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一周(六)
“所以,最终圣女冕下同意携手合作了?”
法芙娜悠然搅动汤匙,用蒲公英和菊苣的根茎捣碎烘干制成的假咖啡散发出介于药渣子和咖啡之间的诡异气味,作为战局气压计,咖啡的口感最为直观的显示出查理曼如今的处境,连假咖啡的口感都每况愈下这一事实可谓胜过任何雄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苦涩的表情咽下嘴里的假咖啡,体验着从舌尖到胃的各种细胞一起发出尖叫哀嚎的恐怖口感,罗兰吐出叹息。
“说是合作,也只限于和李林作战,其它方面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有共同语言才是奇怪的事情。
教会的目标并不仅限于宗教的支配权,而是以****的神权政治君临世界。在罗兰看来,这根本是一种倒退,比李林意图实现的世界更加令人反感。或许两者都是意图以禁锢整个世界,阻止发生任何变化为目标,把“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替换成教皇似乎也没什么违和感。可李林建立的社会体系终归在某些方面是进步的,比如涵盖各阶层的社会福利体系,健全的财政和法律体系。而教会只是一味压榨,将神官阶层和贵族阶层之外的民众都贬低为奴隶。仅凭这一点,罗兰就不可能认同教会。反过来,教会对罗兰的奇谈怪论、异端邪说也是视若仇寇,换个其它时间点,双方早就动手了,哪有可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合作。
正如罗兰所说,双方仅仅是为了对抗李林走到一起,合作也只会维持到那时候。
“即便如此,也算是增加了一点点胜算,和那家伙对抗,手里的筹码永远都不会嫌多。”
法芙娜苦笑着补充,罗兰也耸了一下肩。
“没错,这只是为创造第一步条件增加了些许筹码而已。”
正如李林预测的那样,罗兰的目标是构建一个民主共和政体或是地下组织,以此为世界留下一线可能性,避免世界就此陷入僵硬窒息。
如果能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政治实体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哪怕位于遥远边陲地区。但如果不能建立一个保有内政自治权的政体,在帝国内部建立起一个反帝国的地下组织也是可行的办法。防卫军战斗力虽强,精灵阵营的制度和技术官僚团队虽然完备,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一旦占领查理曼,主要的行政军事力量必定集中在大城市和交通枢纽,对广大农村、山区、边境便无力顾及。唯一可行之道就是拉拢地方势力,利用各种伪军、伪警察来控制这些地区,而这就给罗兰留下了可乘之机。
在发动民众的同时,在行政末端的单位中发展组织成员也是可行之策,特别是在税收和治安单位的一线人员中发展下线尤为重要。此外还要在诸国内部发展同情查理曼的人士,这一点虽然艰难,但必须进行,即便不能增加敌人的敌人(敌军的敌人未必是我方),至少也要尽量减少自己的敌人。如果条件允许,还应尽可能发展帝国内部的协力者,甚至对帝国中枢进行渗透。如果能够制造出一些赞同民主共和理念,愿意与己方互通声气者最佳,哪怕这样的协力者并不是有意识的提供帮助也无妨。此外虽有卑鄙无耻之嫌,但在必要时,收买、胁迫或是为激化对方内部矛盾而告密、造谣中伤等等手段也应纳入考虑。
如果组织发展顺利,建立起革命武装,推翻帝国对查理曼的支配,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民主共和的新生查理曼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想实现这一切,首先需要的是大量的金钱。
如今查理曼的财政已经和破产无异,一方面是物资严重匮乏,物价疯涨,另一方面则是滥印纸币,面额越印越大,发行量也是一路狂飙。市民们早上还能买一个鸡蛋的钱,晚上就只能买几颗燕麦。市场上各种食物的起步价都是九位数,几种稀缺主食的价格甚至狂飙到十一位数。
如今国际白银价格一直在跌,想要调动国库储备作为未来的行动资金显然不现实;想要经商,一帮连壳都没啄开的鸟蛋面对财团这只超级巨兽实在没什么把握;至于搞改革……是不是觉得被帝国的军警宪特围剿还不够刺激,需要各种地方武装一起加入狩猎游戏才够是吧?
想来想去,除了发展组织成员,通过各种成员提供的资金,外国的资金援助也是不可或缺的。
帝国支配体制之下,诸国必然在内政主权和经济主权遭受帝国的干扰甚至是侵略。为了对抗帝国干涉内政以及财团的垄断经营,诸国势必需要一个可以牵制甚至是遏制帝国的势力,为此他们会很乐意为各路反帝国的地下组织提供高利贷,其中也包括罗兰的组织。不过靠高利贷固然可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可与其这么做,是不是可以将海外殖民地的资源开发权和通航经商权交给诸国商人,以此保证双方的长期合作。最重要的是,要让对方理解到,对独立商人而言,协助民主共和派比拥护帝国更能获利。
为此,罗兰必须获得一场战术层面的巨大胜利,向诸国展示“圣少女”的巨大价值。
这个胜利,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决战中展示出能与李林一战,在特定条件下甚至能与神意代行者保持某种平局的实力。
“道理我都懂,不过只是展示可能性不确实又飘渺的诗歌,能够说服的了那些纯粹的现实主义者吗?比起些许可能性,把我们出卖给帝国倒是一桩低风险高回报的买卖啊。”
面对法芙娜尖刻的指摘,罗兰唯有苦笑以对。
人类很容易出卖别人。
为了利益、为了私欲、为了私情,有时甚至只是为了能将自己从处刑队列中靠前的位置向后挪,人们都能如呼吸和进食一般面不改色地出卖别人就像被门徒用三十枚银币卖给官差的救世主。
个人如此,彻底贯彻丛林法则的国际社会更是如此。
比起飘渺的可能性,利益更容易掌握和计算,也更诱人。
“美人计是否成功,取决于女性的魅力。”
“女性魅力?”
歪着脑袋想了想,理解了罗兰想要表达的意思,法芙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的确,出卖罗兰或别的反抗力量确实会在短期会给诸国带来一定程度的利益,然而这不仅不会放慢帝国控制世界的步伐,失去了牵制力量后帝国前进的速度反而会大大加快。这对诸国不啻于噩梦。
如果有可能,他们也想遏制或者干脆消灭不断成长的威胁,然而面对李林接下来将要展示出的绝对力量,又有谁有那个胆子出来找死呢?
所以暗中资助、扶植一些地下组织就成了一种比较稳妥的做法。哪怕存在暴露的风险,只要手尾收拾干净,他们完全可以推脱得干干净净。不过那终究只是应急之策,最稳妥的做法是一开始就物色一个知道如何保守秘密、组织结构严密、行动能力强,最好还有相当程度的武力和发展潜力的组织,从而将风险系数尽可能降低。
令诸国神魂颠倒的倾世美女。
这就是罗兰与其伙伴们要扮演的角色。正如李林意图通过向全世界显现力量来完成帝国支配世界的体制,罗兰也打算通过这个机会向全世界展示抵抗绝不会平息,还有人能对李林和帝国说“不”。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打倒李林’定为胜利的条件,这个目标远远超出了我们和教会的能力,即便世界各国所有的力量全部结合起来也未必能达成这一目标。纵然真能达成,战争的结果也是我们所难以承受的。”
没有人能够承受生存环境完全被毁灭的结果,但李林却可以,他不仅能在恶劣至极的环境中生存下去,还能创造出可以适应和调整极端环境的新种族就这一点来说,其可谓名副其实的超越各种族之上的“超越种”。
所以无论战争结果如何,李林都是赢家,只是赢多赢少而已。
但对包括古代种、智慧种、危险种在内的其它种族来说,没有谁愿意及能够承受那样的战争。
建立在互相毁灭之上的恐怖平衡是以双方都无法承受毁灭、双方都能确保毁灭对方为前提的,只要有一方能确保在毁灭的风暴中存活下来,平衡就无法成立。
“我们的目标有两个:避免全面毁灭;在此基础上建立民主共和政体;因此除了展现可能性,发展地下组织之外,我们也应该积极的在海外寻求根据地。”
“在海外建立一个新查理曼吗?”
“再怎么说,光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如果不能建立健全的政治实体、经济循环和国防力量,我们也就只能长期止步于游击队和**组织的程度了。”
于是,在海外寻求一片新天地,在神权独裁**的汪洋大海中建立一个民主共和制的小小灯塔就成了当前仅次于和李林决战的最重要课题之一。不只是基于军事目的,为了达成政治上的效果,为了在经济上得以延续,更作为一个结合以上条件、具有历史意义的奇策所不可欠缺的要素,罗兰都必须在和李林决战之前确保一块海外殖民地,为民主共和制的种子留下一片土壤。
另一方面,以李林的立场来看,大陆才是他的主战场,孤悬海外的岛屿并没有急需解决的迫切性。只要没有威胁到帝国的海外殖民地和通商航线,就算暂时放着不管也无伤大雅。摆平诸国之后,他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收拾流亡海外的败犬们。
“一枚金币对亿万富翁算不了什么,但足以决定穷人的生死。”
罗兰总结到:
“在这一周内,我们必须做好所有准备工作才行,这一周……将是决定世界未来的一周。”
24.一周(七)
和踌躇满志准备征服世界的李林相比,罗兰和他的朋友们更像是风暴到来前匆忙收拾家底,准备离家远行的浪荡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两相比较之下,更凸显罗兰的寒酸、窘迫和狼狈。然而就算是在这种不容乐观的情况下,罗兰也没有轻言放弃他的理想,而是企图促成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和政体诞生,并且努力保护这个政体,使之存续下去。为了实现这个众人眼中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不光大胆的去摸索意气风发的富翁的口袋,一有机会,他还想将一直向李林献媚的命运之神拉到自己这边来。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罗兰似乎都想完成一件旁人眼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事。对于这行为究竟应该称之为伟业还是愚行,那些大人物们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殿下,您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伍德特使放下茶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作为女性或是女王,殿下的魅力都无可挑剔,足以令无数绅士为您倾心。不过……一个新查理曼……听上去是很浪漫,却很难抓住男士们的心啊。”
“没志气和眼光的男士总是会抓着女性的缺点不放,真正独具慧眼的绅士是毫不在意世俗评价和凡俗目光,发掘出常人难以注意到的魅力的。”
密涅瓦以扇子掩口,微微笑着回答,一时间不知是被迷住了还是不知该作何回答的的伍德特使呆呆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任由少女无暇的笑容和外面热烈的掌声冲刷着自己。
由于吕德斯爆发的政变,和谈陷入搁浅状态既没有任何成果,也没有明确宣布破裂,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悬在空中。直到查理曼和亚尔夫海姆的战争分出胜负或是查理曼和亚尔夫海姆的使者们重新坐回谈判桌前,与诸国外交官们达成什么一致意见为止,在那之前,和谈还会继续悬在那里,特使们也只能继续待在因斯布鲁克花天酒地。
特使们并不是热衷于用公款休闲旅游,也不是因为在洋溢着异国风情的休闲小镇上发展出了一段浪漫的婚外情,以至于像偷腥的猫一样流连忘返事实上确实有人看见外交官们经常带着不同的姑娘出入各种高级场所把外交官们困在因斯布鲁克的主要原因还是目前诡谲的局势。
防卫军已经完成了对莱茵战线的包围圈,70万疲惫、饥饿、士气低落、得不到任何补充的查理曼军队被近30万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完全掌握制空权的防卫军包围在自孚日山脉至莱茵河沿岸的狭长地域里。任谁都能看出来,查理曼已经失去了胜利女神的青睐,这位变化无常的女神正向亚尔夫海姆撩起她的裙角,只要再努力一把,这场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浓重印记的大胜必然属于精灵们。
然而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防卫军就此停止了行动没有压缩包围圈,没有无休止的空袭,也没有进一步分割包围圈里的敌军。围困住查理曼军队之后,防卫军就转入了防御状态,好像对查理曼人失去了兴趣一般。
事情并不简单,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毕竟精灵们不止一次玩过战略欺骗,中过招的人们当然会形成某种条件反射。
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贸然行动是愚蠢的,反正亚尔夫海姆和查理曼都没有正式宣布拒绝接收调停或是退出和谈,不如就这样悬着,一边观察局势发展,一边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变化提前做好预案及协调。
于是特使们便暂时留在因斯布鲁克,一边用各种方式打发时间,一边静静观察着世界变化。
然而外交官们并未等来重启和谈的捷报,一系列令人震惊的消息倒是经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出现在他们面前。
王太子与陆军合谋发动政变;教会自圣女冕下以降完全倒向了王太子一系,支持查理曼将战争进行到底,不打倒尖耳朵异端誓不罢休;教会出动赎罪者和依斯卡略追杀逃亡的密涅瓦王女及其派系的高级军官;亚尔夫海姆独裁官直属的亲卫队也出现在吕德斯……
还未等外交官们把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按回胸膛,最最令人震惊的消息摆在了他们面前亚尔夫海姆独裁官亲自跑到吕德斯向圣女冕下及查理曼王国下战书,他要亲手解决莱茵包围圈内的查理曼军队和整个教会。
这真是发了疯了。
王公贵族上战场没什么可奇怪的,自古以来挺身为国家和领民而战是贵族和骑士的义务,也是贵族之所以高贵的源泉。翻开漫长的战争史,诸国贵族乃至王族战死沙场的绝不是少数,哪怕是失败者,人们也不会去诟病他勇敢面对战场和死亡这一点。倒是从战场上转身逃走或是不战而逃者会受到人们一致的唾弃,在史书中留下懦夫的骂名。
可勇敢和贵族义务是一回事,自己找死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少数迎战多数之敌这无疑是勇敢无畏之举,譬如温泉关大战波斯军队的斯巴达人,譬如挑战罗马大军的汉尼拔;然而1vs70万……哪怕那是70万士气低落的疲惫之师,依然是受过训练、保持着完整建制和纪律的职业军人,在大可悠哉指挥部队解除其武装或予以歼灭的背景下,最高指挥官却要孤身一人去消灭这支大军……这要么是表演欲过于旺盛,要么干脆就是疯了。
一向来都很理性睿智的独裁官,怎么好端端的就疯了?外交官们对此提出了种种假设和推测,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靠谱的结论。
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这对查理曼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齐格菲.奥托.李林目前还是单身,如果能杀死或者俘虏他,查理曼还是有很大可能咸鱼翻身的。
亚尔夫海姆与其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架艺术品一样的机器,一件由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部门、优秀的技术官僚、缜密的规则、严谨的监管系统、强力又听话的暴力装置组合而成的尖端机器。而位于这架机器核心位置上的,就是那位独裁官。靠着超乎寻常的眼光和手腕,这架机器得以完美运作至今,并且还会继续运作下去。
假设这台机器突然失去了核心,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李林留有妻子,更进一步留下有继承其地位的男孩的话,亚尔夫海姆会在其死后进入评议会监国时期,在李林的后嗣长大成人并表现出足以接过权柄的才干之前,亚尔夫海姆都会处于尽量避免与外国发生纷争的低调状态,直到这位继承人继承其父的遗志,再次带领精灵阵营走上争夺世界霸权之路。然而他目前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一旦他在战场上倒下,一直以来以独裁官为核心顺利运转的体制也就结束了,尽管这架机器还能顺着惯性运转一段时间,但失去了核心动力源和处理器的机器终究会停止运行。接下来整个组织的忠诚、凝聚力、纪律就会逐渐崩坏,甚至还会为了路线主张和争权夺利爆发内战,最终还未正式实现法理建国的亚尔夫海姆在内忧外患中轰然倒塌,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难以想象那位独裁官会没有预想到这些,可如果他对此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做出如此疯狂之举?难道他真是个和一直以来的表现完全相反,有着强烈表现欲的狂人?
就在大家为这些问题纠结之际,密涅瓦王女殿下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因斯布鲁克,联系到防卫军已经封闭了查理曼与塞雷斯的边境线,一切陆上和空中通道都已被切断这一情况。见惯了大场面和奇葩事的特使们也不禁捂额哀叹:这世界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是打仗还是过家家,亚尔夫海姆和查理曼的高层们脑子里塞的都是马粪吗?还是说他们一起吃了同一个牌子的假药?
哀嚎归哀嚎,特使们在最初的精神冲击过后还是迅速理解了现况。以查理曼如今的局势,密涅瓦继续待在国内并不安全,还有可能激化国内矛盾引爆内战。相比之下由王女殿下亲自担任交涉特使一职即可以名正言顺的前往外国避开麻烦,还能直接与诸国外交官进行交涉,掌握谈判进程。同时也给了诸国一个近距离观察王女殿下的机会,评估一下这一位是否值得诸国投资。
密涅瓦的表现并未让他们失望。
和自大狂妄还有点疯疯癫癫的王太子相比,王女殿下不仅彬彬有礼,聪慧谦虚,更重要的是这位殿下对自己还有整个查理曼的处境有极为清醒的认知,知道该如何看待诸国与查理曼的关系,并正努力尝试着修正那些因为愚蠢而犯下的错误。
她真的是很优秀,作为查理曼新的领导人简直无可挑剔所有外交官们在与密涅瓦接触后得出了这样的感想,要不是某个理由,他们已经联络本国要求国内协助制定一个搞掉王太子,扶植密涅瓦上位之后重新与亚尔夫海姆展开和谈的方案了。
那个让他们深感不满及无法理解,进而阻止他们采取行动的理由是密涅瓦居然在谋划放弃查理曼。
24.一周(八)
诸国对查理曼的定位是“阻挡亚尔夫海姆扩张的防火墙”,诸国愿意帮查理曼摆脱困境,甘愿冒着和亚尔夫海姆翻脸的风险促成和谈,甚至准备在之后提供查理曼各种援助那并非基于侠义之心,而是通过支付金钱换取安全的明哲保身之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要查理曼还存在,亚尔夫海姆就不能专注于其它方向的扩张,只要精灵们没有疯狂到开启多线作战的剧本,各国的安全也就等于是保住了。
为此查理曼有必须要继续存在下去,而且还需要一个合适的领导人带领这个国家来对抗亚尔夫海姆。
或许有人会说,换上去一个傀儡不就行了?
的确,寻找或者直接用操作系术式强行洗脑制造出一具听话的傀儡,通过这个傀儡来遥控操纵查理曼是最简单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存在几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比如由谁来操纵?如何操纵?
诸国虽然在援助查理曼、遏制亚尔夫海姆一事上达成共识,但这个因外力促成的临时联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固,在携手合作的外壳之下,各种利益相互交错、冲突,要是没了亚尔夫海姆和查理曼,这个同盟瞬间就会分裂,接着就是各国为解决一直积累下来的恩怨进行漫长血腥的总清算。
这种同床异梦的同盟里,谁控制着支配查理曼的傀儡都不会让其它成员感到放心。
更何况通过洗脑得到的傀儡大多欠缺自主思考能力,是诚如字面意思一般的“人偶”,没有指令就什么都做不了。光是为了应对各种公开场合的操作就要耗费大量精力,为了不在日常生活中暴露出人偶的本质而产生的难题更是难以估算。最重要的是,只要出一点纰漏,整个计划就可能曝光,届时引起的麻烦将是同盟中任何一方都难以承受的。
从结果来说,一个不能自主思考自主行动的人是不适合坐上查理曼王位的。
虽说太过积极自主也有失控的危险,不过像密涅瓦这种能正视现状,采取正确举动的人物,的确是符合诸国的需求的。
然而,这样的密涅瓦却亲口说出“为了迎接可能到来的最恶劣状况,我们已经准备放弃查理曼本土,希望诸国能够为我国移民海外殖民地提供方便”。
开什么玩笑?!
查理曼的情形虽然不容乐观,但也还没到需要抛弃国家的地步吧?没了查理曼,大家之前规划的战略要怎么办?难道全都扔进废纸篓吗?
正是因为这一点,特使们才没有向国内提议支持密涅瓦,在王女殿下端正思想,放弃她的疯狂念头之前,特使们并不准备和她做过多接触。
伍德特使也是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之一,但和其他人不同,他认为密涅瓦只是被恶劣的情况给吓到了面对如今查理曼的危局,成年人都未必能承受那种压力,何况一介少女。只要长辈对她进行心理疏导,抚平心中的恐惧,她很快就能振作起来,重新扛起领导查理曼的重任。
抱着这样的想法,以及领先其它国家一步的心思,伍德特使走进了剧院,“恰巧”走进了密涅瓦的包厢里。
出乎特使意料的是,密涅瓦并不是悲观主义者,而是一位严重的妄想型精神病人,需要立即治疗。
一个王族,要带领国民出走海外建立一个民主共和政体?
今年最冷的笑话出现在面前时,伍德特使发现自己一点都笑不出来。
“……美丽的庄园惨遭践踏,华丽精美的地毯上都是泥巴和鞋印,精美的天鹅绒床单上溅满了口水、污渍和脚印。母神在上,曾经堪称流淌着蜜与奶之地的王冠领居然沦落如斯,所谓共和,就是将国家交给不知美感和高贵为何物的贱民手中……感谢母神,这终究只是噩梦一场,世界依旧在正确的轨道上前进……”
以上文字是一位阿尔比昂贵族在查理曼扑灭圣伊斯特万王冠领革命后,走入一间被革命群众占据的庄园后写下的。其语调之尖刻毒辣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一位查理曼的贵族,然而这一位不但是正经的阿尔比昂绅士,而且还十分仇视查理曼。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敌视共和革命者。
或许并不绝对,但这也是绝大多数贵族对民主共和革命的看法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泥腿子居然敢砍贵族老爷的脑袋,必须烧烧烧。
早期的贵族也许确实恪守了他们的义务,也以他们的节制与高洁获得了与之相配的高贵身份。然而经过几百上千年的传承之后,如今的贵族除了查理曼那些新兴的军事贵族,绝大多数并非靠自己的努力和才干,只是凭着血缘关系继承权力和财产,连同特权对精神和智力的腐蚀一道代代相传。长达数十代的岁月里,这些特权者们一直活在自我陶醉中。一切以自己为中心,他们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不懂得反省和改过,只知要求他人,把责任和义务推到他人身上,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了。
指望他们体恤民众的艰辛,反省自己的错误,节制自己的行为这种程度的事情都不可能实现,遑论让这些不知节制为何物之人拥抱民主共和,将手中的财富和权力分出一部分给他们眼中连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半人半兽的贱民。
相比之下,拥抱帝国的暴发户还更容易些,至少帝国还能带给他们一些利益。
如果没有遇到罗兰,没有亲眼去见证民众的生活和亚尔夫海姆治下的新秩序,密涅瓦说不定也会认同这种贵族式的傲慢见解。可既然已经知晓深闺之外的真实情况,对“普通民众和自己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类”这一点有了切身的认知认同后,密涅瓦对外国贵族们的见解就只觉得荒唐可笑、鼠目寸光。
高贵?低贱?在万物众生诞生之初,谁是贵族?没有老爷们口中“与半人半兽无异”的平民勤勉劳动工作,何来国家,何来贵族们悠闲体面的生活?在说出自私自利的无耻之言前,不妨先看看自己的嘴脸,以免哪一天被愤怒的民众送上断头台时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下场。
尽管很想将这些话丢到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们脸上,但有求于人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再说了,还有其他更容易打动贵族们的说辞。
“特使阁下,相信您也知道那位独裁官的宣言了吧?”
“略有耳闻。”
舞台上正在上演歌剧《魔笛》,饰演夜之女王的女歌手正在放声高歌,她的歌喉是如此优美,观众们沉醉在婉转的歌声中,没人注意到包厢内的气氛随着话题的切换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位……先生似乎总是喜欢带给别人惊喜啊。”
伍德特使苦笑了一下,说到:
“一直以来,他都能创造一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惊喜,有好的,也有坏的,这一次嘛……”
“齐格菲.奥托.李林永远正确,从不犯错。”
密涅瓦用扇子轻敲掌心,淡淡地笑着。
“有人这么说过。虽然不情愿,就独裁官先生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叹息中混杂着些许惆怅和厌恶,下一个瞬间,那些感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特使阁下,您认为这样一位从不犯错的完美先生,居然会犯下‘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之际孤身犯险,导致满盘皆输’这种低级错误?”
“这个嘛……”
捋了捋唇须,伍德的视线微微偏向一旁。
这个问题伍德已经反复考虑了几百遍,直到目前为止还是没能得出一个令他信服的答案。
李林和亚尔夫海姆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能得到什么?!
不解开这个谜团,任何臆测都只是臆测这正是困扰诸多智者的核心难题。
现在,密涅瓦将答案带给了他们。
“特使阁下,您听说过‘神意代行者’吗?”
“如果是传闻和传说的话……等等,难道……可是……这怎么可能……但如果真是……没错,这么一来就说的通了……可……”
脑中某个开关被密涅瓦的一句话打开了,随着面前那层若有若无的薄纱被撩开,之前无法联系到一起的各种情报瞬间在伍德脑内完成了一副宏大又恐怖的拼图,在此之上,特使的经验和想象力开始为他描绘出更加可怖的未来。
伍德特使需要慢慢消化那些情报和发散思维,这些东西足以颠覆他迄今为止的价值观,之前拟订的战略规划此时是不是可以直接宣布废案,权衡利益得失,规划新的战略,向国内的报告和建议,此时的应急对应……
大量的问题、假设、可能性涌入伍德的脑袋,即使身为一名经常面对繁杂棘手难题的外交官,伍德特使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整理出什么头绪,更不可能拿出什么具体方案。不要说他一个人,就算动员整个外交系统也做不到。
调查、分析、核实、对策拟定、沙盘推演、协调对冲……这些工作会用掉很多时间。然而时间……不管怎么看,都正在越来越少。
他必须向更高层级的大人物请示,获得最优先级别的授权和其他部门的全力协助,越快越好。
还剩下六天,恐怕已经没时间留给间谍们了
“抱歉,殿下。”
伍德特使礼貌的欠欠身,急匆匆地拿起了礼帽和手杖。
“我有些事情需要和本国进行联络。”
“请便,阁下。”
密涅瓦再次用扇子遮住她那迷人的微笑,目送伍德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包厢之外。
24.一周(九)
密涅瓦王女成功创造了一个记录:只用一天时间、一些等待证实的消息便将一群足以左右世界的列强带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许称不上后无来者,但这的确是一项前无古人的记录。
可惜的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诸国已经焦头烂额了,亚尔夫海姆、查理曼、教会则愉快的在一旁看戏,所有人的视线要么在关注列强们被强迫面对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真相时的反应、预测、评估这些反应可能带来的后果,据此制定针对性的计划。要么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给自己倒上一杯饮料,愉悦地欣赏着诸国的表演。至于密涅瓦……她同样是重要人物,有着能够左右今后局势发展的价值,可眼前却没多少人关注她。
真是不幸。
李林如此评价不是针对密涅瓦,而是针对那些忽视王女殿下的短视者们。
如果他们能够冷静下来,仔细审视整个事情经过,不难发现,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情报操作。
情报发布的顺序、传播的对象、传播手法、情报扩散的路径和速度全部都是经过缜密计算之后付诸实施的。
“如果先散播我是神意代行者的情报,之后再提出要求,难免给别人留下‘这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用来下套的假情报’之类的疑窦,验证情报的真伪难免会浪费大量的时间。一开始就明确要求,多少给人开诚布公之感。拖延一点时间也能催促受众加快验证情报真实性的速度。选择阿尔比昂特使则是因为他们私心重,但清楚事情先后的顺序,一旦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会及时通知盟友们,换成公国和塞雷斯,未必会干脆的通知别人。”
阿尔比昂并不比其它国家高尚多少,这个专业坑人几百年的国家每时每刻都在用行动展示什么叫“坑队友”,一般情况下要是让阿尔比昂抢先掌握了什么情报,一定会想法设法隐瞒下来,估算情报的价值,盘算着到手的王牌要在什么时候打出去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就如罗斯联合公国与塞雷斯一样。
不过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和利己主义的国度,阿尔比昂对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有数的。况且要在剩下的时间里查清关于“某人到底是不是神意代行者”,仅凭阿尔比昂自己的情报系统是不可能做到的,与其错失宝贵时机,不如做个忠实的盟友,让所有人一起均摊责任。
精明的算计,不愧是阿尔比昂。
而预测到阿尔比昂的行动,特意调整了情报发布顺序和传播对象的密涅瓦更是……
“做计划的是罗兰吧。”
任何时间都不忘黑罗兰的尼德霍格插口说到:
“密涅瓦只是执行者。”
“或许是,或许不是。毕竟计划做得再精密,现场情况也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罗兰也不可能连这些变化都算计进去。”
为了照顾尼德霍格小小的虚荣心,李林并没有说出罗兰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管理对外交涉事宜,光是为几天后的决战做准备就已经牵扯了罗兰大部分精力,剩下为建立民主共和政体所做的各种工作更是让他忙到飞起。已经忙到脚打后脑勺的时候再去和一群老奸巨猾的外交官玩斗心眼?是不是觉得日子太好过太轻松,想试试过劳死的滋味?
再怎么说尼德霍格也是自己的部下,通往完全支配世界之路还很漫长,尼德霍格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偶尔照顾一下他对罗兰的对抗意识,让他心情好一点,没什么坏处,还能更多的压榨工作价值,何乐而不为。
挂着老板接待员工时常用的、亲切的、与食肉动物发现猎物时相似的笑容,李林继续说到:
“不管怎么说,密涅瓦做得非常好,这个结果是三方都乐见的。”
没错,是三方。罗兰、教会、亚尔夫海姆都乐于见到这种情形:一直做壁上观的列强们突然慌乱起来,动用一切手段和渠道查证某个消息的真伪,确认消息后陷入焦躁不安以及恐惧之中。
罗兰的目标是利用诸国的恐慌情绪,为他的移民海外建设民主共和政体计划提供便利;亚尔夫海姆则是乐见事态扩大,为之后决战胜利扩散影响力;教会方面打算利用这股恐慌浪潮提升决战中的胜算。
“‘怪物是不可能打倒人类的,打倒怪物的一定是人类,如果有怪物侥幸打赢了人类,更多人会为了打倒怪物挺身而出’这是长久以来教会给人们灌输的观点,神话故事、教义典籍、日常洗礼中都充斥着这种想法。如今有个自称是神意代行者的怪物准备打倒人类建立的文明世界,将世界化为怪物支配的地狱。”
停顿了一下,李林问到:
“尼德霍格,你觉得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类们会作何感想?”
“……期望能有英雄挺身而出,打倒怪物,拯救万民于水火吧。”
“没错,就是这个,‘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英雄大人就会闪亮登场,创造奇迹打倒邪恶的怪物’。这个机制正是教会所渴求的最强王牌啊。”
面对残酷的大自然,挣扎求存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哪怕是临死前最后一刻,也会挣扎。当人类遇到自身无法处理、无法反抗的巨大力量时,同样也会渴求“奇迹”和“英雄”。
因为做不到,因为无力,所以众人会去寻求那些常识之外的力量和人物。被大家认可了特别的价值,并将那些符合特别价值之人称作圣人和英雄。
这就是被称作圣人、被称作英雄的意义以及悲剧。
正因为这样,木匠的儿子死后成为了救世主。
正因为这样,村姑成了救国的圣少女。
人类追求人类之上的事物,才会诞生英雄和救世主。与本人的意愿没有关系,只要有资质,就会被推入用众人愿望塑形而成的“容器”里,以自己的血肉和众人的愿望孕育出奇迹。
简直就像活祭品一样。
现在为了能够压倒神意代行者,势必需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强大的奇迹,为此将情报扩散开,利用恐惧和恐慌激发人们的反感及反抗心,以这股情感共鸣引导出更大的容器,进而制造出足以“弑神”的奇迹。
还真是浅显易见的想法。
相比起来,罗兰的想法更加现实,也更加悲观。
在罗兰看来,打倒李林是当前难以实现的目标,就算硬是要做,引发的后果也是所有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物无法承受的。比起不切实际的目标和难以承受的结果,为未来留下“可能性的种子”尽管也很艰难,却是最有可能触及和实现的目标。
“罗兰的目标是在海外建立一个民主共和政体,为在遥远的将来打破封闭的世界做准备。显然,与以前一样,他仍然想在不触及我们的底线的情况下扩充他的力量在按部就班的摆平大陆上所有的势力之前,我们很难在海外投入的过多的军力。就算投入了,我们也要维持庞大的补给线,并且不断训练适合在当地作战的部队。这超出了我们现阶段的能力。”
“的确如此。”
尼德霍格点点头。
晃荡着酒杯,李林继续说到:
“他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有两个:如何在与我的决战中向世人展示可能性;如何在这一周内找到能够将大量人员和物资从查理曼本土转移到海外殖民地的手段和渠道;特别是后者,在查理曼王家海军已经基本退化成海岸警卫队、河军和海军陆战队的当下,任何查理曼籍船只想通过狼群出没的比斯开湾前往南方都和送死无异。他只能通过诸国协助来完成这一壮举,为了促成诸国从摇摆不定中摆脱出来,他当然乐于见到那些隔岸观火的家伙火烧眉毛。接下来他还会提供更多情报,一步步把诸国引领进他的剧本,最终让大家一起帮忙完成他的疏散计划。”
罗兰的构想同样显而易见,李林甚至可以推测出他会给诸国提供哪些情报,这些情报中哪些是真的、那些是假的,以及最终会在诸国上层人物的脑子里描绘出一副什么场景。
罗兰会让女王、沙皇、国王还有贵族老爷们相信,这场战争对亚尔夫海姆只是个开始,精灵们正在为更大规模的征服做着准备。各国情报机构会看到战车和mds源源不断地开下流水线,战舰如同下饺子一样成群结队滑出船坞,成百上千的军人从兵营基地里走出来,史塔西和亲卫队是如何冷酷高效的清洗对手……面对这一幕幕恐怖的画面,大人物们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然了,我们也可以进行反击,让诸国看到完全相反的东西。不过……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呢?先不说分布在各地的危险份子集中起来会省去我们搜索的功夫。从宏观上来讲,我们也很乐意让大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每个人都有权知道真相,也有权了解所谓的希望所谓‘只要团结起来,人类一定能战胜神’是何等愚蠢无知的妄想。”
只有彻底的绝望,在无悲无喜、无好无坏的彼岸,条理和道理都无从影响,仅仅是作为事实存在的走投无路状态之下,人才会彻底认命。
而为了孕育绝望,有必要先给予希望与乐观,并且放任其成长,就像逐渐膨胀的气球。李林要做的,只是在适当时机,把针刺进气球里就行了。
所谓管理世界,所谓调教人类,所谓圈养人类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为胜利干杯。”
朝吕德斯方向举起酒杯致意,李林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没有任何善意和恶意,如同面具一样的微笑。
24.一周(十)
要查清楚一件当事各方都无意隐瞒的事情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当事者们不但不会阻拦调查者们,还会为他们提供各种便利,其进度简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花了一天时间,被反复核实的调查结果就放到了诸国决策者们的面前,面对自己最想看到的结论,决定国家命运的人们赫然发现自己正在面临一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战争。
这已经不是选边站和拉偏架这种层次的问题了,诚如字面意思想要表达的那样国家兴亡在此一举诸国已经和查理曼一样,站到了历史的岔路口前。他们是要选择顺应神意代行者指出的历史路标前进,还是走上另一条岔路?说的更直白点,他们想要生存还是毁灭?
宁像猛兽一般战斗至死,也不愿像家畜那样被圈养至死这听上去很是豪迈,也很有视死如归的气势,仿佛说话的人是个身高一米五的兵长,挂着两把大号美工刀和气动弹射勾索准备出门和巨人去拼命。问题是对面的可不是巨人这种温柔的物种,而是随时随地能掀桌重启世界的超越种神意代行者。
面对用天灾和毁灭来恫吓人类的怪物,谋略、勇气、权力、觉悟、牺牲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卑微和可笑,状况可谓令人绝望的恶劣。
所有人都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地步,是服从?还是灭亡?
面对自有智慧生物出现以来最古老的哲学问题,诸国的选择是一边静观事态发展,一边与密涅瓦协商,满足她的要求。
“与其说他们是被吓坏了,以至于顾不上仇视民主共和主义,不如说他们是不甘心就这么活在帝国和那家伙的阴影里,在诸多垂死挣扎的方式中选了一个风险系数最低的方式。”
法芙娜转动咖啡磨,和外交文件一起带来的咖啡豆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阔别许久的芳香在房间里慢慢散开。
“拜此所赐,咖啡的状况也算是暂时缓解了。”
“虽然不怎么让人满意,也算是打开局面的第一步。”
将会议纪要丢到办公桌上,罗兰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了椅子里。
诸国对民主共和政体的看法并没有改变,在他们眼里,这依然是一种有毒的思想,一旦在自己的国家扩散将会侵蚀既有的秩序,摧毁国家政体。再考虑到帝国可能的反应和压力,接纳重要人物的流亡,在自己的国土上建立查理曼流亡政府的方案显然不具备任何可行性。
老实讲,罗兰也考虑过建立流亡政府的方案,但第一时间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站在诸国的立场上来看,一个随便自己搓圆搓扁的流亡政府确实符合他们的利益。然而如此一来他们就势必要和亚尔夫海姆发生正面冲突,而这恰恰是诸国当前极力避免的。因此流亡政府远不如“扶植查理曼和亚尔夫海姆互撕”的构想来得有吸引力。在李林已经挑明自己是神意代行者的当下,诸国更没有能力和决心在自己的国土上搞什么“正统的查理曼流亡政府”。
站在罗兰自己的立场上来看,仰人鼻息的流亡政府也不是什么安全的选项。根据过往的历史记录和阿尔比昂的一贯表现来看,哪怕在阿尔比昂建立起这么一个流亡政权,其所能做的就只有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榨干利用价值。要是再宣传什么民主共和思想,不用亚尔夫海姆出手,阿尔比昂自己就会从背后下黑手,收拾掉这个流亡政权。
这和罗兰的目标相差太远了,他根本不会选。
能够利用诸国的恐惧和私心,成功兜售在海外建立民主共和政体的方案,可谓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也是最近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诸国希望我们能提供流亡路径,可以的话最好附上名单。”
“该说他们真是亲切吗……”
搅拌着咖啡,罗兰浮现出一丝苦笑。
流亡者向流亡地递交路线和人员名单是完全正常的行为,毕竟不可能随随便便说一句我要流亡,这边就答复你“没问题,快过来”,接着就像串门一样轻轻松松穿越国境,到另一个国家去建立流亡政府了。
这可是战争时期,先不说中立第三国接受战败国流亡者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外交问题,光是如何突破封锁线的问题就够让人挠头的了。如今查理曼已经完全丧失了制空权与制海权,防卫军的各种海空武器在查理曼领空领海内如入无人之境,俨然已经当成了自家后院。一些大胆的潜艇艇长甚至敢大白天上浮,在港湾入海口用舰炮炮击港内的船只。极个别胆包身的艇长冒着潜艇搁浅的风险,直接在海岸线附近上浮,用舰炮炮击岸上目标。在这种情形下别说载满几百人的大型船只,就是打鱼的舢板出海都会引来成群结队的潜艇围观,想要大规模流亡海外?先问问那群狼崽子们答应不答应。
流亡海外计划要想成功不外乎以下几个要素:高度的保密、出乎敌人意料、严谨的组织能力、周密细致的安排、无缝衔接的协调转运过程,最后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只要能凑齐以上要素,一场惊天逆转的撤退大戏就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上演。
因此只从逻辑和流程上来讲,阿尔比昂提出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只不过随着形势的变化,比如局势向亚尔夫海姆有利的方向快速倾斜时,这份名单很可能会被转作他用……以阿尔比昂一贯的做派,谁都不敢保证哪一天史塔西总部大楼的办公桌上会出现一份来自阿尔比昂外交部的邮件,里面放的就是查理曼流亡人员名单原件。
阿尔比昂并不值得相信。
可如今的形式已经急迫到就算和魔鬼做交易也无所谓的地步,就算明知阿尔比昂有可能会出卖自己,也只能将性命交托给这帮与魔鬼无异的家伙。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离开查理曼。”
摇摇头将纠结在一起的不满和不快从脑袋里甩开,罗兰放下咖啡杯,走向地图桌。
“要想离开大陆前往海外,只能通过水路,目前查理曼所有的领空领海都在亚尔夫海姆的监控之下,光是船只开出港口就已经难如登天了,大规模船团出港只会招来想挂勋章都快想疯了的潜艇艇长们。”
“化整为零如何?既然大船不行,那么用能够立即收集到的小型船只先将人员疏散到海峡对面如何?小船数量大,吃水浅,潜水艇也不可能浪费鱼雷在小船身上吧。以海峡的海况,要追逐、击沉全部的船团是潜艇群难以完成的任务,就算加上水面舰艇和水中型号mds也不可能。”
“不行。除了水面和水下的威胁,还有空中的敌军,他们的行动速度比海军更快,而且全程把握状况,不管使用什么战术都躲不开空中的战术之眼。更何况还有七宗罪那样的家伙在,海空力量实在收拾不过来的话就轮到他们出场了,在那帮怪物面前,就算是有正规舰队护航的船团也是白搭。”
“所以从本国的港口出发完全不可能了。”
法芙娜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地图上的查理曼国境线。
“只剩下让难民从陆路前往布列塔尼亚,然后经过阿尔比昂转运至海外一途了吗。”
如今可以收纳查理曼难民的外国领土,只有阿尔比昂治下的诺曼底、布列塔尼亚、佛兰德斯等地而已。通往塞雷斯的通道已经被防卫军所阻断,前往卡斯蒂利亚的路径倒是还畅通,只不过一来两国交界处多为险峻的山脉,和塞雷斯那边差不多,不适合大规模人员通行;二来卡斯蒂利亚人此时依旧不怎么待见查理曼人,袭击、抢劫、杀害军人都是家常便饭,个别民风彪悍的地区甚至会将抓到的查理曼人钉死在十字架上,又或是斩去俘虏的四肢后丢在大路边,挂上“原谅查理曼人是母神的事,我们负责送查理曼人去母神那里”的牌子,用这种方式“欢送”查理曼人。把难民送去那里,和把羊群赶到狼窝里避难没什么区别;最后卡斯蒂利亚的港口距离防卫军海空力量的活动区域并不远,一旦走漏消息,船团依然要面对惨遭围殴的窘况。
看来看去,唯一合适的通道也就只剩前往阿尔比昂,再转进海外殖民地了。
然而,这仅剩的一条通道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首先是前面说过的,阿尔比昂是否可靠的问题,但在没有其他选择的背景下,纠结这个也没意义。
比起阿尔比昂的诚信,实际的撤退路径尤其是从佛兰德斯至布列塔尼亚的众多港口至阿尔比昂本土的海上撤退安排更加叫人忧心。
如何瞒过亚尔夫海姆的眼线,度过拉芒什海峡,这是一切问题的核心。
重要的港口城市历来是间谍们的重要活动舞台,尤其是战争时期,出没在港口城市的间谍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交战国的间谍,中立国的间谍,甚至商会派遣的商业间谍,只要一个地点足够重要就一定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这之中一定少不了无孔不入的史塔西特工们。
如果某个港口城市突然多出一大群查理曼人,嗅觉灵敏的特工们绝不会错漏如此显眼的目标,接下来亚尔夫海姆必然会采取这种措施来阻止这些人离开,甚至要求阿尔比昂引渡这些流亡者。
所以,到底要如何平安渡过拉芒什海峡?
24.一周(十一)
琴键发出敲击白银一般清澈流畅的声音,优雅低沉、略带哀伤的旋律从定制三角钢琴从传出,在房间内不断回旋、荡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弗朗兹.李斯特所做的著名钢琴曲,被公认为最难演奏的钢琴曲之一,几乎成为评判一位钢琴演奏家的标准(李斯特的曲子都是公认的难)。成为许多人童年回忆之一的著名动画片《猫和老鼠》正是以这首曲子作为《猫的协奏曲》中汤姆猫演奏的曲目,一举获得1946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短篇奖。
作为一项社交必备技能,独裁官精通所有乐器的演奏方法,演奏水平更是直逼名留青史的音乐巨匠们。比如他现在弹奏的就不是李斯特的原版,而是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改编后的版本,比原版更加华丽,更富激情,难度也进一步提升了。
旋律从庄严转为奔放、活泼。八度大跳、轮指手指不是在敲击琴键,而是在琴键上奔跑、跳舞、飞翔。洋溢着激情的音符在空气中颤动,就连空气也在乐声中变得炽热,最终随着一声高音,一切归于平静。
掌声响起,尽管现场只有寥寥数十名听众,掌声依旧热烈。放送终端前聆听独裁官演奏的各国人民在家中、在路旁、在广场上疯狂的鼓掌,不少女性留着热泪晕倒在地,引发了一系列混乱。但这并不影响其他听众沉醉在狂想曲的余韵之中,并且更加期待下一首曲子。
乘着休息时间,媒体工作者们正忙不迭地调试音像播送设备,官邸工作人员或是搭把手,或是忙着供应饮料和小点心。现场一片忙乱,唯有少数几位可以享受片刻的安宁。
“完美的演奏,阁下。”
尼德霍格递上擦手巾,一脸的陶醉。
“相信全体国民都会为您疯狂。外国听众也会改变‘精灵们只有在技术上有所建树,在艺术层面上不过是一群追求傻大粗的农民’的刻板印象。”
“想要改变先入为主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的,给一个人或一群人贴上标签只要几秒钟,想要撕下来却要耗费几十年甚至更久。特别是涉及种族主义和意识形态的背景时,人们会格外坚持旧有印象和偏见。”
仔细擦拭着双手,连指尖都擦的干干净净后,李林将手巾递回给尼德霍格。
“或许这不能改变现实,对他们的生活也没什么帮助,但至少可以保证他们的心理健康,确保他们的自尊心不再受到伤害。”
“确实如此。”
一丝冷笑爬上了尼德霍格的嘴角。
某些情报明朗化之后,诸国面对亚尔夫海姆的态度立即变得尴尬起来。
原本的合作伙伴突然变成了顶头上司或许国际社会和职场不能类比,但诸国面临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原本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是靠自己接济的小伙伴突然爬到了老大哥们的头上,面对这种情况,心态再好的人也会产生情绪,更何况诸国从来都算不上心态好的那一帮。
从史塔西发回来的记录来看,各国高层的反应与其说是在发火,用“发飙”来形容更正确些。也不知道最近有多少高档瓷器和文具粉身碎骨,至于各种骂人脏话……有些连史塔西的语言专家都翻译不出来,天知道那些从小接受高等教育的大人物是从哪里学到那么多粗鄙下流之语的。
发火归发火,诸国高层总算还没失去理智,依旧保持着和亚尔夫海姆的外交关系,各位使节们也维持着一贯的仪态和风度。唯一的变化是原本就貌合神离的关系变得更加虚伪,诸国对亚尔夫海姆的警戒和恐惧心更加提升了几个档次,私底下的小动作更是不断。
除了和查理曼各种私下接触沟通,诸国内部的舆论氛围也在悄然改变,其中之一就是关于精灵文化的段子开始在大街小巷里流传起来。比如精灵的所谓艺术概念就是“大就是美、多就是好”,除了各种方方正正的大楼或者古代吉尔曼尼亚风格的建筑,精灵完全没有一点审美情趣和独创性……总之就是用这种方式强调“精灵们不过是一群暴发户”、“人类比精灵更具有创造力”、“诸国的软实力更强”,通过这种方式来维护自尊心。
他们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而且他们也没说错,经历了一千年文化空白期的精灵在艺术方面确实有许多可供人吐槽的地方比如那个自带降雨系统的评议会大楼,比如那个放大三倍的凯旋门,比如那一堆鬼畜般的大型雕塑……
要不是还有除了做饭,什么都会的独裁官阁下和发达的传媒系统,精灵们这顶“不懂艺术的乡巴佬”的帽子估计还有很多年可以戴。如今向全世界转播独裁官的个人独奏会之后,估计这种恶化双边关系的风评可以消停上一段时间了。
“摆出强硬的态度很容易,我们的实力也允许我们这么干。但强硬可以压制问题,可以毁灭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制造问题。所以我们也不必每件事情都做的太绝,应该适当的放软身段,给对方回旋的余地。”
“可是……”
尼德霍格犹豫了一下,问到:
“就这么放任他们和罗兰接触,可以吗?”
“没问题。”
李林摆摆手。
“反正就算我们提出抗议和交涉,他们也只会不痛不痒地做做姿态,然后丢两个替罪羔羊出来算是交代。用不了一天就故态复萌。哪怕见识了绝对的力量之后,他们也不会轻易罢手。这关系到他们的权力和性命,不可能轻易妥协。”
“我们的海空力量……”
“你想给自己贴上海盗的标签吗?尼德霍格。再怎么说,罗兰也一定会用阿尔比昂的船只来疏散人员物资。光天化日之下攻击一条悬挂着阿尔比昂国旗的民用船只,对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的落水难民补枪?国际社会会怎么评论我们?不用想都能猜出来。看看,这就是尖耳朵们的本质,穿铁靴子的嗜血野兽,射杀妇孺的禽兽别忘了,我们终究是他们眼中的异族,冲入人类文明社会烧杀掳掠的蛮族,无论我们塑造的开战理由多么正当,我们之前获取过多少次辉煌的胜利,要想让我们臭名昭著,只需要一次失败就足以。记住,尼德霍格,我们可不是什么魔鬼,我们是文明人。”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威廉.古斯塔夫”号被击沉事件就是例证,那些阅读二战历史的群体中一度以讹传讹,声称“威廉.古斯塔夫”号是一艘满载难民的医疗船,苏联红海军的潜艇对其发动攻击是严重背弃交战规则和道德准则的行为。事实上先不说1941年11月德国人同样炸沉过画着明显红十字标志的苏联医疗船“亚美尼亚”号,7000名乘客仅有8人生还,苏联方面有理由也有权利报复。更何况1941年“威廉.古斯塔夫”号已经解除医疗船任务,被改装成潜艇乘员训练船,其被击沉时船体上并没有红十字标志,且船上安装有高射炮,搭载了大量登记在案的海军人员和未登记在案的陆军官兵和**官员,还有鱼雷艇为其护航,完全属于合理合法的攻击目标。不过冷战时期的西方世界为了抹黑苏联的政治需要,依旧将整个事件包装成“毛子嗜血野蛮,对难民船发动攻击”的不幸事件,并一直流传下去。
由此可见,抹黑对手并不需要理智和辩证,只需要题材和业务纯属的文字处理者就足够了。对才刚刚迈上崛起之路的帝国来讲,即便不在乎抹黑,也没必要给那些潜在敌人送上题材。
“我们是文明人,阁下。只是罗兰……请恕下官直言,他的行动很有可能在今后对帝国产生巨大的威胁。”
或许这个世界需要文明人的规则,或许大家需要注意吃相,不能什么事情都搞的很难看。可尼德霍格不喜欢或者说不在乎这些,对亲卫队队长来说:任何时候,将潜在威胁扼杀在摇篮中总是最保险的办法,而不是带着期待的眼光看着它自由发展。
尽管教会和罗兰都是敌人,而且教会的实力看上去更大一些,但尼德霍格更警戒罗兰,罗兰是一个潜在地威胁:他还很年轻,有很多时间,如果给他足够的空间,他很有可能最终建立起一个足以威胁到帝国的国家。
所以,那些等着逃亡海外,对帝国心存愤懑敌视之心的流亡者们他们必须死。
“无需介意,尼德霍格。”
李林的嘴唇翘了起来,一丝嘲讽浮现在他脸上。
“民主共和,人人平等……听上去是很不错,不过呐,再好的制度和理念那也是需要人去遵守和执行才行,否则就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先不说在仅剩的四天时间里,查理曼方面可以疏散多少人员和物资,靠疏散出去的这些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积累起反攻回来的实力。假如罗兰认为民主共和就是对抗神权独裁的万灵丹,那么李林可以对此断然否定。
在李林看来,民主共和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指望所有人都能理性客观的看待问题,并且所有人都能公正无私,提出意见和建议?如果真有这种社会,世界早就成了和平的乌托邦了。哪还需要国王、皇帝、神意代行者和神明。就算是最早提出民主共和概念的雅典城邦,不也同样经过民主程序毒死了坚守民主共和核心价值的伟大哲学家苏格拉底么?而到了近代,民主国家更是弊病丛生,从选出川皇的皿煮灯塔,直接用内乱内战来诠释皿煮的乌克兰……林林总总,简直数不胜数。
与其说是民主打败了独裁,倒不如说是那些被打败的独裁政体病入膏肓,不可救药还差不多。
亚尔夫海姆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和那些被送入历史故纸堆的败犬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有着一个不死不灭、永不犯错的神意代行者在,有一群平均寿命300年以上的国民在。罗兰所建立的民主共和政体要等多长时间才能等到帝国日渐衰弱,给他们可乘之机呢?五百年吗?一千年吗?两千年吗?这个政体能存在那么久吗?能够存在超过300年以上吗?全体国民能够一直遵守建国时的美好理想,整个国家能不堕落至选举民粹和愚民政治的下坡路吗?能够不被堕落的政客和国民带向无底深渊吗?
当然不可能。
只要是人类建立的政体,必定无法逃脱“兴起极盛衰落”的循环,只要没有如李林那样脱离常规束缚的超常支配者,他们就终究会在李林的最强盟友“时间”面前败下阵来。
“否定民主共和最好的办法不是用武力去消灭它,而是促成其堕落,同时保持自己的国家处于相对正常稳定的状态,通过弹劾其种种不作为、堕落**来主张自身的正当性。因此竖立一个反面教材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和办法来解决。通知海军、空军和情报机构,对所有经阿尔比昂前往南方殖民地的难民船只需监视即可,不得主动发动攻击。”
“一切遵循您的意志。”
“说到罗兰,他们有什么动作吗?”
“正在全力向阿尔比昂方向输送难民,布列塔尼亚、上下诺曼底、布洛涅、加莱、佛兰德斯全都出现了大批查理曼难民。我认为他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降低风险。”
“没关系,让他折腾去吧。”
看看休息时间差不多了,李林重新起身,尼德霍格为他打开休息室的门。
诺曼底?加莱?佛兰德斯?布雷斯特?恐怕这些都是烟雾弹。
搞出声势浩大的真正目的,是遮掩真正重要的船队吧。
如此说来,核心船队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某个不起眼的港口,而且距离阿尔比昂本土相当近。
缩小筛选合适目标,符合条件的城市有一个。
敦刻尔克。
24.一周(十二)
以人员疏散的角度来看,敦刻尔克绝不能算是个合适的港口,原因是这里水太浅,不适合大型船只停靠,必须通过小型船舶往返停泊在外海的大型船和港口之间摆渡转运,效率低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果是加莱、布雷斯特、安特卫普之类大型港口,大型船只可以直接入港满载乘客前往对岸的多佛。
小也有小的好处,不引人注目是一条,另一条就是即便有间谍盯上这里,他也很难确定出港的小船是和那一条大船接头,那些船又去了那里。使用使魔或航空器侦察不但触犯阿尔比昂的主权,还会自曝身份。
以保密性和疏散效率的视角来看,这个港口是目前所能找到的最佳选项了。
耷拉着脑袋的人们聚集在港区仓库附近,人群中有衣着华丽的绅士贵妇,也有外套上打着补丁的普通人,有谈吐不凡的知识分子,也有时不时朝着地面啐唾沫的白丁。
所有人都沉浸在背井离乡的伤感和即将踏上未知旅途的忐忑不安中,问询、叫骂、安慰、讨论查理曼语在敦刻尔克港区沸沸扬扬。
当莱茵战线包围圈完成的消息传来时,世界各地的人们全都立即理解到一件事:查理曼王国这个国家到此为止了,亚尔夫海姆崛起为全新霸权国家的时代即将到来。
亚尔夫海姆的精灵们为此举杯庆祝之际,查理曼人则为尖耳朵们该死的胜利喝着闷酒。不论是谁,都认为查理曼距离覆灭已经不远了。就算是屡屡创造的圣少女,面对这必输的战局也不可能再翻盘了。
然而,在祖国逐渐迈向灭亡的命运之际,不甘俯首接受命运的查理曼人就像是在对内心的挫折和不公的命运嘶吼一般,怒吼着一切还未结束,怒吼着我们还未倒下,怒吼着抵抗不会停止。
查理曼王国或许输了,查理曼这个民族还没输,生活在这篇土地上的人民还没输。
就算暂时别离祖国故土,抗争也会继续下去。
只要有人活下来,继续高举反抗的旗帜和火炬,宣誓查理曼就在这里,一切就还没有结束。
就算屈辱,就算狼狈,只要还有人没忘记这屈辱和狼狈,抗争就不会结束。
“如果说李林是利用成千上万的生命来成就他的新秩序,恐怕我也是一丘之貉吧。”
隔着通讯界面,罗兰发出自嘲的苦笑。
密涅瓦摇摇头,向罗兰投去理解的目光。
“人们总有一天会理解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哪怕现在无法理解,遥远的将来也一定会有人明白我们今天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心情和觉悟做出这项决定的。”
无需讳言,如今能安排众多人员物资撤离,很大程度是靠了诸国对亚尔夫海姆的恐惧,而这份恐惧正是用诸多查理曼士兵的尸体和包围圈里还在为生存奋斗的士兵所成就的。正是他们的牺牲成就了整个撤退作战。
最反感李林将别人的生命当成棋子或数字来对待,如今自己也不得不通过舍弃某些生命、踏着别人的尸体来成就局势,日后还要驱赶更多生命走上战场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的罗兰心里绝不可能好受,来自良心的谴责和愤怒无时不刻在折磨他。
适才的话语与其说是自嘲,更像是某种心声表露。
“我不期望所有人都能理解,我只求问心无愧,就像我从不指望我们在海外建立的国家能够千秋万代,永存不灭。”
越是临近决战之日,“为何而战”、“为什么非要建立民主共和政体不可”的问题越是反复拷问罗兰。
这是他个人的自我探寻和答辩,更是事关日后有关民主主义的基本理念、制度和运作方法的自我思考,只有将这些知识流传下去,由后人去根据他们所处时空的环境,在确立原则的基础上去自省和思考,民主主义的核心价值才能长存下去。
即将诞生的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与过往的国家有一个非常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尽管同样可能随着时间流逝和世代交替,统治阶层的自律性会渐渐松散疲软。法制、纪律、自我约束都将慢慢走向崩坏。但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这一周期会极为漫长,这一方面是由于占据统治阶层的一等公民那些纯血的精灵们生命周期相较人类漫长的多,李林的寿命更是足以让任何期待帝国堕落之人绝望。另一方面则是帝国以强大武力为后盾,连指责、抱怨、反抗乃至怨恨发狂都纳入管制的系统,其效率和坚实程度远远超出任何反抗力量;
和这两道令人绝望的壁垒相比,罗兰所能做的,不过是展示并保留些许暧昧又不明确的“可能性”,而且还只是暂时的。
人心变化无常,民主和独裁也会在螺旋上升的时空轨道中并存。哪怕是在极盛状态下的民主共和国家内,期望独裁**者依然大有人在。这些人中有些是觊觎权力和财富的野心家,更多的则是期望被支配、被命令的普通人。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活得比较轻松,将责任和烦恼推给支配者,自己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只要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被圈养在栅栏里的家畜再怎么无忧无虑,饱食终日,依旧无法保证自己能够逃脱饲主的屠刀,成为餐桌上的美味料理。
李林的神权独裁和民主共和最根本核心的冲突就是“人是否生而平等”这一点,民主共和制之下或许依旧无法避免不平等现象,但起码在宪法与核心价值上是承认“人生而平等”的。而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从法律层面上就已经宣布“众生生来就不平等”,直接将全体国民根据种族出身划分等级,然后再以各种宣传手段和行政手段将国家主义、种族主义予以正当化。
诚然,帝国没有进行种族清洗,没有把四等公民全部赶进集中营,用焚化炉来进行“最终解决”最起码现在没有。但帝国及前身亚尔夫海姆对人类工人的反抗从不手软,对于集体农庄里藏匿、包庇逃跑劳工的农民家庭也毫不留情的进行了“重新安置”。加上各种研发生化武器时,当做“耗材”牺牲掉的人类更是到现在都没有详细数字……
或许帝国的辩护士们会说任何一场战争都会有牺牲,和任何一场战争的死伤人数相比,这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与全国总人口相比更是微乎其微,以如此微小的代价换取国家安全、社会繁荣,应该称之为了不起的成就才是,有何理由要被贬低为暴行?
对这些翻弄唇舌之辈,罗兰只想说一句话。
如果某一天行刑官拿出一堆数据表格摊在你面前,宣布为了能让国家及大多数国民更好的存续下去,根据科学统计,你被判定为“不应该存在的人”要被处死时。你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上面那些话,还能对着行刑官和断头台欢呼“皇帝万岁”吗?!
独裁之恶即在于此。
以李林的才干和手腕,恐怕会成为前所未见的明君英主吧。在这颗足以让满天星空都黯然失色的巨星面前,人们必然会觉得“既然这一位永远正确、从不犯错,那么把一切托付给这位神意代行者即可。何必自寻烦恼,多绕远路呢”。这种想法可谓理所当然,比起纷争不断、无法回避错误的凡俗大众,让不会犯错的全知全能者掌握权柄显然更合适也更合理。然而先不论这与民主主义“人人平等”、“依靠所有人的力量”的基本观点背道而驰,拱手让李林来支配自己的人们常常忽略一点,即“绝对的正确、绝对的理性也就等于没有感性、感情”。
任何问题都只会朝最优解方向思考,只要有必要就毫不犹豫地牺牲甚至屠杀一些人,毫不留情地践踏弱者就像李林一直所做的那样。然后运用这种手段将所有行为予以合理化、正当化,让其他人坦然接受这一切。如同被圈养的家畜一样安心大嚼眼前的饲料,对隔壁屠宰间传来的惨叫充耳不闻。
为了避开这样“正确”的未来,为了留下保护弱者的坚实铠甲,为了给这个即将封闭窒息的世界留下一条展示可能性的缝隙,罗兰唯有与李林奋战到底。
确认了自己的立场后,罗兰便与密涅瓦等同伴开始群策群力思考与李林、帝国的抗争对策。
查理曼王家陆军的主力在莱茵包围圈内覆灭这一结果已经难以改变,这不仅仅是70万陆军成建制的被消灭,同时也等于宣告查理曼本土部队的覆灭。这是因为那70万军队是查理曼本土的绝大部分兵力,失去这些经过训练,有充分作战经验的部队后,如今查理曼王家陆军仅剩下空荡荡的军事机构和揪着头发发愁的军政官僚们。尽管海军还有一部分可投入陆战的部队存在,“圣少女”和901反战车猎兵营、902游骑兵营也尚在,海外还有一些殖民地部队。但和30万士气高昂、装备精良的防卫军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扬汤止沸。
也有一部分人提出,是不是可以在教会和诸国协助之下再次进行全国总动员,构建一条新的防线。然而在人力、物资、工业产能都已经濒临枯竭的情况下,这也不过是能产生些许心灵安慰的饮鸩止渴之举罢了。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可行的选择只剩下一个了。
“技术人员、技术资料都已经上船了,901和902正在陆续上船,陆军和海军的士官生昨天晚上就已经启程前往南方了。按照这个节奏,虽然有点勉强,但应该能赶得及。”
的确,查理曼本土的陆军主力被歼灭了,但并不等于失去了一切。
只要还有人在,只要还有抵抗下去的决心在,事情就不等于绝望。
“不管怎么说,考验都是从现在开始。”
少年的口吻充满坚定。
即便克制着情绪,轻声细语里也满溢出坚强的决心和斗志。
“前面是通往胜利的坦途也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好,我们都必须向前迈进。”
25.死线(一)
决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职业军人到普通人,所有人都喜欢这个词。普通人对宏大的、华丽的、血腥的、恐怖的战争画卷没有任何抵抗力,军人们则是对愚蠢的消耗战厌烦透顶,如果能通过一场决定性会战结束一切麻烦,他们自然乐意将所有赌注押上名为“决战”的赌桌。
尽管如此,实际上漫长的战争史中,靠一场战役决定一支军队、一个国家命运的例子可谓少之又少,而且还基本上是工业革命前的战例。进入工业革命后的战争,与其说是那些宏大的战争决定了世界走势,不如说是交战双方在国家工业能力、决策层对战略问题的把握、兵力的运用、后勤体系的完备、军事将领的人事安排、情报体系的效率、地利的确保、开战时机的选择等等各方面的表现在战前就已经决定了战争的走势。那些宏伟的战争篇章不过是大战略布局下的些许反光,毫不夸张地说,在第一枚炮弹炸响之前,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忍不住渴望见证所谓的“决战”,对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来讲,这是他们的人类基因序列中好战的因子在作祟,也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和虚荣心。对身处现场的当事人来说,他们只是为了单纯求得解脱而已。
即使敌军没有发起攻击,堑壕里的生活也与“舒适”一词无缘,饥饿、潮湿、恶臭、害虫、伤病、枯燥无聊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查理曼官兵们。在前几天,折磨的方式清单里还要加上狙击手、炮击和空袭,如今那种建造一个野战厕所都会被轮番轰炸,一缕炊烟都会招来一顿饱和炮击,一支香烟都会导致脑门上多个窟窿的日子已经结束。长时间蹲在地下、严重缺乏营养以至于双足和裆部开始糜烂的查理曼大兵们终于可以跑到地面上安心晒裤裆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期的轮战阶段,我军和越军也有不成文的规矩,每天某个点大家一起停火晒裆,要不然大家天天蹲猫耳洞和坑道,人都要蹲烂了),不过除此之外他们的境遇并没有任何改善,反而更加恶劣了。
维持着包围圈的防卫军确实停止了攻势,也不打冷枪冷炮了,但也只是如此。70万查理曼大军被压迫在一个狭长的包围圈内,没有补给、缺医少药、援军无望待在这种环境下,光是精神压力都能杀人,更不要说恶劣的环境了。
包围圈内的查理曼官兵们为了生存几乎可以说把人类的生存智慧发扬到极致了,别说鸡肉味嘎嘣脆的毛毛虫,蛆、老鼠、田鼠、蛇、蜥蜴、猫、狗、马只要是会动的东西,一被查理曼大兵们逮到,一律去掉头就生啃。树皮、草根、菌菇也没落下,统统下了汤锅。到最后连毒蘑菇和泥土都进了大兵们的肚子,结果因为食物中毒、营养不良、无法消化排泄导致活活胀死等原因产生的非战斗减员达数千人之多,直到防卫军开放了一条空中通道,允许浮空船只出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有了食物果腹之后,已经极度紧张的人际关系也有所缓和,军官们不用担心自己哪天被饿疯了的部下下锅乱炖,大兵们也不用每晚攥着刀子疑神疑鬼,担心自己会成为同僚或长官的盘中餐。所有人在饱餐了一顿芜菁和燕麦的大餐之后,运送食物的教会人员将几个消息带给了这群笼中困兽。
首先,对面的尖耳朵鬼畜在最近几天内都不会再发动任何攻势,也不会攻击任何运送粮食、药品的浮空船队;其次,皇军……呃,尖耳朵鬼畜让教会给包围圈里的查理曼人带个话是要像害虫一样被踩死?还是给你们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在决斗中被讨伐?最后,若是想要决斗也无妨,鬼畜们的王将会降临此地,以一己之力迎战70万大军。
第一条消息让人欢欣鼓舞,第二条消息使人莫名其妙,最后一条消息足以让人怒不可遏。
这算什么?恶劣的玩笑?狂人的疯言疯语?
光说些肆意妄为的话,那个独裁官到底把战场、把他们这些查理曼军人都当成什么了?随时随地都能踩死的蝼蚁吗?!
别开玩笑了与会军官嚷嚷着拍案而起,被对手看扁的愤怒为这些原本灰心丧气的军人注入了一针鸡血,几分钟前还耷拉着脑袋的瘟鸡们立即原地满血复活。已经销声匿迹许久的豪言壮语、慷慨激昂再次充满会议室。
对满脑子****思想的狂热份子来讲,死亡并不可怕,能在战场上战死才是军人的宿命。眼下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战败的命运,可至少临死前也要让对面那群鬼畜脱层皮,如果能干掉那个自大狂、脑子有坑的独裁官,那就更好了。
然而还没等这些热血冲昏头脑的家伙将语言转化为行动,最后也是最匪夷所思的消息将军官们压回了各自座位上。
亚尔夫海姆独裁官是神意代行者,还是历代神意代行者之中最强最凶的存在凌驾于所有种族之上的超越种。
仅有一人,也只需的一人,一即是全,全即为一,超越诸族之上,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让现存于世界的所有生命全部灭绝的“顶点第一人()”。
不要说70万大军,就算与全世界人类为敌,也有必胜把握的绝对存在。
这种举手投足间就能给人世间带来无穷无尽灾难的家伙给予包围圈里的查理曼军队决一死战的机会,绝不是什么傲慢自大,倒不如说是赐予查理曼军人们死亡,好让他们解脱。
在彻底绝望的情报面前,就是最死硬的****份子也偃旗息鼓了,他们的精神或许有些问题,但没一个是缺少基本判断能力和思考功能的傻瓜。在教会使者摆出的一大堆证据面前,之前喊着“七生报国”、“击灭鬼畜”、“全军玉碎”的家伙们都沉默了,一些人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行军折叠桌;一些人沉默着走出了会议室,将随身携带的手枪塞进嘴巴或顶住太阳穴,用力扣下扳机;一些人扯开挂满勋章的笔挺制服,拿起随身携带酒壶对着嘴巴猛灌,掺了“精力药”的酒精饮料大口大口灌进嘴里,从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打湿了华丽的制服;角落里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和压抑的哭泣传来……
即使是见惯了人生百态的教会使者也难以继续观赏眼前败军之将们的悲哀绝望了,一想到自己的命运要和这样一群人绑在一起,他们的心情同样五味陈杂,加上这种状况也正是教会刻意谋求的,于是神官们默默离开帐篷,让这票失意的男人们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
失意、绝望、加上酒精的作用,一些军官失去了对嘴巴的管理能力,讯息很快就扩散开来。原本这种时候宪兵会立即采取措施,以“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的罪名逮捕那些个喜欢乱嚼舌根的长舌公,接下来就是大刑伺候一番,然后公开枪决以儆效尤。然而此时宪兵们也陷入不知为何而战,不知如何作战的思考困境当中,压根没那个心思去抓人杀人。更何况现在军心浮动,随便一点刺激都可能引发动乱甚至是兵变,平日里就遭人记恨的宪兵这时候搞点事情,信不信丘八们能把他们给撕了。
宪兵不管事,军官不管嘴,上面更是光顾着发呆发愁,于是乎短短两天时间,军队的纪律、等级、规章制度、指挥系统全部陷入废驰状态。马上就要死了,谁还在乎你的军衔有多高,你的行为是否符合军纪呢?有那闲工夫,不如来上两杯,一起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军人们肆意滥用着酒精、药物和暴力,用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方法来麻醉自己,哪怕片刻也好,只要能忘记掉不安和恐惧就行。
麻醉的效果终究只是一时的,再强力的药物和酒精终究会迎来效果结束的时候,当人们从极度的亢奋和美梦中醒来,迎接他们的是更甚之前的空虚、颓废。于是他们再次追逐那些刺激品,一次次麻醉自己……直到连他们自己都对自己这幅颓废的样子感到厌倦,身体也已经对刺激产生抗性为止。
只用了两天时间,70万战士就成了一群毫无生气的废人。
他们在生理上确实还活着。
但他们无论在生理还是心里层面都已经精疲力竭了,整个包围圈内出奇的安静出了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神智崩溃的笑声之外,就只剩下疲乏的呼吸充斥在阴郁沉闷的空气中。
只要是神智清醒的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逃离这种鬼地方。
一直待在这种人间地狱里的话,再怎么心智坚强的人也一定会发疯。事实上也确实有人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尝试冲破包围圈,结果如他们所愿,所有参与这种行动的人都成了机枪阵地前冰冷的尸体。
剩下的人即使明知道继续待下去只会发疯,他们也唯有继续待在包围圈里。
为了忍耐那种极端环境,为了不至于被绝望逼死,人们不得不去依靠什么。
那个什么必须比酒精和药物更能麻醉人们的思维,填补人们满是空虚和不安的心灵,而且还要有着持续的效果……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姬艾尔圣女一行人抵达了莱茵战线。
25.死线(二)
没有光,没有希望的话,人们就无法继续活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人们才会有所依赖、有所要求,会在自己的心中雕刻神像,然后于心中豢养神明。
那无关于正当性,只是为了活下去所必要的行为。为了抵抗绝望,在残酷而不自由的世界活下来,他们需要某种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以虔诚来缓解焦虑,以笃信来安抚不安,通过告诉自己“世界还有改善的余地和可能性”来迎接明天的到来。
没人可以嘲笑这种需求。
没那种东西也能活下去、依赖没有实体的东西和不能说不能动的雕像实在太过愚蠢能这么断言的,要么是过得非常幸福,与艰辛困苦无缘,要么就是活得与世界毫无关联。
所以,罗兰能够理解身处绝望不安中的人向宗教寻求依托和解答的行为。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软弱,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坚强到一己之力承受所有事情的,在彷惶无助时寻求救赎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的无可奈何。
只不过,如果是乘虚而入,以布道救赎之名行欺诈之实的家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初夏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渲染上神圣的色彩后沐浴着讲台上的神父。尽管长年不曾使用加上战乱,礼拜堂已经显得破败不堪,讲台、座椅也已几近腐朽。然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之后,依然能展露出某种庄严清洁的气息。
再加上讲台上年轻的神父和正襟危坐在长椅上的军人们,神圣的气息简直都要满溢出来了。
和在校学生差不多年纪的神父,以令人肃然起敬的姿态说到:
“所以,神是热情的神,也是嫉妒的神。由于救世主的诞生与死亡,神转变为有爱的神。通过神之子救世主的死亡与复活,神与人之间的新契约成立了。旧的契约是为旧约,新的契约即为新约。也就是说,旧约和新约的分界线在这里。那么,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诚心所愿(amen)。”
整齐划一,通过团结和虔诚凝聚在一起的声音响起,低头祷告的军人们一起在胸前画着十字圣纹,将军帽扣上,重新抬起的脸孔冷漠、坚毅、无比空虚。就像是一群真人大小的发条玩具兵,旋紧发条后开始自己行走。
洗脑。
说到宗教传教布道、发展信徒的诸多手段,其中最恶劣也是最有效的莫过于洗脑。
不断将教徒逼入绝境,令其堕入走投无路的深渊之后再施予恩惠,或是专门物色处境艰难的对象,给予集体的关怀和照顾。从绝望中看见光明的人会对施予光明者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自发的将耳边呢喃诉说的教义和价值观奉为绝对唯一的金科玉律,当原本的人格被侵蚀殆尽,价值观完全被替换之时,一具虔诚的自动人偶就完成了。
只要教主一声令下,他们会奉上全部的财产,他们会献上妻女,他们会杀掉教主下令抹杀的对象,甚至只要一个命令,他们就能微笑着把燃料倒在身上,然后点火;又或是抱着炸弹在人群聚集之处引爆;
邪教、激进宗教、宗教恐怖主义在漫长历史中已经十分充分地向人们展示了洗脑的有效性,还有其恶劣之处。
堂堂教会,自诩要为人类带来“人所支配的世界”的圣教会居然堂而皇之地对莱茵战线包围圈内的查理曼士兵进行洗脑。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末期症状了吧。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对手还有教会所处的现状,人们也不得不承认,教会出此下策实属无奈。
所谓奇迹,必然是从数量众多的虔诚祈愿之中诞生的。越是虔诚,人数越是众多,展现的奇迹也越加确实,威力也越加可怖。
譬如将大海一分为二、平息火山爆发等等。
只要确实增加信徒的数量和信仰心,引发媲美乃至超过天变地异等级的奇迹也并非不可能。要想打倒李林,也只能如此这般了。
可能够理解,并不代表可以接受,更不要说无条件认同了。
“您看上去很不开心呢。”
亲切温柔的声音飘来,罗兰侧转脸孔,将姬艾尔公式化的笑脸纳入眼中。
“身为人类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您的表情似乎在这么说呢。不过正如之前我所说”
“在不发疯就活不下去的世界里,发疯有什么不对。”
罗兰打断了圣女的发言,冷淡的语气为两人之间拉上了一道看不见的铁幕。
“或许你说的没错。为了活下去,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不要说发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干出来。说实在的,这虽然是难以饶恕的事情,却也是因为情非得已所起。不过你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两回事。”
“你是想说一直当家畜被别人管理和饲养比较好吗?”
“偷换概念”
罗兰紧盯着那张微微僵住的笑脸,说到:
“同样是舍弃道德底线,出发点是为了生存还是为谋取权力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从一开始,教会就在玩弄偷换概念的把戏。
整天把“解放人类”、“人所支配的世界”挂在嘴上,可实际上教会殚精竭虑思考的只有自己的权力。
为了谋求更大的权力,更大的财富,为此背弃自己信奉的神明,为了让一切看上去合情合理,又披上一件“将人类从神明支配下解放出来”的外衣,将自己包装成救世的圣人,杀死暴君拯救万民的英雄。
说到底,这不过是把犯罪行为正当合理化罢了,论恶劣程度,比起李林的所作所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你说的没错,我们不过是一群欺诈师。那么,我也对你问上一句与我们携手,并且同样利用这些士兵来实现自己的计划的你,又是什么呢?如果这些军人的家属知道了实情,揪着你的衣领质问你,要你把丈夫、父亲、兄弟还给他们时。你又要如何回答呢?”
罗兰的表情纹丝不动,内心吞咽着遭遇沉重侧击的苦闷。
但凡动刀的必死于刀下,没有被杀的觉悟,没资格扣下扳机。
身为军人,原本就应该有战死沙场的觉悟。不管是被教会怂恿洗脑也好,被上级下令向敌阵冲锋也好,他们终究会在某个时间在某个地方成为冰冷的尸体。这就是战争,被歌颂美化为神圣战争背后血腥残酷的真实。
所有被卷进战争的人都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平等的,当那些军人的家眷因为痛失亲人而悲伤落泪的时候,也有人因为因为这些军人的所作所为而痛不欲生。如果真的要一个个表达同情和歉意,恐怕耗尽一生的时间都不够用。这种时候“慈不掌兵”、“为了大局,牺牲是必要的”就成了最好的免死金牌,任何指责都会止步于此。
如果罗兰也能对那些哭泣和怨恨充耳不闻,想必此刻他也能如姬艾尔圣女一般轻松自若吧。可他终究不是姬艾尔,没办法像她一样扼杀良心,毫不在意地踩踏别人,一心一意追逐权力。所以他注定会为自己的良心和别人的痛苦所困扰。
可就算如此
“我不会回避自己所作所为产生的后果,就算那些人的家人亲属要唾弃我、诅咒我、恨不得杀死我、揪着我的衣领怒吼‘把我的家人还给我’也没关系。这是他们应有的权力,我不会逃也不会躲。但在此之前,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在做完这件事之前,我还不能死。”
“说得倒是好听,其实还不是……”
“圣女冕下,你和李林的视点都太傲慢了。”
“……!!”
“以支配者的身份自傲,将其他人当成蝼蚁来俯瞰,这就是权力者的极限。然而李林原本就不是以人类的视角去看问题,要求他用平等的视角去理解人类也确实强人所难。反倒是圣女冕下你们,在把自己摆到神明的位置之前,有认真想过,成为神的意义,还有拥有那份力量的代价吗?”
“听你的语气,好像已经见识过了呢。既然我们现在是同一阵线,不妨将情报公开出来共享,展现身为盟友的诚意?”
微笑扭曲成冷笑的模样,敬语也从圣女的口中消失了。
站在圣女身后的护卫们依然犹如雕塑一般缄默不语,但炙热的杀气正源源不断从他们身上散出。相信只要姬艾尔圣女一声令下,他们立即会毫不犹豫地取下罗兰的首级。
面对杀气腾腾的护卫,罗兰依旧维持着冷漠的态度。
“圣女冕下,如果您想要在这里测试一下作为友军,我的力量是否足够。我只能耸耸肩,敬个礼,然后服从。可之后的事情我不会负责。如果您觉得在决战到来之际折损战力也无所谓,那就请便。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先失陪了。”
看也不看即将爆发的护卫们一眼,罗兰迈开步伐,就在他与姬艾尔擦肩而过之际,他突然停下来了脚步,以冰冷的语调说到:
“对了,我会祈祷教会的作战能够顺利进行,恭祝圣女冕下武运昌隆,圣教会荣光永存。”
撇下这句满是尖刻嘲弄的话语,罗兰头也不回的穿过人群,只留下向他的背影怒目而视的护卫,还有站在原地攥紧拳头的圣女冕下。
指甲刺入掌心,鲜血顺着缝隙聚集在拳头的尖端,一滴滴落入地面。姬艾尔圣女对此浑然不觉,只是板着清秀的面孔,默默品味着屈辱和愤怒。
25.死线(三)
我死后一定会堕入地狱最深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心中默念着像是觉悟又像是诅咒的话语,抓住讲台边沿的手更加用力,灌注在声音里的力度也提高了几分。
“是的,敌军确实是前所未见的强大,足以令人感到震惊。但是,作为结果,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光靠先进武器并不能左右战争的胜负,最终决定胜败的永远都是使用武器的、活生生的人。无论多少次也好,我们必定能向世人证明,查理曼是绝不会输给非人之物的。”
以男装丽人之姿,通过通讯术式,同时向70万军人及查理曼控制区内的民众宣讲,影像中的少女美丽而坚毅,温和的瞳孔中寄宿着强大有力的光芒,正是那非凡的光芒,跨越时代和距离的隔阂,向人们发出呼吁。
军营、城镇、教堂、广场、集市、农田怀揣不同想法,身处异地的人们,牢牢紧盯着投影在头顶上的圣少女。
人们将期盼的目光聚焦于创造奇迹的英雄身上。
哪怕无法一一与所有人见面,光看着讲台下几乎把现场挤爆的3万军人,承受着那些沉重且炙热的视线,罗兰也不难想象全国各地的民众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注视自己的演讲。
“虽然错过了打招呼的机会令我感到遗憾,可是能够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我觉得万分荣幸。为了迎接明天,为了守护和平,请把大家的力量借给我吧!”
“哦哦!!”
“圣少女大人!”
“救国的圣少女!”
“不败的奇迹!”
发自心底、鼓动人心的喧哗膨胀沸腾,在查理曼全境轰响。
仿佛是在向画面中的少女做出回应一般,有的人轻轻点头,有的人挥舞着握紧的拳头,而更多的人划完十字后将手合拢在胸前。
以上还是比较正常的画风。
现场聆听演讲的军人们则是完全失控了。
哦哦哦哦哦!!!
仿佛滚雷,犹如狂风呼啸,层层叠加的声音震动着干燥的空气。
那并非绝望的叹息,亦非癫狂之后的嘶吼。
那是欢呼。
那不是出自一人口中的欢呼,满是希望和喜悦的声音化作席卷现场的波浪,覆盖整个演讲会现场。
哦哦哦哦哦哦哦!!!
原本已经认定一切希望都已破灭,一度化为躺在地上静等死亡造访自己的活尸体的士兵们正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整个现场的听众除了强烈的蜂鸣,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献上发自心底的欢呼。
所有人抬头仰望着讲台,无论看到或看不到,他们都向讲台上娇小的少女献上欢呼。曾经麻木空虚的脸孔此时充满了希望,在咆哮的声浪中,甚至还混杂着笑声。
明明包围圈还没有被打破,死神依然盘旋在头顶。
就算如此,人们还是能笑出声。
能够达成这样的效果,原因有好几个。
原本演讲的场地相对3万这个庞大的人数来说就过于狭小,在狭小的场所里容纳超过极限的人群,再以语言巧妙的诱导,在人群中传播狂热的气氛,人类就会被轻易诱导,失去独立思考的从容,轻易接受他人的意见。更何况莱茵战线的军人们有着特殊情况。
被具有绝对优势之敌持续包围,再加上可谓死之化身的怪物即将造访,待在这种环境下还能遵循理性和规则行动历经生死考验的士兵也无法做到。于是他们自暴自弃,开始沉迷酒精和药物,接着又去寻求宗教来慰籍心灵。
只是人类的心灵既纤细又复杂,就算是极限状态,人类还是会习惯的。至少人类无法长时间维持由恐惧和绝望激发的兴奋状态。一旦跨越了某个临界点,兴奋就会极速冷却,接下来人类就会陷入彻底虚脱的状态。等到连紧张都无法感觉到时,人类也就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只是单纯的瘫在那里,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是宗教,要麻痹思想然后迅速唤醒、驱使人群也有相当难度。因为宗教吸引信徒的主要手段是“许诺美好的未来”,面对连自主思考都已经停滞的对象,要让他理解、笃信“许诺的未来”也要花费一番功夫,更何况以如今的状况,区区一两个许诺到底有多少吸引力呢?连萤火虫的微光都算不上的所谓许诺,能够吸引身处无穷无尽黑暗中的人为之献身吗?在分秒必争的现在,这种做法实在是太没效率了。
必须采用更加有效的手段,至少要能让这些士兵成为有效的作战力量,让他们从现状中摆脱出来。
要脱离现状就必须要突发性的状况变化。
也就是名为“英雄”的希望。
比起空洞的许诺和说教更加确实,能够展现出明确结果,能够让身处绝望中的人们相信这个人能够带他们脱离绝境。
对查理曼士兵来说,一再创造奇迹,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圣少女就是那个英雄。
英雄、圣少女、奇迹、救赎。
士兵们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些单词,讲台上的少女就是这些词语的现实化身。至于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迄今为止过着怎样的人生,她到底是如何看待眼前这个现状以及向她欢呼的人群。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人们只是一味的狂热,一味的欢呼,少女眼神中些微跃动的恐惧和罪恶感并未映入他们的眼帘。
……
当所有人拖着明明疲惫不堪却意犹未尽的身体返回各自的兵营居所时,罗兰也回到了自己的专属帐篷作为从军女性为数不多的特权之一,安宁清净的居所总是优先分配给将校军官和女性。以罗兰的身份,分配到的帐篷更是远离酒鬼和那群已经都快忘了女人长啥样的臭男人。可回到帐篷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休息,作为查理曼的英雄,世界级偶像,她还有不少工作要完成。
比如说:阅读全国各地崇拜者寄来的信件,然后给他们回信。
崇拜者给崇拜对象写信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了。一方面是倾诉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和崇拜对象之间产生连带感。特别是如今的查理曼,一千个护身符和家信也比不上一封圣少女的回信,军政官员千言万语也比不上圣少女一句安慰,在动荡不安、风雨飘摇的眼下,圣少女就是所有查理曼人的“光”,是全体军民的“希望”。
面对千万人炙热的情感,即便不考虑连带感和凝聚力,罗兰也无法对那些真挚的声音充耳不闻。于是与庞大的信件之山搏斗就成了他每晚的必修课。
不同于忽视情报网络和大众政治的传统政治家和贵族,罗兰很清楚大众和情报的力量,所以一直以来“圣少女”这个角色的定位比起军事将领、政治家,更像是一个职业偶像。每天除了处理公文和军务,还要参加各种琐碎的公众活动,从头到尾都必须全力以赴,给崇拜者回信也是如此。毕竟那些不曾谋面的寄信人很有可能会在寄出信件不久后就血洒沙场。
其实李林的情况差不多也是如此,作为一个有口才,有颜值的国家领导人,他本来就深受国民的狂热追捧。加上其特殊的身份和建立的功勋,亚尔夫海姆的国民更是视其为神明。独裁官每天都能收到足足一车皮来自全国各地狂热崇拜者的信件以及各种礼品,饶是独裁官精力过人、文武双全,每天要处理如此多的信件礼品也是一件苦差。于是成立了专门的信件办公室,招聘了一堆文职人员来处理回信的工作。虽然可能有点欠缺诚意,不过先不说外界对此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那些狂热崇拜者自己也会找出理由独裁官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必须用来处理伟大的问题,比如世界和平以及民族复兴。让独裁官在回信这种小事上耗费宝贵时间和精力是对全世界的犯罪。
罗兰不是没想过要成立类似的部门,不过一来没时间,二来没钱,于是只能自己和同伴们动笔回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信件都是对圣少女的吹捧和鼓舞,只要按照一定的格式模板撰写,回信的速度其实非常快。写多了之后甚至连模板都不需要了,大家完全是一边聊天谈工作一边默写的。
“教会又有新的圣职衣和对应的资格者抵达了。”
“这次来的是什么圣人?圣约瑟(救世主的木匠养父)?圣瓦伦丁(恋人的主保圣人)?”
“恐怕你要失望了,来的是两位最不受龙族欢迎的圣人圣乔治和圣玛尔达。”
“这还真是……杰作。”
茶杯应声碎裂,法芙娜咬着牙说到:
“可那货不是龙族,长枪和祈祷(物理)能摆平他吗?”
“也许教会有自己的想法……”
蜘蛛的推论被文具跌落的声响打断,女孩们一起扭头望向罗兰,只见他正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发呆,双手微微发抖。
隔着折叠桌,女孩们无法看清信件上细小的字迹,不过信件末尾用血书写的巨大字句却清晰可见。
你根本就是杀人凶手!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25.死线(四)
罗兰讨厌战争,对躲在安全之处美化战争,鼓动别人上战场送死的行径更是深恶痛绝,每次听到有人鼓吹什么“人固有一死,牺牲小我成就大业才是死得其所”之类的话,他甚至会想要吐出来。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倒是自己和家人去前线体会一下什么叫牺牲,自己去实践一下什么叫成就大业啊!
每次听到那些鼓吹战争的言论时,罗兰的心中都在发出这样的咆哮。
他无法将内心的真实感想怒吼出来。
不仅不能说,还要在鼓吹手们讲到唇焦舌敝之后上去站台,在公众面前扮演名为“英雄”的广告牌,成为那些厚颜无耻之徒的帮凶,向讲台下热血沸腾、渴求英雄与奇迹的民众诉说着诸如“不管那个时代都需要英雄”之类的幼稚英雄观,鼓动更多人走上战场送死,把作战受伤和在战场上牺牲的人说成英雄,到最后,甚至将战争都给美化了!
这与教会的洗脑没有任何区别,同样是用动听的语言、美好的愿景来引诱别人,将生命的价值廉价化,然后让这些抱着“自己是伟大事业的一部分”、“自己是英雄”等等想法的人们走上战场,成为覆盖整个战场的诸多尸体之一……
“说什么‘不会逃也不会躲’……结果真正面对时,根本无法下笔不是么……”
面对平摊在面前的十几封信件,罗兰低沉地喃喃自语着。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大部分信件的回信工作在3小时前就结束了,剩下十几封信件却像一个无解的难题一般困扰着罗兰,无法忽视、无法逃避,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坐在桌前对着那些信件发愣。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杀人凶手!
当你大放厥词的时候,想过有人会因为你的话去死吗?!
到底要死多少人,你们才满意?
诅咒你!就算死了也要继续诅咒你们这些扒在尸体上吮吸血液的魔鬼!
诸如此类的话语和血、泪一道染满了信纸,哀怨愤懑之声使得这些信件在众多赞赏与歌颂的信纸之中格外“与众不同”。
面对这些激烈而真实的声音,面对那些发自肺腑的痛楚,罗兰无言以对。
不能排除这些信件是被人煽动的结果,或者干脆就是伪造出来用来打击罗兰的声望与信心的。可是有因才有果,如果说没有对“圣少女”不满和愤怒的普通人,不管别人的煽动能力再强,口才再怎么精妙,恐怕也掀不起风浪。然而确实有因为圣少女的演讲而立志从军,最后战死沙场的人和为他们的死亡而悲伤哭泣的家人在,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那些信件里的怒骂或许失礼、偏颇且苛刻,但却不做作。
罗兰对这种声音不是没有准备,也不是没有觉悟。
从下定决心要对抗教会的野心和李林的计划那一刻起,罗兰就已经觉悟自己走上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也清楚直到最终结局之前,将不断会有人因为他的话语及行动坠入不幸乃至丧失生命。这之中有死有余辜的人,也必然有无辜受牵连的人。
无论是否无辜,死人是不会谴责他的,但死者活着的家人会,罗兰自己的良心与罪恶感也会。
一旦真正面对那些声音,罗兰才会明白,任何心理建设、事前准备都是没有用的。
就算如同战争掮客们一样厚颜无耻地说着这是战争,这是有如地狱一般的战争,战争总会有人牺牲,一切都是战争不好,全部都是因为敌人不好,也是死者运气不好,所以请强忍悲痛原谅我之类的话,死者也不会复活,死者的家人也不会低下头,说着“这也是没办法”,然后原谅他。
因为他是“圣少女”,是救国的英雄,是以自己的存在,在人群中煽动希望之人。
对人们来说,与他是不是刻意做出“英雄”的样子,是不是夸大的宣传没关系。所有人将希望与崇敬集中在罗兰身上,他只能以回报人们所期望之事来完成自己的责任。唯有完全拯救崇拜他的民众,罗兰才会被……承认与接受。
英雄不会让人们失望,英雄不能让人们失望。
仅此而已。
然而。
虽非罗兰所愿,但确实因为他,有人失去了重要的家人。
一句没办法,太过苍白无力,根本无法说服那些悲恸愤怒的家属。
这甚至与有没有办法无关,那种知性的道理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能够超越常识和普通人的极限,成就不可能之事……这才是英雄,普通人的辩解不适用于英雄。
“所谓英雄或王,就是容纳民众祈愿的容器。”
从漏出灯光的门帘缝隙中注视着罗兰的背影,蜘蛛悠然说到:
“那个独裁官曾经对他这么说过,仔细想想其实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那混蛋总是正确到叫人说不出话来。”
按压着胀痛的额头,法芙娜轻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
“可这一次,就算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迄今为止说过的话中最有人情味的一句了。”
英雄;
王;
这种头衔对普通人来说太过沉重,其中附带的事实也过于残酷。
自己的举手投足间,就会左右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并且时而还会夺走他们的性命站在那样的立场上,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大概也就李林那样的存在不至于崩溃吧。
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约束为“容器”,而不是血肉之躯,依照注入其中的意志行动,成就人们祈愿之事这样当然不会被精神层面的压力给击溃。
可罗兰不是容器,是活生生的人,是会烦恼、痛苦的人类。所以他才会为此所苦。
“真是……看不下去了。”
撩起门帘,蜘蛛走入了帐篷里。
没有停留踌躇,她径直走到罗兰身旁,收起了那些信件。
“不要一直盯着不幸的人看。”
赶在罗兰发出任何质疑和责问前,蜘蛛将手指抵在罗兰的嘴唇上。
“也许他们真的很不幸,也许那的确是用一句‘没办法’、‘我知道比你更不幸的人’之类的强词夺理没办法平息的怨气。可是,除了安慰的话语和力所能及的救济,我们真的无法给他们更多帮助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现实。”
“可是……!!”
“你确实发表了演讲,也确实扮演了英雄,也的确因为有人因此投身军旅。可并不是你要求他们去参军的吧,那些都是他们都是基于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断做出的选择吧。难道你要连这些也要夺走,也要承担吗?”
这就好比借酒壮胆去犯罪的人在法庭上申辩“自己是喝多了才会做出糊涂事”一样,并不是因为喝酒而去犯罪。而是为了犯罪,才借用酒的力量。结果人们将罪恶归结于酒精,高喊着为了让社会更清廉,要求立法禁止酒精饮料。根本是本末倒置。
“一个人的行为只能由他自己去承担,就算会把其他人卷进不幸,他也只能承受。不光你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
蜘蛛撑着桌面,凌厉的眼神逼视着罗兰,承受着毫无妥协之意的逼视,罗兰苦笑了。
“你可真是严格。”
“也许吧……不过我就是看不惯那些沉湎在‘自以为不幸’当中的家伙。”
视线微微下垂,蜘蛛长叹了一口气,略微放软的语气将话题切换到另一个方向。
“如果你非要听听不幸的故事,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现成的故事。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那是非常常见的故事。
贫瘠的土地,一年到头辛勤工作也只能勉强交完税负的农民家庭,破屋、牲口、家人、土地就是生活的全部。一旦遇上饥荒或天灾,整户人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饿死。
为了活下去,或者说为了让尽可能多的家人撑过艰难时期,将年幼的女孩卖给人贩子是唯一可行的手段少了一张吃饭的嘴,还能换来两袋面粉。
“那时候没有化肥,财团的农业技术、机械工具、水利工程还没普及,两袋面粉已经算是相当高的价格。更何况人贩子还承诺会将女孩送去有钱人家当个称职女佣,运气好的话还能成为少爷小姐的玩伴,将来飞黄腾达也未可知。于是农民一家欢天喜地的收下了面粉,将最小的女孩推出了门外,看也不看她一眼。”
蜘蛛拿出两个杯子,给罗兰面前的杯子斟满白兰地。
“人贩子并没有把女孩带去什么大户人家,而是把她转手卖了出去。其实只要仔细想想,要真有什么大户人家需要年幼的女仆,完全可以从高端人贩组织那里入手经过专门训练的年幼女仆,何必去找乡下的二道贩子,买个土里土气、连抽水马桶都没见过的野丫头?但那个家和人贩子管不了这么多,只要有收入,一切都无所谓。经过几次转手,最终那个女孩进了史塔西的训练所,成了‘虫笼’中众多等待孵化蜕变的幼虫之一。”
酒瓶在桌面上一顿,发出沉重的钝音。
25.死线(五)
“那就是arachnid的起点?”
罗兰转动酒杯,视线小心地与蜘蛛错开。
“专门投入暗杀、肃清的残忍特殊部队……”
“这个问题问得太简略了,就像是在问‘人到底是什么’一样。听见那种问题,该用什么角度来回答才好?哲学?生物学?神秘学?私人见解?还是大众常识?还是要我各方面都解释一遍?”
“这……那arachnid的建立,是那家伙直接下令的?还是军队和史塔西首先提出倡议的?”
“……你还真是温柔啊,压抑着内心的焦虑,生怕刺痛别人……把最想问的问题放到后面再谈。也罢,源头上来说,是从军方开始的。”
十几年前的防卫军还很弱小,整个国防战略比起进攻更倾向防御,也就是依托铁路和公路网络进行内线防御作战。齐格菲防线、驱逐战车等等都是在那个时期确定雏形的。
在当时那种背景下,某天,总装备部和总参谋部提出了一项申请:在未来战局万一陷入消耗战的最糟情形时,为了打开局面,是否可以开发“全新武器”?后面还追加了两项要求,连自己人也要尽可能隐瞒的保密,以及开发出来的武器必须符合消耗战的需求,即廉价、高消费比。
两项条件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开发武器过程中尽可能保密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在当时那种氛围下,可以说是病态般的一味要求。至于费用的问题,是因为以“消耗战”这个大前提来要求的,在面对“以量取胜的对手”时,不得不考虑自身的国力承受能力。此外虽然说是“尽可能便宜”,那也是和之前或现役的武器相较之下的。比方说:和一辆重型或中型战车所消耗的经费、资源相比,能否以较少的金额打造出能够实现相同战果的武器?
以这个构想为起点,有机生物兵器正式纳入军方视野,其发展方向可以分为三类:身体强化、武器特化、运用特化。最终的成果就是奇美拉、心灵感应能力的特殊士兵、古代种的ma组件、arachnid。
“arachnid算是身体强化”
“都算。说是具有方向性,其实彼此之间也并不是区分得很清楚。特别是最高层介入之后,整个研究方向都出现了转变,以那时开始,全部的研究项目都开始有意无意和‘某个课题’挂上了钩,从这一点来说,表面上各自独立的研究计划已经成了某个更大的研究项目的子项目或分支。这种特色在arachnid上尤为显得凸出。”
作为史塔西名义上直辖的项目,实际上整个arachnid项目全程都在最高层的监控之下,人员调动、资金运用、器材场地……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某个目的”,所以要去探寻和解析大脑这个很难处理的对象,为此必须多问问几个大脑,进行比对和参照。
换言之,所有一切其实不过是假国家之名进行人体实验,供应军队和情报部门需要的“武器”只是顺便。
“这也是arachnid这个项目名称的由来,不是昆虫或蛛形纲,而是借用蜘蛛网来隐喻大脑中负责思考的菌丝网络。”
蜘蛛呷了一口白兰地,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着。
“因为这个缘故,所谓的训练所也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兵营,更像是各种糟糕东西的大杂烩。”
苛刻的生存环境、残酷的人体实验、高淘汰率的训练、承受不了压力自杀集合了一切恶劣之物的“虫笼”乃是不折不扣的人间炼狱,每天都有尸体消失在训练所地下的焚化炉里,只留下培养皿里的大脑和一个编号。
“虫笼”里的孩子们遵照高层命令,整日埋首于可能会赔上性命的严苛训练、要好的同伴某天突然消失,还来不及哭泣便被训导官揪着头发拉到训练场再度展开训练。学习武器的使用,学习破坏人体的办法,然后有如同类相残一般,将学到的技术应用在相同处境的孩子身上,有时甚至要亲手折断好友的脖子,或者将刀刃锸人对方的心脏。
不能依赖任何人,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就算丢了性命,也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只有被人遗忘。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连亲生父母都忍心舍弃的孩子,又有谁愿意向他们伸出手?又有谁会记得这些素不相识的孩子?
“要么成为有价值的工具,要么被当成毫无价值的垃圾处理掉,这就是‘虫笼’里的全部规则。那种环境里,人类的心会渐渐死去,最终蜕变成史塔西需要的‘虫’。为了活下来,女孩舍弃了人的身份,作为一名杀手、一只蜘蛛在这个残酷又丑陋的世界活下来。”
“……你在哭吗?”
身旁少年温柔的问询着,蜘蛛摇摇头,用酒杯抵住额头。
“能哭是一种奢侈,那种奢侈离我太远,可望而不可即。另外,让我把故事说完。”
“……请继续。”
“成为杀手后,女孩也长成了少女,在‘虫笼’里的经历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有价值的人才被允许活下去,没有价值的人不是被当成垃圾丢掉,就是成为丧家犬,最终倒毙在路边水沟里。为了活下去,为了成为有价值的那一边。少女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孕妇没有犹豫,没有怜悯,只要是目标,一律格杀。
就如吞噬猎物的蜘蛛一般,只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一点一点啃噬猎物的性命而已。
“可是呢。在亚尔夫海姆的法律和规则下,一介人类出身的杀手完成再多的任务,表现再怎么出色,最多也就只能爬到少校阶层。要想突破那层玻璃天花板,唯有采取非常手段。恰好这时少女接到了一个重要人物保护任务,任务对象是在亚尔夫海姆颇有名气的一个人类少年,于是少女看到了机会。”
自古以来,女人想要提升自身价值,最快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出卖**。更进一步的,就是利用子嗣。
母凭子贵。这个简单道理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适用,更何况根据蜘蛛透过各种途径察觉到,最高层似乎相当关注这名少年的后代,为此想方设法为他与适龄女性结缘。
如果能与他结缘;
如果能得到他的种;
如果能顺利怀孕;
“肤浅而自私,愚蠢又堕落。但是对少女来说,这一切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身为‘组织’的成员,自己和他人的价值当然是以组织的价值基准来判定。于是她开始露骨地索要她想要的东西。”
一直平静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自嘲的涟漪在帐篷里慢慢散开。
“很可笑吧。明明被财团、被亚尔夫海姆摧残至此,她所谓提升自我价值的手段居然是为亚尔夫海姆做出贡献,让那个混蛋独裁官满意。明明只要能稍微瞥开视线,就会发现到处都是可以逃出窘境的缺口,她却只看着眼前封闭的铁栅栏只想着如何得到开启那道铁栅栏的钥匙而已。”
或许有人会说,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只是环境使然。被那种极端的环境压迫,人们只能去选择扭曲自己的价值观来适应世界,不这样根本连生存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正如蜘蛛自己所说,每个人都应该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大环境如何,做出选择的终究是自己,而对此负责、承担后果的也只能是他自己。
“所以,少女并不为此后悔,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毫无意义。更何况为那个国家、那个组织卖命的过去也没有任何留恋的价值,在她自己亲眼确认的希望面前,那种过去只是一团狗屎。”
仰脖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空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
“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后悔离开史塔西这件事,死都不要后悔。反正最后怎么都是要死的,我情愿在我自己选择的地方,用我自己喜欢的方式走完这一生!”
少女脸色潮红,脸上挂着肆意的、野兽一般豪放不羁的笑容。
望着那自由野性的笑容,罗兰不禁一阵心跳加速。
“为自己的选择,为自己的人生,干杯!”
两支酒杯撞在一起,就在罗兰将空酒杯重新放回桌面上时,蜘蛛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猝不及防的少年僵住了身体。
蜘蛛怜爱般的紧紧抱住罗兰,垂首在罗兰耳边呢喃到:
“就算你把我当成别人的替代品也没关系。”
“……怎么突然说这个?”
“王女殿下、龙族公主、肌肉女骑士、天才小萝莉谁都可以,就算只有密涅瓦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也无所谓。就让我来做你的支柱,支撑你后背的人。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全都告诉我吧,让我分担你的苦恼和伤痛。要不然”
“……”
当蜘蛛把罗兰的头抱在胸膛里时,罗兰死死按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伸手拥抱蜘蛛。
尽管当初主动用“任何条件都可以”的许诺来要求蜘蛛背叛亚尔夫海姆的就是罗兰自己,承诺满足蜘蛛“得到种”的要求,并对蜘蛛抱有好感的,也是罗兰。然而罗兰对蜘蛛所抱的感情本身并不含有男女之间的**。一方面是蜘蛛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罗兰身边有密涅瓦在。
要说罗兰身边有那么多女孩在,他对密涅瓦之外的全体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他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伦理观和价值观不容许他对密涅瓦之外的女孩出手,要是不拒绝她们的话,自己就是背叛了密涅瓦。
话虽如此,此刻罗兰也无法推开蜘蛛。
如果这么做了,无疑会伤害到这个身体和心灵都早已满是疮痍的女孩。
一直以来,蜘蛛虽然说着各种刺激性的话语,但却一直和罗兰保持着同伴的距离,甚少直接参与对罗兰的争夺。之所以会摆出这种近乎置身事外的旁观姿态,恐怕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内心的自卑以及接受训练时学到的情绪管控。
也正因为如此,当那些约束她原本人格的条条框框不复存在之后,无法遏制的激情一起迸发出来,才会促使她做出这种事情吧。
那一定是……非常纯粹、非常脆弱的感情。
从紧贴着脸颊的胸膛深处,罗兰清晰的感受少女的心脏剧烈跳动,从脸颊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不断撩拨着少年的男性本能。
“……那样做的话,你大概会很难熬的。”
“求之不得。”
“到最后,我大概还是会伤害到你。”
就算蜘蛛说她已经做好了觉悟,不过罗兰并没有自己能够一视同仁的把握。
最后,自己多半还是会伤害到这个女孩吧。
可是
“与其在以后的日日夜夜为此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而辗转反侧、后悔不已。”
蜘蛛的脸颊划过一丝泪痕,毅然决然的说到:
“我更希望你能给我一道伤痕。让我能够面对明天说出‘尽管如此,世界依然美丽’。”
“……”
汹涌跃动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少女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25.死线(六)
“原来如此。”
漫步在帐篷之外的绿茵草地上,法芙娜发出一阵惆怅的呢喃。
“太过积极反而起到了反效果么?时机上也选择的恰到好处……我果然还是太单纯了。”
罗兰和密涅瓦欢爱时常常会布下静音结界,可是对好奇心旺盛、为拟定自己的攻略计划做参考乃至同样存在生理需求的青春期女孩们来说,用专门的术式窃听某个房间里的动静完全是小菜一碟。从一开始的羞涩、亢奋中慢慢适应过来的女孩们也差不多习惯了。只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罗兰居然会把法芙娜和格洛莉娅搁在一旁,而是选择了拥抱蜘蛛。对蜘蛛那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大胆行为也是大吃一惊。
“更希望你能给我一道伤痕吗……不管是告白还是求爱都无可挑剔啊,有机会的话,我也试着说说看好了。只是……同样的话说第二次只怕不会有同样的效果了。”
仰望着漫天繁星,法芙娜轻叹了一口气,朝向一侧的黑暗问到:
“你要把这些话和后面的事情也全部上报吗?”
“……我不明白。”
解除了幻影术式,狄安娜从阴影中现出身形。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吗?”
咀嚼着狄安娜的疑问,法芙娜看着夜空中闪烁的群星,摇摇头反问到:
“对你来说,必须有意义符合教会和令姐价值观的‘有意义’才能存在吗?”
“这……”
理所当然。
正想这么说出口,狄安娜突然哽住了。
唯有符合教会价值观的事物才被允许存在狄安娜和姬艾尔从小就被如此教育,周遭的人都如此说,周遭的事都依此发展演变。这对狄安娜来说,早已成为如同水会从高处流向低处、太阳落下之后夜晚必然来临一般的“真理”了。
然而
这个理所当然真的是“真理”吗?
所谓真理,难道不应该是不管时间岁月流逝都不会动摇、不会改变的吗?为什么先是在亚尔夫海姆面前,接着又是在一名少年面前不断发生动摇和龟裂呢?
轻轻咬住嘴唇沉默片刻之后,重新抬起头的狄安娜反问到:
“古代种的公主殿下。”
“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帮助他?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身份,背叛自己的族群?”
“……你还真是喜欢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啊。”
“那个时候”
狄安娜总是欠缺表情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迷惑般的涟漪。
“你对他没有要求任何东西,不是吗?”
她指的是,法芙娜从头到尾都没有向罗兰索要什么,作为向罗兰献出忠诚的代价。
以龙族一贯的守财奴脾性,这还真是不多见的行为。
“你也不是……哦,对,你是因为令姐和教皇的命令,那是你的立场和本分。站在你的角度上,我的行为当然是不明所以又不合理的。”
法芙娜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要说为什么……是该说单纯只是迷上他了吗?这样或许比较好理解,只是我觉得这样说太笼统,也不能算正确。”
“……”
“不用太过纠结思考,说的简单点好了,我觉得罗兰.达尔克这个人很有趣……用你们也能懂的说法就是很有价值。要知道龙族也好,教会也好,世界诸国也好,一直都没出现过像他一样的人。老实说,观察了智慧种社会几百年下来,我都不禁觉得这世界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
“那种事情”
刚刚开口想要反驳,狄安娜却再一次卡了壳。
从创世之初运营数千年时间至今的世界,从太古时代就在侧外观察着智慧生物发展历程的古代种,从旧吉尔曼尼亚王国崩坏的混沌中诞生、暗中管理支配着世界的教会。
不论那一边,本质上都是在一种极为封闭保守的价值观治下孕育出来的存在。在这种内向封闭、任何变革和改进的想法都会被扼杀的世界里,必然会滋生出极端的价值观与思想。而正因为极端,才会潜藏随时崩溃的风险。
且不论世界和龙族,单说教会这个组织,从定下“弑神”、“从神的手中把整个世界夺过来”的目标,经历漫长岁月,最终掌握了达成目标的手段,也就是圣职衣之类再现奇迹的武器。从那一刻开始,整个教会内部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出现裂痕与纷争。
预算分配、权责划分、领域争夺、人事安排……各种各样的小竞争一直存在,但最近正以令人不安的速度增加及恶化。
最初立下目标之人早已亡故,如今的教会不过是遵循早已画好的蓝图向设定好的最终目标前进。他们只要遵从前人制定的目标和规则,专心致志地团结在一起,忠实履行自己被赋予的职责即可。然而随着圣职衣的完成、亚尔夫海姆的崛起,教会开始逐渐迷失方向。掌握实现目标的最终手段和前所未见的敌人这让未来蓝图前所未有的模糊起来。到底是继续完成前人设定的目标这,实现“由人类完全支配的世界”,还是臣服于空前强大的绝对力量,抑或暂时蛰伏,对计划和蓝图做出修正之后重新出发为了从无数分歧的未来中选择出正确的道路,不同的意见与思考转化为纷争和撕裂,教会本身的凝聚力正逐渐衰退,各个派系也开始在台面下互相撕逼扯后腿。要不是大敌当前,恐怕教会的内部纷争已经升级为各个派系自立门户,然后以“讨伐异端”为名展开血腥的内战了吧。
更何况,教会本身也存在组织老朽化的问题。
任何组织宗教、政党、国家如果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无视周遭情势、文化、技术、价值观和思想的变化,对组织的理念不做任何相应的调整与修改,难免发生教条主义的思想僵硬现象,导致整个组织与时代脱节。最终或是因为僵硬的教条失去凝聚力和吸引力,导致组织自行消散,或是被卷入时代的浪潮,以血腥的方式谢幕。
“李林的出现多少给世界带来了一些变化,缓和了整个世界的僵硬。不过那是为了把一切拖进更加僵硬的循环而做的铺垫。老实说,他所谓的理想世界已经不是僵硬不僵硬的问题了,而是把整个世界变成一具慢慢腐朽的尸体。”
“你认为罗兰能改变这种情况?”
“也许会,也许不会。所谓可能性,所谓希望,本来就是飘渺又不确定的。不过,我觉得罗兰或许能够改变。”
“……简直不负责任。”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要是连一点希望和可能性都看不到,那就真成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了。”
传说中地狱的大门上篆刻着一句话:凡进入此门者,必须舍弃一切希望。
看不见希望的人世,和永无天日的地狱,两者之间有何区别?
“我的确曾经是龙族的公主,可与整个世界、与母神、与现任神意代行者相比,我也不过是个小人物。”
法芙娜自嘲般的苦笑着,窃听术式将帐篷内压抑的喘息送入她的耳朵。
“或许寿命比你们人类更长,见闻和经历比你们要多,身体强度、体力和玛那感应能力上也要强上不少。可也仅仅如此罢了。‘改变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打破诅咒一样的命运’我的脑子里虽然有过这种念头,可我却一直没有勇气像罗兰、密涅瓦、格洛莉娅、薇妮娅他们一样举起反旗,向别人给自己决定的命运说‘不’。所以就算对周遭事物有所不满,我也无可奈何。这就是我比不上他们的地方,也是吸引我的地方。看着罗兰,我就不禁想着我要在他们的身边率先见证改变,见证一个国家的又或是整个世界的改变。”
家人不是敌人、不是间谍、不是警戒的对象;
“人”不是棋子,国民不是工具,不是数字,不是符号;
幸福不是别人给你的一张写满行程的表格,而是自己去亲手奋斗、努力之后,亲手掌握在手中;
如果有那样的世界,想要看一看,想要走进那样的世界。
“你说的话……我能够理解,又无法理解。”
狄安娜垂下视线。
“首先,在打倒李林之前,这一切都只是你们单纯的想法。其次……就算改变了世界,未必也能得到好的结果。”
改变并不总能得到好的结果。历史上心怀远大志向,被所有人报以期待,最终却以被人诅咒,甚至被推上断头台,以悲剧收场的改革并不少见。
即便怀有期待,即便心怀希望,结果却未必顺遂人愿。
“如果你们最终带来的改变并未产生预期的成果,所有人都唾弃你们、诅咒你们,喊着‘这样还不如让李林建立起理想国’,要你们承担起所有责任的时候,你们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向失去理智的民众献出自己的首级吗?”
“真要是那样,我们就交出权力,让其他更有能力的人来解决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什么?!这……哪有这样的事情,所谓国家,所谓王族责任可是……!!”
法芙娜朝慌乱的狄安娜露出浅浅一笑,无畏地说到:
“所谓民主主义啊,就是这么回事。”
25.死线(七)
“所谓民主主义,说穿了,就是众愚政治。以人民的名义,将严肃的政治变成一档让人笑不出来的超级肥皂剧。”
手指划过黄金般的长发,爱怜般的抚弄着树叶般细长的耳朵,靠在胸口的女性发出猫儿一般的呻吟,独裁官的嘴角展现出完美的弧度。
“让人民自由选择、自己决定、自己负责,听上去是很好。实际上让民众自由选择,最终只会选出与民众受教育水平、个人修养相符合的代表和政策。布伦希尔,你认为民众能像专业人士一样,总是公正、客观、正确的做出决策?”
“他们大概只会依据自己的喜好和个人利益去选择吧。”
聪慧的布伦希尔略微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到:
“如果真的不分种族、财产、教育水平、社会阅历去搞公民直选,大概只会选出以下几种人:用钱买票的富豪、地方宗族势力代表、帮会头目、善于开空头支票的欺诈犯、善于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律师讼棍、有着帅气外表善于抓住人心的演员在这帮人面前,真正善于处理问题,清楚各种作业流程的技术官僚连战斗力五的渣渣都算不上。”
李林轻轻拍了几下手,脸上的微笑更像冷笑了。
自古以来,在“正确的资讯”和“喜欢的资讯”之间,民众就总是倾向后者。把选项换成“对大多数人有利的政策”和“对自己有利得政策”时,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后者。选前者的家伙非但不会被视为圣人,反而会被嘲弄,有时候还会遭到多数人的敌视。
所以自民主政治诞生以来,每到大选期间,各种丑闻、绯闻、造谣、恶意中伤、人身攻击就从不缺场。因为比起冗长的政策论述,八卦新闻特别是掺了颜色的绯闻总是更能吸引民众的眼球。选民们对此津津乐道,能够持续关注直到选举结束或者出现更吸引人的“人咬狗”式新闻为止,而换成需要耐心和大量专业知识来正确理解的政策论述和答辩……除了铁杆支持者们,绝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换频道,转到卡通节目或肥皂剧。
伟大的马克.吐温,他在短篇讽刺小说《竞选州长》中描述的那些事情在一个世纪后依然频频上演,造谣、诽谤、绯闻、贿选、买票、恐吓对手和投票者……除了宣传手段和通讯技术大幅进步之外,竞选的本质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即使是那些铁杆支持者,他们之所以会支持那个候选人,一半以上是因为那位候选人提出的政治见解和政策符合支持者的利益和立场。譬如说鼓吹全球化的家伙被跨国资本喜欢,鼓吹高福利的被左派和普通选民热爱,鼓吹禁止堕胎和废除死刑的受到人权团体的歌颂,鼓吹废弃核能发电的受到环保团体追捧,鼓吹向中东国家出兵的接受军工产业复合体的资助,鼓吹禁止非法移民的拥有大量右翼和本土保守主义拥趸,鼓吹开放移民的则享有左翼和新移民团体的铁票……剩下的理由则五花八门,有一直投某个政党所以这次也投票给该党的、有觉得候选人长得帅所以支持的、有不喜欢其他候选人转而投票支持的、有纯粹是随大流的……
总而言之,理性客观分析过候选人的个人经历与其主张带来的利弊之后,经过仔细思考再做出选择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基于客观公正而做出选择的,更是万中无一。
“基于这样一套体系选拔出来的领导人及执政团队常常会出现以下特征:缺少基层工作经验和实绩、选前的许诺和选后的政策走向背道而驰、政治酬庸、国家战略方针飘忽不定没有连贯性、内政方针以讨好特定选民为优先、决策缓慢。当然了,未必每一届领导层都是这样,但以上问题他们多少都会有几项符合,而且越到后面越严重。到最后,不是社会撕裂引发高度对立直至内战消亡,就是陷入全民狂热的民粹状态,如同癌细胞扩散全身一样自然消亡。”
可以说,民主政治的结局基本上逃不出这种模式,因为民主主义一开始就强调平等和对不同意见的包容性,在民主共和政体初创阶段,出色的执政团队还能以手腕和技巧予以协调,让所有人在某个大前提存在的基础上互相包容。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选民开始越来越倾向基于谋求自身利益和纯粹个人喜好选择的国家执政团队必然会出现比起执政能力,作秀能力更强的倾向。之后经济与社会活力开始停滞不前,社会矛盾尖锐化,不同族群之间因为利益和理念差异升高对立,开始用自己的选票推选出符合自己期望的候选人,候选人则为了拉到更多选票提出越来越极端的主张,反过来进一步激化矛盾……
“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多则几百年,少则几十年。对我们来讲,完全有大把时间慢慢来收拾罗兰给我们制造的麻烦。不过,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现在查理曼已经有大量的人员物资前往南方的殖民地,现在再安插间谍是不是有点……”
“不是间谍,布伦希尔。我们有的是办法安插间谍过去,而且已经安插了一些人混在难民潮里前往南方。虽然他们眼下还不起眼,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有用的棋子。眼下我们要讨论的,是物色合适的赞助对象。”
“您说得是……赞助?”
“没错,赞助。毕竟,民主是一种非常花钱的运动。”
竞选就是烧钱。竞选广告、演讲会、政治聚会、巡回演讲、舆论造势、收买对手阵营里的棋子、雇佣律师团和私人侦探调查别人的**……每一件事情都要烧钱,大量的钱。所以美利坚合众国建国初期明确有规定,只有财产符合某个标准的人才能登记为竞选者(还有一种说法是比起穷苦大众,有钱人的道德修养和素质更有保障……好吧,这是民主灯塔的逻辑,不予置评)。所以选举一直是有钱人的游戏。
所有的政党和政客都需要钱,不光是为了塞满自己的钱包,为了维持组织运营及壮大,更是为了向更高的位置执政宝座迈进做准备。
他们不会拒绝赞助。
“可是……”
布伦希尔侧转脸,仰望着她的独裁官问到:
“他们会接受敌国的赞助吗?虽然我对我们的情报人员有信心,但是会去南方殖民地的家伙,想必都对帝国充满了憎恨吧?况且罗兰应该也会有所防范,最起码在设定制度时就会有所限制,禁止外国资金介入选举,设定竞选使用金额上限之类的。”
“布伦希尔,有一点你弄错了。我并不是要扶植某一方坐上执政者的宝座,那种事情我从来都没想过。”
“那……”
“我只需要从各种极端的声音里挑选出一些容易被接受的,而且最好还有两种以上截然对立的声音,给他们注入足够的资金,让他们之间爆发足够引人注目的争吵、甚至是在公开场合斗殴、决斗。接下来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民众自己就会完成剩下的作业。”
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能够引起广泛关注的总是极端的意见。尽管大多数时候极端的声音总是少数派,他们说出来的话基本都没什么可行性,有些直接可以归纳进精神病人的发言里去。但对于新闻媒体和人民群众来说,他们只需要吸引眼球的轰动性新闻,一个如同狂欢节般可以反复炒作挖掘的话题,而不是事实真相或者道德正义。他们只想如同古罗马竞技场看台上的观众一样,对生死相搏的野兽或角斗士评头论足一番,偶尔向某一方加油助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国家出现问题,比如经济出现停滞或衰退时,对外交涉遭遇挫折时,极端的声音会如同瘟疫一样慢慢在人群中扩散开来,沉浸在不满和危机感之中的人们开始拥抱此前根本不曾拿正眼瞧的极端主义,对立和矛盾开始升级,最终整个国家被彼此对立的族群撕裂,民主政体开始步入终结。
“这只是初步的构想,过程中还有大量不确定因素,需要进行各种各样的调整。在此之前进行赞助的对象筛选,算是前置作业吧。”
“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中呐。那么,罗兰……”
“既然他已经做出觉悟,我也要有所回应才行,就让我们看看,他和他的理想,到底能不能跨过试炼……能否在明天的决战中跨过我画下的死线。”
指尖从瀑布般的金发滑向脸颊,然后顺着颈背滑向锁骨,李林看着布伦希尔再次浮现潮红的**,十分开心似地说着。
与此同时,在思绪之海中,关于罗兰的议题也被检讨着。
关于罗兰和蜘蛛发生关系的检讨报告。
认定双方的行为与设定条件的符合程度为73%
肯定。
肯定。
肯定。
关于arachnid项目检体6881号的**情报。
推测受孕成功概率为19%,胚胎发育正常概率为容许范围以内。
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蜘蛛无法正常受孕,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蜘蛛能够正常受孕。
建议继续保持观察状态。
基于当前状况对之前的作战计划进行调整,以长期战略为前提构筑具备可行性的新调整。
方案37。
建议实行获得最多赞同的方案。
肯定。
肯定。
肯定。
在物理手段无法触及的思绪之海中,机械般单调的声音不断反复讨论。
这些声音没有愤怒,没有伤感,没有满足,就连喜悦也没有。
这些犹如整个世界的恶意浓缩而成的声音只是单纯的追求他们所谓的“合理”。
25.死线(八)
热月9日,决战之日,命运之日。
拜亚尔夫海姆发达的传媒系统所赐,全世界主要大城市的居民都已经知道这一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关心战争走向的、关注亲人命运的、关注世界局势的、关注未来发展的……还有什么都不关心,纯粹只是看热闹的人们全都知道了亚尔夫海姆独裁官将凭一己之力单挑70万查理曼大军。
整个世界为之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然后任由各种复杂的情绪与疑问沸腾。
毫无疑问,以一人迎战庞大的军队这是只有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那些为了捍卫尊严,为了守护身后老弱妇孺的战士,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从泥泞血污中站起来,迎战数量远超过自己的敌人或是力量远远压倒自己的怪物。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增加,英雄故事渐渐沉入记忆深处。听到关于亚尔夫海姆独裁官的新闻时,那些昔日尘封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崇拜、羡慕、不屑、鄙视、憎恨、幸灾乐祸……各种各样的情感开始在人们的心中活跃起来。
有的人鄙夷李林,明明一贯很精明的独裁官居然为了作秀,连最基本的战术常识都不顾了。有的人崇拜李林,因为那是只有古代英雄才能做出来的决断和行径。有的人憎恨李林,那是因为他们的立场使然。当然还有其他的反应,这些反应绝大多数都是明确且公开的,不断被人们反复提及。但有一个感受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几乎没什么人会表达出来。不管他在人群的议论中站在什么立场,对李林持有什么样的个人感观,他都会小心隐藏起这种感情,避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嫉妒。
这绝不是仅限于一小撮人的情感反应,这种真实的负面情绪存在于很多人心中。他们一边仰望着李林的背影,一边想着“走运的小子”、“如果换成是我一定会做得更好”、“他很快就会死在战场上”。
人们总是觊觎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财富,同时嫉妒着持有这些的人。正如一句刻薄的老话所说“有些人没有成为贪官,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清廉自守,而是因为他们连成为贪官的能力和机会都没有。”
作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嫉妒是他们的特权,即将面对事态的人们连嫉妒的权力也没有。
包围圈里的军人、神职人员、志愿人员默默收拾起早餐餐具,祷告、收好遗书或家人的画像、战斗准备全都在无声中进行,这是他们唯一被允许的事情,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对方是神意代行者,代替神在人世行使力量的最强怪物,仅凭一己之力即可灭绝地面上所有生命的存在。
对脆弱又渺小的人类而言,那个身影即等同于死亡和灾难,没有在那巨大阴影的压力下崩溃就已经是奇迹了。说不定他们才更符合“勇敢者”的定义。
当然了,要说那种精神状态是发疯,也没什么问题。
“以70万信徒的虔诚信仰,再加上通过庞大情报网让民众得知‘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人群对未知的恐惧会产生共鸣,然后形成对那个存在的憎恨。”
罗兰凝视着一言不发的忙碌人群,默默叹了口气。
“以这个数量为基础,足够引发世界规模的奇迹了,就算是神意代行者,在那样的力量面前也束手无策吧。”
只从字面意思上,这应该算是能够让人感到宽慰的话语,但罗兰的语气一点也无法让人感到安心。反倒像是在忧虑着什么一般。
的确。
和信心满满的教会人员比起来,罗兰根本没办法感到安心。
或许世界规模的奇迹匹敌开天辟地、改变环境和生态圈的巨大力量确实足以让历代神意代行者为之俯首,压制神意代行者之后,挟巨大力量的余威,一口气压制全世界也并非不可能。
可……李林是不.同.的。
他是迄今为止的神意代行者之中最强最凶的存在,不仅是整个世界的顶点,恐怕也是历代神意代行者的顶点。用已经过时的情报和基准去揣测李林,是否有欠妥当呢?要知道,教会集结如此规模的信仰和意识共鸣锻造的奇迹,李林以一己之力就能成就。毁灭世界、再造世界之于李林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更何况,即使拥有足以目空一切、睥睨众生的力量,李林依旧非常谨慎。仔细地收集对手的情报,慎重地拟定作战方案,最后有条不紊地进行布局安排这一点甚至比他的力量本身更令人感到棘手。
最后,超越种这个古往今来只有李林一人的种族还有太多未解开的谜团,到底超越种的极限在哪里,弱点在哪里,现有的生物学理论是否适用于超越种,如果不行,是否具有另一套专属于超越种自己的理论和逻辑?
需要弄清楚的问题、要做的准备还远远不够,如此仓促地和李林硬碰硬……真的没问题吗?
“你的表情就像在说‘光靠这样实在没办法让人放心’呢。”
居高临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罗兰的视野微微瞥向一旁,圣女冕下洋溢着活力和自信的面孔映入紫眸。
“查理曼的圣少女……不败的军旗,露出这种样子可以吗?”
“就算你说不败,实际上也已经败给那家伙过了,阿登那时候同样也是信心满满,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结果还是被那家伙打倒体无完肤。”
耸耸肩,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罗兰随即收敛起笑容,正色说到:
“那家伙的实力,不管怎么高估都不算过份。改变地形、重塑生命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实在不敢小觑拥有那种力量还时刻保持谨慎和认真的家伙。”
“这一点我不否认。”
姬艾尔错开视线,眺望着正在服用药水的士兵们那是用于连接意识共鸣的促进药,经过伊密尔一役,教会回收了数据之后进行了改良,如今不再需要专门用于扩张意识容量的容器,只要服药就能在一段时间内维持意识连接。
“我们同样很清楚,那家伙虽然拥有庞大的力量,但为了不给世界带来必要之上的破坏,一直小心谨慎的压抑着自己的力量。即便是亲自下场作战,他也只使出‘恰到好处’程度的力量。我们的胜机就在这里面。”
太过低估对手、麻痹大意以至于落败的战例数不胜数,高估对手、束手束脚导致战败的案例同样不少。
最正确的做法是既不低估也不高估对手,但绝大多数时候这是无法做到的,因此稍稍高估或低估对手,在实际交战中不断修正才是普遍现象。
“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以追求最优解为前提,为了不出现毫无意义的破坏和浪费力量的情形,他一定会让我们先出手。根据我方采用的战术和展现出来的战力,经过分析计算后拟定复数的作战计划,然后从中挑选出最优方案执行。在此之前,他基本上都会处于防守状态。”
“……确实很像他会做的事情。所以你们决定在他解除防守之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发动全部战力,一口气毙了他?”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可能吗?一旦他进入攻击状态,人类的智慧和力量根本追不上他。”
“听上去是没什么问题,只是那家伙的防御也不是吃素的。除了各种主动防御,‘叹息之墙’也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李林的防御状态同样无懈可击,远中近距离上都有对应的武器负责,且可以相互支援补充、互不干扰,加上“叹息之墙”,完全称得上是一座没有任何死角的坚实要塞。
要如何在要塞内不死不灭的暴君怪物发动攻击前突破这个要塞,光凭毅力和觉悟是远远不够的。
“踏破众多防线,消灭近乎无穷无尽的敌人,冲入要塞内部取下暴君的首级?容我提醒冕下,就算没有士兵,没有‘叹息之墙’的保护,他也是个非常可怕的怪物。仅凭他一人,依然有十足的把握收拾掉这里所有人。”
“这一点我们当然清楚。”
姬艾尔一边露出极为冷酷的笑容,一边说:
“齐格菲.奥托.李林确实是几近万能的存在,甚至有可能真的如你所说,能够实现不死不灭,是名副其实的神意代行者也说不定。不过,就像历史告诉我们的一样,就算是神,就算是屡屡创造奇迹的救世主,一不小心还是会惨遭杀害。”
她稍稍加深了笑容。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断定最后能站在擂台上挥舞拳头欢呼胜利的是谁。”
“就算你这么说也……”
罗兰还想再说什么,话音戛然而止,姬艾尔和她的随从们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亦一起发出惊呼。
地面上冒出大量的细长茎干,眨眼间便生出花苞和枝叶,又过了一瞬,花叶凋零,犹如烈焰般的艳红花朵在整个莱茵战线怒放开来,一直延伸向地平线尽头的火红犹如要将一切烧尽的火焰,天空也为之染红。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一个。
“早安,诸位。”
彬彬有礼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所有人下意识的仰望上空。
“然后,永别了,诸位。”
身穿白色皇袍的少年睥睨着脚下的众生万物,威风凛凛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