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存在地区(十七)
单调空洞的声音沿着地板传来,昏暗的车厢里充斥着几乎令人窒息的异味,车厢内却听不见一声抗议或咒骂,只有竭尽全力的呼吸声。
以上情形会出现在现代文明社会堪称不可思议,即便做不到像帝国铁路那样优质周到的服务,基本的空间和乘车环境还是能保障的,最差最差像公国那些站票列车也不至于到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程度,而且尽管同样异味熏天,尽管同样拥挤不堪,但绝对会有叫骂和抗议,甚至拳脚相向。
像这种连哭泣和呼吸都极为压抑的氛围,绝不可能出现在正常的列车里。
这列货运列车当然不是什么正常的列车。
哪有正常的列车会用装牲口的车皮来装载旅客,每一节车厢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塞满了人,且列车前后都加挂了武装车厢,防空炮、机枪、战车炮塔一应俱全,天空中还有“军团”侦查巡逻。
这阵仗说是押运黄金珠宝或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没人怀疑,可实际运输的却是活生生的人一群身穿蓝白条纹囚服的犯人。
这是帝国用来运输集中营犯人的“死亡列车”。
集中营犯人并不被视为活生生的人,就连家畜和工具都算不上,在帝国的等级划分表里,ii类营和iii类营的犯人被当成有意识、系统的消耗掉的“定期消耗劳动力”。根本无需在意其死活,倒不如说,这些人死得快一点、有效率一点更符合帝国的心意。
或许有人会问,既然打定主意要杀掉这些犯人,直接枪毙不就好了?帝国难道还缺子弹不成?
会问这种问题的显然无法理解帝国对“效率”和“速度”的定义,或者说正常人和高智商杀人机器之间看问题的视角完全不同。
湮灭证据才是帝国的目标,杀人不过是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所采取的手段和步骤,光图一时省事,弄错了手段和目标,到头来只会浪费更多时间和资源。
用机枪扫射是很快,尸体要怎么处理?挖万人坑?都烧掉?焚烧产生的恶臭和黑烟要怎么办?挖坑埋掉能够保证不会被人再发掘出来?
林林总总的问题被罗列出来,加以讨论、分析、协调、改进,最终诞生的就是现在如今正高速运转的杀人链条。
筛选各地的囚犯,根据身体状况和危险等级分批次转运至iii类营,在转运的同时,与犯人相关的一切,包括个人档案、生活物品等等,全部集中统一进行销毁。某些空出来的营房还要进行仔细的查验和重新装修,以防囚犯在砖块或床板下留下名字或其它信息。当犯人在iii类营的“消毒室”里化为灰烬的时候,一切能证明他们存在的证据也一并付之一炬,不会有一张纸、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留下来。
在这个循环系统里,列车除了承担运输任务,实际上也承担一部分杀人的任务。按照帝国医学部门的观察测试,在极度拥挤且呼吸困难的环境里连续站立几天,体能较差者会首先被淘汰掉。由于ii类营恶劣的生存环境,将近有两到三成犯人无法挺过这趟地狱般的旅程,直接就站着死在了车厢里。
“这会大幅减轻‘淋浴与消毒室’的工作量”这是医学部门对此的注解,满足之情跃然纸上。
如果以为这已经很病态了,那恐怕还是低估了帝国,要知道为了以防万一,列车内安装有自爆装置,一旦遭遇可能导致泄密的意外,整列火车瞬间就会变成一团火球,绝不会留下任何不利于帝国的证据。
“你说罗兰真的会打铁路线的主意吗?”
斯洛斯咽下甜点,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问到:
“他应该清楚吧,就算铁路是整个系统里的薄弱环节,但那也只是相对于集中营而言的。对‘自由军团’这种地下抵抗组织来讲,这种有空中支援,自身又有火力防护的目标肯本啃不动。哪怕发生奇迹,自爆装置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他们有其它选择吗?”
雷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看着手里的《神曲》。
“对那些快要淹死在焦虑里的人,那些快要看不到希望的人,哪怕是一道微弱的光线也是极为可贵的。”
身处黑暗才能明白光明的可贵,置身绝望之中才会不顾一切地渴求希望。
没有那种东西人也能好好活下去。不靠投机取巧,不靠赌命一搏也能获得最终胜利。
这种轻佻的话是事不关己、置身安全环境之人才能享有的奢侈,以帝国为敌之人无法享有如此轻飘飘的奢侈。那些时刻做好献身觉悟,每天都抱着必死决心的人只能靠任何一种能想到做到的手段才勉勉强强能与帝国纠缠,堂堂正正、不用乱来这种话完全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换做你在罗兰那个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我会直接投降。”
斯洛斯直接岔开了话题。
“你觉得我会有那种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同理心?要像他那样为别人而战,为进步而战,为未来而战什么的,实在是太累太烦人了。我是‘惰怠’,不是‘勤快’或‘自找麻烦’。”
“罗兰同样也不是你,不然他也不会走上那条路了。”
“敢于选择别人眼里望而生畏的不归路,勇气和气魄诚然可嘉,可勇气和气魄是解决不了现实问题的。”
“他已经连续好几次化不可能为可能,对一个有良好创造奇迹记录的英雄,你的评语是不是应该斟酌一下?”
“就算他是英雄,上一次战争他也输给了我和格拉托尼,输给了那位大人。这一点同样不容否定。”
“过去的良好记录无法保证未来永不改变。”
“或许是如此。”
像是放弃继续辩论下去一般,斯洛斯摇了摇头,继续切割他的牛排。
“可一瞬间的奇迹,战术层面的闪光,终究不能动摇整体战略,更不可能撼动那位大人。”
“……”
一直在辩论中稳占上风的雷吉陷入了沉默。
结果优先于一切。
过程再怎么精彩耀眼,没有完成预期的目标终究只是惘然。
罗兰与志同道合之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同伴的生命,以自身献祭,其目的乃是打破帝国对未来的垄断,推翻皇帝对世界的绝对支配。
只要没有实现这个目标,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创造再多奇迹,终究不过是华丽的烟火于瞬间释放灿烂绚丽,之后便被黑暗虚无所吞没,什么也不留下。
这是必然的结果,三岁小孩都知道。
“但是罗兰他们似乎并不明白呐。”
用蘸着酱料的餐刀在餐盘里画着圆圈,斯洛斯朝窗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16.不存在地区(十八)
成群的银灰色蝴蝶在空中飞舞。
那并非真正的蝴蝶。
蜉蝣型“军团”无人机。其被赋予的任务包括战场侦查和遮蔽干扰。作为个体,其性能其实并不算特别突出,几乎可说是聊胜于无的程度。可一旦与庞大的数量相结合,就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无法逃脱的监控之网,同时也是不会让任何许可之外的讯息发送至外界的干扰大网。
这张网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五千公尺的高空,半径250公里内的一切都笼罩在高密度配置的监控网之下,任何动静皆不可能瞒过银色蝴蝶的耳目。在更高的两万公尺,巨大的预警型正俯瞰大地,冷漠的注视着蜉蝣型警戒圈之外半径三千公里内的动静。
预警型的定位既是情报通讯中心,也是战场指挥中心,同时还具有强大的战场侦查能力。其主要任务是统合所有情报,加以整理分析后,经由战术演算网络选择出最合适的行动方案,传达至各单位执行。
预警型发现了一件有些微妙的事情。
有一个飘忽不定的雷达信号。
这个信号很微弱,似有似无,如果不是实时监测和对比,很容易错漏掉。
只是这样还不值得关注,飞鸟或飞行危险种的信号也会呈现类似的效果,如果每个都要在意,那就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资讯来处理。
真正让这个信号变得微妙的,是对比其行动轨迹,会发现其一直绕着蜉蝣型的警戒圈边沿行动,就像一个以圆圈边沿为轴线前进的波浪曲线,这种带有明显的侦察目的,同时又不会触发战术反击机制的举动当然会引起预警型的关注。
仅仅只是关注。
由于无法准确把握对方的目的和行动模式,预警型也不敢贸然在公国领土上采取过激反应,引发纠纷的同时暴露那些见光死的秘密。
标记之后予以关注,在当下采取这样的应对即可。
预警型采取了最合乎逻辑的处置,但它的演算回路无法知晓也不可能感受到,自己的对应完全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d线上的华尔兹。
罗兰是如此称呼此次作战的。
d线,也就是所谓的“死线(death-line)”,指的是蜉蝣型所掌握的警戒圈内圈,任何没有事先登记的目标侵入内圈都会引发防御系统的反击,直到目标被摧毁,或是保护对象被炸成一团火球。
绝不可以逾越的线,一旦越过就会死的线,这就是d线。
没人知道这条线到底在哪里。
要掌握警戒圈外沿很容易,掌握蜉蝣型性能参数和蜉蝣型的分布范围就能计算出大概范围,但d线不一样,只要触动一次就会引发灾难性后果。不是对方进入临战态势,消灭所有进入警戒圈的可疑目标,便是当机立断启动自爆装置,湮灭一切证据。
在偏执狂一般彻底的保密措施面前,通过试探引发虚警来测量出d线的位置是不可能的,最起码以非帝国阵营当前的技术水平是做不到的。
“所以只能以毒攻毒。”
罗兰在作战会议上如是说到,与此同时将视线投向了马赛。
用帝国的技术去突破帝国的技术。
从逻辑上讲,这确实是唯一的选择,虽然技术细节上还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解决,战术制定也要反复斟酌和检讨,大方向却无可挑剔。
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神也好,魔也好,只要能入手,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就不能放弃。一个看上去很好很可行的方案就没有被放过的理由了。
“技术上可以挂保证,这玩意儿安装有最新型的隐形系统,可以折射可见光和电磁波,只要控制好飞行速度和轨迹,不要引起过强的气压、气流变化,综合显示界面上只会显现一个若有若无的电波信号。对方只能观测弱反射信号记录移动轨迹,无法进行实时监控,更不要说精确定位。”
从共和国赶来的技术员如是说到。
除了蜉蝣型,另一个不能忽视的威胁是预警型。其每天有至少二十个小时悬浮在两万至三万公尺的高空,一边俯瞰大地,一边操控包括蜉蝣型在内的大量“军团”。小股部队利用隐形进行渗透的战术或许能欺瞒浮游型一时,可很难瞒住高空待机的预警型,一旦被发现就等于前功尽弃。
因为有这一层限制,所以要投入此次任务的部队必须满足以下条件:数量越少越好;隐形能力越强越好;速度不能太慢,不然发生万一时逃不掉;速度不能太快,不然高速移动产生的气流气压变化也会被捕捉到;操作不能太粗暴,不然容易出状况;操作不能太谨慎,不然无法在指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任谁看见这份清单都会发自内心的问候罗列条件之人的女性亲属,这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压根是不打算让人接任务。
能实现这种要求的装备也好,能满足以上要求的操作者也好,共这世界上根本没有。
没有装备也没有人,这是要让空气去执行任务?
非也。
能执行这项任务的装备和人员确实存在。
经由帝国顶尖技术团队一手打造,融入了大量尚未普及的最尖端军工技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载人无人机沙拉曼达ii及其操控者马赛。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适合这项任务的了。
战术验算网络无二类以上警讯。
了解,请继续保持现有移动频率,三分钟后进行一次较深入的试探。
警告,此行为很有可能强化预警型的关注等级,不排除对方提高警备等级,扩大内层警戒圈,增加与本机接触的概率。建议取消该战术行为。
驳回,不更深入试探,无法增加情报精度。
了解。
人工智能没有起伏的声音消失,马赛忍不住在心中微微吐出一口气。
为了加深与机体的同步,以便提升机体的控制精度,马赛不但服用了能稳定精神、降低情感波动的药物,还使用了控制系术式减轻精神疲劳,强化思考验算速度。现在他正处于明镜止水的状态,情感波动趋于停止,但叹息并不会因此就彻底消失。
对于此次作战,马赛是有所保留的。
不是胆小、过度谨慎之类的原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蜷缩在帝国阴影里的少年了。
之所以会产生疑虑,纯粹是基于理性思考和辩证思维。
16.不存在地区 (十九)
帝国式思维乃是一种合理性至上的绝对理性主义。
外人常常会批判这种最大限度排除感性要素的思维模式冷酷无情,过于非人。可真正面对利益分配、政治角力、战争胜负之类的事情时,大家的表现都很实际。阿尔比昂人以现实到可怕而闻名,塞雷斯八面玲珑,拉普兰长袖善舞,公国干脆就不在乎吃相了。
人们或许无法从情感上接受帝国式思考方式,但没有谁能够否定其理论上的一贯正确性和解决问题时的有效性。
马赛正是如此。
虽然已经决定和帝国分道扬镳,可一旦遇到问题,他还是习惯压抑并腾空情绪,以接近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问题和自身。
站在第三者的位置上审视这个计划,恐怕除了“疯狂”、“赌徒”、“脑袋发热”,恐怕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马赛对军事方面的知识了解有限,对战略战术问题,他提出的见解也只能说具备一定程度的常识,谈不上深入钻研,精辟入理的见解更是鲜有。不过他很清楚“系统”和“个体”之间的差异。
帝国的教育系统从孩童时代就对各层级公民灌输等级意识和集体主义。“个体的力量微不足道,集体的力量可以劈山填海。”、“等级制度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没有秩序,没有上下,社会与国家只会崩溃。”在这种社会氛围下成长的马赛,很清楚“系统”对“个体”有着何等巨大的优势。
将这种认知套用到军事上,那就是“体系”与“单个武器系统”之间的对抗。
人们在谈论军事话题时,很喜欢把两件武器拿出来对比,通过比较基本性能参数来评价武器之间的优劣。这种横向对比简单易懂,就算非专业甚至连业余爱好者都算不上的普通人也能够轻松愉快地评头论足一番。可如果真正的军事专家用这种办法来对比分析敌我双方的实力,那就不是贻笑大方,而是会被直接拖出去踩死。
军事本身就是一门极为严谨的科学,技术越是进步,装备、编制、后勤也越是膨胀、复杂化。古代那种靠武将个人的勇武和一两个军师的灵光一闪获得某一场决定性战役,一举扭转整个战略态势的事迹,在进入工业化时代后注定不可能再现。如今的对抗乃至战争,其本质是体系之间的对抗。即国家之间的综合国力之间的对抗,军队多兵种合成作战体系之间的对抗。单一的武器优劣对比所能产生的影响最多也就显现与基层单位之间的对抗,连队一级就是上限,根本不可能影响整个战役,更不要说整体战略。
这场战斗也是一样的。
吾等为数众多,故名“军团”。
这是“军团”名字的来源,其庞大的数量可谓是最大的武器,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或者说少有人意识到,其建立在庞大数量之上能适应各种复杂作战环境,足以应对任何敌人与谋略的完整作战体系是一件同样威胁十足的优势。
除了极少数特殊个体,群体作战一直是“军团”基本战略。侦察兵、突击兵、炮兵、空军、战略打击部队、后勤支援保障部队……诸兵种一应俱全。配合庞大的基数、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特性,碾压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在话下。
眼前观测到负责警戒、护卫的“军团”就包括预警型、蜉蝣型、空战型、侦查型等四种,d线内侧的警备必定更加严密,完全有可能配置包括猎杀型在内的特殊规格机体。按照最糟的设想,亲卫队战斗力最强的成员也有可能承担护卫及湮灭证据的工作。单从战斗力来看,其实际战斗能力足可与数万至十几万不等的“军团”匹敌。
相对的,“自由军团”投入的战力只有一架“沙拉曼达ii”和十几名精锐战力,将后勤保障人员也全算进去,满打满算亦不过三百余人。数量、体系的完整性、支援保障能力、综合战斗力不管比那一项,落差都是大到令人绝望的程度。
一般来讲,遇上这么大的落差,人们的反应不会是“能打赢吗”,而是“还有必要打吗?”
答案是“当然要”。
无路可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
罗兰没有说“极大的战略意义”到底是什么,基于保密原则,大家也没有问。不过从当时罗兰郑重的表情来看,那绝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心血来潮。
那是有着重大到不能对在场任何一人提及哪怕一个字的重要内容。
不知内容,也没有保障,所有人就要为此拼命。
可会议上却没有人对此质疑或抱怨。
为什么?
这就是觉悟吗?还是尊严吗?
正当马赛思考之际,人工智能传来了凶讯。
警告。有不稳定的电磁信号快速移动,根据移动轨迹,推测目标为本机。
能够确定敌机型号和数量吗?
初步认定对方为单机行动,受电磁干扰和反射信号不稳定影响,无法确定机型。
有候补选项吗?
切换至临战状态的思绪依旧淡然,在询问的时候,马赛已经罗列出几个可能。
每一个候补都是麻烦,每一个都糟糕透顶。
人工智能给出的答案不是最糟的那一个,但绝对是最麻烦最难缠的一个。
比对数据库,对方为沙拉曼达iii的可能性高达83%。
########
“初步对照电磁信号参数,推断敌机为‘沙拉曼达ii’的可能性为96%。”
“真是因缘际会,从吕德斯起始的孽缘,居然一直延续纠缠至今。我想马赛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
“问题意义不明,无法回答。”
“不必在意,继续原本的任务,搜索及毁灭。”
“了解。”
紧盯着荧幕上断断续续的信号标的,马赫扬起了嘴角。
会在远离帝国本土的极北之地撞见改变命运之人,这是神明的馈赠,还是命运的眷顾,能让他得到做个了断的机会?
算了。
不管哪一种都无所谓。
战胜并一雪前耻;
战败且殒命于此;
不是敌死。
便是我亡。
“通知战术演算网络,启动应对方案233号。”
“遵命。”
应对案233号,以不影响保密和押运任务为前提,赋予沙拉曼达iii指挥部三级现场调度权限,集中协调现场战力消灭可疑目标。
眨眼间,两千台蜉蝣型和一个小队的空战型纳入马赫的麾下,机械亡灵们一边发出临终呢喃,一边紧追着沙拉曼达iii的脚步涌向雷达界面中忽隐忽现的微弱光点。
16不存在地区(二十)
先敌发现,先敌攻击,先敌摧毁。
这是一切战术的基本,不管是热衷搞弯弯绕绕的谋略家,还是满脑子“猪突猛进”、“见敌必杀”的马鹿,其战术模式不管是简是繁,都会遵守上述三条原则。
战术兵器的设计及运用同样也是围绕这三条原则展开的。
为了能抢先一步发现对手,于是有了各种各样的侦察观瞄设备;为了能抢先敌人发动攻击或逃离前发动攻击,于是有了火控设备的持续进步;为了能在对方反击之前摧毁对手,于是不断强化武器的射程、杀伤力、命中精度;
以上种种算是比较直观的三原则衍生进化路线,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些错综复杂的分枝技术路线存在。
比方说:隐形技术。
所谓隐形,从军事科学角度来讲,称之为迷彩技术发展其实更标准、贴切一些。
遮蔽光学、声学、电磁、红外热源、地面震动等各种观测手段,缩短敌方观测设备对己方目标的发现距离这是隐形技术的起点。隐形战斗机的外形设计、特殊蒙皮和涂料;潜艇外壳敷设的消声瓦、螺旋桨的特殊加工;特种部队和间谍使用的高仿真立体投影设备、能遮蔽热感应和电磁信号的特殊织物;这些装备的设计目标并不是“敌人无法发现”,而是“尽可能缩短可观测的距离,减少对手的反应时间,借此在敌军发现和攻击之前抢先发动攻击,一击毙命。”
安装在沙拉曼达系列上的隐形系统在基本思路上和传统技术路线大体一样,但因为在预算和新技术投入上的“无限制”,使得该系列机型的战术表现极度接近“隐形”一词最初的原意无法发现、无法观测。任何与该系列机型交战并存活下来的对手都会对无声无息靠近的致命威胁有极为深刻的记忆,有时候这些恐怖的记忆甚至会陪伴他们度过余生。
万象迷彩这是沙拉曼达系列标配的隐形系统,电磁、红外、热成像、声波等所有侦测手段都难以对其侦测和定位。很多时候直到被高周波锁链剑一刀两断,目标都不知道死神已经近在咫尺。
以当前技术水平,要想侦测、定位沙拉曼达系列,方法只有一种。
用数量碾压,也就是人海战术。
万象迷彩的隐形原理不是传统的吸收各种电磁、热源、声学信号,使其成为观测的黑洞,其采用的乃是折射技术,使可见光、电磁波等等反射向无法进行接受信号的方向,进而使机体成为观测上的盲点。
实战证明这种隐形技术的效果比传统方法要好得多,传统的反隐形雷达、光学雷达等等都无法发现。可适才预警型却能发现沙拉曼达ii的微弱信号,其原因乃是因为沙拉曼达ii在密布蜉蝣型的区域活动,数量众多的蜉蝣型时刻在全方位释放不同频段的电磁波,经由万象迷彩折射的电磁波会被其它机体接收到,通过对比接受到的频道、强度、时间,经过计算后可以获得一个若隐若现的电磁信号标的,对其移动路径进行记录。
折射后的电磁脉冲信号会发生改变,所以比对数据不但量大而且杂乱,比对和计算需要花掉不少时间,以预警型的处理能力也难以实现实时监控,标的出来的信号总会出现延迟,实际上只能确认其存在和移动路线,并不能准确定位,攻击也就无从谈及。
应对解决之道倒也简单。
压缩对信号标的的包围圈,逐步提升包围圈内的蜉蝣型密度,将资料转由区域战术演算网络处理,提升计算速度和情报的时效性、精确性。
“军团”正在执行这一战术。
半小时前天空还碧蓝如洗,此刻光学传感器只能捕捉到铅灰色的穹顶。
那不是下雪前的云团。
是蜉蝣型。
蜉蝣型具有散射和扰乱电磁波的机能,大量聚集时就会形成类似金属干扰云的效果,如果密度够高,连阳光都能遮蔽。帝国的研究团队一度还探讨过使用大量蜉蝣型遮蔽敌国的产粮区天空,用光照不足使得气温下降,使得该地区农作物全部冻死、枯死,以此引发饥荒。后因为效率不如直接使用大规模术式而作罢。
眼下聚集过来的蜉蝣型不是为了遮蔽阳光,乃是为了缩小包围网,提升定位精度和速度,为真正要动手的那些家伙提供情报。
沙拉曼达iii吗?
平静的思绪中洋溢着焦躁的气味,药物和术式也无法平抑马赛内心的波动。
同样是沙拉曼达系列,ii型和iii型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只差一个数字而已。整个系列到ii型为止,实际上应该视为技术验证机,也就是先用堆积木的方式把各种技术思路组合在一起,试试看整个方案是否可行。经过试验和论证,确立项目的可行性之后,便进入下一个阶段。即原型机阶段,也就是iii型所代表的阶段。
通过技术验证机获得的各种数据与经验教训,与军方的需求及实际生产需要相互结合,为最终量产做准备而生产的机体,这就是原型机。
作为原型机被生产出来的iii型在技术上不但更为成熟,整合度也更高,技术验证机阶段展现出来的各种问题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解决,性能表现自然要好得多。具体到ii型和iii型上,几乎可以称之为飞跃。
和需要搭乘员的ii型不同,iii型不需要搭乘员这一“累赘”。
马赛不知道帝国的研究员们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是人工智能的编写获得了突破,还是用了别的什么新技术。他只知道从之前波恩一役中iii型的表现来看,其战斗中的机动能力和加速性能,绝不是有人搭乘机体可以拥有的。哪怕是像ii型那样完备的抗过载措施,如果重现iii型当时的动作,在最初的一分钟里,搭乘员就会如同放进离心分离机的水果,当场就成了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之后即使还能战斗,战斗力也会打折扣。
iii型不但打完了整场战斗,而且还把重装备的法芙娜压在地上摩擦,尽管其中有地利之便和强大后勤支援的因素,可性能上的绝对优势才是主要原因。
在环境复杂的城镇中尚且能碾压重装备的法芙娜,如今可是在开阔地,一旦被对方定位追杀,马赛很可能面临既打不过又逃不掉的窘境。
建议立即撤退。
人工智能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自己心里的尖叫。
立即撤退,绝对不能交战,交战没有胜算。
生物求生的本能与智慧生命的理**错着发出不成样的尖叫,处于明镜止水状态下的思绪只差一点就要顺从逃走的想法。
在绝对不利的状态下撤退并不可耻,面对依托完整作战体系,同时占据数量和性能双重优势的对手,面子和尊严并不是最优先考虑的部分。倒不如说,能成功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分散敌军兵力,成功将收集到的数据带回去,这已然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没人可以对此苛求更多。要发牢骚要埋怨的,大可自己亲上一线,现场展现一下如何做得更好。
他大可选择在此时撤退,马赛却断然拒绝了。
继续任务。
16.不存在地区(二十一)
他不会逃,也不会一味躲避。
马赫在心中断言。
其依据乃是基于几个月来对马赛的研究和实际接触。
这并不等于说马赫认为马赛是那种死硬到底、堂堂正正战至最后一息也不逃不躲的“英雄”,实际上他对马赛的认知是恰恰相反。
和矜持、尊严、信念等等听上去很美丽的词汇毫无关系,仅仅是因为一味逃跑或撤退成功概率都很低,完全是基于这样现实的利弊计算后得出的结论。
数害相权取其轻,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所以
“你一定会选择一边观察,一边移动阵位,同时保持与区域战术验算网络的链接,将尽可能多的牌握在手里,根据情况组合成最佳的牌组,寻找并创造机会,时机一到就打出连环组合,使现场调度和信息交换出现过载,然后一口气扭转局势。”
#####
保持和区域战术验算网络的链接,在自身侦测手段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尽量利用对方的情报。
不推荐实践。这会增加本机暴露位置的风险和对方采取针对性电子攻击并取得成功的概率。
就算现在不做,用不了多少时间,敌人也会锁定我们的位置,一样会采取电子攻击手段。
明白。开始执行。
浸泡在缓冲液里的身体开始晃动,马赛的思绪也随之左右摇摆。
对方一定会预测到他采取的战术。
没有恐怕、也许、大概之类假设性词汇的修饰,马赛很清楚那是必然的结果。
他不清楚对面是提升了战术验算网络的效能,还是准备了更多的参考范本,抑或配置了一名实战经验丰富兼具优秀心理分析能力的指挥官。总之从对方调整战术的果断来看,这场战斗绝不好打。
逃或躲都不是好的选择。
一个已经错过了时机,另一个不过是延缓失败的时间。
以现况而论,保持与区域战术演算网络的链接,从对手那里获得尽可能多的信息,伺机而动是合理的选择。
不过,对方多半连这个都预测到了。
毕竟留给马赛的选择本来就不多,应对起来并不麻烦。
重点是,准确预测到后续发展的对方会采用什么样的反制手段。
方案一,继续现在的步调,稳扎稳打,持续缩小包围圈,最终锁定目标,展开歼灭战。
方案二,利用本机与区域战术演算网络的链接,发布错误讯息和计算机病毒,用兵不血刃的方式获得胜利。
方案三,保持包围圈,用大规模火力覆盖快速清场。
方案四,前述三种方案同步综合实施。
不管哪一个都是应对起来麻烦无比,更糟的是主动权都在对方手上,马赛只能被动应对。
也并不全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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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与区域战术演算网络的链接,发动网络攻击,瘫痪整个网络,这是他唯一能起死回生的一招。”
马赫低沉的声音在装甲指挥车厢内回荡,在他前方,一打穿白大褂的技术员正紧盯着终端界面,逐字逐行审视每一条指令。
网络攻击对其他国家可能是个新鲜概念,帝国却完全不陌生。
在上一次波恩的战斗中,帝国方面可谓吃足了网络攻击的苦头,原本绝对不可能被突破的天罗地网一度陷入无法维持的境地,最终更是让罗兰冲入了戒备森严的诸国高峰会议现场,战术角度可谓一败涂地。
经历了那次惨败后,帝国方面对如何应对网络攻击的课题极为上心,各种防护和反击措施都准备了不少,如今正是检验的绝佳时机。
“想试试的话尽管放马过来无妨,几十万、几百万亡灵的吼叫冲进一个人的脑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想要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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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纠错能力很强。
作为一套庞大精密的系统,帝国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遇上一些无法处理的问题或意外,在处理的过程中难免会发生错误和失败。这一点与其它国家并没什么不同。
但是帝国有纠错的余裕,其它国家没有。
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
上次在波恩输的那么惨,很难想象帝国事后会放着漏洞不管。
他们一定会修补漏洞,还会拟定对策,设置陷阱,让尝过一次甜头再重复成功的家伙掉进陷阱,说不定还会把这当成性能测试的绝佳机会。
那帮家伙干得出这种事情,不会有一点犹豫。
既然双方都清楚各自有什么样的底牌,会怎么出牌,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爆发的强风一口气吹开荒芜大地上的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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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快速移动的电磁信号,速度3马赫,推测目标为本机。”
“正确的判断。”
马赫微微颔首。
逃不掉,躲不了,连电子攻击的风险都高到难以承受,更指望不上队友和外界的支援,那么这种时候主动出击打破僵局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听起来很鲁莽,还有一点自暴自弃的味道。可这和“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的破罐破摔完全不同,大胆而精细,豪放又理智,最重要的是绝不放弃希望。
“他才不是轻易放弃性命的家伙,就算被逼到绝境,他也一定会拼死一搏的同时准备好奇策。不要轻易被对方打乱节奏,持续缩小包围圈,彻底把他逼进死角!”
人生的转折,凄惨的现实,残酷的景象,皇帝的威压。
随便哪一样摊在一般人身上都足以彻底压垮一个人。
面对这些一般人只能绝望的状况时,马赛没有低头认命。
他很清楚,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清楚认命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弱者没有和强者讨价还价的权力,没有实力没有权力的弱者就算跪倒在地乞求,强者也不会去尊重和聆听。要想让别人聆听你的话,要想让别人尊重你,首先要有去挑战困难,挑战自我,超越懦弱和艰险的决心跟勇气。
那名少年似乎有对自己评价过低的倾向,但身为对手的马赫很清楚,马赛从不缺少勇气和毅力,一旦他拼上性命拿出勇气,他所展现出的潜力将是不可估量的。
现在正是他拿出决心和毅力的时刻,作为对手,马赫也必须以对等的觉悟和投入来回应。
“全频段放送准备,三十秒后以最大输出在区域战术验算网络放送!”
“了解。三十秒准备开始。”
我绝不会输。
交叠握在一起的拳头发出咔咔声响,马赫的眉宇深深颦蹙。
#######
海啸。
在发现异常的那一刻,脑袋里最先冒出来的是这个自己并不熟悉,只从新闻报道画面中学习到的词汇。
鸟兽奔逃,海岸线空无一人,海水大幅退朝,大量船只陷在沙滩泥泞中,天地仿佛失去了声音,一切都被异常压抑的沉寂吞没,片刻之后高墙一般的巨浪压了下来,吞没了一切。
亡灵呐喊沿着战术验算网络传来时,马赛眼前浮现的便是吞没一切的海啸。
遗憾;
怒吼;
呢喃;
惨叫;
不甘;
成千上万死者的声音被放大后化作意识的海啸挤压、吞没了马赛,同等份量的情感和那些声音一起涌入马赛的意识内。
此等数量和份量的亡灵海啸面前,没有人可以承受,只坚持了两三秒,马赛便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的刹那,马赛明白了对方的战术。
剔除掉搭乘员,集中优势战斗力歼灭被削弱的沙拉曼达ii。
简单明快,非常有帝国风格的战术。
可这绝不是战术验算网络会才用的战术方案,更像是
才思考到这里,马赛的意识中断了。
16.不存在地区(二十二)
无人机之间的战斗没有色彩。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这句话到底在说什么,只有亲身和“军团”战斗过,亲眼目睹过无人机之间没有人性也没有荣誉的绞杀,才能明白这些话语背后蕴含的意义和份量。
都说战争的唯一目的是获胜,杀人则是唯一的手段。可在一线搏杀的终究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被砍断手脚不会再生,被枪弹命中要害会死亡,会受伤,会流血,会哭喊,会愤怒,会为了战友、祖国、家人牺牲自己,会为了苟活出卖他人。无论其战斗的理由是什么,其在战场上做了些什么,或美或丑,那都是战场上最真实的色彩。
“军团”没有色彩。
只为战斗而生,杀戮和前进就是其存在的全部意义,在那种冰冷黑暗的设计理念和具体行为面前,染满天地的鲜血也会失去色彩,丑陋的恶行与人性的闪光会被亡灵的呐喊吞没。
除了伴随着钢铁大军行军的灰色,世界上不会剩下任何的色彩。
灰色的战斗此刻正在展开。
两个灰色的影子不断交错纠缠,将超音速风暴和枪弹远远甩在身后。
五马赫的战斗没有外人可以介入的余地,更不容置喙。
勉强想要靠近会被冲击波拍成肉饼,想要从远距离进行狙击支援,却发现传感器根本追不上,连较为连贯的移动轨迹都显示不出来。
即便此时有空战教官想痛骂“为什么要狗斗?!因为你蠢!!”,看着天空中纠缠的轨迹也只好干瞪眼。连传感器都无法定位,要怎么在远距离干掉这种机动力极为鬼畜的目标?
高速高机动原本就是沙拉曼达系列的亮点之一,ii型和iii型更是将机动力提升到了极为夸张的程度,再加上两架机体的基本战术用途都设定为高速近战。因此一交上手,战斗立即就发展成了高超音速狗斗。
通常来讲,吸收了技术验证机经验教训的原型机必然要比前者来的强。但世上从来没什么绝对之事,正在交战的两台机体也并不适用简单的常识。
ii型主要的攻防武器是覆盖机体全身的流体金属装甲和机体末端的电磁轨道炮,iii型则是高周波锁链剑。对两架为了追求高速高机动性能将装甲削弱到如纸一样轻薄的机体来讲,哪一件武器都十足致命,加上高速运动附加的动能,实际产生的威力完全是过剩的。
只需要被命中一击,哪一边都会完蛋。
不过其中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ii型的流体金属装甲是利用离心力和液压来切割物体,在延展性和攻击范围上略占优势,iii型使用的高周波锁链剑则是以内部动力进行驱动,辅以离心力和运动动能增强效果,攻击动作的变化更快也更多,加上复数锁链剑以不同轨迹发动攻击,使得任何进入攻击圈的猎物都无法逃离。
两种攻击方式各有优劣,按照两架机体的行动模式,正常情况下很有可能变成ii型努力保持间距,流体金属全数投入防御,用电磁炮远距离解决战斗。iii型则试图冲入对方的攻击圈内,拼着同归于尽的危险也要抢先一步破坏对方的核心。可这终究不是一对一的战场,这种搏命的情形并未能从假想走入现实。
iii型的战术很明确,充分利用自己的数量优势,逐步削弱对手,最后一鼓作气彻底消灭目标。
先用“亡灵之音”夺走搭乘员的意识,然后与不完全状态的ii型展开高机动战,将其逼入空战型的火力交叉网。如果能将其击溃最好,失手的话也无妨,重新再来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将其击毁。
这和猎捕猛兽的要诀是一样的,不断让猛兽受伤,逼迫其奔跑消耗体力和耐力,最终逼入陷阱予以致命一击。
这在人类眼里完全是硬上蛮干外加卑鄙下流,可机器不懂也不在乎这一套,如何充分利用资源高效完成任务才是其唯一目标。既然这是一种有效的手段,用就是了。
粒子束的火线不断自各种方位角度交错而来,导弹接连扑向预定的撤退路线。
空战型的小队似乎已经跟上来展开包抄。单体空战型的性能逊于沙拉曼达ii,但数量优势结合高度完善的配合使其成为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它们就像狼一样,不断追逐、撕咬猎物,直到猎物倒地气绝。要是这么一直纠缠下去,沙拉曼达ii也迟早会被撕成碎片。
必须打破僵局。
紧急爬升,一口气将缠人的空战型甩在下面,钢铁之蜂的尾针对准下方还没来得及从平飞改出爬升的空战型。
空战之中,机体最脆弱的部分不是尾部,而是正上方和正下方,前者常常有云彩或阳光为敌机提供掩护,后者受限于角度,很难察觉。且不同于被咬尾,天顶和机腹看起来机体的投影面积更大,命中概率更高,对方还很难迅速紧急改出,一个处理不好动作过大,直接有可能机毁人亡。
超音速飞行状态下尤其危险,不光进行机动时承受过载和扭力会相应大幅增加,飞行速度越快,冲击波的夹角也会相应变小。是故大部分高超音速机体都采取火箭的外形,即表面尽量没有任何凸起,机翼尽可能后移与缩短,以避免发生机翼被冲击波砍掉的惨剧。
空战型的反应速度绝对不慢,其机体结构的牢固程度也足以使其承受一定范围内的超音速超机动。可一到两秒的改出时间对间不容发的高超音速空战来说,可谓是致命的迟钝了。
将一台空战型套入瞄准光圈,电磁炮轨道开始充电提升电压,青蓝色的光弧在空气中蜿蜒。
下一刻,电磁轨道转向一侧,带有电弧的铝制炮弹击穿苍穹,自一道黑色闪电下方掠过,消失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中。
那道诡异的黑色闪电并未停下脚步,以更快的爬升速度抢占钢铁之蜂的天顶,同时释放的复数高周波锁链剑构筑起一道全方位包围收紧的死之牢笼。
16.不存在地区(二十三)
经验教训是提升技术的第二大助力,第一大助力则是资金投入和耐心。
只要肯砸钱,且耐心足够好,技术总能提升到你想要的水准。如果你准备工作做的足够充分,这个过程还会很快。
沙拉曼达III就是最好的案例。
该机和II型相比,除了性能提升之外,最大不同之初便是“任务模块化设计”和“蜂群指挥系统”。
在总结II型的战败教训时,技术员们提出两个非常关键性的意见。其一是II型的任务适用范围并不高,除了定点清除之类的特种任务,几乎不适用任何常规军事行动。就算将其投入战线突破,由于其性能过高,使得常规机型很难与其组队。加上其规格特殊,使得生产和整备的成本都很高,总的来说就是性价比不好;其二是即便无视成本,执意维持生产,由于搭乘员之间的个体差异与适应性问题,同型号机体要进行组队作战都很困难,与其它常规型号的配合只会更加艰难,无法融入作战体系使得该机型的战术运用范围变得非常狭窄、复杂。
如果是以“成功的兵器”作为评价基准,II型完全可以归纳进“失败作”那一类里了。
说到底,兵器是“用更高效率杀人的工具”。
堆砌再多的新技术,机体性能再高,在投入相同数额预算的前提下,无法消灭更多敌人的产品便是失败品。
III型正是针对这两点做出改进,为打造“成功兵器”的次世代机型量产而准备的原型机。其改进幅度之大,已经不是单纯的型号升级,完全可以算是从头打造一架新机型了。
只要更换任务模块就能满足不同战场需求,蜂群指挥系统能在区域战术验算网络的授权下调动现场最多至中队级别的各种机型来协同战斗。以最优化的组合与战术去应对各种敌人。
各种假想目标中自然也包括已经站队到共和国那边的II型。
对付II型,单纯提高火力、速度、装甲这些基础性能参数毫无用处,真正有效的做法是提高应对的灵活性和柔软度。充分利用手边的机群消耗、逼迫,在其露出破绽时给予致命一击。
现在正是收网的时候。
十条高周波锁链剑自全方位袭来。
五条用于突破流体金属的主动防御,三条用于抵消对方的的反击,最后两条从死角同时施展劈砍和突刺。
绝对不可能避开——
验算出结论的刹那,空气动摇了。
光学传感器瞬间被涂成白色,炸裂的轰鸣几乎撕碎传感器和线路,过了好几刹之后集音传感器才勉强恢复运作。
千钧一发之际紧急避开了近距离释放的雷击术式,仓促间形成的防御术式全数被击碎,表面装甲也被烧灼出焦痕,总算机身并未受到损害,并不影响作战。
全力拉开间距,同时让空战型撒下粒子束的弹幕,III型借助战术验算网络窥伺着正在抢占高位的II型。
搭乘员已经深度昏迷,对方还能释放出那种程度的魔法,这完全不合理。
除非——
########
“骗人的吧!连近距离释放的雷击都躲开了,帝国那群疯子到底造出了个什么怪物?!”
“冷静下来,周围空战型开始围上来了!”
女孩们的声音同时在现实和“阿赖耶识”系统中响起,身经百战的她们也产生了动摇。
交战双方都会埋下一两招暗棋,这是战斗中的常识,心机深沉的帝**更是会准备十几招以上的暗棋以备不时之需。为了不让那些暗棋有机会发挥作用,为了尽可能将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为了打开一道缝隙,特意设下陷阱来对付沙拉曼达III。没想到这种绝不可能避开的陷阱都被回避掉了。
敌军一上来就会先削弱作为处理装置的马赛——这是在预期内的事情,“自由军团”也正是针对这一点设下陷阱。
故意示弱与敌,以自身为饵,将III型吸引过来后,通过“阿赖耶识”系统共享的意识在近距离释放雷击术式将之击毁。
这是极为危险的赌注,一不小心连诱饵都会被吞掉,但要想打破僵局也就只剩下这一招而已。
陷阱成功发动,但对方的反应速度和机动力却连那种避无可避的陷阱都避开了。
万幸,马赛和沙拉曼达II还在,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
“既然知道你们拥有能够进行意识互联的系统,这边当然也会准备几个方案,不然怎么执行重要的护卫任务?”
马赫露出一抹冷笑,视线转向一旁。
“能够进行定位吗?”
“大致方向推算出来了,但精确定位还需要敌机持续释放术式,获得更多脑量子波的数据。”
“那就继续。”
沙拉曼达系列乃是广泛应用脑量子波感应框架的机体,不但可以强化机体反应速度,还能增幅搭乘员的脑量子波释放出强力的魔法,最重要的是能够与他人的脑量子波进行共鸣和连接。
共和国、“自由军团”没理由放着这一点不做文章,他们一定会设下陷阱。
以对手会设下陷阱反制为前提,帝**也准备了对策。
一个对策是沙拉曼达III的彻底高机动化。
卸掉了脑量子波感应制导火箭和其它辅助攻击武器模块,武器系统仅留下高周波锁链剑,表层流体金属装甲亦削减到最低限度,脑量子波感应框架经过调整后反应速度也进一步提升。哪怕是面对近距离释放的大威力术式,III型亦能即使做出反应。
从刚才的结果来看,这一番苦心并不多余,正是靠着彻底全面的提升机动力和反应速度,III型才能在踩爆敌人设下的陷阱后成功逃脱,有效保存了己方战力,同时还破坏了敌人预备的王牌。
另一个对策则比较简单粗暴。
“这里毕竟是公国的领土,有些事情我们不方便搞得太过火,像调集数量众多的‘军团’来碾压对手之类的事情,我们就不太方便做。不过数量相同,把机体替换成高规格特殊装备机,那就不一样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漆黑的机库里顿时亮起一片红光,伴随着传感器调试的运作声,一台台沙拉曼达III进入启动状态。
16.不存在地区(二十四)
综合指挥中心的沙盘上,表示沙拉曼达II的图标正不停移动,与敌军冲突对峙。
身为老对手,“自由军团”很清楚帝国的思维模式,也很清楚在眼下这种特殊环境里,帝国为了销毁那些见光死的秘密,会准备什么样的对策预案。
使用强力炸弹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次之的是挖万人坑,把“重新安置”的囚犯们集体枪决,之后烧掉埋掉倒掉。最妥善的策略是按照一定的节奏将囚犯秘密处理掉,逐渐腾空各种设施,同步将所有痕迹抹掉。
最后一种固然麻烦,却是一劳永逸。如果帝国能顺利照制定的时间表执行,那么没有人可以找出任何足以揭露与证明有史以来残酷暴虐之暴行的证据。但这个计划也有一个缺陷,那就是执行周期较长,且严重依赖公国的铁路网来转运犯人,为了避免泄密,必须投入相当程度的护卫力量。可再怎么说这里终究是公国的领土,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纠纷,投入的部队数量必然有限。
为了解决需求和限制之间的矛盾,帝国必然会选择投入最精锐的部队和装备,以个体战斗力的优势来弥补数量上的不足。
沙盘上标注出来的沙拉曼达III数量足足有一打之多。面对数量上占优的敌人,表示我军的蓝色图标仍然毫不退缩,一边与之缠斗,一边缓慢而确实的将敌军从警戒圈内侧拉扯出来。
“动……动了!终于钓出来了……!”
似乎是对状况感到不耐烦,想要尽快搞定,沙盘上代表空战型的蓝色棋子越来越多,眨眼之间便一口气加强到了中队规模,且还在持续增加。满脸担忧和惊喜的管理员回头看了看居中调度的法芙娜,见到后者点头,便抓起送话器,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到:
“成功引诱敌军主力护卫部队,作战进入第二阶段。综合指挥部呼叫9006,‘阿尔戈’号请立即出发!”
#########
“明白,‘阿尔戈’号出发了!”
两翼下方的四台引擎内的天晶发出青白色亮光,持续吸入空气将其送入术式阵列加温加压后喷射出去,独特的尖锐轰鸣响彻现场。随着助推火箭点火喷出长长的火舌,强劲的推力将自重三十点八吨的机体猛地推上空中。
“……!!”
即便是熟悉了各种高性能机体飞行时的加速度和高过载的身躯,却也从未承受过如此迅猛的加速。电磁噪音将终端界面涂满了雪花杂讯,下一瞬,深蓝色天空扑面而来。
“亚尔戈”号几乎是一口气冲过地面的起降跑道,眨眼间从坡道上冲入天空,然后维持着极高的速度乘风飞翔。
舷窗外,极北之地摇曳着幻惑极光的极夜天空只出现了片刻便流逝到后方,前方的花房式观察窗只能看见渲染上极光的冰原飞速逼近,奇幻瑰丽的景色将一众乘客看得心惊肉跳。
令人瞠目结舌的不是速度,习惯了高超音速的乘客们对时速八百公里连感觉都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机体飞行时距离地面仅有几公尺。
地效飞行器。
通过海鸟与飞鱼同样的飞行原理,利用在地表附近得到的额外升力,紧贴着地面飞行的另类航空机。其巡航速度和载重量与普通飞行器相当,飞行高度只有数公尺。
罗兰他们搭乘的是共和国试做型地效飞行器“阿尔戈”号,共和国开发这类机体本来是为了在本土决战时在各个岛屿之间进行大规模快速运输而制造的,故而采用了特别的飞翼外形。其好处是很难被雷达探测到,且整个机身都可用于获得升力和载重,缺点是控制难度大幅度上升。为了解决飞行控制的问题,先造了数架三十吨级的验证机用于实验,之后将实验数据纳入技术储存之中,为将来打造大型地效运输机做准备(共和国实际上想要的是有着安225运载量、B2隐形性能的里海怪物)。“阿尔戈”号正是第一批次的三号机,适逢此次重要作战需要,于是就和驾驶员一起被送到了公国某处已经废弃的航空站。
对第一次搭乘这台怪物的人来说,初次体验可谓是相当的刺激。
“这……这、这、有点、吓人啊……!”
“想出这东西和说要造出来的家伙脑子都秀逗了吧!”
听到从机舱里传来的惊呼,驾驶席上的安琪丽娜中尉不禁放声大笑。那笑声过分地夸张,也许是因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以至于上头了,听上去就像是个不羁的女魔王。
也可能是因为面对阔别多年的实战,她难以抑制体内热血沸腾所致。
“连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家伙都能这么说,这趟任务不亏啊!对了,这孩子可以飙到时速八百公里,抵达目的地大概需要一小时多一点,你们就尽情享受吧!”
“……听你在鬼扯!!”
机舱里又是一阵惨叫般的抱怨,很快便被引擎的轰鸣吞没了。
########
“地效飞行器都出动了,共和国也很拼命嘛。”
看着光学雷达传输过来的画面,斯洛斯冷笑出声。
“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可是最后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他们也就没什么未来可言了。不管是伟大的理想,纯真的梦想,执着的追求,努力的成果,都将彻底化为灰烬。还不如趁着现在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尽情发挥。”
“难得那位大人许可我们可以尽情发挥,想好要怎么杀掉小少爷了吗?”
看完最后一行字,雷吉阖上了《神曲》。
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吃下去的每一片面包是什么形状,也没人记得一个月前的自己早上起来刷牙时是什么心情。把杀戮和毁灭当成呼吸一般自然的七宗罪也不会去特意关心某个对象。
唯有罗兰是例外。
这种例外源自于皇帝,同时也和罗兰自身的特质有关,更重要的是七宗罪之所以被称之为七宗罪,乃是因为他们不知节制为何物,不晓忍耐为何事。对一再从嘴边溜掉,之后还反杀过来的极品猎物,他们早就忍不住了。
要怎么杀掉罗兰?答案早已明了。
“还用问吗?当然是要尽可能残酷的杀掉他啦。”
斯洛斯扬起嘴角,脸上满是期待和喜悦。
16.不存在地区(二十五)
以前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有一座城市,其居民不分高低贵贱都非常沉迷赌马,当地黑帮通过操控赌马来牟利。有一次负责给马注射药剂的兽医将秘密和下一次赌马会胜出的马告诉了自己的情人,情人告诉了闺蜜,闺蜜告诉了娼馆里的大茶壶,大茶壶告诉了门童,门童告诉了……最后一位生活困窘的中年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他急需一大笔钱,于是他将仅剩的一点财产和通过借高利贷的钱全部压在了那匹一定会赢的马身上,希望借此能改变命运,守护他的家庭。
那匹马没有赢。
在冲过终点线之前,那匹马倒地猝死了。
这不是什么意外也不是自然因素。
黑帮老大知道秘密被泄露后,为了给那些把手伸进他钱袋里的家伙一个教训,便让人给那匹马注射了毒药。于是无数指望着发财的倒霉蛋血本无归,那个倒霉的中年男人成了用来警告猴子们不要轻举妄动的鸡,黑帮老大亲自结果了他和他老婆的性命,并且雇佣杀手去干掉他的儿子……
一般人听完后会觉得“这算什么好故事?”。斯洛斯则认为那就是一个好故事。
他喜欢每个人都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忠实扮演自己的角色,完成自己的职责,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昨天是如此,今天是如此,明天亦是如此。这是他身为“惰怠”与生俱来的特性,他就喜欢这样。
所以对于新秩序和新秩序之下发生的一切,斯洛斯没有任何不满。对于那些试图破坏这完美秩序运作,打破现状永续维持的家伙,他则是极为不爽。
罗兰和他的同伴正是令斯洛斯感到不爽的对象,现在有机会能无所顾忌的使用能力来杀死罗兰,他当然会照他自己说的那样,尽可能残酷的杀掉罗兰。
——量子雷达信号正常。
——遥测正常。
——区域战术演算网络,链接良好。
——光学雷达跟踪良好。
——目标定位数据传输开始。
——传送开始。
“给我连骨头渣子都烧干净吧!”
极度亢奋的咆哮炸裂,能量的激流对准虚空中的一点迸发。
#######
那是熟悉的感觉,同时也是怎么也适应不了的感觉。
仿佛自身体最深处——作为自我和人类的底部根源窜上来的闪电,贯穿身体后自眉心喷涌一般的奇异感觉。紧随其后而来的,是被来自遥远彼方瞪视般的寒气。
那是燃烧着憎恶与亢奋的激烈气息,仅仅只是接触都会感受到那股狂暴的灼热。
“赶紧拉起来!!”
来不及弄清楚视线的源头和不安的真面目,也顾不上等安琪莉娜中尉反应过来,罗兰通过独角兽直接让阿尔戈号拉升高度。
地效飞行器由于紧贴地面飞行,无法通过倾斜机体进行回旋,只用方向舵倒也可以转向,可为了获得升力和隐形能力所采用的飞翼构型使得转向非常花时间,且非常忌讳动作太过猛烈。
所以一旦遇上紧急状态需要进行规避,地效飞行器只能通过爬升来进行回避。
不得不说飞翼构型在爬升性能上还是颇有独到之处的,很快机体就攀升到了可以称之为“空中”的高度。
那是被各种侦测装置监视控制的范围,一旦爬升到这个高度,就算是飞翼构型也很容易被雷达发现。
“这是在干——”
安琪莉娜中尉未能将质问说完,警报音、红色紧急状态灯和强烈的光芒一起填满了她的视野。
说是光芒,不如说是某种带有异常温度的激流,将挡在前方的一切焚烧殆尽,纵然是钢铁装甲亦在瞬间被气化,连同存在的痕迹一道被激流吞没、蒸发,成为激流的一部分一起奔向无尽的苍穹。
以亚光速前进的能量束从出现到消失连眨眼都来不及,被直击的人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来不及便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侥幸未被击中的人也要等到加温膨胀的暴风抵达后才知道“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委身于气流的惊涛骇浪之中,感受着随时都会机毁人亡的恐怖冲击,罗兰等人咬紧了牙关。
这不是流弹。
是带有明确杀意的狙击,是有人发觉了他们的行动,针对“阿尔戈”号发动的视距外狙击。
这种毫无预兆,仿佛凭空出现的攻击,罗兰他们曾经见识过一次。
阿登突出部之役,一无所有的空中突然从不同方向出现了密集的导弹群,之后的一系列猛攻更是险些使“奋进”号全军覆没。
“……斯洛斯吗?”
抬首望向摇曳着极光的天空,罗兰低声呢喃着。
#########
“目标健在。”
斯洛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从容。
罗兰会避开那一击,早就在预期之中。
原本就无比敏锐的直觉感官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被各种战斗磨砺的更强大,隔着遥远距离感受到对方的杀气,预判到危险,进而采取正确的回避行动——战前的战术预测早已估算到这一点,他们压根就不对此感到担心。
能够察觉并躲开确实很了不起,可光靠躲不可能打赢战斗,甚至在这次战斗中完全派不上用场。
斯洛斯与格拉托尼合体后演化出的第二形态异能为空间操作,他们能制造出空间通道将物质、能量传输至任何他们想输送的地方,通过这一能力,他们可以轻易的将“军团”、导弹乃至高能量炮击传送至特定位置,一举消灭对手。
只要斯洛斯他们还能够追踪、定位目标,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从他们的手里逃出生天。反过来,哪怕对方能够反向定位斯洛斯的位置,能扛过无穷无尽的跨空间攻击,活着走到斯洛斯面前,也非得有夸张的强运才有可能展开反击。而这一次作战里,哪怕罗兰能再度创造奇迹抵达斯洛斯面前,他也只是将自己的脖子送到死神的镰刀上而已。
“想逃想躲都可以,尽情去逃,尽情去躲,但最后你只能面对我,被我蹂躏到体无完肤。”
斯洛斯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又一道能量束消失在天空的彼岸。
16.不存在地区(二十六)
一个点确立一个基点;
两点确立一条线;
三点确立一个面;
星星都不会闪烁的黑暗虚空中,一个个肉眼看不见的三角形纷纷成型。
人类的五感无法捕捉到那些成型中的三角平面,即便借助工具观测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三角形,他们也一下子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跃迁通道()。
这是一项堪称梦幻般的技术,是智慧生命得以脱离孕育自己的母星与恒星系,迈向无限星辰大海的重要钥匙。称之为开启恒星系间大航海时代的重要基石亦不为过的重要技术。
如同所有的技术都具有两面性一样,这项技术也具备军事运用的潜力。
通过跃迁跨越星海抵达战场的宇宙战舰自不必说,更经济更有效率的运用方式则是将炮弹、导弹、定时炸弹、能量束直接传送到自己想要让其出现的地方,令敌人防不胜防,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来不及认知便消失在虚空之中。
斯洛斯-格拉托尼的合体第二形态正是能制造出跃迁通道,将导弹、能量束传输至指定坐标实施打击。那一个个难以被直接观测的三角形正是空间之门的出入口。适才正是将高功率的伽马射线送入眼前的“入口”,从某架地效飞行器正前方的“出口”出现,照道理说,那架三十吨级的机体应该在瞬间诱爆、蒸发,机体里的乘客在此之前就会彻底气化。可他们就在通道打开前一刻做出了规避动作,成功避开了毫无征兆的必杀一击。
这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就像是——
“他感觉到我们的杀气了吧。不知道是通过‘通道’还是感知范围大到足以认知我们的杀意、恶意,总之他感受到了危险,提前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这不正和你的心意吗?要是一下子就玩完了,可就算不上‘残酷的杀掉’了。”
雷吉插了进来,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他对斯洛斯的战略是不满还是满意。
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就像那位大人常说的。”
“结果最重要。”
“没错。”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能量束消失于虚空之中。
#######
“开心吧!这就是你们最喜欢的地狱!!”
操控着“阿尔戈”号左支右拙的躲避着不知何时从何处袭来的攻击,安琪丽娜中尉发出自暴自弃一样的嚎叫。
不知死亡何时降临,不知自己能否留下尸体,就连曾经存在的证据能否存留于世都很可疑。这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确实很容易把人逼疯,哪怕是时常与危险、死亡为伴的试飞员,面对这种压力会出现心理危机也不值得奇怪。
可中尉并非因此感到恐惧,更没有被此压倒。
身为这种不稳定的试做机的测试飞行员,比这更凄惨、更可怖的死亡也见识过,光凭这样还不至于压倒她。
连死亡都不能使其屈服,但此刻却能让她产生自暴自弃冲动的,是同行乘客们那极度的从容淡定,仿佛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纵然知道自己此行是赴死也无所谓的超然。
那份超然太过美丽,太过壮丽,美得让人心痛,美得让人心碎,美到让她感到自卑和畏惧。
人真的可以走到这一步吗?超越死亡,超越恐惧,纵然是败亡亦能泰然接受吗?这简直就像是——
“不是那样的,我们没有那么了不起。”
罗兰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带着些许悲哀的温柔,令动摇的心感到一丝安稳和温暖。
“我们一样会受伤,一样会害怕死亡,有时候也会被悲伤和困难击倒,痛悔自己的无力。”
在坐的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不是李林和他创造出来的七宗罪,大家有血有肉,失去手脚不会再生出来,承受痛苦的时候,内心会受伤滴血。就像七宗罪总是在嘲讽的那样,人类是脆弱的,是弱小的。
大家都知道这一点,痛彻心扉的理解这一点。
正因为理解,才无法接受。
“所以我们只能向前,挺起胸膛骄傲的向前迈进。”
生而为人,或许并不幸福,或许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面对那些蛮不讲理的巨大力量,只能被不断剥夺,只能被踩在脚底下践踏。可就算在黑暗中停下脚步,时间也不会停下来,不会走向你,不会眷顾你,不会与你共担悲伤。
面对残酷又不讲理的世界,人们只能前进。
就算一次次被弱小和无力击倒,就算一次次哭泣着倒在地上,就算满身伤痕遍体鳞伤。也咬紧牙关,一次次站起来,再次出发。
这就是生而为人的骄傲。
“我们绝不会在这种鬼地方停下脚步。”
不是去送死,也不是自暴自弃,是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
问题是面对眼前无法防御也无法观测的攻击,就凭他们手头那点资源,真的有机会吗?
有的。
罗兰一直认为,即便制造出了再先进的武器,只要使用方法有误,终究不能发挥出应有的效能。特别是掺杂进使用者的情感、爱好、取向时,武器的用途被大幅扭曲时,往往会埋下意想不到的诱因,使得原本稳定的局势走向大幅动摇。
眼下的斯洛斯正是如此。
射击的间隔,单调的发射方向,总是恰到好处配合这边回避的节奏……没错,这不是作战,而是故意抓住又放掉,让猎物有机会重整旗鼓,再重新将之击倒在地,不断重复,直到彻底击垮对手的猫鼠游戏。
恐怕斯洛斯此刻的心态就和喜欢欺负人的坏小孩一样,故意放跑欺凌对象,任由他头也不回的逃走躲起来,然后悠然自得的找到对方,居高临下的嘲弄对方“要躲也躲得好一点”。
他们还真是玩不腻这种把戏。
拜此所赐,罗兰也能看见反击的缝隙了。
假设斯洛斯真的抱有前面所说的那种心态,恐怕他多半是那种午餐盒饭里的鸡腿、大排,还有蛋糕上的草莓等等最美味的部分一定要留到最后品尝的类型。
顺着这种思考方式看待眼前的局势,不难猜想到等到他觉得玩腻了,差不多可以的时候,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用最大最华丽的绝招一口气将对手轰杀到渣,那种滋味想必是非常愉悦的吧。不好意思,就让我利用一下吧。”
七彩磷光自“独角兽”蔓延开来,一点点充溢机舱,包裹住“阿尔戈”号。
########
“看起来他有好好观察,似乎是已经注意到我们在‘玩游戏’了。”
“你不也乐在其中吗?”
“劳逸结合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把工作和兴趣混淆可不是什么正确的态度。”
“我可是‘惰怠’哦,指望我会勤奋努力工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吵死了……什么时候开饭?”
“不用着急,相信罗兰现在也在耐着性子等我们露出破绽吧。”
斯洛斯的冷笑在虚空中扩散,通过量子雷达和区域战术验算网络的链接,针对“阿尔戈”号的攻击正在不断提升精度,每一次攻击都恰到好处,都能正好被对方规避开。
他当然是故意的。
只要有那个意思,他随时都能在同一时间制造出复数跃迁通道,形成全方位立体交叉火力网,把那架动作迟缓的地效飞行器当场击毁。
实际上这是最正确也最有效的办法,要是一开始就用这一招,战斗或许早就结束了吧。
会这么想的,多半是不必承受同时来自现场和上级的压力。
不谈运气和李林的因素,罗兰也接连消灭三名七宗罪成员,其中杰勒斯还经过强化,实际力量强化了一倍都还不止。
虽说评价对手时,不高估也不低估对手是最理想的。有鉴于罗兰已经连续创造了太多的奇迹,如今已成长为宁可高估也不可低估的对手,此外那位大人的命令也不可能忽视。被夹在只会看结果的上司和无法轻视的现场之间,将各种要素纳入综合考量,自然而然会得出“设置一个罗兰不可能逃走或反杀的必杀局”这种看似稳妥的结论。
斯洛斯清楚这不是最好的方案,但这绝对是实际需求和他们的喜好之间的最大公约数。
完成任务。
尽可能残酷的杀死罗兰。
要将这两点统一起来,真的一点都不难。
“他多半已经察觉了吧,我们正在‘玩游戏’。一次又一次把对手逼到墙角,又一次次故意放走,然后再一次次把他的努力全部摧毁……没错,所谓‘彻底打垮对手的猫鼠游戏’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像小巷子里的混混,或是学校里喜欢霸凌其他小孩的校园恶霸都很喜欢这种路数。
不过,光是这样,还算不上彻底打垮吧。
如果是个人也就罢了,国家、组织之类的存在是人群的聚合体,就算打倒一两个英雄,反抗帝国者还是会前仆后继的出现吧。
要想能安静上一段日子,要想让因为公国的不稳、杰勒斯的战败而出现松弛脱序迹象的新秩序重新恢复到原本的轨道上,祭品是必须的,而且还是必须通过特定献祭仪式和程序献上的贵重祭品才行。
“先给予绝望,之后再给予希望,迎向希望全力奔跑,冲过终点的那一刻却发现等在前方的是更彻底的绝望深渊——尽可能残酷的杀掉就是这么回事。”
16.不存在地区(二十七)
——斯洛斯绝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类型,以其一贯的处事风格,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将对手消灭,完事后立即回去才符合其做派。之所以会故意玩这种猫鼠游戏,恐怕是李林的命令,或是别的什么因素吧。
在时间感观错位的思想领域中,罗兰暗自琢磨着。
之前能打败三名七宗罪成员,很大程度上和他们自己轻敌大意密不可分。说的直白点,那三个家伙的失败原因里有一半可以算是自己浪死的。
连续三次失败后,就算是猴子也会吸取教训。剩下的几个家伙再怎么脑残也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不然罗兰也只有认栽,自己居然被一群以同样姿势在同一地点连续摔倒的脑残压着打了好几年,简直堪称耻辱。
斯洛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然上一次在阿登突出部他也不会获得碾压式的胜利。
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他为何会执行这种繁复到不必要的作战?单纯只是因为上一次的胜利让他自我膨胀,以为自己会输吗?
绝无可能。
要知道斯洛斯背后的可是李林。
他做出的任何一个安排都不会无的放矢,被击败的三名七宗罪成员里,除了杰勒斯是因为自身的私欲没有贯彻李林的战略战术意图,以至于白白死掉,德基尔和格利特都忠实执行了任务,实现了李林想要达成的效果和布局。从这一点来说,七宗罪其实也是李林手里的棋子,他们的行动不过是忠实执行李林这个棋手的各种规划而已。
行动的是七宗罪,真正掌控局势的,从高处俯瞰棋盘上各种动静的是李林。想要通过这个作战达成某种目标的也是李林。
想明白这一点后,就必须跳出眼前的战术层面格局,用与李林同一高度的战略眼光来审视当前的局势、未来的发展方向,弄清楚他到底想通过这个作战获得什么,之后才能一步步思考如何走出眼下的不利局势,实现破局。
将眼光拉高,从高处俯瞰整个世界,李林的目的可谓是一目了然。
——维护新秩序的祭品。
李林的最高目标是新秩序的全面拓展和永续循环,所有的行动皆是由此根源向全世界延伸的枝桠,建立帝国,构筑国际关系,维持强大的军备,调整地缘政治平衡,皆是由此而来。这一次的行动同样没有例外。
公国的内乱所引发的涟漪正在逐渐对新秩序产生影响,尽管这远未达到可以动摇甚至摧毁新秩序的程度,但足以对未来的蓝图投下混沌的阴霾。说未雨绸缪也好,说小心谨慎也罢,李林都必须在混乱的种子冲破新秩序的永久冻土成长为新芽之前便动手摘除。只是考虑到当前的国际大格局,直接动用军事力量强行弹压公国的内乱所引发的反作用实在太大,可以说完全不具备可行性。所以他势必会选择一种可行性更高,效果也相对理想的办法来重新恢复新秩序的威信,让那些从公国的内乱中看到机会,意图有所行动的蠢徒在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前就尽早收手。
将以上种种通盘考量后,他的选择也就很明确了。
杀鸡儆猴。
杀掉一个有足够份量,足够代表性的家伙,要用尽可能残酷、残忍,称之为惨绝人寰的办法将其杀掉,惨烈到足以让所有心怀不轨的家伙在采取行动之前会仔细掂量一下后果,直到他们疯狂的念头战胜理性之前都会安分地待在自己的窝里。
承担祭品角色的,正是罗兰。
最坚定同时也是个体最强的反帝国者——以猫鼠游戏的形式将其玩弄致死,交替赋予希望和绝望,彻底蹂躏之后打垮。
李林很清楚,不管是多么残酷的处刑方式,最很难真正意义上实现“震慑心怀不轨者”的目标。如果酷刑有效果,为什么自古以来还有那么多谋朝篡位的野心家和高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起义者?他们难道不知道造反失败后将会面对什么?很多王朝和国家越是末期使用的处刑方式越是残酷血腥,可就算这样也没能吓住前仆后继的起义者,所以指望靠杀人能震慑住造反者,从一开始就不现实。
民众想要造反,百分之九十是被生活所迫,只要能给予其基本的温饱、工作和尊严,基本上没什么兴趣造反。相比之下野心家们才是麻烦,这些家伙造反的源动力是攫取权力和地位,尽管这些家伙中大多数都没有与野心成正比的能力和胆识,但从不缺乏制造麻烦和混乱的能力,更不要说极少数兼具能力和气魄的家伙。
要想震慑住野心家们,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认清实力差距,还有“自己绝对赢不了某些东西”这个事实。
比方说天灾,或者说和天灾类似的东西。
通过杀死罗兰来展示“最有能力、最坚定的反帝国者也不过是某些存在掌中的玩物,无需惊动皇帝便可玩弄致死”,让那些野心家在贸然行动之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学会不要给帝国和皇帝添麻烦。
这还真是……非常符合李林风格的沟通交流方式。与其耐着性子和那些拿腔捏调的老油条磨嘴皮子,还不如直接展示结果。在明确的结果和现实面前,不管是几流的交涉对象都会低下脑袋,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妄想。
——想得还真周到。
默默对李林与其一以贯之的正确性奉上厌恶的感想,罗兰重新将思绪拉回到眼前的局势。
应该说托李林接近于必要之上的算计之福,他们才没能在第一击中灰飞烟灭。否则以斯洛斯在莱茵战役中展现出的全方向复数角度攻击能力,“阿尔戈”号拙劣的机动能力压根躲不掉,更不要说支撑到现在,还能留出时间让他思考状况。
对方的目标是将他们尽情玩弄,等到这边快要绝望的时候故意制造出缝隙,制造出能够逃跑或反杀的错觉,然后再一口气用最大火力予以歼灭。
充满恶趣味的战术。
可反击的缝隙也就在这里面。
斯洛斯的攻击是将物质和能量传输到特定坐标上的能力,这种运用“一张纸上的两个点之间最短的距离不是直线,而是将纸折起来,让两个点贴在一起”的能力,其具体原理和技术细节尚未可知,但其中必然存在某种能反击的“破绽”,能够引诱敌人走上预设好的处刑地。
明知道是陷阱也要跳下去赌一把;
知道是陷阱所以继续苦苦支撑,就是不跳下去;
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干脆寻求解脱;
不管选择哪一种,最后都难逃一死,这种陷阱可谓充分展现了李林式的周详和斯洛斯式的恶趣味。
那么,要怎么选?
罗兰的回答很简单。
——绝对不要在对手给你的选项里做选择。
“亚尔戈”号又一次紧急拉升,能量束再次以毫厘之差掠过地效飞行器的底部,高温冲击波再次扫过射击轴线周围。一切看上去都不过是之前几次相同风景的重演,但这一次有了些许决定性的不同。
就在能量束擦过的瞬间,高温冲击波还未来得及膨胀扩散的刹那,一道七彩磷光自“亚尔戈”号的机舱底部分离,穿过高热气层,穿过等离子乱流,一口气消失在碧蓝的天空当中。
########
“终于~注意到啦。”
放下刚刚啜了一口的红酒,沃尔格雷沃的手指伸向棋盘上的棋子,白色骑士绕开士兵的防线杀到了黑色主教的面前。
国际象棋中,骑士长于大胆突击,主教精于快速诡异的斜线移动。同样是以机动力见长的棋子,很难说孰优孰劣。根据棋盘上的形式,这两种棋子均可以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给棋局带来重大转机。
在沃尔格雷沃眼里,罗兰正是骑士,斯洛斯他们则是主教。双方都希望寄希望通过一次决定性的打击来打开局面,他们心目中的决定性一击都是围绕斯洛斯设下的陷阱所展开的攻防,能否冲破陷阱将直接决定战斗的胜负。
站在第三方,也就是所谓的上帝视角来看待眼前的局势,双方虽然互有攻守,罗兰终究手中掌握的资源太少,不得不按照斯洛斯所设置的布局展开行动。不管是可动用的资源、实力对比还是整体局势发展来看,占据优势的都是斯洛斯。
不过战争可不是斗兽棋,光比较单个或几个的棋子是不可能断言战争胜败的。这次一边是三名七宗罪集体出动,一边是一再打破绝望局面创造奇迹的罗兰,这种战斗单纯比较几个数值是没意义的,直到最后一刻,某一方或双方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谁都没办法轻易断言输赢。
“是斯洛斯继续刷新对罗兰的胜利记录?抑或罗兰能成功一雪前耻?不看到最后没办法下定论呢……也罢,哪边都一样啦。”
抓着棋子在眼前晃荡的手一松,两颗棋子落入酒杯之中,一声脆响,精雕细琢的玻璃杯化作无数碎片,艳丽的血红在地毯上晕染开来。
“棋子落了地,沾了血,谁还分得出什么黑白呢?”
睥睨着脚边染上血红的骑士与主教,沃尔格雷沃露出一丝冷笑。
16.不存在地区(二十八)
罗兰体验过不少常人无法想象的刺激画面。托某位神意代行者之福,他对“惊喜”多少有些免疫了。
可以理解。
人的感观经历过最初的刺激后或许会产生强烈的反应,之后重复相同的刺激,就会逐渐适应,然后麻木。好事坏事皆是如此。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一样的。
好比说:小学的时候用一根线、两个一次性纸杯做出土电话,从纸杯的一端听见别人的声音时,大家的感受都是“啊这就是科学”。可如果是无线电还没被发明出来,连“无线通信”这种概念都不存在的世界里,人们第一次体验无线电,从耳机里听见清晰稳定的声音,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沟通交流时,人们就只剩下近乎不能自己的感动,和“我所在的这个世界真有魔法存在”这一感想。
踏出原有的窠臼,涉足全新的世界,从井底里爬出来仰望真正的天空,那一刻的冲击,那一刹那的喜悦和感动,大抵便是如此了。
前一秒眼前还是战火连天的血色天空,此刻眼前却呈现出静止的星辰大海,无限拓展的永夜以及脚下巨大球体——沉浸在前所未见的世界中,所有感官沐浴在几乎想要尖叫的狂喜之下,泪水划过了罗兰的脸颊。
“很美吧。”
耳畔传来像是感慨又像是揶揄的声音,下一刻那声音沾染上了恶意的色彩。
“作为葬身之地,这风景应该不会让你留下遗憾吧?”
“那就是你们真正的样子?”
永夜之中有一片耀眼的光芒,只见两个巨影悠然伫立其中。
没有支撑物,亦没有羽翼,那巨影犹如风景的一部分,宛如星辰或月亮,理所当然地巍然屹立于光辉之中。
那是一条象征永恒不灭的莫比乌斯环,不断翻转扭曲的立体无穷带∞的正中间,一颗黑色太阳正散发着不详的光芒。
那是力量的象征。
既是权力的象征,亦是暴力的象征,那是统御一切力量、强大无比的存在。
那是消灭一切异议的暴力装置,皇帝麾下最残暴的恶犬。
“你已经输了。”
斯洛斯冷笑到:
“冲进通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刻,你就输定了。”
设置陷阱最忌讳的就是猎物掉下去之后还能逃出生天,之前杰勒斯就是已经布置了完美的陷阱,却因为自己的私欲和愚蠢给罗兰创造了反击的机会,最终惨败于罗兰剑下。
有了杰勒斯的教训,斯洛斯在规划陷阱时,最重视的便是陷阱启动后的致命性和完善性。
“这里距离地面两百二十公里,不管你是否能打赢,最终一定会遍体鳞伤,之后没有‘通道’可以供你返回地面,仅凭受伤的机体单机突入大气层,一定会被烧成灰烬。如果运气足够好,你也有可能被打上更高的轨道,成为冰冷宇宙中围绕这颗星球不断转圈的木乃伊卫星。不过更可能的是,在这些选项出现之前,你就会被我们消灭。”
真正意义上的绝杀局。
在这个局里,输赢已经无所谓,最终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罗兰的死亡。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罗兰不禁问到。
战场上以命相搏,甚至不惜同归于尽只求杀死敌人的事情并不少见。可那些本质上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为履行军人职责,迫不得已所采取的激烈手段。纵然旧查理曼王国也有鼓动年轻人充当“肉弹”,试图用大规模自杀性攻击来挽回败局的疯狂行径。可斯洛斯他们并没有被逼迫到这种地步。
没有不得不为之守护的东西,没有只为复仇而活的人生,没有任何崇高的信仰和理念——能让人不惜献出生命也要与敌同归于尽的理由并不存在于斯洛斯、格拉托尼、雷吉的身上。
那么——
“你们究竟为什么而战?!”
“……小鬼,如果有人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而活着?’、‘你从哪里来,又要到那里去?’、‘活着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去自杀?’。你会不会去找个高点的地方跳下来?”
“……”
“想必不会吧。”
就算不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和答案出生,人们也不会对自己生存于世上一事感到困惑,甚至产生寻死的念头。除非真的是绝望到产生“生而为人,真是抱歉”之类的想法,不然正常人一般不会质疑自己作为人降生与生存一事。
斯洛斯他们不是人类,他们从未拥有过“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意义,要靠自己找寻或创造出来”这般奢侈的选择。他们是李林的分身,是皇帝用来杀人的刀,他们为此而生,也注定为此而亡。
“刀子或手枪不应该去思考自己应该拥有什么样的一生,它们只能作为刀子和手枪去发挥自己被赋予的功用。我们‘七宗罪’理当也是如此。可就算这样,当我们看着你们的时候,还是禁不住会想‘为什么你们是如此美丽,充满了勃勃生机’、‘为什么我们是如此阴暗丑陋’?”
人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憧憬自己没有的东西,正因为不曾拥有,所以更显可贵和美丽。
“七宗罪”不是人类,可作为反射人性恶的产物,他们也会如人类一般憧憬那些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
“越是憧憬,越是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开始鼓噪。”
语气依然一派冷漠,但罗兰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某种东西顺着斯洛斯的声音开始在整个空间中扭曲、伸展。
“我们无法选择,也不可能开拓不一样的未来,但起码我们能不至于成为最凄惨的那一群。”
很少会有人承认自己会和他人竞争不幸,但经常有人这么干。有人会因为别人比自己更不幸而暗自雀跃,也有人因为知道别人比自己更不幸,仿佛输掉了什么一样,拒绝承认这件事,沉湎在“啊,我真不幸”的自怨自艾中。
斯洛斯他们想要的,恐怕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沉湎自伤,更不是想要制造更多不幸的人,只要有人比自己不幸就满足了。
他们想要的,是通过战斗来证明自己。
“作为刀剑而生,理当于战场上折戟沉沙,如果被当成装饰品挂在墙上供人欣赏,纵然长存于世,无法作为剑发挥原本的用途,迎来本应得到的末路,未免也太过凄惨了。”
斯洛斯如是说到。
他说的太过理所当然,太过平静,以至于聆听其诉说的罗兰幻视到斯洛斯正与格拉托尼、雷吉一起向自己露出苦笑。
罗兰的心中掠过一丝怅然。
七宗罪是一群没有资格得到原谅的混蛋——到现在,他也这么认为。
可他们身上同样也有着足以让敌人感慨的东西。
探求真理而狂的格利特;
为在世上留下存在证明而力战的德基尔;
为了探求自我拼搏努力的杰勒斯;
还有决意成就自我存在意义的斯洛斯、格拉托尼和雷吉;
或许他们的想法之中存在着重大的扭曲乃至谬误,他们的做法更是让人心生憎恶。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为何而战?
问一千个人或许有一千个答案,每个人都有必须为之而战的理由。
既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至少由自己来决定结束的形式。
这个战斗理由,并不坏。
“吾以吾心之意志,持己身一切之武力,誓将阁下击坠。”
罗兰沉声回答,其声音既不嘹亮,也不昂扬,但论强度,此时此刻的世界里,无出其右。
对斯洛斯他们而言,足矣。
“来,战吧。”
虚空中瞬间迸发出强劲的热量,冻结的冰块眨眼间也会化作沸水,堪比太阳的强光爆发开来。
16.不存在地区(二十九)
和包括罗兰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在战斗开始前都认为,同时与三名七宗罪成员开战,战斗必然是无比激烈。
以七宗罪迄今为止的战斗记录来看,这一点似乎可以挂保证。那些家伙所到之处没有哪一次不是尸山血海、遍地焦土,即使有时候他们并不是出于刻意,但因其不知节制力量又过于强大,很容易就把周围“不小心”给破坏了。
集中三个这样的家伙,不折腾到天昏地暗、电闪雷鸣,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可与斯洛斯他们的战斗却进行的无比“安静”。
低轨道的空气极为稀薄,与真正的真空几乎相差无几,不管是尖叫还是爆炸都没人能听到。但比起物理学意义上的安静,另一种安静则让一贯冷静沉着的罗兰都不禁感到焦躁。
根本碰不到。
说是战斗,其实在过去的五分钟里,罗兰根本无法触碰到斯洛斯。
跃迁通道能力普遍被认为是一种专精远距离投送的能力,可实际上如果真有谁以为对上跃迁通道能力者时,近身战会比较有利的话,一定会被玩弄到死。
看不见的魔镜迷宫。
这是罗兰认为最能准确描述当前状况的话语。
斯洛斯在自己的周围布下了数量、大小不明的跃迁通道,不管是哪一种攻击,从什么角度攻击,都只会经由通道飞向其它方向。由于斯洛斯可以无视角度和距离,随意设定出入口的坐标位置,胡乱攻击只会被反射到自己身上,更惨的是整个身体不知道被传送到什么鬼地方。
这就好像眼前有一座肉眼看不见的迷宫,构成迷宫的是能够回避或反射一切攻击的魔镜,进攻者不光看不见迷宫的结构,而且迷宫随时都在变化,这就使得任何突破和绕开迷宫的企图都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空想。
以防御效能来讲,或许这是仅次于“芝诺之龟”的第二强防御系统。只要持续运作,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斯洛斯他们。
可让罗兰感到疑惑的也正是这一点。
仅仅只是防御?
尽管他还没完全掌握跃迁通道的规则,但罗兰认为那玩意儿在用于中近距离的攻击时也是恐怖到不行。
全方位立体攻击、空间切断、跃迁质量攻击——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一堆攻击方式,每一个都十足致命,每一个都难以防御和躲避,斯洛斯却没有使用其中任何一种。
为什么?
难不成——
调整侦测界面中的选项,重新核对环境参数,数据一项项跳出来,当某个正在飙升的数值呈现在眼前时,罗兰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计量单位:希沃特;
检测数值:21;
辐射种类:中子(ron)及伽马射线;
########
——看起来他终于明白这个局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斯洛斯望着远处摇曳的七彩虹光,思绪中闪过淡漠的结论。
——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21希沃特,这个数字意味着死亡——无比痛苦和残忍的那种。
如果这里是核爆现场,那么罗兰正置身于距离爆心1463公尺的位置。假如没有“独角兽”和七彩磷光的保护,他这会儿不但已经死了,而且还是以极度凄惨的方式的死去。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身体在承受21希沃特剂量的中子和伽马射线照射后,哪怕只是很短时间,自身 DNA 序列会被打乱,白血球、淋巴细胞会在短时间内大量死亡,没了白血球和淋巴细胞,人体免疫力将完全丧失,身体制造血跟抗体等等相关细胞的组织完全失去功能,身体不会再造血、血小板与白血球,**跟尸体一样开始逐渐腐烂。患者会在还有意识的情况,开始目睹和承受自己成为腐烂尸体的情况。
体内组织完全不会再生和修补,首当其冲的是代谢快的组织,例如毛发、指甲、皮肤等等,这些物体在正常人体是会快速再生代谢脱落的东西,现在没有了代谢,只剩下脱落替换。很快毛发会掉光,指甲脱落,皮肤组织会大块大块剥落,裸露在外的肌肉接触空气后开始溶解,溶解完剩下骨头与神经系统,接著无用的神经失去功能。再来就是维持生存的脏器,像肺、肝、肾等,因为体内机能停止,这些器官接收不到完整的养分,自然也就慢慢失去功能,很快患者的肺部无法自主呼吸,血液也无法携带氧气,一般到这个阶段患者就已经可以用比较无痛苦的形式往生了。
之所以说这样比较无痛苦,是因为如果医疗技术足够发达,主治医师又非常尽职尽责的想要延续患者的生命,这就会导致比历史上所有酷刑都残忍的死亡过程。
首先为了重新恢复造血和代谢机能,必须移植合适的干细胞骨髓,但患者体内为数不多的白细胞无法辨认移植干细胞产生的红血球和白血球,会将其视为入侵体内的外来病菌进行攻击。移植干细胞实际上形同失败。
紧接着由于脏器衰竭,必须通过外接器械和人工脏器维持患者的生存。首当其冲的就是肺部,为了让衰竭的肺继续工作,需要以人工的方式将高压氧气强行灌入肺叶,强制进行肺叶的扩张与伸缩。这个举动让肺部周围的器官感受到强烈压力与疼痛,从这一阶段开始,患者已经开始大叫想死了(如果还能叫的话)。可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肝、肾、胰腺……全部会接受改造处理,可这依然于事无补,身体组织衰竭无法挽回,只会一点一点腐烂下去,最终患者在脑部还有活动,意识尚存的情况下成为血肉模糊的枯骨。
和这种死法比起来,凌迟都显得仁慈许多。
罗兰虽然有“独角兽”和七彩磷光保护,但是在中子辐射不断增强,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的环境里,他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发生最不可能的情况,罗兰能够长时间在强中子辐射环境里存活、战斗,他们也还有最后的王牌。
16.不存在地区(三十)
不可能。
看见那个21希沃特中子辐射的数值后,罗兰的第一反应只有这一个。
世界各国对深空领域的探索完全是一片空白,不是没有资金就是被官方明令禁止,共和国内倒是有一些基于个人兴趣爱好的天文研究者,但那也只是自占星术所衍生出来的纯学术探讨,对于一万公尺以上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大致停留在假说和辩证阶段。
可再怎么说,这个高度也不可能出现强烈的中子辐射。
实际上近地轨道能够侦测到的辐射种类包括银河系宇宙线(GCR)、太阳高能粒子(SEP)、异常区辐射带粒子和由大气层散射引起的反照质子和中子。虽然其中确实有中子的成分,但绝不是可能达到21希沃特这种绝对致死量程度。
罗兰所不知道的是,宇宙中确实存在中子辐射,比21希沃特更高的中子辐射源比比皆是。持续进行热核聚变的恒星、白矮星,燃烧殆尽引力坍缩后形成的中子星、黑洞(夸克星的存在还是假说,这里就不加入了)都会产生中子。但自然界的中子辐射多为脉冲形式,且衰变速度很快,很少有长时间高密度的中子辐射出现。
像眼前的中子辐射,只能是人工产生的。
可周围并没有核反应堆或核弹爆炸,那到底是从——
“雷吉吗?”
说到七宗罪中能使用中子辐射的,必然是“愤怒”的雷吉,因为之前雷吉没有加入对话,所以忽略了对面不是两人而是三人的可能。现在看来,被莫比乌斯环围绕在中间的黑色太阳就是雷吉的第二形态。
知道了对手的真面目,第一反应自然是收集咨询,研拟反制对策。可通过侦测系统对雷吉进行观测后,从数据中,罗兰能感受到的只有浓厚的诡异。
他能够观测到不断增长的中子辐射,能够用光学传感器和肉眼确认雷吉的存在,对其进行观测,但他完全无法侦测黑太阳的质量。
完全无法观测到引力波。
这完全不合理。
E=mc2。
七宗罪再怎么强大超常,他们也不是什么物理粉碎机,不可能颠覆质能转换公式。哪怕是气体燃烧产生化学热能,气体本身依然拥有质量。像眼前这般持续产生中子和伽玛射线的球形物体,却无法观测其质量,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质量都到哪里去了?是斯洛斯用跃迁通道把雷吉产生的引力波过滤出来,全部转移归零?他是怎么做到的?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要这么做?
一系列问题迅速泛起,经过一番快速梳理,罗兰提出几个假设来解释。
假设一:雷吉是维持斯洛斯使用跃迁能力的动力来源;
假设二:对斯洛斯来说,雷吉的质量也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必须使用某种方法将其抹消;
假设三:为了遵循某种规则原理,雷吉的质量被移做他用;
假设四:以上三种皆是;
——不对。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上一次交手时,雷吉不在场,斯洛斯也很从容的发动了跃迁通道能力,所以假设一不成立;基于类似的原因,假设二和假设三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假设四就更不用说了。
排除了以上假说,还有最后一个大胆如罗兰也祈望不会成真的假设。
假设五:作为完美陷阱的最后一环,雷吉的第二形态特殊能力除了释放中子辐射和伽马射线,其质量恐怕正是整个陷阱压箱底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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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美学?
问一百个人会得到一百个答案,雷吉的答案是“死亡就是最好的美学”。
在雷吉看来,好生恶死是生物的本能,追求美好的生命,在死亡到来之前以自己的人生为笔,以世界为画布,绘制出各式各样的绘卷,不管作品最终是美是丑,是无臭无味还是精彩纷呈,那都是活着的证明,是生为生命与生俱来的特权。
雷吉并不讨厌这一点,也不认为那是什么错误。在残酷的世界里,如果连生存本身都是一种错误,不得不用一生来承受苦行,将死亡当成救赎、解脱来逃避,那不管是世界还是生存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未免也太悲哀了。
死亡能不能给予救赎,这一点雷吉也无法确认,但雷吉确信,因为有死亡的存在,因为生命有限,通过反衬,生命才显得如此可贵又美丽。
人一生的价值,作为曾经存在于世界上的生命,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都是由死亡来决定的。从出生至最后一刻的人生全部凝缩在临终前的短暂刹那绽放,如同绚丽的花朵在短时间绽放后尽数凋零,刹那间近乎虚幻的芳华美的令人迷醉,也让人心碎。
死亡的美学便是如此。
贯彻死亡美学的产物便是以雷吉自身为祭品的终极武器——引力子炸弹。
引力子炸弹,别名缩退弹。其杀伤原理为蒸发湮灭引发空间塌缩的作用原理来产生一个绝对闭锁的空间,以自身引力不断收缩,这样处于绝对空间之内的任何物体将会由于自己所产生的引力而最终引起无法逆转的坍塌,简单的说,就如同将对手变成一个衰退的恒星,使其自身转变成黑洞,不断的自我破坏,从而达到毁灭的目的。
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实际上那是连光速都来不及逃逸的刹那,且威力极其惊人。湮灭的物质密度和单位能量越大,其转化为空间塌缩后产生的威力也越足。一枚五百公斤航空炸弹大小的引力子炸弹可轻易产生等同于十亿吨级巨型氢弹爆炸产生的破坏效果。以雷吉当下每立方厘米160克的密度(比钢的密度还高二十倍,与太阳内部密度相同。作为对比,地球的密度为每立方厘米5.5克,人体密度仅为每立方厘米1.02克。作为直径三十公尺的球体,雷吉的质量为56509016.301851吨)与持续进行核反应,释放能量的特性,其湮灭塌缩后产生的能量几乎可以媲美一次太阳爆发。
这种威力的炸弹不要说在地面上爆炸,就算是在距离地面五百公里至两千公里的高轨道上爆发也是极度危险的。实际上就算雷吉没有自爆,其高密度结构产生的引力也会对地面产生严重影响,从潮汐、磁场、行星自转,各式各样的影响和灾害都会一一显现。为了避免以上问题,所以才由斯洛斯和格拉托尼将其封闭,运用跃迁通道产生的引力偏转抵消掉其巨大质量产生的影响。如果决定启动爆炸,则将整个空间封闭转移,彻底断绝罗兰逃走和存活的可能性。
——就个人而言,我是很期望能启动爆炸程序的。
人会期望直到死时起码还能保持人的外形,刀剑若有期望,也必是希望能折断于战场之上。
不是被挂在墙上作为装饰,不是被当成仪式上用的祭器,不是被供奉起来接受观瞻。只是作为兵刃,作为杀人的凶器,在充斥着怒吼、悲鸣、惨叫、欢呼的战场上迎来折断的终末。
这不是自杀。
这是身为刀剑的矜持和期望。
——你所相信的可能性和希望,所谓生而为人的矜持又如何?凭借信念、羁绊、期许、传承,就能跨越绝对的力量差距乃至科学之壁吗?
绝无可能。
二绝对比一大,丢出去的石头终究会落回地面,日落之后必然迎来黑夜。这些都不是差距,而是必然的定律。人类或许可以传承信念,持续进步,藉此不断挑战极限和不可能之事。可没有人可以去挑定律,发明永动机终会失败,炼金术炼不出黄金,长生不老药从没有哪怕一次成功——挑战定律的结果除了失败还是失败。
人类想要挑战神,同样也不可能获得任何形式的成功。
但是。
人类的历史,智慧生物的历史,即是不断挑战极限的历史。即使被嘲笑不断重复相同的错误也罢,被揶揄从未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也罢,脚步从未停下。新生的孩子终会踩着前人肩膀攀上新的高峰,不断向新的高度和极限发起挑战。
同样的道理,就算现在能干掉罗兰,遥远的未来也可能出现能超越罗兰今日成就之人,终有一天,他们或许能攀爬到与那位大人同样的高度也说不定。
托付期望,传承信念,挑战极限——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类在雷吉眼中十分美丽,美的让他感到畏惧。
后生可畏。
16.不存在地区(三十一)
斯洛斯、格拉托尼、雷吉三人正沉浸在与罗兰同归于尽的亢奋和所谓的死亡美学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在他们下方,战斗正趋于白炽化。
白热化已经无法准确描述当前的状态,过去用于形容空战惨烈的“三分天空七分血”现如今居然都显得充满温馨和人情味。
那是死亡的暴风雨,是毁灭的龙卷风,是破坏的飓风。当暴力和杀戮集中于一处,以超越声音数倍的速度疯狂起舞时,那就成了聚集铁、血、火三者的巨大漩涡,一切不幸被卷入的物体全部会化为齑粉后焚烧殆尽。
十四架机体皆以五倍音速飞行,冲击波、光束、爆炸、导弹、流体金属、高周波锁链剑不断交错冲突,远远看去就像是正在酝酿雷暴的漆黑云团。
钢铁之蜂振翅冲出自上下左右杀来的立体火力网,激烈的风压扯碎了烟雾。
无数细小的银光从沙拉曼达II身上分裂开来,那是用流体金属挥出的斩击,数以亿计的纳米机械用电磁力紧密结合,以机体为中心,如线般纤细的流体金属化作数个圆圈做持续的圆周加速运动。持续转圈产生的离心力与机体自身加速惯性相结合,细如蛛丝的流体金属亦能轻易断金分铁。
靠着流体金属和自身优异的机动性能,沙拉曼达II所向披靡。哪怕是怼上独角兽、石斛兰这些一代名机,非但不落下风,在高速机动战时还能隐隐压对方一头。
如今遇上同样以高速机动性能见长的沙拉曼达III,且对方数量多达一个加强中队,包括临时指挥在内足足十三架。过往的辉煌和经验似乎已不再能发挥作用。
对方不仅有数量和性能上的优势,更依托区域战术网络将协同配合作战能力提升到了极致,那是十三个个体,同时也是一个无限接近个体的整体。
黄蜂的凶猛难缠,章鱼的灵活诡诈,狼群的分工明确,阿米巴原虫的多变及适应力——集齐以上要素的便是这个沙拉曼达III加强中队。
听上去有些怪异,但沙拉曼达III的表现确实就像上面所说,集种种特性与一体,将沙拉曼达II死死压制住。
虽然没有燃料的问题,人工智能也不会感觉到疲劳。但连续不断的极限状态机动不光会对搭乘员造成损伤,也会使机体框架和零组件持续损耗,最终金属疲劳积累超过阈值,引发事故甚至是空中解体。
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
沙拉曼达II的人工智能如此判断,机体微微一振,迅速向高空爬升,被甩到下方的敌机群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紧跟过来。
一如所料。
无数银光如自机体周围爆发开来,银光的暴雨对准逼近的敌机撒下。
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锃的一声,几架追的太急来不及做出闪避动作的沙拉曼达III的装甲表面多了一抹银色。
那是比缝衣针的直径还要小的,纤细修长的钢针。
认知到自己被击中的瞬间,敌机终于明白了陷阱所在。
利用流体金属生出的斩击风暴,其范围确实是以沙拉曼达II为中心,最大半径二百五十公尺左右。但那指的是把流体金属全方向展开,拉伸到极限状态的攻击、防御半径。若是孤注一掷,把利用离心力和电磁力将流体金属当成枪弹发射出去的话,其射程自然不再仅局限于二百五十公尺。
命中外层装甲的,是伸长绷紧到发丝一般的流体金属之针。
——紧急分离。
理解遭受到狙击的瞬间,四台沙拉曼达III启动固定装甲的爆炸螺栓,一阵轰鸣,半身的装甲被整个吹飞了。抛弃了被针所刺穿的装甲,四台无人机亦失去了自身的飞行平衡,打着转逃脱了。
从认知、判断到执行,不过是电光火石一瞬间。
四台机体脱离追击阵容的刹那,刺在装甲上的流体金属瞬间增殖,数目多得可怕的极细钢针,仿佛凭空出现的海胆,将半空中翻滚的装甲刺得千疮百孔。若是刚才判断和执行稍有延误,被刺穿的就不是装甲,而是四台沙拉曼达III和III型迄今为止的不败记录。
有人对此觉得惋惜,有人对此感到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些感情和III型的不败记录都只是稍微延长了一息而已。
针弹弹幕不过是准备动作,钢针的狙击也只是个幌子。仅仅是为了把陷入短暂僵硬的猎物纳入瞄准圈内。
如果是常规空战兵器,刚才一击已经全数击坠,但III型却有惊无险的回避掉了。II型正确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引诱对方露出破绽,下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沙拉曼达II的内部聚集起庞大的电力,收纳于机体腹部的“某样东西”自末端伸展出来。
那是,如同长枪一般修长、尖锐的电磁轨道。
电磁炮。
将弹体置于两列平行轨道之上,借助电磁力将其加速并射出的投掷兵器。
它的缺点是需要消耗庞大的电力,但与炮口初速最高只能到每秒一千七百公尺的火炮相比,它的动能可谓十分惊人。动能弹依靠自身携带的动能对目标进行破坏,能量等于弹头质量的一半乘以速度的平方。
即便考虑到着弹时速度已衰减,然而凭借每秒高达七千九百公尺(第一宇宙速度)的初速度,即使是0.4千克的炮弹,其巨大的破坏力也足以一击将七万吨级巨型战列舰打成两节。
展开轨道的同时,缠绕在机体表面的电弧在湛蓝的苍穹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II型配置的诸多兵器中最强的杀手锏之一,如同蜂的毒针一般,精准凶狠地贯穿目标。
四个目标与瞄准光圈重叠,绿色光环一起切换为红色。
——发射。
电弧的闪光贯穿天际,经过电磁场逐级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光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跨越,足以让弹丸脱离重力束缚的庞大动能将敌机化为齑粉——本该如此。
会在何种情况下使用何种兵器,使用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初速……所有一切全都被区域战术演算网络完美地预测到了。
晴空中炸响一道霹雳,以高超音速相互撞击的金属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学传感器捕捉到会让人直接晕厥的声音的那一刻,II型立即明白自己发射出去的炮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天真了。
天空中有两道轨迹交错。
一道自上而下,乃是电磁炮的弹道。
另一道与其垂直交错,两道轨迹组成一个完美的十字。
弹丸,被狙击了。被容易到可怕地狙击了。
有一架机体算准了电磁炮开火的时机,精心选择时机与飞行轨迹,在与炮弹擦身而过的瞬间递出高周波锁链剑,以与炮弹相同方向挥下,准确擦过炮弹。
这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举动,光是靠近以第一宇宙速度飞行的炮弹便与自杀无异,更不要说去触碰炮弹。
但那架机体确实完成了这一凶险的任务。以相同方向接触的刹那,高周波锁链剑释放出的强磁场和振动严重影响炮弹飞行的稳定,原本必杀必中的一击大幅偏离预设轨道,飞向空无一人的荒野。
是要逃跑还是要进攻,面对眼前完全不在战术范本内的异常情势,人工智能在超高速的指令领域之中,做出了微秒以下的迟疑。
对磨砺到极致的战斗机器,那些微的迟疑已经可以算是致命的纰漏了。
攻守交换。
两架III型成功抢占天顶位置,以迅雷一般的速度俯冲而下展开攻势。
缠绕在机体表面如同电路或血管一般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急速流动的银光与漆黑的高周波锁链剑一起开始急速舞动。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化作咆哮的龙卷风,从所有角度袭向无助的沙拉曼达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