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死线(二十四)
战场突然安静了。
狂风停止怒吼,大地不再咆哮,凝缩厄运与不幸所形成的乌云散去。耀眼的阳光和无边无际的苍穹再次出现在人们头顶之上,那突破重重乌云落下的光幕甚至让人觉得得到了自己已经通过了地狱的试炼,再次得到神的垂怜与救赎。通过现场直播目睹这一幕的人们无不折服在那洋溢神圣气息的画面之下,现场不再受到各种事故与灾难折磨的人们更是拜倒在那一缕光芒之下,虔诚地祷告起来。
传说逸闻之中,神的使者降临人世,向神的子民或被选中的先知传达神谕时的情形,大抵也是如此光景吧。
仰望天空,重重云层的间隙中,清澈的苍穹之下,人们看见了展翼的天使。
天使在微笑。
非常哀伤的。
马上就要消失一般、透明的笑容。
仅此而已,人群就理解了。
那是从自己无法理解的彼岸投向愚钝之人的怜悯微笑。
十分美丽,同时也异常残酷。
因为那是宣告死亡和审判的死之天使,此刻的安静祥和不过是更大规模的狂风暴雨到来前的征兆。
神圣的外表之下,一连串无机质的声音在快速交换讯息,酝酿着巨大的灾难。
状况确认。
各终端针对人群反应的回馈数据收集完毕。
分析整理数据。
以20万名随机抽取对象的反应作为参考。
93.2%的人类心理符合第74种心理状态。
身体状况良好。
建议进入第二战役形态。
肯定。
肯定。
肯定。
肯定。
确认进入作战最终阶段,启动第二战役形态。
启动暗号“九头龙(hydra)”。
暗号确认,启动。
咔嚓一声,李林背后双翼出现大面积的龟裂。
从龟裂的缝隙喷发出来的,是黑雾。
比夜晚还要漆黑,比影子还要诡异,仿佛无底深渊一般黑色雾状物质从“死之翼”的裂缝呈放射状快速扩散开来。
那些黑雾的真面目是纳米级别的硅基生命体,这些异常微小的生命体平时负责构筑回路、组成武器或是推进动力单元等等。此时正是他们展现“原本力量”的时候。
纳米机械虫的基本用途是从微观层面重组物质结构,犹如炼金术一般将石头变成黄金,重组生物的遗传基因信息,促成物种变异。也有像“沸腾镜界”那样以爆发性的增值来吞噬一切的用法。可说到“最初的用法”,其实是用来制造“巨型的多功能机械”,也就是巨大机器人、巨型机器怪兽之类军民两用的东西。
通过可控的自我增殖和物质重组,于现场就地组合出各种巨型机械,来满足各种多变的需求。比如海况复杂的深海、高温高压的地底、真空的宇宙等等。通过纳米机械虫组成各种各样的工程机械和武器,免去调度和后勤的压力。
换言之,只要能量足够,用机械纳米虫构架起只存在于科幻电影里的巨型怪兽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半永动机“缩退炉”为核心的李林并不缺能量,接受到启动暗号之后,纳米机械虫群便会被释放到外界,进行大规模的增殖、重组,组合出全新的姿态也就是李林口中的第二战役形态。
人形状态下的李林一般被称为常规形态或压制形态,主要任务是应对大气圈内的各种战斗任务,武器配置和特性上比起歼灭更倾向压制(以设计者们的标准而言)。总体来说,虽然有足以毁灭整个生态圈的力量,却能够完美的控制力度,从而确保高效运用力量,并将对环境的破坏降低到可接受的范围以内。
第二战役形态的主要作战对象则是设定为“拥有宇宙舰队规模的敌军”,面对能够进行空间跃迁,能把小行星当成质量炸弹砸下去破坏宇宙殖民地和类地行星的对手。该姿态比起控制力量,更强调破坏力。为了强化火力和形相干涉能力的输出,以及同时面对复数强大的敌军围攻,必须拥有更加巨大的身躯。
巨大的……有如要塞一般的身躯。
“自古以来,所有文化圈里都流传着‘邪不胜正’的说法。不论是什么样的文化体系和宗教信仰,在这一点上,大家倒是非常一致。”
弥漫的黑色浓雾完全包裹住了李林,直接注入罗兰脑中的脑量子波犹如从另一个世界里发出的呢喃细语。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也都期望自己是能够战胜邪恶的‘正义伙伴’。只是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正义以及一千种不同面貌的疯狂,那么要如何分辨‘谁才是真正的正义’?答案很简单,当然是通过战争分出胜负。赢的人才是正义,失败者所行之事自然是非正义。”
成王败寇。
弱肉强食。
亘古以来不变的真理。
“心跳加速,脑量子波也有紊乱的迹象。迷惘了吗?还是说对这个结论无法接受、不能认同?不必担心。”
黑雾开始极速膨胀,不知何时,fau也切断了牵引光束,投入黑雾的怀抱之中。拖着再次涌出的彩虹磷光,“独角兽”全速与黑雾团块拉开距离。
不断膨胀翻滚的黑雾犹如一只不断发出哄笑的深渊怪物,满是讥嘲的声音紧紧攥住罗兰。
“没有选择的未来里,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黑雾仿佛爆炸一般一口气扩散开来,不到一分钟时间,直径30公里内的一切都笼罩在比午夜还要漆黑的黑暗之下,天空、大地、丘陵、死者、来不及脱离的生者全部沉入黑雾之中。几声凄厉的惨叫过后,黑雾内的一切归于沉寂,纳米机械虫快速分解着有机物和无机物,转换能量,增殖同类,重组成巨大躯体的一部分。
“感到光荣吧!过去与李拿度.达尔克对决时,我以普通形态作战便大获全胜。能够见到这个形态的机会可不多哦?就把这种体验当做是对你们所有努力的赞赏,心怀感激地收下,然后怀抱着那些天真幼稚的理想去死吧!”
话音刚落,九个小山大小的龙头探出黑雾,九双通红的眼睛睥睨着大地众生。随着九个龙头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人们发自内心的明白了,与人类之上的存在神意代行者作战意味着什么。
25.死线(二十五)
海德拉(hydra)。
希腊神话中最为彪悍的怪物之一,其凶悍指数甚至可能超过包括冥府看门狗刻耳柏洛斯在内的众多兄弟姐妹,直追他老子(能把宙斯关小黑屋里啪啪啪,把奥利匹亚诸神吊打到不敢回家的,这凶猛指数纵观希腊神话也就那位怪物之父,那票泰坦巨神和大地之母都不曾做到这地步)。在某个智商和情商皆有问题的大力神的狩猎生涯里,这条九头龙(关于海德拉到底是龙还是蛇,其实是有争议的。西方古语和古神话中,蛇和龙常常是同一种东西,电影《波西.杰克逊与神火之盗》中出场的海德拉也是更接近龙而非蛇。)是他唯一需要别人从旁协助才能干掉的怪物。而且到了最后,那个大块头蛮子也是死在海德拉的毒液之下。可以说这条有九个脑袋的怪物笑到了最后。
除了希腊之外,世界各国皆有九头蛇或九头龙的传说,譬如柬埔寨古建筑中就有九头蛇神纳迦的图腾,中国古代也有九头蛇的传说,即上古凶神相柳和九头异蛇九婴。基督教文化中有与神为敌的七头蛇,日本也有八岐大蛇,印度的千蛇之神舍沙干脆有一千多个脑袋(这是插花吧,结合三哥摩托车叠罗汉的传统,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以说,自古以来,巨大的多头龙或蛇就是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堪称巨大灾难的象征。
李林的第二战役形态恰恰就是一条巨大的九头龙。没有手足利爪,没有身躯,也没有双翼,以光滑闪亮的黑色晶体构筑出犹如龙头和章鱼腕足结合而成的怪异造型让人望而生畏,9双血色眼睛睥睨着下方的众生万物。
比起造型,更让人感到晕眩甚至是畏惧的是其规格的庞大。九个龙头平摊地面会形成一个占地直径15公里的放射状图案,随意一个龙头抬头昂首,就会冲上4~5公里的高空,隔着几十公里的距离,人们也能看见那刺入云间的黑色巨柱在如此巨大的尺寸面前,人们只能感到恐惧和绝望。
能够让人受到冲击产生恐惧的方法多种多样,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就是展现出双方规格大小的差异。
举例来说,没人会把蚂蚁、老鼠之类想象成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绝对者。这些不过是自己随意就能踩烂消灭的对象,根本无法与“绝对强大”的概念联系到一起。
作为一个能够非常容易理解的“强大力量的化身”,神或者神的代行者终究还是要用巨大化的形象登台亮相才容易被人接受。
轻轻一踩就能令地面塌陷,山河碎裂;
随意动动手脚就会让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倾倒地面,化作瓦砾;
再普通不过的呼吸对渺小的人类来说也如同狂风呼啸,雷鸣滚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人们总是在神明身上寻找这种容易理解,且具备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以便以此来说服自己坦然接受不合理不公平的命运在神的面前,自己不过是亿万尘埃之一,神并没有特别优待哪一粒尘埃,所以接受命运的摆布也是合情合理。
人们寻求的,正是这种足以让自己死心的压倒性差距。
就这层意义而言。展现出第二形态的李林大概是最名副其实的偶像吧。
恐怕也是整个世界里最强大、最完美的偶像。
耸立在大地之上的九头龙恰到好处的诠释了人们在神明身上索求的全部要素。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仰望着盘成一团的九头龙。在过于庞大、离谱的事实面前,人们唯有被压倒。
下一个瞬间,龙首高高昂起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咆哮声撼动整个世界。
整个莱茵战线狂风大作。
姑且不论少数提前做好抗冲击准备的人,绝大多数幸存者完全没有采取应对的余力,就这样曝露在风暴面前。
抢在狂风之前,透明的墙壁冲击波压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军人和神职人员被弹飞到了空中。一时间,狂风怒吼、哀嚎哭泣、器材、树木与人体碎裂、大地被撕裂掀起的声音四处乱窜。内脏受到冲击的人们未及落地便吐出鲜血和内脏碎块死去。
这是发生于瞬间之事。如同字面意思,以九头龙为中心,半径50公里内,试图与李林为敌之人几乎全灭。
当然,其中仍然有不少人幸存下来,一部分人还保留着战斗的体力。但绝大多数人粗略统计有十万之众,不是当场丢掉了性命,便是倒卧在地上,吐出鲜血和悲鸣。这些幸存者连站都站不起来,遑论拿起武器继续战斗。即便硬是让他们起身拿起武器,他们也无力去面对过于离谱的敌人,也没有哪个指挥官会驱使部下去从事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杀行为。
毫无意义。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人群眼中威力无比的一击,对于现在的李林顶多是起床时打了个哈欠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动作,对卑微的人类来说,已经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现在的他,的确可以称之为代行神权的使徒。
漆黑巨龙表面开始闪烁起暗红色的光芒,遮天蔽日的烟尘雾霭被卷入大气漩涡之中,巨大的躯体缓慢但确实地开始离开地面。
九头龙的巨大身躯以难以置信的灵巧动作一边回旋,一边漂浮起来,发出威严咆哮的九个龙头背着耀眼的阳光飞上天空,将可怖的绝影投射到地面和人们的心中。
这大概是与“宣告神权”这一主要目标最为相衬的画面吧。充分展现压倒性的强大与美感,同时又带有非现实的幻想感。仿佛无言的诉说着,人类的聪明才智乃至祈愿所生成的奇迹不过尔尔,在绝对力量的支撑下,新秩序的时代即将到来,无人可以改变这一笃定的未来,也无人可以摆脱新秩序的支配。
闪烁着红光的眼瞳微微下移。
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人们便产生了自己被盯着的错觉,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实际上谁都清楚,那个庞然大物并不会特别关注脚边的某一只蝼蚁,更不要说和蝼蚁的视线产生交集。可是正因为那超乎常理的巨大体格和存在感,人们依旧禁不住产生自己被盯上的错觉,并由此生出难言的恐怖。
似乎是看穿了人群正在畏惧自己,巨龙的红瞳微微缩小了一些,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嘲笑人类的怯懦和愚蠢。
“……静听。”
声音蓦然响起。
巨龙并未张口说话,所有人的脑中同时鸣响起威严的声音。
“众生万物,一律静听吧。”
不针对特定对象的脑量子波大范围通讯再次响彻世界,在不容拒绝也不容置疑的声音降临后,世界肃静了。
大多数人是拜服在那绝对的力量与存在之下,一小部分人则是想知道李林想说什么。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的不是胜利宣言就是‘赶紧给我去死’、‘不会让你们死得太轻松’之类的处刑台词吧。”
姬艾尔轻叹一声。
胜者对败者予取予求是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战争规则之一,在人类出尽所有王牌,李林依然能轻松接下,并且展现出第二形态的现在,正是宣布世界进入新秩序,通过虐杀反抗者来竖立权威的最佳时机。
毕竟李林即将代表全新的秩序统治世界,已经没有其它存在拥有得以行使这份权能的实效力了。任何反对意见都会不予认可,还会被彻底消灭。发布一两个宣布进入专/制的恐怖宣言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不是没人想过李林会说出“投降者免死”之类的话,不过这一心怀侥幸的推论很快就被他们自己给推翻了。
换成是他们自己与李林的位置调换,同样不可能放过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绝佳时机。怎么可能大发善心,给潜在威胁一条活路?
“吾乃神意代行者,基于母神所定律法向悖逆神明的背信者降下制裁,消灭灾厄的种子。吾之目标仅此而已。”
随着宣告在世界范围内扩散开,罗兰、姬艾尔、蜘蛛等人的表情当场僵住。
“居然……居然来这一手。那个混蛋……”
蜘蛛咬牙切齿的呢喃着,颤抖的声音中混杂进了牙齿相互撞击的杂音。
威胁确实不能放着不管,千载难逢的时机没有白白错过的道理。
只不过。
不是什么事情一定都非要自己动手不可。
很多时候,消灭害兽、害虫最有效的办法不是一只一只的弄死,而是把它们驱赶到没有食物或食物不足以养活整个群体的绝境之中,让它们为争夺生存的机会自相残杀。如果所有害虫同归于尽自然最好,就算有那么几只能活下来,消灭几只遍体鳞伤的蝼蚁也相对轻松许多。
害虫是这样,人也是如此。
为了活下去,甚至只是为了把自己在行刑队列的位置往后挪,人能够轻易的出卖任何人至亲好友、骨肉血亲……甚至是曾经当做支柱依赖、崇拜的偶像。
“作为对自身愚行的忏悔,作为对神明再次宣誓忠诚的象征,人之子啊,将贞.德.达尔克的首级献出来吧。这是汝等获得救赎的唯一办法。”
响彻世界的声音平静自然,没有一丝一毫恶意的阴霾。
25.死线(二十六)
宣言过后,世界沉默了。
自古以来为了平息神明的愤怒,人们必会奉上祭品,诸多祭品之中最为瞩目的就是被精心打扮的少女。
为了乞求风调雨顺,为了平息灾害,为了让太阳继续存在,人们会从未出嫁的少女中挑选出合适对象,施以奢华到无以复加的装饰打扮后,在庄严神圣的礼乐声中走上祭坛。经过漫长的祷告和仪式后。之后或是剖开祭品的胸膛,取出心脏来作为太阳燃烧的燃料;或是给女孩的双脚绑上石块沉入水中,乞求神明降下雨露;或是将少女送入怪物危险种栖息的密林山洞,以此平息火山喷发、地震、台风、海啸、洪水;
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为了活的更好,人能够轻易的出卖背叛别人,将同类贬低为物品,然后廉价地贩卖给神明,以此换取自己的利益。
这才是人性,比起忠诚、友情、亲情等等美好的一面,背叛、出卖、自私自利、无耻卑鄙这些有着真实重量的人性丑陋面在危机时刻总是能更广泛且普遍的支配人群。只要有一个理由,再加上一点点压力,人们总是会迅速抛弃道德,自己给自己寻找制造出一个理由,然后高挂着虚伪的免罪符,若无其事地干着之前被自己所不齿的事情。
用来制造免罪符的理由都是现成的,有时候不需要别人提醒,人们自己就会发掘出那些合情合理的“理由。”
譬如:英雄应该会为了大家献出生命,这是理所当然的;
譬如:少数人为能让多数人活下去而牺牲,这是值得称道的无私无畏奉献精神;
譬如:这是所有人的要求,我只是其中之一,没理由只责怪我。
譬如……
制造免罪符真的很容易。
当然了,就算有了免罪符,长期习惯于在充满人情和道德伦理的世界中生存的人们还是会感到犹豫,更不要说全世界都在通过高速信息网络实时收看这里的一举一动。就这么在全世界人的眼前出卖自己曾经近乎疯狂的崇拜的救国圣少女?向整个世界展现自己的卑劣无耻?任谁都会对此感到犹豫踌躇,甚至强烈的反感。
更不要说,就算对方允诺“献上圣少女的首级就会给予救赎”,可双方的立场既不平等,也不是什么能轻松对话的关系。就算事后对方推翻自己的许诺,人们的质疑和指责对他也不痛不痒。
绝对者和人类之间的差距就是有如云泥之别。
有这么多的顾虑在,就算想堕落,也没那么简单。
必须再在他们背后推上一把才行。
“要如何决断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思考也好、犹豫也好、动手也好由你们自己决断。不过时间并不是无限的,抓紧点比较好。”
无机质的声音打断了人们的混乱无序,紧接着,审判的倒计时开始了。
“显现吧,吾之‘军团(legion)’。”
军团,雷吉翁,出自《新约圣经.马可福音书》第五章第九节。救世主见到一个被众多亡灵附体的男人,当救世主问到这些亡灵是何人时,亡灵们回答到:“吾等是军团,吾等是多数的。”军团之名由此而来。
已战死的罗马军人化身恶灵在大地徘徊,不断寻找着他们的战场和祭品,直到所有生命被斩尽杀绝,又或是圣人将他们净化。而从李林遗留在地面之物产生的,却是万千恶魔组成的大军。
当人们被盘踞在头顶的九头龙吸走全部注意力时,残留在地面上的黑色晶体那些由不计其数的硅基微型生命构筑成的森林和城堡开始不断摄取无机物,改变其形态。当人们在沉默和迷茫中度过十五分钟时,无机生命体已经完成了有机生物从诞生到寒武纪大爆发之间的上亿年演化历程。比影子还要深沉的漆黑森林里已经出现了四足或多足步行的物种,有的物种长出了类似手臂的突起,有的物种长出了用来摄取无机物的器官,有的长出了手脚和尾巴,更有甚者已经长出了嘴巴和利齿,啃咬石块和同类,在体内重新构建出身体的一部分。
不断出现,不断淘汰,持续向着更加强大前进有机生物长达亿万年的演化历程此刻正由无机生命体以异常的高速再现。其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不过同样是进化,无机生命体和有机生物存在着一处决定性的差异,即明确方向的有无。
有机生物的进化存在大量的随机性选择和偶发因素,除了“更适合生存”之外,很难称得上存在系统性和明确的最终目标。而此刻茁壮成长的无机生命体却是以某个明确目标为方向,持续进化的。
无机生命武器(bio.)。
从字面上与b.o.w(有机生物兵器)只有一字之差。事实上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有机生物兵器是通过病毒嫁接不同物种的基因,人为强化生物的体力、速度、爆发力,在此基础上再增加某些特性,比如增加生物激光或毒腺等等。基本上还是无法脱离现有生物的基本框架。说得简单点,不管怎么诱发基因突变、强化实验体的身体,也不可能做出战车或航母那样的有机生物兵器,勉强做出来能否正常行动都是问题,离投入实战更是遥遥无期。
而无机生命兵器完全不同,他们可以自行记忆并验算,一边从微观层面高速进化,一边持续向着目标不断完善自己。不到30分钟时间,黑钻森林里的无机生命已脱离了生物的桎梏,开始展现出明显的兵器特征。
原本第二战役形态是用来应对无重力空间即大气层外的战争的,可这并不代表李林就无法对地面进行干涉。进入第二战役形态后,增强的不是只有体积和力量输出,计算能力也得到大幅增加,控制个把集团军群规模的无机生命兵器根本不在话下。
在遮天蔽日的庞大军团面前,就连奇迹也会失去光泽。
“选择吧,人类。是要献上祭品平息神明的愤怒?还是毫无意义、连告解也无法得到的死去?”
成群结队的多足步行战车走出黑钻森林,背部跃动着电弧的双联装88mm电磁炮指向惊惶不安的人们。
25.死线(二十七)
在机器人的世界中,双足步行绝对是异端一般的存在。
不管是从行动程序的撰写难度,双足行动时的自动调整重心,还是高速移动时的平衡控制自从机器人被发明以来,有关双足步行机器人的研发历史就像是一部在竭尽全力阐述人类是一种多么不合理的生物的历史,各种堆积如山的困难和显而易见的对比用各种办法来嘲弄人类对双足步行的虚妄执念。
就结论来讲,适合双足步行机器人的地方只有博物馆和电影、书籍、动画当中。
所以除了履带、轮子、旋翼、火箭及喷气发动机之外,机器人在地面移动时,最常见的一定是多足步行,也就是如同节肢动物一般的结构。
重心稳定,承载能力强,对地形适应性强,在类似山地、市区之类的特殊地形下比传统载具更灵活作为一个地面移动射击平台,几乎无可挑剔。
再加上自我学习能力,简直堪称完美。
如果这是个注重性能美的世界,或许很多技术人员会觉得“军团”很有魅力。可这个世界总是强调颜值优先。无论审美水平是高是低,现场人员和观众都无法将无机生命武器和“美”联系到一起。
模仿节肢构造的修长六足,漆黑光滑的表面仿佛宝石,配上酷似大鳌的高周波格斗爪和背部的双联装磁轨炮,战车级无机生命武器的整体轮廓看上去颇有几分螃蟹的即视感,而用六条节肢撑起的身躯驮着修长导轨的模样又有些类似蝎子。更有人将战车级比作冥府里的亡魂尸骸七拼八凑之后的失败作,那些被切碎剁烂的尸骸硬生生被缝合在一起后徘徊于战场上,翻弄尸体寻找自己丢失的头颅。
可以说,从整体到细节,无机生命武器几乎就是个时时刻刻刺激人类产生生理厌恶的存在。
反感会滋生恐惧。
特别是在极端紧张的状态时,面对未知的恐惧时,人们常常会做出极端的反应。在恐惧、先下手为强的愚蠢想法、自暴自弃的疯狂驱使下,零星散乱的枪声和爆炸声打破了战场的寂静。
展开攻击的武器五花八门,步枪、冲锋枪、投掷榴弹、燃烧瓶、齐射炮,甚至还有一门12磅野战炮。尽管这些武器已经被明确证明完全派不上用场,但士兵们手头上也只有这些烧火棍而已。要怎么去苛责这些已经陷入恐慌状态,距离发疯只差临门一脚的人们呢?倒不如说,被逼到这种地步,没有自杀或是丢掉武器逃走,还知道对目标开火,已经堪称尽忠职守了。
然而,尽忠职守也好,勇敢无畏也好,歇斯底里也好。已经被证明没用的垃圾并不会因为持有者一时的激情改变垃圾的本质,更不要说,这次面对的对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强大。
子弹在硬化装甲表面溅起一串火星后无奈的被弹飞,在莫氏硬度16,倾角30度,等效厚度相当于700匀质装甲钢的硅装甲面前,连防卫军自己装备的主力战车炮都毫无办法,何况查理曼的装备。这些除了宣泄情绪和刮花对手外壳之外毫无用处的攻击,只会带来一种结果。
遭受到攻击的战车级果断启动自动防御机制,快速提升电压的磁轨炮一起指向发动攻击的冒失鬼们。
“快”
有反应快的人一边将身体前倾,一边大声吼叫着。周围的同伴正侧转满是迷茫的脸孔,一些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有一些人只是待在原地不明所以。
所有人的时间被定格在这一刹那。
下一瞬间,一切都被血色覆盖。
以5倍音速在距离地面不到五公尺的高度贴地飞行,其后果堪称灾难。
一部分战车级位于低洼地带,发射的炮弹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过来,处于弹道前方的士兵甚至没能感受认知到发生了什么,就直接被打成了一团血雾,随即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位于弹道两侧的士兵不是被冲击波拍成了碎块,便是骨骼和内脏粉碎之后又被各种横飞的碎片打成了筛子。一时间地面被鲜血和尸块所覆盖,阿鼻地狱的景象沿着炮弹飞行轨迹一路延伸,一直伸向地平线的彼岸。
面对极度凄惨的场面,人们战栗了。
和李林之前展示过的力量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就像蚂蚁和人类比力气一样。即便蚂蚁能举起自身体重几百倍质量的物体,却无法抬起人类的一根手指。
个体之间过于悬殊的力量差异并非关键,无论蚂蚁有多么微不足道,和庞大的数字相乘便会立即成为足以威胁到人群的可怖存在。
同样的道理,或许无机生命武器个体的力量与李林相较不值一提,但当他们以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的庞大军势,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呢?
更何况,战车级只是诸多种类中性能较为均衡的一种。既不是数量最多的,也不是性能指标最强的。
山在移动。
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异常风景勾勒出如此疯狂的感想。
巨大到让人误以为是山的漆黑结晶体缓缓前进,整座山在密密麻麻、前所未见的黑色晶体生物的簇拥下向前迈进,每踏出一脚,大地便悲鸣着颤抖起来。飞翼外形的黑色晶体生物腾空而起,排成队列在天空中盘旋。
人们放眼望去,遥远的地平线已经被黑色所占据,噩梦般的光景无限延伸,仿佛在宣示着所有人无处可逃。
有如此强大且无穷无尽的军队在,力量已经明显过剩的李林的确无需亲自动手也能压制甚至彻底消灭人类。人类既不能反抗,也不能逃走,一点机会都没有。
人群无声的战栗着。
“明白了吗?人类。”
众人默然仰望着声音来源。
没有人接话回答,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们现在最好祈祷能够尽快献上圣少女的人头,要是我出手的话,我没办法保证莱茵战线之外的地方不会被波及。”
25.死线(二十八)
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对手是人类时。
李林会给自己定下这样一条戒律,多少让人有些莫名其妙。身为星球守护者、神明代理人、此世最强的顶点,蝼蚁一般的人类怎么可能碰触到他?更不要说打败他。有何必要谨慎至此?
如果是刚刚完成那会儿,说不定李林会无条件认同这种逻辑。毕竟不管用哪一种公式计算,人类与他站上同一地平线的可能性都是无限接近零,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遑论用手触及。
然而,那一天,这绝对的法理破碎了。
一介人类,在李林的脸上留下了伤痕。
尽管那是微不足道的伤势,眨眼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理应绝对完美、无可匹敌的绝对者,岂会被卑微的人类所伤?迪兰达尔划过脸颊的那一瞬间,李林便不再绝对,不再完美。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都不能改变“人类在那一瞬间触及了神”这一事实。
从那一天起,李林便再也没有轻视过人类。从母神那里接受到“管理世界”的任务后,对“人类集体无意识”即阿赖耶这一最大潜在对手,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
阿赖耶很麻烦。
不是强,而是麻烦。
从单纯力量层次的比较上来看,李林依旧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还能长期维持住优势。但要想彻底解决阿赖耶,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将所有智慧生命赶尽杀绝想要根除智慧生物通过“活下去”这一共同想法连接而成的集体无意识,唯有从**上消灭所有智慧生物。这种代价显然是难以承受的,所以李林只能从不那么暴力的方案中挑选一个。
最后经过反复论证,李林选择的是“早期癌症治疗方案”。
癌症是人体细胞复制失败的产物,正常健康的人体可以通过免疫系统剔除、消灭病变的细胞,从而保持健康。但当身体免疫机能下降、致癌化学物质在体内堆积过多等状况下,免疫系统无法清除癌细胞,癌细胞迅速吸收营养开始增殖,在体内形成病变组织也就是肿瘤。这一阶段就是癌症爆发了。
从纯理论角度来讲,癌症是治不好的,人们能做的只是尽早发现,通过手术、化学治疗、放射治疗、基因靶向药物等手段抑制病情,将病症遏制为慢性病,在漫长的调理过程中最终治愈。可以上措施仅对癌症早期阶段,即良性肿瘤阶段的病人有效。一旦进入晚期,癌细胞转移扩散全身,人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让患者平稳且有尊严的逝去。
如果把星球比作一个巨大的生命体,那么阿赖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一种癌症。当前还算是早期良性阶段,既没有恶化,也没有长在胰腺之类麻烦的地方上。完全可以通过微创手术切除病灶,然后加以辅助性化疗,通过基因靶向药物控制稳定病情,最终治愈。
这场战斗就是一场手术,第一阶段目标是切除已经病变的肿瘤教会和查理曼,第二阶段就是辅助化疗阶段,通过给全世界注入一剂猛药,灭绝体内潜在的癌细胞。
为了保证疗效,同时将副作用降到最低,李林慎重的选择了名为“展现人性丑陋演出秀”的药物。
自古以来,歌颂人性美好面的文学作品数不胜数,描写人性黑暗的作品相对少的多。可同样是巨著,描写人性邪恶的作品却总是更让人印象深刻,那些深刻直白到近乎残酷的表现手法犹如梦魇,在一代代受众的脑中挥之不去。
这倒不是说受众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又或是人们总是热衷沉迷负面美学之中。每个人都喜欢沐浴在阳光下,没有哪个正常人喜欢待在阴暗潮湿的下水道沟渠里。只是出于精神卫生的需求和集体生活所必须的道德基准约束下,人们多少会下意识地避开丑恶之事,以便让自己处于“正常人”、“好人”的立场上,而不是相反。如果有喜欢特立独行,标榜“叛逆”、“非主流”的家伙要否定这套机制,热衷反其道而行,那么那些逆社会潮流而行的家伙最终下场不是被社会就是被暴力机构淘汰。
描写人性黑暗的作品之所以能给人强烈的冲击和深刻印象,能冲破大众对黑暗丑陋之事的厌恶,成为经久不衰的话题,根本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作为直接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关键神经信号,痛觉比任何一种感官都来的强烈。直面人性黑暗面带来的冲击等于是精神层面的痛觉,比起稍纵即逝的幸福感和快乐,当然要深刻的多。
描写人性黑暗的作品尚且能造成如此冲击,换成更直接、更直白的真人现场秀,人们又会有什么反应呢?透过影音图像,近距离直观并非演技,而是所有人兽性彻底爆发的光景时,人们会做何感想?
恐怕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冲击,说成是精神毒药更贴切吧。
没有人看过那种卑劣肮脏的事情之后还能保持平静,看到人类可以如此简单的变成野兽,忠诚、信仰、友情、怜悯……一切美德能够如此轻易地被抛弃和践踏,人们可以如此残酷的对待一位他们曾经为之崇拜的敬仰的英雄。即便是旁观者也不可能继续泰然自若。
不知道?不明白?不了解?
这些借口和理由在事实面前只是一堆苍白无力的文字,每个人其实都清楚,人可以变得多么卑劣,每个人的心底寄宿着怎么样的野兽。只是每个人都假装忘记了,尽量不去沉湎其中,以此保证自己不至于堕落成野兽。当所有人无法再视而不见,被强迫正视这些问题时,还能有人指着画面里疯狂嗜血的两脚兽那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类说出“人性本善”、“人类还是有希望的”之类的话语吗?每个人还能再将善意和信任的目光投向别人吗?
不可能。
就算成年人还能设法自我辩解和催眠来维持,白纸一样的孩子呢?直面过人性最黑暗的部分被释放出来时的景象,看过成年人堕落疯狂颓废的面貌后的下一代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只要能通过这种精神洗礼在人群心中根深蒂固的种下“反抗毫无意义”、“人类毫无希望”的种子,初期阶段的治疗就算是完成了。尽管还存在病情反复的危险,不过随着最危险的病灶被切除,持续进行辅助性化疗,癌症就算是被控制住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调理管控阶段,相信通过长期坚持不懈的组合治疗,应该能最终治愈。
这才是这场战斗的核心目的。
教会也好,查理曼也好,甚至包括罗兰在内,都是为达成这个目的所预备的祭品。至于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挣扎,能不能再现之前的奇迹……谁会去关心一件结局已经笃定的事情呢?哪怕真的存在所谓的期许,也只剩下罗兰能否跨过这个绝境,进一步成长而已。
相信着人类,相信着世界,相信着可能性最终却被自己相信的一切所背叛,罗兰是会就此一蹶不振,还是能跨过这个地狱,成长为更了不起的人。
如果他还能活下来……跨越过死线的话。
25.死线(二十九)
没人喜欢背叛,更没人喜欢被背叛。
那种彻骨的心寒和仿佛被整个世界压垮、剥夺的绝望,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的。只有真正被彻底背叛,被伤害之后,人才会明白人际关系亲情、友情、爱情、被信仰、被崇拜这些借由虚无缥缈的人心构筑出来的东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或许那并不是虚幻,人们也总能寻获真正经得起考验的羁绊,世间所有人并不一定全是叛徒。可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背叛,终究会在内心深处留下痕迹。如果是相信着所有人和整个世界,结果却被自己所相信的一切所背叛,甚至刀剑相向。那么就算这个人彻底坏掉,一边诅咒着世界和人类,一边怀抱绝望和疯狂死去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还没有疯掉,甚至保持着足够理智的罗兰显得格外特殊,说的不好听一点,可以说是不正常。
被自己赌上性命去拯救和保护的人们所背叛,被并肩作战的刀剑从背后抵上,就连重视之人也因为有着充当人质的价值而遭到攻击和追杀正常人处于这种境遇下早就该对一切都绝望了,被怒火和失望填满的脑袋里只会剩下对世界复仇这一个念头。再怎么理性,再怎么睿智博爱之人,这种时候脑子里也不可能再有哪怕一丁点的正面情绪。毕竟那不是讲理就能接受的事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不断诅咒世界,不管怎么诅咒、怎么怨恨都不够。
能够保持着理性的罗兰,没有将憎恨和愤怒投射到那些背叛者身上,确实显得有些……特别。
只有罗兰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还能保持理性和冷静,既不是同情心泛滥,也不是精神强大到无以复加。之所以处于如此绝境还能维持心态,仅仅只是他早就预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教会不信任他,他同样不信任教会。说穿了,彼此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盟友,而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走到一起的对手。一旦和李林的战斗出现结果不管输赢便是双方开始武力对话之时。
这不是思想理念的争执,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以个人的意志或感情为转移,矛盾必然会爆发,而且直到一方倒下、同归于尽、双方都无法承受继续战争的代价为止,这场斗争都不会停止。
被教会和异常虔诚的士兵背叛、背后捅刀子。根本早就在他的预想之内。
真要说有什么没想到的,也就只有李林会一手促成教会和军队倒戈。
挑起纷争后躲到幕后操控一切。这的确很符合李林一贯的作风,可现在他可是处于第二形态之下,正是展现实力的绝佳机会,为什么突然会想到玩什么魔女狩猎游戏?那个永远正确的家伙怎么可能在这种紧要关头突然掉链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以吗?”
加密脑量子波通讯传了过来,微妙的气息犹如苦笑。
“战斗中还分心思考问题,这可是很要命的。”
你还真敢说!
没有丝毫游移,罗兰的怒意回敬了过去。
居然用这种手段!!
一直勉强抑制下来的愤怒爆发了,比火焰还要灼热的憎恨、愤懑、怨恨一股脑地涌入加密通讯回路。
卑鄙小人!
“你不是弄错了什么。”
欠缺情感波动的声音反馈过来。
“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回合制游戏,不是骑士比武,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彻底打倒对手’是唯一且绝对的目标,至于手段你觉得有谁会真的在乎?”
战争从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事情,为了获胜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事情,怎么可能高尚。特别是进入总体战时代之后,为了彻底摧毁对手继续战争的能力,交战方可谓毫无顾忌。美国南北战争中某位名将的话语或许最能诠释这一问题如果人们觉得我残酷和残忍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们,战争就是战争,它的目的并不是要博得人们的好感!战争就是地狱!如果你们想停止这一切,想要和平的话,你们和你们的亲人就应该放下武器停止这场战场!我们一定要清除和摧毁一切障碍,只要我们认为有必要,就杀死每一个人,夺走每一寸土地,没收每一件财物。一句话无情地摧毁我们见到的一切东西……然后这位将军便实践了自己的格言,他的军团所到之处皆为焦土。六成男性壮丁被杀死,九成城镇和种植园被烧毁,战前全美第五富裕的密西西比州直到一个世纪后还是全美最贫困的州。
会纠结交战双方的行为是否符合道德准则、有没有违背交战规则、是不是“人道”的,基本上都是些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正因为身处安全的所在,清楚自己不会被危险波及,旁观者们才能对血流成河的地狱大放厥词,对满身血污的交战者们评头论足。一旦自己也被卷入斗争的漩涡中,他们也就没了评论和分辨的从容。
不会有人质疑,也没人敢质疑。
即便有那么一两个敢于提出质疑,为了不被悬在头顶上的灾厄所波及,这些勇敢先知周边的人也会在第一时间阻止他们,或者划清界限。
这些都是因为你!!
“没错,是我逼迫他们背叛的,是我让他们从背后捅刀子的。然后呢?”
你……!!
“他们是可以选择与你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哪怕最后悲惨的死去,依然不失为英勇的战士。然而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为了苟活,他们毫不犹豫地向为他们挺身而战的英雄出手,甚至盘算着该把你卖出个什么样的好价钱。”
来自地面的交叉射击越来越多,不管能不能够得到,军人们、神官们、民夫们都拿着手边一切能入手的武器向空中倾泻。
从空中俯瞰那画面,不禁会觉得讽刺,似乎这并不是现世,而是聚集罪人的地狱。所有人为了争抢从空中垂下的蜘蛛丝而大打出手。
“承认现实吧。所谓英雄并不能拯救世界,那些人不值得也并不期望救赎。为了让这些野兽不至于弄伤自己和别人,对他们施加管理和约束是有必要的。你执着追求的可能性和多样化,并不是正确的解答。”
25.死线(三十)
英雄是什么?是装置,是工具,是偶像,是可以忠实吸纳并回应大众祈愿的容器,唯独不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成为英雄的一刹那,“普通”这个免罪符也随之自动消失,不可能再主张自己“不过是普通平凡的一员,无需承担责任、苦难和苛责”。承载人们不负责任的期望和祈愿,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检视的英雄不会让人们失望,也不能让人们失望。如果无法回应期望,英雄或者说曾经的英雄对人民而言就只是一个宣泄憎恨的通道,以及用来谋求利益的商品。
亘古以来,得以善终的英雄总是少之又少,绝大多数英雄总是在胜利之后或是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上被来自背后的暗箭所杀。可以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才是主流的英雄落幕方式。那种勇者和公主喜结连理,一起过上幸福生活的结局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人终究是现实的,一时的感动和激情过后,所有人依旧要面对现实。冰冷又精致的现实主义、利己主义将取代热情,仔细审视和评估英雄,进一步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英雄战胜魔鬼,然后被人杀害,背叛者遭人背叛,笑到最后的是准备万全的谋略家历史的主旋律一贯如此。
“以英雄故事来说,这结局可说是无聊透顶。可这终究是‘大多数人基于自我意志做出的选择’,倡导民主主义、宣扬‘自由、平等’的你要不要否定这个选择呢?”
少数服从多数,多数尊重少数是民主的基本原则之一,不过遇上生死关头,必须选择一方牺牲的时候,“以最小限度的牺牲挽救大多数人”就成了基本原则。如果能以仅仅一人换取成千上万人的平安幸福,相信没有任何人会质疑这个选择吧。哪怕对牺牲者来说再怎么不公平,只要冠上“这是为了世界,为了所有人”这样暴力的大义,一切的不公平和不义都能变得合理。
多数正义即便非正义也能成为不可动摇的正义。
你在偷换概念!
愤怒的思绪中飘逸出一丝迷乱和焦虑。
用力量强迫别人屈服,然后逼着别人堕落,最后再包装成正义!
“没错,确实是这样。谁都清楚这一点,没有谁会否认这一点。但谁也没有向你伸出援手。”
简简单单一句话,比任何刀剑更加锋利,反复在罗兰的胸口穿刺。
那种事。
“真是凄惨。”
不是的!我是……!
“你被想要守护的一切背叛了,你的人生,你迄今为止的努力,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是的!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我想要改变世界!!改变不把人当人看,无视人性,排除其它可能性的封闭世界!
“保护?保护什么?保护那些出卖你的人?改变?把世界改变成背叛者的乐园?这样的世界就是你期望的?”
不是的!我期望的世界是更加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那么你现在所追寻的答案已经呈现在面前了,恭喜你,你最后看到了你想要看见的世界。”
你!!!
无言的惨败像慢性毒素一般慢慢浸透身心,望着脚下呐喊着、嘶吼着、与他刀剑相向的人类。苦涩和酸楚迅速扩散开。
“‘人所主导的世界’打碎旧的支配体系,然后将丑陋的斗争和杀戮无限延长下去,直到将一切都拖进毁灭的深渊。这就是你对世界的期望最终会呈现出来的样貌,不是吗?”
人类的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血流成河的斗争才是文明史的主轴,和平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点缀和陪衬罢了。
只要作为生物的竞争本能不消失,只要人类还是人类,由人所支配的世界就会不断重复纷争和死亡。这是必然的结果,也是最根本的本质,一两个人或一群人根本无法改变,硬是要否定这一点,也就等同于否定人类这个种族。
“这是多么讽刺啊,美好追求的尽头居然变成了否定人类的毒药。到头来在我建立的新秩序之下,人类这个种群的寿命反而最大限度得到了延长。”
傲慢的揶揄降下,面对仿佛在夸耀胜利的冷漠声音,罗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荒唐可笑的奇迹消失了,对世界的期望也已经破灭了,接下来就让我为旧时代画下休止符,为即将到来的新秩序时代拉开序幕吧。”
这一次不再是脑量子波加密通讯,九个龙头一起发出低沉的咆哮,全世界都聆听到了李林的宣告。
喧嚣再次停止,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其中一个缓缓张开嘴巴的龙头。
第二战役形态下的李林基本上不能算是生物,那庞大的形体绝非简单的巨大化或者细胞增殖。准确说来,此形态下的李林应该算是一个由兆亿无机生命体组成的聚落,一个由无数船员组成的超巨大战舰或移动要塞。
通过解放缩退炉的压缩率,提升输出功率,九头龙无需从外界摄取能量,所谓“嘴”这个部分自然也不是用来摄取食物和营养的器官,而是巨大的炮台。
“主兵器启动,矢量波主炮‘唐怀瑟(tannhuser )’运转良好,输出功率调整为3.1%。”
“空间坐标输入,51°03′n,002°23′e。”
“坐标确认,时空轴线调整完成。”
“目标,敦刻尔克。发射前10秒倒数。”
张开的龙口周围跃动着诡异的电弧,空间开始扭曲,人们眼前的景象亦随之歪曲。
越过扭曲的空间,越过那个咆哮着逼近的少年,李林眺望着远方。
小小的港口城市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里有大批的船只,还有等待登船的人群,里面有军人、有平民、有老人、有妇女、有小孩。
不分高低贵贱,无论来自什么地域,人们都木然仰望天空,面对张开巨口的魔龙,面对即将降临自己头上的死亡,每个人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希望。
“住手!!住手!!给我住手啊!否则我就杀了你!我绝对会杀了你!!”
化作流星向九头龙疾驰而去的少年嘶吼咆哮着,巨龙血红的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
“发射”
“住手手手手手!!!!!!!”
冷彻的死刑判决和少年绝望的惨叫同时响彻莱茵的血色天空。
25.死线(三十一)
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这在武器设计中是一条不变的定律,更大的平台意味着能够搭载更大的动力装置、更厚的防护系统、更多的武器系统、更优越的居住生活系统……就算到了宇宙时代,这条定律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条定律放在李林身上则显得有些微妙。
第二形态确实是巨大化形体,输出功率和计算也大幅度提升,不过第二形态并不完全是全方位无差别攻击大杀器,最起码不是“亿万炮塔、亿万光芒”这种简单粗暴的暴力美学的直线延伸。从战术运用上来说,第二形态其实更倾向“精确打击武器”的范畴。
这种倾向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九个龙头形状的主炮矢量波炮“唐怀瑟”。
和形相干涉、耀斑炮这类“地图兵器”甚至“星图兵器”级别的毁灭性大杀器比起来,矢量波武器不管是输出还是视觉效果都相差甚远,说“毫不起眼”都不嫌过份。然而并不是什么任务都非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可,大多数时候,经济实用的精确打击更被人们所青睐。能绕开一切物理防御手段,对敌军致命要害实施精准一击的矢量波武器恰恰就是一种能以最小能耗实现最大战果的精确打击武器。
矢量波是与横波的电磁波、赫兹波()不同的波,是纵波所有的电、磁、重力的矢量要素一体化后形成的。在时间刻度上,矢量波是朝时间前进方向延伸的波。于1890年由著名的尼古拉.特斯拉()发现了与赫兹波不同的纵波-特斯拉波(tesla wave)。美国火箭工程学家托玛斯潘艾丁()正式命名并建立理论。应用这一理论的武器便是矢量波武器(都市传说中,大魔术师特斯拉应用矢量波练成阵在通古斯卡引发大爆炸,也有传闻苏联解体前未能落实的末日兵器中也有矢量波武器……)。
矢量波武器基本原理是利用空间伸缩的波长在特定空间坐标通常是目标内部直接生成能量,越过一切物理防御手段,从内部摧毁目标。
面对攻击满载能源和武器弹药、有着完备防御的战舰,又或是悬浮在真空宇宙里的宇宙殖民地卫星,没有哪种武器能比矢量波武器更经济适用的了。
更何况所谓“威力不足”是和耀斑炮之类连类地行星都能打穿给你看的超级武器进行对比后的结论,其实只要输出功率管够,在某些特定位置,比如大陆板块连接的脆弱地带引发破坏,制造出大陆漂移、板块沉入熔岩之海、全球气候暴走、生物大灭绝之类的事情还是很轻松的。
至于城镇规模的固定目标,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没有任何前兆。
整个敦刻尔克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球形熔炉,金属、海水、砂砾、大地、人体瞬间被置于熔炉的中心,熔岩和熔化的金属搅合在一起翻腾,火药与水蒸气一起掀起爆炸的飓风,不知曾经是什么的灰烬被卷入弥漫着烟火和恶臭的天空,俯瞰着下方已经没有半个活人的焦热地狱。
那里曾经有数万人等待疏散,他们的交谈、争执、欢笑、哭泣曾经充斥着这个小地方。如今一切都消失了,那些象征人类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
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画面中持续爆发、沸腾的地狱。
人们不光是震惊于强大的破坏力,更是在迥异于自己认识的死亡面前说不出任何话来。
如此轻易甚至没有实际感觉的死亡。
即使亲眼目睹这个事实,人们仍无法对此释怀。倘若是被砍下头颅、烧毁**,甚至于更加残酷的方式来结束那数万人的生命,大家或许能够说服自己接受也说不定。
然而适才那一幕太过突兀。
这还能算是战争吗?
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人类丧命。毫无预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既没有垂死挣扎,亦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呜咽哀鸣。
生死失去原本的型态、意义,生存的意义,死亡的定义,这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明。话说回来,从李林的视点去观测终生,或许连生存本身都是难以确定的虚无缥缈。
在神明使者面前,连生死都是毫无意义的吗?生者的希望、亡者的安息这种微不足道的期望都不被允许吗?
这实在是非常骇人的事。
如果此时此刻,李林说些威逼恐吓的话语,又或是展现出扭曲嗜虐的面貌,人们也还能以此构筑出“那家伙终究和我们一样,是有感情的存在”让自己好过一些。最起码这证明那终究不是什么完美无敌的存在,不过是一只有着强大力量、卑劣残酷的怪物。
最终打到怪物的,一定是人类。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一个想法,此时此刻都能成为支撑人们坚持下去的希望之光。
然而李林什么都没做。
没有恐吓,没有侮辱,不要说言语,就连睥睨众生的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大地上的众生。
他只是存在于那里,仰望天空,鸟瞰大地,仅此而已。
就像飓风、海啸一样,绝不会理会脚下的是蝼蚁还是人类,只是存在与那里,平静的通过。
赢不了。
整个世界在这无声的表达面前低下了头。
即使重现圣人乃至救世主的奇迹也一样。那盘踞天空的巨影是这世界的支配者,直到今天为止,是担心影响这世界,才没做出太明显的行动。一旦有谁试图反抗,无论那个反抗者有怎样坚强的意志和强大的力量,能够动员多少人与他一起行动,在会呼吸、会思考、会自主采取行动的灾难面前,全都没有意义,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彻底明白了这个事实的一刹那,世界沉默了。
个人的野心、亘古以来的夙愿、集团组织的执念和谋略全都被粉碎了。
这一刻,大地上的所有智慧生命统统拜倒在九头龙巨大的力量之下。
只有一个人、一道流星还没有熄灭反抗的火焰,执拗地冲向那已然君临天下的巨龙。
25.死线(三十二)
恨!
好恨!
怎么恨都恨不完,怎么诅咒都不够,就算把他杀死一万回,把他的骨骸反复踩进地狱一亿回都不够。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血液在咆哮,心脏在怒吼,细胞在尖叫,无穷无尽的憎恨漩涡席卷罗兰全身上下,“杀死李林”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想念,甚至是全部的人生意义。
数万人的生命,数万的可能性,数万的幸福与更加深沉的哀痛。
一瞬间消失了。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意义,就连被载入史册都显得过于凄惨和荒诞。
仅仅只是根据规则进行消灭如同发现了公式里的错误数字,轻描淡写的被消除了。
就连最起码的、死亡的形式和尊严都被剥夺了。唤不起感情与感伤,曾经存在的人就这么被消灭──
如果罗兰是个擅于明哲保身的人,或许他会捂住耳朵和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许他能够轻松的生活。可他终究不是能对眼前发生的悲惨之事无动于衷的人,若无其事地围观、对身遭不幸的人评头论足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愚蠢吧。
或许他什么地方坏掉了也说不定。
也可能他是那种可以被称之为圣人,背负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天命。
他会因为别人欢喜的笑容感到高兴,会因为别人的痛哭会感到悲伤。别人背负冤屈无法申诉的样子会令他愤怒,有谁流着寂寞的眼泪时,他会上前为那人拭去泪水。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会一边追求着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理想,一边没有被残酷的现实磨平自己的执着与人情味。
当这样的罗兰看见整个敦刻尔克因为一个连理由都算不上的原因,连带着数万条生命一起灰飞烟灭时,他不可能继续保持冷静。
那绝非源自理性思考后采取的行动,仅仅是顺应憎恨与愤怒所采取的行动,谈不上战术,也没有任何后手和策略,一味追随喷发的激情,笔直地、笔直地、犹如光线一般快速冲向昂首睥睨天下的巨龙。
即使再不懂战术,任何具备基本判断能力的人都明白,这是以卵击石的自杀攻击,连触及九头巨龙的一鳞半爪都做不到,更不可能造成哪怕微不足道的伤害。拥有聪明头脑的罗兰对这一点也该心知肚明才是,难道他真的连基本判断能力都失去了吗?还是说这也是某种谋略?
旁人或摇头叹息、或妄加臆测之际,直面承受罗兰怒火的李林正以事不关己般的冷彻审视战况和罗兰。
敦刻尔克确认全灭;
打击范围内无生命反应;
各地受众情绪反应采样随机遴选结束,开始分析;
87.8%的样本确认反抗意志消失;
数值在阈值容许范围内;
世界范围内的反抗意志基本完成压制;
作战目标总体实现,接下来将进入扫荡残敌阶段;
自始至终,压制阿赖耶和人类反抗支配的意志才是作战主要目的,其余不过是附带的添头。主要目的达成之后,大可腾出手来慢慢料理剩下的小问题,考虑到他的胜利是如此彻底,就算放着不管已经失去战斗意志的杂鱼们,残留的问题也会被时间和彻底放弃抵抗的人心所消化。
从结论上来讲,这就是全面胜利。
现在他只要将强大且无伤的状态继续保持到战斗落幕即可,到那时就真的是大局已定,再无任何反转的可能。
所以,根本无需理会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注定会迎来凄惨结局的孩子,随随便便一击结束他亦可,放任那些背叛者杀死他亦可,不论他如何挣扎努力都不可能改变已经被收束的命运。总而言之继续将精力和时间投注在他身上既无效率,也无必要。
可李林的视野却忠实映照着罗兰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没有愉悦,没有伤感,没有失望。
极其平静、不带一丝情感的观测着罗兰。
只有现在,才有他直接近距离观测的价值。
突破一切理论和计算,无视所有的公式和定理,被单纯的情感所驱使,在天空中留下耀眼的轨迹,那一抹闪亮的红色犹如天空的伤痕,将人们的视线和思维持续吸入其中,久久不能释怀。最终那道闪光化作一道下坠的彗星,冲向可望而不可即的强敌。
那真的是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奇景,就连李林也认为那副光景毫无疑问的符合“美丽”的定义,足以和那个时候的那个男人媲美。
可罗兰终究不是李拿度.达尔克。
在很多方面,罗兰表现得都比李拿度优秀,但此时此刻的李林却无法将两张脸孔重叠在一起。
还不行。
还缺少某种要素。
在补足某种连李林都无法理解的要素之前,这两个人还无法画上等号,那个长久以来未能解决的谜团还没能得到足以信服的答案。
徒具外形的半吊子根本解不开那个问题,就算达成了某些成就,也不能证明什么。
……
算了。
反正还有时间。
人类的一生不过是个会行走的影子,转瞬即逝。这边根本不在乎什么时间,只要最终能达成目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都值得等待下去。
现在,暂时先退场吧
仰望着下坠中的彗星,龙头微微拧起嘴角,其中一个龙头笔直地冲向天空。
同样没有任何技巧,也没有任何谋略。
但同样没有考虑和谋略,双方却有一处决定性的差异。
余裕的有无。
下坠的彗星;
冲天的龙首;
两者沿着相撞的轨迹疾速接近。
就在此时,人们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在呢喃。
仿佛在喜悦,仿佛在惆怅,仿佛在哀叹,仿佛在怜悯的声音吟唱着诗歌。
彗星拖着灰色的尾巴游荡在天的边际,
燃烧着疲惫的身体。
那满目的星辰可是你的哭泣?
为何你一点不懂珍惜自己!
你说你在追寻着神明,
说这里面有很深的意旨!
可是,你为何还要哭泣,
是你的疲惫抛弃了你的灵魂,
带来了沉重的苦闷。
还是神明放逐了你的主体,
飘荡在无穷的怀疑?
既然这一切都无意义,
为何还要刹那间的消逝?!
最后一字落下,两道光芒相撞,在世界为之震动,犹如开天辟地的强光中,决定世界命运的战斗终于迎来了最终局面。
25.死线(三十三)
强烈的光芒一口气爆发开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爆发都来的激烈,仿佛要覆盖整个世界,将万物染成单一颜色的强烈光芒涂满了人们的视野。
没有解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每个人心头都浮现出“这是最后了”的莫名感觉。
没有明确的理论支持,也没有什么用以证明的证据,只是当那道初升太阳般的光芒绽放时,一种类似解脱,又似不甘的微妙感觉划过心头。随着光芒逐渐暗淡,充满力量和活力的朝阳渐渐暗淡,强烈的光芒迅速倦怠黯淡,无比凄凉却又让人不禁赞叹阳光居然会是如此美丽的夕阳为天空渲染上艳丽、惆帐的红色。
望着那瑰丽的景色,尘埃落定的感觉越发坚定了。
下坠的罗兰;
上冲的李林;
两者毫无悬念的碰撞到了一起,贯注了愤怒和憎恨的迪兰达尔突破了所有物理防御,抵上了巨龙的双眼之间。
那应该是十足致命的一击。
没有任何生物被利器贯穿眉心之后还能生存的,哪怕他是超然众生之上的超越种,脑组织惨遭破坏后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他一定会死,最起码会被重创。
如果那一剑真的贯穿了龙首的话。
“能奈我何?”
九个脑袋一起倾吐出揶揄的嘲弄,在傲然的冷笑中,罗兰和迪兰达尔一起战栗了。
勇者之剑在只差毫厘便可触及龙首的地方止步了。
挡在剑尖前方的,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正八边形金色光膜。
“叹息……之墙?”
罗兰呻吟一般的自语着。
空间相位移防御系统“叹息之墙”,仅次于“芝诺的龟”的强力防御系统,迄今为止只在朗基努斯枪面前败下阵来一次的空间之盾。
照理来说,奇迹之力,特别是聚集了众多意志汇集而成的奇迹之力应该是“叹息之墙”的克星才对。就算进入第二形态后输出提升,仅凭指甲盖大小的“叹息之墙”,怎么可能挡得住一切奇迹的原型圣剑迪兰达尔倾尽全力的一击?
“再怎么强大的奇迹,终究不过是稍纵即逝的闪光。”
连不屑和嘲弄都不存在,冷漠的语调从下方压过罗兰的身体。
“和‘永恒’、‘无限’这种宏大的存在面前,刹那的闪光能做什么?”
所谓永恒,所谓无限,不过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概念。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什么是永恒的,只要是存在之物,就一定会迎来终结之时。生命如是,万物如是,即便是宏大的宇宙也会迎来热寂的一天。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想要跨越那规则定律的藩篱的人类才会制造出“永恒”、“无限”,并且提出种种假说和构想,试图用自己的手来亲手完成成为神的伟业。
试图否定热力学第二定律,实现永动机这一梦幻的“麦克斯韦恶魔”正是人类“探求无限能量”这一桀骜不驯**下的产物。
科学四大神兽的老幺,能够实现永续运转,提供无限能量的终极概念麦克斯韦恶魔。
同样被冠以恶魔之名,麦克斯韦恶魔却比拉普拉斯妖年轻的多,其生命力之顽强也超过了早早被送去给爵爷守灵的前辈(拉普拉斯妖已经被全方位判定死刑,麦克斯韦恶魔偶尔还会通过“信息擒纵阀”之类的研究项目来诈尸)。其“供应无限能量”的能力也丝毫不逊于拉普拉斯妖。
再小的基数和“无穷大”这个倍数相乘,都会得到“无穷大”的结果。有限的事物在“无穷大”面前只有扼腕叹息的份。
得到麦克斯韦恶魔的加持,空间相位移频率无限接近0。就算是薄薄的纸张,无限叠加后也能成为坚不可摧的盾牌,何况此刻无限叠加的是“叹息之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突破这面盾的利矛。
就算那是足以引发奇迹的圣剑也不行。
“无用的士兵,无聊的武器这就是汝等竭尽全力的反抗?这就是汝等的回答?”
声音依旧平静,如同无底深渊一般,没有一丝波动,深不见底。
面对来自深渊的质问和叹息,没有一人能抬头回答。
“够了。”
龙头微微晃动,失去支点的少年滑向地面,还未等他从震惊中清醒,重新调整姿态,头顶的天空变暗了。
巨龙的脖颈化作巨锤砸下,轰鸣激荡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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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神明使者来说,那真是丑到让人想哭的姿态啊。”
咬着绷带勒紧断臂,根根断裂的肌肉和血管无力的垂下,缠绕在尖锐的断骨上。
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一幕,安徒生神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用残存的右臂和牙齿一起扎紧打结后,神父便全身灌注的注视战场。
亘古以来的神话中,神明使者便是以不同的形貌出现的。有老人,有妙龄女性,有知书达理的青年,其中也有被称为“神兽”的野兽形态。
就连救世主也曾经被形容为鹰和狮子,是故,具有野兽外形的神明使者并不违背人们的传统观念。
可眼前那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纵有神明为证,纵有千百般证据,安徒生依旧无法将那个异形和神明使者的称号联系到一起。即便勉强拼凑在一起,也只是各种典籍中代行神罚的死亡天使和怪物。
怪物。
还是人类连触碰都做不到的强大怪物。
“原来如此,所谓代行神意,不光是指具体支配这一层,连肃清悖逆神明的工作也包揽了吗?忠实于工作,不贪恋权力,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和追求。齐格菲.奥托.李林的确是迄今为止最强最完美的神意代行者啊。”
洋溢着不甘与恨意的声音里隐约有一丝丝的羡慕和憧憬。
那份微妙感情所指向的,并非强大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加本质、深层且极为纯粹的东西。
那一份深沉的憧憬甚至能让安徒生忘记伤痛,将任务和战斗撇到一旁,全神贯注的看着九头巨龙所有行动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不曾落下。
“何等可恨,何等不详,何等令吾等羡慕。”
当龙首高高扬起,如同人类拍死蚊蝇一般将手持圣剑的少女击坠时,神父轻声呢喃着满是惆帐遗憾的话语。
25.死线(三十四)
那姿态非人也非魔,不属于白天,亦不见于黑夜。
那是神的使徒,是神的力量,是神向无知无礼的蠢徒降下的神罚。
谋略、力量、乃至全知全能都只是表象,因其纯粹,故而美丽;因其单纯,故而强大;因其始终如一,故而精于谋略。
齐格菲.奥托.李林不是人类,亦非怪物,他是神的代理人,忠实代行神意的工具。
工具没有善意,亦无恶意。刀子不会自己去伤人,子弹不会自己去找寻目标,导弹不会自行发射。驱动工具为恶的,永远都是创造者和使用者的恶意。
诚然杀人的是他,毁灭城市的是他,降下灾难的是他,可下命令的却是背后带着白手套,默默看着一切的母神。
“很愉快吧!高兴的不得了吧!满意的想要欢呼吧!是啊,得到了如此称心满意的工具、迄今为止的最高杰作,换成谁都会欢呼!是吧,创造天地,孕育众生的母神大人(tiamat)啊!”
那确实是值得为之欢呼之事。
古往今来,最为完美的杀戮机器和神权维护机器完成了,即使不借助凡人的力量,不使用自己的威能,神也能确实干预世界的运作。从今天开始,所谓“人支配的世界”已成泡影,一切反抗、奋斗也将毫无意义,在绝对的命运面前,众生唯有俯首称臣。
以神祗而言,这也是宏大的伟业,目睹其完成的刹那,为之感动欢呼也没什么可被质疑的。
“虽然可恨!不过……确实是了不起的杰作和伟业啊。”
惆怅和赞叹消散的空气当中,褪去雄心壮志和澎湃激情后,安徒生神父感到一阵轻松。洗掉狂气的清澈双眼凝视着天空中的九头龙。
“真是让人羡慕。”
“神父大人!”
几名修女和神官快步跑来,在安徒生背后站定后,顾不上喘息,匆匆说到:
“最优先指令,代号z-13!”
最后的字母z,教会最忌讳的数字13,两者结合在一起组成的代号意味着状况极度恶化,必须采取紧急措施,也就是立即撤退。
然而
“……来不及了。”
“神父大人?”
“躲不了,也逃不掉,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或者地狱的尽头,那家伙也会像猎犬一样追来。在踏上这个莱茵战线的那一刻起,不,在齐格菲.奥托.李林完成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注定了。没有人可以从命运的罗网里逃脱。”
负责传令的神官修女试图反驳安徒生的失败主义论调和大不敬言行,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就是无法说出来。
赢不了的。
面对那个神意代行者,不管是何种程度的努力,做出怎么样的觉悟和牺牲,结果都是一样的。
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被注定,努力也好,不努力也好,早已被撰写完毕的结局都在终点等待着你。即便你试图反抗被强加的命运,甚至可能在某一时间创造出了某种奇迹,但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依旧是按照剧本在别人的掌心上起舞罢了。
努力也不会获得回报,怀抱希望前进也只会在终点前看见绝望早已等在那里在这沉重的宿命之中,是不可能孕育出希望和斗志的。
所谓希望,所谓忍辱负重,所谓“只要活着,总还有下一次”这些在绝望和黑暗中的坚守都是以最终能够出现成果为前提的。不管多么强大的异族,何等强悍的暴君,终究都是被极限所禁锢之物。换言之,不管组织还是个人,最终都要面对“寿命”这个终点。哪怕一时无法战胜强大的敌人,可只要能撑过一时,一边等待对手衰老腐朽,一边积蓄、增强自己的力量,最终还是会迎来胜利。这种战术的有效性早已被历史反复验证过了。
可在李林面前,就连这一招都是没有意义的。
寿命有限的生物去和不死不灭的超越种比拼耗时间,这岂止是不智,简直就是发疯。就算最后一个人类老死在他面前,李林依旧活蹦乱跳。和他比气长?这是多想不开的死心眼才能想出来的主意?至于累积实力准备下一次大战什么的,同样不切实际。
只要他有那个念头,世界上任何存在反抗势力的地方都将步入和敦刻尔克相同的命运,所有反抗在萌芽阶段就会被消灭。
话说回来,还有谁有那个胆子试图反抗,敢于面对那种怪物呢?
诚如安徒生所言,已经没人能从已经编织好的罗网中逃走。
“自始至终,我们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一点机会。就算侥幸逃走,恐怕也只是开启新的剧本,准备让我们去新的舞台表演罢了。”
“……”
传令的神职人员死死盯着地面,到了此时,哪怕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狂信徒也不得不理解自己已经失败,就连垂死挣扎都失去意义的绝望。
他们对失败并不陌生,也不畏惧失败。如果借着他们的失败和未能生还,能够让圣教会更加确实的在下一次战斗中更接近胜利,他们甚至非常乐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并对此感到无限的欣慰和光荣。
可当他们得知已经没有所谓的“下一次”,无论他们牺牲与否,他们为之牺牲奉献的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时,他们立足的世界立即崩塌了。
面对强敌也不退缩,直面死亡也一笑置之的战士们如同坏掉的人偶一般,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眼无神的凝视着远处咆哮的巨龙。就这么站着,等待着死神与命运的裁决降临。
如果是过去的安徒生,此刻必然会大声斥责这些晚生后辈的落魄狼狈,多半还会一边大骂,一边冲入敌阵挥舞键刃。可此刻安徒生只是默默看了一眼灰心丧气的同僚们一眼,转身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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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呼啸,炮声隆隆。
金属的风暴来回涤荡天空与大地,各种口径的雨点冲刷过每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不留一点死角,不存一丝缝隙。
伴随着毁灭的呼号,死神在战场上反复挥动他的镰刀,每一次挥动都犹如艺术一般精湛,描绘出的轨迹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让人不惜配上性命也想一探究竟。
然而死神和“军团”并未能如愿收割猎物。
这一次的猎物那个白色的人形比以往任何猎物都要顽强,无论如何倾泻弹药进行火力覆盖,目标始终未被粉碎。
死神和“军团”不会因此感到沮丧,也不会因此生气。
他们只是一味执拗地将弹药砸向罗兰,仅此而已。
25.死线(三十五)
万物皆演化而来。
有时是进化,有时是退化,当环境发生改变时,生物会自行改变,以便适应环境。
武器也是一样。
每当技术获得突破,战场形态发生改变之际,各种新型武器从拍脑袋的急就章式发明到长期技术积累后自然发展的结果都会大量涌现出来。其演化之繁复,种类之庞杂,速度之迅捷,堪比生物演化历程。
但武器和生物的演化有一个决定性的差异根源,或者说进化的源头。
生物无论是进化还是演化,其最终目标都是为了尽可能延续种群,换言之即是为了生存而做出改变。而武器则是以杀死其它生命为目标,是贯彻恶意的产物,没有任何延续种群的概念和想法,一切行动仅仅围绕消灭敌人展开。是故,具备自主行动机能的武器既不畏惧死亡,也不在乎伤痛,它们只是一味前进、破坏、蹂躏、歼灭。
从空中俯瞰,霉菌一般的黑色团块正一点点在大地上晕染开来,原本混杂着血与火的战场正一点点被整齐划一的漆黑所取代。
“军团”的行进极为严谨。
所谓严谨,并不是指其队列整齐,如同阅兵队列一般一丝不苟。而是指其时刻应对战况调整兵种兵力配置,同时保持着行军的势头和节奏一事。要知道正常情况下,这可是行伍多年的老将和精锐之师才能做到的。这些自诞生到现在不过一小时多一点的无机生命体却已经掌握了这项技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使用着。
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汗毛倒竖了。
根据情况临机应变这并非不能理解,且不论水平高低,每个人多少都有一些应变能力,哪怕脑子不好使,模仿别人的应对也能应付那么一下子。可是一直掌握着节奏,并且在应对的过程中不断提升应对速度和精度呢?人类是无法实现这种技巧的,可那些黑漆漆的晶体异形却那么轻易地,而且还是理所当然地使用这一技能,看在人类眼中,简直如同一场噩梦。
更不要提,这一技能和不断增殖的基数相乘,其效果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队列最前端的永远是各种型号的无人机。它们负责夺取制空权、远程攻击观测、战场遮蔽、侦查、电子战、对地攻击、定点清除等工作,是“军团”的急先锋。但凡天空中出现它们黑压压的身影,“军团”的大部队也就不远了。如果无人机群出现,有谁没被吓傻,还想要向后方报警,那他必须立即与时间展开赛跑,因为如果他不能在30秒内完成这项任务,那他很有可能再也没机会完成自己的使命。在无人机轮番舔地攻击之后,堑壕里基本不会再有什么活人,通讯设施也必然全灭。
当然,事情也并不总是那么绝对。根据现代战争经验,在阿富汗和越南,就算经过毒气、水淹、瓦斯爆炸、燃料空气炸弹轮番洗地,坑道工事里总还有幸存者活下来,其中还有不少人保持着战斗力。当撑过空袭的幸存者们爬出地下工事,来到满是废墟和焦尸的地面后,他们依然没有任何机会给后方示警。一来所有通讯线路都已经被破坏殆尽,空气中满是全频带阻塞的干扰电波;二来,“军团”主力庞大的多足步行部队马上就要上来了。
通常来讲,多足行动装置并不被技术研究人员所喜。
虽然在复杂地形的适应和稳定性上比轮式或履带结构要好不少,可那也只是战九渣和战五渣的差距罢了。更何况为了提升地形适应力和降低接地压力,步行足就越多越好(在松软的地面上,比如泥地、沼泽,多足步行装置比履带更容易陷进去,不想陷下去就变成蜈蚣吧),而步行足越多,结构就越复杂,控制程式也就越难编写。而在大平原等开阔地带进行装甲集团冲锋时,多足步行的性能并没有比履带和轮式装甲车辆表现得更加优秀,经济成本和运用成本上还被甩开一大截。到了最后,也就只能去山地和巷战环境里发挥余热了。
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军团”的地面主力依然进化成了多足步行,其原因是因为它们并不是机械,而是无机生命体,他们特殊的生态结构决定了他们只适合这种旁人眼中复杂低效的行动方式。
硅基生物的血液是液氧。
它们和碳基生物一样呼吸空气,通过摄入氧气和物质来维持生命。和碳基生物不同的是,它们无需也绝不会摄入碳水化合物,对硅基生物而言,那是无比猛烈的剧毒。
构成硅基生命的基础控制分子间作用力的微小晶体一旦接触碳分子便会失控,造成微观层面的崩坏,当这种崩坏蔓延到记忆媒体时,连基本的形态都无法维持,再生修复机能也彻底停摆。
碳分子正是有机生物的源头,乃是充斥整个世界、无处不在的物质。
为了能在这遍布剧毒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无机生命体演化出一套独特的生命循环系统。首先它们将液氮存储在身体中,再以隔热材料加以覆盖,利用液氮将液氧从大气中分离出来,如同血液般存储在体内加以循环。在这一压缩冷却的过程中,氧气和氮气会最先蒸发,最后无法溶解的二氧化碳以干冰的形式被排出。
为了存储体内的液氮和液氧,有效利用氧气和氮气,无机生命体普遍采用外骨骼结构,运动时靠的不是肌肉而是通过高压氧气产生动力(类似液压传动)。此外生成的液氧还可作为氧化剂使用,产生不只是有机物,甚至连无机物都能溶解的高温。不论是充当枪炮导弹的装药和推进动力,还是充当火焰喷射器的燃料,都十分足够(威力巨大之酸素……)。
当成百上千的步行无机生命兵器发起集团冲锋的时候,能够抵挡这股风暴的个人或组织并不存在。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战斗已经过去15分钟,不论是近战型的高周波刀刃、电热鞭、火箭弹,侦查型的加特林机关炮倾泻下的高速钨芯弹幕,轻战车型的双联装88mm磁轨炮,重战车型的3联装125mm线圈炮,光线型的激光炮,重光线型的荷电粒子炮都未能夺去罗兰的生命,沐浴在致命的弹雨之中,少年不断起舞。
25.死线(三十六)
跳跃、疾跑、急停、直角转向、卧倒各种战术规避动作一气呵成,各种颜色、口径的曳光弹不断与身体擦肩而过,两者交相辉映,仿佛一位在星空中起舞的舞者。
美感与力量交错,让人不禁产生飘逸之感的绝美画面。
可如果被问到是否愿意置身那“飘逸”的画面当中,与死神共舞一曲时,包括当事人在内的回答都是“no”。
哪怕胆大如罗兰,也被“军团”的攻击搞得有些焦头烂额了。
一般说到集团冲锋,人们很容易想到“人海战术”或是线列步兵,视线所及都是悍不畏死的士兵,迎着枪林弹雨和巨炮轰鸣,呐喊着口号齐步向前,纷飞的子弹和弹片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飞溅在脸上、衣服上的血污和碎肉也无法熄灭他们的狂热。直到被死神眷顾或是突入敌阵彻底蹂躏对手之后,他们才会停止这就是大众对步兵集团冲锋的普遍映像。真实的步兵冲锋远比这复杂的多,也残酷的多。以线列步兵为例,每个冲锋集团的规模为多大,步速是多少,要到什么位置、和敌人相距多少才能开枪,骑兵和炮兵要如何进行配合……全部都有严格的规定。当自动武器大量普及、装甲部队成为陆战的绝对主力之后,步兵集团冲锋才开始逐渐消退,二战之后人们更是只能从冷战军事演习纪录片中向蘑菇云发起冲锋的无畏士兵们身上去找寻步兵集团冲锋的余韵了。
“军团”所发动的集群攻击基本沿袭了人类的集团冲锋战术,只不过漫山遍野的士兵和装甲车辆被替换成了各种型号的无机生命兵器。而且“军团”所展现出来的爆发力和碾压一切的气势甚至超过了冷战巅峰时期苏联红军的钢铁洪流(越战结束到阿富汗战争前那段时间,如果毛子真发飙,卯起来硬干的话,最多几个月就能饮马大西洋,整个欧洲除了英国都将升起红旗)。战术运用的细节更是凌驾那帮狂暴的战斗民族之上。
罗兰对此可谓深有体会。
以单一个体性能来讲,无机生命兵器其实并不算特别突出,总体上就是战车或mds的升级,性能参数并不比“独角兽”强到哪里去,很多方面甚至是远远落后的。可与庞大的基数和精准的战术运用一结合,就成了连他都感到压力山大的强大对手。
从源头上说,无机生命兵器和“独角兽”就是从两种对立概念上延伸出来的产物。一边是以总体战、消耗战为前提,追求廉价和数量的消耗品;一边是根据特殊要求精心打造的限量版艺术品。严格意义上,两者并无优劣高低之分,只有是否适应的问题。
此时此刻,表现出更强适应力的,是无机生命兵器。
作为个体,无机生命兵器确实缺乏特色,反过来他们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除非是极特殊情况,无机生命兵器基本不会和对手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就连十对一、百对一的情形都很少见。对方是一人也好,百人、千人、万人也罢,它们都是以整个群体来应对的。换言之,自始至终,它们的对手都是在面对由一整个生物种群构建出来的巨型生物。
就算一时被击退,一时遭遇挫折和损失,对整个种群来说也不过是积累经验谋略对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而且是以比之前更加凶猛、更具破坏力的姿态。
就像现在这样。
集火射击的弹幕刚刚掠过,三架近战型立即从不同方向逼了过来。
近战型的武器配备非常简单,设计成扁平流线型的**上方内置有三联装反装甲导弹发射器;头部类似触须的部分是通过电流加热的电热鞭,能如同餐刀切割黄油一般轻松劈开金属;第一对足的前段部分是高周波利刃,不管是装甲车还是战车,全部都一刀两断给你看。
和堪称彪悍的武器配置相比,防护水平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几乎和纸一样薄的装甲最多能防御9手枪子弹和弹片,突击步枪都能打穿防护装甲。用于支撑和行动的六条足看上去也是又长又细,似乎用手轻轻一折就会折断。叫人看了禁不住怀疑“这种东西真的能用吗?”
要是真有人这么想,那他一定误会了什么。
第一,无机生命兵器根本没考虑过“生还”的问题;
第二,所谓防护,并不一定非得是用厚重装甲硬抗敌人的攻击。速度同样也是一种防御。
某位海军名将曾有名言“速度就是最好的武器!速度就是最好的防御!”
姑且不论按照这位老爷子的构想打造出来的脆皮战列巡洋舰在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主力舰互殴中被吊打到用各种姿势表演自爆(这一光荣传统一直延续到二战……),从基本逻辑上来讲,他说的没有错。
只要速度快到敌人根本来不及发起攻击,抢在敌人做出反应之前斩下对方的首级就可以了。
为了达到那种速度,近战型的身体极度轻量化,外形也设计成扁平流行型,远远望去和蟑螂、天牛相仿。
这只虫是会吃人的。
六足踏地而起,仿佛摆脱了重力一般,呼吸之间三只近战型已经完成了包围网。亮起黄色光芒的电热鞭如同章鱼腕足般挥舞起来,6条电热鞭封死罗兰闪避的空间,6把高周波刀刃紧随其后。
谨慎又周密的一击,时机和角度把握的分毫不差。
面对压过来的死亡牢笼,罗兰踏步向前,展开光束军刀的同时挥出一道向上的斩击。闪光和爆音一起炸裂,光剑和电热鞭相撞,一阵火花闪过后,被熔断的电热鞭和高周波刀刃陷入地面。
近战型没有停下脚步,一边撒下导弹,一边加速冲向罗兰。
失去所有武器的近战型最后的杀招是自爆。
它们体内存储有大量的液氧,一旦遭遇明火就会剧烈爆炸。在近乎零距离的位置上引爆,即使是“独角兽”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爆炸的火球闪现,几乎同一时间,更多导弹杀到,调整完俯仰角度的轻战车型也开始展开炮击。
一如之前,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依旧未能触及罗兰。但罗兰的动作正一点点确实地露出疲态。就在炮击的同时,又一队近战型穿过正在集火射击的侦查型,走上阵列掐前方,扭动着的漆黑触须迅速加热变红。新一轮循环攻击迫在眉睫。
乍一看笨拙,其实单纯的表象之下是让人噤若寒蝉的缜密计算。通过最小限度的牺牲,持续消耗罗兰,最终一击制胜。
最简单的战术往往最有效果。
25.死线(三十七)
罗兰对“军团”采取的战术并不感到意外。
换成是他处在军团的立场上,一样会利用数量优势持续对敌人施加压力,直到对方承受不了压力溃灭。
即使是强韧的金属,反复弯折一定次数之后会因为累积疲劳而开裂、折断。
金属如此,人类也是如此。
不断重复单调的密集火力攻击,不仅会持续造成身体疲劳,精神层面积累的压力和疲劳更甚于**。
高速公路之所以会在一定距离出现弯道,除了受制于地形地貌,很大原因是因为大段的直线行驶容易造成驾驶员视觉和精神疲劳,进而诱发交通事故。
“军团”采用的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炮火覆盖贴身近战炮火覆盖贴身近战。
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循环一点点侵蚀对方,直到某个最终时刻……
一目了然的简单战术,但却把罗兰逼得动弹不得。
他不是没想过应对策略,可没有一条可行的。
在绝对压倒性的数量和完备的体系面前,个人再怎么强,有什么样的奇谋妙策都是毫无意义的。
反击?
面对那成千上万,杀之不尽的“军团”,常规手段根本起不了什么效果,哪怕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进行清场也无法保证能彻底消灭生命力强韧到丧心病狂的无机生命体,要知道哪怕留下肉眼都看不见的细小碎片,“军团”依旧能够卷土重来。
撤退?
如果可以,罗兰早就逃了。此刻头顶上一堆无人机像秃鹫不断盘旋,边上一圈无法加入对地攻击的光线型、重光线型虎视眈眈。放眼四周更是被“军团”主力挤得水泄不通。撤退?往哪里撤?
更不要说头顶上还有一个根本无法忽视的九头怪物在。
只要保持住包围圈,持续消耗对手,胜利必然属于“军团”这是如今最稳妥最确实的战术。
罗兰是如此解读“军团”的战术意图的。乍一看似乎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只是……他面对的终究不是只会死板执行指令的机器。
心中默默倒数着炮击结束的时间,推算近战型冲上来的时间和何时向什么方向脱离之际,视野的一隅歪斜了一下。
“……?”
疑惑和警报同时在心底响起的瞬间,眼前的风景极速横移,迟了一秒之后,“被击中”的认知和剧烈的冲击一道渗入身体各个角落。
在罗兰落地之前,几个鬼祟的身影从空无一物的废土中现身。
那是几台银白色的未知种类。
比起如同昆虫般让人望而生畏的同类,未知种类有着不可思议的优雅造型。
整体轮廓看上去犹如有着银色毛皮的大猫,修长的四肢,为了高速奔跑而演化出来的流畅曲线体型,机警又雅致的头部这俨然便是一只银色的豹子。
可豹子不会有亮银色的甲壳,不会有三条带刺荆棘一样的尾巴,更不会有30狙击炮和光学/电磁迷彩。
高机动匿踪特战型。
在全体完全均质化的“军团”之中极为稀少的特殊存在之一。
“军团”面前只有正面战场,经过“军团”铁蹄蹂躏之后的土地不存在任何生命,也就不存在什么治安战、扫荡战。以一望无际的大军从地平线的一端向着另一端前进,沿途一切全部予以摧毁,但凡活着的一律杀死,但凡有形的一律烧毁。以“军团”之名,赐予万物以死亡。
对以散布死亡和毁灭的亡灵大军来说,用数量去碾压对手便是了,小聪明、战略、战术都是不需要的累赘才是。
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是单纯遵照程序行动的机器,绝不会做出程序提供的战术选项之外的动作。可“军团”是无机生命体,有着昆虫和机器外表的异形。在“有效消灭敌人”这个大前提下不断钻研、学习,磨练自身的终极兵器。
在纯粹的、没有一丝多余色彩的恶意驱动之下,更有效的猎杀者诞生了。
“军团”的基本战术是通过空袭和长距离炮击蹂躏敌阵,然后由基数庞大的侦察型和近战型配合战车型解决残敌。如果遇上特别坚固的工事,一时无法拿下,那就召唤重火力部队譬如光线型和重光线型将工事和敌军一扫而空。不过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并不能期待火力支援永远及时准确。
这时候就需要高机动匿踪特战型出场了。
一如名字,该型的卖点是强大的机动力和匿踪机能。
磁浮机构和轻量化框架相结合,产生了更甚近战型的机动能力,同时还最大限度降低了步行足的机械音,即便高速行动时也如猫一般,不会发出任何足音。加上电磁/光学迷彩……直到被使用液体发射药的长距离30狙击炮射杀为止,直到被鞭子一样的特制活动式高周波刀刃切成碎块为止,没有人能发现它们的存在。即便迷彩系统发生故障,在媲美子弹的超高速杀戮兽面前,人类不管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每当遇上火力支援来不及调度的情形,处于待机状态的高机动匿踪特战型便会出动,每一次的肆虐不过片刻时间,之后“军团”便一枪不发地通过满是碎肉和血泥的战场。
基于高机动匿踪特战型的有效性,新一代的型号正在检讨设计阶段。为了让这个可怕的胎儿呱呱坠地,“军团”正在仔细的翻检着脚边的尸体,切下完好新鲜的头颅,剥开头皮,锯开头盖骨。小心翼翼地、像寻宝一般的翻弄着人类的大脑。为了顺利生产出更有效率的杀戮者,有必要进一步了解、学习猎物……
完美无缺、不给对手一点可乘之机的杀戮集团这就是“军团”,永无止尽行进中的亡灵大军。
面对这样的军队,人类也好,兽人也好,哪怕是古代种,都难言胜算。
而统御着这支亡灵大军,只要有那个念头,随时随地都能蹂躏整个世界的,正是盘踞天空的九头巨龙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地上投去过一瞥。沉默的龙头睥睨着八方遥远的地平线,深邃的视线延伸向没有尽头的虚空。
仿佛在无声的诉说人类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及神的领域;
仿佛在无声的嘲弄只靠军团就能将一切胆敢反抗神明的蠢徒斩尽杀绝;
仿佛在无声的叹息为什么人类如此愚蠢,居然会做出挑战神明之举;
仿佛在无声的揶揄对于弱小至此的罗兰,根本无需自己动手。
呼应主人未出口的言语,高机动匿踪型隐去身形,挥舞着尾巴扑向罗兰。
25.死线(三十八)
红与黑。
一方象征激情活泼,一方代表深沉稳重。
如果有技艺高超的画家或是设计师,应该能巧妙运用这两种颜色创作出兼具神秘与浪漫气息、让人看过一眼便忘不了的大作吧。
罗兰不是艺术家,审美情趣介于贵族和普通大众之间,对颜色和构图也没什么特别的偏执。
可一旦眼前出现这两种色彩,或是只剩下这两种色彩时,交错重叠在一起的色块只会让人联想到不吉利的事情。
譬如流血;
譬如死亡;
譬如焦土;
譬如……“军团”。
不知道是不是承袭自本土那独特的色彩搭配之故,“军团”的外壳都是以黑色为基调,辅以红色线条的夸张外形。就连独树一帜的高机动匿踪特战型,剥离那层银色流体金属装甲,下面依然是红黑交错的无机质躯壳。
望不到尽头的红色与黑色交错在一起,扭曲、升华,最终勾勒成某张脸孔年轻、英俊、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酷似冷笑的笑容。
那是恶魔的面孔。
脑袋里满是酩酊感,找不到焦点的视野里满是红与黑。
听上去有点像是宿醉,实际上和宿醉之后的反应也很类似。
但宿醉之后,嘴巴里吐出的是酒臭和抱怨,此刻身体机能虽然有些障碍,但罗兰很清楚,从肺里挤压出来,爬过气管,最终从自己嘴里满溢出来的,是血和肉的恶臭。
视线重新对上焦,耳鸣亦渐渐平息。
凄惨的喘息涌入耳朵,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那犹如行将就木之人的嘶鸣是自己的声音。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
之前龙头降下的撞击尽管设法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且因为角度的关系,那一击并非正面撞击,而是擦撞。可就算堆砌了如此之多犹如奇迹般的要素,也无法抵消那巨大的质量和动能。
被巨型航空母舰、甚至那之上的巨大质量擦撞到这样还能活下来,还能行动和战斗一段时间,到底要叠加多少幸运和偶然呢?
把一生的运气一次消耗殆尽也不奇怪之后,依然无法避免肋骨和内脏的损伤,手臂和肩胛的骨裂虽不至于无法战斗,但也不是能支撑身体撑过高强度持久战的状态。机体更是不断响起报警声,界面里“受损严重”、“建议立即撤退整备”的红字闪烁个不停。
用这破破烂烂的身体和几乎半毁的机体去应战“军团”无休无止的攻击,再与有着强悍战力的新类型短兵相接,到现在还没有死,也已经能算是个奇迹了。
创造了如此之多的奇迹,此刻也即将迎来终结。
体力已经被榨干,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身体……虽不至于马上会死,可就这么放着不管,迟早也会死于**组织坏死引发的败血病或是因脱水而死。
多半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军团”停止了炮击,隐匿身形的高机动匿踪特战型也解除了光学迷彩,一步一步靠近瘫在地上不再动弹的少年。
“军团”没有抓俘虏这一说,亡灵大军所过之处只剩下累累白骨铺就的荒野。无论对方的身份、性别、年龄、信仰,无差别又突然地将死亡赐予对方,这便是“军团”存在的全部意义。
不过,它们对新鲜的脑有着近乎执拗的渴求。
为了更有效的散布死亡,有必要更多的了解对手。解析并掌握对方的行动原理是什么,行为基准是什么,思考逻辑是什么,那些不合逻辑的行为背后的动机和原理是什么,有什么可供利用的地方或部件要想解答这些堆积如山的问题,有必要直接问问人类的核心处理器,也就是大脑。
于是,“军团”开始有意识的虏获抵抗到最后的人,通过这些最优秀的样本来获得最可信的数据。“军团”剥下可怜虫们的皮,切开头盖骨,与裸露在空气里的大脑进行对接,对神经和肌肉施加各种刺激,记录信号反应,解析原理……
现在眼前有一个迄今为止最优秀的样本,且无力反抗,最优先指令立即从“歼灭”切换成“虏获”。
一架高机动匿踪特战型扬起特制高周波切割刀刃,它准备切下目标的四肢。
对“军团”来说,样本唯一有价值的,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也就是容纳核心处理器(脑)的球形区块。考虑到节约输送空间和提升运输效率,理应直接切下核心处理器进行运输才是。不过样本的核心处理器必须依靠脖子下方的有机体器件来维持运作,冒冒然取下便无法取得宝贵的数据。为了防止目标自爆,破坏核心处理器,又或是逃跑。在保留维持器件的前提下,应切掉不必要的部分。
不必要的部分四肢。就算切掉,只要及时处理好伤口,进行止血,人也还能生存很长时间足够“军团”用来探索大脑奥秘了。
高高扬起的刀刃印上眼帘,注入能量后开始激震的刀尖也看的一清二楚。罗兰的内心却异常的平静,面对即将降临的悲惨结局,他的心中甚至无法产生一丝涟漪。
好美啊。
越过刀刃,凝视着天空,不合时宜的感叹在罗兰心中泛起。
此刻的天空正在燃烧。
没入西方地平线的太阳释放出鲜红的光芒,被封闭了莱茵天空的无人机群折射、反射后,在大地上投下暗红色的光芒,从地上凝望那片闪耀暗红之光的天空,不由得联想起即将燃尽的炭块。
暗红的天空之下,战斗单方面的屠杀还在继续。
废墟、沟壑、“军团”和人类的尸体、武器的残骸……
战场在暗红色光芒中勾勒出凄惨的轮廓,在满是血与火的地狱中,异形和人类的死战还在继续。为了生存,为了尊严,为了攥住那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希望,人们嘶吼着,用手里武器向“军团”不断发起一波又一波徒劳的攻击。子弹打完了就用刺刀捅,刺刀折断了就用石头砸,拳头打,牙齿啃……最终没有人能在“军团”面前幸存,全都成为凄惨战场的一部分。
很快,自己也将成为这当中的一部分了。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罗兰依然平静。
没有懊悔,没有失望,没有哭泣。
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然后自己承担决定造就的结果。
这是罗兰一直追求的,虽然最终没能达成全部目的,也没能让这一观点流传,并且被接受。但罗兰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点。
结束了。
心中某个地方响起平息情绪波澜,带有解脱意味的声音。伴随着大量走马灯一般的画面,罗兰几乎要陷入那个声音中了。
然而。
怎么可以?!
……?
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鸣动。
怎么可以就这么结束!!
充满不甘的低吟变成了呐喊,依然嘶哑的嗓子将呐喊脱口而出,仅剩的一点力气全部聚集左手,紧攥住迪兰达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准备落下的高周波刀刃被拦腰劈断。拖着断刃,高机动匿踪特战型纵身后跃。
稳稳落地,头部复合观测器的红色光芒忽闪忽灭,反复在罗兰和断刃截面之间游移。
“豁(我)”
嘶哑走音的咆哮回荡在战场上空,少年绞尽力气怒吼着。
“还没放弃!怪物们!放马过来啊!!”
仅仅一句话便几乎榨干了全部力气,罗兰几乎当场就要躺倒在地,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紫瞳与闪亮着红色星光的亡灵大军怒目而视。
包围罗兰的高速机动匿踪特战型稍稍拉开间距,在不远处待机的两台架起30mm狙击炮,瞄准的光圈一点点套上少年的怒容。
无法利用的样本便是威胁,理应立即排除。
目标锁定,排除。
就在指令下达,击发机构即将被激活的刹那,两柄细长的刀刃从天而降,毫无阻碍地贯穿弹仓和内置的炮弹,一阵火花闪过,两团火球在原地炸裂。
熊熊火光中,一个独臂的高大身影向罗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