声东击西”。
“了不起。”
意义不明的赞叹响起,同一时间金色的涟漪在前方与左侧绽放。在连神明都只能为之叹息的墙壁另一端,除了咬牙切齿的法芙娜,还有一名全身被甲壳覆盖,腰部以下长出了六对节肢,双手扛着一发巨型v-2导弹的少女正恶狠狠的瞪过来。火箭尾焰的熊熊火光下,唯一还能分辨出人类特征的脸孔上,分布在原本双眼旁边的三对新增复眼正释放出堪比火焰的激烈视线。
“能在一件我已经有所预料的事情上取得预期之上的成果,你们真的是很优秀的母体,如果能够成功受孕,必然能孕育出优秀的实验素体。”
法芙娜和蜘蛛预测到了李林的行为模式,而李林连这一点也预测到了,并且将计就计,一口气将局势引导向他所期望的局面。
“想要在不损伤身体脏器的前提下实施捕获和手术,终究还是太难了。”
即便拥有庞大的力量,大部分时间也不是能事事如意、随心所欲的。面对复杂的情势变化是如此,想要捕捉可能会弄伤甚至弄死自己的猛兽也是如此。
法芙娜唯一可能颠覆局势的王牌就是同归于尽。
预测对手的行动模式、故意挑衅、持续承受攻击、最后发起决死突击全都是为了掩盖蜘蛛抱着一枚导弹从侧翼发动奇袭的烟雾。在她们想来,只要法芙娜一口气拉近间距,在极尽距离上就算没办法一鼓作气中和“叹息之墙”,在v-2导弹等级的推力助力之下,要撕开“叹息之墙”也不是办不到吧。面对可能会失去罗兰的风险,李林一定会判断“放手”是最佳选择,到那时候她们就能成功救下罗兰了。
极为大胆且精妙的战术,乍看会以为是自暴自弃,其实极尽合理。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们甚至可以在不牺牲一个人的情况下救走罗兰。
然而意外确实存在,而且从一开始就存在。
那就是李林那不能用常识概论,甚至连最大胆的想象也无法描述的规格外强大。
一面做出攻击,一面中和法芙娜的“叹息之墙”,此外还有余力张开多重“叹息之墙”同时防御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
女孩们手中所有的筹码都已经抛了出去,她们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李林只要等她们力尽虚脱,接下来就可以按部就班的获得量产实验素体的原材料了。
“你们的表现真的很出色,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怪物!!”
除了这个词,蜘蛛也真是想不出其它形容词了。
比起进阶至第五阶段,外形几乎看不出人类特征的蜘蛛,徒留人形外表的李林显然更符合“怪物”的定义。
只是。
“人类一样的怪物,怪物一样的人类,哪一边更符合‘怪物’的标准呢?”
介于嘲讽和诅咒之间的问题在火花四溅的空间中翻滚,火光照亮了女孩们被说中心事而更显扭曲的面孔。
尽管有个“合理”的前缀,但法芙娜和蜘蛛所做出的选择依然脱离不了“疯狂”的范围。
为了不断承受攻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与此同时还要留下最后冲锋的气力,法芙娜不断使用强化系术式“**修补”来与李林的高压空气指弹抗衡。不断受伤失血,不断修复受伤的**这种事情绝不可能持久。
伤口愈合、遭受撕裂的组织重新接续这些并非是让时间倒流到受伤前得以实现的,而是以加速新陈代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让细胞分裂、组合、死亡来缩短愈合的时间。可想而知,这种以透支未来为前提的战法必然会加快**衰老破损的速度,换成普通成年人,只要坚持一分钟就衰老三十岁,最多一分半钟就会因为过度衰老引发全身细胞集体死亡,化为一堆尘土。龙族本来就是长寿种族,一时半会儿倒还坚持的住,不过这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
“快速再生出来的细胞会诱发免疫机制的启动,尽管那些是良好的细胞,但免疫系统却会将之误认为是入侵体内的异物或是癌细胞。从而全力扑杀再生细胞,情形严重时,再生的**组织会因为无法与**同化,导致坏死。”
这也可以说是魔法对身体修补的极限。否则诸国也罢,教会也罢,老早运用这种术式开发不死身士兵,战场也将彻底被颠覆。
反复承受着再生和受伤的过程,法芙娜满脸的怒意也无法掩饰疲惫与痛苦。
不过和蜘蛛相比,这点代价根本不值一提。
arachnid实验体第五阶段,通过舍弃人形实现完全的细胞融合,从而制造出兼具外骨骼生物的机能与人类判断、识别能力的终极生物兵器。不但可以扛起身体数百倍质量的物体,移动速度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射出的丝线强度也是此前所无法比拟的。可以说这才是整个arachnid项目最终意图达成的目标。
然而变成这个形态也就意味着彻底与人类的样貌告别,余生都将以怪物的模样度过,最重要的是
“第五阶段是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的,你已经无法成为母亲,你的孩子也会因为剧烈的身体转换变成死胎。你原本期望的未来怀上罗兰的孩子,提升自己的价值再也没有可能实现了。一切仅仅是因为一时冲动做出的愚蠢选择,真是个”
有意无意拖长的声调酷似宣告判决的法官,正在对罪人宣告死刑判决。
“不可救药的废物。”
不是蠢,也不是傻,仅仅只是个废物,一介派不上用场的残次品。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定了蜘蛛迄今为止的人生,一直以来遭受的侮辱、折磨、痛苦、煎熬、抉择,仅仅因为一句话就被全盘否定。如果是过去的蜘蛛,或许会因为无法承受打击而消沉,甚至会选择自杀来结束毫无意义的人生。
可是。
“是啊,在你眼中,我们真的是不可救药、蠢到家的废物。”
在单一且明确的价值观之下,衡量人与事物的基准价值唯有能否为体系或组织做出贡献,能否像一个零件那样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并不是错误,每个参与者都要为组织服务和贡献,组织则为每个参与者提供对应的保护和利益,以休戚与共的方式将个体与组织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样才能维持组织的运作,保持凝聚力,确保个体和组织的存续。
只是当这成为判断事物的唯一基准时,那么活生生的人也不过是拥有心跳和呼吸的零件。
原本蜘蛛也应该是“帝国”这架庞大机体中的一个齿轮,和其他众多齿轮一样,以“能否为组织做出贡献”为唯一基准,眼里除了自己和组织,其它什么也看不到才是。
然而她却接触到了本不应接触的东西,知道了世界上除了成为“对帝国有用的齿轮”之外,还有其它的生活方式,还有其它的价值观之后,她又怎么会重新回到过去的牢笼之中呢。
所以
“告诉你,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神明代理人!你所行之事绝非正义!你也不是什么神明!你只是正确的奴隶!永远正确的怪物!怪物是绝不可能打倒人类的,不管你打倒人类多少次,人类都会再次站起来,将你打倒!!”
在蜘蛛的怒吼声中,法芙娜的拳头撕开被中和的“叹息之墙”,沐浴在彼此冲突的能量火星之下,撑开裂缝的双手不断被烧灼,不断复原,强劲有力的双爪死死撑开通道。满是鲜血的狰狞面孔一口咬住刚刚生成的第三道障壁,布满利齿的唇缝吐出喘息和桀骜不驯的话语。
“置之死地”
空气中的原子开始崩解,一道道闪电劈开法芙娜的脸孔肌肤,撕裂皮肤,烧烂肌肉,炸裂眼球。
对女孩来说,美貌就是她们的生命。
一边承受着大脑都要沸腾煮熟般的痛楚,一边感受着引以为傲的美貌一点点分崩离析……即使是最惨烈的炼狱,亦不过如此吧。
纵然如此,法芙娜也没有松口。
清澈的眸子映出正在嘶吼着什么的罗兰,一瞬间,怒气与憎恶从眼眸中消失得干干净净,纯洁的温暖填满了再生后蒙上一层白膜的眼球。下一秒,无比坚定的决意再次于琥珀色的眼瞳中燃烧。
“方能后生。”
接过话音的蜘蛛绽放出凄美的笑容,视线下移到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移到自己的双手上。
在一个个夜晚,怀抱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盼,为尚未出生的孩子编织新衣的双手,如今却亲手扼杀了未及出生的生命。作为一名女性,作为一名母亲,她亲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可就算如此,就算带着孩子的怨恨坠入地狱也好,就算再也不能变成人类也好,就算永远无法再次成为母亲也好,她依然有愿意付出一切也要守护的事物。
罗兰。
连我们的、孩子的份一起。
活下去。
女孩们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法芙娜倾尽全身力气撕开最后一道障壁,失去妨碍的导弹一头砸在了李林身上。
纯白。
仿佛世界诞生刹那,神明说出“要有光”时出现的原初之光吞没了一切,四道身影消失在纯洁无暇的白色之中。
30.何以为人(十六)
放眼四周,除了一旁低头半跪的两名七宗罪成员,唯有仿佛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的焦野。
焦野经历了数万度的超高温洗礼,岩石和泥土熔化后经历暴风吹拂,成为遍布光滑黑曜石的坚硬地面,在那之上没有任何的生命,今后也不会有任何生命自这片废土上诞生,此地会一直荒芜下去,直到千百年后被新的泥土或沙漠覆盖,顽强的生命才会在新的土地上诞生。
此时此刻,只有三位沐浴着如血朝阳,落下长长影子的访客而已。
“王车易位……”
再次恢复到黑发红瞳的容颜侧转向一边,近乎零度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球形物体上。
“国际象棋中有一种特别的走法。对弈的双方各有一次机会同时移动自己的国王(king)和一个战车(rook),这种走法就叫做王车易位。其目的一是把王转移到安全的位置,二是把车投入战斗。刚才的战斗中,她们最终的目的就是保住罗兰这颗‘王’。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断然采取行动确实值得称许,但是……所有一切都在按照剧本忠实上演,眼看着就要能将死时搞出这种事情……”
信步走向还勉强能看出脸孔轮廓的石化人头,面对常人难免产生心理阴影的景象,黑发红瞳的少年面孔依然毫无波动。
既无恐惧,亦无厌恶,只是一脸平静自然的捡起残破的睡美人头颅,细细凝望着那兀自带着笑容,仿佛做着美梦一般的八眼人脸。
欠缺热度的视线仔细打量着面部的每一个细节,任由风雪吹拂过身体。
身披风雪狂舞形成的面纱,珍重的端详着捧在手里的头颅。
这简直像是歌剧《莎乐美》中经典的一幕,人们不禁期待犹如神祗般的少年会献上一吻,唤醒沉睡于冥府中的少女,为这个悲惨的故事带来一个圆满的结局,为所有的伤感和哀伤画上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然而不知是审美观迥异于大众,还是他只是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完全不相信死者能够复活。冷淡的红色双眸只是那样冷冷的看着面前陷入永眠的面孔。
“如果这是国际象棋比赛,那这就是落子之后的对调,是严重犯规。”
攥住脑袋的手用力握紧,少女的容颜顿时分崩离析,化为一堆随风飘舞的尘埃。
蜘蛛的最后一招并不是那枚导弹,就算来上一万发v-2导弹直接砸脸上,李林也不会动摇分毫。她真正的杀招是牺牲自己,将构成身体的物质转换为能量,经由坍缩后再一口气释放出来,其威力足可以媲美一发比基尼级氢弹(设计当量为600万吨,实际爆炸当量为1500万吨tnt,是广岛级原子弹的750倍,整个比基尼岛都被蒸发了)。为了进一步增强威力,法芙娜还在四人周围展开面向爆心内侧的复数“叹息之墙”,彻底封锁空间。爆炸产生的能量在向外扩散的过程中遭遇阻隔,再次反射回来,内外压力相互叠加使得威力大幅提升。最终爆炸当量相当于一枚5700万吨的氢弹,也就是前苏联在新地岛炸响的那枚“沙皇炸弹”的级别。
在遍及全身的“叹息之墙”防护下,别说比基尼级氢弹,就是全装药的“大伊万(苏联人最初设计爆炸当量是1亿吨tnt,因为没地方能承受,最终装药量减半)”贴在脸上炸响,李林也不痛不痒。可问题是他右手还掐着一个罗兰,一个现阶段还不能白白牺牲掉的重要棋子。
如果没有法芙娜的助攻,如果再有哪怕万分之一……不,只要十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事情也不至于脱离掌控。
然而,面对已发生的事态,如果、假如、要是……之类的词汇毫无意义,就连拿来辩解都不堪入耳。
那是根本无从选择的夹缝。
首先是1,接着是斜杠,在斜杠后再加上一个1,后面是18个0。
1/1000000000000000000。
介于1和0之间的夹缝,日常生活中绝对用不到的、极小数字单位。
刹那。
留给李林做出选择的空间只有一刹那。
是冒着失去罗兰的风险,赌一把自己能否赶在高热、辐射、电磁脉冲爆发之前筑起能完全保护罗兰全身,绝对不会损伤其繁衍后代的能力,确保遗传给后代的遗传信息不会因为辐射被破坏?还是选择及早放手,确保回避风险,等待着下一次再分出胜负?
她们对李林会作何选择早已了然于胸,正因为如此,她们才甘愿付出一切,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将李林逼上这夹缝间的赌桌。
机器不懂何为羞耻,机器不懂何为矜持,机器不懂何为尊严,机器不懂何为爱,机器不懂何为幸福!
这是法芙娜的挑衅之言,但即便是李林也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正因为是永恒的存在,正因为不懂何谓羞耻,正因为永远都有下一次,所以李林不会拘泥面子问题,也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观念,一时的胜负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是故,李林的确是永远正确的,可所谓“永远正确”的另一层含义就是不断回避风险和尝试错误。在他的逻辑之中,永远没有参与高风险低回报的赌博的选项。
可对法芙娜她们来说,这场赌博则有另一种意义。如果赌赢了,罗兰能获救哪怕只是暂时的是她们所能争取到的最佳结果。如果赌输了,罗兰也有机会解脱。至于最恶劣的情形,也就是被李林摘除前额叶,成为一头繁衍后代的家畜或生殖机器。可这个选项即便现在什么都不做也必然会降临,那么还不如赌一赌,将概率降低到三分之一。
平安脱离危险;
保留尊严的死亡;
凄惨黑暗的末路;
这是比李林的二选一更艰难、赔率也更高的三选一赌博,她们却毫不犹豫的将一切押上赌桌,并最终成功赌赢了。
这是运气和概率使然的结果吗?
非也。
这是由勇气和爱情所创造,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奇迹吗?
并不全是。
那么这只存在于1与0之间,无限接近不可能的奇迹到底是。
一切的最开始、第一块倒下的骨牌,不是别人,正是李林自己推下的。
如果不是变身成“猛兽形态”,一味追求力量的提升,那么以常态下的高精度控制能力,就算是一刹那,他也能制造出严密保护住罗兰,确保其身体不会受到伤害的严密防护。即便法芙娜和蜘蛛以命相搏,依然找不到一丝空隙,最终只会落得个什么也做不到,含恨而终的结局。
然而如今的结局并未发展成预期的那班,因为李林自己做了“多余之事”,结果给了对手仅仅一丝的可乘之机,对方也没有错漏过仅存于刹那之间的生机,成功的从李林手中夺回罗兰,在爆炸全面爆发之前打破了龙族的秘宝,成功进行了空间转移这便是此次失败的全貌了。
有必要对情感ai的算法进行检讨;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基于当前状态的不确定,建议终止继续作战,转入战略计划第二阶段。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思绪之海中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以上建议乃是基于对战斗和现状的客观分析和检讨后所得出,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正确结论。
那的确很正确,可正因为正确,正因为没有丝毫的留恋和遗憾,反而让人觉得不对劲。
正如法芙娜所说,他不会因为失败而感到羞耻,不会因为挫折而懊悔不已,也不会纠结于已成为过去的失败,只会吞下通过失败获得的经验,向下一个舞台迈步前进。
尽管有着人类的外形,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思想、逻辑以及各种反应,但其终究是与人类完全异质之物。
其乃是神意代行者,是在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场之中孕育,于冷酷和恶意中成长的杀戮机器。无法理解悲伤与慈爱,只为追求存在意义无意义、无理由、无止尽之战争的残酷天使。
是故。
“这里已经结束了,扫荡战场后撤军吧。”
平静到令人心寒的声音于焦野之上回响,从雷吉手里接过熨烫妥帖的衣服,李林说到:
“现阶段帝国可能的内患都已经平息,没必要继续滥用武力,之后将转入内政与外交,为下一场战争做好准备。”
没错。
下一场战争,下下场战争,永无止尽的战争。
只要还在某个地方活着,总会在留下种子之后再度前往战场吧。
人类为了活下去,为了追寻所谓的明天和希望,为了尊严和矜持,甘愿赌上自己的性命,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要坚持追寻这一战中已经充分展现了这一点。
为了打败前所未有的强敌,人类会磨练自己,会精进自己,会舍弃那些不适合战争的部分,从人类彻底蜕变成一件杀戮机器,只知战斗至死的怪物。
下一次你会以什么姿态再次重返战场呢?
是人类?
是怪物?
当发现这个世界早已无可救药,当发觉所相信的一切不过是虚幻,你还能说出“尽管如此,世界依然美丽”吗?
罗兰。
若有若无的微笑中漏出一丝没有喜悦,没有悲叹,没有愤怒的虚无之声,转瞬间便在彻骨的寒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1.马赛(一)
雪绒花,雪绒花,
清晨迎接我开放。顶 点 X 23 U S
小而白,
洁而亮,
向我快乐地摇晃。
白雪般的花儿愿你芬芳,
永远开花生长。
雪绒花,雪绒花,
永远祝福我的祖国。
温柔委婉的《雪绒花(edelwei)》随着轻轨电车的前进一路唱响,轻轨电车外,商业街上林立的广告一个接一个,有旅游广告,有药品广告,有婚介广告,也有政治宣传,不过对小孩子来说,吸引力最大的还是最近面市的橙味汽水“芬达(fanta)”那色彩斑斓的巨幅招牌,还有就是各类拼装模型和玩具锡兵。列队等待校车的孩子们总会一脸痴迷的瞩目巨大广告牌上威风凛凛的战车和英武的士兵,直到黄色校车驶入车站,“吱嘎”一声响,车门打开,穿着深绿色长裙制服的随车保育员吹响口哨,孩子们才收回视线,以整齐又稚嫩的正步走上校车。
任何一座城市在早晚高峰时期都是最热闹的,各种事故也多集中于这个时间段发生,要是没有一套精密的系统来保障交通,整个城市都会乱成一锅粥。
这座城市正好有这样一套系统在运作,穿绿制服的民警站在路口中央指挥,每个路口还配备了两名穿棕色制服、黑马裤、圆桶帽的冲锋队员辅助执勤。每个路口不管是八车道大马路还是只能两人并肩而行的小巷都安装了摄像头,在机械和警察的监视下,身着各色制服的人群川流不息。黑色的,灰绿色的,海军蓝的,空军白的,咔叽黄的……各色制服的队列整齐有序,远远望去俨然是一副会引发强迫症患者极度舒适的画面。
皮耶尔.马赛也是制服大军的一员,这个金发碧眼的大男孩今年14岁,头戴船形帽,身穿黑色长裤与褐色衬衫,领口端端正正的系着一条黑色领带,左臂袖管上别着黑红白三色袖章这正是青年团的标准打扮。
马赛是今年刚入的团,作为一个法律规定所有青少年达到指定年龄必须参加的组织,青年团有着一套近乎苛刻的选拔标准:体育项目,如投掷手榴弹、短跑、长跑、跳远等等必须达标;会唱国歌、儿童团团歌、青年团团歌;会背诵公民和学生义务条例;学校老师、儿童团小组领袖和上级组织、街道社区提供品学兼优、遵纪守法的证明……能在14岁越过这重重障碍,成为一名青年团团员,完全可以被称为优秀学生。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人生轨迹将和大多数人相同:参加儿童团、青年团;中学毕业后服役两年,或者参加其他国家服务活动;进入大学,加入组织;毕业,在某个地方获得一个职业;结婚,加入劳工阵线……所有人读同样的书,听着同样的演讲,喊着同样的口号,在冬赈活动里吃同样的“国民菜汤”。他们是国家机器里的小零件,如同“国民车”般质量可靠,也如“国民车”般平凡无奇。
马赛却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另一番规划。马赛出身一个经营了四代的面包店家庭,面包店位于市区,距离学校有30分钟的步行路程。家庭成员包括祖父、父母、兄弟姐妹各一人,连他在内共八人,换言之是平凡无奇的家庭。然而出身平凡家庭的马赛却想着要去报考军校。
千万不要误认为马赛有多么忠君爱国,或者多么憧憬军营生活,他压根就没打算把军人当成终生职业。
马赛从军的根本目的是看中了退伍军官的优厚待遇,根据《兵役法》,拥有十五年以上服役经历的退伍军官在退役后会优先转业为地方公务员。而如果是走正常途径,以马赛这样的出身是很难进入政府部门工作的,即便以优异成绩从大学毕业,也很难参加公务员考试。终其一生最多只能爬到某个工厂或企业的中间管理层,再往上就会碰到所谓“玻璃屋顶”,要想突破这层看不见的天花板,靠表现好、人缘好都不行,这完全是考验你的投胎技术,投对胎就是康庄大道,投错胎就只能等下辈子。
马赛的投胎技术显然不怎么好,所以留给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以优异的成绩从中学毕业,得到所有老师和组织的证明与推荐,然后报考军校,在军校服役三年,然后去后勤部门或某个边远地区服满十二年役后就退役。届时三十岁左右的马赛就能转业,比方在某个城镇的邮局里做个职员终老。
这是对马赛这样的孩子而言是最现实,也是最触手可及的目标。要知道绝大多数同龄人在中学毕业后就只能去职业学校或技术学校学习,毕业后成为服务生、侍者、工人。剩下一部分人虽然成绩优异,足以就读一流大学,然而昂贵的学费却令他们望而却步。相比之下,只要成绩优异,并且能通过审查,便可免费入读军校。两条人生道路之间的差异可谓天差地别。
所以一切的关键都在中学,中学是所有人的人生分水岭,在中学里的表现将决定那些人是“工具”,哪些人是“管理人”。
排行老四的马赛不可能从父亲那里继承面包店,他对当面包师和在兄长手下工作也兴趣缺缺,想着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公务员,想要包括家人在内的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之中与心仪的女性走入婚礼殿堂,共度余下的人生……
想要实现这张人生规划表,首先必须取得过硬的成绩和老师的认可,否则一纸规划就只会止步于幻想阶段,绝没有机会成为现实。
就在马赛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无限遐想之际,校车喇叭响了两次,所有学生纷纷拿起各自的书包。
校园的广播正在播放轻快的歌曲,学生们陆陆续续走下校车,儿童团、青年队、少女队的制服汇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学生们走向各自的衣柜,一个头戴红色贝雷帽、梳着两条麻花辫,身穿阿尔卑斯丝绒背心的女孩与马赛擦肩而过,女孩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马赛楞了一下,腼腆的笑了笑,随即保持着节奏和距离,一起走入了教室。
“皮耶尔。”
马赛刚刚放下书包准备入座,踩着预备铃铃声走过身旁的班主任柯罗蒙先生头也不回地说到:
“今天你来带领大家宣誓。”
“是的,先生。”
乖巧的点了点头,将受到老师垂青的喜悦和骄傲藏进心底,马赛迈着端正的步伐走到讲台与教室正门口之间,站定,转身,一张严肃得近乎冷酷的面孔面向全体同样严肃的同学们。
第二次预备铃响起,随着老师喊出“全体起立”的口令,所有学生起身肃立,整个学校,整个社区,整个城市,整个国家响起一声鞋跟撞击的声响。
“我发誓遵守法律。”
马赛按着心脏,神情庄严神圣,其他人亦是如此。
“自觉履行在家在学校的职责。”
整个世界只剩下宣誓的声音,一切噪音皆让位于神圣的誓词。
“忠诚、服从、至死效忠”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在复诵着同样的誓词。
“天佑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皇帝,齐格菲.奥托.李林陛下万岁!”
“皇帝万岁!”
“皇帝万岁!”
“皇帝万岁!”
例行的三呼万岁之后,遍及帝国全境的放送系统开始播放国歌,全体人员立正。在船坞和工厂里,在火车上和汽车上,在办公室、学校和商店里,所有人肃穆而立,高唱《帝国高于一切》,歌声响彻大地。
伴随着嘹亮歌声,悬挂在高处的皇帝画像冷淡的俯瞰众生,原本就无处不在的帝国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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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马赛(二)
帝国对全体国民一律实施九年义务教育,这是领先世界的德政,也是只有帝国才能支撑起来的教育制度。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进入工业化时代后,对高素质产业工人的需求使得各国都迫切寻求实现普遍义务教育,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骨感的要命。诸国在决定落实义务教育时却赫然发现,需要实施普遍义务教育,首先要面对的难题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教师……
教育一直是仅限于王族、贵族、神职人员和商人的特权,这其中对魔法的学习和研究又是仅限于具有魔法血统的上层。由于需求有限加上知识被严格管控,诸国长期以来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数一直有限。匆忙间要展开普遍义务教育,第一道难题就是没有足够多的合格教师,就算上面的大人物们愿意摒弃传统的阶级观念,将原本负责贵族养成教育的老师也投入对全民的教育当中,依然无法填满需求和供应之间的巨大缺口。
哪怕诸国解决了第一个问题,还有更要命的第二个问题等着他们,也就是诸国完全不知道普遍义务教育需要什么样的老师、什么样的教材、什么样的课程安排、什么样的教学进度……说到底,义务教育体系和工业体系一样,也是积累的成果。你可以模仿,可以参照,但是要搞出一套适合本国国情的教育体系只能靠反复试错和积累经验,如同工厂一开始产品质量不过关,在大量残次品的经验教训上逐步改进生产工艺,提高产品质量一般。教育体系发展建设也是以大量学生的人生为基础,逐渐摸索发展出来的。仓促之间想搞出一整套健全的体系,无异于痴人说梦。
两相比较之下
“……国家.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正在于此,在皇帝陛下的天才领导下,帝国的体.制比诸国能发挥出更高的工作效率。不论是战后重建还是重大建设项目的投入,乃至教育体系的重建整合,帝国的速度高于历史上所有国家战争结束后的重建速度,甚至高于罗斯联合公国、阿尔比昂王国之类在此次大战中本土未遭受重大损失的国家。对比此前旧王国的无序和混乱,更是凸显由神明拣选出来的天才领导国家才是正途,愚蠢的领导者会让国家灭亡,而由愚众支配的国家更是只会令自己和国家陷入万劫不复……”
柯罗蒙先生端着教科书在讲台上来回兜圈子,略带亢奋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可尽管他讲得很起劲,教室里的学生只有一小撮愿意买账。
教室里一共可容纳36名学生上课,36张课桌摆成一个6x6的正方形,显得十分规矩整齐。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学生们专心致志学习知识的场景只存在于前两排,以第三排为分水岭,后面四排所呈现出的则是……呃,怎么说呢,颓废?还是前卫?
吹泡泡糖的、吃零食的、聊天的、放声大笑的,还有在窗户边玩杂耍和在墙上涂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某个集市,或是哪个马戏团进了城,完全没有一点纪律。更令人称奇咋舌的是,老师也好,班级委员也好,完全没有制止或维持纪律的意愿,整个教室俨然是两个世界混合而成的怪异抽象画。
在外人眼里,这必然是一副荒诞无稽的画面,可在“泽普-迪特利希”中学里,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放大到帝国全境内的四等公民学校里,这依然是司空见惯的风景。
快乐教育。
也被称为轻松教育、放松教育,现如今帝国境内全体四等公民普遍适用的教育方式。
表面上是帝国为保障学童享受快乐轻松的童年所采取的体贴政策,实际上这是一种“区分教育”,用于区分精英(elite)和工具(tool)将来管理工具们的中层精英和受精英管理的工具们。可以说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均等的,就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或许有人会问,让懵懵懂懂、欠缺自我约束和长远规划能力的孩子自己选择未来,这不是瞎胡闹不负责任吗?当然不是,撇开帝国的民族构成和经济发展不谈,仅从财政角度考量,这种教育方式依然有其合理性。
由于三年前的战争,帝国耗费了大量资源,之后又是战后重建,又是平息动乱,留给教育的预算必然是有限的,在这种条件下实施普遍义务教育,面对财政压力做出取舍,通过降低管理费用,减少人事开支显然是可取的。另一方面,就算帝国大发善心,愿意不惜代价对教育进行投资,实现全面普遍精英教育。最终因为学生的个人资质和自律等方面的差异,最终还是会分化成“工具”和“精英”。既然最终结果是一样的,那么即便不做多余的投资,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工具、想要出人头地的家伙依然会不断努力向上爬吧。
马赛正是胸怀野心,削尖了脑袋想要出头之人。
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工人或是面包师,想要爬得更高,成为人上之人,又无力负担大学的学费,考入军校成为军人,服役期满之后转职为地方公务员这便是马赛的人生规划,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几样必须取得的东西。
一样是优秀的成绩。
另一样是校方、青年团和社区街道组织的评语,也就是所谓的“内部评审书”。
基于快乐教育的放养原则,高喊着“玩是孩子的天性,应该让孩子们自由发展”的校方绝不公布学生的学习成绩,也不鼓励竞争,不管考试成绩多差,哪怕全部科目加起来总学分只有7分,甚至全部挂零,照样可以毕业。但学生的学习成绩和校内表现则会写进“内部评审书”里,这一纸文件将和社会信用记录、犯罪记录、学历证明、社会福利编号、邻里监视报告、军队服役记录等等文件跟着每个学生一辈子,一直跟到棺材里。
内部评审书主要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学力”,就是成绩。第二部分是“生活态度和政治表现”,其中包括是否积极参加社会集体活动、政治倾向、有没有履行对帝国的义务(也就是告密),另外还会附带一大堆教师、同学、清洁工、家人的秘密报告,经过严格的审核之后,最终得出结论:此人适合当工具还是管理者。
内部评审书的厉害之处在于:对这几页纸看重的孩子的评定结果往往都不会差。但是对并不怎么看重的孩子们,完全没有威慑力可言那全是些准备好了将来做“工具”的,只要没有“反社会倾向”就不会有大问题。诸如性.取.向异常,不参加各类社会团体,冬赈的时候不捐钱,对皇帝和帝国大不敬,都会被视为“反社会”。在帝国“反社会”是离“叛国”只有一步之遥的罪名,在找工作、获取社会福利方面都会遇到麻烦,严重时会直接被扭送进某个强力部门,最终在某个劳动营里“通过劳动获得自由”。
马赛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帝国四等公民优秀学生的代表,国.家.社会主义教育制度优越性的具体案例。毫无疑问他很优秀,照理说他的人生应该像他自己规划的那样顺利、圆满。但他很清楚,自己其它表现或许毫无问题,但距离他想要的人生始终还差一块拼图,只有这块拼图填满空缺,他才能在赶在明年毕业前得到那张他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的内部评审书,进而获得保送军校的推荐。
那块拼图的名字叫“告密”。
帝国官方也好,学校老师也好,儿童团和青年团组织也好,官方从未以文字和言语的形式提倡和鼓励一等公民以下的国民相互告密。但他们却用行动对告密者和不告密者的差别待遇、双重标准告诉每一个国民,向政府报告你掌握的各种秘密:你家人的、你朋友的、你同学的、你同事的……这是身为帝国国民应尽的义务。任何没有尽义务的“非国民”,最终都将承受帝国无情的铁拳。
马赛迫切的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但他打心底里厌恶告密者和告密这种行为本身,更不要说去告发身边的人。可没有告密,他就得不到帝国对他的肯定,他就去不了军校,无法过上他期盼已久的生活。
马赛一度想去老师那里告发几个班上的坏小子,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方面这几个人在老师和校方眼里都没什么份量,关于他们的小报告早就堆成山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另一方面每当马赛想到自己跑进办公室,立正,敬礼,然后点头弯腰,凑到班主任、教导主任或驻校警察(专门处理学校暴力事件的警种)的耳朵旁边嘀嘀咕咕,他就感到深深的恶心。
要是有什么恐怖组织的线索或人员被我撞上就好了。
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歌颂帝国和皇帝的话语,马赛一边在心里半开玩笑的想着。此时他还不知道,很快他的异想天开会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形式实现,而他原本已经规划完毕的人生也会因此大幅转变。
1.马赛(三)
“为什么我们信仰帝国和皇帝?”
“因为我们信仰母神,我们信仰她所创造的世界和帝国,她为世界,为帝国,为我们派来了皇帝陛下。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我们应当首先为谁服务?”
“为帝国服务,为帝国公民服务,为帝国皇帝服务。”
“我们应当服从什么?”
“对帝国的信仰。皇帝。国家.社会主义运动。”
“很好。”
柯罗蒙先生点点头。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全体起立。”
话说完,中年教师一个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弯,立正,接着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全班师生向皇帝肖像三呼万岁,齐刷刷的弯腰七十五度鞠躬致意后,随着一声“解散”的指令,学生们纷纷如蒙大赦般抓紧时间收拾书包,十五分钟后校车就会发车。如果赶不上校车,不但会浪费不少时间,还会因此留下一个“缺乏时间观念,无组织无纪律”的不良记录。所以不管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放学时都行动迅速,没有一个人浪费时间。
“皮耶尔。”
马赛的死党李卡多凑了过来,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或偷听人们管这种动作叫“帝国式的一瞥”。
“这个周末能不能帮我补习一下历史课?”
“历史?”
“是啊是啊,你小点声。”
李卡多压低了声音,说话速度又快,马赛不得不靠近一些才能听清楚。
“我爸送了两条烟和给社区主管,他查到我的历史成绩只有c-,再这么下去我可就……”
李卡多没有说下去,马赛已经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在帝国,四等公民不管学习成绩怎么烂都能顺利毕业,这是不变的大原则。但历史成绩有些不一样。其它任何科目成绩多烂都无所谓,唯独历史成绩的好坏是和“生活态度”、“政治表现”有着同等份量。
说的极端点,你可以不会说精灵语(帝国官方用语),不会写作文,不会数数,甚至说不清楚帝国的优越都没关系。但你历史成绩绝对不能太差,否则你很有可能因为背不出在旧王国时代的种种罪行譬如在占领圣伊斯特万王冠领时,旧王家陆军一共屠杀了多少人,具体执行者是哪些人,尸体都埋在什么地方;又譬如那位马鹿王太子对亚尔夫海姆宣战是什么时间,违背了那些国际法……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导致社会信用评级降低。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会被收取更多费用,缴纳更多的个人所得税,情形严重时还会隔三差五有社会秩序保障局(统称“社保”)的官员隔三差五上门嘘寒问暖,要是你敢不开门或不在家,那就等着被“重新安置”吧。
在a、b、c、d、e五档成绩中,c-并不能算是很差的成绩,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用来混毕业文凭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对李卡多的人生来说这意味着岌岌可危、命悬一线。李卡多的父亲是国营军工企业的车间副主任,按照老李卡多给儿子铺设的人生轨迹,儿子将从他手中接过这个职位,而他的孙子将从李卡多手里接过这个职位,孙子的儿子……不过尽管老李卡多希望子孙们能够世袭他的工作,而且他已经尽己所能的铺好了道路,可只要儿子的历史成绩不过关,给上级主管和社区小官僚送去再多贿赂也没用。帝国的法律摆在那里,钻法律空子,搞些无伤大雅的小福利不是不行,但轻越雷池一步的后果必然是被帝国的铁拳轰杀至渣。于是老头儿祭出了家法
“我可不想再挨揍了,我爸对着皇帝画像发誓,要是历史成绩无法达到b+,他会亲手打死我。”
“那可真是灾难。”
从c-到b+?难度有点大。历史成绩a+的马赛也爱莫能助。
“你也许该去学学扛揍的办法,争取撑过伯父把椅子腿打折。”
“别这样,伙计。”
李卡多再次来了个“帝国式一瞥”,几乎把嘴贴上马赛的脸颊,一个让马赛难以抗拒的诱惑带着一股蒜肠臭味飘了过来。
“下周二,会有青年团体育交流会,我爸已经和社区主管说好了,会留一个四等公民青年团代表的推荐名额给你。这次会有一等公民学校的青年团参加,据说‘王尔古雷女子中学’的帝国少女队也会派代表队来。”
“让我想想……这周末我都有空,去哪里补习?”
王尔古雷女子中学在专供一等公民就读的学校里也是极为有名的贵族女子学校。这可不是什么形容词或夸大宣传,能入读那所学校的学生,家族姓氏里不少都带着“冯(von)”,有些还是有领地和爵位的。
哪怕没有追逐骑士候爵位(仅限一代,不得世袭的爵位,三等、四等公民从军有功者也能获得,不过需要有爵位的一等公民推荐作保,并得到师一级参谋部的评审认可)的雄心壮志,和一等公民所属的青年团组织搞好关系,为自己琳琅满目的履历中加上一个漂亮的点缀,顺便埋下一线人脉以待日后发挥,这许许多多的好处依然是马赛这样的孩子无法抗拒的。
更不要说马赛刚进入青春期,荷尔蒙正在他身体内不断分泌,开始带给他各种显而易见的变化。如今正是对异性充满憧憬的年纪,而众所周知,一等公民是以美貌而著称于世的,能入读贵族学校的一等公民女孩……想必都是平日里深藏闺中的美女吧。
见识一下美貌的一等公民贵族千金,为未来夯实基础,如果能再来上一段美好的邂逅……呃,这个就算了,一等公民和四等公民之间的通婚被帝国法律明令禁止,根据《帝国婚姻法》和《帝国种族法》,这种事情被逮到一律会被定重罪,人民法庭将召开听证会,然后就是杀鸡儆猴式的审判。隶属一等公民的一方会被判处半年到两年不等的徒刑,四等公民的一方要在萨克森豪森待上25年幸运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后脑勺吃颗枪子儿。
马赛或许憧憬美女,甚至怀有难以启齿的幻想,但他不打算被荷尔蒙冲昏头脑,以极其凄惨的方式给人生画下句点。
不知道死党的脑子里刚刚闪过某些危险且恐怖的念头,正为鱼儿咬钩而暗自欢喜的李卡多压抑着兴奋,小声说到:
“周六,市立图书馆。”
“就这么说定了。”
1.马赛(四)
之前曾有过一场漫长的战争。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所谓历史便是一部战争史,在过去曾经发生过不计其数的战役,小到默默无闻的骚动,大至名垂青史的大会战。将这些不计其数的战斗串联起来的总和,才是所谓的“漫长的战争”。
对帝国的臣民、特别是由旧查理曼王国国民转为帝国四等公民的所谓“新归附民”来说,“漫长的战争”代表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象征着动荡、躁动、狂热、贫乏、屈辱、随时随地从天而降的死亡,还有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饥饿。经历过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从绝望坠入更深的绝望之后,人们已经对政治运动失去了热情。现在大家只想好好过日子,安安稳稳得做个帝国守法公民。
在查理曼王国时代,胆敢表露这类想法毫无疑问是可耻的通敌卖国行径,爱国志士会上门打砸抢,宪兵会请你全家老小去喝茶。帝国刚建立那会儿也会有脑子转不过弯的军国少年、叛逆青年上门泼漆、砸窗户什么的。等到各种强力部门采取有效行动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一切敌视帝国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似乎每个人都成了忠君爱国的四等公民。
然后大多数帝国四等公民想要回避的那段历史如今正再次被忠诚的帝国公民所学习、检视。
位于吕德斯特区的市立图书馆是由旧王国陆军大楼改建而来的,正门的王太子跃马扬鞭铜像在战争结束后被移除了,铜像被回收熔化后铸成了一口大钟,在旧基座之上摆上了一尊主管历史的缪斯女神像,在缪斯女神脚下的铜牌上镶嵌着一圈镀金的月桂花环,花环中央是皇帝名言:“正确的历史抵得上一百个师”。
帝国防卫军在接手这栋建筑后,第一时间封存了所有档案文件,随后一大批从亚尔夫海姆赶来的文职人员花了整整三个月来甄别、归类各种档案,最后所有文件归档整理完毕,全部打包送进了帝都亚尔夫海姆的帝国档案馆世界上最大的档案馆,足足十层楼高,除去最上面两层是行政办公室,下面全是资料库。最核心的地下档案库位于地下六十公尺,可以抵御核弹的直接轰炸。
在那之后,整整一年时间里,这栋大楼被征用来充当“联合驻军司令部”,驻扎吕德斯的三**队指挥部在此安营扎寨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能听见争吵的声音。直到两年前,关于吕德斯的行政区块划分尘埃落定(为了不至于连陆军大楼都被一分为三,帝国掏钱买下了大楼产权),三**队正式签署分割占领的协定,撤销联合驻军司令部,大家各回各家,那种日夜不停的争执、谩骂才宣告结束。之后本着废物利用的精神,这栋大楼被改建为市立图书馆,对全体市民开放。作为吕德斯特别行政区乃至整个帝国唯一对全体国民开放的公共设施,“平等但隔离”的告示牌、区分族群的各色虚线、仅限x等公民专用之类的东西并不存在于此。只要你不去打搅别人,基本上没有谁来管你是几等公民,是否在对应的区域,使用对应的通道和设备。
“这张是战争时期的亚尔夫海姆小学。”
马赛指着一张彩色照片,手指轻戳照片里几个正在埋头书写的一等公民学童。
“战争开始后,亚尔夫海姆所有的中小学每天下午都会进行听写练习,广播会以一次三个词的慢语速播报前线战事,学生会一丝不苟地将听到的内容记下来。这张图片可能会以问答题和选择题的形式出现,如果是选择题,很可能做成一道陷阱题,一定要注意问题描述的细节还有选项中是否有‘战时’的字眼。另外还有这张,这张是亚尔夫海姆的中学操场,国旗下悬挂着世界地图,地图上的小旗实时传达着防卫军胜利挺进的喜讯……”
李卡多忙不迭的做笔记,他写字速度慢,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的拼写错误,使用查理曼文字书写还勉强凑合,换成用词严谨度高到可怕的精灵语,那就成了一场灾难。而谁都知道,帝国各种考试试卷问答都规定使用精灵语帝国唯一的官方用语。因此当李卡多用精灵语做笔记时,无聊和等待就成了马赛必须经历的程序。
为了熬过这段时间,马赛将实现投向窗外,绿意盎然鸟语花香的风景让他心情舒缓了不少,可这没能坚持多久,一座丑陋的建筑像一根刺一样扎进马赛的蓝眼睛里,一直深深扎进他的心底。
那是一堵墙。
用铁丝网、电网、钢轨鹿砦、反车辆壕沟、塔楼岗哨、探照灯,还有普通人难以察觉的狙击手、绊发照明弹、地雷等等武器系统守卫的、足足有5公尺高的墙。
这看上去像是用来保护监狱或kz(konzentrationslager,集中营的缩写)的设施,如果是在这类设施周围发现这么一堵墙,那么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违和,问题是这堵墙出现在吕德斯的市区里,将整个吕德斯一分为三正如曾经的查理曼王国在战后被一道降下的铁幕一分为三。
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也是帝国的“杰作”,然而并不是。
最开始筑墙的,是罗斯联合公国的毛熊们。
早在战争期间,三个战时盟国亚尔夫海姆、阿尔比昂王国、罗斯联合公国就已经对吕德斯乃至整个查理曼的分割占领达成一致。不过当时除了一小部分高层,谁都没有想到战争最后会打成帝国的单方面胜利,以至于吕德斯深深“嵌入”了帝国的占领区。结果阿尔比昂和罗斯原本以吕德斯为中心,将查理曼分为三大块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在打败查理曼的战争中唱主角的帝国毫无悬念的占有最多领土,阿尔比昂和罗斯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之后为了履行战时签署的条约,凸显三国之间的“亲善友爱”,帝国也确实履行了协议。阿尔比昂和罗斯在旧查理曼王国最大最富裕的城市也获得了属于他们的飞地。著名的政治怪胎存在三个市政府,由三个国家的军队分割占领,同时整个城市的电话线、下水道以及交通都是共享的“吕德斯特别行政区”就此成立。
最开始那会儿,吕德斯的分裂仅存在于政治和法律层面,普通市民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帝国治下的四等公民可以前往阿尔比昂王国占领区上班,下班后去罗斯联合公国占领区的黑市兑换货币去购物消费,晚上带着大包小包回家,或是前往阿尔比昂占领区阅读未经审查的书籍,观看被禁演的喜剧。那时候的吕德斯市民都是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沉闷压抑的生活增加一些趣味,而分割占领线也不过是在马路或建筑前用红油漆刷上去的虚线而已。直到一年前,罗斯联合公国占领军发动“玫瑰”行动,几乎在一夜之间,一堵墙将吕德斯彻底撕裂为止。
公国的行为既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喝多了伏特加后拍脑袋想出来的,实在是迫于无奈才搞出这么一堵墙的。
罗斯联合公国的占领区面积略小于阿尔比昂,是三国占领区之中最小的。其控制区的人口规模也最小。照道理说人少了,管理起来也更方便才是。可公国占领区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处于失控的边缘。
整场战争中防卫军一直很小心的避免伤害吕德斯这个“迟早会被占领的重要资产”,最终这座查理曼最大最富裕的城市是以完好无损的状态迎接各路占领军。对绝大多数士兵来自乡下农村的公**而言,这座美丽的城市带给他们的刺激是空前的,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人们体面的穿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连夜晚都能驱逐的灯光无一不在刺激着他们的原始本能,野兽的本能。
尽管公国上层将士兵蔑称为“灰色牲口”,可对敌**民来说,公国士兵就是一群野兽,会使用武器,会说人话,会将暴力与恐怖散布到所到之处的野兽。屠杀、抢劫、纵火、强奸……被公**攻克的城市都会在罪恶的狂欢中一点点崩溃,直到彻底毁灭,然后被冠上一个公国式的名字,建立起公国风格的建筑,涌入大批公国居民。原先的一切都会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不过这一次,“牲口”们虽然兴奋的直流口水,却很难如愿。因为此次占领行动直接关系到公国与沙皇“小爸爸”的颜面,任何胆敢给沙皇脸上抹黑的家伙都将遭到最严厉的惩罚。如果不想自己被绞死,家人被流放永久冻土去挖土豆,那就老老实实吧。在宪兵和长官的监督下,公**一度表现的非常安分,差点让人以为这帮“灰色牲口”是不是被母神感召了。
可不管是公国上层还是基层士兵都不曾想到,他们的容忍、自律换来的却是占领区内资金和人才的大量流失。
平心而论,公**队的表现要好于以往任何一次占领行动,他们也的确决心将占领区建设成一扇橱窗,向查理曼人乃至帝国国民展示公国的优越性和宽容。为此他们甚至放弃了将占领区内一切物资打包运回国内充当查理曼对公国的战争赔偿的计划。可纵然如此,和帝国占领区、阿尔比昂占领区相比,公国占领区的经济恢复速度依然极度缓慢。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位于吕德斯的占领区远离公国本土,也没有陆路直通公国占领下的港口城市。长途运输货物原本就成本高昂,再加上任何物资的出入都会被帝国收取关税,这就使得占领区内的物价持续居高不下。另一方面,按照当时的汇率,同样一杯啤酒,公国占领区内的价格只有帝国占领区内的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帝国公民只要花几个芬尼就可以理发,随便花点零钱就能玩上一整天,买上一大堆好东西。对帝国和阿尔比昂占领区的居民来说,公国占领区就是一个购物天堂。可对公国来说,这是严重的经济损害,无法容忍的经济侵略。再加上大量受过高等教育的查理曼人学者、教师、教授、工程师、法官、技术工人、医生以及其他职业者因为难以在生活水平每况愈下的公国占领区谋生而出走。公国寄希望将占领区建设成“橱窗”,展示其“优越性”的意图已然破产,如今能做的,要么撤离,要么就是将橱窗的窗帘拉上,隔绝内外。由于公国死抱着面子不放(撤出占领区等于宣布认输,更是等于承认公国的政策出了错误),所以他们选择后一种办法动用武力太“暴力”,铁丝网又太“软弱”,那干脆筑墙吧!
于是在一年前的元旦早晨,刚庆祝完新年的吕德斯市民一觉醒来时,发现一道40公里长的带刺蛇腹型铁丝网沿着占领区边界线展开,在铁丝网的对面,上万名荷枪实弹的公国士兵用枪托将哭喊着的市民们赶回去。在冲突激烈的地区,想要强行冲破封锁线的民众直接被射杀。最终在哭喊和咒骂声中,无数家庭、情侣、朋友迎来了近在咫尺却不得不分离的悲剧,而吕德斯也迎来了这座城市自建立以来最屈辱和悲哀的日子。
到元旦中午12时47分,以最后一个路口宣布封锁为标志,被公国方面称之为“反对抗墙(这个名字简直黑色幽默)”的封锁系统初步完成,这宣告了吕德斯分割的开始,也宣告公国与其前盟友正式拉开冷战的序幕。
眺望着同时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将吕德斯分割开来的丑陋建筑,马赛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转回到快要做完笔记的死党身上。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迎来重大转折,而改变他命运的那个人,此刻就在他适才瞩目的那堵墙下面。
1.马赛(五)
帝国将阳光明媚的天气称为“皇帝的天气”,雨天和阴天则没有享受获赠别名的待遇。www.uu234.net
老实讲,将大晴天与帅气阳光的男性面孔挂钩确实不错,就算把天气拟人化,人们一般也会想到“阳光男孩”,一股充满生命力和活力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从颜值角度来讲,皇帝那张万年不老的英俊面孔也确实担当得起这种尊称……只是帝国公民以外的人群怎么也无法将那副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的面孔和好天气、好心情联系到一起。在不服王化的人们眼中,皇帝就像一个标签,就像一个广告牌。即是帝国的象征,也是帝国机器那些精明强干的技术官僚的标准脸谱。
知识份子、工程师、博士。受过良好教育和专业训练。彬彬有礼,笑容温和,目光冷硬。
一群感受不到一丝人情味和温暖的国家权力执行者,从头到脚无法找到一丝好感的技术官僚。
只比阿尔比昂那票人渣好一点。
一名带着鸭舌帽的小个子年轻人在心里吐槽,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迈巴赫公务车驶过眼前,擦拭到光可鉴人的公务车由一名四等公民驾驶,后座上坐着一名穿着考究西服的一等公民。精心打理的头发反射着银色光芒,狭窄的面颅和薄嘴唇散发出一股尖刻的官僚气息,似乎是察觉到有什么人在注意他,正在审阅什么文件的湖绿色眼睛投向车窗外,多疑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大街,确认没有异常之后重新一本正经地看他的文件去了。
伫立在“反对抗墙”墙根下的年轻人瞥了一眼扬长而去的轿车背影,蹙了蹙眉,继续回忆起刚才通关时见到的阿尔比昂海关人员。
不知道偌大个阿尔比昂实在是找不出人才还是怎么的,在吕德斯占领区边界线口岸的阿尔比昂官僚……该怎么说呢,个个都是鼻梁折断、脖子比脑袋还粗、肌肉快把衣服撑破的打手型人物,其中最顺眼的也是一副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模样。这么一群人说是兵痞、是黑道,没人会怀疑,说他们是官僚……长成这样还真是给“官僚”这个荣誉称号抹黑了,堪称官僚界的耻辱。
实际上,阿尔比昂占领区的边境管理人员大多有几分黑道背景,有些干脆就是帮派干部。而对这种怪异情形睁眼闭眼甚至推波助澜的,正是阿尔比昂政府。
不要觉得奇怪,很多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或者说政府为了维持正派人的形象,不方便自己下场的事情都会交给上不了台面的地下势力去解决,其中有将某些知道太多、看到不该看的人埋葬于黑暗之中的“湿活”,也有向敌对国家输出犯罪和动乱的“干活”,管理吕德斯占领区的黑帮干部们从事的工作介于两者之间,他们的主要业务是向帝国和罗斯联合公国的占领区输出鸦片。
没错,鸦片,这正是阿尔比昂第二大宗的出口商品,仅次于茶叶。
众所周知,阿尔比昂人是饮茶爱好者中的狂热份子,连带着还对公国和卡斯蒂利亚输出饮茶文化和茶叶。阿尔比昂那些关于王家海军提督的勇敢传说中,那些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的提督一定是气定神闲的凝视敌舰,从副官手里接过一杯大吉岭红茶,以不撒出一滴茶水的优雅姿势将红茶一饮而尽,然后率领部下击溃敌军。茶叶对阿尔比昂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每一季从海外殖民地运输茶叶的商船队要是没能及时靠岸,阿尔比昂政府可是会担心发生暴乱的……
从官方账面上来看,茶叶和纺织品是阿尔比昂最大宗的倾销出口品。而其中茶叶的出口量又远远超过工业纺织品。其中原因是卡斯蒂利亚和罗斯联合公国都不生产茶叶,而且他们没有南方殖民地,想喝正宗的茶叶,只有从阿尔比昂或帝国那里去买,其中为了平衡贸易,对冲从帝国大量购买工业产品的影响,他们又特别倾向于阿尔比昂。
不过阿尔比昂的茶叶出口在帝国却踢了铁板,这里面除了帝国掌控的殖民地同样出产茶叶之外,还因为帝国各阶层大部分是死忠的咖啡党,不说能把豆子烤焦,配上蒲公英的根磨成粉,搞出代用咖啡的查理曼人,那些行军包里都放着咖啡磨的精灵更是沉迷各式咖啡的醇香之中不能自拔。向狂热咖啡爱好者的国度出口茶叶?想想就不怎么靠谱……
结果阿尔比昂对帝国的大宗出口商品只有各类原物料,比如矿石、木材什么的,工业品因为性能和质量上的差距完全卖不动,茶叶因为帝国自有国情在此,销量同样不看好。反过来,阿尔比昂不得不动用金银去兑换帝国马克,然后再采购各种帝国的工业品,驶往帝国的阿尔比昂商船经常装载90%有时高达98%的黄金,只有10%是商品。
面临工业品毫无竞争力,提高税收又会导致殖民地暴动的窘况。阿尔比昂政府为了扭转贸易赤字,选择通过地下管道输出鸦片,赚回金银。如此一来即扭转了贸易逆差,万一被帝国追究,又可将事情全部推在“**官僚”和“黑帮份子”身上,阿尔比昂政府依然是世人眼中清正廉洁的绅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该下地狱的鸦片贩子。
年轻人攥紧拳头,顺便也为帝国献上诅咒。
该下地狱的帝国。
阿尔比昂鸦片贩子固然可恨,可并不代表帝国就干净到哪里去,阿尔比昂贩卖的是物质鸦片,帝国不但提供容易成瘾的精神类药品,还提供各种精神鸦片,从精神上毒害查理曼人。从危害上讲,帝国造成的危害更甚阿尔比昂。
比方说
“这是崭新的一天,旭日东升。”
巨幅放送终端界面出现顶峰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太阳正从地平线下露出峥嵘,万道光芒照亮世界。
“我们祖国的大地上,男人女人去工厂、农场,开始工作。养家糊口,人人都有工作,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角色,尽职尽责。”
旁白以铿锵有力的语调报道着,随着他的话语,男人在车间组装国民汽车、炼出一炉一炉的钢水,女人们在纺织厂纺纱,在制衣厂摆弄缝纫机。壮实可爱的孩子们穿着儿童团、青年团的制服,在学校里、在操场上、在草地上尽情奔跑欢笑。
“我们的国家由此强大且安全,所以我们感谢我们伟大的领袖,因为我们更强大了,更骄傲了,古老的传统,延续千年的血脉得以再次伟大。”
巨大战舰入水,气球和鸽子一起升空,彩带飘扬,那张布满大街小巷的面孔站在评议会大厦的阳台上,身穿白色皇袍,向无数狂热的群众挥手执意。
“这只是开始,更美好、更伟大的日子在未来。皇帝万岁!”
年轻人用力拉下帽檐,界面里庆丰收的场面到达了顶峰,不计其数的人曾经是查理曼国民,如今成了帝国四等公民、典范牲口的人正在举臂欢呼。下一秒,黑白红三色帝国旗覆盖了整个界面,那面象征着帝国,象征着皇帝的旗帜仿佛要覆盖整个世界一样,在巨大的界面里随风飘扬。
年轻人深深低下头,一言不发。
帝国通过无孔不入的宣传系统不断向新归附的四等公民输出这样一种观念唯有帝国能带给他们安全,唯有帝国才能保障他们的生活。脱离了帝国,脱离了皇帝的掌控,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干不了。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能成为真理。更何况帝国说的不完全是谎言。经过旧查理曼王国时代,再与阿尔比昂、罗斯联合公国占领下的生活进行对比之后,人们普遍认为尽管帝国对待人民绝对称不上温和,在种族政策上更是近乎残酷。但在帝国管理下,生活却能够得到保障,而且生活质量还不差。再考虑到帝国强大的军事力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监控系统,那么接受帝国的支配,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四等公民,也是可以接受的。
也有人对此提出反驳,海外还有查理曼正统的政府存在,为何要早早放弃希望、尊严和抵抗?对此,所有人只能耸耸肩,无奈的表示: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的眼线可能就在身边,而那个查理曼人的政府在哪里?再说了,宣传机构早就让大家看到那个令人绝望的布尔乔亚残党势力(帝国不承认其合法性)是一番什么模样。
戴着礼帽、脑满肠肥、贪婪地数着一袋袋金元的大亨;冒烟的工厂和衣衫褴褛的工人;贫民窟里的流浪汉;酒吧里的****;驾驶着改装蒸汽机车进行街头火并的黑帮团伙;熊熊燃烧的公寓大楼;穿着奇装异服、发出刺耳声音的暴走年轻人。
对这样一个腐朽而没落的地方,你能抱有什么样的希望?
如今只要提到海外的流亡政府,四等公民的脑子里自动就会浮现出帝国为他们植入的画面,一天比一天根深蒂固,每过一分钟都会变得更加坚定,直到坚不可摧,不可动摇。
年轻人正在心里挣扎焦灼之际,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过,就在经过年轻人面前的时候,一本《信号》杂志从他腋下滑落,恰好跌落在年轻人的眼前。过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这位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兴趣的年轻人拾起了那本上个月的《信号》杂志,漫不经心的翻了翻,夹着那本杂志大步走向不远处的市立图书馆。
半小时后市立图书馆见。
夹在杂志装订线里的暗语如是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