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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文阅读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txt下载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死线(三十九)

    罗兰与军团皆深陷震惊中无法自拔。

    从军团前沿到这核心地带,最短的直线距离也超出两公里以上,这还没把制空圈算进去,不然轻轻松松就超出了一百公里。

    一介人类,单枪匹马,是怎么到达这里的?这种完全不合理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外围部队在干什么?

    答案出乎意料的简单。

    在独臂男人的背后,各种型号的“军团”残骸铺了一地,之前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的“军团”似乎是被巨大的拳头或锤子击打过一般,足以抵御枪炮的外壳全数被砸扁碎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消失,只留下红色的核心。暗淡的红色晶体铺就了一条通向罗兰的大道。

    这种不合常理之事。

    有人能做到。

    尽管数量稀少,却确实有人能办到。

    奇迹使用者。

    肉眼看不见,耳朵听不到的情报网络中,“军团”高速交换情报信息,然后切换战术副本。

    应急方案b12启动。

    现场所有单位,统一由16号数据链下载副本。

    各单位下载完毕。

    即刻以击破新增敌军战力为最优先事项。

    任务启动。

    不到千分之一秒,“军团”已经重整态势,即将以排山倒海的攻势将新加入的目标排除。

    瞄准、锁定一气呵成,为求保险还特意对目标前方和右侧展开牵制,集中攻击失去手臂的左侧,在全方位交叉火力的齐射之下,目标将在手忙脚乱中被打成一堆肉渣。

    它们的动作非常快。

    可终究还是太慢了。

    大地,颤抖了。

    “啊啊啊!!!!”

    独臂男子大吼着一脚踏在地上,以左脚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已经深深抓住地面准备展开炮击的“军团”随着搅动大地的无形波澜剧烈摇晃起来,轻量级的型号勉强还能站住,重量级的,譬如战车型、重战车型当场就七扭八歪倒了一地原本为了增加接地压力,在任何地形下都能保证开炮的多足设计,在突如其来的地震面前反而使它们束手无策(多足步行的另一弊端,重心偏高,遇到颠簸和强震稳定性不足)。

    尽管只有短暂的一刹那,“军团”的动作僵住了。

    这稍纵即逝的刹那,成了绝对致命的破绽。

    男子大吼着,将灌注全身力量的拳头挥了出去。

    距离还差得远。

    才刚冒出这个念头,一马当先,瞄准男子脖颈挥动高周波利刃的高机动匿踪特战型粉碎了。

    能够卸掉枪弹冲击,能够让光束散射的流体金属装甲瞬间被吹飞,曝露在冲击风暴之下的轻量化框架坚持了0.01秒便支离破碎,碎裂的微尘随风飘走。

    化为巨大铁拳的拳风并未就此满足,一路爽快的蹂躏、粉碎诸多轻量级“军团”后重重砸在了一台重战车型上。八条打桩机一般粗大的节肢深深扎入岩层,等同450mm匀质装甲的正面防护层结结实实地接下这一击。

    重战车型引以为傲的装甲凹陷、粉碎、压溃,最终内置的弹药被诱爆,那有如恐龙一般的巨躯在一声轰鸣中彻底粉碎,不计其数的碎片与火焰、烟尘一道被狂风裹挟着飞向远方。

    连以防护能力自傲的重战车型都落的如此下场,其余的型号更不足为道。

    破坏的风暴一直延伸向远方,原本堆满了亡灵大军的大地出现了一条大道。

    如火似血的晚霞映照下,鲜红的大道仿佛开满血红花朵的鲜花原野,在血色原野之上,朝天地尽头拉伸的硝烟、“军团”渐渐崩坏消散的残骸、还有诡异又可怖的阴影交错描绘出杀戮机器的终焉时刻。

    仿佛是沉浸在巨大破坏力的余威之中,又似是沉溺于眼前怪异又凄美的画面,永无止尽的搜寻猎物的“军团”第一次停止了活动,无数红色光芒闪烁不停。

    一切都沉寂了。似乎除了呼号的晚风和从地平线尽头洒下的朱红光芒,整个世界已经与生命无缘。

    此时死亡的无机生命体已经凋零殆尽,只留下不计其数的红色核心,沐浴着晚霞的光芒,犹如伸展向天边的彼岸花丛,美得叫人如痴如狂。

    男子径直穿过这片满是死亡气息的艳红花田,在罗兰面前停下脚步。

    直到此时,罗兰才看清楚那张犹如岩石般坚毅稳重的面孔。

    “亚历山大……安徒生神父……”

    快要烧灼起来的肺硬是挤出几乎走音的话语。

    持有守护圣人圣基道霍的怪力,堪称教会最虔诚的猎犬,依斯卡略中最强战士之一的安徒生神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能动吗?”

    花岗岩一样的独臂神父问到。

    “勉强。”

    片刻的休息多少取回了一些体力,如果是单纯移动的话,勉强还能坚持着走一段路程。

    反击也好,躲避也好,已经没法做到了。

    神父点点头,朝身后一指。

    “那就竭尽全力离开吧,接应你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

    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罗兰瞪大了双眼。

    教会绝非友军,只是拥有共同敌人的潜在敌人。

    哪怕情义上应该帮忙,他们也没那个义务。基于人道主义和情理,为救助他们眼中的“异端”,置自己于险境这种事一点都不像教会能干出来的。从背后捅刀子,把异端出卖给异教徒处刑反而比较符合他们一贯的做派。

    可能是看穿了罗兰的疑惑,坚毅的脸孔露出一个混有自嘲意味的苦笑,紧接着咆哮一般的怒吼响彻战场。

    “快滚!不能战斗的人留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难道你还要继续阻手碍脚,丢人现眼吗?”

    毫不客气的怒骂和口水当头浇下,不等罗兰回过神来,神父仅存的右手扣上三枚键刃,摆出迎敌的架势。

    “它们要上来了。”

    “……!!”

    呜咽的晚风中,庞杂纷乱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高压氧气驱动下多足步行特有的音调沿着地面传来。

    不用回头,罗兰也知道,“军团”已经重整完毕,为了将阻碍行进的两颗小石子彻底碾碎,亡灵大军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可以预见,就在刚才对话的那半分钟里,周围的“军团”已经全数被动员起来。

    布满晚霞的血色天空被无人机群覆盖,闪烁着红色星光的夜空里,由轰炸型、对地攻击型领头的庞大编队正在掉头进入攻击航线。地面上大批高机动匿踪特战型展开光学迷彩隐藏身形,侦察型抢占制高点,开始上传观测数据,近战型结成防御阵型严密护卫战车型和重战车型。光线型和重光线型开始下载定位数据,通过空中单位的折射,一直未能发言的它们将对目标降下毁灭之雨。

    除此之外

    妈妈。

    一个凄惨的“声音”像虫子一样钻进安徒生和罗兰的脑子里。

    不仅是他们,所有奇迹使用者,还有与“军团”近距离对峙的人们,都听到,或者说感受到了那个满溢着绝望和迷恋,如同临终哀鸣一样的“声音”。

    下一秒,哀鸣化作了潮水,无差别地袭向现场每一个人。

    好烫!好烫!好烫!

    救救我!救救我!

    别丢下我。

    我要……回家。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不计其数的哀嚎嗟叹化为无形浪潮,于整个莱茵战场上翻滚。聆听着地狱最深处,亡灵们饱受煎熬折磨,永无止尽的嚎叫,即使是征战沙场多年,对死亡和残酷司空见惯的老兵也为之战栗。

    从这一刻起,生命被彻底践踏侮辱,就连死亡也难逃亵渎。

    此时此刻起,“军团(legion)”之名终于名至实归。

25.死线(四十)

    价值观是个好东西。

    只要有“正当的价值观”,不管做什么都能加以合理化,哪怕是丧尽天良之事。

    毕竟没人会对被送进屠宰场的牲口报以多余的关心,不会有人对实验台上的白老鼠抱持必要之上的情感,更不会有人对被开采、酸洗、切削的矿石持有情感。

    没错,只要不是和自己对等的生命,甚至不被视为生命,逻辑上也好,精神卫生和伦理道德层面也好,怎么做都可以。

    所以捕获“军团”或其它什么异兽,人类会对其进行细致的解剖分析;反过来,“军团”也会做类似的事情。

    不。

    “军团”会做的更加彻底。

    对“军团”而言,人类是需要消灭的目标,同时也是一种重要的资源,就和矿石一样。尽管这种矿石有些危险,但确实有其价值,需要对其进行开发。

    人体浑身是宝。

    尸体可以腐化合成出硝化物,头发可以做成爆炸物的触发起爆装置,做好防腐作业,清空多余的“内容物”,填充入炸药,再加以特定频率的电信号刺激肌肉纤维便能够站起来行走,声带完整的话还能发出求救声,如此一来便成了最好的半自律式移动诡雷,以为是伤兵或平民而贸然上前救助的敌兵必然会收获“惊喜”。

    就连对无机生命体来说最无用的有机组织内脏和肉也有“用武之地”,对于“增产”人类这一宝贵资源来说,这可是重要的“饲料”……

    诸多资源之中,“军团”最重视的莫过于脑。

    “军团”具有很高的学习能力,其适应战场的速度使有机生物组成的军队相形见绌,增殖和演化的速度更是让有机生物望尘莫及。

    然而,“军团”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作为一种自律进化的兵器,“军团”缺少主观动能。说白了,身为武器的“军团”只是被动接受战况变化,做出各种回应。以至于“军团”的各种战例中几乎不存在所谓的“针对性布局”、“先下手为强”的例子,它们只是如同行军蚁一般结成阵列前进,将挡在行军路线上的障碍全部排除而已。

    迄今为止,这一套战术还没有遇上什么问题。不过这不代表今后还能一直适用下去,退一步来说,一味被动应对也无助于提高歼灭敌人的效率。

    要想弥补这一缺陷,最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收集现成的、填满恶意的中央处理器,也就是人类大脑。

    古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正常情况下或许是这样说不定,可在战场上就未必了。

    满盈恶意的战场上,心怀恶意与憎恨逝去的亡魂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赶在腐坏和脑死之前由回收型将大脑取下,连接上准备好的“容器”,一台新型“军团”统称智能.阿尔法型便宣告完成了。

    和之前的类型相比,智能.阿尔法型更加狡猾。原本这些脑便是来自身经百战的老兵,其中还不乏一线指挥官。一旦植入逻辑程序确立从属关系,下载学习程序适应新身体之后,再配合战术信息网络提供的各种情报,这些新类型即可充分发挥战力。其在战场上的价值很快就得到充分体现尤其是远远超过普通常规型号的残暴和狡猾。

    对人类来说,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永远醒不来、无法摆脱的那种。

    然而,这还只是噩梦的冰山一角罢了。

    “军团”不仅在开发新类型的速度上超出了人类的预估,再次增殖和编制的速度更是把人们的常识远远落在后面。

    一直以来,人类对人口这一数学概念都是平面和抽象的,受土地的束缚,只能在地面上繁衍生息的人类自然会将人口视为某一平面区域的人员数量。

    然而“军团”的生态圈是立体的。

    原本硅这种元素就深埋地下,比起充满碳元素的地面,地下才是无机生命体的乐园。在占领一定面积的地表作为出入地面的通道后,他们便专心深挖洞穴,构筑自己的巢穴。是故,即使地面上的部队遭遇再大损失,远比地面广阔的地下也早已准备好了规模更大、汲取经验教训后进一步提升性能的“军团”。不但能马上填补兵力的缺口,甚至还有余力将战线反推回去。

    和这种杀之不尽、连杂兵都高度智能化的亡灵大军为敌,人类压根就没有胜算。

    黑压压的亡灵大军呼喊着临终时的遗言,挥动节肢扑向惊恐万状的人类,不畏死亡,蹂躏一切的“军团”只要扑倒一人,立即就有长有手术器械肢体的“军团”开始进行作业。剥掉头皮,切开头盖骨,取出脑髓,破坏记忆区域对专注于杀戮和破坏的兵器,情感、记忆、自我是最不需要之物。新鲜的脑髓被保存起来,立即后送,然后变成“军团”生力军去袭击其它人类。

    这幅光景俨然便是地狱。

    至于罗兰和安徒生神父,置身核心地带,他们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为了消灭这两个高等级危险目标,“军团”一改一贯的以数量碾压对手的战法,改以大兵团实施包围,将少数精锐战力送入包围圈歼灭目标的战术。

    精心选定的战术,就连执行任务的单位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令人印象深刻到想吐。

    吾等是依斯卡略,依斯卡略的犹大。

    吾等唯仰奉一物,只是俯身,恳请主之慈爱。

    只愿与地狱七百四十万五千九百二十六只恶鬼一战。

    空无一物的荒野中,无法连接在一起,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祷告在脑海中穿梭。

    那并非真正的祷告,其中既没有热情,也不含虔诚,如同坏掉的收音机反复播放同一首歌曲,只是那直接在脑内鸣动的“声音”中并没有机械、单调的感觉。

    那是人濒临死亡之际,意识即将滑入深渊之前,呢喃自语般的叹息。

    临死前最后的话语。

    即便**灭亡,本该前往另一个世界永眠的亡魂在战场上继续倾吐着虚无茫然的喟叹,驾驭着崭新的无机质身躯,隐匿在光学迷彩之后,一边于荒野中无声潜行,一边向被留在此世的同伴伸出爪牙。

    高机动匿踪特战型.贝塔型统称“猎杀型”的身姿,像极了启示录中最后一位天启骑士。

    看吧,有一匹灰色马。

    骑在马上的,其名唤为死,阴府也随着他。(新约,启示录6:8。略有改动)

25.死线(四十一)

    智慧生物以拥有健全的身体和精神为荣,但这一观点仅仅只是智慧生物的矜持和傲慢。

    在“亡灵大军”面前,就连“我思故我在”这一最低限度的自我安慰都显得毫无意义。

    某位不知名的历史学家。

    人们畏惧“军团”的行为,在其残酷的行军队列面前颤抖之余,却对其攫取人脑的行为感到迷惑不解。

    不知疲惫,不畏死亡的大军为何偏偏执着那一部分?

    拜贵族阶层长期垄断知识、教会对各种探索尝试进行弹劾打压所赐,当时绝大多数普通人,甚至包括一部分医生对于脑的用途和工作原理几乎一无所知。大部分人还抱着“脑?那不是用来产生鼻涕的无用器官吗?”这种古老的谬论不放。

    不过就算现场有不少专业人士以及对大脑作用有一定了解的人,他们也无法理解“军团”这一莫名其妙的的行为。

    这些只会搞破坏的异形到底在想什么?

    在他们看来,“军团”的行为简直不合逻辑。

    先不说即便死者的脑能够被成功激活,其是否还能正常思考判断一事尚且存疑。即便“军团”真有什么未知的技术能让死者的大脑再次发挥机能,从中窃取并利用人类的智慧。可它们为什么还要破坏记忆中枢呢?

    所谓智慧,是经验积累的产物。所谓经验,则是记忆的结果。

    破坏记忆也就等于将这个大脑迄今为止积累的经验、智慧全部清零,这和有效利用大脑的初衷不是背道而驰吗?这些机器一样的异形为什么要做这种矛盾的事情?

    这其实一点都不矛盾。人类无法理解“军团”的行动,仅仅是因为他们依旧在用自己先入为主的逻辑去解读“军团”这一迥异的存在。

    记忆不仅是智慧和经验的基础,同时也是自我和人格的源头。

    在多样化的世界中不断积累各种记忆,在与各种人与事的接触摩擦中,一点点被切削、塑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自我对完全平均化,以杀戮为唯一目标的兵器来说,这是完全不需要的东西,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看到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时,人们多少会感到动摇。而当自己清醒过来时,自己不但变成了异形,周围全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时。届时的反应绝不止动摇而已。

    轻则发生自我认知障碍,重则当场精神崩溃。不论哪一种,都意味着这是一件排不上用场的残次品。

    是故,在收割大脑时,回收型一定会切除记忆中枢,然后再将彻底处理器化、保留知性机能的大脑塞进等待装备的各种型号里。

    原则上是如此,却也存在极少数例外。

    例如担负指挥官的重战车型和重光线型,为了活用优秀处理器优秀人类指挥官的脑,将那些借由无数次鏖战强化的脑神经回路的潜力全部挖掘出来,必须尽可能保留他们的才能与经验。考虑到这一点,“军团”并未切除记忆中枢,而是将绝对无法反抗的主从逻辑烙印进那些脑子里,借此让“军团”的战术运用和统率能力进一步强化。

    这些特例指挥官型当中也包括猎杀型。

    “他”潜伏在观众席上,屏息凝神,借由前线单位经由共享数据链上传的实时信息,得以掌握战斗的全貌。

    类似叹息的脉冲在数据流中一闪而过。

    该死的时候没能死成,结果被留下来的可怜虫这句话用来形容自己真是再贴切没有了。

    在这个连“人以人类的模样和形式死去”都成为一种奢侈的梦魇战场上,保留完整的记忆和人格,成为“军团”的一份子,无疑是诸多末路之中最凄惨的一种。从大脑被摘除,安放进丑陋躯壳的那一刻起,“他”的时间便被定格了。直到某一天毁灭或腐朽为止,“他”都会被囚禁于不会逝去亦不前进的夹缝中,作为一个活动的亡灵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如果有可以流出眼泪的双眼的话,如果有可以放声嚎哭的嘴的话,能够大哭一场也不错,至少能通过这种宣泄来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就连这个都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可是,命运似乎并未放弃“他”。

    统率着承载同僚亡灵的猎杀型,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和昔日的同伴厮杀。哪怕早已有了觉悟,“他”依然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已经格式化的脑髓中飘过一丝苦笑意味的脉冲信号,被战斗磨砺至发亮的脑神经高速运作起来。

    以磁浮机构抵消质量,隐去身形的猎杀型在荒野上不断跳跃。

    猎杀型的基础高机动匿踪特战型原本就是以机动力见长的型号,由于无需顾虑搭乘者这一累赘的承受极限,理论上只要技术能达到,它们的过载上限可以无限提升。接受了之前战斗的数据反馈,进一步优化完善设计后,猎杀型并未因为搭载人脑这额外一负载导致机动性下降,相反机动力反而有所提升。

    之前如同蚱蜢一般的跳跃已经叫人咋舌,此刻猎杀型的的动作完全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纵然没有光学迷彩和静音降噪措施的掩护,人类的肉眼和电子设备也无法锁住那疯狂的舞步。有了能够骗过任何侦测手段的障眼法,它们更是如虎添翼。

    再加上特配的特备的可活动高周波刀刃,俨然便是一群看不见的死神。

    “……还真是学精了,明明只是一群石头怪物。”

    看似漫不经心的啐了一口,安徒生神父压抑着内心的焦躁,所有感官全部调动起来,仔细捕捉周围一切信息。

    一旁的罗兰也尝试着用“独角兽”的各种侦测装置搜寻敌机的踪迹,令他感到诧异的是,雷达、电磁波、红外、热感应、地面震动、磁场每一种侦测手段都显示他们眼前空无一物。

    不可能。

    物体高速移动产生的风正在耳边呼啸,有时候强风甚至会直接刮在脸上。

    它们就在这里。

    仿佛是在炫耀自己优异的匿踪性能,不断用高速移动来宣示自己的存在,伺机伸出爪牙。

25.死线(四十二)

    罗兰对电磁及光学迷彩并不陌生,防卫军在这方面投入甚多,战舰、mds上都有搭载,独角兽上也搭载类似的东西。

    不管是投影式、保护色式光学迷彩,还是电磁信号匿踪设计和吸收电磁波材料传统上被称为“隐形”的那些技术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看不见”,而是会“大幅缩短被发现的距离”、“减少对方预警时间”的技术手段。一旦拉近距离,用肉眼仔细观察,增强电子信号辨析能力就能分辨出来。

    猎杀型使用的是真正意义上的“隐形”,即最新型的光线折射式光学迷彩和等离子隐身技术,通过折射周围的光线隐去身形,利用等离子发生器将自身化为电磁波的黑洞,即便猎杀型尽在咫尺,传统侦测手段也无法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再加上原本就是轻量级型号,配合磁浮机构,既不会发出足音,也不会再地面上留下脚印。除了高速移动时产生的强风,几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其存在。

    可如果就连在耳边呼啸的狂风都是陷阱的一部分呢?

    基于对老同事的了解,“他”很清楚,即便有万全的隐形手段,要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接近目标,然后施展一击毙命的战术依然难度很大。

    对方可是在黑暗中挥动短刀,在晚餐中下毒的杀手刺客,将恶意和暴力当成呼吸的杀戮机器。无声无息的潜行是他们的老本行,即便安装了同样精于此道者的脑,眼下这些猎杀型依旧还是尚未度过磨合期的婴儿,在彻底适应新身体之前,深植在脑子里的技能和经验还无法得到有效发挥。

    以对方丰富的经验,一旦交手,一定会看破这一点,再加以利用进行反击。

    既然如此,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设下陷阱便是。

    对方难以察觉的不光是猎杀型的位置,对猎杀型的数量也是一无所知。

    以此为前提,将猎杀型分为两组,一组持续高速移动牵制目标,另一组慢慢进入潜伏阵地,最后同时展开集火攻击,如何?

    结论是可行性极高,是数个作战方案中实现概率数值最高的。

    于是,隐去身形的猎杀者们开始行动了。

    由五台近战装备型不断在目标周围高速移动展开牵制,把猎物一点点驱赶向预设的猎杀地,三台狙击炮搭载型和四台近战装备型已经进入狙杀阵位,一个简单却有效的陷阱已经完成,并一点点接近触发。

    相信用不了多久,战斗就会结束,而“他”很快会被分配新的任务,奔赴下一个战场吧。

    化为电子信号的叹息还未在冰冷躯壳里消散开,视野的一隅极速扭曲了起来,一个粗犷的声音沿着数据链传入与下级共享信息的情报处理终端里。

    “为了收拾一个老头一个小孩还这么大费周章,真是辛苦你们了,石头渣渣们。”

    满是胡渣的疤脸在光学镜头前狞笑着,迟了一瞬后,“他”才理解了其中的意味。

    被发现了。

    电子信号产生的瞬间,已经体验过一次的死亡再次压迫过来。

    冲击精神和物理上的双重冲击同时沿着战术数据链灌入脑髓,巨大的拳头和无边的黑暗成了三号机最后抓捕到的画面,随即一阵盲音杂讯传来,紧接着彻底沉寂,界面中代表三号机的绿色标识被红色的“lost”覆盖。

    爆炸的闪光和轰鸣姗姗来迟,黑色烟柱冉冉升起那是三号机内置的液氧被诱爆产生的爆炸。

    无法理解突发状况,也无从判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过这些不是“他”的权限能够处理的问题。

    专注战斗这就是他被赋予的存在意义,仅此而已。

    战术范本变更。

    启动突发应对范本b4。

    立即开始歼灭。

    牵制小组的剩余机体一拥而上,设伏的小分队也立即前往支援。

    全力疾驰的猎杀型甚至无法用肉眼和电子仪器追上其背影,呼吸之间四台猎杀型便完成了包围网,鞭子一般的特制高周波刀刃一边发出震动的噪音,一边对准神父挥下。

    通过输出高频震动破坏物质结构进而切割物体的高周波刀刃,只需轻轻一碰,多么坚固的装甲也只会被一分为二。人体被那种东西碰到,即便没有当场毙命,承受过高热和高频震动之后也会因为剧烈的疼痛当场休克甚至发疯。

    被八条看不见,就算看见也无从回避的高周波切割刃包围,生还的可能性为零。

    然而,这看似公允客观的计算结果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在人类的执念,还有执念和矜持引发的奇迹面前,就连科学也不得不修正预测的基准。

    “啊啊啊啊!!!”

    钢拳用力砸下,液体金属防护层爆发般四散飞溅,框架如同遇上铁锤的蟹壳一般被砸烂,内藏的液氮和液氧化作白色浓雾,顺着外泄的压力释放到空气中,即将抵上男子身躯的高周波刀刃抽搐般的扭动了几下,最终无力垂下。控制刀刃震动的回路闪过一阵火花,剧烈的爆炸彻底消去了猎杀型存在的痕迹。

    就在同一时间,被键刃贯穿核心的剩余三机也发生了爆炸。

    火焰照亮了男子高大的身影,那犹如铁塔岩石一般的巨躯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仿佛一座黑漆漆的山峰。无论风吹雨打,无惧日晒雨淋,一直在矗立在人们眼前。

    然而不知为何,那个总是溢满狂热和杀意的笑容此刻却未出现,沉默严肃的表情,以及带着一点点温柔和怜悯的眼神,让这个如同战斗机器一般的男人蒙上了一层人情化的色彩。

    “再见了,吾友。永别了,无可救药的傻瓜们。安息吧,虔诚的猎犬兄弟们。”

    男子用仅存的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坚毅的声音在荒野废土上扩散开来。

    “请你们稍等片刻,在前往地狱的路程上,我绝不会让你们孤独寂寞。”

    那个酷似伤感的面孔,看上去并不显得突兀。

25.死线(四十三)

    夕阳即将没入地平线下,血红的光晕在即将降临的夜幕上留下仿佛能滴出血的伤痕,战场一片死寂。

    人的肢体,“军团”的残骸铺满了战场,发黑发褐的血与艳红如彼岸花的核心交叠在一起。天与地皆被红与黑的地狱之色涂满。

    “圣哉,圣哉,圣哉。尘归尘,土归土。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赐给他们永恒的叹息,也让永续的光芒照耀他们(“三圣颂”和“羔羊颂”中的部分歌词。)”

    庄严的祷告随风飘散,由漆黑转为灰暗的晶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飘散,头部感知器的晦暗红光忽明忽暗。

    真是不好意思,到最后还要这么麻烦你。

    寄宿于指挥机内的亡灵发出垂死的苦笑,即使落魄至这般田地,能在最后的最后的,由最敬仰的同事送自己走完最后一程,哪怕是没有涂油式,没有亲人陪伴,也没有告解的凄惨葬礼。对已经成为亡灵大军的一员,注定要在战场上永远徘徊下去的可怜虫来讲,这已是极致的奢侈了。

    风化的速度在加快,闪烁的红光缓缓熄灭,隐藏在保护层下的脑即将显露之际,安详幸福的信号颂出男人沉入永眠前的遗言。

    由你……来葬送……我们……太好了……

    “……不用客气,我也很快要到大家那里去了。”

    平静的道了别,安徒生神父脸上的温柔褪去,鄙夷的侧脸转向空无一物的一侧。

    “那么,满足了吗?全程坐在特等席上看着由你一手导演的戏码的三流导演先生。”

    “满足?”

    撤去光学迷彩,一台猎杀型歪着脑袋用平静到不像疑问的语气问到:

    “你这个问题太空泛,到底怎么才能算满足?”

    所谓满足,是阶段性的一时的感情。达成某一阶段的目标后,通过成就感刺激脑神经释放出各类化学成分在脑内形成幸福感。这一生理和心理的奖励机制就是满足的真相。很快幸福感会冷静退却,为了渴求更多更刺激的幸福感,人们会去追求攀登下一个目标。

    人类因此进步,社会因此前进。

    这也可以说是进步的真相在永无止境的**推动下,不断的索求和征服。

    对已经攀登至所有生物梦寐以求的顶点,达到“完美与永恒”这个终点的存在,还有什么是值得追求和探索的呢?

    “是你的话,应该明白才对。比起所谓满足这种廉价的情感,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对安徒生神父而言,能否完成任务这一结果最为重要优先。

    对一手导演这一幕惨剧的李林来说,确保大战略顺遂进行的前提下,能否通过促进罗兰的成长来获得重要的数据,促成可被验证、再现的最终答案出现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战略目标已经全面达成,现如今只是利用“军团”和查理曼.教会联军的残党做一些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放手去做的试验,充分论证一下过去的构想和理论,根据实战反馈的数据进行检讨后,对今后的计划作出相应调整与修正。

    “军团”的进化和大规模战术运用的验算;

    攫取人脑后对“军团”战斗力的提升水平;

    人脑的运用不足和优化解决方案;

    替代人脑的人工智能开发可行性预案;

    诸国在“军团”压倒性力量面前的反应;

    奇迹使用者通过深层集体无意识感知人脑搭载性的原理以及对应策略

    ……

    这些都是和平时期没法放手去做的事情,只有在这个莱茵战线上能尽情试验,就算事后有人对此抱有质疑,又有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愿意跳出来为了一群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死人来赔上自己的性命呢。

    “‘这是战争,所以没办法’、‘查理曼和教会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是神明的意志’人们总是会为自己的无力与袖手旁观寻找理由的。只要毁灭的风暴不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谁都可以心安理得的见死不救。”

    “是啊,人类就是这样不可救药。”

    安徒生发出一声叹息。

    不可救药的人类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无数次深刻领会到了。

    怎样诚恳的劝说也好,如何虔诚的祷告也好,再怎么不厌其烦的引导也好,甚至不惜降下暴力的铁锤,以血洗血也好。人类始终没有改变,一切丑陋,一切痼疾依旧存在。

    可就算如此

    “利用人类的恶将自己的恶性正当化,你不是更加不可救药吗?神意代行者阁下。你并不是什么神明使者,你只是一台执行母神意志的暴力机器,一个可悲的怪物。”

    “这话说得……简直就像是在怜悯同类。”

    “同类?这个词用得真是秒。是啊……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觉得你其实非常耀眼,强大、致命,最重要的是你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没有任何怀疑,一心一意的执行着你被赋予的使命,将那当做绝对且唯一的意义。我……曾经很羡慕那样的你。”

    吾愿成为神之刀刃,一柄仅仅用来承载神罚的刀刃。

    若出生便是一阵暴风该多么美好。

    若生来便只是个威胁该有多好。

    若只是一颗炸弹,该多么轻松。

    不再作为人,不再拥有自我,不再思考,仅仅用于承载神之力的容器。

    身为名副其实的“虔诚的猎犬”,这恐怕是孜孜不倦追求的终极理想吧。因此在他们看来,李林正可谓理想的终极具象化,会羡慕甚至憧憬,可说是理所当然。

    看到自己的理想以具体的形态出现在世间时,哪怕是以敌对立场相遇,安徒生神父还是禁不住有感动的感觉。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我追求的理想,长久以来梦想的终点。但是啊……看了你的‘亡灵大军’……不惜摘取别人的脑子放进自己身体里,只为追求更高效率的杀戮,我明白了。我终究没办法变成跟亡灵一样,我没办法舍弃自己,没办法舍弃原本的亚历山大.安徒生,变成凭藉信仰或别的什么来超越人类的群体生物。”

    自我曾几何时这是安徒生最为头疼的东西。

    曾经痛恨自己的个性。拜过于强韧的体格和骇人的面容所赐,每个人都不敢接近他。即使想要跟别人好好相处,也只会让对方心生恐惧,就像是被黑道逼到小巷子里敲诈的可怜人一般,一边哆嗦着掏出钱,一边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乞求他不要伤害自己。就连双亲都对他毕恭毕敬,亲子之间最基本的关系都荡然无存,遑论沟通。

    于是,安徒生选择加入教会。如果是全能的母神和同样具备虔诚信仰的教友兄弟姐妹,应该可以接受他吧。

    之后,在教会里他也确实感到了一定程度被接纳的感觉,虽说只有一部分人伊斯卡略的同伴,孤儿院的孩子和嬷嬷对安徒生来说也是莫大的慰藉。为了守护信仰与容身之处,他甘愿成为承载神罚的一件武器。

    可是看到了李林和“军团”后,这一信念却剧烈动摇,甚至崩塌了。

    所谓成为“承载神罚的武器”就是变得连人都不是,更进一步,成为代行神意的代理人,也不过是神手中的兵器有了人的样子而已。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没办法舍弃自我和个性。明明那么厌恶自己的个性,最后还是无法舍弃它。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亚历山大.安徒生。我自己这么决定了。”

    安徒生神父耸耸肩。

    对这多少有些意外的回答,猎杀型送上带有苦笑意味的疑问。

    “为此不惜悖逆教皇的命令,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

    “决定不再舍弃自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教会也好,伊斯卡略也好,甚至包括你也是,其实都不适合去扮演神明这个角色。因为你和我们做的事情其实是一样的,也就是将所有人都规格化。从地理、政治、精神层面将所有人统一,然后畏惧、憎恨、蔑视、消灭一切不符合规格的人或组织。这种事其实到哪都一样。差别只在于那是一般常识,意识形态或者对教义的信仰。最终只是成为一个肥大、僵硬,只为自保和维持秩序,不断践踏少数派和弱者的组织。”

    “所以你决定将赌注下在一个孩子身上,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谁知道呢。可能是憧憬年轻人奋斗的模样,也可能是憧憬年轻人创造奇迹的遥远未来。不过呢,最重要的是,看到梦想是孩子的特权。而在孩子们从梦中醒来,被残酷的现实打垮之前,保护他们的梦想……那是大人的任务以及特权。”

    结晶化的小指从手掌分离,在地面上跌的粉碎,仅剩的三根手指夹住两柄键刃。一阵晚风吹过,破烂的大衣下,断臂截面处,随处可见黑曜石般的结晶。

    “然而美梦最终必定会被现实无情的打垮。与其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不如一开始就承认现实,放弃可笑且虚幻的梦想。不能理解这一点的,不论是你还是他,终究只是一群爱做梦的小孩子。”

    猎杀型抛下笃定的断言。

    黑夜中点点红光闪烁,无边无尽的“军团”气势汹汹地朝安徒生涌来。

    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红色繁星在黑暗中攒动,安徒生桀骜不驯的笑了。

    我一直以来,到底是被什么驱使着呢?

    心头涌动的这份情绪到底是什么?

    如果打从心底相信这个世界没有死亡,没有悲惨,只有无尽的幸福……那么我愿为之祈祷,祈祷这一刻永远的持续下去。

    十五分钟后,亚历山大.安徒生神父战死。

    一直到最后,这个男人没有被任何敌人击倒在地,他是用尽奇迹后,站着化为盐柱的。

25.死线(四十四)

    格里高利四世第二次品尝到了彻底败北的滋味。

    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不容辩解和反驳,就连悲鸣哀嚎都有气无力如此彻底的败北。

    其实,早在圣都在“第三次冲击”的虹光之下崩塌时,他就应该认清自己乃至人类,不可能和那种甚至能决定物质形态和自然法则存在定义的怪物为敌。向更甚地震海啸的天灾举起反旗,这甚至无法被称为无谋,说成是自杀都会让人觉得凄凉。

    教皇和一众干部及诸多的信徒之所以能坚持走到如今的地步,而不是因绝望而崩溃或自杀,里面的原因有很多,譬如错判形势,譬如代代相传的惯性僵硬思维,譬如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拼死一搏的心态,譬如圣职衣不合时宜的成功带来的过剩自信……但如果要说铸就他们失败的最大原因,恐怕“教会从未失败过”这一条难辞其咎。

    国家博弈也好,政治势力纷争也罢,甚至是教派之争,说到底都是权力的游戏。在以身家性命为赌注的赌局游戏中,失败即意味着死亡。能够排除众多竞争者,一路坐上宗教领袖的宝座,引领教会在纷乱的时局中游刃有余。直到遇上李林为止,教皇和教会从未在真正意义上品尝过失败的滋味。

    他们其实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在一路走来的过程中面对选择时不断回避失败的选项罢了。

    当然,说“并不特别”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总能回避失败的人也只是极少数。能够不拘泥于常识,面对突发状况也能迅速转换思路,在绝境中找到一条生路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不会输”未必代表“胜利”。在人生的棋盘上展开权谋博弈的游戏里,只要没死就不能确定败北;也就是说就算被逼到了极有可能败北的困境里,只要使出下一个手段的话,一切就不会在该处结束。

    一旦认定自己输了,败北便确定无疑。

    所以……朗基努斯之枪的败北,还有之后面对“军团”的蹂躏,人类束手无策的光景让教皇感到茫然的时间极为短促。

    当前最重要之事是尽快脱身。

    想明白这一点,教皇猊下立即在心腹们簇拥下进入事前准备的地下密道。

    只要还活着,总会还有机会,总会有“迎来转机的下一次”。他们现在必须分秒必争的离开这个满是亡灵和死尸的地狱。幸好教会的影响力尚在,只要赶在尖耳朵们做出多余的事情之前,尽快召集忠实追随者,将教会核心骨干力量潜藏入地下。随着时间推移,教会将积蓄起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到那时,教会一定会成功,“人所支配的世界”一定会实现。

    “到底还差了什么,到底还少了些什么……”

    在黑暗狭长的甬道中快步疾行,勉强抑制住惶恐恼怒的大脑快速盘点着策略,干部的候选人选,微微颤抖的嘴唇小声叨咕着。

    “对,首先要……”

    “你想去哪里?猊下。”

    一个阴冷又轻蔑的嗤笑截住老人的自言自语。

    “不行哦。钻牛角尖可不好,你差不多也该学着死心了吧。堂堂教皇成为教会残党的残党,腐朽的老人成为组织覆灭后留下的最后一人。这笑话真不好笑,连笑点都找不到。”

    婀娜妖艳的曲线轮廓自黑暗中浮现,隐匿在黑暗中,艳若虞美人,毒如罂粟般的笑容说到:

    “少了什么?还缺什么?就算再给你们一千年时间,也找不到答案的。明明就是不可能,纵然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结果。反复持续滑稽的表演,最终只会展现出滑稽的样貌。现在闹剧结束了,表演滑稽戏的小丑也该退场了。”

    “你……”

    见识过众多大人物,从眼前走过的穷凶极恶之徒也不计其数,面对各种危机亦不变色。

    此刻,包裹在华丽外衣下的老朽躯体颤抖着。

    仿佛在知性分析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之前,精神和身体已经知道来者何人,并为此深深恐惧一般。

    昏暗的照明灯光下,漫步逼近的人影拢了拢长发,妖艳的笑容似乎正在享受地下浑浊的空气一般。

    然后,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向一众惊恐紧张的男子们抬起。

    地道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声。

    在这里的大多是以战斗厮杀为生之人,没有一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善男信女,只要认定面前是目标,就算出初生婴儿,他们照样会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此刻,这些无血无泪的杀戮机器却如人类般屏息了。

    就连年逾古稀的教皇也不例外。

    在连古代贤王也要为之拜倒,不惜堕落至亲手奉上先知的首级也渴求观其一舞的美貌面前,还能保持正常才是异常。

    微动的嘴唇中带着悖逆和亵渎,看一眼便会被夺去重要东西一般的美貌。

    “你,难道是……”

    “这场战争,你们的夙愿,王太子的野心,查理曼陆军军部的妄想……所有一切全是一出仅限今天一天集体上映的闹剧。每个人都被分配到了他应有的角色,拼尽全力的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你们真的很努力,表演得也很出色。既然从头到尾你们都表现的很出彩,最后的退场要是失常,不但会降低整场演出的水准,还会给观众们添麻烦,所以就由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柳叶般的眉头很为难似地皱了起来,唇线却犹如不知名的怪物般裂开,朦胧又残酷的吐息溢出嘴唇外,血红色的眼瞳映照出男人们苍白的面孔。

    似乎对人们举刀相向的行为打心底感到可笑的样子,妖女颤动肩膀。

    那是,过分压迫心脏的动作。

    如流动般的表情、懒洋洋地举起一根手指的演绎,对于如何才能使人感到恐惧同时又不至于因为恐惧而麻痹或崩溃的手法,妖女了如指掌。

    不,纵使举止中没有任何意图,妖女的存在感依然庞大。

    一举一动,都会夺走见者的目光。

    一言一语,都会消磨听众的神智。

    然后,妖女将冰冷的视线射向对面,指甲遮在朱红的嘴唇上,弥漫着血腥味的低沉声音染上夜幕。

    “汝等千年来的辛劳,五百年来的背叛,现在于此时此地给予对等的犒赏。”

    将对方的一切予以否定的声音说到:

    “以母神之名,赐予汝等平等且永恒的死亡。”

    那是宣告无人能从地狱生还的嘲笑。

25.死线(四十五)

    一骑当千,以一敌百。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并不算少见,对拥有绝对数量优势的敌军放出豪言壮语的猛士也绝不鲜见,诸多伟岸高大的身影之中也不缺乏女性的身影。

    可就算如此。

    众多豪杰英雌之中并不包括一介毫无武装,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对着一群杀戮机器,以玩弄猎物般的语气宣布“我要杀光你们”的案例。

    从古至今,唯有此刻一例。

    这太疯狂,太过非现实,甚至无法让人将此当成笑话之外的事情来对待。除了一笑置之,人们想不出其它对应。

    现场的当事人却没办法将这番话当成恶作剧或是开玩笑。

    面对拦在前方的神秘女子,护卫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最高等级警戒状态,淡漠的表情怎么也遮盖不住赴死般的决然以及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仿佛眼前并不是一名妖艳婀娜的女性,而是正和什么巨大的魔物对峙一般。就算架起刀剑魔杖,就算穿上圣职衣,对面的魔物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将他们粉碎一般。

    这不是什么比喻,只是如实的陈述状况。

    对面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反抗也罢,哀求也罢,对他毫无意义。

    仿佛是理解了残酷的现状,又像是自暴自弃一般,老人咆哮了。

    “闹剧?你说这是闹剧?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就凭你这个没人指挥就什么都干不了的傀儡娃娃吗?!!”

    几乎可以称之为爆炸的怒吼在地道内回荡,正面承受着老人的滔天怒火与斥责,妖艳的身姿动也不动,红宝石般无机质的双瞳倒映出气急败坏的苍老面孔。

    “没有自我意志的牵线傀儡,神用于铲除异己的刀刃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你也不过是用过就丢的消耗品罢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也会被新的替换品踩在脚下!然后被一脚踢开,就像用完就丢的破抹布一样……!!!”

    潮红的面孔不断喷射着诅咒和怨毒,或许因为话语里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或许那是面临死亡时,剥离一切伪装后的吐露心声。话语中有着让人不得不正面那些残酷感悟的力量,身处相似立场之人,更是无法逃避血淋淋的言语。

    自己的未来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当某一天自己被认为不再被需要时,自己会面对怎样的命运?当有了能够替代自己的人物时,他会不会成为今天的自己?

    只要是人,拥有独立自主意识的人,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些问题,也很难不为之动摇。

    然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迥异人类的存在。

    “……所以呢?”

    毒蛇一样冰冷话语趁着老人喘息的空隙,钻入人们的耳朵里。

    “派不上用场的废物,挖墙脚的蠹虫,连交代的事情都无法完成的垃圾,被主人一脚踢开的丧家犬这些‘不被需要的垃圾’被处理掉,根本是理所当然吧。”

    一句话就浇灭了教皇尚未吐尽的怨言。

    不行。

    根本没办法沟通。

    双方的视点和价值观差太远了。

    那些话或许能打动同样拥有独一无二自我的人类,但是却绝对无法打动在战场上被磨得光亮的血刃。

    对于人类来说,每个人都是无可取代、独一无二的;

    对兵器来说,没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不等教皇从沟通失败的挫折里转圜过来,意料之外的痛击打了过来。

    “圣女冕下呢?”

    “谁知道,我们是分开行动的。或许已经跳出包围圈了。”

    凌冽的红瞳扫了一眼故作镇定的男人们,恍惚喘息般的冷笑从狰狞的笑容里溢出。

    “您编造谎言的水平和您的幽默感一样拙劣,您该不会以为到了这地步,你们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原本双方在情报战上就不是一个水平,教会各种秘密源源不断的通过鼹鼠和管道泄露到亚尔夫海姆那里去,就连圣职衣这种高度技术机密都被防卫军掌握的一清二楚,可以说教会在情报战上早就完败得一塌糊涂。等到“军团”出场,将教会技术员和负责机密事项人员的脑纳入战术数据链之后,教会仅剩的、最核心也是最危险的秘密也曝露在李林面前。

    尽管教会对相关信息进行了近乎病态的保密处理,从那些大脑中取得的信息也只是只言片语的碎片,但已经足够让李林描绘出教会最高机密的大致样貌了。

    最早的突破口是一位档案记录员。

    这位年逾不惑的记录员出现在战场上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说为了确保圣职衣之类的装备稳定运行,让技术人员上战场还情有可原,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记录员上战场,还在其身边配备身手不凡的护卫,显然不是看他不爽,让他去战场上送死的。

    “耗费了一点力气,取得该人的脑,对其记忆进行探索解析后,发现这个人记录的东西既不是战争历程,也不是物资输入输出的账目。保存在他脑子里的……该怎么说呢?硬是要说的话,那是一份病历记录。”

    妖女的笑容变得更加深邃,与之相对,教皇堆满褶皱的额头上正不断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犹如盛开的妖异花朵一般,甜蜜且致命的声音振荡教皇的鼓膜。

    “那是关于某个特殊家系女性成员的病历记录,溯其源头,可以一直追寻到五百年前,由某位杰出女性的烦恼、迷茫与雄心壮志所引发的一个猜想,然后由此引发出一系列的实验、论证。拜这份病历所赐,一个长久以来被人们忽略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为什么姬艾尔圣女和狄安娜修女这对孪生姐妹从未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过,别说公众场合,就算是私人性质的聚会,她们也不曾出现在同一个舞台之下’。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她们是双胞胎,同时也不是双胞胎。她们是寄宿在一个身体内的两个人,是教会所准备的通道,为了突破那位大人筑起的障壁,从我们立足的世界通向一切终结与起始之处而精心锻造的矛盾螺旋之桥。”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如岩石般在威压下巍然不动的老人向后倒退了一步,苍白松弛的面部肌肉剧烈颤抖了起来。

25.死线(四十六)

    惊慌错愕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下一次呼吸时,老人已经恢复了平静。

    “唉呀,这还真是有趣的余兴节目。”

    老人拍着手,一脸慈祥的笑容,就像是遇上孙儿的恶作剧,不得不报以苦笑的老人家。

    “你是想要缓和刚才我那通批评造成的尴尬气氛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切入点。不过你编的故事有点太过头了。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不然有人会当真的。”

    理所当然的态度,自然而然的笑容,旁观者几乎就要相信事情正如教皇所说,长发妖女所说的全都是“开玩笑”和“编故事”。

    没错,那些事情超出人类的常识和理解范围,说的越多越是没人会去相信。与其一一加以否定,不如放任对方泄露情报,只要在某个时间点介入,进行情报操作,强化人们“这是胡言乱语”、“不切实际的妄想”的印象即可,到最后也没人会去相信。

    只是……没必要在这时候特意加以否定吧。

    微微颤抖的声音,发抖的双手,手心的汗水……这些反倒是证明了

    那个妖女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人类所有的智慧都是围绕着两个大命题展开的。”

    毫不理会教皇僵硬的笑容,妖女再次轻启朱唇说到:

    “‘人类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世界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简言之,对自身及世界的探寻及认知乃是所有智慧生命孜孜不倦追求的终极命题。而这两个终极命题最后都会延伸向一个方向。

    “一切的起因,一切的结果,终极的真理与知识‘根源之涡’。”

    从何出来是为“因”。

    到何处去是为“果”。

    万物皆为因果循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产物,也是巨大循环洪流的一部分。追溯一切因果的起始与终结,最终都会指向“根源之涡”,也就是神秘学里所说的“阿克夏记录”。

    根源之涡是所有的“因”,各种现象起始之处。同时也是所有的“果”,从根源分化出的无数支线分流最终会回归根源的海洋,所谓因果其实是互为表里的一体两面。因此以存在来说,抵达“根源之涡”即是获得了“终极的知识”。但即使是终极的存在,仍然是有限的,因此这只是为了便于理解而产生的说法。

    抵达根源之涡的人会因此掌握世界万事万物的根本因果与法则,其全知全能,亦知晓过去未来,只要其有那个意思,随时随地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修改世界的格局与秩序,换言之就是创造新世界以及毁灭旧世界。

    “简直就像神一样……不,应该说凌驾于神明之上。要知道,神明其实也只是为了保障‘根源之涡’能正常运行而设下的安全装置。”

    星球自身为了延长生命的意志;

    智慧生命为了回避灭亡的集体无意识;

    这两者的最终目的都是延长现在的世界,避免自身的灭亡。因此当有试图抵达根源,可能造成现在的世界灭亡的因素出现时,两者都会加以消灭或阻拦。有时候是星球意志派出的怪物,有时候是集众人祈愿成就伟业的英雄,有时候是一系列突发因素叠加后的意外……总之,想要抵达根源之涡,必须先突破这两大抑制机制。

    “教会最初注意到这套机制,是在五百年前,当时的教会已经对屈居第二的状况心生不满,苦于缺乏能与神明对抗的力量,他们也仅仅停留于抱怨的程度。在母神的命令下,教会依然尽心尽力的辅佐历代神意代行者,其中即包含政治、经济、军事层面的支援,也包括技术上的。时任圣女的露娜.尤斯缇萨这位就算用我的标准来评价也是百年一遇的才女正是负责相关技术开发工作的研究主导者。通过她的研究,教会开始了解奇迹之力的原理,并且开始尝试接触‘根源之涡’。”

    露娜.尤斯缇萨。教会创设以来的稀世才女。各种魔法术式的研究不必多言,令人惊异的是她也精通机械工程、数学,并且对心理学也有相当不错的造诣。她所遗留下的功绩,如今在教会随处可见。

    例如圣职衣的基础原型设计;

    例如解析圣职衣资格使用者的条件;

    例如大规模战略攻击术式的开发构想;

    这些作业并不全是这位天才凭一己之力独自完成的,不过她确实在其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其中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莫过于对“奇迹发生原理”的解析,以及对“集体无意识”的研究。

    最初,露娜.尤斯缇萨只是想弄出一套类似战场情报支援系统的术式架构。

    那位圣女阁下敏锐地察觉到情报传输速度对战场走向所产生的影响,传统的接力式信息传输费时费力,常常好不容易传递到前方的情报早已成了过时信息。受限于组织结构和技术水平,就算想提升信息传输速度,也无处可着手。

    为了改变这一不利局面,圣女试图构建出一种全新的,不必借助纸笔,就连通讯术式都不需要的便捷通讯系统。不过和发明无线电的马可尼、发明电话的贝尔不同,露娜.尤斯缇萨并未借助脉冲信号,她所盯上的是心灵感应。

    双胞胎之间经常会存在神奇的感应能力,譬如当一人受伤时,另一人在同一位置也会出现伤疤。能够感应到彼此的思想和情感波动的案例更是屡不见鲜。

    那位天才圣女试图解析这一奇特现象,然后通过魔法术式的形式使其能够普遍实现,最终打造出一种高效的即时通讯网络,让前线与后方能够即时的共享所有信息,甚至实现知觉共享,能够最直接的获取现场第一手信息。

    “经过持续不懈的研究,露娜.尤斯缇萨提出了某个假说所有人的精神在最深层部分是相连的,这个最根本最深层的精神集合体就像一个巨大的植物球根,个人的意志与精神其实是这个球根向外界伸展的触须,当个体死亡时,触须便会返回球根。而这个球根正是全人类的精神与智慧集合。而神意代行者引发的奇迹,正是通过这个集全人类的深层意识而成的球根所触发延伸出来的现象。”

    严格说来,这并不能算是理论,充其量只是一种近似玄学的见解。与著名心理学家卡尔.荣格关于集体无意识的阐述相比较,双方的差距简直不可以道里计。不过对当时极度渴求力量打破现状的教会,就算是这种未经验证的假设也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他们就像相信道听途说的故事逸闻,跑去挖掘遗迹的考古学家一般直接开始相关人体实验,而实验的成果着实让教会感到欢欣鼓舞。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教会开始圣职衣的研发工作。与此同时,受到鼓舞的教会开始向更高阶段的目标迈进也就是验证露娜.尤斯缇萨另一项假说根源之涡。”

    睥睨再也无法掩饰惊慌失措的教皇,妖女极为愉悦似的扭曲朱唇。

    “正是从那时起,闹剧与悲剧的序幕被拉开了。”

25.死线(四十七)

    科学也好,魔法也好,作为一种技术体系,其最初的起点都是根植于最简单的经验法则之上的。通过长期的积累,理论验证,实验比对,实际检验,数据收集……等等繁琐的流程之后,一种理论才能从构想进入现实。这个过程无法省略,也不可逆转,所谓技术进步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哪怕你是旷古绝今的天才,最终也无法跳脱这一铁律。

    作为稀世的才女,露娜.尤斯缇萨是个杰出的理论家,在实验方式方法上也有许多独创及前瞻性的见解。可她一样无法脱离铁律的桎梏,加上当时的理论和设备环境所限,她所采取的试验方法在今天看来不但没有任何前瞻性,甚至还让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当时的医学、生物、心理学都还在非常原始的阶段嘛。即便提出了跨时代的超前理论,手头上也就只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老古董,除了将就一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在教会高层的催促下,那位天才圣女冕下开始用粗糙又随便的手法进行人体实验。”

    嘴角扬起优雅的弧线,平静无波的红瞳里没有一丝笑意,如同染满鲜血镜子般映出怒目而视的少女。

    双手轻轻一拍,黑发红眼的恶魔冷笑到:

    “别摆出那种‘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别人’的眼神,姬艾尔圣女冕下。我们双方都没少干这类事情从人贩子和孤儿院购买‘志愿者’,用手术刀和骨锯切开头盖骨,用各种手段刺激脑组织,观察和记录各种反应。近距离看着实验对象一点点失去身为人类的一切,最终成为一堆枯骨,或者干脆消失在焚化炉里。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有谴责别人的资格吗?”

    “有没有资格,那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决定的。不过”

    姬艾尔蹙紧眉宇,以仿佛要吐出来的语气说到:

    “你那把别人都当成傻瓜的说话方式,真的让我不敢恭维。”

    “那还真是抱歉。”

    歪了歪脖子,李林再次将话题拉到原本的轨道上。

    “活着的人去接触集体无意识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说实话根本和自杀没什么分别。在没有系统理论的前提下,为了找出一条安全便捷的蹊径,只能通过人体试验一点点去摸索。虽说不人道,但从技术角度来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就算是有详细缜密的理论支持下诞生的药物,在实际投入市场销售之前也要经过大量的临床试验,通过之后还要经过小批量的测试销售,根据回馈反应,最终确定这种药物确实是安全且有效后才能大规模投入市场销售。

    那么换成只凭经验法则,通过血腥的人体实验来摸索通向更高层次存在之路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答案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这是必然的结果。

    想要弥补理论层面的缺陷,唯有扩大试验规模和层级,通过增加基数来弥补差距。用这种粗暴且效果存疑的方法去进行尝试,试验对象的死亡率以及尸体增加的速度可想而知。

    “所幸,那些牺牲者并没有白死。凭借大量实验数据,理论得以进步,最终圣职衣的基础理论得到确立。如果继续下去,圣职衣很可能会提早很多年出现。然而就在完成圣职衣的基础理论设计之后,那位稀世天才露娜.尤斯缇萨圣女冕下在一场事故中丧生,导致整个研究陷入停顿。之后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走上轨道。”

    李林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仿佛惋惜般的表情。

    下一瞬间,惋惜与惆怅化作了狰狞的冷笑。

    “正式记录上是死于开发新术式过程中的意外事故,可实际上,那位天才是自杀的。”

    再怎么铁石心肠,再怎么用“此乃大义”来说服自己,再怎么装作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和惨剧视而不见。人终究是人,拥有自我意志和心灵的生物。经历了最初的恐惧、震惊、反感之后,情感与心灵渐渐趋于麻木这是心灵的自我保护机制,如果没有这层名为“麻木不仁”的甲胄存在,在日复一日的噩梦和良心谴责中,脆弱的心灵早就崩溃了。

    可“麻木”就像麻醉剂一样。麻醉剂只能暂时阻隔神经向大脑传输神经信号,让人暂时无法感受到痛楚而已,并不能真正改善病症,长期滥用麻醉剂还会成瘾,让身体加速崩坏。同理,长期沉浸在麻木中的心灵并不会真正得到治愈和救赎,只会慢慢的腐坏,直至死去。

    完成了圣职衣的基础理论和原型机构设计,露娜.尤斯缇萨也迎来了心灵死亡的日子。

    拖着残破不堪的心灵,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该是这样的”,稀世天才将潜入深层意识领域的魔法具戴到了头上,将同步率开到最大

    个人的精神乃是集体无意识向外界伸展的触须,潜入集体无意识领域的深层,与整体意识深层同步的结果便是无法区分自我,成为意识之海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容器里。

    换言之,既是死亡。

    提出了那个理论,并且主导了诸多实验的自己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怀抱着这种想法的圣女,以最痛苦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以结局来说,那还真是凄惨的末路,也难怪教会不想记载进正式的档案里。再怎么说那也是自杀,堂堂圣女居然违背教义,浪费神所赐予的生命,这种事怎么可能让大众知道。于是相关真相被隐瞒下来,一切以‘意外’做了了结。”

    然而,一个人的死亡并没有阻止整个教会在疯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其人虽死,其留下的成果和各种构想依旧在不断得到完善。

    一个是利用集体无意识将被众人承认的奇迹和圣人逸闻强行拉倒现实里的圣职衣。

    另一个则是潜入人类集体无意识之下的某处世界万物的根源之涡。

    “作为个体的人类是集体无意识延伸向外界的触须,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则是根源之涡伸展出的触须之一。追溯集体无意识的源流,不断向上逆行,最终将抵达根源之涡这是露娜.尤斯缇萨留下的见解。该怎么说呢,大方向是没错,但是她并未察觉到集体无意识本身也是防止各种改变世界的有害因素接近根源之涡的防波堤。要想通过集体无意识去接触根源,根本不可能实现。经过一系列尝试后,教会也放弃了这一没有前景的方向。不过尝试本身并没有停止,只不过换了个方向继续进行而已。”

    人是集体无意识的延伸和组成。

    集体无意识是世界乃至根源之涡的延伸和组成。

    换言之,作为个体的人类不经由集体无意识,而是通过自我意识的升华直接前往、接触根源之涡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尽管那是在零之后小数点后面挂上许多位的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近乎不可能,可那终究不等于零。

    “于是他们改变了尝试的方向,既然普通人类的脑难以跨越集体无意识的障碍,那么从头开始,制造出一个专门用来开辟通向根源之涡的脑就行了。比起在注定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的的脑上面浪费时间和精力,这样岂不是更加有效?”

    手指缓缓抬起,指着如人偶般精致、端正、秀丽的少女,恶魔诱惑世人堕落般的声音在地下空间内回荡。

    “为了制造出那样的脑,为了取得通往根源之涡的道路,以露娜.尤斯缇萨为范本制造出来,具有双重人格特质的人工生命(homunculus),这便是你们的真面目。”

25.死线(四十八)

    以手指指着女性说话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有时候甚至会被认为是没有家教的表现。即便身居高位之人,做出这种粗鲁行为也难免遭受诟病质疑。

    正面承受这近乎羞辱行为的姬艾尔圣女和随行的护卫没有呵斥李林的无礼行为,连抗议都没有一句。

    李林固有的优雅气质难以让人产生谴责的念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心怀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

    对强大之敌的恐惧;

    对所有秘密遭到曝光,一切都被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

    几乎就要满溢出来,连掩饰都快做不到的恐惧之下,谁还有精力和胆魄去谴责眼前伪装成人形的怪物呢。

    睥睨着话都说不出来的人类们,恶魔甜蜜的声音再次响起。

    “教会的构想是通过双重甚至多重人格相互作用、钻研、升华,经由大脑深处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不会有所活动的领域脑中黑子,越过集体无意识的堤坝,直接接触根源之涡。”

    科幻作品和都市传说中经常会出现“人脑平时只有20%处于活动状态,若能开发活用剩下的80%,能够如何如何”的段子,实际上这只是一种妄想和谣言。即便把电击棒和注射器直接链接上大脑,一边通电一边注射肾上腺素、脑内啡,最终也只能得到一个废人,而不是眼射死光,力大无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星际友人。

    大脑中确实存在任何状态下都不处于活动状态的区域,不过那些是负责潜意识和深层意识领域的区块,而不是什么超能力区域。那些如同埋藏在大脑深处的黑箱一般的区块,正可谓人类自身内侧通向根源之涡的门扉。

    只是知道“门”的存在是一回事,要开启这扇“门”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潜入意识深层领域的风险已经由露娜.尤斯缇萨圣女冕下亲身验证了,就算是钢铁般强韧的精神在潜入深层意识的过程中也会不断与他人的意识融合、消磨,纵然侥幸撑过了深潜阶段,成功抵达根源之涡。其残破的精神也只会被巨大的轮回所吸收,甚至不存在回来的可能性。

    要想跨越这层障碍,势必需要拥有共享链接机能的特殊多重人格精神架构。一方面是为了通过强大、难以分割的精神联系维持自我的轮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保其中一个精神通过深层意识领域,在抵达根源之涡后无法返回的情况下,依然能通过共享的精神联系将接触根源之涡所获的的知识及情报回馈至留在现世的人格,留下宝贵的数据,以此为基础展开改良,最终建立起稳定的通道。

    考虑到以上需求,教会势必需要这样一个特殊人才,或者说特殊的大脑不但拥有多重人格,最好每一个人格都是达到天才或至少是专家级别,并且对深层意识领域、集体无意识、根源之涡有着深刻的理解和研究。

    “满足以上全部条件的素体只有一种,即是用露娜.尤斯缇萨圣女冕下生体组织培养出来的人工生命体荷尔蒙克斯。一切从零开始,从一开始就具备所有必须的素质,只要设备和资源齐备,永远不用担心缺少实验体。即便教会暂时失势,甚至灭亡,存留在你脑子里的成果依旧不会消失。那个研究会随着你的血脉继续下去,直到某一天成功开启通往根源之涡的道路,一举毁灭这个让教会灭亡的旧世界。到那时候,教会也就算复仇成功了。退一步讲,如果能在遥远的未来通过血脉传承者自身的演化提升,通过多重人格创造出全能者的话,‘教会的思路是正确的,最终也成功了’这一现象就能得以确立,教会依然算是成功。”

    啪,啪,啪

    双掌互击发出空虚的赞美,毫无波动的红瞳化为血色镜子,映照出失去表情、仿佛从内至外彻底化为人偶的少女。

    “真是看似光鲜,实则凄惨空虚的人生呐。到头来,无论是知道你真实身份的,还是不知道的,所有人都把你当成一个装置,就连傀儡都不是。一个用来承载各种程式譬如‘圣女’、譬如‘试验体’、譬如执行任务的自动机器的容器。而你自己对此也毫无疑问,亦无抱怨……”

    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气息在耳边嗫嚅,没有温度的吐息擦过耳边,精心梳理的秀发被男子的手指挑起,细细把玩。

    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出声。

    来不及反应,就算反应过来,也没有人敢冒着伤到姬艾尔的风险贸然行动。

    “……从这一点来说,你的完成度相当高,几乎能算是一件成品了。正因为如此,我必须确实的杀死你,抹杀你,将与你有关的一切记录也好,脑髓也好,相关人员也好,全部亲手予以抹杀,不留一点痕迹。”

    所以才不厌其烦的制造出容纳本体意识的分身,远距离遥控操作多处同时进行暗杀行动,为的就是尽可能不引起他人注意的前提下,确保100%完成任务。不然像这种密闭的地下空间,直接注入瓦斯引发瓦斯爆炸岂不是更省事?只有亲自确定每一个涉事人员停止呼吸,每个脑髓都被亲手彻底破坏粉碎烧毁,他才能确定整件事情宣告结束。

    “能得到赞美,我想我应该表示荣幸吧。”

    姬艾尔浅浅的叹了一口气,下一刻,拔高的声调送出尖刻的厌恶。

    “不过,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不光拿别人当傻瓜的态度叫人不敢恭维,那种怜悯同类的语调更是让我无比恶心!”

    锐利的尖啸撕裂空气,在耳边呢喃的邪恶气息在差一点就被斩开前消散,空虚深邃的隧道里回荡着揶揄嘲弄的笑声。

    “我说过了吧,你‘几乎能算是一件成品了’。你所欠缺的部分……为了抵达极致的真理,而被人肆意摆弄大脑的人偶……似乎有什么寄宿在那片空白之中,让你变得迟钝。原本也能成为容器的你,如今已经不完全了。”

    火光无法照到的阴影处传出嗤笑,刀刃一般锋利的肢体从黑暗中探出,八条足攀住墙壁灵活的舞动,一对宛如野兽鬃毛般的长长黑色铁条在火光下悠然伸展舞动。

    “呐,人偶小姐。”

    歪着脖子,顶在蜘蛛身体上的人脸嗤笑着。

    “想要知道死亡的意义吗?”

25.死线(四十九)

    战争结束了。

    得出结论是如此的平静,没有感想,没有波澜,也没有惆怅。

    是因为自己没有所谓的“感情”,所以才能如此波澜不惊的面对这种结论吗?

    是,也不是。

    没有感情,确实不会对事物的开始、变化、结束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一切都是一样的,无论好坏,都只是平等对待的一部分,自己、别人皆为平等,没必要也没理由加以区别和特别对待。

    观察其发展,适当时机介入并操作,使其依照符合预期形态结束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但战争……稍微有些不一样。

    那是存在的唯一理由和意义,那就是全部。

    对……来说,那就是世界。

    所谓“战争结束”这句话,不过是人们一时的祈愿和戏言,一句空洞又虚幻的状态表述。

    “和平”不过是下一次战争开始前的中场休息,是为了下一次战争到来前做好准备所争取的时间。漫长的历史中,和平的跨度远远少于战争,坚持最长的和平也未能突破百年。

    战争才是世界的主旋律以及永恒的命题。

    下一场战争,下下场战争,永无止境的战争。

    战争会一直存在,作为战争的一部分,为了战争、杀戮和死亡所诞生的一切也将随之存在。

    所以,根本没有值得伤感和高兴的理由存在。

    “战争就像拒绝黎明的不夜城,有如没有人想要结束的庆典,不管死掉多少人,破坏多少美好的事物,将多少不可替代之物掠夺殆尽,战争都不会结束。哪怕看上去结束了,也只是换一个形式继续罢了。这首永无止尽的华尔兹,还有得跳呐。”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

    夹杂着血腥味的对话沿着战术数据链传来,昆虫复眼般交错的广域处理界面里,一名面露死相的老人出现在一隅。

    格里高利四世。曾经位居人类阵营顶点的男人,权倾一时,甚至觊觎神权的野心家。如今也不过是个吐着血泡,静待死神造访的垂死之人罢了。

    哪怕将全世界所有的名医拉到他身边,也没有人可以将这个腰腹被一刀两断、肝脏和肺叶多处破损的人从死神手中抢回来。话说回来,他还能坚持着用嘲讽的语气说话,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不,不是算是,那的确是奇迹。

    “圣徒.彼得(伯多禄)的奇迹到这般田地还能发挥作用?只杀了五次,还不足以致命吗?真是麻烦的奇迹。”

    说着同情一般的话语,长着妙龄女子面孔的人面蜘蛛爬近正在再生身体的老者,无数齿轮接驳起来的高周波锁链剑准确的贯穿太阳穴。

    “就是多了这种麻烦的东西,我的工作量都不得不增加了。”

    说话间,高周波锁链剑削掉了头盖骨,反复搅动脑髓,接着又贯穿心脏,切开肋骨,将兀自跳动的心脏从胸腔里挖了出来。

    两条高周波锁链剑缠住跳动的心脏,用力收紧,鲜血与痉挛的碎块四散飞溅。

    照理说,都做到这种地步了,生命力再怎么顽强的人类也该死的不能再死了才是。就像周围正在被人面蜘蛛集团分解的肉块一样,几分钟前他们还是奋力战斗的战士,如今都已经惨遭肢解,成了毫无生气的团块。

    然而

    “没有感情,不懂何为‘执着’的你们是不会理解的。”

    连残骸都算不上的老人翘起嘴角,用老友一般的语调说到:

    “你们……怪物一生,就只有‘打败人类’这一个目标而已。战争对你们来讲,既无喜悦,亦不悲伤,仅仅……仅仅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罢了。”

    圣彼得。救世主十三门徒中的首徒。即使不是信徒,对他的逸闻多少也有所闻。诸多奇迹逸闻之中,最为著名的大概就是鸡啼之前三次不认救世主,以及直到救世主离世67年后离弃救世主交托的羊群之后,才被倒过来钉死在十字架上。

    换言之,其奇迹的表现形式为“不到约定之时绝不会死”的犯规再生能力。

    圣彼得与救世主约定之时是彼得离弃救世主的羊群之时,教皇冕下的约定之时多半是“人类打到神支配世界之时”。

    “真是固执,简直就像是某种诅咒。”

    翻弄了一下肾脏,高周波锁链剑将明显出现衰歇症状的脏器劈成碎块。

    “就算死撑到世界结束,你们也不会等来这一天。”

    这可不是推翻什么假想推论,而是要颠覆已经存在并且被确定的法理和定律,就像突然要否定经典物理学和量子物理学,用一种全新的学说和理论来取代前者,将过去被视为常识和真理的一切全部予以否定。

    换言之,这就是旧世界的毁灭,新世界的创始。

    问题是,要让1+1=3,要让万有引力反转就算天地倒转过来没办法实现,至于血肉之躯的人类打败神以及神明使者什么的,更是荒唐无稽之谈。

    “所以说……你们真是不懂什么叫‘执着’……”

    头部再生完毕的老人嗤笑到。

    “因为什么都能做到,所以不渴求任何,不会产生疑问,不会发自心底的想要改变什么。只要这样就好,无欲无求,只是在原地踏步!”

    那种事情对人类而言,根本无法想象。

    人类弱小,能力有限,不完全,所能成就之事终究有限。

    然而正因为如此,人类才会渴望力量,从无尽的**中产生动力。

    “我们可不是什么家畜,会老老实实地安于被圈养,等着有一天被牵到屠宰场上。管他是神还是什么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从神龛上拉下来,然后坐上那个位子!直到那一天到来为止,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斩断的骨骼和血管也开始再生。

    重新回复红润血色的脸孔如同狼一样肆意狞笑着,似乎被斩成千百块的痛楚与恐怖也随着这一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起来确实会是这样子……才怪。”

    虚空一阵扭曲,年轻男性的声音在地下空洞中回响。

    “复活多少次,就杀死多少次。只要是存在的东西,就必定会迎来毁灭的那一天。从虚无中诞生的东西,最终必然会回归到虚无之中。世界、个人,皆是如此。”

    空虚的声音伴随着空虚的脚步一点点接近上半身再生完毕的教皇,闪烁着血色光芒的漆黑长刀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不祥。

    “那不过是拘泥于理论,基于形而下的见解。就算你能劈开天上的星辰,你也不能断绝人心。”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执着于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呐。唯意志论这种形而上的主观见解,不论任何时候,以任何形态出现都改变不了本质不考虑客观实际情况,认为自己的意志能够决定一切,这种从根本上颠倒了物质与意识之间关系的错误想法,注定会在残酷的物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身穿黑色长下摆风衣的年轻男子从黑暗阴影中现身,与妖女迥异的美貌以同样冷酷的声音说到:

    “就在刚才,你竭力想要保留下来的最后一张王牌也已经陨落了。猊下……不,前猊下,你的希望、教会百年来的夙愿破灭了。”

    “那又怎么样?!就算教会灭亡,我依然能够存在!只要能坚持到最后,胜利依然属于老朽,不朽荣光依然归于圣教会!!”

    “我说过了,那是不可能的。”

    面无表情地说着,一阵“风”掠过空间。

    那并非单纯的空气流动,就在那阵“风”穿透身体的刹那,老人仿佛听到“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还未等战栗和恐惧扩散,正在再生的**组织停止了生长,紧接着,伤口断面开始消失了。

    一如字面意思表达的那样,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构成格里高利四世这个人的形体正在逐渐消失。从伤口开始,如同于太阳下消逝的海市蜃楼一般。

    “这……这是!!”

    “既然物理上没办法杀掉你,那就从根本存在上否定你的存在好了。”

    “这种事情……”

    “高周波和低周波振动不过是附带的功能,‘神意’原本的用途,是用来斩杀存在的基础弦的。”

    神意剑最初或者说原本的用途并不是用来进行物理攻击的,真正的能力“改变物质的存在曲率”,其本质是切断事物的“弦”。

    根据弦理论,每个事物的存在,每个事物在每一秒存在的一点,都可以看成一根在时间轴上的、无限细的弦。

    这条比基本作用力粒子都还细小的弦可以是开弦,也可以是闭弦。

    它从一个奇点产生,延伸向未知的方向。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未来。

    基本弦和环扫出世界线的二维对应物,即称为世界膜的时空径迹;于是世界膜的相互作用方式被认为决定了基本粒子。

    由此可知,我们的世界,是由无数事物组成的无数根弦所汇聚成洪流。

    而神意剑的能力,就是从奇点抹杀这根弦的存在,让一个事物从未存在过,从根本上抹杀。

    哪怕是号称不死不灭,只要人类存在就会不断延续下去的奇迹,只要其确实存在,遵循因果律的循环延续,那就绝无法逃过这柄神意(providence)的制裁。

    睥睨着一边哀嚎尖叫,一边用全身来品尝败北滋味的年老谋略家,李林毫无表情的说到: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所谓希望,其实和绝望是一样的。就算向往,却无法实现。终究不过是一面硬币的两面冠以不同的名字而已。”

    伴随着虚空的话语,老人与他的惨叫一起消失殆尽,留下的,是比黑夜更加深邃的寂静。

25.死线(五十)

    “怪物的一生,只有打倒人类这一个目标……吗?”

    咀嚼着逝者留下的诅咒,无表情的年轻面孔犹如沉默的雕像,任由夜风吹拂。

    那句话,并没有说错什么,尽管失礼且充满恶意,但那确实发自真心,客观上来讲也有其合理正确的一面。

    人与怪物的最大差别,在于目标的有无。

    怪物无论是自然诞生的异常生物,还是通过人为手段制造出来的兵器从一开始,它们就已经被赋予了明确的目标。自诞生之日起,终点就已经在前方等待。它们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审视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更不要说去走出一条崭新的不同道路。它们只是沿着预先铺设好的道路前进,过程中既无努力,也无踌躇和挣扎,只是前进、前进,直至终结。

    人类,不一样。

    就算不能成就什么,有所成就也不能代表什么,他们也会不断前进,不断冲击新的目标,不断设立新的目标,哪怕是与死亡近在咫尺之际,他们依然不会放弃,想着要活下去,想着某个还未能达成的目标。

    这真是……太不合理了。

    没错,人类是不合理的生物。

    从最基本的地方因为自己和他人价值观不同而意见不合开始就已经不合理。基于人种、地域、信仰、意识形态进行区分,还彼此斗争,这样的生物理念已属于极端的浪费。可不仅如此,就连世代之间、个体之间也存在斗争。一面说着以生存为最优先目标,另一方面在设计和行为上却又充满矛盾和不完全,到最后甚至做出挑战神明这种与自杀无异的行为,除了不合理,简直找不到其它词汇来形容人类这种生物。

    从一开始,“别人”自己之外的东西就是没必要的。

    从一开始就只有完美且不会犯错的“唯一”,也就没有之后的不合理与错误了。

    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话,也就不会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去向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伸手,赌上自己的、他人的人生,坚持着无聊无谓的自尊,历经遍体鳞伤的折磨后,最终品尝绝望的滋味。

    到头来,他们所追求的自由不过是能选择能死在什么地方,踏上什么样的道路走向死亡这种虚幻的东西。

    人类,真是不合理的集合体。

    基于逻辑和效率的考量,应该将这些不合理之物尽数排除才是,唯有如此才能让世界以完美的形态持续运作下去。

    然而,世界一直都是以这种形态存在的,事到如今再将人类斩尽杀绝只会让星球本身承受不必要的伤害。继续纠结已经发生的过去也毫无意义,重要的课题是确认当下,并且将未来收束至绝对的线路。

    情况报告。

    莱茵战线残留敌军数0。

    教会首脑人士全数战死。

    圣职衣资格者和相关技术人员全数战死。

    查理曼王国陆军主力部队,全灭。

    罗兰.达尔克及相关者,生死不明。

    诸国的外交系统正在经由各种管道接触,基于对亚尔夫海姆的主权及新秩序的承认,外交折冲正在开展中。

    莱茵战线外,查理曼地方势力正积极与防卫军展开接触,相当部分的地方势力愿意在保留财富和权力的基础上加入新秩序。

    史塔西和外交部门已经开始对相关势力、人员进行甄别,从中遴选可利用的人选。

    形势可谓一片大好。

    所有经过正式法律程序与亚尔夫海姆宣战的敌对势力不是已经灰飞烟灭,就是在逐渐消亡之中。一切正如预料一般,通过一场彻底碾压式的战争之后,人们无论是是否高兴,是否愿意接受,新秩序由精灵阵营所主导,不同以往的国际秩序乃至人们的生活方式、世界观、价值观已经降临,并且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保障下迅速扩展及巩固。

    可以预见,只要李林还在整个新秩序体系的最高顶点掌握着一切,这个秩序就能一直维持下去。经历漫长的岁月之后,所有的认知都将趋同,就连想象力也会受到有形无形的钳制,没人能从中逃脱。

    这正可谓名副其实的“永存不灭的帝国”。

    和这架精细缜密的机器相比,古往今来那些威震四方的大国、帝国都显得黯然失色。

    这是一副足以让任何观看者都望而生畏的画卷,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人们都不得不承认起码在这一刻,这幅画卷是完美的。

    不过

    (生死不明吗……这种模棱两可的报告可不像是你会做出的。)

    与精神直接连接,洋溢着全能力量的声音犹如大钟一般,脑内回荡着带有奇异压迫感的鸣动。

    能够用这种语气和方式与李林进行联系的,不用说,只有那一位。

    全知全能的母神,世界自身的意志。

    只有这位至高存在能够随时随地和李林取得联系,顺带还能用居高临下的语调调侃揶揄他。

    李林对此也没有任何抗拒好不满。

    进入第二形态后,运算处理能力得到了提升,不过在当时的情形下,依旧无法完全监控战场每一个角落。

    第二形态下不止提升战斗能力,为了运用大规模集群部队,应对对等规模的敌人,以及使用矢量波主炮,运算处理能力也得到了相应提升,纵然是舰队规模的“军团”也可以得心应手的操纵。

    但如此庞大的信息处理能力依旧称不上完美。

    处理常规作战时,此等信息处理能力确实称得上绰绰有余,甚至能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自己和自己打桥牌,悠哉悠哉的等待已经变成垃圾时间的战斗结束。

    可是,如果是逆转因果律,从根源上对世界的一部分进行干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论是形而上的唯心主义神秘学辩证,还是形而下的唯物主义的技术手段,通往根源之涡的道路都是存在的,任何人都可以踏上这条通向终极真理的大道只要你愿意并且支付相应的代价。

    哪怕是一瞬间,接触根源之涡也是极度危险之事。99.99999%会在途中死于非命,剩下的幸运儿也会在触及根源之涡的瞬间洪流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道理对身为神意代行者守护星球的最强顶点生物一样适用。

    为了使用神意抹消圣彼得的奇迹,将那个纠缠不休的老人归于虚无,有整整一分钟时间,李林将所有信息处理能力全部用来支援神意的辅助运算。在那一分钟时间里,“军团”完全是靠大量虏获的人类大脑架构起临时的战术计算运用网络来运作的,各种战场信息也直接交由“军团”自行处理。

    在那一分钟里,莱茵战线的包围网不再完美。

    也就是在那时,罗兰等人的行踪不再被掌控,如今反复搜索战场也没有发现其踪迹。

    生死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当时的环境下,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格里高利四世及相关人员的处理是最优先事项,如果不能当场将其消灭,相关知识传播的风险相当高。

    (的确是这样没错……比起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孩子,扼杀毁灭世界的萌芽更重要。也罢,你这次的表现也算是相当出色了。今后也就继续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谨遵旨意。

    充斥着压倒性的存在感从周围褪去,冷漠的赤瞳重新睁开。

    没有人知道,就连李林自己都不知道。

    就在母神意志离开的那一刻,在李林的思绪之海最深处,无人能够触及的深渊中,一道酷似狞笑的暗红色裂痕绽放开来。

    你就继续夜郎自大吧,自以为是的蠢货。

    暗红的裂痕释放出无声的嘲弄,随即再次消失于深渊之中。

    随着第二形态解除,占领天空的九头巨龙已经消失不见,赤身的年轻男子矗立在战场荒野之上,俯瞰着没有一丝生气的战场。

    与情感无缘的赤色眼瞳依然平静,没有一丝波动,雕像般匀称优雅的身体散发着非人的神圣之感。

    居高临下欣赏战败者的惨状是胜利者的特权,没有人会胜利者行使这项特权提出异议。

    可是。

    如果有人在现场目睹此情此景,绝不会认为那是什么胜利者的炫耀。

    孤身一人,站在空无一物的荒野之上,那形单影只的身影不禁让人联想到朋友们结伴前往无垠的原野上尽情狂欢,自己却被单独留下来,只能眺望别人欢笑嬉闹的小孩子。

26.王国的毁灭(一)

    战争的结束就像是一杯混杂着激情、欢喜、悲伤、感叹、甜蜜、苦涩等等情绪的鸡尾酒,交战双方最后都要饮下各自面前成份、比例迥异的酒液,回想着战争中的点点滴滴,回想那些逝去和还活着的面孔,最后发出一声“战争结束了”的感叹。只看这层表面,或许会觉得战争对双方都是公平的,但人们不应忘记,一时的感悟和长吁短叹并不会影响胜利者愉快地撕咬战败者的身体。

    特里斯坦《战争回忆录》。

    莱茵战线的战斗结束了,查理曼最后的主力部队已经覆亡,这个国家的毁灭也已经不远了。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向来行动迅速的亚尔夫海姆防卫军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精灵军队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驻地里,丝毫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痕迹。

    那位独裁官到底在想什么?他又在策划什么?

    每个人都在惴惴不安的猜测那位神意代行者的构想,几乎每过一个小时都会出现一个新版本,里面有脑洞大开的,有疑神疑鬼的,有没事瞎琢磨的,更有自己吓自己的。

    尖耳朵在做占领的准备,他们没占领过这么大的地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一种略带自虐倾向和自我调侃的推想,大多数人的反应是会心的苦笑一下用膝盖想也知道,尖耳朵们为了这场战争准备了将近一千年,以那帮掉了个硬币都会在地上画一百个方格、挨个用探雷器搜索的强迫症患者的做派,怎么可能没想过要如何觊觎许久的土地的问题?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偏偏是诸多臆测和谣言中最接近事实真相的那一个。

    尖耳朵们在修建苦役营和调拨火车,他们打算把所有查理曼人送进苦役营里当劳工,一直工作到死。

    依旧距离事实的一部分很近,但只要动动脑子,谁都会反问:“那他们把大片查理曼国土留着长草吗?”

    这种明显不符合效率原则,且事倍功半的事情,同样不像是亚尔夫海姆能干出来的。

    尖耳朵鬼畜正准备杀光查理曼人,之所以迟迟不见动静,就是因为他们正在调动军队,进行部署,为的就是不让一个查理曼人逃走。

    这个就纯粹是恐吓了。这又不是几百年前,攻克城池后必然来一场血腥残暴的大屠杀。再说淘汰老弱病残还好说,把重要的劳动力都杀光这种蠢事要缺心眼到什么地步才干得出来?这种谣言除了吓唬一下老弱妇孺,恐怕连中学生都骗不了几个。

    防卫军确实是在做占领的准备,在解决好几个问题之前,他们还不准备贸然行事。

    “战争说到底是政治的延续,任何军事行动都是以达成政治目的为前提的。”

    在文件下方留下漂亮的花体字花押,李林靠在椅背上悠然笑到:

    “也就是说,看似简单的占领,背后其实也有不计其数的政治算计。如何确保我方利益最大化是大前提,在此基础上尽可能顺遂的实施占领是最主要课题。”

    所有人都清楚查理曼已经被彻底放到,目睹独裁官在莱茵战线展现出的强大战力后,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部烟消云散,哪怕再胆大疯狂的人也不敢去挑战亚尔夫海姆的国际地位,更不要说挑衅独裁官阁下。

    所以这种时候也就没必要玩什么地缘战略平衡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把自己剁碎了去喂别人的狗血剧情。

    话是这么说,不过下桩子、埋钉子、掺沙子的事情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比方说:利用分割占领查理曼这个饵,将罗斯联合公国和阿尔比昂王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罗斯联合公国大使及阿尔比昂大使已经向我方传达了两国政府的意向,两国对我国提出的分割方案表示赞同。”

    起身回答的是外交部官员,从他压抑着激动、努力维持职业微笑的表情来看,这几天诸国大使恐怕是不遗余力的在讨好亚尔夫海姆的外交官员们,总是矮人一头的外交部终于享受到了挺直腰杆子的美好生活。

    长期以来,亚尔夫海姆都是作为一个近似于地下秘密结社的“影子国家”存在,那些所谓的“盟友”们基本上也只拿他们当做一股可供利用的地下势力,就和走私商人、山贼海盗差不多的存在。哪怕是亚尔夫海姆宣布脱离查理曼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依然没几个国家看好他们。直到战争走势出现明显有利于亚尔夫海姆的变化之后,他们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到了莱茵战役结束,各国大使几乎恨不得爬过来舔手心了。

    能够端正态度当然是好事,可如果认为那些在厚黑权谋中浸淫数百年之久的大国在一夜之间转性,这就未免过于天真。公国也好,阿尔比昂也好,这两个国家各自的历史中从来不乏暂时伪装恭顺,等征服者放下戒心后将其反噬的案例。所以无论他们表现得如何俯首帖耳,必要的防范措施一个都不能少。

    当然了,这里所指的防范措施仅指政治手段。用军事力量,特别是独裁官的力量去压制诸国并不是什么难事,可那也意味着诸国将没有任何退路,他们将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凶狠与疯狂,在最后一个阿尔比昂人和兽人倒下之前,战争绝不可能结束。

    要做到这种地步不是不可能,可这也等于宣布之前十几年的努力全是白费功夫,无论如何都会变成这种结局的话,一开始就这么干不就好了?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退一万步讲,就算李林不在乎浪费时间精力,演变成那样的战况,差不多也意味着地表上所有智慧种建立的文明全数毁灭,生态系统也已经濒临毁灭。到那时,最顶层那位大人可不会给下面搞事情的家伙好脸色看,那些只在乎结果的大人物是从来不会体谅中间管理层跟基层有多么辛苦的。

    为了不至于变成这种愚蠢疯狂的结局,也只能配合着人类与兽人的愚蠢,继续玩政治游戏名为“平衡牵制”的游戏。

26.王国的毁灭(二)

    平衡权力是政客的必备基础技能之一,尤其是像阿尔比昂这种盛产阴谋家和反骨仔的国度,要是学不会如何在利益分配上进行妥协与平衡,那票岛国蛮子早就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世仇血仇隔夜仇、军权财权继承权的混乱厮杀里死绝了。别以为这是开玩笑,那票顶着国王、爵爷、老爷头衔的蛮子可真没少干谋财害命、杀父害兄、夺妻霸嫂的勾当。要没学会如何平衡权力,在彼此的利益诉求上寻求最大公约数,别说和海对面查理曼萌货怒怼几百年,会不会在各种花式内乱里分裂成一堆诸侯国与城邦都未尝可知。情形最严重时,整个岛国可能会以村庄为单位全面分裂,各方豪强天天上演百人、千人级别的村庄械斗,或许还能冠上一个“战国时代”的名头以资纪念。

    罗斯联合公国的情形也差不多,甚至比阿尔比昂更加血腥一些。那些个毛茸茸的大熊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机极深,在涉及利益分配的问题上更是表现得异常执着。光看看那些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死于非命的沙皇们,你就知道在这种问题上,毛熊们会表现出何等的疯狂。

    刺杀投毒算是比较常规的,一堆军官冲进寝宫用枕头蒙死沙皇甚至把沙皇拖出去打靶的事情都有过,运气最好的也是“被精神病”之后送进精神病院疗养到死以上大逆不道行为的动机仅仅是因为沙皇试图改革农奴制度,触动贵族阶层的利益而已。要是哪天有沙皇全家老小被拖出去打靶的新闻传来,大家也用不着太惊讶,那可是人家的传统文化。

    连自家沙皇“小爸爸”都敢下手,还有什么事是这帮家伙干不出来的?

    以李林的实力来说,自然无需顾虑这两个国家的心情和想法,就算亚尔夫海姆独吞查理曼又如何?难道他们敢有意见?是不是想试试查理曼已经尝过一次的铁拳是什么滋味?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不用担心,独裁官一定会满足他们的。

    不过既然已经定下今后相当长时间内都会以政治手段来解决国际事务的基调,也就没必要把吃相搞得太难看。更何况占下查理曼之后还有一大堆手尾要去处理,防卫军兵力有限,要想把这头大象吞下去,难免会伤到肠胃。既然能做局利用一下他们的小矛盾,给这两头猛兽套上项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就有了这份让人无语的分割占领协议。

    按照协议,亚尔夫海姆将占领大部分的查理曼领土,对此大家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最后放倒查理曼的是亚尔夫海姆,拿大头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剩下的部分可就耐人寻味了。按照协议,阿尔比昂将占领以布迪格拉为中心的吉耶拿地区,罗斯联合公国则会占领查理曼第二大城市马赛及周边城市。

    乍一看,这是个四平八稳的占领方案,兼顾了各方的利益诉求,同时也没有表现得咄咄逼人,不少人可能还会觉得亚尔夫海姆也有如此绅士、慷慨的一面,不亏是由神意代行者领导的国家,受神眷顾之地。

    只有深谙地缘战略学和国际战略之人才明白,这个看似公平的分割协议背后埋藏着什么样的算计。

    吉耶拿地区濒临海岸,距离阿尔比昂控制下的布列塔尼亚地区并不远,但阿尔比昂为了保住新增加的领土,必须要相应扩充陆军规模,这样一来势必要挤占海军在军备预算的份额,对其维持庞大舰队和海外殖民地体系造成影响。此外作为数一数二的海军大国,大肆扩充陆军力量势必会引起罗斯联合公国的警惕。在公国眼里看来,这是对公国陆军强国地位的挑战,更是间接对公国造成威胁毕竟阿尔比昂陆军规模再怎么扩充,面对某位神意代行者和防卫军依然不够看,说不好听的,用来塞牙缝都不怎么够。那你一个海军大国搞出一支大陆军是想干什么?

    同样的,获得梦寐以求的暖水港兼查理曼第二大城市对罗斯联合公国并不只是好事。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保住一个介入人类阵营的楔子兼近距离监视精灵阵营的前哨站,他们都必须保住这片飞地。不光要保住领土本身,还要维系住飞地与本土之间的联系。考虑到从公国本土通向马赛的陆地通道完全被精灵阵营所把持,要想维持飞地与本土之间的海上通道,唯有通过增强海军军备才能视线。如此一来,难免触碰到海军大国阿尔比昂的敏感神经……

    到头来,这一纸分赃协议完全是在给两个列强国家挖坑,在他们之间埋下不合的种子,以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矛盾使他们难以整合力量结成针对亚尔夫海姆的同盟。两国高层中不乏心明眼亮的智者,他们不会看不出亚尔夫海姆的意图,但是出于对眼前各种利益的权衡,他们又不得不把这颗裹着糖衣的毒药吞下去。

    所谓恶劣又高明的陷阱,莫过于此。

    即使少部分人或许能察觉到其中隐藏着阴谋,但他们暂时也没想到具体的解决办法,战争给诸国造成的消耗迫使他们必须尽快获得战争红利来重启停滞的经济,并且安抚越来越难以忍受贫乏生活的国民,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根本没得选。更何况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现在两国主要的分歧是对于吕德斯的分割占领,他们都希望扩大自己的占领区,同时又反对对方扩大占领区。”

    外交部的官员们强忍着爆笑的冲动,用尽可能严肃的表情汇报着。

    “两国使节团进行了坦率且深入的交流,砸了不少杯子和家具,还有几个人送医住院了。”

    “可以理解,毕竟那可是查理曼的首都,集中了查理曼数百年来的财富与精华的所在,加上大量的机密,足以影响今后占领区的走势。那么多好处就摆在眼前,大家都想多捞一点嘛。”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嘲弄的笑声和掌声,众多文武官员附和着独裁官的冷幽默。

26.王国的毁灭(三)

    占领吕德斯有着多重意义,经济上的、政治上的、战略上的,某种程度上对吕德斯的把控程度甚至会影响今后的国际政治走向。

    查理曼的覆灭以及战后的分割占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查理曼人喜欢也好,痛恨也好,这个结局都不会因为他们的感情而改变。可即便如此,查理曼人的民族自尊心并没有随着国家一起倒下,对旧体制的怀念还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谁能占据吕德斯,相当程度上就会被视为“正统”。就算是一个傀儡政权或者干脆就是外国占领军当局,只要占据首都,最起码会被民众当成“掌握权力的强者”。

    可如果把这个政治经济的中心如同查理曼的国土一般,彻底分裂成三部分,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结论很简单,查理曼将彻底被分裂,不论是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就连意识形态和骨肉亲情也是。

    三个各怀鬼胎、彼此防备的国家在占领共同的敌国之时,也意味着基于共同敌人而建立起来的同盟开始走向终结或许双方未必就一定会走上敌对的道路,或许会有一种全新的关系来取代,但毫无疑问,同盟已经不复存在,曾经有过的最低限度信任也已荡然无存。接下来,一道将查理曼乃至整个世界一分为三的铁幕即将落下。三个帝国主义国家将想方设法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巩固自己的控制,同时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其它国家的控制区。

    当然,这种竞争并不会以暴力为主,在独裁官的强大武力威慑下,没人敢尝试用暴力手段改变实际控制线。哪怕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大家也会和和气气的展开竞争。

    既然不会采取暴力手段,可用的竞争手段就只剩一种,即将自己的辖区建设成向其它势力展现优越性的“橱窗”,以经济建设成果来为自己的制度背书,吸引更多的人来认同自己,进而在未来可能的查理曼重新独立甚至统一的进程中赢得话语权。如果有可能,甚至可以向其它国家的国民灌输意识形态,不费一枪一弹就让对手不战而亡。

    没错,这就是冷战。没有枪炮轰鸣,没有流血死亡,就连军备竞赛都变得“温和”许多。可这毫无疑问是三大强国之间展开的冷战,而三足鼎立的对抗思维必然会从无形的、精神层面的壁垒化为物质上的“墙”。

    从一开始,李林提出分割占领查理曼及吕德斯的提案时,他就料定最终阿尔比昂和公国方面最终一定会把实际控制线变成类似柏林墙那样的东西一个人为划定的生命禁区,一夜之间用高墙、电网、探照灯、警卫、警犬、报警器、地雷、狙击手、自动射击装置使无数家庭骨肉分离,整个查理曼民族历史中最为屈辱和悲哀的事件。但他并不打算阻止,还要在暗地里积极推动事态朝那个方向发展。

    “在可预见的时间里,最起码五十年内,我们不会再轻易发动战争,也不会贸然进行武装挑衅,我们的潜在对手们也是如此。在绝对的毁灭性力量面前,所有人都不得不谨言慎行。在这五十年的和平期里,我们最优先的课题是彻底消化、整合我方一侧占领区的资源。其中包括物质资源以及人力资源。”

    物质资源不必多说,人力资源更是亚尔夫海姆迫切需求的。不过整合物质资源还好说,要整合查理曼的人力资源也就是那些长期耳濡目染各种反精灵宣传、提到精灵就蹦出一句“尖耳朵鬼畜”的查理曼百姓,却不是什么轻松容易的事情。

    “不能否认,莱茵战役之后,除了疯子,已经没什么人想要正面与我们对抗。然而这只是迫于形势而不得不采取的态度。先生们,请时刻牢记,在查理曼人眼里,我们终究是一群叛乱者,一群外族侵略者。无论战争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们都无法反驳我们的军队正在他国的领土上作战的事实。我们的胜利已经触动了很多人的蛋糕,那些咬牙切齿却又暂时无可奈何的敌人不会总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他们的窝里,他们必然会把手伸进我方控制区。人数众多、对我们心怀不满的查理曼民众正是他们最好的着力点。只要稍加煽动,民众的不满就会爆发,庞大的人口不但不能成为能够有效运用的劳动力,还会成为麻烦的炮灰和无尽混乱的源泉。因此,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压查理曼的民族主义情绪,从精神层面抹杀他们的民族意识,让查理曼彻底成为一个地理名词,而不是什么国家和民族的象征。分割占领正是为实现此目标所作出的第一步。”

    不同于东西德背后的两大阵营,分割查理曼的三大势力都认为因尽量避免战争,在对待占领区民众的民族主义和国家认同问题上表现得也更加谨慎。对他们来说,玩弄查理曼人的民族主义是一柄双刃剑。动摇对手占领区安稳的同时,也会让自己的占领区陷入动荡。要是一不小心玩火玩过了头,把某位独裁官给惹毛了,相信玩火者的下场会非常有看头。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量,他们也不会过度操弄民族意识,相反还会时不时打压。由于缺乏耐心和经验,阿尔比昂和公国方面在初始阶段的“劝导”工作注定不会温柔,特别是公国,以毛熊们一贯的暴脾气,弄出人命是大概率事件,一不小心还会变成占领军对民众的有组织大规模犯罪行为要知道管不住裤腰带几乎和伏特加一样,是公**人的座右铭。

    亚尔夫海姆此时要做的事情就是尽量稳住自己的占领区,同时启动重建计划,将治下区域变成一个精致的橱窗,让所有竞争者黯然失色,借此诱使竞争者们把他们的橱窗窗帘拉上,把观众全部请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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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介绍:
不着寸缕的美少年注视着匍匐在眼前的有翅爬行类,那自踏上异界土地以来一直紧闭的唇线开始变换,声音出现在幽暗的意识空间。
“判定计划主导及相关人员全数死亡,与地球方面联络完全中断。进入自行行动模式。变更登录名为预定完全体【李林】。结合当前情况,自主选择任务B4。”
有了李林这个名字的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仿佛带上了地狱最深处的冰霜寒意。
“渗透、侵入低程度文明,将其殖民地化,地球化。”
一个最终兵器少年,在魔幻的异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战争。
于是,他开始继续自己的使命。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