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跳马(十四)
那是地狱,亦是噩梦。
有些破败却洋溢着温馨气息的村舍已经被尽数焚毁,狂舞的火焰仿佛连天空都要焚烧殆尽,血红的火光中,人们紧握手中的武器与蜂蛹而至的钢铁怪物们战斗。
那是无情的蹂躏,亦是令人肃然起敬的抵抗。
炮兵型没有任何装甲防护,几乎每一克重量都用在承载重量和开炮时的后坐力上,就连机动力也仅限于可以驮着重炮进行炮位移动的程度,且移动过程缓慢、笨拙。不过考虑到炮兵型很少部署到前线,又不用担心对方的反击炮火杀伤炮组成员,没有装甲防护其实并不是什么问题。
其实就算像现在这样直接投入第一线在目视距离内作战,依然毫无问题。
新投入的侦察型与近战型如同捍卫女王的兵蚁般拱卫于炮兵型四周,不让任何活物靠近炮兵型,在炮兵型的身后堆放着大量炮弹,支援保障型正在给这些炮弹安装引信,这种时候只要一发手榴弹就能让整个炮兵阵地变成喷发的火山。强悍如“军团”也不可能在弹药库连锁爆炸中幸存下来。
游击队员们从藏身处恨恨地窥伺着如小山般堆起来的弹药,在漫长的一秒内将那诱人的景象牢牢撰刻在脑中,下一秒带着遗憾和愤恨被一串12.7mm赶回了掩体后面。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新增加的侦查型不再拘泥于弹药数量(同样的空投容许载量内,7.92mm机枪弹的携带量多于12.7mm机枪弹),一律配置了大口径重机枪,而且还特配了曳光燃烧弹。被这种子弹打中的下场十分凄惨,由于降低了穿透性,不会像穿甲弹一样直接把人体撕成两半或是在胸口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在穿透棉被和泥土的防护层后,曳光燃烧弹会一头扎进人体,然后就留在人体内持续燃烧,黄磷燃烧释放的高温和剧毒会令中弹者迅速脱水及肾衰竭而死,除非集中头部,否则受难者将一点点目睹自己干瘪下去化为骷髅的过程。
毫无疑问,这是极为残酷的兵器,可是和“军团”一比,又不算什么了。
在亲眼见证“军团”的某些行为模式之后,游击队员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剩下,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最后一颗子弹打进脑袋里,或是拉响手榴弹把脑袋炸碎。通过自裁的方式避免遭到“军团”那屠夫般的对待之余,连死后都要被锁在那个铁皮里一边在世间徘徊,一边屠杀同类。
就算因为自杀而下地狱也比成为“军团”好上一万倍这是所有人一致的观点。
可即便了解这一点,也有了觉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逃脱猎取大脑的魔掌,更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力和能力自我了结。
一名女性怀抱婴儿冲出了燃烧的房屋,还未等她冲过不足五公尺宽的街道,进入另一栋没有被点着的房屋,一个三发点射削掉了她的双足。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的瞬间,手里的婴儿也摔了出去,感受到冲击疼痛的孩子放声大哭,母亲咬紧牙关向哭泣的孩童爬行,黑红的血液在地面上拖曳出一道让人目不忍睹的血路。
只差几步就能触碰到婴儿之际,哭声戛然而止。
目标排除。
确认排除。
将新发现个体暂定为“情报供应体”,进行拆解分析作业。
了解。
机器在人类感官无法触及的网络中窃窃私语,快速交换情报指令后,几台支援保障型从侦察型的背后爬了出来,它们挥舞着切割机和手术刀,一点点逼近尖叫哭喊着的母亲……
对“军团”而言,最有价值的个体目标当然是“高城堡里的人”,那是至高优先的目标;其次是游击队员们,他们能提供可供参考的游击战术范本进行分析和破解;最后是普通平民,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战斗经验,但至少能从那些脑袋里面发掘情报,看看是否能找到最优先目标的线索。
尚未发育成熟,有没有情报的婴儿大脑对“军团”而言毫无价值,是必须处理掉的低价值目标。
有价值的予以分解、扫描,没有价值的立即处理掉。
机器的价值观便是如此简单明快。
一拥而上的支援保障型将那位女性与她的惨叫一道淹没,机械臂快速撕掉头皮,翻开头盖骨,没有对死者丝毫的尊重,将尸体毫不在意地撕扯成碎片。
怪物。
倾吐着愤恨,游击队员们攥紧了手里的武器。
如果可能,他们十分愿意甚至是迫切希望与“军团”同归于尽,这并不是说他们是自杀志愿者,或者说他们是狂热的宗教信徒,乐于通过类似“献身”的行为来证明自己的信仰。他们只是不愿以那种方式结束生命,就算要死,他们也要由自己来选择死亡的方式,用燃烧的废铁渣滓向帝国送去他们的嘲讽,为不幸先行一步的同伴报一箭之仇。
这可以说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反抗手段了。
可以说卑微至极;
亦可说是令人无法直视的高贵自尊心;
冷冷地注视着一点点缩小包围圈的“军团”,游击队员们或是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或是点燃嘴里的烟卷,他们的表情一派轻松,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喜悦,洋溢着自由奔放,足以让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的笑容。
不需要说明解释,大家都明白最后时刻已经逼近,死神的镰刀即将落到自己头上。
可,那又如何?
人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死,可没有人会因为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死而自杀。
就算不能选择是否登上断头台,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要以怎样的姿态登场。绝不要在帝国的谩骂嘲弄中哭丧着脸,而是要昂首挺胸的走上处刑台,彻底贯彻自己的信念。
即便不正因为深知在那尽头等着自己的是毫无意义、无可避免的悲惨死亡。
呼叫12号战术网络,敌军残存势力集中完成。
已确认。推荐使用麻醉气体弹头,尽可能在不破坏脑组织的情况下进行虏获和情报搜集作业。
命令确认,弹头装填。
装填有芬太.尼气体的弹头被推入炮膛,这类气体见效迅速,能在很短时间内使人昏睡。然而也因为效果太过强烈,很难掌握使用剂量,常常会因为吸入过多导致肌肉无力,以至于无法自主呼吸而窒息身亡。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算作是一种致命性的失能气体,仅限于需要解救人质的攻坚战之类的特殊场合使用。
以游击队员和村民们的身体状况,使用此类气体几乎与杀伤性毒气无异,所有人一定会死。
可对“军团”来说,这就足够了。
它们需要的是未经破坏、存储着完整信息的大脑,不需要活人来开口。
就在炮兵型计算弹着点,准备射击之际,一道指令在战术网络中快速扩散。
确认首要目标出现,所有作战单位以捕获目标“高城堡里的人”为最优先事项。
所有机体一起转身,亮起红光的电子摄像头集中于天空的一点。
亡灵大军瞩目的天空中,象征着可能性,长有一根角的灵兽正在奔驰。
29.跳马(十五)
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妈妈妈妈妈妈。
救救我救救我。
我不想死死死死死死死。
不通过空气震动也不经过鼓膜和神经,仿佛坏掉的录音设备一般只会重复单调话语的声音在脑子里发出轰鸣,不具情感色彩和心绪起伏的呢喃化作无数蠕虫在罗兰的脑袋里蠕动。
即便曾经听过一次,罗兰依然止不住近乎生理本能的反感。
(这就是……“亡灵”的声音……!)
并非传统概念中的亡魂,而是被死后被机械复制了大脑结构,连带死前一瞬间的思考回路也被复制下来,重复着亡者临死前最后的哀鸣,栖身于金属躯体内的机械亡灵。
一般人应该是是听不到机械亡灵的呢喃的,然而穿着由脑量子波感应框架制成的“独角兽”的罗兰却能够听到那些低语。
理论上来说,所有人类的意识在最深处都是共通的,在那个“最深处”不仅有生者存在,亦有回归根源的亡者。原本作为残留思念的亡者回归根源后理应与根源融合,然而被“军团”猎取大脑的亡者却不得不经历永劫,停留在最后一刻进退不得的哀鸣经由脑量子波感应框架所接收,在罗兰脑中回荡。
老实讲,这感觉真的很糟糕。
简直就像置身亡者的游行队列,陪同他们一道经历永劫的旅程一般。
可是
(他们也不是自己愿意变成这样的。)
咽下怜悯与叹息,避开防空炮型张开的弹幕,罗兰举枪瞄准天边的一点。
一道朦胧的光点正在缓慢的攀升,那是处于上升阶段的登陆舱,大批发出亡灵之声的杀戮机器正在赶往博纳沃镇的路途中。
(你们的旅程到此结束了,安息吧。)
扣下扳机,粒子光束划破黑暗沉闷的夜空,随着爆炸的火光亮起,亡灵的呓语归于沉寂。
没有沉醉于精准的枪法,也没有为回归冥府的亡灵们奉上祈祷,白色的灵兽迅速俯冲,杀向地面上的“军团”。
与原型相比,基于相同理念通过技术手段再现出来的“军团”缺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优势,少了这块拼图,“军团”也只是一群性能比较出色的无人机罢了。
快速自我增值能力。
一名英雄挥舞利剑斩杀上万敌兵;
由一千名普通士兵从刀剑的攻击范围之外用弓箭枪炮射杀一万人;
两相比较,显然后者更快也更简单。兵器的发展也正是遵循这一简单原则,用更安全的方式,在更短时间内造成更大的杀伤。
简言之,既是不断提高杀伤效率。
在这个一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丢下去便足以瞬间抹掉一座城市,一辆战车便能蹂躏上百步兵的年代,“英雄”没有存在的价值,对于“军团”更是连讨论的意义都不存在。
“军团”真正的威力乃是通过近乎看不到尽头的庞大数量将对手压垮。单个的个体其实性能并不突出,可一旦聚集起庞大的数量,由不知死亡为何物的杀戮机器组成的浪潮足以吞没一切。
用数量蹂躏对手才是“军团”的真正拿手好戏,没有形成足够数量之前就如博纳沃镇上盘踞的“军团”,只为了测试性能而少数制造的测试机,对独角兽并不构成军事意义上的威胁。
反过来说,一旦正式列装,建立起大批生产线,“军团”便可以源源不断地走下生产线。到那时,曾经一度在莱茵战线上演过的噩梦就真的会再次于全世界上演。整个世界都会被钢铁与白骨所覆盖。
疯了。
提出和实现“军团”的李林;
全盘接受其核心理念并试图通过自己的手再现“军团”的帝国;
不论哪一个都疯了,即便战争和兵器的发展方向确实是不断朝着越来越高的杀伤效率发展,但帝国,或者说李林却把这种演化的速度大幅提升,使得帝国的战争机器几乎是以飞越式的进度更新之余,也展现出越来越露骨的倾向以武力来保障“新秩序”,消灭任何可能挑战“新秩序”的人或组织,为此甚至不惜毁灭这个世界。而到“军团”问世时,罗兰越发确定这一点。
就算没有国家和管制员的指挥,哪怕没了工厂和工人,照样还能持续生产,持续作战的无人兵器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用到如此丧心病狂的武器?答案是残酷的战争,而且还是以全世界为对手的全面总体战。只有这种一个装甲师的寿命以小时为单位计算的高强度消耗战中,铺天盖地的无人机大军才能彻底放开手脚显现威力。在这场以帝国支配世界为至高唯一目标的大战中,胜利了固然可喜,万一帝国失败,那么无人机大军将作为承载帝国怨念的亡灵继续蹂躏世界,确保不存在所谓的胜利者。
会想出这种东西,只能说他们已经疯了。
防空炮兵型还在持续展开弹幕,20mm和40mm的曳光弹紧追红色磷光,暗红色的光芒不断在“独角兽”四周炸裂。
“独角兽”的动作和机动性能确实惊艳,就连高性能火控系统的自动追踪都难以捕捉其身影,更不要说锁定。“军团”搭载的最新型高速处理器尚且如此,换成是**手动操作的高射炮,除了把曳光弹撒的满天都是,制造出一点聊以**的声光效果,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可“军团”并不因此气馁,也不会产生懊悔。
没有情绪的机器很清楚该如何对付这种目标,因为设计者的强迫症特性,它们除了要对付空中的飞兽和魔法师,还有臆想中的人类制mds和以数倍音速突破高空、低空防御网,进行远程打击的兵器导弹。
没错,精灵们在拥有(不是掌握)了导弹之后,以己度人,认为人类为了弥补双方之间的技术差距,一定会研制类似的装备。出于未雨绸缪的考量,反导技术的研发成果也被应用于“军团”研发项目之中。防空炮兵型也是承担起反导防御体系中的一环,它们对付此类目标时会直接放弃精确瞄准。
不必直接命中,只要接近目标就可以检测到雷达信号并在适当距离上起爆,炸开无数霰弹和破片的近炸引信;可在瞬间将子弹洒满整片空域的子母弹;每秒可发射数十发子弹,筑起绵密弹幕的高速机炮和机枪;
既然无法精确定位;
既然不能集中于一点;
那就进行全面的炮火覆盖,用密度和数量来压制目标。
从155mm到20mm,各种口径的炮弹同时在天空炸裂。
29.跳马(十六)
防卫军精于利用空中力量压制地面目标的同时也从未放松过野战部队尤其是装甲纵队的野战防空,查理曼王家陆军被空中突袭炸到人仰马翻的画面带给精灵们愉悦的同时,也被某些敏感的家伙自行脑补成装甲纵队遭遇空袭的画面,各种规格的炮塔以各种姿势在空中飞舞的场景着实把他们自己给吓着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脑补思维直接作用在“军团”的研发上,其结果是除了一堆背着各种速射防空炮的防空炮兵型之外,几乎所有“军团”都具备防空作战能力。
从7.92到155,“军团”装备的所有管子都具备对空射击能力。或许有人会问155炮不是陆战炮么?怎么也拿来防空?155加榴炮本职工作确实是对地面目标进行压制,但请别忘了,这种火炮为了追求远射程和高初速,有着足足52倍径的长身管和大容量药室,不但能像加农炮一样平射,也能像榴弹炮一样以大仰角进行曲射。装载在拥有六条腿的炮兵型上,地形适应能力大幅提高,对空射击也是不在话下。
所有火炮同时开火,口径各异的炮弹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弹幕。
(……果然来这一手吗?)
为“军团”的迅速反应奉上无声的赞叹,罗兰举起光束步枪。
“军团”的反应正确且迅速,在他们所面对的环境和条件下,那是最优化的选择。
可是正确的选择未必会引导出正确的结果。
面对过于强大,甚至超脱常识之外的对手时更是如此。
拥有“叹息之墙”防御系统和大功率粒子束武器的次世代mds试做机“独角兽”正是常识之外的强大存在。“独角兽”的机动力足以甩掉自动关瞄系统,光靠破片和霰弹无法突破空间相位移防御,而光束马格南步枪射出的光束令下方“军团”所有机型的薄皮装甲都显得毫无意义。
只要承受住攻击,然后对准弹药堆射击,地面的“军团”就全完了。
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发生剧烈爆炸的,是罗兰。
炮弹准确的在罗兰四周起爆,但撒出来的并非想象中的霰弹与破片,而是大量金属粉尘。罗兰击发光束步枪的瞬间,高温粒子束诱发了粉尘爆炸,不但把罗兰卷入爆炸之中,还令粒子束发生偏向与扩散,完全没能命中炮兵型背后的弹药堆。
被算计了。
被爆风卷起抛向高空的罗兰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且不论弹种选择的问题,也不考虑无线电近炸引信的效能,甚至不考虑弹头在空中解体后,粉尘能否迅速形成足够浓度的问题。为何能准确测算出这边会使用粒子束步枪而不是其它武器?为何能准确的预测到自己的无规律变轨机动会在那一刻出现的位置,再对此进行狙击?
简直就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抢先一步采取对应一样……
看穿心思?
难道说
##############
“终于察觉到了吗?还是老样子,迟钝的小少爷啊。”
杰勒斯耸耸肩,一脸“败给你了”的表情。
“既然是以你为针对性目标,这边当然也会最起码设下两三个陷阱来以防万一。”
杰勒斯正是预备下的陷阱之一。
“七宗罪”成员中精通读心术的“嫉妒”之杰勒斯。其特殊能力在情报战中可谓如鱼得水,任何谎言和秘密在杰勒斯面前形同无物,为了在遇上罗兰不在博纳沃镇之类的突发事态时,不必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那些硬骨头的游击队员身上,杰勒斯也随同行动。
在“黑豹”梯队抵达博纳沃镇时,杰勒斯便潜入了镇子外,在选定了绝佳的观察位置后便进入缄默待机状态。等到了罗兰出现意图破坏炮兵型“军团”时,他便与现场的“军团”进行同调,利用提前掌握罗兰的战术构想的优势,成功摆了他一道。
“可不要小看这些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们,再怎么说它们也是纯粹的战争机器,只为杀戮和猎头而存在的亡灵。和你们这些人生父母养的活人可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说的不好听一点,今后的战争已经没有活人能够表演的舞台,一切交给‘军团’亡灵们就好。如同弓箭被火枪替代一般,随着技术的进步,血肉之躯也注定要被金属制造的战争机器所淘汰。”
这是迟早会出现的趋势,随着性能不断提升,人类反倒成了限制兵器的枷锁。为了保护脆弱的**,机器不得不牺牲性能腾出空间和载重给诸如驾驶舱等与作战无关的部件。说得极端一点,人类除了脑神经之外,剩下的几十公斤质量纯属无用之物,就连那个大脑也会因为疲劳和恐惧而变得迟钝,作为兵器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残次品。而不受这些枷锁桎梏,拥有超常性能和无限发掘潜力的无人战斗机器终将成为战场支配者。
如今的早期型号“军团”尚且还有一堆问题有待解决,和相当程度已经纯熟,外加堆砌了一堆新技术的“独角兽”还远不能比。但只要有杰勒斯在,时刻抢先罗兰一步下达应对指令,就算是尚未成熟的“军团”一样具备压制“独角兽”的能力。
“嚯……同时进行四列并行思考,用大量真假难辨且具备可行性的方案来迷惑我,压缩我的判断时间,抢在反制指令下达前采取行动。这还真是优秀,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而且还是忍受着亡灵哀鸣的背景下。但是”
杰勒斯冷冷一笑,扬起右手。霎时间接连在空中描绘出z字机动的“独角兽”停顿了一下,不到一秒的僵硬时间还不足以让一般的炮手反应过来,可足以让“军团”快速瞄准、开火。温压弹炸裂的火球中,无声的惨叫顺着脑量子波一直传递到杰勒斯的感官之中。
“人类的身体真是不方便,光是忍耐亡灵的呐喊就已经让神经快崩溃了吧,只要增幅强度或增加亡灵的数量,要弄断你那如同紧绷的弓弦一般的神经,简直轻而易举。”
舔了舔嘴唇,像是亢奋又像是怜悯的微笑在黑暗中绽放。
“尽情在我手掌中起舞吧,小少爷。然后一边诅咒着自己的无力,一边怀抱着理想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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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跳马(十七)
眺望着天空中飘忽不定的流星,杰勒斯的脸上泛起一丝刻薄的冷笑。
那个笑容满是嘲弄和达观,不知为何其中还混杂着一丝丝释然,以至于看上去酷似颓废。
“不论在哪里,人类都是一样的。不会改变,不可救药,没有任何引导的价值以及需要。”
扭曲的笑声中,冷漠、愤怒和轻蔑在沉浮。
简直就像跨越距离,面对面送上自己对世界和罗兰.达尔克这个人的结论一样,诉说着深沉的绝望与恶意。
那是足以令人背脊发寒的话语。
“世界或许是美丽的,但是绝不温柔,也不善良。而人类,既不温柔也不善良,甚至一点都不美丽。你们所谓的‘理想’与‘矜持’不过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虚幻,即便打倒了帝国又如何?推翻了帝制又如何?无论勇者怎么努力,克服了多少困难,打倒了多少魔王,世界依然还是那个残酷又美丽的世界,人类依旧不可救药。”
每个人的儿时都听过这样的故事:王子或勇者打倒了坏巫婆,救出了公主,迎来皆大欢喜的大结局。然而打倒恶魔,悲剧迎来终结,从苦难中得到拯救的话,人真的会变得幸福吗?所有人都能得到救赎,曾经受过的伤害会就此无关痛痒,被抛诸脑后吗?
绝不会。
“结果到头来,所谓的革命不过是加害者与被害者调换位置而已。一如昔日精灵被其它诸族逼到近乎灭族的墙角,今时今日则是精灵奴役查理曼人。革命也罢,理想也罢,最终不过是一场流于形式的狂欢,仅限一夜的庆典。庆典会结束,革命的热情会冷却,曾经的理想会被岁月蹉跎埋没,唯有世界运作的形式永不改变。人啊,不管怎么歌颂理想,祈愿幸福,终究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不断把别人变成尸体才能活下去。罗兰.达尔克,你也不例外。”
战争必然伴随着牺牲;
国家也必然伴随着通过牺牲一部分人让更多人生存的机制;
活着,就是站在别人的尸体上;
活着,就是不断把别人变成尸体;
为了活下去,就要踩在别人上面,不管那是死者还是活人。见到陷入濒死者却不救助,不伸出手,甚至不去在意。就这么看着,在那个人死了之后,踩着死者的血泊和尸体继续活下去。
是故。
人类;
人类的生存;
绝不是美丽的。
那些祈愿美好的未来,寄希望于不断积累努力在遥远未来终能实现幸福,不断重复着“终有一日”的理想和理想主义者,终将被残酷的现实所吞没,被他们相信的人类与可能性所扼杀。
“毁灭吧,与你的理想一起,被现实所毁灭吧。”
扬起手,指挥着亡灵们无声的合唱,杰勒斯的语调温柔到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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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的暴风一次次将罗兰抛起,尽管高温、弹片、霰弹和绝大部分冲击波都被“叹息之墙”卸掉了,但物理冲击的动能并不致命,但足以颠簸机体,消耗体能和精神持续不断的袭来。“独角兽”仿佛成了一条在惊涛骇浪中冲锋的鱼雷艇,一次次被浪潮吞没,一次次于风雨中沉浮,不论情势如何危急,依然执拗的劈波斩浪,向目标发起冲击。
“军团”,或者说在背后操控的杰勒斯所采取的战术是标准的消耗战。
不知疲倦也不在乎损失的无人战斗机器在消耗战中是所向无敌的。
一名合格的士兵最起码要通过十八周的基础步兵训练课程,这才算是一名勉强合格的炮灰菜鸟,这样的新兵在老兵眼中也不过是与枪支弹药无异的消耗品,甚至不值得费神去记住他们的名字和长相,只有经历过血腥残酷的战火生存下来之后,老兵们才会将之视为“战友”。
无人战斗机器却无需经历这种麻烦,它们不需要训练也不需要认同,更不在乎损耗。只要一个指令下去,机械亡灵的大军便会迎着毁灭和死亡的风暴发起攻击,不管失去多少,后续的同类都会踩着钢铁亡骸继续前进。不断损耗,不断生产,直到连地狱深渊也填平,铺就一条通向完成目标的道路为止。
面对这种简单又确实有效的战术,再加上不知藏身何处的杰勒斯在幕后指挥,罗兰也不禁感到棘手。
(如果只是单纯的消耗战也就算了,可……)
说话间,亡灵的哀鸣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垂死的呓语集结成巨大的轰鸣在罗兰脑内不断爆发。
每一台“军团”内都禁锢着一个亡灵,现场的“军团”之数连支援保障型囊括在内亦不过百余机,百余名亡灵的喊叫再怎么响亮,也不至于干扰到罗兰的行动。
然而“军团”并非生物,也不能视之为通常意义上的个体。
每一个“军团”都是巨大战术数据链的一部分,它们即是终端亦是服务器,当某地的“军团”在与敌人作战时,战斗中的情报数据会持续反馈给中央数据处理中心,经过中央数据处理中心的分析和检讨后,分散在各地的“军团”随时都能得到更新后的战术范本,从而提升整体水平。
换言之,亡灵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当现场的“军团”发出哀鸣时,远方的亡灵之声也能通过网络传递到现场,经由现场的“军团”充当平台增幅放大后再被“独角兽”的脑量子波感应框架所接受,直接作用于罗兰的大脑,形成高过载负荷,情形严重时甚至可能当场晕厥。
这便是亡灵作祟的真相。
想要让亡灵闭嘴,就要击破地面上的“军团”,而在击破“军团”之前,亡灵的轰鸣和对空炮火便会竭力阻止罗兰。
无解的死循环。
想要打破这个死循环,似乎只有靠毅力和超常的忍耐力。也就是将亡灵之声与炮击一并承受下来,冒着心灵和**被撕碎的风险,强行进行突击。
似乎是感受到罗兰的决意,亡灵们一阵骚动,然后很快又恢复了那没有起伏的单调合唱。
与之前不同的是,有几个新加入的同类一道引吭高歌。
抖动着覆盖在表层之上,如同羽毛一般的流体装甲,像极了野兽双眼的光学传感器闪闪发亮,空战型犹如撕裂夜空的闪电,对准白色灵兽俯冲而下。
29.跳马(十八)
“军团”没有所谓的生态,只要技术条件允许,任何环境都可前往,且不必在意是否能够生还。从沙漠到深海,从茂密丛林到群山之巅,不管是怎样恶劣的环境,只要不是连电子设备都扛不住的险地比如游离辐射剂量超高的核反应堆附近,无人机都可以前往,并执行作战任务。主宰战场的天空更是不会缺席。
空战型正是为了抢夺制空权而诞生的机型。
高度轻量化的机身,砍掉驾驶舱和生命维持系统,节约下来的重量冗余用于安装更大推力的喷气引擎与增设更多的姿势控制喷口,强化框架结构,从而增加抗g耐力和武器搭载量,最后以流体金属装甲覆盖表面,能够反射、散射各种光束的同时亦可发散高温热量,根据需要还可改变形态抵御各种物理冲击。
比起堆砌尖端技术却价格昂贵,只有极少数优秀翔士能够驾驭,背负“机库皇后”、“菜鸟杀手”等恶名的“独角兽”型mds,空战型“军团”才是真正意义上主宰天空的“战场皇后”。
从2万公尺的高空以3倍音速俯冲而下,表面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灼热在天空中留下一道伤痕般的暗红光芒,3台空战型借由雷达穿过夜幕锁定了正在来回闪避炮击的“独角兽”,背部的发射模组自机体分离,菱形模块同时洒出高机动追踪导弹。无数导弹拖着白烟,对准下方不断闪避的白色机体倾泻而下。
热源感应制导、自动修正程序、俯冲的动能与自身的推进动力相加而成的高速、足足十八枚筑起的弹雨以上要素筑起的死亡之雨在“独角兽”太过超出常理的机动性面前未能如愿击中目标,“独角兽”几乎是以毫厘之差穿过弹幕的缝隙。
然而。
没有命中目标的导弹接连在白色灵兽身边炸裂,爆炸的冲击波和破碎的弹片以每秒8公里的速度袭向四周,不等“独角兽”做出反应便迎面扑来,机体表面霎时间泛起无数金色涟漪,遭到近距离冲击的“独角兽”翻腾起来,朝着地面迅速降下。
无线电近炸引信当目标进入引信发射的电磁波照射范围内时,感应到从目标物上反弹回来的电磁信号时便会起爆,利用破片和霰弹对目标进行杀伤,全程无需直接接触目标。
导弹还在继续落下,沿着各自不同的轨迹扑向加快速度的“独角兽”,爆炸的火光接连在红色磷光的上下前后炸裂,内藏的子弹化为全方位袭来的风暴不断侵袭过来。以巧妙时间差起爆的集束导弹封住“独角兽”所有可能的机动轨迹,一再闪躲发现无法完全避开后,“独角兽”便强行加速冲破弹幕,接连而来的冲击仅仅只绊住了一下脚步。
仅仅一步的差距足以让空战型杀到“独角兽”眼前,头部30机关炮撒下三道炮弹之雨,红色曳光弹筑起交错的火网。“独角兽”一边闪避,一边毫不示弱,以机关炮和光束步枪还以颜色。
机关炮炮弹在“叹息之墙”上砸出层层涟漪,粒子束和炮弹亦不断擦过空战型的周围。照理说,防护能力相对较弱的空战型哪怕只是被粒子束在周边轻轻擦过也会因为高温烧灼导致框架溶解,直接在空中解体爆炸,更不要说它们还被数发机关炮炮弹正面击中,可几架机体依然完好无损,如同盯上猎物的猎犬一般紧追“独角兽”不放,时不时地互相交换炮弹。
(……麻烦的玩意儿。)
盯着有如鬼魅般飘忽不定的空战型,罗兰苦涩地眯起眼睛。
附着在敌机上的流体装甲有着超越想象之上的优秀防护能力。
正因为是不确定形体的流体金属,所以只要计算和反应能力跟得上,完全可以在瞬间转变形态应对不同的威胁。对付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apfsds)就转形成复合装甲,利用不同密度的复数夹层将刺入的箭形弹折断,对付破甲弹则让其在打到最佳起爆点之前就引爆,提前射出金属射流。此外流体装甲还具有受到冲击时硬化的非牛顿流体特性,配合几乎没有弹着点的光滑曲面外形,使得许多威力较低的机枪弹、霰弹或反战车步枪弹全都无法对其形成贯穿,最多只能切削少许银色的流体金属。最后,流体金属能够反射、散射光束,同时还能发散热量,只要不是大功率光束、粒子束直击命中,依然不能对其形成足够的破坏效果。
要想直击命中这些仿佛摆脱了惯性和空气的束缚,机动蛇皮、动作鬼畜的亡灵战机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来自地面的掣肘以及偷窥思考的杰勒斯存在。到目前为止,罗兰甚至无法瞥清空战型的全貌,自然也谈不上锁定目标了。
(真肯下血本啊,明明这边只是游击队而已。)
尚在测试阶段的新式武器,复数的精锐突击队,赋予特权的亲卫队,最后还有直属皇帝的“七宗罪”。
这等豪华阵容用来发动一场中等强度的战役都足够了,用来对付游击队简直是用巨大的钻石去碾压一只蚂蚁,无论成本还是重量都太过剩了。
可反过来说,这也正是帝国的可怕之处。
不论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思维,客观又尖锐的审视自身立场和面对的的各种威胁,一旦确认目标便全力以赴。
哪怕对手只是一支游击队,他们也绝不会放水。
(但是啊,正因为你们总是这么认真,总是习惯于严格按照等级、流程、手册这些条条框框去按部就班,才这么容易上当!)
充满自信的思念经过脑量子波感应框架增幅后将亡灵的合唱压了回去,红色磷光犹如剧烈燃烧的火焰般急速变亮。仿佛被罗兰的气势所震慑,又像是听到了意想之外的回答,“军团”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僵住了。
僵硬不过是零点几秒的事情,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会影响包围网的稳固,也不足以让罗兰改变自己身处劣势的事实。
不过,零点几秒足够一位女士按下代表“启动”的红色按钮,让一个脉冲信号沿着导线抵达最终目的地,激活某些休眠状态的物质。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自由军团”的反击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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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跳马(十九)
博纳沃镇不是什么军事要塞,也不是度假别墅区,其分布结构完全是在人类生活活动和地形地貌之间妥协的结果。在地形环境的限制下最大限度的方便住民生活这是一切山区村镇的普遍结构特征。
就算“自由军团”进驻了镇子,以游击队的工程建设能力和后勤保障力度,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村庄的布局,强行将博纳沃镇要塞化。反过来说,为了不引起注意,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费尽心思尽量不破坏镇子的原貌。
也就是说,沿山谷展开的纵向狭长布局、房屋高度集中、街道狭窄等等环境特征并未变化。就算战斗开始后遭受包括重炮抵近平射在内的一系列攻击,整体的地形地貌依旧没有发生变化,而且因为众多的瓦砾、弹坑,导致能够部署炮兵型的平地变得更少了(除了迫击炮和小口径速射炮,包括自行火炮在内的大中口径火炮都需要平地来进行部署)。满是断壁残垣的狭窄街道使得炮兵型的主炮难以自由回旋,要不是以大仰角执行防空任务,纵然多足步行机构对地形适应能力强大,也免不了一番折腾。
反正除了最优先目标,敌军其他战力全部不值一提。
“军团”的战术演算是如此判断的,从双方目前的战力配置上来看,游击队全是清一色的步兵,或许在这种环境下会表现的更灵活一些,但他们缺少重武器,更谈不上任何防护手段。不要说炮兵型打几发榴弹就能完成清场,就是侦察型上去一轮火焰碰射器齐射洗地都能收拾干净。什么?还有瞅准空子冲上来同归于尽这种操作?可以啊,请试试肉身能不能突破弹幕,别的不说,7.92和12.7机枪子弹绝对管够。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奇迹,导致弹药堆积点被击毁,爆炸的威力席卷整个镇子的同时还会摧毁通向外界的通道。使得游击队无法及时撤离,从四面赶来的我方军队军很会很快将其消灭掉。
如此完备的防守,是不可能被突破的。
在这计算结果的保证之下,所有炮兵型都将运算处理集中在针对“独角兽”的对空炮击上,
就在这时,左侧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道光芒。
闪光过后,剧烈的震动声沿着地面席卷而来。
先是搭载众多传感器的侦察型,再是传感器性能不怎么好的炮兵型和支援保障型,正在进行炮击作业的“军团”很快察觉到有“什么”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冲过来。物体以极高的速度移动时压缩空气后产生独特的尖锐呼啸声,沿着山坡猛烈地冲下来,地面的震动,急剧变化的空气流动化作数据,源源不断传入“军团”的处理器之中。
没等战术运算网络检讨出结论便出现在眼前的,是将所有车轮都换成滑撬、内部填满了炸药、雷管、碎石、滚珠轴承,共计十节车厢的货运车厢。
在火箭推进器产生的巨大推力下,满载爆炸物、车头安装了触发引信的炸弹列车沿着输送木头的滑行铁路飞驰而下,车辆与金属轨道摩擦迸出耀眼的火花,重达近百吨的质量眨眼间便冲出铁轨,逼近炮兵型所在的阵地。
炮兵型没有坐等挨打,几乎在光学传感器和瞄准探测器捕捉到出现在左侧的敌影的刹那,战术运算网络便下达指令,步行足随即开始撑起机体,收起驻锄,试图移动炮位躲避攻击。
这是正确的应对,结果却失败了。
挤在狭长街道里的炮兵型们转动炮管便会被左右两侧的建筑和同型机体的长炮管阻挡,想要前进后推则会被保持防御阵型的侦察型所阻挡。此前被视为完美的防守体系现在成了阻碍“军团”散开的监牢,一度不可一世的“军团”就这么进退不得,在一片混乱中迎来了脱轨列车的正面直击。
一台炮兵型被撞了个正着。
在接触的瞬间,它承受了惊人的动能。
当然,只有那一瞬。
#############
“用火箭推进器加速废弃的货运车厢,把地面上的军团直接撞飞,这种事情……”
注视着侦察机转发的画面,聆听着炮弹接连炸裂的巨响,杰勒斯发出呻吟般的呢喃。
虽说强调临机应变和主观能动性是军人教育的重要内容,灵活调度现场器材达成作战目标更是被反复强调。作为亚尔夫海姆军事教育体系的众多出色成果之一,罗兰在这方面一直表现不错。可这太过出乎他意料的表现以及造成的严重结果还是令杰勒斯有些反应不过来。
既然步兵冲不过去,又没有可以与“军团”正面对抗的装甲力量。那么把已经废弃闲置的人力铁路自卸车变成质量加速炸弹,直接冲击弹药堆积点,一鼓作气把地面上的“军团”全部解决掉这可以说是非常自然而然的想法。只是想法归想法,这种近乎疯狂的做派……哪怕在杰勒斯看来也还是太过“强硬”了。
用炸弹列车撞炮弹堆……不去看战术本身,考虑到连锁爆炸的巨大威力必然会连整个镇子和幸存的人类卷进去一事,这样的行为用“疯狂”或“冷血”来形容,或许会更贴切一些。
罗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杀伐果决了?能毫不犹豫地把同伴当弃子给舍弃了?这还是杰勒斯记忆中那个优柔寡断,时刻以尽可能拯救更多人为己任的罗兰吗?
剧烈的状况变化和反差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巨大,以至于五秒之后,杰勒斯才回过神来,想起来重新联络侦察机,要求重新确认博纳沃镇内的情况。
由于连锁爆炸产生的强烈热源以及燃烧所产生的气流变化,侦察机所搭载的侦测设备一时间失去了作用,还未等他们调整高度和距离,进行抵近侦察,一道粒子束掠过夜空,沿着笔直的通道撒下的粒子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数千度的高能粒子落在机翼上,眨眼便烧穿蒙皮,连带框架也变红扭曲。一阵颠簸后,侦察机拖着滚滚浓烟向远方滑去。
“实在抱歉,我们这里不欢迎偷窥狂。”
吹散长长炮口的硝烟,法芙娜咧开嘴,扬起嘴角。
闪闪发亮的双眸之下,是满溢出斗志,酷似猛兽的笑意。
29.跳马(二十)
秉承一贯严谨细致的行事方式,防卫军将“跳马”行动的每个环节都进行了反复推敲和论证,他们考虑了所有突发情况,并为之拟定了对策。然而事到临头时他们才发现,有些事情套用自己的常识去推论,最后往往会跟真实情况相距万里、
未能正确掌握最优先目标的藏身处是如此,未能在事前掌握博纳沃镇及周边地区的民俗,忽略了当地村镇有挖掘地道的习惯也是如此。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毕竟山区可耕种的土地以及水源都是稀缺资源,为了争抢土地和水源,村镇之间持械斗殴是日常的一部分,失去土地活不下去的农民转行做山贼也是常有的事情。为了抵抗其它村镇的攻击或是山贼土匪下山打家劫舍,不少村镇发展出了类似堡垒的建筑体系,还有些村镇在防御体系的基础上挖掘用于藏身或逃遁的通道毕竟不是每一次防御作战都能以胜利告终的,村庄械斗或许还好一点,要是土匪山贼进了村,接下来必然是屠杀和掠夺。如果没有一条逃生通道,等着村庄的结局一定是毁灭。
这可以说是被恶劣的生存环境逼出来的智慧,换做是平原地带,除非是有钱又闲的地主老爷,不然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在自己家里挖一条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通道呢?又不是谁都是标准的美国式生存狂,时刻都在担心外星人入侵、巨大天体发生冲撞、高致病性病毒蔓延、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在自家后院建造地堡,储备武器弹药、粮食和饮用水……
博纳沃镇上就有这么一条地下逃生通道。
利用这条通向镇外的通道,游击队员和村民们在列车炸弹启动前就进行了疏散,那会儿“军团”正忙着围剿罗兰,大部分探测器都忙着锁定独角兽的位置,只要人类不是朝自己这边发起决死突击,它们根本就没功夫去管,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人数变化,更不会算计到对方已经脱离危险区域。于是身处空无一人的镇子里,四周被火光照亮且难以迅速分散的“军团”成了绝佳的靶子。
一切都按罗兰计划好的上演了,囤积在炮兵阵地中心的弹药堆被撞个正着,强劲的连锁爆炸把整个镇子几乎夷为平地。围绕着弹药堆布置的“军团”瞬间全灭,侦察机也因为法芙娜的攻击不得不暂时脱离战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送来新的军团也需要相当时间才能积累其足以扳回战局的战力,不过更可能的情况是在降落之前,靠滑翔翼进行空中机动的“军团”会直接被法芙娜当成靶子打,压根没机会降落。
不过是一击而已,居然把整个战局给翻盘了
“别太得意了,不过打倒几台傀儡娃娃而已,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操作终端落入草丛之中,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如同须发皆张的愤怒雄狮,杰勒斯发出低沉的咆哮。
“既然傀儡娃娃排不上用场了,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地狱。”
脚下的地面因突如其来的高热绽放出危险的暗红,草木瞬间化为灰烬,泥土和岩石渐渐失去轮廓,如同沐浴在夏日阳光下的冰雪一般快速熔化、坍塌。
杰勒斯第二形态能够制造出高温电浆球,最高温度可达到摄氏一百万度以上。
一百万度的温度下所有物质都会电浆化,任何已知的物质碰到这种超高温马上就会蒸发,不留一丝痕迹。不只如此,一百万度的电浆球体在1秒内每平方公尺会放出14万亿卡的能量。要把一平方公尺的岩盘溶化一公尺深,只要51万卡。杰勒斯全功率输出制造出的高温电浆球可在1秒内烧穿2万7千公里厚的岩盘。也就是说0.47秒内就能将地球大小的行星烧个对穿。
摄氏一百万度所代表的,就是这么恐怖的力量。
只需指尖大小的电浆球,在一秒内释放出的高热也足以制造出广岛级原子弹爆炸的效果,强烈的热辐射在谷地地形下会形成类似微波炉的杀伤效果,即便藏身地下也难逃被伽马射线“煮熟”的结局。热线过后,极短时间内加热膨胀的空气会一口气变成秒速400公尺以上的超音速狂风,与冲击波一道向外扩散,将烧毁的大地彻底抹平。
“无法捕获时就以歼灭为最优先,既然你们愿意为了保护别人甘冒风险,为此送命只能算是得偿所愿吧。到了另一个世界别忘了道声谢。”
一边狞笑,一边快速聚集能量,眼看着灾难即将成型,此时一个声音切入杰勒斯的脑海。
够了,到此为止吧。
“陛下……?!”
突如其来的指令让杰勒斯有些无法适从,即便是“七宗罪”之一,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突然被迎头浇下一盆冷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可对方显然没有体谅和理解杰勒斯的心理落差的意思。
对“他”来说,根本没那种必要。
“跳马”行动的终极目标是抓捕或杀死罗兰,但前提是作战范围仅限于常规特种作战。如果不在乎外国的反应,一开始就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好,何必大费周章?
实际上如果真要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不必劳驾“七宗罪”,直接派架轰炸机带上质量分解炸弹跑一趟就是。之所以没这么干,主要还是不希望过度依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导致威慑力降低。
“可是错过眼前机会的话,所有的功夫就全都……!!!”
不会白费的。
帝国皇帝的声音极为平静,潜藏在平静之下的强大魄力让杰勒斯咽下了未尽之言。
未尽全功多少会让人感到有些遗憾,但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筹码,接下来也该是让外交官们做些对得起高薪的工作,让诸国明白我们的底线在哪里了。游击队虽然还有些麻烦,但已经准备好了后手,随时都能解决他们。至于罗兰……
连接上思绪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不知为何,杰勒斯感到一阵恶寒窜过身体。
那是类似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的感觉。
然后。
毒蛇以让人联想到愉悦笑容的声线说到。
就来一次阔别许久的沟通吧,人生也好,哲学也好,需要好好交流一次呐。
霎时间,强.人.锁.男、迎.男.而.上、男.上.加.难等等词汇在杰勒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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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跳马(二十一)
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和无力感一吐为快般,罗兰深深吐出叹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会让人想要叹气,悲伤的事情、郁闷的事情、无奈的事情、无语的事情,如果这些事每一件都要叹息,恐怕世界上除了叹气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很多时候人们会选择咽下叹息,跨过那些事情,继续向前。
可如果上述令人致郁的事情全都凑到了一起,为此叹上一口气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毕竟,所谓“李林式登场”不是谁都能遇上的,遇上之后不被吓死更是少之又少。
三架无人机维持悬浮状态,覆盖表面的银色流体如同变形虫一般不断扭曲翻滚,在可能是变形虫核心的位置,三颗头颅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绢丝般柔顺的秀发剪的整整齐齐,额前的刘海如清澈的流水般在雪夜中随风飘荡,纤细的双眼和鼻梁、薄薄的嘴唇和尖下巴构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笑这正是帝国皇帝齐格菲.奥托.李林的面孔。
精致细腻的面孔将罗兰围在正中间,眼睑缓缓睁开,由流体金属组合成的眼窝里没有标志性的红眼,虹膜和眼球皆为银色,没有眼瞳也不存在焦点的眸子释放出望向遥远彼方的诡异目光,搭配那一抹神秘的微笑,更添几分惊悚。
似人却非人,这比“骨骼惊奇”的有机生物兵器或无人战斗机器更让人望而生畏。
嘴唇微微张开。
“好久不见虽然想这么说来着,其实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没见面。从你的状态来看,最近过得很挺不错嘛,最起码精神层面是这样。”
一张嘴,俏皮和揶揄的声音从三个方向一起传来,看着那歪着脖子的笑容,强烈的叹息顿时就从罗兰的腹部升腾而起,随即脱口而出。
李林总会以带给别人“惊喜(很多时候用惊悚更贴切)”的方式登场,罗兰对此早有经验。本以为说就算某人扛着一箱肥皂以著名雕像“大卫(米开朗基罗的大作,不知道的几乎没有)”的姿态出场,自己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结果李林弄出三个人头围着自己打招呼……这妥妥的鬼片特效真的是让罗兰说不出话来。
整理了一下心情,罗兰以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声调问到:
“不知皇帝陛下大驾光临,请问有何贵干。”
不管是态度还是声线,都不能算是冷淡或生硬,比起那些脸难看、事难办的小官僚,罗兰的发言更是可以称之为亲切。可任谁都能听出话语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阂感。
当然,以他和李林之间的关系还有彼此的立场,有隔阂才是正常,要是太过亲密,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对劲。
更确切的说,他们根本不应该对话才是。
地面上双方士兵还在相互厮杀,双方的最高指挥官却在相谈甚欢这岂止非现实,简直近乎于荒谬,要是传出去,一定会对士气造成毁灭性打击。
作为理性派指挥官的代表,他们应该都清楚这一点,并且设法避免出现这种情形才是。
然而罗兰却没有拒绝的权力。尽管这场对话是李林单方面意志作用的结果,但他不能拒绝,而且还要让谈话进行下去,设法弄清楚李林的意图,如有可能还要设法套取情报。至于利用谈话来拖延时间,为部队疏散突围之类的想法直接被罗兰自己给否定了,防卫军的指挥体系是标准的委托式指挥,上层负责制定大方向,具体的作战方案交给总参谋部拟定,到了现场实地则赋予现场指挥官极大的冗余权限,只要不抵触明确指出的部分,不违背军纪军规,现场指挥官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进行发挥。通过这样一套机制,防卫军培养出了一批全世界主观能动性最好的军官阶层,哪怕最高指挥官什么都不干,下面也能把事情给你办的妥妥贴贴。
指望和李林谈个话就让包围圈的运作出现问题,这种想法实在过于天真,没有一丁点的可操作性。
眼下能做的,或者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掌握李林的意图。
很幸运的,李林没有兜圈子,很直白的挑明了来意。
“既然你提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交易?”
眉头微皱,罗兰咀嚼着李林的提议。
作为政治家兼财团总裁,某种程度上各种各样的交易时刻伴随着李林,他总是和各种各样的对象进行交易,其中有伙伴,有潜在敌人,甚至还有正在交战的敌人。可以说只要你出的起价钱,就没有他不敢交易的对象和事物,堪称无节操无底线的典范。
在罗兰看来,李林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交易对象。这不是说李林不守诚信,要知道李林和财团的商业信用要好过这世上绝大多数商人,如果他们都不守诚信,那这世上真是奸商遍地了。
李林的主要问题是,他会在交易中挖坑,而且还是那种你看遍合同内容每个细节都发现不了漏洞的那种。不然就是明知道是陷阱,你还不得不签下去的卖身契。
和李林做交易几乎就是与恶魔交易,甚至更危险,最起码恶魔不会把死人翻来覆去卖个三四遍。
“堂堂帝国皇帝和游击队做交易?这真是年度最烂笑话,没有之一。”
“交易是否成立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对比和需求,只要条件足够有吸引力,就算交易对象是魔鬼又有什么问题呢?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你还真敢说,明明就是个优秀的魔鬼。”
“但是这个魔鬼可是会给‘自由军团’活下去的机会哦。”
“要我们投降吗。”
视线垂了下来,冰冷的怒气在风中翻滚。
“这种一定会被回绝的条件怎么可能提出来呢?事到如今,劝降什么的根本就没意义,如果硬要不流血的解决‘自由军团’,把占领区内的几百万人抓起来做人质,用上百万人命来逼迫你们投降还比较现实。不过这么一来只会制造更多不满,成为培育抵抗组织的温床。”
“所以?”
“对帝国来说,敌人是必要的。特别是像‘自由军团’这种主张民主共和的组织。反过来,你们也需要敌人……也就是帝国。”
总是歪着的脖子第一次摆正,甩了甩额前的刘海,银色团块冲罗兰露出优雅又致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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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跳马(二十二)
作为个体,智慧生命需要能够前进的目标;作为个体的集合体,国家和组织需要能够引导凝聚所有人共同前进的目标。而能最快最容易被所有人接受的目标,当然是敌人。
强大的外敌可以将社会各阶层团结起来,也可以用来压制所有对领导层不满的声音,大规模征兵与各种后勤服务人员的征召可以将大批失业人员送入军队和军工生产体系之中。战时补给管控更是可以让政府加强方方面面的管控力度,同时还能在“战时”的名义之下随意制定各种政策,譬如全面启动计划经济模式控制商品的产量,又或者以莫须有的“通敌”罪名迫害少数,强征物资讨好多数来为政府政策背书。
古往今来,“敌人”这一存在对国家或组织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便利工具。
不论是独.裁.专.制还是民主共和,对“敌人”的需求是一致的。
“帝国占领区正在进行经济转型,因为此前查理曼王国将国民经济定位为****扩张的附属支持系统,一切全部服务于军事目的,结果不但经济萧条,而且结构扭曲。虽然靠着亚尔夫海姆的救济以及对投机集团的清剿没收,暂时没有发生危机,但如果不对经济结构动大手术,迟早会引爆大规模物资短缺乃至饥荒。到那时候,除非采取极端的人口控制措施,消减掉尽可能多的‘不必要的人’,才能保证查理曼人不会全部饿死。”
这绝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面对困境,人们总是被迫做出选择。
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必须牺牲一部分人让大多数人获救。
面临到这样的单选题时,最后的选择总是那么明快,在人数众多或掌握武力的一方面前,少数派的反对和抗议根本不值一提,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至于期待民众基于公理正义及道德出面制止这种暴行……只能说怀抱这种期待的人实在过于天真。
如果迫害仅限于少数派,那么大多数人会保持沉默;如果迫害少数派能带来微薄的利益,那么大多数人会赞同少数派之所以被打压是有其自身问题,需要无条件接受矫正;如果每个人都得以免除兵役、劳役、战时增税之苦,增加收入和就业机会,还能恣意挥霍从少数派手里掠夺来的物资,那么大多数人眼里,政府所作所为不但正当合理,甚至还嫌太晚了,要是早点动手该有多好。
所谓人性,就是如此丑陋不堪之物。
李林十分清楚这一点,也善于利用这一点。如果占领区经济转型不顺利,他一定会设法分化占领区民众,实施人口减少措施说白了,就是通过有组织有计划的大屠杀将人口减少到生存人数与物资总量能相互对应的程度。
“不过,如果有个外敌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由于“敌人”的存在,由于是不同于“平时”的“战时”,很多正常环境里不可能采用的手段可以在“非常时期”的大义名分下推行。
譬如维持高于正常国防需求的军工生产,吸收失业人口;
譬如强制调整劳动力结构,将从事农业和工业的劳动力进行重新分配;
譬如以“军事需求”的名目,以义务劳动的形式将大量廉价劳动力投入到高速公路、铁路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当中;
这些事情其实现在也能做,在帝国强大的武力威慑下,根本不会出现反对声音。但这样一来就带来两个问题。
其一,如今的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不是过去那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组织,有些事情还是要在乎吃相和国际观感的,不能什么事情都搞的像山贼土匪一样。大家都是文明人,就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也要按照文明人的套路来。没有理由要创造理由,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哪怕是拿袋洗衣粉说是从别人家里搜出来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了保护世界和平,不得不杀人全家难看归难看,好歹也是个理由;
其二,帝国中长期的国策是与诸国保持相对平稳的关系,在此期间积累实力。现阶段以诸国作为“敌人”,显然是与国家战略背道而驰的。而普通的游击队充其量不过是打着“解放者”旗号的强盗武装,根本承担不起扮演“敌人”的重担。能充当“帝国之敌”的,必须是能被公众认可为“拥有某种力量以对抗帝国”的个人或团体。唯有如此,帝国借外敌之名所推行的种种措施才能显得名正言顺。
“所谓‘敌人’,是因为有那个价值才被称为敌人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的。”
“我是不是应该对此表示受宠若惊,顺带感谢一下皇恩浩荡?”
“你大可引以为豪。以非国家代表及平民之身被帝国皇帝指定为敌人,你可是第一人。嘛,也许还是最早为民主挺身而出的先行者。”
“听起来很是不错……但容我拒绝。”
“真果断呐。”
声音依然平静,似乎早已聊到罗兰的回答。
不,不是似乎,他早已预测到罗兰会拒绝,连进一步说服的说辞也已经准备完毕。
“我不会要求你们依附于帝国,你们依旧是为争取独立和自由而战的‘自由军团’,查理曼人的希望。一切依然照旧,唯一不同的是”
“原本为自由不惜献出生命的抗争变成了制度化的纷争,为民主共和献身的战士成了促进帝国经济循环持续运作的战争齿轮。”
罗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林的发言,漂浮在空中的脑袋继续以冷笑回望他。
帝国需要的,与其说是“敌人”,不如说是一台保障经济运转的提款机。
只要纷争还在继续,只要名为“战争”的舞台剧持续上演,帝国就能以此为契机,推动全方位的结构改革,不光是经济、政治、军事,更重要的是制度化的纷争会将民众的思想推向他所需要的方向。
战争并不一定是坏事;
只要领导层不是傻瓜,战争也能变成一件好事;
与其接受成天搞破坏却又成不了什么事的民主,支持除了一张选票一无所有的共和,在帝国支配之下虽不自由但温饱无忧的生活才是合理且正常的;
“连抗争和冲突都被制度化了,人们还可以相信什么?还愿意相信什么?一切热情全部熄灭,所有人一点点麻木,最终成为安于现状,不会反抗也不会疑问的家畜这才是你的最终目标,也是这个交易的真正目的吧。”
罗兰不再以反讽的语气回敬,口吻极度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听上去几乎和咬牙切齿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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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一)
剑注定不能胜过笔。
这是罗兰在亚尔夫海姆求学时,一位人类学者向他阐述的思想。
那位曾经是见习骑士,后来在精灵们占据阿让托拉通的过程中失去了人生导师、名誉、地位和自由,一度准备在劳动营里迎来人生终点。后来因为政策调整,为了展现“宽容”、“共荣共存”、“有差别的公正”,像他这样具有读书写字能力的得到了优先特赦,并被允许进入国立大学学习和向人类学生(同样是被挑选出来的)授课,以便树立样板。由于人生经历和价值观、道德观上的问题,这位先生并不怎么买账,相对的,史塔西方面则只要他不**、反执政官,也不去管他。结果这位就在大学里开始散布关于民主共和的“异端邪说(亚尔夫海姆右翼语)”,罗兰正是他的众多学生之一,也是被寄予厚望的一人。
剑注定胜不过笔正是这位学者诸多思想中极为重要的一条,也是被罗兰全盘接受的一条。
或许暴力能够得逞一时,血腥残酷的杀戮暂时能让反对之声销声匿迹,但正如狂风暴雨终会过去,漫漫长夜之后终会迎来朝阳,暴政也终会迎来尽头。再强大的暴力也无法遏制人们的思想,在安定祥和的表面下,人们的不满与愤怒会如同岩盘下的熔岩一般不断积累能量,终有一日,滔天怒火会像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将压在人民头上的一切罪恶与不义焚烧殆尽。
罗兰对此深信不疑,就算到现在也是如此。
确实,正常条件下,再怎么强大的帝国经历漫长的时间之后终会步上衰亡之路。没有人和国家能够逃过这一历史周期。
但,那是正常条件下,或者说仅限于支配阶层依然处于常识和极限的束缚范围以内。
齐格菲.奥托.李林全知全能的神意代行者不在此之列。
超越人类的常识和智慧,甚至超越了时间,君临于历史长河之上,透视无数选择的结果和终点后,回避开各种各样的歧路和错误,做出绝对正确选择,引导世界走向设定好的形态。
李林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完成这项工作,与“永恒”相比,个人的一生,人类这个种族的历史都显得太过短暂。
是故,他一定会选择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消磨掉人心的热情和棱角。
十年不够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够就五十年,五十年不够就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甚至一千年。在连岩石都会风化成沙砾最终沦为飞灰的漫长时间过后,还有谁会记得或知晓帝国支配之外的生活方式以及服从帝国之外的选择、思考方式呢?
所谓与全知全能者为敌,就是如此令人绝望之事。
罗兰很清楚,这项交易答应与否,李林其实都不会在意。对他来说,这不过是连余兴都算不上的小细节而已,成功固然可喜,失败了也无需在意。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罗兰注视着没有眼瞳的笑脸,冷冷说到:
“是你的话,大概会这么说吧。的确,接受也罢,拒绝也罢,在你的计划里不过是硬币的正反面,是通向同一个终点的不同道路,最终必然会得到相同的结果。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会怎么选择,你要做的不过是根据我的回答进行细节调整,保证计划顺利进行。但是啊,全知全能的权力者,你未免也太小看人类了。”
确实,人类常常犯错,干出一些极其愚蠢的事情出来。很多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不可救药。
可即便如此。
不舍弃身为人的尊严,身为人的矜持,不屈服于恶意与迫害,至死都展示着身为人类的骄傲。
那样的人也是存在的。
“你只是看着,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用公式和数据去解读一切,用‘有用’、‘无用’这样的二分法来判断人的价值。对那些宝贵的、美好的东西全部视而不见,或者干脆当成无用的累赘。所以你才会推动‘军团’的研发与部署,既是为了增强帝国的武力,也是为了借此免除更多人的兵役和劳役,借着施舍恩惠来麻痹民众,一点点削掉他们心灵中被你认为‘不必要的部分’。你什么都看不到,人的尊严也好,爱也好,可能性也好,温柔也好……”
“就算是那样温柔的人,也会干出伤害甚至毁灭别人的事情。”
懒洋洋的揶揄斩断了罗兰的愤慨,面对那带上几分怜悯色彩的冷笑,罗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倒是想问问。”
拟态成发生器官的流体金属奉上疑问。
“呐,罗兰。你所主张的‘人应该被当成人类对待’,其依据是什么?是谁决定人类应该有什么样的待遇的?”
“这当然是……”
“是人类自己吧。”
人是生灵之长,是被神选中的宠儿,是区别于野兽与牲畜的存在。
这是人类诸国普遍流行的见解,也可以说是基本常识。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人类一种智慧生物,这种说法确实可以成立,然而这片土地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其他智慧种存在,在他们看来,人类的主张不过是单方面自说自话而已,他们自己才是被母神选中的神选子民。
“兽人认为人类不过是失败品,矮人认为人类是母神创造万物时用余下的残渣制造出来的,至于精灵……我想不必多说了吧。结果除了人类自己,所有种族都认为人类都比自己低等,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帝国给予人类四等公民的地位完全是合理的。当然,你可以说帝国并非民主国家,套用民主原则是偷换概念和诡辩。那么我们换个角度,以身为世界管理者的角度来看如何?作为神意代行者,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作为一个数量众多,又总是躁动不安的种族,为了确保世界和其他种族的安全,也是为了人类自身不至于自我灭绝,对他们施加管理和约束才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扬起嘴角,李林温柔地说到:
“明白了吗,这并不是压迫与压榨,而是保护,也可以说,这就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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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二)
“爱,你说这种事是爱?!”
罗兰提高了音量,包含激烈情感的质问近乎咆哮。
“制造战争,占领国家,将治下的种族分为四等,占领区内的人类贬低为最底层的劳工,让整个国家乃至世界进步到某种程度之后一直保持原地踏步,你管这种事情叫爱?”
扭曲讯息情报,美化自身行为,将犯罪和暴行正当化的事情并不罕见,某种程度上可说是相当常见。可像李林这样跨度巨大,还理直气壮的,还真不多见。
爱?
这个词从李林嘴里说出来岂止违和,简直非现实,更不要说这还是和战争、屠杀、奴役联系在一起。
要么李林对自己的诡辩极度有信心,要么他是发自内心把所有人当傻子。
爱和李林两者没有任何交集,完全是两条反方向前进的直线。
然而。
“你觉得什么是爱?是不是百依百顺、如胶似漆才是爱?又或者按照你所主张的那样,基于人人平等、互相尊重的博爱才能算是爱?爱的形式并没有明确的标准形态,男女之情是谓爱,互敬互重是谓爱,父母对子女默默的爱,创造者对创造物平等的爱这些同样是爱。”
“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源于爱?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对叛逆期的孩子摆事实讲道理,没有经历过艰辛,不懂何谓险恶,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无所不能、整个世界都在自己脚下的孩子能听的进去?没有父母约束的孩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人抓着的气球,天知道会飘到哪里去,终有一天会创下无可挽回的大祸,给自己和别人带来伤害,乃至毁灭。对了,就像查理曼一样。”
“那是……”
那是亚尔夫海姆诱导的结果心里想着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的确,亚尔夫海姆在查理曼****化暴走的道路上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可换个角度,即便没有财团,没有李林,在获得工业技术革命这样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飞越进步后,查理曼是否能安分守己,专心发展经济民生,不去招惹是非呢?
答案是否定的。
先不说获得国力和工业产能的巨大提升后,查理曼是否还愿意维持并不令其满意的国境线,也不提国内国外一大堆民族、宗教信仰之类的问题。这里假设查理曼甘于满足现状,并不热衷将提升的技术力和国力投入到增强军备、扩张领土之上,人们也不应忽视诸国的反应,面对一个快速崛起的经济、政治、军事强国,无论其是否有意实现武力扩张,其国力快速增强打破均势平衡一事本身就会引起所有国家高度紧张,促成各国有意无意的串联反对,更何况其强大的生产力和经济力必然转化成对诸国的商品倾销。哪怕只是为了保护本国市场,诸国也会筑起贸易壁垒,掐断查理曼的资源供给通道。随着矛盾不断积累,最终查理曼要么选择爆发经济危机,导致国家财政破产陷入内乱,要么选择通过战争打破诸国的包围,建立起全新的国际秩序规则。除此之外,没有其它选择。
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没错,这其实就是帝国建立时面对的战略困境,所幸帝国掌握着足以把所有人一起拖下地狱的强大武力,靠着高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利剑,诸国才不得不放弃掀桌的选项,老老实实地一起维持虚伪的和平。
这简直就是最残酷的讽刺。
保障和平的并非人们对道德的追求以及对自身责任的思考,也不是所有人对战争的反省和共同意见,而是依靠独.裁.者的理性和冷静,还有强大武力的威慑。
“所有纷争的根源都是善意,期望着美好的生活,期望着好的工作,期望着比现在更好的未来。这并非错误,也是每个人应有的权力。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无数小我(ego)的善意并非总是相互包容,甚至大多数是后是相互冲突的,从那些冲突中产生分歧和混乱,然后诱发纷争,最终成为战乱。不加以管理的话,最终人类会因此毁灭自身和世界。是故,尽管方式并不温柔,但这是无数歧路中,唯一能同时保护所有生命和世界的办法。”
那绝不是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形式,但是却绝对公正。
这就像一个大家族的家长,或许不被所有人喜欢,甚至是被家族成员憎恨和诅咒。但这位家长不在乎家族成员的感受,也不在乎他人的意见和反应,以对整个家族负责的态度实施管理,任何可能会对家族带来危害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任何出格的家族成员都会遭到无情的打压,有时甚至是被家法处刑。这一切不近人情的做法都是为了保障家族的利益和存续,不至于被内忧或外患所毁灭。
和传统意义上的封建大家长不同的是,因为不存在所谓的喜好,纯粹以理性思考为出发点,李林和他一手创立起来的体系不会被感情所左右。这使得这套体系更加无情残酷的同时也更加公正。
该说这或许比较好吗?尽管并非满意,但所有种族确实都保障了生存权力,并几乎排除了战争,从某种意义上,这已经可以说是所有人得到了幸福。长久以来人们对乌托邦的追求,终于首次以具体的形式得到实现了。
真的……是这样吗?
“不对。”
罗兰的声音很低沉,其中既有迷茫,也有坚定。
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依旧不肯放弃找寻前进道路一般。
“这绝不是什么幸福。”
人们孜孜不倦追求的,不断思考探索的终点,就是把所有人丢进笼子里关起来,依照科学制定的生活日程,严格遵守各种规章和安排,不出一点差错。最终按照一张精细的日程表格走完一生?
所谓人生,所谓幸福,不应该是一张早已填满行程安排的表格。更不应该是通过舍弃尊严,成为别人饲养之物来获得的。
“这才不是什么爱,这只是控制与支配。何况你所行之事也并非正义,更谈不上无懈可击。知道吗?你刚才的一番话里潜藏着巨大的矛盾,足以让你看似完美的理论露出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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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三)
风花雪月,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吟风弄月。
此诚为风雅之事。
即使是在战场之上,身处生死之地,风月之事亦有其美丽之处。若是两情相悦,人们也不必过分苛求。
然而
“今夜月色甚美。”
俊美的青年仰望着风雪稍停的夜空,月光洒在一袭如雪白衣上,平添几分脱俗的气息。
“如此美丽洁白,实乃适合死亡之夜。”
天真无邪的笑颜宛如孩童,不带一丝恶意和敌意,完全是发自心底向往着死亡,将死神当做自己唯一之神的狂信徒才会有的特质。
七宗罪之一,“愤怒”的雷吉。
“你要耍帅是没问题,就算你脱光了在雪地里跳舞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
法芙娜的眉角一阵抽搐,仿佛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似的,最后像是放弃了一般说到:
“站在炮管上说风凉话……真应了那句老话,傻瓜和烟都喜欢往高处跑。”
没错,雷吉站在高处,而且还是站在粒子炮的炮口上。只要法芙娜扣下扳机,粒子洪流就会倾斜到雷吉身上。
心大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要不是还记得雷吉的自带核辐射体质以及随时张开“叹息之墙”来屏蔽各种辐射,法芙娜早就扣板机了。结果这厮还蹬鼻子上脸,站在炮口上耍文青撩妹了。
李林的直属部下真的都是帮怪物。
再次以全身全灵体认到这一点,法芙娜按捺着心中翻涌的烦躁和焦虑,以尽量不挑衅的语气问到:
“可以吗?身为皇帝直属部下,关键时刻却不在皇帝身边?”
“汝无需担心。与罗兰.达尔克对话的乃是皇帝之影,吾等之任务是防止不解风情之辈介入对话。”
“你们还真是爱岗敬业的劳动模范啊。”
“然也,汝等也是优秀的战士。面对七宗罪毫不退却,还竭力思考突破之战术,意图赶往罗兰身边。堪称勇猛无畏。”
雷吉微微一笑,法芙娜只是冷哼一声,收回了扣在导弹发射键上的手指。
七宗罪中任何一人都具备毁灭一国的力量,由于力量太过强大,加上性格上的冲突,他们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拜毫无团队观念所赐,之前罗兰他们才能成功打败两名七宗罪成员。可从阿登森林之役开始,七宗罪就出现两人一组的行动模式。通过异能的相互补足来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杜绝给人可乘之机的可能性。
(这群家伙,已经越来越难对付了。)
雷吉的异能是“持续释放辐射”,如果没有“叹息之墙”屏蔽掉连电子设备都无法承受的强辐射,以他为中心,方圆几十公里都会化为死地。堪称移动切尔诺贝利的雷吉绝非适合组队的类型,从他身上释放出的辐射可没有自带敌我识别功能,不会因为接触者是敌人或友军就进行区别对待。和他组队是要承担高风险的。然而杰勒斯的“读心”能力可以在安全距离外提供情报支援,使雷吉的猎杀更精准更有效率。面对一个具备自主行动能力、还事事先你一步的核反应堆,任何成为其猎杀目标之人都会充分体会到什么叫“绝望”。
法芙娜对自己的身体抗打击能力相当有自信,但仅限于一定范围的常规打击,正面硬怼中子束什么的……还是让七宗罪他们自己去玩吧。
既然硬碰硬是不可能了,那么就要设法搞清楚帝国方面真正的目的。
“堂堂帝国皇帝找游击队队长交涉什么的,你们还真是拉的下脸啊。”
“愚众眼中诚然如此,然此次的会谈交涉具有重大意义,说会左右世界前进方向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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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世界?这还真是高到让人毫无实际感觉的高评价啊。”
蜘蛛挑起一边眉毛,在亚尔夫海姆,这是表示对某人鄙视的专用表情。而对面的斯洛斯正是她最不喜欢的七宗罪成员。
“如果你能理解,就不会沦落到游击队里了,小虫子。”
斯洛斯晃了晃手指,脸上满是嘲弄。
“征服查理曼?征服世界?对那一位来说,不过都是余兴节目等级的小事情罢了。就像出门谈笔大生意,回来的路上顺手买了包烟,只是这种程度。”
“那还真是了不起。”
蜘蛛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把征服世界和出门买包烟相提并论?普通人完全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可以李林作为参考标准,倒也算是形象的比喻。
能够随时变成巨大九头怪物,对任何距离下任意目标发动完全无法防御的攻击,能无穷无尽的制造出无机生命兵器来覆盖整个世界。
这种怪物想要征服世界确实没什么难度。
“那位了不起的皇帝又有什么决定世界命运的大事要讨论呢?如果是全知全能的神意代行者都无法顺利解决的问题,期待我们人类能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斯洛斯耸耸肩,仿佛那真的是一件轻松到不必在意的事情。
“无非是希望将‘自由军团’纳入体制,将革命变成制度化的纷争,将人命和暴力变成促进经济循环的一部分。由原来的野猫野狗转正成依附于体系运作的齿轮。”
听到极具帝国特色的、不把人当人看的说法,蜘蛛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对此,斯洛斯只是悠然地笑了笑。
“再怎么说这也是一种仁慈又经济的解决之道。要知道就算情况理想,能够‘一人一枪解决掉’,我们也要计算子弹的成本,烧掉尸体所需的燃料,负责处理的士兵的精神补偿,为了伪装成失踪而必要的文件准备,以及所有相关人员的封口费等等。不过这早晚也会曝光的吧……到那时候又是一堆手尾要收拾。所以呢,陛下大发慈悲,决定给你们指出一条生存之道。”
“用人类的鲜血浇灌帝国专.制的繁荣之花?你以为我们会答应?”
“你们答不答应……是很重要的事情?”
斯洛斯摊开双手,露出毫无温度,如同冰刃一般的笑容。
“人的意志啊,自由啊,主张啊这些你们总是挂在嘴上的东西,真的有意义吗?真的能对现实产生影响吗?比起这些无法撼动现实的空洞词汇,活着才是最优先、最重要的事情吧。如果连命都没了,你们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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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四)
李林永远正确,从不犯错,永远不要指望自己或别的什么人比他更正确。
这几乎是一个真理,也是很多人负面情感的源泉,绝大多数人对此感到恶心,甚至认为这就是一种诅咒。
他为什么就不能错一次?
无数人抱有这样的期盼,日日夜夜都有人以满是怨恨与期盼的空虚之音念叨着这句话,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人们的祈愿而变成现实,太阳从西边升起或者变成四边形是如此,期待李林犯错也是如此。
然而,罗兰却说李林的论述中存在着巨大的矛盾,而且还说得斩钉截铁。
“你的‘新秩序’不论从合理性还是可行性角度来讲都无懈可击,确实是能保障所有种族共存的唯一解答也说不定。可是”
世界终究不是世外桃源或乌托邦,由智慧生命组成的国家就一定会带有智慧种社会的痼疾,这是无可避免的问题。
想要跨越这些痼疾,唯有让超越智慧种之上的存在神或者神的代言人坐上君临万物的王座,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超常智慧与力量彻底管理这个世界才行。唯有永不犯错的至高存在为众生指出的道路才是唯一正确的解答。
这确实是可以成立的逻辑,既然是全知全能的神,所指出的道路必然是正确的。
可是。
这个逻辑里忽略了一个问题。
人们崇敬神,爱着神,无论那是发自内心的信仰还是基于利己主义的算计,人们确实供奉着神。
那么,被爱着,被崇敬,被信仰,被供奉的神和神的代理人,又是怎么看这个世界,怎么看人类的呢?
这个世界美丽吗?
世界温柔吗?善良吗?
人类呢?人类是美丽的吗?是温柔的吗?是善良的吗?
神和他的代理人,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人类吗?
或许是的。
神爱世人每个人都知道。
然而,神对人类的爱是否与人类对爱的定义一致,神明的爱之于人类及众生万物,真的能被称之为“爱”吗?
或许,并非如此。
“‘新秩序’的大前提是‘保障所有种族的生存’,是吧。”
“正是如此,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倒不如说这是相当正确。只不过……‘仅仅只是保障生存’,对吧。”
“……”
果然没错。
望着李林似笑非笑的面孔,罗兰在心里叹息到。
李林的理论其实是个逻辑陷阱。
诚然,“新秩序”可以实现不同种族的和平与共存,但也只是“确保所有种族可以生存”而已,不过是将所有种族当成观察箱里的昆虫加以彻底管理。
排除了一切选项和分歧,只剩下一成不变的绝对正确,这样一来确实不会再出现矛盾,也不会有什么纷争,不同种族也可以实现管理下的共存。可反过来说,完成这一切的瞬间,世界也好,人类也好,都已经走到头了。
不会有任何变化,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只能在原地踏步。
所谓人,不是光靠面包就能活下去的生物圣典中的救世主曾经如是说。尽管这话多少有点惹人厌,但的确是真理。
失去了梦想,没有任何追求,日复一日重复被饲养的生活。
这样真的能算活着吗?就算活着,还能被称之为人类,而不是家畜吗?
人之所以为人的前提,难道不是自我存在(identity)和矜持(pride)吗?舍弃了这些后,仅仅作为系统中运行的齿轮,作为巨型牧场中被管理的家畜,人类还能被称之为人类吗?
“接受‘新秩序’,舍弃身为人的自我与矜持的那一刻起,人类这个种族就死了,用自己的手掐死了自己。即使**还活着,人口统计上显示出还有多少人类在新秩序之下存在,所谓人类的定义,人类的尊严和精神也早已死去。剩下的,只有被亡灵附体的行尸走肉或是人形的家畜。就如同你制造出来的‘军团’一样。”
罗兰以平静的语气道出结论,极度平静,失去温度和热情的语气更让人觉得痛心疾首。
“神明不爱世人,你也一样,所谓神明的爱,不过是控制与支配换种说法罢了。你前面说这是父母对孩子的爱?就算不被理解依然是爱?或许是这样吧,但父母扭曲的爱可是会毁了孩子的,‘新秩序’也……”
“然而,因为你口中的‘扭曲之爱’活下来的人,因此而获益的人也存在。”
端庄的笑颜吐出罗兰无力反驳的话语,李林露出一丝刻薄的冷笑。
原本优雅的微笑此刻看上去无比冷漠、愤怒和轻蔑,仿佛在嘲弄人类的存在是多么矛盾又无力。
“‘人不可能只靠面包而活’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没有面包、没有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没有经济活动这些粗俗而现实的东西,人是无法活下去的。罗兰,所谓衣衫褴褛的光辉和高贵,只是幻想而已。你所主张的那些的理想,或许也是一种正确,而且还是无比美丽耀眼的那种。可理想能够拯救什么呢?拯救人类吗?拯救世界吗?不对吧,能够拯救世界,救济众生的,终究是彻底理性的计算结果。”
“即便为此放弃尊严,沦为家畜也在所不惜?把自己的命运,自己理应承担、背负的责任、人生、义务一股脑的交付给别人,放弃了意志,躲在角落里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这根本和家畜无异,这种凄惨的事情”
“凄……惨?”
李林的嘴角大大咧开,银色流体构成的笑容变得极为刺人。
一直以来总是欠缺情感波动的声线中,第一次蒙上情感的色彩。
那是近乎露骨的嘲弄。
扬起下巴,眯细眼睛,扭曲的嘴唇轻吐出凄艳的声音。
“凄惨,凄惨,居然是凄惨是什么不好,居然是因为凄惨……仅仅因为这种理由选择投身战火,与世界为敌。”
银色的脑袋俯瞰着摆出戒备架势的少年,露出犹如鲜花或宝石般美丽动人的表情。
“你知道……什么是凄惨吗?什么才是真正能被称之为凄惨的事情吗?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吗?你觉得你所说的那些事就是所谓的‘凄惨’,你以为你已经见识过真正的绝望了吗?你以为靠着理想,靠着尊严,靠着这些没有实体之物就能跨越一切了吗?”
明明是由流体金属仿制出来的人脸,明明现场的气温只有零下十几度,但罗兰清晰的感受到一股火焰般灼热不断朝他压过来。
“我不承认。”
持续释放出灼热的人面如是说道。
“这种荒谬愚蠢的主张,我绝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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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五)
六十年前,地球。
“如您所见。”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摆出谦卑讨好的笑容,时不时点头哈腰,就像一个热情但蹩脚的推销员想要推销掉一件垃圾。
“这是第一批次产品,根据需求,我们重塑了基因片段,不管是计算能力、运动能力还是与纳米机械的适应性都比常规的民用型号要好得多。接下来我们将以这一批次为基础,根据实验反馈的数据进行持续的改良生产。”
“重要的是能不能拿出让上面满意的成果,下面经历的辛劳和压力,上面那些大人物是不会在意的。”
穿着相同款式的白大褂,驼背老人侧转脸孔,如同狱卒一般阴森的面孔转向一侧。
“那些家伙在干什么?”
“您说的是……哦,是抚育组。”
望着下方正抱着初生婴儿微笑的女护士们,中年男人刚松了一口气,老人那酷似爬行类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是抚育组。我要知道的是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可能是女性的关系吧,毕竟母性是人的天性,看见刚出生的婴儿,所以……”
“说什么蠢话呢!母性是高贵的人类之间才有的品质。经由女性的子宫所诞生的生命,自然的奇迹,这才是人类,这才是值得被赋予母爱的人类。对从人工子宫里量产出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排上用场的家畜赋予母爱?太不慎重了!你们到底分不分得清人类和家畜的区别,连这都弄不清楚不如趁早滚蛋!”
拐杖敲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白大褂们忙低下头,此前的嬉笑声也消失不见。唯有从最底层发出的电子音为老人歇斯底里的演讲伴奏。
远离权力和偏执的上层,最底层如同蜂窝一般矗立着密密麻麻的半透明椭圆状容器,里面盛满了用途不明的蓝色液体,容器上方整齐地排列着荧幕,各种波形图、数据、文字闪过荧幕,在无机质的冷光照射下,半透明容器中浮现出胎儿的轮廓。
承载着冰冷的光芒以及造物主的怒吼,尚未成形的肢体微微摆动了一下。
四十五年前,地球。
面露空洞表情孩子们在铁栏杆前列队,不分男女,有着黑发红瞳的孩子们身着与囚服无异的病号服,在他们脚下,有机质分解炉正在沸腾翻滚,一张张相同的面孔带着额前无法修补的巨大伤口渐渐没入分解液之中。
地球环境已经彻底崩坏的当下,焚尸炉已经变成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因为实验失败而堆积如山的尸体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基地内的生态圈迟早会崩溃。为了维持生态循环,为了保障基地内实验体的生存,那些失败品被做了最大限度的利用。
所有尸体将会被分解还原成基本物质,成为供其它实验体生存的饲料、饮水,而在此之前,所有失败品会被摘除大脑,在实验室被彻底分解、扫描。
“从目前的数据来看,新产品的总体表现稳定,仅从性能上来说基本可以满足需求。唯一的问题是为了追求计算性能和对纳米机械的适应性,反复进行基因操作后,大部分实验体都出现了情感认知障碍。如果去前线当消耗品是没问题,可军方提出要求‘具备情报战能力’。这样一群面无表情的家畜实在是……”
和五年前相比,中年男子的腰板挺直了些,声音也有了些底气,但最大的变化是对实验体的称呼如今他对“家畜”这个词已经没有任何抵触了。
“就算灌输相关知识,让它们理解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什么场合应该进行什么样的礼仪动作和表情。这帮牲口还是不懂什么是感情,一定会当场暴露的。失败品里倒是有不少能像人类一样表达情感的个体,但这群猪连纳米金属都无法融合,哪怕是最低剂量的注射融合都会当场报废,根本不能指望排上用场。”
“没有的话,就从有的个体上分离出来,扫描存储后移植到其它家畜上就好。”
老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要从脸上垂下来的鸡皮配上斑驳老人斑,看上去更显得阴森可怖。
“从遗传基因上来说,都是高度相近的个体,相互之间融合记忆和情感知识也不是不可能吧。”
“可这样一来,损耗率……”
大脑对任何医学专家来说都是个难以处理的对象,就算技术进步,将一个脑子里的感情区域的神经分布全部扫描、复制到人工智能,再移植到别的脑子里,成功率依然相当低下。纵然手术成功,对一个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从出生起就被当成家畜对待的生命来说,先天就欠缺的部分,靠一两个外来的情感复制回路是否就能完美应对各种状况,不暴露自己其实毫无感情呢?
“一个两个不够,那就增加数量来弥补。把那些不良品的批次集中起来,对它们彻底实施礼仪教育,告诉它们什么是喜怒哀乐,等到教育成果成熟,再一次进行大量收割。整合之后再移植到已经被判明符合使用标准的个体上。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上面对我们的进度很满意,已经追加预算,不管多少实验体,我们都能生产出来。就算死掉一千、一万、十万、一百万也没有问题。只要最终能制造出军方理想中的‘终极兵器’,到时候订单会像雪片一样堆满办公桌,我们将会成为拯救地球和人类的英雄,享用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因此现阶段的些许浪费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容许的。那些猪仔能为造物主人类大人做出贡献,它们应该对此感到荣幸。”
“您说的是……”
错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中年男子很快又恢复了谦卑的笑容。
三十七年前,地球。
“这样一来,终于算是大功告成了,集合近10万份情感数据合成的模拟情感ai,运行情况良好,剩下的就是缩退炉的试运行了。”
“仔细看看,不觉得很恶心吗?明明是杀人兵器,却长着一张人的脸孔,而且还顶着一个小屁孩的皮囊不会变老什么的……现在再植入那个东西……简直就是被亡灵附身的怪物嘛。”
“有什么关系。正因为是兵器,容易变老衰弱就没有任何价值了。直到损坏到不能修复为止,一直会战斗下去,这才是理想的兵器。话说回来,没有家人也没有明天的家畜,就算不会长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根本没人会在乎家畜。”
“这么说也对……”
现在。
“凄惨,凄惨,居然是凄惨是什么不好,居然是因为凄惨……仅仅因为这种理由选择投身战火,与世界为敌。”
仿佛将杀气凝结而成的话语在空气中溢出刺痛肌肤的热量,拟态成人脸的银色流体吐出无比昏暗、沉重、粘稠的声音。
那是充满了羡艳、憎恶和怨恨亡灵一般的声音。
明明还活着。
明明和我们不一样。
明明还有反悔和重来的机会。
明明有我们没有的明天。
“我绝不承认。”
亡灵们借着银色流体之口呐喊到:
“如此愚蠢的主张,我绝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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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以为人(六)
所有生物都有一种本能,即向往自己所不能到达的领域。
深海鱼憧憬太阳,地面上的走兽向往天空,人类向往各个未知的领域。
而死者所向往而不能得的,正是生者的特权重来的机会和明天。
嘴里说着要战斗到底,却不愿舍弃那根本不适合战斗的身体。
从未想过要丢掉过注视别人的眼睛,倾听话语的耳朵,触摸他人的手,一起成长前进、孕育下一代的身体。
明明身边还有陪伴着的人。
明明想要和另一半一起获得幸福。
我们已经做不到了。
我们早已死了。
寄宿在脑髓深处的亡灵们一起倾吐着对生者的羡艳与憎恶,残留在世间的思念化为千言万语,发酵为怨气十足的指责。
你明明还活着,还能做到。就算被剥夺了一切,就算失去了一切,总还有机会能重新得到。
明明还能获得幸福。
可你居然。
毫不在乎、大言不惭的。
“真亏你能说出来。”
随着话语在空气中震颤,整个空间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人面不断扭曲翻腾,连带着声音也变了调,接连响起、毫无同步的黏腻声音丝毫不似人世间应有的声音,反倒近似于亡灵大军的怒吼。
不对。
不是比喻或形容。而是真的类似面对军团时,亡者的呢喃经由脑量子波感应框架接收放大后直接在脑髓里轰鸣的现象,此时此刻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上演了。
一百?两百?五百?一千?
才不是这种小数目。
“呃……!!”
罗兰忍不住缩起身子想要堵住耳朵,虽然那个“声音”并非经过空气振动传递过来,而是直接产生自大脑,就算毁掉鼓膜也无济于事,但他还是试图封堵那疯狂的叫声。
那是成千上万,甚至无暇去计算数字的庞大集团,说是地狱大门洞开,冥府里的亡灵全部涌出来亦不为过的洪流。
而且不同于“军团”那种定格在弥留之际无限循环的遗言,此刻在罗兰脑中轰鸣的声音带有明确的意志以及情感的色彩,因此才能质问和斥责。
诚如字面意思表达的那样,那是逝者对生者的嗟叹、愤怒与羡慕,无数带着凄惨、带着荒凉的声音中渗出一点一滴榨出的憎恶。无穷无尽的亡灵咆哮接连不断涌入,宛如利刃在头盖骨下反复搅动,撕扯理性,劈砍大脑。脑袋仿佛成为被吹到临界的气球,神智成了被拉到极限的弓弦,不计其数的嚎叫化作汹涌的洪流,一古脑的倾泻到一个人的意识上。
伴随着极度的酩酊感,视野变得狭窄,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了血色。全靠濒临断裂的意识紧紧抓住感官,罗兰这才没有当场晕过去。
不计其数的声音交汇融合,最终统合成一个被憎恶冰封的漆黑声音。
杀了你。
不断泛起涟漪的空间突然平稳下来,下一瞬,一个人影突然凭空浮现在罗兰面前。
“我本来想说,包括塞雷斯在内,诸国和各支游击武装往来的证据都已经掌握。不管你怎么回答,事态都会按照设定好的方向发展。”
被截断外援的游击武装就是无根的飘萍,或许靠着民众的支持,他们还能支撑上一段时间。可现在不是农耕时代,在持续进步的监控侦搜技术和“军团”这种直接将工业实力转化为战斗力的存在面前,游击队的覆灭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没有武器弹药和资金的援助,面对无穷无尽、蜂拥而来的“军团”,失败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控制好打击力度,将游击队削弱到一定程度,之后暂停攻击,放任游击队发展,等到游击队壮大到某个规模再予以打击,帝国事实上就已经实现了“利用游击队这个敌人推进各种改革”的目标。所以罗兰是否点头答应,其实并不重要。
但是
“光靠残酷的现实来改变你也不错,反正在现实面前,不管怎么样的理想主义者最终都会低头。反复碰壁之后,棱角也该磨干净了。可是呢……该怎么说呢,啊,对了,说到家长不被理解的爱,还有纠正孩子错误行为什么的,果然必须通过拳头来实现啊。不揍你一顿,我认为前面那些话都白说了。”
一颗一颗解开衣扣,扭动的颈关节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要是不认识、不了解李林,多半以为这是哪里寻衅滋事的街头混混或黑道打手,可一旦了解这位皇帝陛下言出必行的行事方式,以及他所持有的可怖武力,人们立即就会了解到,这是毁灭和死亡到来的前兆。
齐格菲.奥托.李林并不是毁灭的使者,他是毁灭本身。
“大概是我很少‘动手’的关系,大多数人都认为我只擅长使用粒子束、耀斑炮、矢量波炮之类的能量转换放射技能。实际上为了应对人形状态下的各种战局,我还有一个特殊形态。”
战术形态即为人形,在此形态下足以应对各种战术层次的任务,亦能满足情报战的需要。
战役形态为巨大的九头龙,当遇上能进行恒星间航行的宇宙舰队时,亦不落下风。
在这两种形态之间,还有一种专门用于进行肉搏近身的特殊形态存在。
“一般情形下,现在的形态就能满足绝大多数情况的应对,完全没必要用到那种能量转化效率低下的形态。这算是特别优待吧……和李拿度.达尔克交战时,我都没有变成那个形态。”
脱下的外衣随风飘落,赤着上身的李林深吸了一口气。
暗码“野兽(the.best)”启动。
藏匿在黑箱中的代码解压的刹那,身体内的纳米机械一阵骚然,下个瞬间,近乎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席卷李林全身。
作为与纳米机械高度融合的人工生命,改变外表、身高、形象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李林愿意,他可以前一秒是个肌肉兄贵,后一秒变成窈窕淑女。现在的变身从基本原理上讲是完全一样的。
提高身体内纳米机械的比例,改变身体组织结构,进而将缩退炉的澎湃动力转换身体力量和抗打击力。从而打造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超人。
原理倒是很简单,可如果问有谁愿意成为志愿者,尝试一下变成超人的感觉,相信没有谁愿意的。
纳米机械与细胞融合的过程极为痛苦,不光是**的疼痛,逐渐不再是人类,转变成另一种东西的清晰感觉会被无限放大增强,持续侵蚀精神。以身心健康的成年人而言,最多一分钟就会发疯,一分三十秒左右就会死掉。这也是为什么需要由人工生命来充当实验平台不仅廉价,也因为承受痛苦的能力远超人类。
如今这连绝大多数人工生命都难以承受的变身正以空前的速度进行着。
红色的雾不断从身体各处喷涌出来,那是沸腾的血液气化之后经由高速新陈代谢而破裂的肌肤喷发出来,浮现出金属光泽的肌肉和浮现发光纹路的皮肤迅速填补破裂的缝隙,毛发由夜空一般的漆黑迅速变成闪亮的银色并且快速生长原本用于保暖、防止头部热量快速流失的毛发此刻正变成散热装置,取代工作效率低下的汗腺以便排出足以致死的废热。围绕在李林身边的空气迅速摇曳扭曲,寒冷的晚风霎时间变成了夏日的热风。
整个变身过程不到零点零一秒,沉浸在亡灵嘶吼之中的罗兰连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来不及,李林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让你久等了。”
有着长长银色鬃毛的猛兽咧嘴一笑,眼瞳从刘海中漏出血色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罗兰以为自己被一头有着银色体毛的猫科猛兽盯上了,那只大猫正因为发现了中意的猎物与玩具而展露出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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