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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文阅读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txt下载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不存在地区(三十二)

    无人机之间的战争和传统人类之间的战争最大的不同之处,乃是“延续生命”这一意识的有无。

    生物之所以战斗,乃是为了延续生命。进食、交配、躲避——最原始的战斗理由都是围绕这些展开的,这些行为本身又都是为了延续自身与种群的存续。进化到智慧生命,战斗的理由虽然加入了各种各样的利益和思想纷争,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摆脱不了“让自己或种群获得更好生存条件”这一大命题,严格意义上依然是为延续生命而战。

    无人机没有那样的理由。

    作为纯粹的兵器,无人机存在于世间的唯一理由便是“杀死敌人”,只要能实现这一目标,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许的。

    同归于尽——当然也包括在内。

    挥舞高周波锁链剑杀来的两架III型明显是存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并非鲁莽,亦非草率。

    II型的表现已经数度超出区域战术验算网络的预测之上,眼下虽然好不容易将其逼到死角,但对于这一击能不能得手,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和保障。

    要想彻底击坠II型,却不付出相应的代价,是不现实的。

    理解了这一点,不知荣誉和执着为何物的人工智能自然不会像血肉之躯那样,对“自杀攻击”这一选项抱有任何的疑问或挣扎。

    能派上用场,且符合效益原则,那就使用。

    自杀攻击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

    如果能一击得手,自然最好,万一失手,不管是遭受夹击,还是两架机体被击毁,高超音速俯冲的动能附着在碎片之上,足以产生近距离霰弹轰击的效果。不论结果如何,II型绝不可能无伤。

    只要能削弱II型,之后就可以轻松将之击坠。

    非常合理。

    与其耗时费力增加不必要的变数,牺牲两架机体的代价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也是最合理的选择。

    这一次不会再出现奇迹,也不会再有外力介入,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斩。

    两架III型一边俯冲,一边全力舞动高周波锁链剑,漆黑的身影化为能将万物切成碎末的暴风。

    人类的肉眼看不见高周波锁链剑纵横无尽的轨迹,就连两架机体俯冲而下的身姿也要在好几秒之后才能感知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像。如果是人类承受这一击,就连痛苦和恐惧都来不及产生,**便已经和思维一道被定格,再切分成无数碎屑。

    II型强大的侦测和处理能力不会错过高超音速移动的目标,而且不光不会看漏对方的移动轨迹,就连移动中的每一个细节变化也不会放过。

    高周波锁链剑如何扭曲舞动;

    流体金属蓄势待发;

    复合式传感器灯光忽明忽灭;

    因为刀刃的疯狂舞动,空气产生了怎样的涟漪,这些涟漪又是如何相互干涉;

    因为高速旋转舞动,表面又在不断振动,高周波锁链剑每时每刻表面反射的阳光如何变化;

    这一切,全部被II型看得清清楚楚。

    可看得清楚,不代表能及时采取反制措施,展开有效反击。正处于短暂动作僵硬状态下的II型就连有效闪避都难以做到,更不要说反杀那两架一看就是要同归于尽的敌机。

    ——击坠。

    区域战术演算网络和II型的演算处理系统同时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这是必然的。

    哪怕此刻有外力介入,也不可能扭曲这一结果。

    诚然。

    不管用哪一种算法,都不会得出其它结论,尝试再多的外力介入也不过是验证演算的正确性罢了。

    既然外力不行,机体自己的力量又如何呢。

    ——显现吧。

    比闪电更快,比雷鸣更有力,无声的呼唤跨越空间的距离。早已处于待命状态的“某些东西”立即回应呼唤。

    然后。

    天空中连续响起两道惊雷。

    第一道是两架III型被挤压碾碎后爆炸的轰鸣,第二道是物体以接近第二宇宙速度飞过后,迟了一会儿才赶到的音爆。

    高周波锁链剑、流体金属装甲、五倍音速的机动力——全部攻防手段都没能拦住散发出七彩鳞光的板状物体,装甲被粉碎,框架被蹂躏,仅仅一刹那,两架状态良好的机体就成了一堆仿佛被什么东西咀嚼过又吐出来的钢铁渣滓,一阵电火花从残躯闪过,两团火球炸裂。

    ——脑量子波感应组件。

    残余的十二架机体中,有一架冷静的观察着这一幕。

    它是整个中队的核心,被赋予现场指挥权的它能同时通过中队内其它机体和数千蜉蝣型同步,通过众多的视角,它能以更客观、全面的收集处理各种情报。在第一时间做出最合适的判断,并迅速下达指令。

    眼前的状况,正是需要充分运用这份权限的时刻。

    ——脑量子波共鸣启动,等级4。

    ——启动确认。

    亡灵的低喃化作咆哮,不只是现场,就连远方的机械亡灵也加入其中。

    满溢磷光的板子僵直了一下,原本护卫住II型的铜墙铁壁顿时动摇起来。

    ——反应确认。

    ——预测正确,II型搭乘员已经恢复到可以作战程度。

    ——搭乘员已实现远距离操作,威胁度上升。

    ——确认危险度上升,列为当前最优先处理目标。

    ——根据权限,寻求与II型搭乘员进行意识连接。

    ——确认权限,建立连接。

    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建言,接到指令就立即执行的人工智能很快就找到了马赛的脑量子波频段,成功与之进行共鸣。

    一个声音沿着这条临时搭建的通道送出了略带沧桑感的叹息。

    ——这才几个月时间,你已经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马赛同学。

    #######

    ——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形式与您相会,让我对“因缘际会”这个词有了全新的认知,马赫高级侦探阁下。

    马赛的思绪沉稳而柔和,充斥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迈向成熟的勇敢。只听声音,完全无法想象他此刻正处于近似宿醉的状态,脑袋里就像有人拿着一把锥子凿来凿去,又或是不断有手榴弹在头盖骨下面炸开。

    头晕、恶心、平衡感和其它感觉紊乱——典型的脑震荡症状。

    一般来讲这种站都站不稳的状态应该立即送下去治疗,免得在战场上被别人当靶子打。如今这种情势完全无法奢望撤到后方休整,能保住性命就已经堪称奇迹。

    马赛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被奇迹所眷顾的幸运儿,也从不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神佑天助”上。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在某些方面稍微有些不一样罢了。

    正因为有着这种略微有些过谦的自我评价,在遇到问题时,一方面他总是表现得极为理性和现实,另一方面他会比一般人更积极努力。

    意识到对面是谁在和自己交谈时,一般人多半会沉湎于感叹命运无常,马赛则是第一时间思考能否利用这个机会争取时间,好让自己进一步恢复状态。

    ——你真的很努力。

    对面传来的赞叹中包含着洞悉一切的意味。

    ——看着没有二心,沿着自己决定的道路前进的年轻人,真不想下手毁掉。

    面对突如其来的诚挚,马赛沉默了。

    聪明如他,立即就能想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这是绝佳的机会,如果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片刻,他就能一口气将整个局势翻转过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接过话头,让谈话继续下去。

    但马赛一言不发,只是以漠然的心情等待着对方讲出那句话。

    ——要不要考虑一下?重新回到帝国,为皇帝陛下效力?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脑量子波讯号的海洋,马赛无法看见那位熟悉的高级侦探此刻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很清楚,若世上有诱惑人心的恶魔存在,它一定是用与高级侦探同样的官僚制式微笑与别人交易灵魂的。

16.不存在地区(三十三)

    ——请您不要说那种话。

    马赛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和伤感。

    ——您那样的人不应该如此随意的展现堕落的样子。

    XXX是成年人的特权。

    这是大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据说这话最早的版权属于皇帝,本着“皇帝总是正确且永远正确”的原则,这句话也就披上了一层不容置疑的保护衣。

    从成年人教训小孩子的角度,这句话并不算错。成年人能做的事情,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不但做不来,很多时候还会给自己造成危险和伤害。画出明确的“线”,区分出“成年人的特权”,告诫小孩子“你还不能做这些”,是有其必要性和正确性的。

    可事物的两面性同样存在于这句话上,很多时候面对孩子们的童言无忌,尴尬的成年人也会用这句话当保护伞,将那些无法回答、不能回答的问题挡在这句话外面。

    把展现自己堕落的样子称之为“大人风范”,正是时常被那句话保护起来的类型。

    ——要变节堕落真的很容易,但我真的不希望您这样的人露出这样的面孔。

    ——你这叫自以为是,少年。

    没有任何动摇,居高临下的声音回敬过来。

    ——什么叫堕落?什么叫我这样的人?你知道些什么?自以为看透了整个世界,把人间万物全部理解了?少给我来这一套,小鬼。除了皇帝陛下,这个世界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说自己已经看透了整个世界。

    马赫的工作经历使他经常与形形色色的“革命者”打交道,有时候是隔着各种证据和线索在脑内神交,有时候是在刑讯室里,通过心理学、物理学、生物学来面对面交流,有时候是在绞刑架下,边抽烟边看着刽子手将细细的绞索套到那些人的脖子上。

    他太清楚“革命者”是怎么回事了。

    ——推翻帝国改变世界?黑夜终会过去,黎明终将到来?这种话听起来是很漂亮,没见过世面、没吃过苦头、没有跌倒过、没有承受过真正挫折的小鬼确实很容易被这些话打动,可其中有多少人知道,那些话一旦实现会发生什么后果?

    没有了帝国会发生什么事?被问到这个问题,所有反帝国者想到的都是好事。只有极少数头脑清醒的人能够意识到,帝国轰然倒下将是更大规模灾难的开始,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大战的发端。

    正因为有帝国在,在其强大的军力和国力震慑之下,其它国家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没了这个限制器,他们自然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原本为了抱团对抗帝国而暂时搁置的各种争议和恩怨将一口气浮上台面,偏偏帝国最大的遗产——各种尖端军工技术给了各国无限的自信,过度膨胀的信心、长久积累下来的恩怨、空前发达的技术和动员体制,这几种东西相互作用所产生的,必然是一场空前残酷血腥的战争,没有任何国家和个人可以置身事外。

    在战争结束之后,如果有人得以幸存,站在累累白骨之上,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和被硝烟遮蔽的天空,他还能说出“就算这样也比被帝国支配要来的好”的话,那塞满地狱的亡者们或许也能含笑九泉。

    死人怎么看待这个问题,马赫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但作为生者,他深深明白,一切权力的基础是生存权。只有活着才能思考接下来的事情,确保众多智慧生命能活下来的,正是秩序和用于确保秩序的暴力装置。

    ——你们所谓的革命,不过是喊着漂亮的口号,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一切破坏掉。相信这样就能塑造出美好的世界,以为幸福就是这样“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的”。可笑的是,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已经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再回顾自己当初的作为时,才会发现那些行为有多狗屎混蛋。

    ——的确有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敢保证,我自己不会变成那样。

    亲眼目睹过共和国内的愤青团体,也看过公国那些含笑走上绞刑架的“雪月党人”。马赛很清楚,什么是真正的革命,什么是嘴炮王者的口号革命,什么是牺牲奉献,什么是以革命之名打砸烧抢。

    作为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的高级侦探,马赫一定也看过形形色色的革命者。有酷刑加身也不屈服的硬汉,有威胁一下就屈膝投降的软骨头,有宁死不出卖同志的坚定之人,有踩着昔日同志尸骨前进的卑劣之徒。

    看着不同的人所作出的抉择和各式各样的末路,双手沾满鲜血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坚持这份工作的,要么是心理有问题,要么是铁石心肠,再不然就是像马赫那样,基于对皇帝、国家、民族的忠诚,将忠诚心化为责任的类型。

    正因为是那样的类型,所以会忠于职守的同时,说话依然带有一丝微妙的人情味,有那一丝人情味的存在,他的劝降听起来才会显得充满真挚,而不是满溢出谎言的恶臭。

    马赛觉得尽管立场不同,事到如今双方也不可能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即便双方互相理解对方的想法之后,还是无法避免这场死战,起码也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高级侦探先生,您能将奶茶还原成原来的红茶和牛奶吗?

    面对突兀且和对话毫无关系的问题,马赫沉默以对。

    ——高级侦探先生,您能将掺了墨水的水或掺了水的酒全部都还原成原来的成份,一滴不差,一点不少吗?

    不知是答案太过简单还是明白了马赛想要表达什么,沉默依旧持续,只是多了些许微妙的波动。

    ——如果无法将这些东西还原,您又是根据什么,认为接触过外面,知道了帝国之外的生活与思考方式的我,还能还原成此前对这些一无所知的那个我呢?

    墨水滴入清水中会改变颜色,酒里掺水会让口感发生变化,往红茶里加入牛奶会同时改变颜色与口感。

    把水、酒、红茶替换成个人乃至世界,那么对应墨水、水、牛奶的就是“情报”。加料后发生变化的液体无法还原成原来的成份,触碰到禁忌情报后的人类和世界也很难还原。

    那些触碰了禁忌的个体或组织,对任何国家及执政者都是麻烦,将秩序摆在绝对优先位置的帝国更是绝对无法容下这些异类,不管这些异类是死硬的反帝国主义者,是不想招惹麻烦的隐世者,是想在各方势力之间浑水摸鱼的蝙蝠,帝国都不会容忍这些“感染者”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有机会扩大感染人群。所谓劝降,所谓再次为皇帝效命,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

    ——帝国或许很正确,在皇帝编写的新秩序可能是确保大多数人能存活下来的最优解答。可我不认为那是唯一的解答,更不觉得那是无限延伸的未来所拥有的唯一道路。探索未知,不断尝试错误,尝试着找出比这更好的解答,这才是“活着的意义”。我们人类除了这份骄傲之外一无所有,也无法被改变。

    人类不是机器,不会带着答案和目的出生。

    所谓人生的意义,所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意义,只能靠自己找出来。

    ——原来如此。

    马赛看不到对方的面孔,透过声音,他能感到对方正在微笑。

    残忍而刻薄,如同野兽一般的笑容。

    ——狼到什么时候都是狼,没法变成人,也没那个心思。

    狰狞笑声淡出思绪的刹那,机械亡灵再度轰鸣。

16.不存在地区(三十四)

    通过对话争取时间,这是双方都在使用的战术。马赛意图借此调整状态,马赫则是抓紧时间调兵遣将。

    利用争取到的时间为下一步作战做准备,力求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压制对手。双方在这个大原则上并无不同,实施过程同样分秒必争,效果却完全不同。

    决定努力效果差异的,是双方手中的资源量对比。

    马赛的背后有“阿赖耶识”系统和一众魔法师素质者的支援,所以他才能迅速恢复意识,并且在第一时间发动远距离操纵,使用感应组件对两台III型进行狙击。这确实是出人意料的精彩一击,但这一击对战斗产生的影响,充其量也只是为II型增加了两个亮眼的击坠记录。

    吾等数量众多(Quia.Multi.Sumus)——“军团”任何时候都会让对手充分领教这句话的份量。

    刚才的对话不过十几分钟,浮游型已经补充完毕,III型的数量也重新恢复到一个满编中队,而且全部都簇然一新。不但补充了损失的两架,连受损的几台机体也全数替换下来修整。

    虽说在高超音速的空战中,气动外形有无遭受破坏会产生决定性的差异,可转眼之间便准备好替换的机体并投入使用。帝国的生产能力和财大气粗实在是夸张到令人发指。

    ——不对劲。

    马赛的心头划过一丝不安的违和感。

    快速生产和补充损失的确是“军团”的优势,可这里是公国的土地,帝国能投入的军事力量有限,“军团”也不例外。要像全面战争一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投入大量补充机体,他们不担心兵力分散,导致其它方向兵力不足吗?如果不是,他们到底是怎么把这种规模的部队送入公国,又不被发现的?

    ——正在行动的就是投入公国的全部“军团”战力?你这就叫做“先入为主”,马赛同学。

    拥有魔法师素质,玛那感应能力高的人可以感受到“军团”的存在。感受力越强,对“军团”的定位越是精准,距离、方位、数量、移动速度等等情报全部都能准确掌握。

    由于这种雷达一样的能力存在,“军团”所有突击行动都会失去战术突然性,为解决这一问题所做的尝试之一,便是将所有机体转入冻结状态进行运输,通过空投或是预先埋伏在某些地区,战斗开始时再激活。

    通过实验证明完全可行后,很快就将这种措施运用在这一次的行动中了。

    为了在不被外界察觉的前提下完成人员移送任务,帝国方面对使用铁路极度谨慎且缜密,整个移送计划的核心其实就是一张以秒为单位的列车时刻表,容不得任何偏差,同样也不可能容许将宝贵的运力和线路用来搭载“军团”。

    基于“冻结中的机体不会被察觉”这一特性和公国的地理环境,为实现“遭遇任何突发状况时,战斗力都足以应对”这一目标,能采用的应对之道其实很明显。

    提前在重要地段布设处于冻结状态的“军团”,由公国冰冷厚重的降雪加以掩盖,同时空中由预警型及伪装成商船的浮空运输舰载运空中作战所需要的备份机体。借由自然、管理学和科学技术,不可能实现的难题被克服了。

    “要和我们玩心眼,你们还早了几百年呢。”

    马赫扬起嘴角,终端界面里代表“军团”的光点持续增加。

    面对依托数量优势展开防守反击的敌军,从正面突破绝非上策,或者是不可能。

    要想突破众多敌军组成的多层立体防线,只能靠投入凌驾于敌军防线厚度之上的数量,集中一点突破,或是调动敌军制造出缝隙。

    “自由军团”也好,共和国也好,并不具备那样的实力和数量。

    不管是常规战力还是精锐部队,数量规模上都难以达到足以突破“军团”防线所需的最低限度。

    他们不可能赢,连一丁点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不好意思。

    ——从失败中汲取教训,从对手那里学习战争,正是我们人类最大的优点。

    ——和你们这些没了皇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一等公民不一样,我们从来都只能依靠自己和从对手那里缴获的东西而已。

    女孩们的笑声在无意识集合的海洋中激荡,亡灵的轰鸣也无法掩盖这倔犟无畏的声音。

    在集体无意识之海之外,现实的世界中,几台规格巨大的机体正巍然耸立。

    堪比巨型危险种的异常规格,背部修长的轨道,六条撑起躯体和轨道、同时肩负行动、承受后坐力、调整发射角三项机能的敦实多足步行机构。行军状态下全长三十五公尺,使用时展开轨道增至九十公尺。

    同时拥有上述特征的机型,放眼世界,只有一种。

    辅助类“军团”,电磁弹射型。

    专门负责将搭载轻量型“军团”的空投囊加速投送到空中,使得突击战力能越过战线,从敌军防线背后发动攻击。尽管不是直接战力,但因其使用方式与配套的战术,使其成为足以令人憎恶和戒惧的机型。

    如今这些电磁弹射型全部被破坏了人工智能终端,从破损的空洞延伸出大量缆线,将电磁弹射型和几辆蒸汽雪地运载车连接在一起。

    一架能投入运用的电磁弹射器,大致上由三部分组成,首先是弹射器本身,接着是控制模块,再来是电容模块。由电容模块提供电力,控制模块就精准控制电流电压的变化,弹射器承载电力转化为机械动能将物体弹射出去。

    为了俘获完整的电磁弹射型,避免帝国方面察觉,派出部队狙击和破坏,“自由军团”都是以近距离埋伏狙击的方式,在最短时间内击毁担任护卫的侦察型和电磁弹射型控制模块,将其俘获。之后再与“阿赖耶识”系统连接,进行控制。

    这无疑是相当乱来的做法,纵然可以从破损的机体上拆解部件进行连接,但要想将巨型多足步行机控制自如,非得进行大量训练不可。好在如今并不需要高度同步控制,只需要女孩们启动和调整电磁导轨即可。

    一切都是为了从“军团”手里夺回天空。

    ——三式烧霰喷进弹装填完毕。

    ——发射!

    导轨一起发出轰鸣,往返机牵引着重达九百公斤的带翼弹体奔向导轨尽头,眨眼间加速至每小时四百公里,弹射至空中的瞬间,悬挂在背部的暴风术式启动,怪鸟一般的喷进弹朝着远方天空笔直的前进。

    三式烧霰喷进弹,共和国对Fi-103的仿制改良版本。因为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帝国对火箭之类长距离推进武器的研究陷入了停滞。但吃过这种武器苦头的共和国一直在秘密研究、仿制上次战争中获得的各种制导火箭残骸。苦于在制导方面迟迟无法获得突破,到现在也只搞出一堆只能按照程序进行直线飞行的粗糙产品。

    三式烧霰喷进弹的基本结构完全仿制自Fi-103,只有小部分细节区别。比如背部推进装置更靠前等等。

    但光是照抄Fi-103,也不可能再现其性能,且以共和国的工业产能也不可能让这种武器实现合理的性价比。

    一种只能沿着直线前进,几乎谈不上准头的武器,到底要生产多少才能产生战役战术层面的影响,要多少才能达成战略层面的意义?

    以共和国目前一个月开足马力也只能生产十几枚的产能,且耗费的资源、工时远高于其原型的状况来看,这条路还很漫长。

    只不过。

    如果是应对眼前的战斗,哪怕只是这五十五枚不成才的仿制品,也足以打开局面。

163.不存在地区(三十五)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所谓三式烧霰喷进弹,其实就是搭载集束燃烧弹头的巡航导弹。之所以弄出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一方面是共和国技术人员自尊心作祟,实在难以接受那个帝国气息十足的“制导火箭”的称呼,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比较贴切的描述。

    能够被称为“导弹”或“制导火箭”,不光要能用喷射气流或火箭推进做动力,进行远距离飞行。更重要的是其需要具有控制导引能力,能够准确落在目标头顶上。不管是无线电、红外、热感应、微光……只要安装导引装置通过自身动力进行远距离飞行精准攻击目标的,都可冠以前面两个称呼。

    依靠暴风喷射引擎为动力的三式烧霰喷进弹只能沿直线飞行,不管是遭受攻击还是遭遇侧向横风都不能自行调整,攻击目标要靠弹体内置的定时器设定术式停止的时间,失去动力后弹体会自行进入滑翔俯冲进行攻击。至于这种随机设定的程序和不具备自行纠正航线的特性相加之下能命中什么,那就只能靠信仰和天佑神助了。

    这种谈不上制导,精度更是奇烂无比的东西只能算作是传统火箭的带翼巡航版本,倒也无愧于“喷进”之名。

    相对不靠谱的精度,其威力倒是无可挑剔。其弹头通常有两种:一种是标准常规弹,另一种是对空弹。标准常规弹破坏力强,可用来轰炸敌方基地、小型舰船和一些陆上设施,在抵达指定高度后会在空中解体,释放出470个小型烧夷弹,短时间内便可造成严重的火灾。对空弹自标准常规弹改进而来,采用延时引信,一但爆炸,其内部的小型破片弹和小型烧夷弹就会在空中炸开,对敌方密集编队的空中目标破坏力较强,这种烧夷子母弹兼具有燃烧弹和破片弹之特点,如果击中的话(理论上来说)是可以使一定范围内的中小型空中目标受创,而且烧夷弹其材料具有黏性,一旦飞散到敌机机身,可以使金属蒙皮变形或融化,如果烧到弹药箱之类,当场就会诱爆。

    “自由军团”打算用这个杀开一条血路,从“军团”手中夺回制空权。

    听上去豪气万丈,实际上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证明。

    且不说这种武器的不成熟和不可靠,“军团”对制空权的掌握本身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沙拉曼达系列、空战型、地面防空型,还有最不起眼同时也最危险的蜉蝣型。

    蜉蝣型的本职工作是侦察和扰乱,同时也兼职确保制空权。其具体战术就是自杀攻击,主动飞进暴风喷射引擎的进气口引发爆炸,再来就是成群靠近目标,用电磁波加热的方法诱爆。

    在蜉蝣型盘踞的天空飞行,根本是自杀行为。导弹火箭之类固然不会产生伤亡,但也绝不可能击中目标,更不要说夺回制空权。

    果不其然,从雷达侦测到三式烧霰喷进弹的反应后,大批的蜉蝣型便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涌向目标,暴风喷射引擎接连吸入异物,引擎喷嘴喷出一道道火光,高度迅速降低。

    ——就是现在。

    指令下达的瞬间,跻身蜉蝣型正中间的喷进弹壳体碎裂开来,无数细小的晶体飞散到空中,拉出一条晶莹璀璨的白色尾迹。众多蜉蝣型的传感器捕捉到那些晶体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芒。

    天晶、碘化银、雷击术式。

    勉强将三个单词和影音图像上传到区域战术验算网络,大批蜉蝣型便陷入了沉默。

    几乎同一时间,极北寒冬的天空中响起了雷霆的轰鸣。

    “居然是碘化银!!”

    拳头用力砸在扶手上,马赫总是沉稳的脸孔变得狰狞可怖。

    沉稳如他面对眼前的状况时也难掩震惊。

    碘化银主要用于人工降雨,在干旱季节,只要天空中有一定程度的云量,发射碘化银火箭弹进行降雨是常有的事情。一般说到碘化银的军事用途,人们也只能想到用人工降雨给对手制造麻烦。很少有人想到,碘化银和雷击术式结合,会对蜉蝣型产生巨大威胁。

    蜉蝣型掌握制空权靠的就是杀之不尽的庞大数量,想要在短时间内清理干净这些烦人的机器蝴蝶,除非使用大型术式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然很难达成期望实现的效果。

    可碘化银和雷击术式打破了这一惯例。

    蜉蝣型本身就是强力的电磁波来源,尽管设计时做了相关处理,使其在飞行时成为特斯拉线圈,能够一定程度降低遭遇雷击的概率。可大量的碘化银粉末一口气提升了空气的导电率,与雷击术式相结合造成极短时间的强力放电现象,让放电设计完全失效。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的电磁波会进一步增强放电,使得雷击的威力、范围一口气提升个两三倍。

    不止如此。

    加热蒸发碘化银会形成细小的碘化银粒子,一克碘化银可以形成几十万亿个微粒。这些微粒会随气流运动进入云中,在冷云中产生几万亿到上百亿个冰晶。这些冰晶会成为云中水滴的凝聚核,水滴在其周围迅速凝聚,达到一定体积后便产生了降雨。

    原本公国零下十几度的环境下,就算散布了碘化银也不可能形成雨云,浮游型自身持续地释放电磁波将空气加热了,再加上闪电释放的热量,人工降雨的条件在一瞬间全部凑齐了。飞散的水滴进一步提升导电,而更多地浮游型和三式烧霰喷进弹不断涌入翻滚涌动的雷云之中,雷光、火光一再在黑云中交错重叠,碎裂的浮游型残骸和雨水一起落入地面。

    军团的生产能力和补充能力毋庸置疑,帝国为了此次作战所做的准备也充足到位。与之相比,“自由军团”与共和国倾尽全力所拿出来的资源依然显得寒酸贫瘠。

    可正是这寒酸至极的资源成功撬动了“军团”牢不可破的防线。

    浮游型的补充并不慢,数量也很充足,但接连不断的损失还是让补充出现了短暂的缝隙。

    正是这仅仅数秒的缝隙,让一边倒的战斗出现了微妙变化。

16.不存在地区(三十六)

    补充,损毁;

    再补充,再损毁;

    蜉蝣型和三式烧霰喷进弹的对抗单调、呆板、机械,谈不上热情,也没有美感,不管爆炸和雷击有多么激烈,燃烧的残骸划过天空显得多么凄美,这个战场依然无法让人感受到冰点以上的温度。洋溢着死亡和金属燃烧焦臭的战场,拒绝任何感性元素的介入,在这片虚无荒废的天空中,只有计算和目标才是唯一的意义。

    突破防线;

    维持防线;

    为了实现各自的目标,喷进弹和蜉蝣型毫不退让,前仆后继的冲向毁灭的漩涡之中。

    战斗的结局还未开始便已注定,改良过的喷进弹固然能有效克制并快速消灭蜉蝣型,可其数量却压倒性的不足。面对以万为单位的庞大蜉蝣型集群,五十枚喷进弹实在有心无力。

    这是必然的结果,根本没有置喙和质疑的余地。

    不过,原本在规划作战时,最乐观的预期也没有想要实现“全灭蜉蝣型”的目标。那实在太过遥远,以目前的资源和技术,不可能实现。

    如果是用来制造短暂的空窗期,为第二波攻击入场创造缝隙,已经足够了。

    “军团”区域战术验算网络不断激活冻结状态的蜉蝣型去填补防线空缺,持续涌入的新血也确实成功抵消喷进弹的攻击成果。但交战区域内的备份机体消耗到一定程度后,从区域外激活、调集新的机体赶赴现场,难免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敌军攻击仍在持续,这就难免造成防线会在短时间内薄弱化。

    那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十几秒之后生力军便会抵达战场将推进一小段距离的敌军火力重新推回去,整个防御体系依然牢不可破。

    理论和逻辑上来讲,确实如此。

    只是面对豁出一切放手一搏的人类,理论和逻辑并不适用。

    防线凹陷的同一时间,最后一波喷进弹也抵达战场,撑过了这一波攻击,只要再过几秒,防线就能恢复。

    确认计算结果的那一刻,区域战术演算网络接到了预警型发来的最新敌情通报。

    ——确认旧式飞行船,数量二十三,航向南南东,航速一百五十节,距离防线十五公里。

    ——发现时间过晚。

    ——受雷暴和电磁讯号紊乱影响,侦测距离缩短。

    ——立即迎击。

    投入的资源多少有些在预期之上,但基本战术运用框架并未脱离预测。

    集中一点突破。

    “自由军团”的攻击策略依然是这一项,他们根本没有其它选择,只能不计一切代价撕开绝对制空圈。

    所以那些船是怎么回事,会采用什么战术,早就在预测战术范本之内。

    防空炮兵型接连射出制导防空火箭,从128㎜至37㎜的各型中远对空火炮撒下密集的弹幕,抵达突出部的蜉蝣型疯狂的扑向浮空船只,丝毫不畏闪电风暴和己方的弹幕攻击。

    火箭和炮弹击中船壳,进气口吸入大量机械蝴蝶的引擎接连爆炸,推动浮空船前进的动力源片刻间全数熄火。

    光是这样,依旧不足以让排水量近千吨的船舰停止前进。

    安放在船舰最深处的天晶还在运行浮游术式,被固定的舵机确保无人操控的舰船能以设定好的航线持续前进,纵然在导弹和火炮的攻击下,领先的几条船舰伤痕累累,被打的如同筛子一般,渐渐开始降低高度。可此前累积的势能足以确保其持续向防空炮兵型的阵地发起冲击。

    自杀攻击。

    防空炮兵型疯狂的倾泻弹药,越来越多的蜉蝣型贴上船壳用电磁波加热船身,它们做了能做的一切,可依旧无法阻止近千吨的钢铁一头砸上防空炮兵型的阵地。

    打头阵的几条船没有搭载任何易燃易爆品,为了获得充足的速度,压仓物也降低到了最低限度,加上之前被集火攻击,船身的结构强度、质量都降低了。可这依然无法改变五条千吨级船舰同时触地,剧烈的地面振动让未被砸到的防空炮兵型一时间也难以瞄准开火。

    趁着稍纵即逝的缝隙,后续的浮空船舰一边将携带的火药、炸弹、易燃液体洒向被“军团”填满的地面,一边向更深处的阵地突击。随着舰船撞击地面,雷管启动,爆炸的闪光一瞬间填满了整个战场。

    炸药轰鸣,无数焦黑的金属残片和泥土一起被抛到空中,所有坚守岗位的防空炮兵型全数化作碎片。抛洒向进攻路线两侧的燃料被引燃,冲天大火拔地而起,红莲怒火化作高温墙壁,将赶来增援的“军团”阻拦在道路之外。

    即使是见过了各种爆炸场面的法芙娜,也不禁被眼前这一幕震撼。

    “清障作战已按预定执行,进攻路线成功开辟。”

    起身报告的是一名身着便服的熊族中校军官,毛茸茸的脸孔看不出表情,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对他而言,这里是自己国家的领土,舍弃了军人的身份和保家卫国的职责,眼看着不计其数的兵器被毫不吝啬地砸到“军团”和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用爆炸和烈焰撕开一条进攻路线,五味陈杂的感触动摇了他的心,连带着声音也颤抖。

    “明白。突击部队,开始进攻。”

    法芙娜的声音冷漠又沉稳。可能是经历无数次出生入死后已经麻木,也可能是身为亲自带队出击的指挥官,不能在下属面前曝露自己的软弱和不安。她的声音听起来比金属还要冰冷。

    不知这位军官是如何理解她的冷漠。对方愣了一瞬,然后有些畏惧地开了口。

    “阁下,您……”

    “怎么了?”

    “不……”

    中校欲言又止,接着又摇了摇头。

    现在不说的话,可能永远没机会说了。这里是战场,他随时都会丧命。

    来自共和国的战士们即将奔赴死地,而带领他们冲向地狱的指挥官的声音竟如此平缓冷静。

    也许古代种生来就是如此,也许是她天生就特殊,不管是哪一样,作为指挥官,这种特质正是不可或缺的。身处战场上的士兵只要看见这样的指挥官就能鼓起勇气,不管是冲锋突击还是担当殿军断后,他们都能义无反顾的接受任务并执行。

    并拢的手指靠上帽檐,发自心底的祝福和致意中透着对她的畏惧和敬意。

    “吾等诚心祈愿您和您的部下,武运昌隆,战事皆捷!”

    没有微笑,没有承诺,潇洒的还了一礼,法芙娜站上了弹射器。

    ########

    负责巡逻的侦察型、覆盖天空的蜉蝣型无人机,承担对空防御的防空炮兵型,以及为了对预想中的敌军突击部队发起反突击而调集至前沿的战车型一齐失去了联络。

    马赫立刻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干了些什么好事。

    “自由军团”的猛攻几近疯狂,但且不论手段,攻击的规模基本在预料范围内。

    使用火箭弹和搭载炸药的无人舰船将防线撕开一道口子,再用火焰构筑墙壁维持通路。

    突入深度只有防线纵深的一半,但也足以减轻突击部队的负担。

    适才攻击造成的损失约占投入此次作战的“军团”总数的3%,从数字上来看还算可接受。问题在于此次作战投入的大多为空中作战型,地面力量只占三成左右,刚才的攻击使得区域火力密度大幅下降,加上雷电和高热使得电磁环境大幅恶化,侦测和瞄准机能遭受严重影响,无法实施精准攻击,想要进行火力覆盖又兵力不足。在增援力量赶到前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炮火支援。

    这是几近疯狂的一手,却也是极具可行性和可操作性的一手,至少前半部分是如此。

    问题是后半部分,即深入防线纵深的突击队要如何突破剩下的纵深防御。

    新补充的地面部队已经开始加强纵深的防御力量,且不断向突出部两翼靠拢,只要顶住正面突击,再从两翼夹击。“自由军团”最后的赌注势必将被包围、歼灭。

    即便如此。

    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他们还是会不顾一切杀过来,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们也绝不会停下脚步。

    马赫十分确信这一点。

    “自由军团”……那群最难缠、最坚定的反抗者必会如此。

    为了自己种族的生存和尊严,为了改变世界的最后机会,他们不会在乎人力和物力的消耗。

    这样就好。

    不。

    马赫扬起嘴角,狰狞的笑容无声的笑着。

    正因为这样才好。

    只有这样认真起来,才不必像拂去尘埃一样消灭他们,而是怀抱着对“帝国的敌人”这一存在最大限度的敌意来彻底毁灭。

    “呼叫梯队各机。”

    没有应答。

    它们不会应答。

    但,它们不会违逆命令,也不会错过。

    马赫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启动四号迎击预案,歼灭来犯之敌。”

    #######

    积雪、针叶林和熊熊烈焰只有一线之隔。

    接连不断的狂轰滥炸将积雪和土地掀翻、烧焦,地上已不见任何活物,只剩烈焰筑成的火墙高耸在通道两侧。

    漆黑烟雾直冲云霄,不耐高温的蜉蝣型暂时退避,被银灰色蝶翼遮蔽的天空露出一条隧道,抬头想要仰望天空,却发现期望中的碧空早已被黑烟渲染成黑色。

    濒死之人的惨叫、呻吟、悲鸣和呜咽自四面八方涌来,越过火墙,一直传入灵魂最深处。

    那是沦为战斗机器,迄今依然徘徊于战场的亡灵呐喊。

    简直像地狱一样。

    浮现出如此感叹的法芙娜忽然想到《神曲》地狱篇一节开头描写的正是地狱之门。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

    ——进来的人们,你们必须把一切希望抛开。

    即使路途的前方是地狱,即使不知道等在终点的是什么,即使前面的路途满是凶险和绝望。

    若裹足不前,便无法改变现状。

    “出发。”

16.不存在地区(三十七)

    我又看见宝座与四活物,

    并长老之中有羔羊站立,

    像是被杀过的,

    有七角七眼,就是神的七灵,奉差遣往普天下去的。

    这是启示录中一段话,此处七角七眼即为七印,当七个封印全部解开时,七名天使吹响喇叭,接过盛满神之愤怒的七个钵,撒到大地上,降下几多灾祸,开始最后的审判。

    可能是规模数量赋予的压迫感,也可能是视觉效果的冲击,又或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潜伏着密集恐惧症。每当人们面对压倒性数量优势的集群冲锋时,总会和“人山人海”、“漫山遍野”、“铺天盖地”之类的词汇挂钩。从没有什么人会将战争场面和启示录之类宗教典籍描绘的情景联系到一起,因为那是自抬身价和大不敬,区区人类的行为岂能与神明和救世主的神迹相提并论?

    “军团”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任谁从什么角度来观察“军团”的集群冲锋,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联想起七个封印解开后,神之愤怒洒向大地,最后审判降临的末日情景。

    “军团”突破火墙的办法粗暴、简单且有效,为了快速扑灭火焰,他们直接沿着火墙倾泻燃烧弹,两道火墙相撞,氧气迅速被消耗殆尽,烈焰之墙迅速萎缩、熄灭,残火尚未尽灭,钢铁洪流便涌了上来。

    地平线的尽头笼罩在浓烟和热浪中,似流水似砂砾似火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现,声音越来越大,片刻之后,焦黑的地平线上露出一片冰冷而狰狞的、有些超现实的钢铁色剪影。

    下一瞬,横跨视野的地平线便被无穷无尽的钢铁色影子吞噬。

    仿佛是海啸涌来一般,不计其数的黑影越过地平线,破碎的波浪化为疯狂的铁灰色洪流所向披靡,焦黑的地面眨眼间被涂成铁灰色。

    难以想象的景色。

    黑影填满了视线所及之处,安静又迅速地扩展开来,吞噬着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

    那些——全都是。

    “军团”。

    吾等名为“军团”,因为吾等数量众多。

    这一幕委实过于脱离现实,与启示录中描绘的神怒判决之日不差分毫,壮烈而宏伟。身为对手,身为即将承受钢铁狂潮冲击的血肉之躯,突击队的战士们也情不自禁的感叹。

    远处传来轰鸣声。

    突击队员们还来不及调整精神和生理状态以适应这骇人的画面,天空中响起类似一道道类似火车鸣笛的尖啸。

    那是大口径炮弹下坠时特有的声响。

    炮弹撕裂天空,如铁锤般猛地砸向地面。

    一齐发射的无数榴弹、火箭弹一起砸入焦土炸裂。

    155㎜榴弹和130~210㎜火箭弹爆炸发出的强烈冲击波,伴随着稍后到来的高速飞行的弹片将焦土和烧烂的“军团”残骸一并撕碎抛洒到空中,不等焦黑碎屑落地,紧接着又是一轮炮击。炮击,炮击,再炮击。数百发炮弹如雨般倾泻而下,接连不断地蹂躏着、轰炸着大地。那密集爆炸的景象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真是一群疯狂又有钱的怪物。

    从冲击和震惊中回过神,突击队员们一起在心里咒骂着。

    学过炮击常识,在战场上见识过炮击是怎么回事的士兵们很清楚,大火刚刚熄灭,气流不稳定,电磁波信号紊乱,地表温度极高,空中烟雾弥漫可见度低——以当前的环境条件,绝不是适合进行观测射击的时机。所以眼前的炮击其实是不借助雷达等设备,通过前线的侦察型反馈的参数进行的间瞄校射,也就是常说的“找准头”,顺带用序进弹幕清理余火,避免黏着性高的燃料沾上机体。

    用这种铺天盖地的炮击来找准头和开路……也难怪突击队员们又气又恨。(帝国: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不过这种感觉,非洲人是不会明白的;众突击队员:吃矛啦!欧洲细作!)

    幸运的是现场环境依然不利于校射观测,敌军炮击精度依旧不佳,只要动作足够快,他们还是有机会穿过攻击通道,直接向正面防线发起进攻。

    突击队员们是如此判断的,“军团”也是。

    透过爆炸和硝烟的缝隙,打头阵的先锋部队已经可以看见钢铁色的洪流正向他们杀过来。

    数量惊人的战车型排列成巨大的楔形攻击队型,炮口整齐地瞄准前方,八条腿全速挥舞,驱动机体快速前进。

    猛烈的炮击仍在持续,然而“军团”全然不惧,凭借自身坚固的装甲,仍坚定地紧跟着序进弹幕前进着,超过一百吨的重量轻而易举地碾碎一切挡在前方的障碍物。数倍于战车型的侦察型则一马当先,全速突入战场。它们一边踩灭火焰,一边前进,时不时会有一两台机体踩上未爆弹被炸毁,也有机体被持续燃烧的高黏度燃烧剂烧毁,但它们绝不会因此停下脚步,就连踌躇和犹豫也不曾有过。

    战车型紧跟在后面,连同己方战机的残骸一块儿踏平。为了保护战略价值高的重战车型,战略价值低的侦察型在前方开路。这是人类绝对无法模仿的、专属战斗机械疯狂的自我牺牲。

    钢铁巨兽一边开炮,一边前进。

    没有什么是一发脱壳尾翼稳定穿甲弹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用一百发,一千发,一万发,直到问题不复存在。

    “军团”正在展现这条简单粗暴的逻辑。

    “先用炮击灭火,然后再由战车型为核心发起正面反突击,迟滞、抵消敌方的突击力量,为突出部左右两翼合围创造条件。完全是标准的战术应对。”

    迎着正面砸下的漫天炮火,法芙娜低吟着。

    正如她所说,“军团”所采取的是标准的防守反击战术。配合庞大的基数和人工智能坚决彻底的执行,要实现对突击队的合围、歼灭并不困难。纵然突击队的士兵是千中选一的精锐,且之前打得非常漂亮,可他们并不具备能洞穿防线的数量或实力。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进攻路线很容易猜测。

    “自由军团”没有足够的兵力投入攻略作战,所以用短时间高密度的火力投射弥补战斗力差距,既然如此,突击部队就必然会在炮击区域内被炮火暂时扫清的空白地带向防线纵深进行穿插攻击。

    知道了敌军的规模和数量,又弄清楚了敌军的目标和行动路线,自然是用最简单有效的战术去彻底蹂躏对手。

    攻击通道左右两翼的烈焰尚未完全熄灭,从后方抽调上来的预备队绕到尚未被烈火吞噬的控制区域深处,像追捕猎物的狼群一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你们该不会——”

    无需借助雷达,身为古代种的敏锐感官轻松地捕获了敌军包抄部队的方位和动向,并在头脑中展开地图。

    依靠惊人的存货备量,一发现突击队进入战场,对手立刻便抽调了大批兵力用于迎击攻略部队。

    与之相对,突击队是“自由军团”最后的战斗主力,一经投入再没有预备兵力,已不可能抽调或组织部队应对敌军左右两翼的夹击包抄,从距离上看也来不及。

    关于这一点——

    “以为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

    “石斛兰”的中央,法芙娜的嘴角向上弯曲。

    她的笑容,狰狞可怖,宛如发现了猎物的猛兽。

    火控界面里,防线正面及左右两翼,所有被标注出来的敌对目标全部由绿转红。

    全部目标,锁定。

    在敌部队来犯之前便设定好攻击域,所有武器系统已瞄准完毕,蓄势待发。

    最后拦阻火力——这是属于炮兵的战术。

    火炮的试射数据,在一路来的战斗中已积累足够,她对射程内的任意目标首发命中抱有绝对的自信。

    “亡灵就给我回地狱里去!”

    振聋发聩的咆哮响彻云霄,粒子束和火箭以“石斛兰”为中心,对准冲上来的亡灵大军爆发,面对以超音速和光速杀来的攻击,机械亡灵逃不掉也躲不开,只能带着临终的哀鸣被炸成碎片。

    #######

    马赫看着界面里呈现焦灼僵持的战局,眉宇微微皱起。

    这并不寻常。

    眼前的战事尽管并不顺利,但也只是进度比预期要慢了一些而已,“军团”依旧掌握战场主动权,暂时的受挫并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只要敌军歼灭“军团”的速度及火力持续性无法超过“军团”补充的速度,被围歼这一结局迟早都会上演。

    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马赫却不这么认为。

    敌军不是傻瓜。

    他们是最坚定的反帝国者,而且不是那种在城市里和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玩无间道的地下工作者,他们是长年与帝国武装力量及“军团”交手的一线战斗部队。战斗意志坚定,实战经验丰富。

    试问这样的敌人会没有预料到正面和军团拼消耗是必败的吗?

    如果他们预料到了,还将这个作战计划执行到底,只能证明他们另有所图,眼前的搏命不过是声东击西式的佯攻。

    问题在于,他们真正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拼命?

    “重新安置”的秘密?见光死的丑闻?政治宣传攻势?

    才不是这种程度的小事情。

    或许集中营曝光会给帝国造成麻烦,但也只是麻烦而已,帝国和新秩序才不会因此就垮掉,世界依旧会按照那位大人设计好的轨迹前进,最终实现世界统一,一切都将拜服于千年帝国和那位大人的脚下。

    既然如此,他们到底是在为什么战斗?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

    “你到底为何而战斗?”

    雷吉开口问到。

    他的语气轻松惬意,仿佛看到了终点的旅人,已经没有眼睛的他将视线投向不断发动攻击的白色流星。

    “老实说吧,我认为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一介人类能做到这个地步,即便无法被赞颂成奇迹,也足以作为一项伟业永载史册。”

    以人类的身份挑战神明及其代理人,击败三位神意代行者的分身,还拖着另外三个人陪葬。这样的战果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可谓虽败犹荣。

    不管是以雷吉的标准还是一般普通人的标准,能走到这一步的罗兰都有资格作为一个挑战命运失败的悲情英雄成为人们膜拜、敬仰的对象。身为即将启程同赴黄泉的对手,正好现在雷吉心情不错,于是将沉积在心底许久的疑问提了出来。

    为何而战。

    兵器不会为此感到困惑,战斗就是它们的全部,思考战斗的意义并非它们的职责更非存在意义。

    思考战争为何物,思考为何而战,那是智慧生命的特权。由兵器来问智慧生命“为何而战”,只会让人觉得无比荒诞和讽刺。

    雷吉没有嘲弄罗兰的意思,他只是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顺带让罗兰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有个谈话对象也免于孤独死去的痛苦。

    智慧生命,特别是人类,似乎对孤零零一个人死掉有着强烈的抗拒心理。亲人也好,恋人也罢,甚至是敌人也好,临死之人总是渴求能够倾诉临终遗言的对象。

    以罗兰来讲的话,最适合他的遗言,多半是“我这一辈子如何如何”、“将来必定会出现打倒帝国的能人”之类的话吧。

    陈腐归陈腐,反正以人类的水平,也就只能如此了。

    “会问这种问题的你才是陈腐啊,愤怒的雷吉。”

    出乎意料的回答钻进耳朵,雷吉周围的空气一阵动摇。

16.不存在地区(三十八)

    人类为何而活?

    人类为何而战?

    会在这类问题上纠缠不清的,要么精神有问题,要么根本不是人类。

    雷吉似乎是两种情况同时都有,不过这并不重要。

    一出生就拥有明确的目标和答案,或是诞生的瞬间就已经达到“完美”境地,这两种存在的眼里,人类会是什么样呢?

    可笑?卑微?不值一提?

    都不是。

    答案是“可悲的存在”。

    一方面把名为“生存”的名义作为合理的目标,一方面设计上却不合理。

    光靠自身的力量没办法繁衍命脉。即使繁衍了,也不代表就能怎么样。就算繁衍了,总有一天无可避免地必然遭逢灭亡的命运。不论诞生、生存、繁衍,全部都很可悲。

    即使如此地不完全、不合理、令人绝望、可悲至极、让人不得不认为是否遭到了诅咒的生命,也不曾想过去死,却想继续生存下去的合理性到底是什么?因此身陷没有丝毫意义的痛苦永生永世,直到一切都归结于死亡为止的理由又是什么?那些不死不灭的存在想必会问“你们是如此可悲又矛盾,为何不去死?”

    不是轻蔑,不是诅咒,纯粹是基于他们所认定的“不合理”所产生的的疑问。

    连恶意都不存在的疑问,听在人们的耳朵里却比恶意更过分,听在罗兰耳朵里更是充满了傲慢和陈腐的意味。

    “为何而活?为何而战?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化不可能为可能’啊!活着不合理,存在不合理,生命一开始就不合理——是啊,是这样没错,可生命这一‘最大的不合理’还是出现了!一直存活到现在,和各种各样的危机战斗到现在!我们还活着!我们想要活着!就算弄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还是活着,为活着的自己而战!为还活着的生命而战!为未及出生的生命而战!还有比这更充足的理由吗?!什么狗屁合理性!见鬼吃屎去吧!”

    漆黑的虚空中,竭尽全力的怒吼扩散。

    罗兰不反感雷吉他们的选择,他们是作为兵器而诞生的,他们对自身的定位也是如此,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合情合理。旁人没有资格和权力去质疑他们的选择。

    相对的,雷吉还有更上位的李林对人类对生命的嘲弄,罗兰也一步不退。

    没人能定义生命的形式和意义,生命本来就是偶然发生的奇迹,从不可能成为可能的过程和产物。所谓的生命,就是好奇心,为了知晓不可理解的道理,为了见识未曾见识过的事物。生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诞生,从海底上陆,遍布于这个星球。然后,日复一日不停地持续战斗持续那没有止尽的残酷战争。

    与自然;

    与绝望;

    与自身;

    如今则是与李林,还有他创造出来阻止一切变化和探求的“新秩序”。

    身为人类,身为生命,面对这伪装成合理的不合理,唯有战斗到底,直到夺取胜利,或是彻底败亡。

    “你会死,‘自由军团’会灭亡,共和国也是,你所坚持的那些东西无论多么美丽动人,不管是何等正确又宝贵的真理。在你死了之后都会一文不值,化为乌有。新秩序和那位大人才是唯一的真理,只有那位大人才是永存不灭的。”

    雷吉的反驳没有任何温度。

    不是他自身的态度如此,而是在“绝对正确”和“永恒不灭”这两道高墙面前,任何辩解与理论都显得太过苍白。

    时间就是最好的辩词,时间就是最好的实践。拥有永恒时间的李林根本不需要辩论和反驳,他只要静坐在那里,一切质疑者和他们的声音、文字、创作都会被时间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不对。”

    那才不是什么不灭。

    那不过是“没有任何变化”,无限延长的静止,是另一种形态的死亡。

    “人们的念想才是永恒,生命的连系才是永恒,不断的变化和进化才是永恒的。”

    正因为生命是有限的,才会需要一代代传承,传承血缘,传承思想,传承智慧,传承文明。通过扩大生命的版图,直抵遥远的未来。

    “你们是无法理解这些的。”

    亲人、朋友、恋人。

    对雷吉他们来讲,这些并不是必要的。

    兵器不需要多余的感情,拥有感情的不配成为兵器。它们只需要极致锋利,粉碎敌人的同时也粉碎自己即可。

    无需延续生命,不会去思考“活下去”,当然也不会需要作为生命所必须之物。

    更重要的是——

    “只要李林死了,他所创造出来的一切,包括你们在内,全都会消失吧。”

    缠绕在雷吉、斯洛斯、格拉托尼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冻结了。

    显然,说中了。

    “那又怎么样?”

    恢复平静的雷吉继续用超然的语调说着。

    “你也马上就要死了,你所创造出来的一切,你寄予厚望的那些传承者也会被消灭。到头来,你也什么都没能留下。”

    中子辐射还在增强,马上坍缩也即将开始,胜负已经很明显了。正如雷吉所说,罗兰即将消失。

    “那样也无妨。”

    罗兰露出了微笑。

    “我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是人类漫长历史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才智超过我的人才,潜力超过我的下一代,这一刻也在源源不断的出生。从今往后,新生的孩子们总有一天会踩着我们的肩膀向更高的峰顶攀登。能守护住这些新芽,能被后生超越,生为人类,岂不快哉?”

    缠绕着“独角兽”的七彩鳞光骤然膨胀,仿佛飘渺的星云,白色机体环绕着梅比乌斯环上下飞舞,七彩光芒沿着飞行轨迹扩散、膨胀,眨眼间,光之力场包围住雷吉等人。斯洛斯一度试图用空间转移将那些光芒驱散开,但无论他如何移动、重组空间,彩虹光芒还是执拗的一点点侵入四周。

    第一次,那份专属非人之物的从容和淡定动摇了,焦躁的气息出现在雷吉他们的周围。

    罗兰咧嘴一笑,野兽般的低吼自唇边溢出。

    “今天之内,一切噩梦都将终结。”

16.不存在地区(三十九)

    “你我都会终结,这是已经注定的事情,不可能改变。笑到最后的只会是那位大人。”

    坍缩还有最后十几秒即将启动,转移的空间坐标也已经设定,没人能够扭转,哪怕创造出一两个奇迹,面对完美的毁灭方程式也无能为力。

    这是必然的结果,就像一加一不会等于二之外的结果,没有空气生物一定会死一样,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不管怎么涂改狡辩,绝不会动摇。

    没错,这就是必然。

    只是。

    为什么。

    明明只是一介人类所说的戏言,没有任何重量,也不具任何意义。

    ……却如同呼啸的北风,寒彻心扉。

    真的是……不可思议。

    摇了摇并不存在的脑袋,雷吉再次开口。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状况?你面对的可是一个完全触碰不到,触碰到了也不能怎么样的超级炸弹哦。”

    斯洛斯的空间转移技能完美的将一切攻击屏蔽在外,同时也将雷吉自身的质量和引力隔绝在内侧,如果有谁突破防御进入内侧,瞬间就会被雷吉的引力波捕捉到,一头栽在雷吉超高热的身体表面,被烧焦,被压扁,最终变成一堆紧贴黑色太阳的灰烬。

    这是完美的陷阱,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更不要说扭转,至于“一切噩梦都将在今天结束”云云,不过是痴人说梦。

    “既然是完美的陷阱,那一开始就直接将我传送到防御圈内侧,直接抹消掉不是更快更完美?为什么要兜圈子浪费时间和能源?你们不是最重视效率,以消灭敌人为最高目标的杀人机器吗?”

    冷淡的质问贯穿了雷吉的心理防线,那张总是能找到话题的嘴无法做任何反驳,被戳了一个洞的心理防线喷涌出焦躁和动摇。

    不给他喘息和转移话题的机会,罗兰继续追击。

    “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因为高密度结构产生的不光是高辐射和高重力,连带着整个空间和时间轴线都发生扭曲了。光是要抑制这种扭曲不外溢就已经竭尽全力,根本没有余力打开通道将物体传送到防御圈内侧,打开通道定位的瞬间,强烈的扭曲就会一口气撕开整个防御圈。不光你们自己遭殃,连带着还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巨大灾害。”

    “……”

    ——果然如此。

    罗兰默念着,雷吉和斯洛斯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根据广义相对论,密度越高的物体,引力越大,引力越大,其时空曲率也越大。像黑洞之类密度无限大的天体,其内部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黑洞表面的时间并非静止,但很紊乱,有的区块时间流动极快,有的则奇慢无比)。

    雷吉当然不可能去和黑洞比拟,他离白矮星的密度都差得远。但极近距离下依然会对时空连续性产生干扰。这就对斯洛斯的空间转移能力产生了影响,要知道斯洛斯的空间通道对通道两端的时空曲率极为敏感,如果两边时空曲率差异过大,就会严重扭曲通道,根据现场状况相互连接的两个空间都会产生影响,造成不同程度的灾害。有这一层限制在,他当然不可能将罗兰直接传送到防御圈内侧,在开启通道的瞬间,强烈的空间震和时空扭曲就会将他们粉碎殆尽,接下来失控的“引力子炸弹”会对地面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们不敢,李林也不想去冒这样巨大的风险,于是乎“最安全的作战策略”就成了把罗兰拉到近地轨道的空间结界里,然后用中子辐射慢慢消耗他,最终将他和引力子炸弹一起传送到不会对地面产生影响的深空,轰然一声巨响,一切归于虚无。

    毫无感情,只做失败可能性小的选项,真是很有李林风格的作战方案。

    但失败可能性小不能和“绝对不会失败”画上等号,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作战也有着不可回避的问题。

    首先是斯洛斯的空间通道。

    “所谓空间通道,即是以某些‘标的’做出一个三角形平面,拉开或连接不同的空间。但你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你必须遵守某种规则,也就是开启、关闭的时间是固定的。”

    接连不断的攻击并非漫无目的,也非自暴自弃。每一次攻击都是记录和对比,射击的时间、通道的入口和出口位置、不同攻击下的不同现象……反复比对后,罗兰最终确认了空间通道的规则。

    空间通道能力最大的优势乃是其不可预测性,无法用肉眼观测,不知其运行原理和规则,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制定规避和反击——靠着这些特质成为最锋利的剑和最坚固的盾,轻而易举地将对手玩弄于股掌。可反过来,一旦被敌人掌握到规律,反击便成为可能。

    “从刚才开始,防御圈就一直在扩大。看样子,持续压缩密度使得引力增强,不得不扩张防御圈,结果覆盖的密度和强度开始下降,渗透也变得可能了。然后到最后——”

    最后的一刻,引力子炸弹引爆前的一瞬间,所有防御撤去,将罗兰和他们传送到不会波及地面的空间坐标。

    那一瞬间将会决出胜负。

    “是我们先成功引爆,还是你同时破坏三颗不知道在什么不知地方的核,就是这样的竞争。”

    成功的概率似乎提升了不少,没有像之前那么绝望,可从零变成零点零一,也不是可以能乐观的状况。

    “很足够了。”

    罗兰回答到:

    “后辈们都在毫无希望的绝境中以命相搏,从能看到一丝希望曙光的战斗逃走,岂不是丢人现眼,连带着让后辈们也蒙羞?”

    “你这照顾人的性子真是吃亏,‘老实人吃大亏’说的就是你。”

    “经常被人这么说。”

    带有苦笑意味的思绪在虚空中重叠交错,下一刹那,注入双方全部决意和杀意的“气”全面爆发膨胀,彩虹与黑暗激烈碰撞、爆发,片刻的沉寂后化作无比耀眼的强光。

    于刹那间爆发的光芒就像宇宙诞生之初的初始之光,仿佛要将所有黑暗驱逐殆尽。片刻之后,一切重归平静,永夜依旧,不会闪烁的星星默默注视着一堆逐渐碎裂、消失的碎片。

    ######

    “终于,只剩我一个了。”

    紧盯着桌上的棋子、酒杯、红酒,沃尔格雷沃漠然说到。

    贪婪的格利特;

    **的德基尔;

    嫉妒的杰勒斯;

    惰怠的斯洛斯;

    饕餮的格拉托尼;

    愤怒的雷吉;

    七宗罪中的六人已经陨落,没有可供吊唁的坟墓,也没有可以埋葬的躯体。

    “呐,我说兄弟们,我们死了之后要去哪里?天堂?地狱?瓦尔哈拉?修罗之道?无间深渊?”

    哪里都不会去。

    所谓天堂地狱,所谓善恶有报,不过是人们为了求得安心杜撰出来的虚妄。

    人死之后哪里都不会去,只是化成灰。

    同理,不存在能收容兵器的死后世界。

    “道理是这样没错,活着的人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期望存在死后的世界,祈望死者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安宁和救赎,好藉此让自己获得精神寄托和心灵安宁。我们——”

    停顿了一下,沃尔格雷沃举起了酒杯。

    “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人的肯定,他人的善意,他人的祝福,他人的祈愿。

    所有“善”的东西,对兵器都是剧毒,只会消磨其锋利,腐蚀其坚韧。

    兵器只要作为兵器存在即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多余且不必要之物。作为皇帝手中用得最顺手的兵器,七宗罪理当弃绝一切善意。

    沃尔格雷沃从未忘记这一点,此时此刻,他也没有任何向善的想法。

    只不过,他同样也无法仅仅只作为一件兵器而活着了。

    “那么,兄弟们,如果你们真去了地狱,麻烦告诉摆渡人,很快就有大批客人过去。顺便准备好餐桌和餐具,等我把罗兰和他的小鬼们送下来,大家可要分着吃啊。”

    红酒一饮而尽,空掉的酒杯落在地上碎裂成无数晶莹,所有碎片落入地面时,沃尔格雷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16.不存在地区(四十)

    大气层边沿的战斗并未对地面的局势产生影响。

    七宗罪是直属皇帝的亲卫队,他们的行动都是来自皇帝的直接授权,无需向区域战术演算网络报备,更不接受皇帝之外任何人的管辖和指挥。对斯洛斯一行的动向和作战进程,“军团”和马赫并不知情。

    受惠于信息的完全隔离,战线没有丝毫动摇,否则的话,“军团”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拥有相当程度指挥权限的马赫发生动摇必然会对战局产生负面影响。

    当然,掌控作战主导权的是区域战术演算网络,即使马赫陷入无法正常履行职责的状态,这边也会第一时间收回权限,并根据前线状况做出调整。

    换言之,哪怕出现战线动摇的情形,亦不过是片刻的涟漪。

    可这片刻涟漪的有无对那些直面“军团”的人们也许就是足以决定生死的差距。

    有人会将“军团”的攻势与古代战争中使用术式制造出来的丧尸士兵冲锋相提并论,两者同样以数量优势来冲击对手,同样悍不畏死,同样弥漫着死亡和恐怖的气息,可相似之处也仅止于此。和只能一次执行一个简单指令,没有自行纠错能力,也不懂得使用工具和地形的丧尸相比。“军团”的危险程度高到让人难以直视。

    “见鬼!区区废铁渣滓,还给我学精了!”

    一位士官长骂骂咧咧的从部下那里接过弹匣,抬手就是一个点射,但区区20㎜炮弹根本拿重战车型550㎜正面炮塔装甲和附带反应装甲没辙,硕大的炮塔缓缓转动,170㎜战车炮对准发动攻击的阵地开火,火光和巨响过后,临时阵地已然消失无踪。

    “头儿,没事吧!”

    “还活着!你们几个呢?”

    “布鲁姆哈特受了轻伤,巴尔的推进器被弹片打坏了!”

    士官长心头一凉,没有部下阵亡或许是件好事,可推进器被打坏绝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在这片战场上失去了机动力就等于失去了唯一的生存保障。

    后撤?还是将动弹不得的战友留在原地,给他手枪自裁以免沦为机械亡灵的一员?

    士官长的踌躇极为短暂,最多一两秒他就能做出决断。“军团”却没有耐心,一发88mm炮弹将失去动力的mds撕成了碎片。

    战场就是地狱,眼前的战场正是最残酷险恶的地狱。

    最适合“军团”发挥的战场就是开阔平原,能最大限度发挥数量和火力优势,形成对战略纵深的快速突破。眼下受限于特殊环境,“军团”未能展现拿手的空地一体大纵深快速突击,就连准确的炮火支援都很难实现。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自由军团”突击部队的碾压态势。

    机械亡灵不畏死亡,而且还极度聪明。

    承受了法芙娜的攻击,损兵折将后,“军团”立即改变了战术。原本的火力一线平推变成了以重战车型为核心,编成多个突击队进行多点分批次攻击,使得法芙娜顾此失彼,无法集中力量继续进行突破。

    只要失去了气势和速度,这支突击队就是瓮中之鳖。

    简单合理,极尽残酷。

    突击队也清楚对面的铁渣在打什么算盘,交手了那么多回,他们早已领略了对方的冷酷和疯狂。

    为了应对这种状况,共和国早期量产型mds“瓦伦丁”在战前做了针对性的配置调整,以便提高搭乘员的生存率。

    根据之前战斗反馈的数据,共和国的技术员们已经放弃了一切强化装甲的想法,因为实战证明,即便放弃机动力,强化所能得到的装甲上限也挡不住37㎜钨芯穿甲燃烧弹的远程攻击,距离拉近到战场上最常见的200至500公尺,12.7㎜穿甲弹同样威胁十足,7.92㎜碳化钨芯弹在100至200公尺距离上同样能严重威胁到搭乘员的生命安全。至于37㎜以上口径的庞然大物、末敏弹、电磁炮、粒子炮之类……那就不必多提了,别说铁包肉,就是出来一群实心铁王八,它们都能轻松怼穿。

    既然无法指望提升装甲厚度来换取搭乘员的生存率,技术员们也只能调整研发方向,寄希望于机动性的提升。

    速度就是最好的防御。

    只要打不中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会这么说的,要么是身经百战的王牌,要么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再不然就是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的冷血狂人。谁都清楚,要提升机动性,方法无非两种:提升动力输出或削弱装甲。前一种需要时间和资源的投入,后一种效果有限,且最终结果未必尽如人意。

    共和国技术人员不是白痴,他们当然清楚个中利弊,经过一番权衡取舍,他们最终弄出来的是一种“地面快速机动型mds”。彻底放弃“能进行空中机动”这一当前技术水平难以实现的设计指标,将mds的战场转回地面,使其成为装甲车辆的补充辅助力量与步兵单位的强化升级,也就是所谓的“装甲步兵”。既可以与战车等装甲单位协同攻击,也可以充当步兵中坚,根据前线战事发展还能编成独立机动部队进行运动战。

    这实际上已经很接近mds的原型——外骨骼动力装置。共和国技术人员无意中把握到了正确的研发方向,更在此基础上加入了独到的见解和创意。最终弄出来的,便是一款能悬浮于地面上,如同溜冰一样快速前行,同时兼顾火力和防护的mds“瓦伦丁”。

    这款机型不管是设计理念和性能参数都非常杰出,搭乘员们经过战前的突击训练也已经度过了磨合期,机体和搭乘员都处于绝佳状态。如果对手是常规步兵,即便是有强力装甲力量加强的装甲掷弹兵,在特定条件下他们也有能与之周旋甚至取胜的把握。

    但他们眼前的对手是“军团”,常理并不适用于这些会行走的梦魇。

    不管损失多少,也不会停下脚步。

    不管对手怎么变换战术,总会迅速进化、适应。

    仅靠顽强、毅力、智慧,还不足以突破机械亡灵们组成的铜墙铁壁。

17.大红龙(一)

    从古至今,数量总是保障胜利的关键因素,甚至是唯一因素。士兵的数量、装备的数量、资源的数量、可动员能力的数量——数量对战争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力。

    尤其是双方装备、训练水平接近时,数量对比就更显的重要。

    “军团”最不缺的就是数量,铺天盖地的机械亡灵大军足以成为所有人的梦魇,任何一个见过那种末日景象的人都不会忘记那片仿佛要吞没一切的钢铁色,那种渗入灵魂深处的恐惧会伴随余生,直至进入坟墓。

    要想突破“军团”构筑的防线,起码需要防线正面守军五倍以上的兵力,如果是守军有防御工事和地形可依托,根据形势,需要投入的兵力从十倍至二十倍不等。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还有一个前提,即作为进攻方的人类必须个个视死如归,全都是面对枪林弹雨也不皱眉,必要时能毫不犹豫抱着炸药包和“军团”同归于尽的勇士。

    这不是调侃,也不是夸大其词。

    对面的机械亡灵不知死亡为何物,漫天炮火亦无法使其停下脚步。且对方乃是钢铁之躯,战车型、重战车型有厚重的装甲防护,空战型有极高的速度,这些都是血肉之躯所不能比拟的。最后最糟糕的是,“军团”有攫取死者脑组织来增加亡灵同类的习性。没有做好玉石俱焚的觉悟,抱着半吊子的心态上战场,到头来不过是给亡灵大军补充新血罢了。

    综上所述,要想突破“军团”的防线,只有用人命去填这个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最起码现在还没有。

    此刻突击队的数量明显少于周围任何一个方向的“军团”,他们的装备也只能说勉勉强强能和侦察型之类的轻量级机体周旋。如果没有法芙娜和“石斛兰”的火力支援和马赛的拼搏,轮不到地面的“军团”被激活,空中力量几轮舔地突袭就能把突击队全部炸成碎片。纵然没有了空中的威胁,面对装甲厚重的战车型和重战车型,突击队也只能用仿制的铁拳和各种爆炸物发起决死突击,用生命来换取十几公尺的推进。

    这样的进攻固然悲壮,但任何一个有基本计算能力的人都看得出来,全军覆没不过是时间问题。

    “自由军团”不是傻子,也不是把送人头当光荣的旧查理曼陆军马鹿。他们在战前拟定作战计划时,不会预测不到惨烈的交换比和投入兵力不足的问题。他们依然制定了这个方案,并贯彻执行。

    做出这种反常行为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们的真实目标不是突破防线,而是尽可能牵制、吸引敌军,为其它方向进行突破的友军创造机会。

    基于保密原则,战前并未告诉参与者作战计划全貌和意图实现的战略战术目标。唯一告知的只有“此次作战生还率极低,可视为‘不可能生还的作战’”与“不强求参加,志愿参加的可以来报名”这两项条件。最终报名并通过审核测试的,总计四千人,编成一个旅级规模的机动打击群。

    这支部队的每一个成员都清楚此次作战的凶险,这是一支抱着必死决心参战的“哀兵”,纵然战败的命运不可避免,他们也定然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将众多敌人牵制在此地的同时让他们付出对等的代价。

    钢铁的身躯;

    钢铁的意志;

    两者的碰撞注定悲壮残酷,让人目不忍睹。

    “虽是贼军,但也是令人敬畏的战士,尽早结束他们的痛苦,给予那些勇敢的人以崇高的永眠吧。”

    “遵旨。”

    沃尔格雷沃恭敬的欠欠身,他抬起头时,皇帝永远微笑的面孔已从通信终端消失了。

    “……还真是会使唤人啊。”

    默然片刻后,沃尔格雷沃的脸孔皱成了嫌弃的模样。

    皇帝的命令里有很多听上去很动人的东西,像是崇高、战士、令人敬畏等等,对这些,沃尔格雷沃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东西再怎么动人终究只是东西,绝不会成为道理,如果是经由李林之口说出来,就更谈不上任何诚意与感情成份。

    “已经没用了,全部杀光——这么说不就完了?啊啊,这当然不行,毕竟是符合所有人期待的皇帝嘛,三流反派一样的台词怎么能由高贵的陛下说呢?把肮脏的事、烦恼的事都推给下属就好,陛下永远是正确伟大的。学到了学到了,做皇帝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像是发现了问题答案的学究,又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沃尔格雷沃掩面狂笑着。

    癫狂的笑声突然停止,盖在脸上的手垂了下来。

    “……真是蠢死了。每天都扮演着完美的角色,每个人眼里都映出完美的自己,那自我到底在哪里?什么是自我?要别人承认的自我,每天扮演别人的自我,不能随心所欲的自我,我才不要。”

    七宗罪之中自我意识最强烈的就是沃尔格雷沃。

    傲慢本来就是自我意识过剩的产物,沃尔格雷沃对自我的坚持和追求自然远超其它六位同僚。已经失去全部同僚兼竞争者的现在,他更是可以将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一吐为快。

    自己绝不是什么分身或创造物,自己才是规则制定者,自己才是新世界的神,任何不认同这一点的家伙都要死,不光他要死,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血亲、恋人、同学、朋友、学生、同事、领居——全部都要受尽屈辱和恐怖之后烧成灰烬。

    一个世界。

    一个皇帝。

    一个声音。

    这才是沃尔格雷沃的终极目标,他理想中的世界。

    距离这个理想的实现,还差最后一道障碍——齐格菲.奥托.李林。

    不超越李林,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沃尔格雷沃便永远不可能将他的想法诉诸实践,他将永远活在李林的阴影之下不得翻身。

    沃尔格雷沃当然不可能接受“屈居第二”的位置,但李林绝对的力量又让他无可奈何,一直以来他只能在心里诅咒着李林和现状,默默忍耐,等待着能改变这一切的契机。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能否抓住机会,一举将快要定格的局势翻转过来,就看沃尔格雷沃在这最后一局赌局上能否押宝成功。

    “ . .time,欢迎来到这个疯狂的时代。”

    唱着欢快的小调,沃尔格雷沃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17.大红龙(二)

    漫天奇光异彩。

    七彩磷光与雷电、狂风、粒子束、火箭弹不断交错,错位时间流速中,巨大的“虫”们执拗地进行着攻防。

    空中的战斗看上去像是地面攻防的另一个版本,同样是血肉之躯和战争机器的抗衡,数量对比同样极为悬殊,“军团”与生俱来的优势同样极为明显,为了弥补差距,人类一方同样将一切押上赌桌。

    可马赛却不这么想。

    自己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先天条件比地面上的战士们更优秀罢了。而且占据诸多优势的自己,现在也只是勉强支撑着不被击坠。

    不。

    说勉强已经是过度修饰。

    最客观正确的描述是“走在比蛛丝还纤细的细线上,下面是万丈深渊,周围刮着十二级台风,别说走错一步,根本是不管如何行动,挂掉的可能性都高到吓人。”

    之所以能坚持着不被打下来,很大程度上也是靠了女孩们的支援,没有“阿赖耶识”系统和同步的复数意识支撑,他最多也就坚持三十秒。

    反观正在对战的iii型,不骄不躁,照着既定节奏一点点消耗对手的精神和体力,一旦出现损伤立即由待机中的机体补上,撤下去整修之后待机。依托这种车轮战法和强大的后勤保障能力,iii型总能保持用一个小队规模的战力包围马赛。

    如果一直这么耗下去,输的一定是马赛。

    和能进行轮替的钢铁比拼耐力,血肉之躯的人类没有任何胜算。

    生理上的疲惫损伤不必多言,长时间深度同步进行高速信息处理在精神层面造成疲劳更甚于**,情形严重时会产生自我认知障碍乃至精神错乱之类的问题。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胜利便是必然的结果。

    iii型和马赛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也都很清楚在极限到来前,马赛必然做拼死一搏。

    马赛不喜欢赌命。

    他不喜欢任何赌博。

    不管赌什么,用什么去赌,赌博的本质都是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他人和不可捉摸的运气手里。只有愚人和走投无路者才会干这种事,但凡有一点余力,没有人会让其它存在来主宰自己的命运。

    如今马赛正陷入这种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中。

    不管赌不赌,最多三分钟,他和女孩们一定会濒临极限。只要他们露出一丁点的破绽,iii型一定会瞅准机会扑上来。他们的机会就只有这最后三分钟。

    不管是抱定决心也好,心不甘情不愿也好,马赛很清楚这一趟他必须走上赌桌,和命运对赌。

    既然不可避免,起码也要做好准备,竭尽全力挣扎到最后一刻。

    预备的秘策有两条。

    其一,将自己提升至超越iii型的人工智能和区域战术演算网络之上的水准。

    iii型之所以难缠,除了数量和性能的优势,最关键的还是如同单一生物般的完美协调,能实现这种无缝衔接的保障正是人工智能。靠着更甚人脑的计算和处理能力,不管是战术动向还是枝末细节,全都能计算的极为精确、快速。

    曾经一度与区域战术演算网络链接的马赛至今也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曾经在什么样的世界停留过。

    那是一切都定格的世界。

    与超高速运算网络世界相连接的那一刻,世上万物都会被一览无遗。

    毫无半点夸张的成分,视野所及的一切都会变得缓慢笨拙,就像电影胶片一样,全都是一格一格的。

    能将超音速飞行着物体在空气中激发的涟漪,光线伸展开瞬间等等一切了如指掌。敌人的数量,其关注的方向,血液的流动,肌肉的收缩,脑量子波讯号全部看的一清二楚,连自己应该从哪里、以怎样的角度、用哪种武器攻击的效率会最好等等也清清楚楚。完全控制住数以亿兆计纳米机械的流动、结合、扩散,在近乎停滞的电光火石间的一切,把握稍纵即逝的瞬间,做出最完美的攻击。

    要战胜iii型,自己也必须达到那个境界才行。

    距离极限还有两分五十三秒。

    已经没有后路。

    唯有一路向前。

    冲过交错的火线,ii型的轨道从俯冲改为紧急爬升,钢铁之蜂化为利箭朝着无尽苍穹发起冲刺。磁轨炮向尾随追击的iii型和空战型接连射击,一口气打出的八发炮弹除了一发擦中一架空战型的记忆。剩余的七发全数被回避。空战型的狙击同样也被ii型惊险地避开。把声音和冲击波远远地甩在身后,钢铁异形们持续冲击天空的尽头。

    刺穿最后一片云彩,视野豁然开阔。

    上方和左右都是无限延伸的碧蓝苍穹。遥远地平线的尽头,冰山和海洋反射着阳光,被染上瑰丽炫彩的大海沿着辽阔的弧线伸展开来。

    透过滤光修正的画面凝视耀眼的太阳,马赛断然下令。

    ——开始进行那个吧。

    ——问/控制精度无异常/然而无法测定在完全解除所有限制的情况下各种行动的超负荷值/机体和搭乘员难以承受/有全部副脑及机体破损的危险/搭乘员死亡风险评估为高度致命/是否执行?

    ——是,确认执行。

    面对直白的提醒,马赛的回答毫无犹豫踌躇。

    一瞬的沉默过后,ii型送出了最后的询问信号。

    ——问/到最后为止,本机都作为阁下的武力发挥了作用吗?/本机是阁下的助力吗?

    对这个意外带有人情味问题,马赛郑重的点头应是。

    ii型猛然反转,击发出最后一发高速霰弹迫使追击队分散队形,趁这瞬间舍弃了包括流体金属装甲在内的所有表面附属装备,笔直地冲进了追击队的正中间。

    第一条秘策——超越iii型和区域战术演算网络的境界,开始启动。

    电磁支配,最大出力。

    并非对敌人,而是对着自身——机体和搭乘员注入电流。将自我防卫系统和安全限制全部解除,不顾风险,巨大的电流强行注入所有能量线和阿赖耶识系统之中。

    对机械来说,电气即是血液。电路中电压过载在烧灼所有管线设备的同时,也把计算处理装置的工作效率在刹那间冲到了极限之上,伴随强烈的负荷与冲击而来的,便是知觉和辨识能力的瞬间过加速。

    电流转化为生物脉冲信号涌入身体,心跳急遽加速,血液在身体内呼号,所有的神经都开始发狂。一切的感觉朝着致命的方向加速失控。所有的知觉都被庞大的电流刺激地失控了起来,然后马赛的视野踏入了“那个境界”。

    迸发着自己全部的灵魂,少年嘶吼道:

    “超感加速()——!!”

17.大红龙(三)

    生物的大部分行为都是由神经信号所控制、传递的。

    神经信号是一种电信号,其传导速度极快,信号在神经上传递时表现为电位变化,但在胞体间传递时却有不同的介质。产生不同的介质是因为电冲动打开了电压门通道,使得末端中的一些化学物质释放,被相邻神经元的受体结合,打开这个神经元的配体门控通道,又转变为电冲动。

    从严格意义上讲,生物的全部行为、变化都和神经信号密不可分,就连内分泌、思考、记忆这些和化学反应息息相关的事项,背后也是有神经信号的微弱电流在影响、支配。

    所以有些触电事故中,心跳过速,肌肉痉挛等等反应,除了物理现象之外,也有身体各部分将外界涌入的电压误当作神经信号的原因。利用这一原理,诸如心脏起搏器、心脏电复律之类的医学设备走入人们的生活,随着技术进一步发展,通过电脑微处理器与人脑同步转换,高位瘫痪者能够重新站立行走也成为了可能。

    用电来控制人体的行为并不是空想,通过电击在短时间内强化人体超越生理极限也不是做不到,只不过需要为此支付的代价极为庞大。

    失去五感、肌肉萎缩、精神错乱、终生瘫痪、当场变成一具碳化焦尸——只要愿意承担风险,大可放手一试。

    但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马赛绝不愿意充当“电击疗法”的小白鼠。不管技术员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只要照着说明书去做就不会有事”,他都不会转行去当“磁暴步兵”。

    他没有选择。

    弱者不能选择,也无法要求什么。要么对强者俯首听命,要么拼上一切跻身强者的行列,让别人低头倾听你的话语,从不存在第三个选择。

    更重要的是。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没资格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了。

    不是为了国家大义。

    不是为了人类前途命运。

    不是为了世界应有的未来。

    和一切能称之为崇高使命与信仰的事都不搭界。

    仅仅只是期望她可以远离战争,远离死亡和恐怖,能像普通女孩一样成长、生活、欢笑而已。

    他想看见能容许她做到这样普通事情的世界,想要取回属于她的日常和普通。

    仅仅只是一个小男人的卑微愿望而已。

    为这卑微的愿望和可能性赌上一切,试着去超越一切——有什么不对。

    ——我啊。

    不是成年人。

    没办法把“这是成年人的特权”挂在嘴上,狡猾的避开问题。

    只能笨拙的去祈愿,执拗的去拼搏,拼死去追寻那小小的虚荣。

    因为。

    “我可是个男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电流涌入的,是烧灼和撕裂的痛苦,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根神经都在拉伸,血液沸腾,心跳暴走,意识被强行扩张至极限。

    主观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秒的跨度仿佛与永远相仿。

    浸染上血色的意识散发出灼热。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全部都看到了。

    十四台iii型在几乎为零的时间跨度中一共释放出的三千三百五十四记斩击中,百分之七十一是牵制,百分之十是陷阱,余下全数都是直接攻击。外围的空战型也瞄准缝隙撒下粒子束和导弹的弹幕,所有退路和攻击路线全数被封死。

    冲入流体金属和高周波锁链剑的风暴,闪过最致命的七十六记斩击,继续冲刺。

    ——运算效率提升。

    第一波攻势被回避,粒子束和导弹的直击全数被脑量子波感应组件拦下。对方立即又间不容发地发动新一轮斩击,动力维持极限输出,继续贴近距离。

    ——继续提升。

    运算装置爆发电火花,驱动机构喷出火焰,无暇理会这些,只注视着最初的那一台,也就是指挥整个小队的那一台。

    ——警告,超过预定极限。

    被电光研磨至发亮的神经看穿利刃风暴中的安全道路,高周波锁链剑擦过外壳,火花四溅,碎片自机体剥离,被冲击波吹飞。

    ——装甲损坏超过六成。

    崩落的装甲碎片砸中辅助传感器,光学透镜化作猩红尘埃四散飞舞。

    ——辅助传感器损坏。

    全身的所有细胞都传来了燃烧殆尽的感觉,火焰似乎就要从身体里喷涌出来了。

    ——辅助生命维持装置损坏。

    还不够,还没追上。

    ——装甲损坏超过八成。

    给我追上去。

    ——警告,生理数据逼近致死领域。

    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

    ——超过九成。

    还没到。

    ——超过百分之九十二。

    哪怕一击也好。

    ——超音速风压对抗措施失效。

    机体各处喷涌出黑烟,在天空中拖出伤痕一般的轨迹

    ——百分之九十五。

    不光机体已经遍体鳞伤,滚烫的血液正从皮肤裂缝渗透出来,耳鸣增强到无以复加,内脏似乎贴上了脊柱,马上就要从背后喷发出来。但仍不准许就此止步哪怕一息。

    ——自持力已达极限。

    天空与大地在眼前不断旋转。

    ——警告。

    对方在加速俯冲,试图脱离接触。

    ——警告。

    红色视野的边缘不断被涂黑,视野不断缩小。

    ——视神经保护措施无法正常运作。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够到眼前的漆黑之虫

    ——驱动效率及装甲损坏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七。

    只差、只差一点了。

    ——解体危险。解体危险。

    最后一轮利刃的风暴在眼前爆发,十五记斩击全方位包夹过来,之前数千记斩击的威力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危险。

    残破不堪的机体再度被切削,飞溅的碎片,爆发的火花不断擦过身体,沸腾之血挥洒在苍空中留下一抹红雾。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险险险险险险险险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哑的嘶吼似乎都带上了火光,突破了全部攻击的ii型把自己所有的推力都集中于一点之上,导体制成的轨道开始变形。它从根部到尖端,都缠上了足以将机体瞬间烧毁的闪电,电磁导轨仿佛一杆长枪般向前方突刺而出。

    ii型最后的杀手锏,正如展开毒针的蜂,它把锐利的磁轨尖端当做蜂刺,向着iii型的胸腔——用于安装中央处理器的位置——展开突击。和用毒刺刺了敌人的蜂一般,使用了这一击之后,ii型也不可能继续战斗。

    这是赌上ii型和马赛累积至此的旅程、无限可能性的未来,和赌上性命也要实现的愿望的一击。

    但是iii型连这一手都有办法应对。

    一部分落了空的全部流体金属之刃没有返回各自机体,也没有对ii型展开新的攻击,银白色的流体卷住马赛眼前的机体,超高密度的白银包裹住漆黑的机体,娇小的机体转瞬间化为巨大的刀剑,对准急冲而下、完全无法进行闪躲回避的ii型发起突刺。

    以己身为刃,斩灭一切对手。

    那是最后的防御手段,也是最强的攻击手段。

    iii型最后的杀手锏。

    无法躲开,也无法承受。在这强度和速度无出其右的攻击面前,除了被一刀两断或重伤敌机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但是,这就好了。

    马赛赌上一切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17.大红龙(四)

    流体金属之刃抵上ii型外壳的瞬间,马赛启动了最后的秘策。

    放出超越极限出力的电流的同时,潜藏在机体内部最后一块脑量子感应组件发出耀眼的光芒。

    晴空霹雳撼动大气,强烈的闪光吞没了一切色彩。

    光芒迅速褪去。包裹住iii型的流体金属化作银灰色尘埃分崩离析。

    流体金属的真面目是被特定脉冲信号所凝固起来的数以兆计的纳米机械群。反过来说,只要输出相同波长的脉冲信号,就可以相互抵消,使纳米机械群陷入“发狂”状态。

    理论并不复杂,懂点基本物理学和机械原理的都能想出这一条对策,可迄今为止从未听说过成功的案例,也没有听说有谁朝这个方向进行研究。

    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做到。

    光是要闪躲流体金属的攻击已经难如登天,在呼吸一次交手上百上千回合的高强度战斗中要想与之接触,通过观察、试错、比对找到正确的波段,抢在对方改变脉冲信号波段前一击得手——这不是人类可以踏足的领域。

    人类无法踏足,但同样善于使用流体金属的ii型和马赛又如何?将电流注入脑髓,站在与区域战术验算网络相同速度的世界,马赛将守护住iii型的纳米机械结界彻底粉碎了。

    那是如果不突破那仿佛永远一般遥远的几百公尺距离,如果不突破天衣无缝的协同攻击,如果无法零距离接触对方的流体金属装甲的话,就永远无法实现的计策。

    只要一击就好。

    穿破了所有防线,分解了最后的反制手段,只要一击,只要击出最后一击,就能扭转眼前的局面。

    但是到此为止了。

    ii型和马塞都已经撑不下去了。

    电流过载已经让所有内部机构和人工智能模组超过九成的流体机械都烧毁殆尽,适才所放出的最后一击更是让余下的一成流体机械也几乎全数报销。马赛的身体亦开始散发出焦糊臭味。

    放出了能够放出的所有电流之后,蜂的机体,被彻底地一刀两断。

    被致命性的一击直接击中,鬼虫的蜂完全地“死亡了”。拖着火焰与浓烟,被凄惨地斩断了的蜂的机体落向了大海。它的复眼已经失去了光芒,闪耀着金光的翅膀也已经消失,化作了不能言语的铁块坠落而下。

    知觉发生了错误而毁灭了。无法战斗。眼前一面昏黑,所有力量都随着最后的一击消散。“死亡”缠绕上全身,

    即使如此,也不止步。

    这并非是为了求死的战斗。

    并非因为使命,并非因为憎恶。

    仅仅,是想赢。这个念头成为了一切,意志激发出了最后的热量。

    然后,一名少年抱着精神感应板组件从破烂不堪的机体中一跃而出,跳向毫无防备的iii型。

    这一幕完全脱离了科学的范畴。

    即使是最佳状态下的成年男子,有极高的惯性动能加持,要在暴风呼啸、空气稀薄的高空纵身一跃,准确的降落在某个目标上对一台战争机器的核心组件发动致命一击,这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刻全身被电弧灼伤,眼球一片血红,肌肉严重痉挛的马赛连能否捏死一只蚂蚁都值得怀疑,他到底是如何完成那个动作的?

    是他的精神凌驾了**,创造了科学无法解释的奇迹?亦或是注入自身意念的脑量子波感应框架溢出的七彩磷光所持有的不可思议之力?不管是事后调查还是当事人事后的回忆都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人们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钢铁之蜂最后的一刺,实实在在地捕捉到了“敌人”。

    倾注了一切的板子准确命中胸腔,七彩磷光顺着裂口尽数涌入,钢铁巨虫喷出红黑色的火焰,发出临终的惨叫。

    不仅是这一台。

    已经展开利刃杀过来的所有机体一并僵住了动作,无声的惨叫同时响起,被定格在临终一刻的机械亡灵再度发出留有余温、已经不成声的哀嚎。

    ——救救我。

    ——放过我。

    ——我不想死。

    ——我还有想见的人,还有想做的事。

    “……够了。”

    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否传达到对方那里,流着红色泪水的少年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低语。

    “已经结束了,就算留在这世上,也无处可归,也无济于事。”

    死者,代表着过去。

    生者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也无法与死者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只能

    随时间的洪流继续面向未来。

    所以。

    “……已经不用留在这里了。”

    ——你不也是一样吗?

    亡灵的嚎叫集中在一起,化作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

    带着一丝恼怒、一丝眷恋、一丝不舍和一丝丝的温柔与困扰,那个女声说到。

    ——和我们一样,一无所有。

    马赛感到心里被扎了一个窟窿,带着酸涩滋味的绝望涌了出来。

    ——离开了帝国,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国家,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可是你除了成为战斗机器的配件,依旧一文不值。如果没有搭乘员的身份,没有那份天赋,谁都不需要你。

    话语无比刺耳,没有恶意的淡然语调更让马赛感到刺痛。

    那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他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对现在的自己能否带给她幸福,马赛并没有把握。

    他祈望她能站立在血腥杀戮之外的世界,能容许她像普通人一样欢笑、成长、生活的世界,这是马赛如今最大的愿望。

    可那样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对她来讲什么才是幸福呢?

    马赛不知道,现在的他还无法构想愿望与理想的具体形态,他只知道方向,却无法描绘出具体的形态。

    这样子不行。

    这样的自己不能带给她幸福,硬是要去做,只会变成单方面的善意,那与恶意并无二致。

    必须做出改变,不改变不行。

    至于要变成什么样,怎样改变。

    未来的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以什么样子在她身边。

    马赛毫无头绪。

    他默默将焦躁和困惑压在心底,战斗时更是用生与死的极限将一切杂念撇开。如今精神高度同步,所有的秘密都无从掩盖,对手的言语戳中了马赛心中最深的痛楚。

    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一无所有,无所适从。

    带着对一切的怨恨,亡灵冲真正渴求之人送出了满是毒汁和绝望的话语。

    没错。

    你一无所有。

    没有守护之物,也没有归宿。

    没有需求,没有目标,也没有值得托付的人或物。

    没有任何——生存的理由。

    亡灵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宁和轻松,不禁想要远离一切,永远沉溺其中,哪怕就此一死了之也无所谓。

    没人要的你,在这世上没有容身之地的你。

    岂不是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吗。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或许是意识与亡灵高度同步,也可能是身体受伤太过严重,总之那一刻,马赛幻视到了一个小女孩的面孔。

    那张面庞,依稀相识。

    稚嫩、成熟、无邪、风韵、无忧无虑、老成事故——各种矛盾的要素以毫不冲突的形式在那张脸上得到了统一。而且五官中有几个部分莫名与安丽埃塔相似。

    真的十分相像,足以让马赛一再将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这究竟是——

    与安丽埃塔相同的湖绿色眼眸,发出刻薄的笑意。

    你以为把我打倒了就算完了吧。

    你以为这样就真的可以结束了吧。

    不过啊。

    结果,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到最后,独自一个人死去,真是凄惨啊。

    机体各处开始喷出火焰,电弧自缝隙喷发,iii型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马赛眼看要成为机械亡灵的殉葬品。

    亡灵的呼声回响着。那是早已死去的声音。和马上就要孤零零地死在战场一角,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应走之路的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真的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但马赛清楚,自己应该握住的,不是亡灵的手。

    “……抱歉,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不知哪来的力气,马赛掏出配发的手枪,抵住了龟裂的强化玻璃舱盖。

    就算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清楚自己要变得如何,也不知道应该期望的未来和幸福具体是什么形态。

    即便是这样。

    他还是想要看见安丽埃塔的笑容。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与她共同欢笑。

    “永别了,愿来世你能拥有幸福。”

    马赛扣下扳机。

    同一时间,满是裂缝的装甲中伸出流体金属的手,女性的手。

    从扣下扳机到命中,根本用不了一秒。但在这好似被拉长的时光之中,手却不断前进着。从微微露出的缝隙中伸过来的、好似在渴求着某样东西的手触碰到了马赛的脸颊。

    马赛没有力气躲开或是挥开那只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

    即便那只是死时灵魂的残渣。他还是想记住,在最后的最后,对手面向自己的情感。

    就算那是憎恶和杀意。即便自己已经没有背负的打算,但是,想将那烙在自己的脑海中。

    手指缠上摸着在围巾上方的露出的脖子。本以为事到如今还是想要掐死自己手,只是带有一丝悲伤,温柔地抚摸着曾经自己留下的深深伤痕。

    “……对不起,妹妹,还有中校,就拜托你了。”

    马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时,时间突然恢复流动。

17.大红龙(五)

    取回意识后,最先感受到的,是极度的干渴和痛楚。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有够乱来的,自己主动给自己用强电流?用电流来强化自己?听都没听过。你们真的是不拿命当回事啊。”

    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平日里很好说话的医生这一次看起来是真的被气到了,要不是马赛状态不好,没准医生会直接给他几耳光才解气。

    当然就算马赛真的状态好,他也未必会下手。

    谁都清楚,参加那种作战,从一开始就抱定了舍命的决心,纵然珍惜性命,纵然不会做无谋无脑的行为,残酷的战场和“军团”也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视野内的猎物。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就连坟墓和临终祷告都不容许,直到完成被赋予的命令,歼灭所有目标,他们才会停下脚步。

    与“军团”作战,就是如此险恶又疯狂。

    靠理智、温情和人道主义,是不可能获胜的。

    参战的战士们清楚这一点,给战士们分发麻醉剂、镇静剂、兴奋剂的军医们一样清楚。

    清楚和理解并不等同于接受。

    无法接受年轻人浪掷性命,更无法接受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然后不断重复抢救、失败、再抢救、再失败,看着一条条鲜活生命在手术台上消失的悲惨轮回。

    “听好了,你现在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

    一旁的强化系魔法师小心翼翼的施展着促进新陈代谢的术式。通过加速新陈代谢来愈合伤口,其风险和收益几乎一样高,新陈代谢加速过快固然会让伤口快速愈合,可新生组织也会被免疫系统误认为是“入侵者”发起攻击,结果引发组织溃烂、坏死。

    止血、缝合、收口、加速愈合——整个流程有条不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看就是习惯处理这种事情的老手。再看着装、装甲车内的配置、医护兵们使用的语言、口音和语气态度,马赛悬着的心放回了胸腔里。

    不是帝国的装甲车。如果自己落在帝国手里,那群偏执狂和技术狂人绝不会浪费时间演戏,闹不好这会儿都把“重要的实验素材”给肢解拆分完毕了。退一步讲,即使他们有那个闲情逸致演上一出戏码,仓促间也找不到能熟练处理伤口的魔法师。

    松了一口气后,马赛动了动龟裂的嘴唇,护士急忙凑了上去,其它人也闭上了嘴。

    “战斗……怎么样了……我们……赢了吗?”

    嘶哑的声音并不比蚊子叫响上多少,极度虚脱之下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就几乎榨干他的力气和精力。

    “赢了!我们赢了!这全是你的功劳啊!”

    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护士按捺着激动喜悦之情,将马赛失去意识之后的事情告诉了他。

    为了保持高度完美的协调性,沙拉曼达iii小队是以队长机为核心,各机体保持高度同步性的小型战术链接网络。只要核心还在,且整备保障给力,这个小队就能近乎永远的战斗下去。

    马赛正是清楚这一点,才孤注一掷地向队长机发起了攻击。

    通过中继节点,在瞬间释放出增幅过的脑量子波,通过高度同步的战术链接网络,一口气将整个小队彻底瘫痪、歼灭。

    不用专门解说,外行人也能看出来这是非常乱来的作战,每一个环节都充斥着不确定和赌博。不要说走错一步,哪怕偏差了一点,作战都会以失败告终。而作为整个战役层级核心战力之一的马赛失败,无疑会严重影响整个战局。

    最终他赌赢了,队长机被击坠,整个小队全军覆没。作为代价,他永远失去了紧密相随的战友,自己也满身疮痍。

    问题就出在那里。

    马赛记得当时周围并没有友军部队,最近的友军就算想去救援也赶不上,且缺少相关设备。

    自己从数千公尺的高空坠落后,到底是怎么得救的?

    答案是他被可靠的战友拯救了。

    当时现场的实际情况比马赛想象的更加危险。

    ii型和iii型的交战一共持续了十三分零九秒。

    将生命、尊严、未来、信念、责任全部压缩进充斥着毁灭和超高速的十三分里,十五台以超越音速五倍以上神速飞行的兵器,以各自的全部力量展开了殊死的较量。那是超越了一般人想象边界的战斗,如此高强度的战斗却不能被“自由军团”的人们所掌握。他们持有的雷达数量并不多,为了掌控战局,大部分雷达都用于观测“军团”整体动向,用来关注马赛的雷达只有一台。人们只能靠雷达和意识高度同步的女孩们来勉勉强强地追踪着战斗的轨迹。可那些战斗机器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以至于显示出的反应时有时无,透过断断续续的雷达信号痕迹,人们才勉强掌握到那片天空中的战斗是何等的炽烈。

    充斥着暴力和忐忑的十三分零九秒后,所有的反应都从雷达上消失无踪,同一时刻。负责光学观测的瞭望手,捕捉到了爆炸的光芒和轰鸣。那一刻,每个人都意识到战斗的结果是什么了。

    ——同归于尽。

    比起“胜利了”的喜悦,不详的词汇更早地浮现了出来,众人的脸庞蒙上铁青色。

    下一刻,一个人影扔下头盔冲向车门。她完全不理会劝阻的声音,就算被慌忙追上来的同伴抓住,也完全没有放弃。

    满是泪痕的面孔扭过头来,决然道:

    “我绝不能再失去他。”

    女孩的话语成为了给在场所有人的信号。

    没有迷茫的工夫了,现在必须立刻整理好机材出发。

    这和有没有用,是否来得及,是不是伪善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安丽埃塔说的,他们不愿意失去战友,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们也不愿就这么放弃。

    就在装甲车准备启动出发之际,一群iii型抱着马赛从天而降。

    “那时候我们可是吓了个半死,还以为死定了,要不是ii型表明身份,安丽埃塔的处置决断又足够快,你很可能得不到及时救治。现在能把你救回来也已经是近乎奇迹了。”

    “军团”的人工智能本体是依附于纳米机械群的逻辑程序,只有留有数据,不管几次都能复活。而ii型恰好仅剩百分之三的智能模块触碰到了iii型队长机的中枢,趁着防火墙失效,一口气将备份数据覆盖了所有联网的机体,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救起了下坠中的马赛,将他带回医疗装甲车进行救治。

17.大红龙(六)

    奇迹。

    听完了护士的陈述,马赛的感想同样是这一个。

    有人说科学的背后是奇迹,奇迹的背后也是科学。这句话未免有些过于笼统含糊,很容易误解成“科学是世间唯一且绝对的奇迹”之类的科学教逻辑。

    所谓奇迹,有必然也有偶然,背后也有科学的支撑。但不应否定,每一个奇迹都有人们的努力奋斗和血泪,有时候甚至是逝去之人的庇佑。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濒死生还后的胡言乱语,马赛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被强电流烧毁百分之九十七的ii型中央处理器,光靠仅存的百分之三,连完成重新启动都困难,纵然直接接触也不可能瞬间完成数据还原,并且突破整个小队机体的防火墙,将数据指令覆盖所有人工智能处理模块。更不要说在极短时间内做完这一切,把下坠中的马赛救起来,赶在黄金抢救时间内抵达装甲救护车。

    能够实现这个奇迹,必须要有一个条件:iii型的全力配合与协助。

    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想象会发生这种情形。

    这就好比某个人在临死前签字同意将另一个病危者的脑髓放进自己的身体里,让另一个人用自己的躯体活下去,然后亲自主刀整个手术并成功。

    拿人类和机器类比不免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在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如此这般。

    在前往彼岸前的最后一瞬,舍弃了全部的遗憾和执念,尽心尽力留下最后的礼物和嘱托后,不带任何迷茫和留恋,启程前往新的轮回。

    那或许不是完美的结局,也谈不上公平公正,但……马赛觉得那位女性能坦然接受一切,安详的开始新的轮回之旅,比什么都好。

    ——对她来说,这样的结局应该也能接受吧。

    意识再度陷入昏迷之前,马赛如此想着。

    ########

    “我有一个姐姐。”

    点着香烟,猛吸了一口,安丽埃塔看着脚尖。

    “阿赖耶识”系统尚未完成,如今只能算是勉强能用的状态,其安全范围、副作用、应急急救措施等等还在摸索阶段。为了眼前这场战役,赶鸭子上架一般投入使用,且同时投入两位数的人员进行深度同步,为了尽可能控制风险,特别规定了情绪不稳定的人员不能上线操作。

    因为这个规定,在敌军开始撤退后,清楚眼下自己只会给同伴们拖后腿的安丽埃塔索性呆在装甲救护车外一边平复心情,一边等待马赛好转。

    在这段时间里,还未从深度同步带来的情感冲击里恢复过来的露易斯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姐姐从小就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对危险的判断能力和反应速度也比一般人强的多。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姐姐已经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魔法师素质了。”

    一般来说,魔法师多出自贵族家系,为了确保后代的素质,一些王族和贵族还流行近亲婚姻。但血统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即使为近亲婚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些家族还是难逃衰落的命运,而民间则有时候会出现上三代都是普通人,某一代的某个个体却表现出魔法师素质的案例。安丽埃塔与其姐姐就是这样的类型。

    如果是过去的时代,她们或许会迎来飞黄腾达,甚至有跻身国家中枢的机会。如果是在国外,即便不投身军旅,她们也能作为普通人成长。

    她们出生在帝国,并且拥有出色的魔法师素质,这就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帝**队以‘游击队残兵败将流窜至此’为由,把全村男女老少集中起来,登记姓名,填表格。看上去是正常流程,实际上一旁有专门的仪器监测记录,将人群中的魔法师甄别出来。之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

    屠杀、纵火、分离、然后再以敌人的身份在战场上相遇,经历最后的死别。

    长长的烟灰掉了下来,安丽埃塔长出了一口气。

    “能够送走姐姐,让她不被束缚在世间是我的心愿之一。能迎来这样的结局,我真的很高兴。”

    没能亲手解放姐姐,所以感到遗憾、不满?

    没有的事。

    只要姐姐残留的意识不必继续被困在那个钢铁囚笼里,亲眼见证了姐姐最后的微笑,她已经心满意足了。怎么可能再去计较什么。

    但是,现在的她确实无法面对马赛。

    高度的精神同步抹去了心与心之间的隔阂,马赛的想法、决心、犹豫全都毫无保留的传递进了安丽埃塔的心中。那份压抑又激烈的情感直到现在还在冲击着她的心灵。

    且不论是否喜欢对方,没有一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被男孩告白这件事。从个人情感层面来讲,安丽埃塔也对马赛抱有朦胧内敛的情愫。

    可习惯了面对杀戮、恶意与死亡,不断研磨自己,认定自己只能成为挥向帝国之刃的女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男孩的恋慕。

    说得更直白一点,正如马赛内心深处怀疑自己是否能给安丽埃塔幸福,安丽埃塔内心同样也在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幸福,是否有那个资格去依靠马赛。

    如果自己是普通的女孩,这种时候一定可以露出羞涩的笑容接受男孩的深情告白,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走向婚姻与家庭的道路,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孕育子女,共享天伦,白头偕老。

    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孩。

    她约束自己必须成为一把复仇的刀刃,自己的人生只为向帝国复仇而存在。

    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女人,要如何去依靠别人?要如何回应别人的恋慕,要如何去追求幸福?

    面对马赛的爱意和决意,这些问题一起涌现在她的面前,让她不知所措,甚至感到畏惧。在整理好这些问题,重新鼓起勇气之前,她没有办法去面对马赛。

    “你们啊……”

    像是感慨又像是困扰,露易斯耸耸肩。

    “该说你们太迟钝,还是太为对方着想呢?”

    “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们两个都非要弄清楚幸福的定义和形态之后再采取行动呢?所谓幸福,是不会自己走到你面前的,而是要自己去追逐,去把握才行的。有功夫纠结,倒不如先抓住眼前小小的幸福,之后再慢慢思考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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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11/ 第一时间欣赏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所写的《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为转载作品,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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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介绍:
不着寸缕的美少年注视着匍匐在眼前的有翅爬行类,那自踏上异界土地以来一直紧闭的唇线开始变换,声音出现在幽暗的意识空间。
“判定计划主导及相关人员全数死亡,与地球方面联络完全中断。进入自行行动模式。变更登录名为预定完全体【李林】。结合当前情况,自主选择任务B4。”
有了李林这个名字的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仿佛带上了地狱最深处的冰霜寒意。
“渗透、侵入低程度文明,将其殖民地化,地球化。”
一个最终兵器少年,在魔幻的异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战争。
于是,他开始继续自己的使命。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