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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文阅读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txt下载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不存在地区(二)

    公国一共有86个行政区,在这之外还有所谓的“0号地区”,即“不存在的地区”。

    0号地区并不是用于称呼特定区域的代号,罗斯联合公国境内的0号地区多达三位数,城市、乡村、荒无人烟的野外这些“不存在的地区”就像布满天空的星辰,撒满整个公国的版图。

    形成0号地区的原因有很多,最开始阶段是对贫民区的代称。由于这些区域人员流动性强,治安和生存环境恶劣,想要准确把握其中的人口数量、所属、构成,进行有效的行政管理太过困难,懒惰的公国官僚便大笔一挥,用0号地区来代称贫民区,将这些混乱地带从公国行政管理体系中剔除出去社会和物理双重意义上。

    官僚们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是不存在的地区,里面的人也就是不存在的。有什么理由进入不存在的地区去调查不存在的人,为这些活着也没人在乎,死了也没人伤心的社会渣滓建立档案,分配社会资源呢?有关心垃圾们的闲工夫,不如考虑一下如何有效利用节约下来的物资和人头名额发财。

    在整个利益链条的驱动下,这种旁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得到了默认,变成了不成文的条例。这便是最初的0号地区的由来,仅仅是为了省掉“麻烦”,为了谋取利益所诞生的奇葩。可随着人口持续增长,社会持续动荡,0号地区越来越多,并且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演变。

    持续涌入0号地区的不是只有贫民,各种犯罪组织和走投无路的恶棍在发觉司法行政的触手止步于0号地区之外后,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安全小窝。面对0号地区治安形式日益恶化,公国政府非但没有痛定思痛,思考如何解决这个毒瘤,反倒是将其视为一个绝好的机会,将垃圾们全部清扫进垃圾箱里,只把健全的国民留在光鲜亮丽的行政区,在容易治理的状态下完成“国内整顿”。

    既然无法做到简单的二元区分善人和恶人,无力也不愿提升国内治安能力,那么把“麻烦人物”驱赶进没有栅栏的牢笼加以约束,就成了最现实可行的做法。

    在这个阶段,也有犯罪组织势力壮大后开始向外界扩张的案例。不过公国政府和治安部门对敢于跳出0号地区的家伙都不会手软,每次都会消灭掉九成这样的刺头,把剩下的一成赶回去。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比起必须用心消灭最后一成的作业,前者更能发挥杀鸡儆猴的效果,而且轻松许多。

    实际上会跳出来找揍的基本上都是在0号地区也混不下去,彻底走投无路的家伙,只有极少数是真正脑子发热的。一般来说,0号地区内的犯罪组织又不是铁板一块,相互之间的制衡关系使得各组织的实力很难超越当地的上限,政府和治安单位只要派人监视这些组织的人员资金流动,大致上也能掌握动向。

    最重要的是,正如前述,会跳出来的大多是混不下去的。能在0号地区内扎根并获得成功的组织根本没必要甘冒风险再出来。

    “从结果来说,问题根本没解决,只不过把肿瘤转移到了甲状腺之类不那么要命的地方。”

    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安丽埃塔轻叹了一口气。

    在三方势力对峙最前沿的吕德斯,地下水道也被视为三不管地带,充斥着穷人、流浪汉、罪犯、恐怖份子。可那是由大国政治角力所形成的特殊环境,应当被视为特例。公国则是为了甩掉包袱,保留颜面,维护利益,故意制造出0号地区。

    两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那里不是公国的一部分’从行政和法律角度来说确实说得通,不管合不合理。因为有这样的理由在,在那里不管是有人饿死或是遭受犯罪连累,直接和相关的死亡人数都不被统计在公国政府施政成绩报告单里,公国的面子也就维护住了,更重要的是这之中还会产生巨大的利益。”

    不是国家利益,而是贵族、官僚、军队的利益。

    走私、洗钱、贩毒、贩卖人口、赌博、倒卖物资、黑市……见不得光,又来钱快的生意要多少有多少,那些不愿抛头露面又必须有人来帮他们处理各种生意的大人物,自然不会亲手掐死这些会下金蛋的鹅。

    “这帮混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看多了各种人间丑恶的露易斯毫不客气地奉上讽刺。

    “他们真该去参加帝国优秀演员评选大赛,没准能拿个小金人回来。”

    “到这里为止,0号地区还只是公国的内政。”

    马赛舔了一下嘴唇,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继续简介工作。

    “在财团进入公国扩展生意后,出现了一批全新的0号地区。”

    财团在公国圈地买地不是新闻。在发展早起阶段,财团采用的是特殊的“粮食本位”体系,即通过调整粮食供应量来保证初期发行货币的币值,以此确保货币快速扩张和流通,等积累起足够的资本和信用,工业产能足以支撑之后,再把货币锚转移成工业产品。

    在积累起足够的资本和工业产能之前,稳定的粮食供应至关重要,这条命脉不可能交给外国。可财团控制的土地有限,海外殖民地出产的作物被接受需要过程,到公国买地、租地就成了唯一的选项。财团需要土地,公国需要钱和有人去开拓无人耕种的荒地,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在租地、买地的过程中,新的0号地区专属财团及后来的帝国的0号地区诞生了。

    “专属帝国的0号地区到底有多少,规模有多大,位于什么地方,都用来干什么,到现在都没人清楚。”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再怎么说那也是公国的领土,怎么可能连公国都无法掌握数字?可事实就是如此。

    帝国的保密措施本来就很完善,在此基础之上,公国与财团有密切利益来往的相关者出于自我防卫的本能也会避免秘密曝光,这就使得任何调查工作都变得极为困难且高度危险。

    这不是夸张。

    就目前所知,至少有十几个调查人员因为事故、疾病、自杀等原因丧命,其中有一人是杀了全家后放火烧屋,最后再给了自己一颗子弹。

    这之中到底有多少是谋杀和被自杀,在连死者户籍档案都不复存在的当下,人们已经无从得知。只剩下形形色色的恐怖传说在警告世人不要肆意放任你的好奇心,更不要去探查那些危险致命的秘密。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帝国似乎将这些地区用来“重新安置”。

    帝国官方对“重新安置”的解释是:对那些不想好好工作的社会渣滓以及试图不劳而获的无业流民,有反社会倾向的危险份子,有多次前科“从遗传层面表现出犯罪倾向的先天性犯罪者”、叛国者等等“与社会格格不入者”,帝国官方会把这些人集中起来,与正常社会大众进行隔离,然后在“安全且不会污染正常社会”的地方,以上人等必须长期无条件接受强制劳动的精神洗礼,直到这些人懂得“劳动使人自由”、“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健全的精神必然建立在健全的**之上”等等朴素话语之中蕴含的深刻真理为止,根据这些人的表现,确认其是否完成改造,可以成为正直的帝国国民后再允许其回归社会。

    既然官方发了话,那么身为一个忠诚的、聪明的帝国公民,公开的场合里,当然,包括在私下的场合里,最好也不要对此表示怀疑。事情就如官方所说,那些人被重新安置了,就是这样。

    实际上不光帝国国民对那些被“重新安置”了的人是这种态度,共和国之外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反应:有谁去关心一群千里之外的陌生人呢?即使人人都隐约猜到了那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谁会关心呢?即使知道了,那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谁都明白这一点。

    但是。

    哪怕所有人在帝国巨大的影子里瑟瑟发抖,依然有一群人想要探寻那些被忌讳、被憎恨的真相。

    “0号地区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被‘重新安置’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原本在公国相关利益者的保护下,我们什么也查不到。但如今到处都是革命起义的烽火,公国方面自顾不暇,剩下的对手只有帝国的话……”

    安丽埃塔的声音里不光有自信,也有迟疑。

    没了公国方面的协助,距离本土又很遥远,纵然帝国方面对此不利状况有所警戒,调集增援这么多飞地也无法在短时间完成。退一步讲,新增援及时到位,要熟悉新环境,迅速发挥作用也需要一个过程。

    这段空窗期,正是绝佳机会。

    尽管这依旧不容易,但错过这一次,绝不会有同样优渥的条件出现,坚实的铁幕将继续笼罩0号地区,真相将继续隐藏在无人能触及的阴影里。

    要动手的话,就只有现在了。

    不过在下定决心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可以说足以决定这个作战是否具有意义的根本问题需要确认。

    “人们会相信吗?”

    马赛垂下眼帘,低声问到。

16.不存在地区(三)

    “没有人会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关心这档子事儿。”

    斯洛斯喝了口麦茶,摇摇头。

    “谁在乎?谁关心?谁有那个胆子跳出来找死?”

    坐在一旁的雷吉耸耸肩,不管是斯洛斯的发言还是窗外呼啸的寒风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的世界只需要哲学类书籍,也只剩下一般公众眼中的“疯子乐园”。

    当然,还有任务。

    “这个营区到底有多大?”

    “两公里乘以四公里。”

    斯洛斯指了指窗外整齐的白桦林这种行为其实是重大违规,根据条例,即便是相关工作人员也不能拉起窗帘。不过“七宗罪”原本就不受这些规则的限制,此次行动又有皇帝签名的授权敕令,所以不管是列车车掌还是穿深色冬季制服的安保都没有制止或提醒。

    “这里一共包括三个主营区,三十九个小营区和工厂,有大约十五万人在这里干活。”

    雷吉挑起了一侧眉毛。

    斯洛斯的用词是“干活”,而不是“生活”,这明显是官僚机构最喜欢玩的文字游戏。似乎用了这种暧昧的文字润滑油之后就能避免产生不愉快的后果,即使泄露出去也能成为规避精确法律责任的文字防空洞。

    话虽如此,斯洛斯也没说错什么。

    悠长的汽笛响起,开始泄压的火车开始减速,被白色蒸汽包裹的装甲列车驶入了一道拱门,拱门顶部的半圆镶嵌着一圈金属制成的文字“劳动使人自由( .frei)”。漆黑的金属就像攀附着墙壁的枯萎爬山虎,又像是一群蹲在铁丝网上的乌鸦,用冰冷阴沉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走进大门的人。

    集中营,konzentrationslager,简称kz,卡蔡特。

    帝国的集中营并非通常概念中的灭绝营,而是介于苦役营和惩戒营之间的产物。

    早在财团时代,劳动力不足和和反抗的问题便是亚尔夫海姆内政头号问题,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两个互为表里的问题,kz应运而生。最初阶段的kz带有明显的惩戒营和战俘营的特质,其收容对象主要为战俘和罪犯,来源也是五花八门。有旧势力所属的军政人员,有打劫财团商队的土匪,有消极怠工的劳工,有煽动罢工的反抗者,还有试图逃亡结果失败的倒霉蛋……

    将这些不利于统治的人集中起来,将其转化为免费廉价劳动力的场所,便是kz了。

    完成了原始资本的初级积累阶段,kz开始转变职能,大批生产部门开始进驻一系列kz,运用大批廉价甚至免费的劳动力来完成亚尔夫海姆第一个四年计划所设定的经济和工业建设发展目标,这当中除了制造业和农业,还包括大工业城市内的重要设施建设,如地铁网络、国立大学、军事院校等等全部是由这些劳工建成的。对这些劳工到底参与了多少建设工作,如今已经无法考证,可以确定的是亚尔夫海姆的经济、文化、军事、教育等设施的建设任务大部分由kz劳工参与,有些全部由kz劳工完成。

    随着亚尔夫海姆势力不断扩张,kz的规模和数量也一并增长,犯人的来源与结构也开始变得多样化。从这一时期开始直到如今的帝国时代,关押在kz里的人员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种:被当作劳工的囚犯,主要是触犯法律的刑事犯;

    第二种:特别刑事犯;

    第三种:被当作劳工的第二种囚犯,即神职人员和反新秩序者。

    这三种人会被区别对待,通常第一种会被送去条件比较好的i类营区,从事轻体力劳动,还会接受技术培训,成为技术工人。在该类营区内,管理人员很少会动用暴力刑罚。相反,管理者会对工作积极份子予以表彰以及奖励,旨在激励其他囚犯效仿并以此增加劳工质量和数量。奖励的方式因时间与地点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其中最为常见的为仅限于营区小卖部、理发店、浴室、电影室、图书室(工作者多为上年纪不适合参与重体力劳动的犯人)使用的“代金券”、增加的食物配额、个人生活用品,更多的则是对有突出贡献的囚犯(即保质保量超额完成任务)予以减刑,对于超额完成任务、并随时向管理人员汇报其他犯人思想活动变化的人更有相对优越的生活条件以及相应的特权。

    与相当接近普通监狱和劳动营的i类营相比,ii类营和iii类营更符合人们印象中关于集中营的各种描述。用小孩子都能理解的话来讲:ii类营会让人你以为到了地狱底层,iii类营会让你知道这才是底层。

    ii类营收容的大多为重刑犯,其中包括对小孩子下手的犯罪者、反社会罪犯等等,这些人放到任何时代任何国家对普通大众都是一种威胁,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帝国将这些人集中收容到ii类营,用无穷无尽的苦役来慢慢消耗殆尽。

    最为残酷的,便是iii类营。

    该类营的设计目标便是用苦役和营区设施来系统消灭“与新秩序无法相融的人群”。

    所有kz里最神秘、最见不得光的便是iii类营,也是斯洛斯他们视察的对象。

    “说是见不得光,可在我看来不过是多虑而已。”

    凝视着车窗外一排排整齐的绿色木板营房和高压电网后面列队的身穿蓝白条纹囚服的犯人,斯洛斯狞笑了一下,把军帽扣到了头上。

    “无论这场战争如何结束,胜利必然属于那位大人。不会有人活下来充当目击者。甚至即使有人活下来,别人也不会相信他讲的故事。会有怀疑和讨论,历史学家会深入研究,但是没有人会得出结论,因为我们会把所有的证据送进kz一起消灭掉。甚至哪怕留下了一些证据,其中一些人得以幸免,人们仍然会说,你们描述的那些事太可怕了,无法令人相信;他们会说,这些是有心人炮制的虚假宣传,是神话。他们会相信我们,而不是反帝国的那一方。我们将否认一切。我们才是讲述正确历史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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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永远不会相信。”

    安丽埃塔起身断然说到。

    “比如那些帝国的忠实信奉者。无论我们有多少证据,甚至把整队的集中营看守送到共和国或第三方的法庭上招供,不愿意相信的家伙就是不会相信。”

    在新秩序之下,不管是阅读还是采纳任何帝国官方之外的说法,都是需要勇气的。被帝国管教的如同羔羊一样温顺的人们或许不具备这种勇气,但在帝国之外的人们并不缺乏这种勇气。

    “大多数人会记住这件事,这就足够了。五十年之后,也许一百年年之后,我们今天埋下的种子将生根发芽,人们终会觉醒。这个建立在谎言、恐怖和谋杀上的新秩序终有一天会自行瓦解,分崩离析,建立在万人坑上的政权不会长久。没有人会允许它存在。我相信这一点。你呢?”

    凝视着女孩真挚的眼神,马赛没有回答。

16.不存在地区(四)

    “皇帝万岁!欢迎来到卡廷,亲卫队少将阁下!”

    一票佩戴集中营看守袖标的保安警察齐刷刷地敬礼,抬头瞥了一眼领头的警察上校,斯洛斯点点头,抬手还了一礼。

    “安东尼奥.卡尔登布隆纳上校。”

    “在,阁下!”

    集中营司令振奋精神,大声回应着。要不是身上那身保安警察制服和警察上校的军衔,你会认为他是个大学教授、律师、医生之类的知识份子,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孔和有些消瘦的体格很符合人们对“文学气质”的印象,很难将他和军人挂钩,更想不到这是一位集中营司令。

    将些许违和抛诸脑后,斯洛斯点了一下头。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有安排什么接风宴之类的活动,麻烦等我们办完了正事再说。”

    “哦……这是当然的,阁下。”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官场常见的客套话,结果根本没机会用上,这多少让卡尔登布隆纳上校有些失落。不过他也不是那种除了引来送往,一点实务都不懂的官僚,什么是轻重缓急,这些技术官僚清楚的很。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早已待命的敞篷越野轿车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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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帝国专属的0号地区’,相关资料不是被彻底销毁,就是只限特定人员阅读,就算有对应的等级也不行。没有指定人数持有特殊证明,王公贵族也不得触碰。然后,就像你们猜测的那样,死死看住那堆文件的家伙大多从财团时期就和尖耳朵们有密切的来往。不是持有股份,就是家里的什么人在帝国的企业、合资企业里干着高薪的闲职。”

    说话的熊族青年将一勺果酱送进嘴里,再以红茶冲散嘴里的果酱一道咽下。

    他的谈吐、动作显然出身上流社会,但谈话内容和对象却有些……危险。

    一个有着正儿八经子爵头衔的青年贵族军官,和“自由军团”的首领交换公国最高机密,如果被奥克拉纳的探子知道这场谈话,炮兵上校、孔德拉季.费奥多洛维奇.雷列耶夫子爵一定会因为叛国罪和弑君罪被判处车裂之刑,如果运气好一点,或许能享受绞刑的待遇。

    雷列耶夫当然清楚这一点,他所有一切的行为都是在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最后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为前提所展开的。

    雷列耶夫子爵及众多出身贵族的子弟隶属于一个被称为“雪月党人”的松散跨党派团体,其中包括主张废除农奴制,实现君主立宪的祖国忠诚子弟协会;主张实行共和制,采取军事手段推翻沙皇制度的幸福协会;主张废除农奴制和等级制,建立共和国,国家最高立法机关为人民议会,最高行政权归五人组成的最高杜马,国家监察机关为最高会议的南方协会;主张废除农奴制和等级制,建立君主立宪制和联邦制国家,联邦的最高政权机关为两院制的人民议会,行政权归沙皇的北方协会。

    这些团体的参与者多为有从军经历的贵族子弟和知识分子阶层,这些人普遍有过游历外国的经历,见识过外国的进步和繁荣,对本国的落后和野蛮有深切的认知,对于国内现状日益不满,萌发了“改造祖国”的愿望。

    原本这些团体的主流意见是改良主义,即通过驱逐“宫廷内的坏人”,实现君主立宪,自上而下的和平改革。在与拉普兰的冲突之后,军事失败和随之而来的动荡给这些热血冲动的青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们认识到如今已经不是换几个大臣,换个沙皇就能向好的方向发展。罗斯联合公国这栋房子已经老朽不堪,靠几个裱糊匠修修补补不可能阻挡必然到来的坍塌。必须拆掉整栋危房,从废墟中重建起坚实亮畅的新房。

    换言之,除了用暴力革命推翻旧体系,建立新政权,已经没有办法了。

    对这种主张,罗兰有着高度的认同感。

    旧查理曼王国时代,陆军马鹿们也天天叫喊着“维新革命”、“天诛国贼”、“剔除派阀”之类的口号,但那些人的本意并非要建立君主立宪或是共和制度,而是要将国家改造成以军部为核心的军事国家。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成功了,查理曼也因此被拖入毁灭的深渊。

    “雪月党人”则完全不同,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是以推翻自身所属的阶级。废除特权和登记制度,将国家引导向开明为诉求,和一心谋求自身小集团利益的军阀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结合公国面对的现实问题来看,这些革命者的主张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也是公国的唯一出路。

    公国要继续维持沙皇制度,帝国的支持就必不可少,为了获得帝国的支持,公国就不得不出让各种利益,其中也包括各种主权。其结果,便是公国逐步沦为帝国的附庸,甚至是卫星国、附属国之类的地位。站在国家和民族的立场上,要避免这种情形就只能通过暴力革命来改变整个国家了。

    可革命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公国上层确实已经腐朽透顶,推翻旧制度也已经成为多数人的共识,但谁也不能否认在军队仍旧效忠于沙皇,各种暴力机器依然能有效运作的大背景下,革命的力量依然太过薄弱。更不要说还有帝国各种有形无形的干涉,最恶劣的情况下帝国甚至会直接出兵武力介入。

    要想打破这种困局,光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

    “如果能撕开这张交错重叠的保护网,让隐藏在0号地区内的真相泄露出来,就算是帝国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那群反应迟钝的官僚就更不用说了。之后我们将会在帝国采取反应过来采取行动,宣布沙皇退位,召开立宪会议,成立临时政府,废除农奴制。”

    雷列耶夫攥紧了拳头,热切的眼神注视着比他还年轻的“革命前辈”,用动情的语调说到:

    “我曾经认为君主立宪是公国唯一的出路,在认识到任何统治形式也不会像共和主义统治形式那样,给我的国家带来更大的幸福及更大的安乐之后,我决定投身革命,成为一名共和主义者。我知道如今并不是革命的最佳时机,可如今这个国家迫切需要一场剧变。我们所需要的只有勇气。我们可能的悲剧结果将成为后来人的教训。”

16.不存在地区(五)

    对雷列耶夫这样的贵族子弟会选择背叛自己出身的阶级,罗兰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近代,特别是进入工业化时代的革命,普遍带有政治诉求和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从根源上来讲,不管是共和主义、自由主义、民族主义都是浪漫主义这棵大树上分出的不同枝桠。没有浪漫主义,革命和变革就只会停留于对眼前问题的解决,比如农民只想着要抗税、抗租、均贫富,官僚贵族只想着在不触及根本利益的基础上做些小修补,尽量让王朝延续下去。浪漫主义的出现实际上为那些对现实不满却又找不到出路的人们打开了一扇门,燃烧并得到释放的激情转化为革命的催化剂,那些热血又冲动的人们得以跳出改良主义的窠臼,认真看待打破旧世界,通过自己的手来建立新世界的可能性。

    不过一般来讲,从浪漫主义演化成暴力革命需要相当的时间,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积累的能量才能达到所有人包括贵族和平民把推翻封建农奴和沙皇制度当成普遍共识。

    眼前的进程似乎稍微快了一点。

    不。

    并不快。

    在帝国这个每一次呼吸都会让其它国家胆战心惊的巨大异形存在的背景下,这真的一点都不快。

    前面说过了,雷列耶夫这些青年贵族子弟普遍有着游历外国的经历,他们去过阿尔比昂,也去过帝国,一部分人还通过特殊渠道去共和国考察过。如果说阿尔比昂的进步带给他们的是震撼,共和国带给他们的是好奇、鼓舞和新思维,帝国带给他们的是发自心底的恐惧。

    公国得以成为国际社会重要成员及国际规则制定者之一的资本,乃是其广袤的领土和庞大的人口基数。但进入工业化时代后,落后的公国越来越难以让传统优势转化为国际影响力和实际的战斗力。

    工业化时代的战争是用尸体数量来划分先进国家和落后国家之间的差距的。

    亲眼目睹过“旋转门”作战中防卫军机械化合成部队的战斗力,见识过帝国成功整合治下领土爆发出来的工业产能快速成型的舰队、无穷无尽的战车、卡车、大炮,再看过帝国是如何高效且冷酷无情的消灭敌人后,没人可以忽略这个崛起中的新兴强国带来的压力,以及那种怎么都隐藏不了的野心。

    严重的危机感之下,各国都在寻找改造国家适应新形势的办法,而公国的青年贵族们在目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对现实产生失望,渴望用暴力革命将国家改造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其实是很自然的反应。

    但面对忠于沙皇的暴力机器,还有背后操弄的帝国,贵族青年们也很清楚,他们面前的困难有多大,他们需要抱有什么样的觉悟来从事这项事业。

    雷列耶夫说得足够明白了,他们很大程度上就是向革命祭坛上献祭的第一批祭品。他们清楚自己很可能失败,很可能因此丢掉性命,在绞刑架和永久冻土找到自己的归宿。但他们并不害怕牺牲,如果能用鲜血唤醒别人来继承自己的事业,他们很乐意献祭自己。

    这些为理想燃烧自己的人啊。

    眼角泛起一丝湿气,内心深处沉淀的罪恶感再次开始翻涌。罗兰不得不将话题拉回原来的轨迹,以免自己被情绪所动摇。

    “当前的关键是帝国的援助,有了帝国的支持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支援,你们的事业都不可能有进展。”

    “确实如此,不能排除帝国的干涉,革命很难展开。”

    站在帝国的角度,他们支援沙皇并不是出于侠义,也不是基于所谓“君主之间的神圣情谊”,纯粹是眼下维持沙皇制度对帝国有利。一旦维持沙皇制度的成本超过收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沙皇。

    极度的现实主义这是帝国一切行动的根基。

    尽管从结果来说,帝国终有一天会抛弃这个政府,扶持一个新的政府为他们谋利,又或者干脆直接用武力吞并这个国家。但对雷列耶夫这样的革命者来说,那一天实在太过遥远,革命的种子很可能来不及生根发芽就被专.制的肃杀空气窒息、冻结。

    为了打破这令人绝望的窒息,有必要在湖面完全冻结之前投下石子,用激荡的涟漪来延缓封冻。

    这颗石子正是揭发0号地区的内幕真相。

    “目前我们正在逐一排查各个0号地区,已经排查掉距离人口密集区域较近的那些,如今正在加派人手调查那些偏远地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

    “如果有谁以为他能轻易的发现这里的存在,并且进入调查,那他最终什么都发现不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卡尔登布隆纳警察上校扭过头,向后排的斯洛斯和雷吉介绍到:

    “这里的保密措施非常完善。”

    任何一座kz,不管其规模大小,性质为何,偏远和避人耳目是首要条件,其次是防范犯人逃跑和外人入侵。因此,kz大多位于无人的空旷荒野,不管是入侵者还是逃亡者都很容易被发现、射杀。

    位于卡廷的kz稍微有些不同,为了增强隐蔽性,帝国在不断扩建、改造的过程中改变了当地的地形地貌,将原本的森林移植、铲平,最终建造出一个被森林环绕的巨型集中营。

    车轮下是如同荒漠一样的黄土,向左侧望去能从高压电网、蛇腹型铁丝网、水泥制望塔之间看到一些森林的轮廓。在集中营里整齐地排列着上百座木头营房,一直超出视线之外。营房的屋顶刷着绿色油漆。隔着两层电网,一群身穿蓝白条纹囚服的犯人扛着铁铲和鹤嘴锄正在修路。不远处像是物流集散中心的地方,一些人在往卡车上搬运板条箱。整个营区弥漫着一股臭味。

    “如您所见,这里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条单线铁路,我们有安排空中和地面的巡逻部队。任何试图靠近且不明身份的人都会不加警告予以射杀。”

    “巡逻队的构成和安排是怎么样的?”

    “空中和地面各安排三十个巡逻队,包括多组定时和不定时的重叠,因为巡逻主力是‘军团’,所以巡逻队的规模建制也并非固定。总体规模大约一个旅加一个航空联队。”

    “反渗透和逃亡措施?”

    “营区内所有建筑都安装了全套的保全监视设备,厕所、浴室、厨房、下水道、更衣室、通风管道,没有一处遗漏和死角。居住区周围安装有振动监测术式,挖掘地道产生的振动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另外营区和树林之间的空地设有雷区,除了常规的反步兵雷,还有深埋地下二十公尺的天晶术式,一旦挖掘地道的振动触发了常驻展开的联动式振动监测术式,天晶立即会释放出摄氏三千度的超高温焚烧术式,术式产生效果大约半径十八公尺,持续时间为一分钟。即便没有死于高温和塌陷,强烈的辐射热也会耗尽地道内的氧气造成窒息。”

    “指挥系统呢?”

    “空中有预警型‘军团’,营区中心有地下指挥部,两套系统平时以地下指挥部为优先。一旦地下指挥部发生特殊情况,比如通讯系统遭入侵或是被敌军特殊部队斩首突击,预警型‘军团’未能接收到定时更新的暗号,指挥系统的优先权将转移。之后通过战术连接网络启动‘应急战术预案23号’。”

    “什么样的预案?”

    “安置在营区内的钢瓶气罐全部引爆,无差别释放vx神经毒气会覆盖包括地下指挥部的整个营区,同时启动自爆装置。所有‘军团’的任务转为围困、封锁,绝不允许任何人脱离,直到整个营区化为灰烬。”

    卡尔登布隆纳上校一脸平静,没有丝毫的动摇和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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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的保密措施一定会做足做全,更重要的是,如果‘重新安置’和‘0号地区’真的有无论如何也不能曝光的状况,足以让帝国花大力气进行多重保密。那么他们也一定会准备好万一秘密曝露时的对策。”

    “比如说?”

    “连同工作人员在内,整个区域进行自爆,毁灭一切证据。”

    有过从军经历,亲眼见证过战场残酷的雷列耶夫猛地站了起来,瞪圆的眼睛死死盯着罗兰,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颓然坐下。

    如果是帝国的话,这种事情绝对干得出来。

    比起秘密曝光带来的损失和附带效果,将所有一切化为灰烬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哪怕他们成功将只言片语乃至照片、文件流出,只要最根本的证据那些地区和里面的人们全部不存在,以帝国的情报操作能力,用其它新闻来转移大众注意力,然后用时间来冲淡一切,最终将整个事件变成笑料或谣言,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一旦想通这一点,那么帝国看似激烈的应急措施也不是不能理解与想象了。

    “孔德拉季.费奥多洛维奇,我们的对手是帝国,是那个皇帝,绝对不要低估他们的审慎缜密程度,更不要低估他们一旦决定执行什么事情就必然做到极致的偏执。”

    仿佛是唤起过往的记忆一般,罗兰的声音格外冷彻。

16.不存在地区(六)

    “帝国对任何暴露秘密的危险都有应急处置预案,尽管都是些激烈且疯狂的做法,但只从‘保住秘密’这一条来看,的确是必要且有效的手段。不管我们查到多少,如果不是非常核心机密,且难以否定的证据,帝国只要按一下自爆按钮,一切都会被埋葬在黑暗里。帝国或许会暂时承受一些伤害,但这绝对比秘密曝光后带来的损失要小得多。”

    罗兰轻轻敲击桌面,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

    “他们一定会这么想,而且按照公国内乱之前那种情势,这种想法的确是正确无误的。可公国的内乱打乱了一切,旧的思维模式和预案已经不再试用,而帝国暂时还未能就此做出调整。”

    “你的意思是……”

    “公国很快也会需要用‘重新安置’来镇压愈演愈烈的内乱,在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会想到要从有经验的人那里寻求帮助。”

    “那些有经验的家伙出于维护自身利益,必然会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被派遣过来接触、协调、指导相关工作的家伙身上很可能有线索存在。”

    雷列耶夫一拳砸在手掌上,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的确,如今靠传统手段,公国政府已经很难迅速有效的压制国内的动乱,一味地强硬弹压已经使得人们对恐惧的忍耐超过了临界点,如今光靠绞刑架和枪决已经吓不住公国国民了。

    既然老旧的魔鬼没有用了,那么引入新的魔鬼,解决眼前迫在眉睫的危险就是唯一出路。至于这个新的魔鬼会带来什么样的风险,会对国家和人民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那已经不是眼下公国高层有余力去思考的了。

    只要帝国方面派来接洽、指导相关工作的,必然是与“重新安置”有紧密联系,甚至是直接参与者。这些家伙身上应该有雪月党人和共和国希望获得的情报。

    “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备份手段,最好还是能获得一些更直接、不容辩驳的证据。”

    冷静下来的雷列耶夫将思考重新拉回到现实层面,察觉到某个问题的青年贵族小心翼翼的咕哝着。

    “比如说当事人直接出来作证什么的,毕竟文件之类的东西……帝国完全可以推脱说是我们伪造的,而我们也很难让别人相信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

    “恐怕很难。”

    罗兰迟疑了一下,坚定的摇摇头。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活着走出来述说那里面的一切,更不会留下任何可以充当证据的东西。”

    ######

    “不会有证人也不会有证据,所有接受‘重新安置’的人员从进入kz的那一刻起,他们唯一能够离开的方式就是被打包装上火车。”

    “我看过相关报告。”

    斯洛斯很清楚卡尔登布隆纳在说什么,集中营司令的黑色幽默没能打动他。

    “在实际观看完整个过程之前,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是的,阁下。我们这就要看到了。”

    卡尔登布隆纳的话音刚落下,敞篷车拐了个弯,开进了营区南部。这片区域的长度大约是1.5公里。公路两侧是混凝土柱子支撑起来的双层电网,每隔大约三四百公尺就有一座水泥制的望塔,上面架设着大口径机枪和探照灯。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温度也上升了。弥漫整个营区的臭味似乎在这里格外浓厚,几百万只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在西边,树丛顶上露出一座巨大的四方形红砖烟囱,恶臭正是从那里飘来的,从扭曲的景色来看,那里面正不断喷出热气流。

    尖利的铜哨声响起,整队的集中营看守和侦查型“军团”跑了出来,在电网两侧站定,附近还有一群身穿黑白条纹囚服的特殊囚犯。过了几分钟,营区的大门口出现了一群穿蓝白条纹囚服的男男女女,年龄从从十来岁的孩童到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不等,当中没有老人,也没有伤残人士。

    安装在电网立柱上的扩音器发出比机器还要冰冷的声音:“b-4区所有的人马上出来接受体检!任何人滞留在营房内,或是试图逃亡将会立即被射杀!重复一遍!b-4区所有人……”

    在枪口的威逼下,蓝白条纹的队列在电网编织出的通道内缓缓移动,男人走在最前面,妇女和孩子被护在中间。这些人浑身灰尘,污秽不堪,眼神空洞。在通道的尽头,手持冲锋枪的保安警察和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军医正在等待这群沉默的羔羊。

    听诊器、血压计、秒表、肺活量测试器……几乎所有用于体检的设备都齐全了。斯洛斯注意到有几位军医别着“帝国生物研究所”的袖标,摆弄着一些不知名的仪器。

    保安警察强迫所有能走动的人排成两列。家庭成员被分开时,他们彼此大声呼叫,或是比划手势。在保安警察的催促下,队伍开始往前走。每个人手里被塞进一张表格,军医们开始逐项对每一个囚犯进行检查,每检查完一项,便在对应的空格内填入字母,时不时地示意某些人出列,站成另外一排。被叫出来的都是相对健康的成年男子,其中也有一些妇女,他们的体检综合评价大多为b-或c+。这支有劳动能力的队伍直接走回劳工营。另一支队伍朝树林那边走去。斯洛斯和雷吉下了车,在卡尔登布隆纳的带领下,跟着这支大约两千人的队伍向小树林移动。

    抱着婴儿的妇女,穿着短裤的小孩,少年,病人,半疯狂的人这便是队伍的全部构成,所有人瘦骨嶙峋,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这支与饿殍相仿的队伍五人一排,沿着一条碎石路走了大约三百公尺,穿过一块草坪,走上另外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是十二级混凝土台阶,通向一座大约一百米长的半地下建筑。这座建筑的入口用两种语言(精灵语、查理曼语)写着“浴室和消毒室”。浴室里光线很好,有上了防潮油漆的木制长凳,还有几百个带号码的挂钩。

    站在入口处的警卫大声喊叫着:“把衣服都脱光!你们有十分钟时间!”人们开始犹豫,面面相觑。警卫用更严厉的语气重复了命令,一些保安警察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在死亡的威慑下,有些人开始慢吞吞地、犹犹豫豫地脱衣服。

    “记住你们的挂钩号码,好领回自己的衣服。”

    那些特殊囚犯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小声安慰着他们,帮助动作不便的人脱衣服。有些母亲试图把婴儿藏在衣服堆里,但是马上被搜了出来。

    人群将衣服挂好,领走了号牌,穿过两扇沉重的铁门,走进了第二间房间。这个房间的尺寸和更衣间差不多大,四周是裸露的水泥墙。房间内有四根大的方形柱子,彼此距离约二十米。天花板很低,安装有很多崭新的金属莲蓬头。等所有囚犯走进去后,大门关上了。

    地下室的顶上铺着草坪,一辆画着红十字标志的厢型小货车开了过来,刚一停车,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保安警察士官打开车厢跳了出来,他们从车里拿出四个金属罐头。士官们挪开草坪上四个通气孔的盖子,打开金属罐头,把它扔进去,然后把盖子盖上。每个通气孔里扔了一个罐头,这些通气孔直通“浴室和消毒室”内的金属立柱底部。接下来,士官们脱去防毒面具,在明媚的阳光下一边说笑一边对表。

    等待了片刻,估算着毒气的浓度已经达到致死程度后,斯洛斯一行走进了地下室。沉闷的呜咽声从通道另一头不断。穿过还带有人体余温的更衣室,斯洛斯在铁门前站定,拉开小小的观察孔,一开始只能看到一团团翻滚的淡紫色烟雾,一个男人扭曲的面孔突然贴了上来。和那张扭成一团满是眼泪鼻涕和血污的面孔对视了一眼,斯洛斯拉上了观察孔。

    卡尔登布隆纳耸耸肩,咧着嘴说到:

    “今天淋浴室的水一定很烫,您看他们叫得多快活啊。”

    “大概要多少时间才能结束?”

    斯洛斯用力扭着脖子,雷吉则在翻阅小册子。

    “毒气的比重比空气重,完全充满房间至少需要十五分钟,算上通气排风,起码需要二十三分钟。您要先去看看其它营区吗?”

    “不,暂时不急。”

    斯洛斯很清楚,其它营区指的是劳工营和隶属“帝国生物研究所”的试验场,可以充当劳动力的健康人群在那里从事各种生产活动,为帝国创造经济效益。那些地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在行程安排中并不是特别优先的顺位。

    这里的秘密能多大程度的保守住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用意。

    “一般多长时间进行一次‘筛选’,每次能处理多少人?”

    “三到四周一次,被过度使用和不能使用的列为优先处理对象,整个营区一共有四座这样的设施。每座每天可以处理两千人,一共可以处理八千人。由特殊囚犯操作,每两到三个月换一批。整个操作完全可以自我运转,不会有活口。最令人头疼的保密难题是处理尸体产生的臭味。在几公里外都能闻到,眼下我们是用化肥工厂的名目来遮掩。这会儿二号‘消毒室’正在运作,您要去看看吗?”

    斯洛斯点点头,很快他们便来到另一处开始进行“消毒处理”的设施。

    电气设备发出嗡嗡声响,抽气系统正在工作。大门打开了,尸体堆在大门附近呈金字塔形状由于毒气比空气重,新鲜空气容易聚集在顶部,为了多呼吸一口空气,还活着的人会踩着尸体往上爬,最终尸体便堆成金字塔形状。

    穿着长筒胶鞋和胶皮围裙,戴着防毒面具的特殊囚犯用水龙头冲洗尸体。将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分开后,用皮带栓住手腕,把它们拉进四座双门电梯。每座电梯能装25具尸体,装满后按下电铃,电梯升到上面一层。在那里经过高温和低温的交替脱水处理后,尸体会变成如同脱水食品一样一碰就碎,经过传送带送入粉碎机之后装袋交给帝国化学公司制成肥料,再送到从事农业生产的i类营使用。

    “您看,就像我说的,除了被打包装上火车,他们没有可以离开的路径。”

    卡尔登布隆纳点燃了一支烟,猛了一大口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活像个刚完成一单生意的屠夫。

16.不存在地区(七)

    “卡廷集中营的消耗速度要加快,所有公国领土内的kz要尽快完成劳动力的筛选甄别工作,c级以降的劳动力、死硬的反帝国者全部送入iii类营处理掉。本土的新kz一完工,在公国的全部kz都要关闭,所有‘重新安置’的相关证据都要清理干净。”

    “遵命。”

    亲卫队队长欠了欠身。

    关于将kz清理干净转让给公国一事,其实早就在帝国的日程安排表上。原本在公国与拉普兰的边境冲突后就应该启动撤离程序,结果因为公国的动荡形式不得不暂缓。随着公国国内形式日渐严峻,原本的撤离计划也顺势转变成了清理后转让给公国。

    这是当前环境下最好的处置办法。

    i类营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问题,其中的囚犯通过铁路转运回国内即可。ii类营和iii类营里的囚犯则是注定不可能活着离开,既然保留这些集中营的成本已经过高,那么处理掉那里的秘密,改造一番后转给公国,不但可以保住秘密,还等于变相支援公国政府的稳定,节约了一大笔援助成本,日后万一秘密不幸被泄露,也可以把锅甩给公国政府。

    经济、实用、有效。

    唯一的问题是时间。

    即便是卡廷那种精密高效的杀人工厂,一天最多也只能处理八千人,为了不引起囚犯怀疑,以至于破罐子破摔,发动暴动,处理频率和密度不可能过于密集。如今采用的做法是通过高强度劳动进行“自然淘汰”,先剔除掉老人、残疾人和病人,然后以体检进行进一步的筛选处理。每次处理掉一批后,再利用铁路把其它集中营的犯人运过来,在载运过程中因为恶劣的条件淘汰掉一批,下车后再进行体检,区分能用的和不能用的……如此周而复始形成循环,以确保整个处理流程的效率和稳定,所有设施不会空转或停运。

    理想状态下,二个月左右可以腾空百分之五十的ii类营移交给公国使用,大约半年时间可以腾空所有在公国的集中营。前提是整个过程不能受到一丁点的干扰,更不能曝露在公众视野之下。

    “其实就算曝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

    “尼德霍格,kz的存在,还有在里面发生的一切,不管用什么道德标准来评价,都不可能被接受。人们会唾弃,会咒骂,会愤怒,群情激奋的人们会团结起来用一切负面词汇来谴责干出这些事的人、组织、国家。这股愤怒的洪流将化作一场战争,所有持有正义之心和起码道德感的人们会团结在一起,不打到邪恶国度决不罢休。一般来讲,绝对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弯曲成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弧度。

    “但就算kz的事情全部曝光,人们的反应也只限于口头谴责、抗议、示威游行、街头演讲……仅限于此罢了。”

    “原来如此。”

    明白过来的尼德霍格也露出冷笑。

    每个人都想要自由、公平、正义,愿意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总是少之又少。

    如果是别的什么国家被曝光干出此种人神共愤的行为,一夜之间组成多国部队来匡扶正义、消灭邪恶轴心什么的都不奇怪。问题是,如今有谁愿意和帝国摊牌?

    公国正在成为帝国的附庸,拉普兰几乎等于是帝国的同盟国,卡斯蒂利亚光是自保就胆战心惊,阿尔比昂为了维持海上力量不惜投入国库里每一个金币,塞雷斯正在观望,共和国孤悬海外不说还严重缺乏介入大陆事务的实力。

    可以说,从公国决定借助帝国来平抑内乱的那一刻起,诸国就已经失去了掀桌的可能。如今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寻找机会重新把公国拉回反帝国阵营,再次恢复之前的平衡。

    在这种形势下,没有人敢轻易挑起对帝国的战争。

    “当然也不会说完全没有影响,民众还是会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方说发动反帝国的宣传,包围帝国驻外使领馆丢石头,抵制帝国的企业和产品……可以预见,我们会面对一堆外交和贸易的纷争,严重时,经济增长率可能会损失一个百分点。不过也就只是这样了,等人们的热情燃烧殆尽,重新面对生活时,他们依旧会很老实。等事态平息一点之后,我们再发动宣传攻势,将kz里关押和处理掉的全部说成十恶不赦的恐怖份子,播放一些血腥的视频和受害者家属痛不欲生的画面,舆论风向自然会朝向我们。”

    “他们会相信吗?”

    “会的,除了相信,他们还能做什么?就算我们拿出一包洗衣粉,说这是恐怖组织研发生化武器的证据,为了多数人的安全,我们必须将已经不适合在人群当中生存下去的家伙排除掉。他们也只能相信。”

    强权即是公理,力量即是正义。

    不管人们怎么探寻正道,怎么强调公平正义,提倡人生来平等。国际社会依然遵循丛林法则运作,弱肉强食的基本规则永远不会改变,最多吃相会变得“斯文”一点,方式方法会更隐蔽。

    “即便如此,损失还是损失,只要有可能,我们还是会努力去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才会把沃尔格雷沃之外的七宗罪成员全部派去,一来保守kz的秘密,二来作为自爆装置之外的另一道保险措施。

    发生万一的时候,自爆装置能顺利运作就好,如果自爆装置无法正常启动,就由斯洛斯他们动手进行处理。

    “这一次可不同过往。那三个家伙可是能毫无顾忌的全力以赴,罗兰即便在场,准备了万全之策,他也不得不尽力保住现场和里面的囚犯。原本实力就逊一筹,又遇上这种束手束脚的状况,要同时阻止自爆装置运行和七宗罪这已经超出了他和‘自由军团’的应对极限。”

    万无一失。

    如果罗兰真的是以“揭发kz”为目标的话,这个应对确实没问题了。不过他要是另有目标的话……

    “接下来他一定会调整任务顺序,煽动公国内部的革命份子,进一步加剧公国的动乱,使得所有kz进入高度戒备状态,我们的情报单位也不得不将所有机动力量投入到抑制公国内乱和防备kz及附属设施、相关人员遭受袭击,他就可以相对从容的进行他真正想干的事情了。”

    换句话说,公国的革命党,集中营里的囚犯,还有接下来一系列动荡中死去的人们全都成了罗兰用于声东击西的幌子,是一群已经注定要被抛弃的棋子。

    这听起来岂止匪夷所思,甚至骇人听闻,完全不像是那个罗兰会干的事情,说是李林干的,可能很多人会相信。然而事实就是罗兰制定了一个通过引发一系列事态来牵制、吸引帝国的注意力,好让他有机会实施真正目标的作战计划。

    “看样子,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终于成长一点了。”

    “那么是不是要……”

    “不必去管他。”

    “……”

    “他的确有所成长,甚至超越了我的预期。不过”

    人终究是不可能战胜神的。

    耗费时间努力锻炼,呕心沥血谋略规划,不惜放弃原则,不惜承担起不可承受之重,甚至将意念薪火相传只要准确掌握情势,时刻提防小心,不去犯那些完全可以避免的错误,不管是神还是神的代言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粉碎一切反抗。

    “就随他去吧。”

    冷笑了一下,皇帝再次埋首于庞大繁杂的事务之中。身为帝国的核心,占据着整个系统中枢的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不可能总是关注着罗兰。

    ########

    “帝国,或者说皇帝本人最重要的事项是维持新秩序的稳定和保持经济增长,这两件事情实际上是同一件事的正反两面,而且也都是为同一个大目标服务的。”

    罗兰搁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到: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下一次大战做准备。”

    所有国家实际上都在干同样的事情,发展经济,促进产业转型升级,增加人口,提升人口素质……大家都在准备战争,没有任何区别。

    但帝国的优势太明显,不管各国如何追赶,差距也一直被拉大。

    特别是“军团”的出现,不但进一步提升了帝国的技术优势,还彻底超越了诸国相对帝国的人口优势。按照这种节奏下去,帝国完成战争准备的时间会比预想中更早,面对铺天盖地的机械亡灵大军,其他国家没有一点胜算。

    所以才需要稍微延缓一下帝国的脚步,使帝国的发展遭遇阻碍乃至停滞,其他国家才有一点喘息和追赶的机会,大战才不会过早到来,甚至有可能就这样无限往后延迟。

    任何人都不会谴责此事,除了战争狂和真正的疯子,没有人喜欢战争和战争所带来的一切灾难。这绝对是所有人都能认同的高尚目标。

    只是,为什么一个如此高尚的目标,只能通过一种形同卑劣无耻的手段才得以实现?

    罗兰不知道,或许也没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更不会有人能对此辩解洗白。

    但有一件事,他是很清楚的。

    不管目的是否高尚,手段卑劣这一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身为实行者,身为殉道者,他必须一肩扛下全部责任。

    罗兰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同样清楚可能会有多少人可能因他而死。哪怕死后因此堕入地狱最深处,也没有人可以对此提出置喙。

    即便如此。

    不。

    正因为如此。

    “我相信。”

    罗兰坚定的望着雷列耶夫,用包含真挚和热忱的语气说到:

    “我相信,为了打乱帝国的步调,创造出可乘之机,以雪月党人为核心的武装起义是有必要的。”

    他早已没有可以回头的道路,前面是理想的山巅也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罢,他只能一路向前。

16.不存在地区(八)

    自由之花需要鲜血浇灌。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特定情况下会变成一句充满恶意的黑色幽默,比如超级大国的自由之花需要别国人民的鲜血浇灌之类的。

    对革命者真正意义上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愿意为实现崇高美好的目标,为实现多数人的和平幸福美好而奉献牺牲的那些人这句话则是一个浪漫又残酷的现实宿命。

    自古以来,不流血的革命只是少数例外,用鲜血和尸体铺就革命之路才是常态。以公国的国情和社会现状,不管是哪个阶层用什么样的形式发动革命,统治阶级的反扑必然迅速且血腥残酷,革命者对此必须有清醒的认知和觉悟。

    包括雷列耶夫在内的青年贵族当然早就有为革命牺牲的觉悟,他们的出身和经历使得他们比一般人更清楚公国上层的腐朽和反动。那些寄生在国家和人民身上的利益集团不容许任何挑战,更不容忍任何背叛,一旦革命失败,以青年贵族为主要成员的雪月党人必将受到最严厉的肃清。

    即使是以反应迟钝闻名的公国官僚系统,在处理这种事情上也必然会空前高效,在处理完所有叛徒,把民众的不满和对革命的热情压下去之前,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去关注其它事情。协助公国保持政局稳定的帝国也是如此。而这就成了罗兰执行作战的最佳时机。

    踩着别人的尸体向成功迈进这可谓是世间最卑劣无耻的事情,如果将成为踏脚石的那些人明知道这一点,还甘愿去赴死以为他人铺路,那么卑劣的程度会进一步提升,足以把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压到喘不过气来。

    罗兰要承担的,就是如此沉重之物。

    “没什么好犹豫的,也没什么好歉疚的,我们不过是在做自己应做之事罢了。”

    雷列耶夫露出爽朗的笑容,仿佛冬日里的阳光一般的微笑,就连死亡的阴霾也无法掩盖。

    “不能打破帝国的规划就什么都改变不了。哪怕革命成功,也不过是从皇帝的一个剧本跳到另一个剧本里,我们永远都只是在皇帝的掌心里起舞的人偶。要想真正实现变革,拯救我们的国家,就非得让皇帝栽个大跟头,给这个越来越窒息的世界送入一丝新鲜空气不可。”

    只要皇帝还在,只要帝国还在,世界必然会沿着皇帝铺设好的轨迹朝着封闭停滞的未来前进。不能改变这个大格局,纵然有一两个国家革命成功,在皇帝的压力和谋略下,革命带来的波澜很快就会平息,民众对参与政治、思考未来的热情很快会被现实的经济民生议题所取代,只要帝国运用自身的经济霸权,不管是实体贸易战还是金融货币战,没有一个国家会是其对手,至于真正意义上的战争,那就不必多说了。

    “不管撒下多少种子,用多少鲜血浇灌,到头来依然被‘新秩序’这头怪兽所吞没这种结果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背叛我们的出身,抛弃一切想要成就的,不是这种苦闷的未来。因为我们相信所谓的未来,就算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充满了太多未知和不确定,甚至是苦难和辛酸,但依然存在希望。最起码每个人生下来不是被当成机器上的零件,每个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拥有独一无二的自我,能发自心底的觉得‘生而为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们的革命还有我们的人生,所要追求的,是那样的未来。如果为了达成那样的未来,注定需要有人献身,我和我的同志们很乐意走上祭坛。这是我们自己思考后,自己选择的道路。你大可不必为此感到自责和羞愧,你完全有资格昂首挺胸,沿着你自己思考、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不管最后等着你的是败亡还是荣耀,你都要挺起胸膛,大声地说出‘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

    凝望着雷列耶夫,罗兰神情庄严地点了点头。

    他使出全身力气绷紧身体,面无表情的脸孔仿佛是用钢铁浇筑出来的一般。

    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让眼角的湿气化为泪水,不至于让澎湃的激情和感悟变成安慰的言语。

    对已经做好殉道觉悟的男子汉,眼泪和安慰是不必要的。

    #########

    古代神话中,地狱里有一种刑罚专门用来惩戒挑战神明的狂徒。受刑者被命令将一块球形巨石推上陡峭的山顶,每次即将抵达山顶时,巨石都会重新滚落,受刑者必须永远不断重复这种无用功。

    “这个故事的本意是告诫人们不要去挑战神明,否则将沉沦于永劫之中。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却成了人类与神明及命运抗争的代表。”

    那位受刑者的名字叫西绪福斯,他因为连续挑战死神和冥王的权威而被判死后永远得不到休息,必须永无止尽的重复毫无意义的苦劳。但在后世之人的眼中,西绪福斯绪福斯是悲剧的英雄,是与命运搏击者的象征。他不肯放弃生活,哪怕人间生活的终点是黑暗地狱,但其旅程终究还是可以充满欢乐。他明明知道劳而无功,却仍然一次次把石头推上山顶。

    人必须认识到命运的荒诞性并且加以轻蔑相对待,这不仅是身处苦难之人的唯一出路,而且是可能带来幸福的唯一出路。人可以在奋斗的过程发现幸福,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奋斗的终点。

    “听上去是很浪漫,但那也只是浪漫吧。和‘永远的苦难’这个大命题比起来,不管是多么耀眼的闪光,终究一逝而过,抗争神明的业绩不管多么伟大,最终也只能承受神明降下的惩罚,在永劫中沉沦。寿命有限的人类……”

    人类终究无法战胜神明。

    这不是诅咒,也不是自怨自艾。

    这只是一个真理,不容改变,不容抗拒的绝对唯一真理。

    就算不说出来,人们也心知肚明。

    “回到正题上,佩斯捷利上校。关于你,一共有两个案子,第一个是关于你的政治可靠性问题,这个案子已经弄了好几年了,奥克拉纳会和你慢慢聊。第二个案子:你在过去一周里的所作所为,特别是,你同贵国某些阴谋份子的密切来往。我们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情报机构相信你已经严重触犯了公国法律,足以被判处死刑。”

    “我和这事没有任何关系。”

    “昨天早晨,你在冬宫广场曾经被一名维持秩序的宪兵少尉盘问。此时穆拉维约夫上校也在那里,正试图同共和国的一名情报员接头。”

    被铁链固定在审讯椅上的青年一脸莫名其妙,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能证明什么?就因为我出现在那里?”

    “你否认你到过广场吗?”

    “不,当然不。”

    “那么你为什么去那里呢?”

    “我在执行公务,我是负责冬宫卫戍的军官,确认一下情况有什么不对?!”

    “是的,我们核对了你的出勤单,人员执勤表,当天你确实是在正常出任务。盘问你的是个刚从宪兵学校毕业一个月的菜鸟少尉,他不认识你,也没认出你身上的特殊标志,所以他盘问了你……”

    红发独眼的男人点燃了雪茄,带有苹果香的烟雾在审讯室里扩散开来。

    “一个宪兵少尉,就算再怎么蠢,再怎么没阅历,他也不会认不出你身上的军衔和军种标识。他清楚自己是在盘问一个禁卫军上校,他很清楚这会给他带来麻烦,可他还是做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或许他只是个忠于职守的死心眼?”

    “因为他是我们的人,在盘问你的过程中,他已经在你身上安放了窃听设备。你想不想听听完整的录音?关于如何集结部队,如何废掉沙皇,如何拥立亚历山大亲王,如何立宪,如何发表《告人民书》,全部都清清楚楚。奥克拉纳的将校们正在隔壁房间一边听录音,一边给你定罪。根据我们对贵国法律的了解,那些罪证足够让你被绞死几百回。”

    “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那就赶快动手吧!”

    “上校,上校,你真让我失望。”

    独眼男人叹息着将烟雾喷到满脸刚毅的面孔上,捂着额头在审讯室里慢慢踱步。

    “我以为我的运气很好,会遇上一个硬汉,给这件枯燥乏味的工作增添一点乐趣和挑战。结果却是一只软脚虾,我的期望完全落空了。”

    面对侮辱,青年军官只是用轻蔑的眼神回应。不过对方似乎也没兴趣慢慢交流辩论,他走到办公桌旁,打开抽屉,将一件件东西摆到桌面上。

    电钻、切割机、老虎钳、注射器、填充工具……

    每一件工具都状态良好,看得出使用者很中意这些工具,不光经常使用,还时常认真保养工具。

    “在这个审讯室里,你不是第一个说出‘快点动手’这句话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那种叫喊着‘我早已做好必死决心’的家伙,我见的多了。老实说,要多天真多害怕才会喊出这句话,指望着别人快点干掉自己,好求得解脱啊。”

    被刀子砍死;

    被子弹打死;

    那并非非常可怕痛苦的死法。

    “做好觉悟了?死也无所谓了?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呢?用‘做好觉悟’来麻痹自己,误把自我催眠和真正的觉悟混为一谈?结果一到刑房,被揭破底牌后,立即劈头高喊着‘快点动手杀了我’,好逃避接下来的刑讯这些都是压根没做好觉悟,不想承受痛苦,想用死亡来逃避痛苦的家伙特有的表现。”

    从角落里拉出接线板,连接上电钻,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马达运转声响起,昏黄灯光下,青年军官的指尖在微微震颤。

    “我不会杀了你的,就算你要自杀,我也有办法把你救回来。然后让你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摧残,直到必须靠机器维持生命为止。接下来我会让你和你心中最重要的人团聚,让你一旁旁观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在最重要之人身上重演的过程。然后周而复始,不断被摧残,被治疗,直到我玩腻为止。”

    沃尔格雷沃转动仅剩的一只眼睛,满是亢奋和疯狂的眼睛盯着受难者,用小女孩玩洋娃娃一般的温柔语气问到:

    “好了,接下来我们玩一个问答游戏。希望我们能在你所有牙齿被开洞,用汞合金填充空洞,被压迫牙神经产生的剧痛弄疯掉之前弄清楚我们想知道的一切。”

16.不存在地区(九)

    “初步确认招供出来的名单是真实的,目前正在对相关人员进行监控,随时可以抓捕。”

    “保持监视,随时待命。”

    “遵命。”

    躬身行礼的沃尔格雷沃从画面上消失,漆黑的通信界面倒印出面带微笑的李林。

    公国贵族阶层的分裂,革命份子的异动,与共和国乃至罗兰的接触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归根到底,正是帝国的存在,促成了这一切。

    不想被帝国吞没,想要维持国家和民族的独立这样的想法孕育出了共和国,也孕育出了雪月党人。持有相同想法的人会走到一起,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更不要说他们还有一个空前强大的共同敌人。

    相互携手团结在一起,用自己的血肉为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开辟出一条道路,将赌注放在不确定的可能性和希望之上。听起来似乎是近乎疯狂的浪漫主义逻辑,但考虑到他们的对手和面对的情况,这实际上是唯一的选择。

    聚集再多的鲟鱼,战胜巨齿鲨的可能性尚且微乎其微,假如继续分裂,做事瞻前顾后,彼此互相提防,那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像这次的事情,要不是早就在公国布设情报网络,早早就把所有可能同情和参与革命的家伙建立档案,对其中特别危险的几个采取全面监控措施,说不定还真会让他们得手。一旦发生起义,不管成功与否,对公国的影响都是深远且长久的。帝国不得不花费更多的资源和宝贵时间来协助公国维持稳定,这势必会严重影响整体战略的进度。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李林才没有下令立即抓捕。

    如果将一个国家比做生物,那么内部的叛乱、革命就和癌症差不多。公国现在的状态介于三期至四期之间的癌症,中期之上,晚期未满。在这种状态下,必须动手术摘除癌变部位,还要做足全套放疗、化疗。不过这也只是延缓癌症的发作,使其朝慢性病的方向转化而已。不可能根治,甚至不能保证会不会复发。

    帝国支援公国的动机乃是为了自身利益,他们也只会做符合自身利益范围内的事情。像是支援公国的经济建设,提升公国民众的生活水准,彻底根除革命的土壤之类的事情并不符合帝国的利益。所以帝国所准备的治疗方案就是“一次性最大限度的剿灭各种革命组织,确保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公国不会出问题”这种见效快但副作用巨大的短期治疗方案。

    放长线钓大鱼,彻底掌握革命组织的情况后予以一网打尽。这听上去似乎很诱人,当前已经焦头烂额的公国根本无从抗拒。可实际上这种处理只治标不治本,并未真正解决问题,依然是用暴力和恐怖压制革命,将问题延后处理的老套路。更要命的是,从清剿中逃脱的革命者、目睹了革命先贤献身的后来者,他们一定会从中吸取教训,行动会更加谨慎和隐蔽,规划会更加长远。这势必会增加今后监管、预防和处理的难度。

    不过那也是公国自己的问题,帝国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一再为别人家的家务事伤脑筋。帝国,或者说皇帝的宝贵时间必须用在更加重要的事情之上。

    比如说,罗兰的动向。

    杰勒斯的战败是在预期之内的事项,如果他一开始就不考虑多余的事情,明确将“杀死罗兰”作为战斗目标,罗兰撑不了一分钟就完了。杰勒斯会迎来那样的结局,很大程度应该归结于他的轻敌大意和过多的不必要想法。但不能否认的是,此战中罗兰的战斗力出现了明显的增长,在特定条件下甚至能与“七宗罪”一较高下。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罗兰自身的努力和精进功不可没,但这并不是全部,甚至算不上是关键要素。

    勇者之剑“狄兰达尔”;

    阿赖耶识;

    眼下还不清楚罗兰对两者之间的关系,背后隐藏的秘密掌握到什么程度,但从与杰勒斯一战来看,寄宿在“狄兰达尔”之中的“某些存在”已经承认了罗兰,甚至开始积极主动的帮助他、教育他应该如何使用力量。最终与他一起迎来奇迹般的胜利。

    过去曾经也发生过这种事。

    指尖轻抚过脸颊,仿佛烧灼一般的感觉再度从记忆深处被唤醒。

    宛如雕塑般完美的脸庞上曾经有一道伤痕。

    就算天地倒转,行星毁灭也绝不可能受伤的李林,曾经被一介人类所伤。

    即便伤口瞬间便愈合,不留丝毫痕迹,受伤时的感觉却依然残留,不曾消逝,仿佛就被定格在那一刻。

    那个手持勇者之剑“狄兰达尔”给李林留下伤痕的男人名为李拿度.达尔克,乃是罗兰的父亲。

    延续血脉,持有相同的圣剑,创造出奇迹般的战果。

    宿命的巨轮似乎又转到了相同的原点。

    不。

    这不是宿命的无形之手,而是李林长期介入管控罗兰的命运,从无数的可能性之中排除一切不必要的选项,将命运变动线收束至唯一一途的结果。这是必然的结果,而非偶然的产物,长久以来的投入终于到了接近收获成果的时刻。

    任何人,不管多么冷静沉稳,在这一刻想必是充满了期待和喜悦的吧。哪怕不是喜形于色,多少也会产生一些正面反应。

    李林没有任何反应。

    无喜无悲,无笑无泪。

    只有一个淡漠的评语。

    这不过是刚开始。

    所谓科学的验证结果,是建立在大量实验数据之上的。通过不断试错、比对、论证,最终求得结论。

    只有一个实验体的结果能证明什么?

    如果失败,那么是什么要素导致了失败?是实验个体自身的问题还是实验过程中的失误?如果成功,同样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定只是这个实验对象刚好具备能促成成功的素质。

    成功的案例,失败的案例……尽可能多的进行实验和收集数据能够找到公约数才能不断提升精度,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暂且先继续观察。

    思绪之海中响起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获得众多附议后立即转向下一个议题。

    #######

    “起义应该……不,必然会以失败告终。”

    罗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宛如一尊会说话的雕像。

    “这不是预测,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以当前公国的情势,能够促成革命成功的条件并不齐备。”

    没有席卷整个文明世界、葬送掉整整一代年轻人的世界大战,社会矛盾还没有尖锐到基层士兵和民众都想造反,沙皇政府也没有不堪到连守旧贵族都盘算着在大船沉没前逃生或是转投革命阵营。

    最重要的是,帝国有能力也有意向维持公国的稳定。

    公国陷入内乱或是革命成功出现一个宪政国家对新秩序都是一种挑战,内乱纷起的公国会成为严重的纷争策源地,基于新秩序的各种安保条约,帝国和各国势必要投入军事力量来维持稳定,这就产生了大量额外的负担和不可预测的变数。另一方面如果公国成为一个宪政共和国,其政治倾向和战略发展规划必然不利于帝国。

    不管哪一种结果都会对新秩序产生严重影响,为了回避最不利的结果,帝国必然在事态恶化前就协助公国平息革命。

    换成别的什么国家,要想帮公国平息革命也就只有提供金源和武器、直接出兵平乱这两种手段。可这是帝国,以庞大复杂、无孔不入的间谍网络和监控系统闻名的帝国。

    以帝国情报网的效率和奥克拉纳、公国宪兵队的人脉,要找出隐藏在统治阶层内部的雪月党人,并不能算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被送上断头台?”

    安丽埃塔攥紧拳头,双眼注视着罗兰,眼神中满是愤怒、屈辱和失望。

16.不存在地区(十)

    见死不救是很严重的指控。

    现实中经常有见死不救的事情,但一般人很容易就能凭着“冷漠大众”的免死金牌躲进大众之中,在“法不责众”这道难以跨越的高墙面前,人们也只能对“见死不救者”这张脸谱痛骂、发泄而已。

    但革命者不可以用这一招。

    身为“为民众挺身而出的战士”、“为改变世界不合理而奔走奋斗的志士”,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应当成为榜样,引领民众仿效跟随的模范。这样的他们不可能再用一般人标准来要求自己,推卸掉身上的责任。

    安丽埃塔对这一点有充分的自觉,并且一直以此为傲。

    自己是革命志士,自己的任务是要纠正这个世界的荒谬,自己是堂堂正正的战士,绝不是卑鄙小人。

    这是她的自尊、坚持,也是她身为人的存在证明。

    如今罗兰的决定等于是要她亲手否定自己一直以来相信和坚守的东西,对安丽埃塔而言,这简直与自杀无异。

    “能否再考虑一下,如果我们……”

    “他们是在知道全部一切的前提下同意作战计划的。”

    罗兰的话语断然落下,在钢铁闸门一样坚实、冰冷的话语面前,女孩沉默了。

    “他们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自己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他们是在知道这一切之后做出决断的。”

    罗兰没有继续说下去,以安丽埃塔的聪慧,她理应能猜测出剩下的话是什么。

    为了怜惜自己的羽毛,可以去浪费甚至践踏别人的觉悟吗?

    公国的革命者已经做好了觉悟,他们决意用自己的鲜血铺就通向革命胜利的大道,他们以献身殉道为荣。而安丽埃塔却为了捍卫自己的坚持和尊严,要浪费他人的觉悟和牺牲……

    如此沉重的大义面前,根本容不下任何抗辩和反驳。

    “别忘了,我们是在干什么,我们是在和什么交手,我们背负着什么东西。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个人意气。每个人都有随时赴死的觉悟和准备,但我们很清楚自己应该为何而死,所以同样清楚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

    或许是触动了什么,罗兰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甚少被训斥的安丽埃塔一下子懵了。过了两三秒后,少女的头低了下去,攥紧拳头的关节声响和急促的呼吸在压抑沉闷的房间中飘荡。

    “我不明白。”

    少年带着迷茫的声音撕开了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沉默,所有人一起望向最晚加入组织的马赛。

    “只要还活着,明天也可能会发生什么变化,不是吗?”

    “……”

    “正因为没有死,活下来之后,才能发现很多事情事后发生的变化,才能发现很多事后才能注意到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就非得做出唯一的选择呢?”

    “……”

    能言善辩的罗兰一时间也卡住了。

    用“小孩子懂什么”或一堆大义压回去倒是很简单,过去的陆军马鹿就经常这么干,反正辩证和思考对他们来说是不必要的奢侈品,他们的脑子里只有打仗、杀人放火、晋升、战败吞枪自杀这四件事。

    身为“自由军团”的领导者,身为共和国公民,当然不可能向陆军马鹿看齐,更重要的是,马赛的提问其实是触及根本核心理念的问题。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很容易的,只要计算好利益得失,不管是见死不救还是把别人当弃子抛出去都是很容易的,只要舍弃人性和感情就可以了。可这一来就和帝国没有区别了。

    共和国与“自由军团”的理念基础是人本主义,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轻易舍弃人命,不能见死不救。哪怕是为了国家利益和正道大义,行为本身依然和人本主义相抵触。

    不过这是指一般情况。

    “不是我们愿意选择,而是帝国只让我们在有限的几个选项里选择。”

    死一部分人;

    死很多人;

    帝国从来只让别人做这种难题,这次也是一样。

    雪月党人起不起义,都不会影响帝国的最终目标和战争时刻表,因为帝国一定会全力协助公国镇压。面对帝国的情报网络乃至可能的直接武力支援,没有人可以改变起义者的命运,人们唯一可做的是如何善用起义的失败,让起义者的死变得更有意义。

    “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为了今后不再有牺牲者,人们不再有如同齿轮一般带着明确的目的和答案出生,就算被骂卑鄙无耻,就算被指责见死不救,我们也只能将骂名和死者的托付背负下去,坚持到胜利的哪一天为止,这是我们身为革命者的责任和义务,没有任何推脱和辩解的余地。”

    纵然残酷,可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斗争。

    ########

    “雷列耶夫子爵阁下,你知道斗争的本质吗?”

    沃尔格雷沃左手把玩着苹果,右手灵活地转动着一支笔。

    “当然,你们当然清楚。你们自己就是斗争的参与者和实践者,怎么可能不知道,所谓斗争就是不择手段,不惜作践自己,不惜践踏别人,就算舍弃一切也要获得胜利。斗争就是这种事情啊。”

    铅笔转了一个圈,猛地扎进了苹果里。

    “我们有很多种办法让你开口,从古老的,到现代的……眼下帝国最新式的拷问是用切割机打开头盖骨,把电极线扎进脑髓,然后提问,根据神经信号的反应来确定回答的真假……不过我们今天就不玩这些虐待狂和嗜杀者的游戏了,反正对你们来说,痛苦只会升华为奉献和荣耀,压根不会得到我们想要的效果。所以”

    插着铅笔的苹果搁在桌子上,一记清脆的响指,审讯室的门打开了,几个彪形大汉押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我想知道,对革命的忠诚,对妻子的挚爱,到底哪一边对你来说更重要?”

    一把沾满血迹的裁纸刀放在了桌上,在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惨叫声中,女人的手指放到了刑具上。

16.不存在地区(十一)

    一阵凄厉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街上的行人纷纷快速向街道两侧靠拢,主妇们扯着嗓子将还在街上玩闹的小孩拉回家里,一些住户用最快的速度紧闭门窗、拉上窗帘,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窗帘缝隙中窥视街道。

    警报声越来越响,一队红色装甲卡车开了过来,看到六轮重型装甲卡车车顶武装平台上站立的奥克拉纳特别警察,市民们纷纷错开眼神,或是低下脑袋,或是拉上窗帘,每个人都将恐怖和愤恨的眼神对准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没人愿意再多看一眼这支血红色车队和紧跟在后面的黑色装甲囚车。

    这一周来,弥漫在圣彼得堡的恐怖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在当局突然发布的《紧急状态法》和紧随而来的大搜捕之中,无数平民、学者、贵族被抓捕,这些人一被送进卢比扬卡广场的奥克拉纳总部大楼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流言甚嚣尘上,有人说被抓捕的人一送进去就被处刑,有人说大楼里每天都在拷打犯人,还有人说这些人已经在弥漫浓雾的午夜被押上火车送去极北永久冻土的流放地。

    各种各样的传闻为本已高度紧张的空气注入更多恐怖和猜疑,如今只要一听见红色装甲卡车独特的警报声,人们下意识的就会感到一阵恐惧,一边祈祷自己不会是被押上黑色囚车的倒霉蛋,一边诅咒发明装甲卡车并提供给公国官方的帝国。

    没错,这些红色装甲卡车是帝国发明并装备的装甲镇暴车。在亚尔夫海姆建立初期,控制区内阶级和种族矛盾极为尖锐,常常发生大规模的示威罢工活动,而且往往最终会演变成群体暴乱。亚尔夫海姆除了强化武力镇压的力度,还迫切需要一种能够应付这种局面的治安镇暴车辆,装甲镇暴车由此应运而生。

    这种装甲车的底盘由奥佩尔闪电卡车改进而来,拥有着一个可以装载二十名全装备重步兵的封闭式装甲车厢。因为是警用车辆,所以装甲厚度仅以能抵御近距离射击的9手枪弹和远距离射击的7.92步枪弹为标准,另外驾驶室不但一样有装甲防护,前挡和两侧车窗采用厚度25的防弹玻璃,为了增强防护性能还取消了车窗升降功能,整扇车门就是一整块装甲板。车体外部拐角都采用了弧形设计,垂直的侧板没有任何突出物可供外人攀爬,个别部队还自行在车体外部焊接了锋利金属片或尖刺,试图以此阻止人群靠近,或是以此增加冲入人群时的杀伤力。

    车厢前部设置有一个可供三至五人并排站立的火力平台,安装有大功率探照灯和机枪支撑架,驾驶室顶部还装有警示灯、麦克风和高音警报器。

    为了增加对普通市民的恐吓力,车体全身被刷成了亮红色,画上大幅黑色“钢铁少女(著名刑具)”标识,其“红色钢铁少女”的绰号也是由此而来。

    在亚尔夫海姆镇压劳工运动的历史中,“红色钢铁少女”留下了赫赫凶名,在那些岁月里,这种装甲车总是和冲撞人群、机枪乱射之类血腥的事情一起出现。如今为了协助公国压制革命,帝国根据公国的环境对“红色钢铁少女”进行改良升级,比如增加了冬季用的轮胎和润滑油,原来车顶架设的7.92通用机枪换成了带防盾的双联装12.7大口径机枪等等。

    全部改装工作都是在半个月内完成的,再看看涂装完全没有改变,还是原来那副人的模样。看得出来,不管是帝国还是公国,对镇压革命有多么上心和着急上火。

    随着一车一车的人被送进卢比扬卡广场大楼,整个圣彼得堡乃至公国都“平静”了下来。在当局高压铁腕镇压之下,心怀不满的革命者与大众只能低下脑袋,当个沉默的顺民。

    事情会是这样吗?

    “这事没戏,连万亿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用沾了酒精的棉布小心擦拭着裁纸刀,沃尔格雷沃耸耸肩。

    “靠流放和绞刑不可能杜绝革命,就算加上kz也做不到。”

    这几天与公国各阶层革命者的交流让沃尔格雷沃十分透彻的了解到,靠屠杀是吓不住革命和革命者的,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未必能吓得住。

    “昨天,我一个晚上切了四十二根手指头、三十九根脚趾头,用沸腾的柏油浇了五个女人的背部,用液压机压碎了五块半月板,最后还是只能靠自白剂。结果还是没能弄出我们想要的情报,不管是当事人自己还是他们的妻子,都拒绝合作。如今奥克拉纳已经接手,不过我觉得他们也拿那些人没什么办法。”

    满是鲜血的刀刃被重新擦拭的闪闪发亮,刃口细小的磨损因此变得更加扎眼。

    “如果连拷问和自白剂都不能让他们低头,那么要如何指望子弹和吊在绞刑架下的尸体能吓住那些隐藏在人群里伺机而动的家伙?”

    丢下满是血污的棉布,沃尔格雷沃瘫坐在办公椅里,带缺口的刀刃倒印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孔。

    认识他的人见到此刻的沃尔格雷沃一定会惊讶万分,这家伙居然也会有疲惫的时候,也会对李林之外的事物感到无可奈何。

    沃尔格雷沃是真的累了。

    不是身体层面,而是精神层面的疲劳。

    面对死亡、恐怖、屈辱也绝不舍弃身为人的尊严和荣耀的人一个接一个,不光是革命者自己,连他们的妻子也是如此。

    ……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人不是应该只考虑自己的事情吗?

    他们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别人,为了信念,值得吗?

    “结果才是一切。”

    洞悉一切的声音从通信终端里传出,皇帝冰冷的红色眸子斜视着表情僵硬的沃尔格雷沃,悠然说到:

    “没有结果就什么都不是。”

    “……您说的没错。”

    失败的人、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影响现实世界的,只有活着的人才可以。而活着的人,面对神明与其代理人,又能做什么?

    只要无法颠覆这一现实,一切都毫无意义。

    “那么,共和国大使馆……罗兰那边怎么样了?”

    李林轻轻敲击桌面,再次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

16.不存在地区(十二)

    听到罗兰的名字时,尽管只有一瞬间,沃尔格雷沃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股转瞬即逝的波动在那一刹那浸透了沃尔格雷沃全身全灵。

    又是罗兰。

    波动中翻涌着这样的话语。

    沃尔格雷沃不是杰勒斯,对李林之外的存在,他只会用蔑视和冷嘲热讽的态度去应对,纵然是旁人眼中优秀又努力的罗兰,在沃尔格雷沃口中也不过是“幸运又天真的努力家”,是众多嘲弄的对象之一。

    可如果是从李林嘴里说出罗兰的话题,或是询问罗兰的情报时,前面那句话就会和奇妙的波动一起翻涌。

    神爱世人,皇帝爱罗兰。

    皇帝陛下的胸中除了世界和罗兰,别无他物,他也只需要这两样。

    说出这尖酸刻薄评论的,是杰勒斯还是德基尔?

    站在沃尔格雷沃的立场上来看,这话或许有点过头,但也不能说有错。

    皇帝对罗兰抱有的是目的而非感情,这一点七宗罪成员都非常清楚,他们绝不会去无聊八卦或是组cp,不过这也不影响他们对此产生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作为实验者和实验对象,皇帝确实对罗兰投注了过多的,甚至是必要之上的关注。哪怕清楚其中的必要性,也明白那依然并非源自喜好或感情,沃尔格雷沃还是会觉得……偏心。

    搞什么。

    思绪中泛起对自己的嘲弄,下意识的想要捂住额头苦笑。

    这不就成了因为父母差别对待而闹情绪的小孩子了吗?

    将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想法撇干净,沃尔格雷沃用一贯的轻松语调说到:

    “使馆人员全程旁观,没有救援,没有抗议,就那么看着‘红色钢铁少女’横冲直撞,一车又一车的雪月党人和疑似革命参与者被送进卢比扬卡广场。”

    沃尔格雷沃的语气很轻松,但其中没有一贯的冷嘲热讽或调侃。

    共和国的表现是合理且现实的。

    从情感和战略上来讲,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必须支持雪月党人的革命,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够支持他们为此和帝国翻脸,同时将自己置于一个不管是现实战略还是道德立论都非常不利的位置上,成为所有君主国家政体口诛笔伐乃至制裁的对象。

    再怎么说,当今世界主流依然是君主制,一个共和制国家插手别国内政意图实现政权更迭哪怕只是口头声援必然会引起其它君主国的反感乃至警惕与敌视,一不小心这些原本潜在的盟友还可能参加帝国组建的**和阵线,成为团结在帝国周围的打手。

    这绝不是共和国乐见的情势。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允许被做的事情。

    “不然他们还能干什么?为殉道者们祈祷冥福吗?向神祷告对帝国降下天罚吗?”

    沃尔格雷沃摊开手反问,脸上满是鄙夷。

    所谓天罚、神罚云云,不过是人们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言而已。

    自然界里存在因果逻辑,但不存在惩罚和赐福。

    会断罪,会施以惩罚的,只有智慧生命。

    唯有智慧能明是非断善恶,知道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知道何为公正,以此来断罪奖罚。

    人可以惩罚同样的人,可人不可能对神降下惩罚,也不可能断天灾的罪。

    面对强大的帝国和皇帝,面对他们所支持的事情,人们除了躲在一旁祈祷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还能做什么呢?

    “……如果你这么想,恐怕下次会败给罗兰的,就是你了。”

    通信界面里的断言让沃尔格雷沃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丝毫没有在意沃尔格雷沃的变化,李林继续说到:

    “想想格利特、德基尔、杰勒斯,他们也认为自己不会败给人类,单纯从实力对比来讲,这个论点是成立的,且理应是不可动摇的。可事实就是他们败给了罗兰,没有任何辩解和假设的余地,只有‘失败’这个不容辩驳的结果。”

    只有结果才有意义。

    这是李林刚才所说的话,不光适用于其它国家,对他自己的部下同样使用。

    就算再怎么强调“不以成败论英雄”,可事实上人们评价某个人所倚仗的依然是其留下的影响,所谓影响同样是一种结果,到头来,一切依旧是以结果为最优先。

    因为果,果为因,因果循环,互为表里。

    这个矛盾螺旋的上升通道才是世界前进的潮流。

    现在暂时的结果将会成为未来的诱因。

    “我们永生不灭、强大到犯规,所以我们将众生视为蝼蚁,将他们的思念、执着、传承视为无聊无用之物,不屑一顾。”

    此乃身为绝对者的特权,所谓绝对者理当如此。

    “然而,不断传承的思念想要颠覆不合理,想要打败我们的思念在世代交替的过程中并不会弱化,相反在螺旋上升的通道中不断强化,连带着他们自身也一并强化。那些今日瑟缩在墙角里的人,在窗帘后低声诅咒痛骂我们的人,有朝一日,能够挑战我们的人会从这些被我们蔑视的群众中诞生。不要忘记,他们唯一能胜过我们的,就是”

    #########

    “我们唯一能胜过帝国,胜过皇帝的,便是我们对身为自由生命的自豪。”

    将几本小册子郑重地放在桌上,罗兰说到:

    “正因为脆弱又短命,所以我们才绝不会轻言放弃。”

    安丽埃塔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小册子,用西里尔字母撰写的标题《公国法典》已经有些模糊,小册子的边角也有些磨损,看得出来,这本小册子已经被翻阅过很多次了。

    每个雪月党人都会持有一本这样的小册子,很多人就抱着这本小册子而非宗教典籍,淡然的走上刑场。

    这是革命者们的理想,也是他们的心血。

    尽管出身、文化、种族、语言不同,但他们追寻的目标是一致的。

    身为同样探求正道之人,还活着的人有义务记住曾经发生了什么,那些被处刑的人追求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们为此付出了什么。

    而凝聚雪月党人全部精神和心血的,便是《公国法典》。

    《公国法典》是预定在起义成功后赋予临时最高执政机关的委托书或者说指令,同时又是给人民的告示:他们将得到哪些自由和可以重新获得哪些权利,规定了临时最高执政机关的义务,向全体人民保证临时最高政权机关将一心一意地为祖国的利益而工作。

    换句话说,这部法典其实就是宪法的雏形,告诉本国民众和其它国家,起义者们将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公国法典》宣布农奴制度是一种野蛮的制度,因为“把别人当作自己私有财产,把人当作东西一样转让、抵押、赠送和继承,放纵自己的专横无道……乃是最可耻的、违背人性和自然规律,以及违背神圣的教义,并且还是违背神之诫条与意志的丑恶事情”,“必须坚持废除奴隶制度,贵族必须永远放弃占有他人的卑鄙的优越地位。”因此“消灭农奴制是临时最高执政机关最神圣和义不容辞的义务”,谁阻挠废除农奴制,谁就是“祖国的敌人”和“叛徒”。农民应该在取得人身自由的同时得到他们生活所必需的土地,使“他们可以确信,在自己乡里随时能找到一块土地来养活自己。他可以从这块土地上得到食物,不靠别人的施舍,也不再依附于他人,而是靠耕耘所付出的劳动过活,他本人作为乡的一员和其他公民是平等的。”

    与共和国宪章一样,《公国法典》宣布人人生来是平等的,“一切人都是为追求幸福而生,人人都是母神所创造的,那种只把贵族等级的人物称为高贵,而称其他等级人下贱的行为是极不公正的。”因此必须废除封建等级制度,废除贵族阶级所享有的特权,使所有公民都成为“高贵的人”,建立一个“统一、平等的公民社会”,凡年满20岁的成年男子都拥有选举权,选举权不受财产和教育资格的限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人拥有自由择业权、迁徙权、参与和议论政治的自由以及宗教信仰自由。

    《公国法典》对未来的新政权提出了要求,它应该保证每个人的人身公民权,因为“人身自由是每个公民首要的权利,是每个政府最神圣的职责。国家大厦的整个建筑以此为基础,没有人身自由,就没有安宁,就没有幸福。”

    法典对未来的政体设定为共和制,国家最高立法机关为一院制的人民议会,人民议会的选举分两级进行。国家的最高行政权力交给由5人组成的最高杜马,其成员由人民议会选出,并且向人民议会负责,任期为5年。中央监察机关为最高会议,其职责是监督宪法和其他立法的执行情况,由120人组成。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吏应该由选举产生,任何国家立法和行政机构应该服务于人民,人民有权推翻不称职的政府和领导人,因为“公民不是属于某一个人或者某一家族的。恰恰相反,政府属于人民,它为给人民谋幸福而成立,人民不是为给政府谋幸福而生存的。”

    ……

    女孩一个字一个字阅读着用不同文字书写的小册子,仿佛要将每一个字烙印在脑海里。

16.不存在地区(十三)

    花街柳巷,流莺艳舞。

    只要有人的地方总少不了各种纵情声色的风月场所,这可以解释为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的经济原则,也可以解释为生命的基本诉求和本能。反正一句话,作为一种特殊服务业,风月场所的历史和智慧生命的历史一样长久,并且会一直相伴。

    就算是那个死板的像机器一样的帝国也没有考虑过要彻底禁止风月场所的营业,只是和其他行业一样全部纳入官方掌控,并且设立了严格的行业管理规定。

    连帝国都是这态度,以风气开放闻名,连未婚先孕和私生子都不当回事儿,甚至对此予以鼓励的公国就跟不要提了。

    实际上公国的相关场所一直被公认为具有国际领先水准,各国同行各种羡慕嫉妒恨,性好渔色之辈趋之若鹜,特别是喜好兽耳娘、人外娘的恋兽癖,公国的风月之地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流淌着奶和蜜的朝圣地。

    不过对马赛这样身心健康的雏儿来讲,这种地方就未免太过刺激了。

    他都快刺激的窒息了。

    “小哥是第一次?啊,不用担心,大姐姐我呢,会教你怎么做的,首先从数一百个数开始。”

    气味浓烈的香水直冲鼻腔,从肩膀手臂和大腿传来的触感更是如同电流一般酥酥麻麻,心跳速度快了足足一倍,血压直线上升……最后,呼吸不能,骨头好像也快断了。

    “把一切交给大姐姐,大姐姐会让你变成男人哦。”

    声音好像变得越来越远,意识好像越来越模糊,刚才是不是听见骨头卡吧卡吧作响了?

    “柳德米拉,别再逗弄那个小伙子了,你没看人家都被你勒的快吐白沫了?”

    伴随着一个响亮的男声,马赛听见女孩嘟嘟囔囔和鳞片刮擦衣服的声音,几乎要把身体绞碎的力量慢慢消去,空气重新充满肺叶,赞美母神,他终于又能呼吸了!

    “抱歉啊,我们这边的女孩为了挣业绩也是蛮拼的,不过能受得了拉米亚族姑娘的确实不多,那孩子大概是因为排名落后有点着急了。”

    身穿哥萨克风格大衣的熊族男子递过一杯薄荷水,朝着马赛一阵挤眉弄眼。

    “这杯就算赔罪了,如果有中意的姑娘,价格可以优惠。不过叔叔要提醒你,拉米亚族、阿克拉涅族、螳螂族和兔族最好放弃,你们人类是受不了的。”

    “谢谢你的好意,我就……不用了。”

    大腿被用力掐了一下,马赛勉强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婉拒。

    瞥了瞥马赛僵硬的笑容和额角的冷汗,再看看一旁气定神闲喝着薄荷水的安丽埃塔,穿大衣的男子眨了眨眼,然后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离开了。

    “……那个。”

    “闭上嘴,喝你的薄荷水。”

    安丽埃塔没好气的回答到,脑袋扭向一旁。吃了闭门羹的马赛也只好端起薄荷水,小口啜饮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露易斯看着这两位,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安丽埃塔心情不好,这可以理解。换成谁看见有些动心的对象和其他女人而且还是很不正经的女人卿卿我我,甚至还有紧密身体接触,她的心情当然不会好。发点小脾气实属正常。

    问题是,这件事情马赛确实冤枉。

    进了娼馆还不让女人靠近你……你是走错地方了呢?还是有什么毛病呢?又或者是想举个牌子告诉别人,有可疑人物出没娼馆?

    没错。

    马赛他们如今正在名为“苹果花公馆”的娼馆里,而且这家娼馆不是一般的娼馆,这是一家位于“0号地区”内的娼馆。

    前面说过了,有人扎堆的地方总难免有做皮肉生意的,小偷、流氓、强盗、杀手扎堆的“0号地区”更不能免俗。这里汇集了太多每天承受巨大生存压力的人,一个能让他们暂时忘记痛苦和压抑,尽情纵欲释放压力的场所是很有必要的,也是受到所有人欢迎的。从更高的层面来讲,很多来路不明的金钱也需要通过娼馆、赌场、酒吧来洗清变成能够流入社会安全使用的钱,这就使得黑帮高层们对娼馆的建设和发展高度重视,投入大量的资源来维持各自名下的娼馆经营。

    因为有这样的环境氛围,结果使得“0号地区”内不但繁荣娼盛,而且面向各种人群的不同层次娼馆一应俱全。从站街的流莺到接受过全套教育的“燕子”可谓应有尽有,各种环境、玩法更是层出不穷。只要你出的起钱,想怎么胡天胡地都可以。

    不过基于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店家还是会根据客人的情况做一些提示,以免享受的的过程中发生意外。向刚才那位拉皮条的所说的四类种族就是严禁招待人类客人的。

    拉米亚族,也就是半人半蛇的兽人种族,其身体机能很大程度继承了森蚺等大型蛇类的特征。其强大的绞杀能力(轻易绞杀牛羊乃至大象)和交尾机能(少数蛇类只有几分钟,大多数在六小时以上,个别种类可达突破天际的二十小时甚至三十六小时)决定了人类客人和拉米亚族姑娘缠绵时很容易发生生命危险。

    阿拉克涅族(也就是蜘蛛族)和螳螂族的问题更严重,这两个种群都有交尾后吃掉雄性的习惯,虽说这是为抚育后代存储营养的本能行为,纯属不可抗力。不过应该没人喜欢享受这种物理意义层面的“与心爱之人合为一体”……

    兔族的问题没有那么血腥,但危险性同样很高,因为兔族的发情期很漫长,一年中除了冬眠那几个月,基本都是发情期。除非肾脏犹如合金般坚实、强大,否则也很可能出事。

    所以即便马赛想要胡搞,经营者们也会加以劝阻。

    不过他们跑来这种地方也不是为了纵情声色,而是肩负着重要的任务和使命,拉着一张脸,气氛紧张到说不出话可是没办法完成任务的。

    “稍微放松点,自然点。”

    露易斯一边打着圆场,一边朝嘴里灌了口伏特加。

    “在商谈结束前,我们可是有大把的待机时间,扳着一张脸对消磨时间可不好。”

    ########

    “在人类的地界上,革命者会把贵族吊死在路灯下。在公国,连贵族都看不下去了想要革命。”

    有些谢顶的半老男子抚弄着大腿上的花豹,大猫舒服的发出小鸟一样的叫声,微眯的眼睛不时注视着办公桌对面的青年。

    “那些被送进卢比扬卡的公子哥家境殷实、出身高贵、前途无限,底层的事情和他们没有一卡佩的关系。失业工人挤在救济所里喝燕麦粥的时候,他们还是能吃到新鲜的高级鲟鱼子酱;农奴缩在木屋里,抱在一起用体温取暖时,他们穿着上好的皮草,家里有温暖的壁炉,搂着漂亮贵妇在金碧辉煌的舞池里跳舞。只要他们愿意,完全能维持这种生活。可他们放弃了这一切,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决定起义革命,为什么?”

    长长的叹息,接着是短暂的沉默,中年人自己说出了答案。

    “我想他们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吧。”

    没有什么大道理,也没有什么高深复杂的理论和逻辑,一句“看不下去”就已经足以成为革命的诱因。

    看不下去,不能忍耐,不愿意继续当个沉默麻木的看客这是一切革命的起点。荒唐也好,崇高也罢,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这小小的情感冲动而起。

    “有人说这是高尚,有人说这是吃饱了撑的,我呢,不想贬低为别人献身的人,也没办法把自己和没有挨过饿受过冻的家伙相提并论。我卖过私货,杀过人,放过火,用砖头砸开过老头的脑壳,也当着小孩的面割开他父亲的喉咙。如今开着娼馆和赌场,还收高利贷。我干这些事不是为了死了以后能上天堂或下地狱,而是为了活着的时候能尽量活得好一点。仅仅只是为了这个,我就可以杀人放火,我就可以犯罪。什么国家、民族,这些东西离我太遥远,在这个垃圾堆一样的‘0号地区’,没有那种词汇存在的空间。”

    公国自己建立的“0号地区”大多是用来收容流民和犯罪者的,这些被抛弃、驱逐的人怎么可能对国家抱有认同感,更不用说爱国心、献身精神之类。

    可就是这样的“0号地区”,各种黑帮势力却或多或少的为雪月党人和罗兰提供了帮助。

    “我们只为自己的生存而战,仅此而已。”

16.不存在地区(十四)

    黑帮从来只为自己的生存而战,这一点根本不必怀疑。

    黑道、山贼、土匪、海盗、走私犯、贩毒集团、人蛇组织、军火组织不管最初成立的契机和目的是什么,也不管发展过程中会不会出现带有浪漫主义情怀,高呼“义气”、“仁侠道”的异类。被残酷血腥的现实教育和淘汰后,最后能生存下来的总是忠实秉持现实主义原则活动的利益动物。

    永远不要相信什么黑帮爱国论,黑帮成员除了爱自己的帮派和首领,只爱拿到手的钱和好处,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在乎。对这些人讲什么国家民族大义,根本是对牛弹琴,是不知所云的废话。让他们为这些听不懂也不想弄懂的东西拼命,根本是脑子进水,需要用拳头和棍棒来好好纠正那个灌满了水的脑子。

    但如今,公国“0号地区”内的黑帮却愿意协助雪月党人和共和国,其表现堪称积极主动。

    这绝不是所有黑帮一夜之间大彻大悟,决心洗心革面为国献身。他们的行动原理就如罗兰眼前这位“叶卡捷琳堡俱乐部”老大施瓦茨科普夫说的那样他们只为生存而战,仅此而已。

    被排挤进“0号地区”的几乎都是最凶狠残暴的帮派组织,经过一系列争夺生存空间的斗争之后,剩下来能坐稳角头交椅的,更是堪称恶棍中的恶棍。这些人对公国政府乃至这个国家没有一丝忠诚和感情,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和生存。只要不影响他们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不侵入他们的地盘,他们才不在乎统治这片大地的是谁。

    但帝国是不一样的。

    帝国有着异乎寻常的支配欲。

    支配一切,控制一切,掌握一切。

    帝国绝不容许任何事物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不管是台面上的还是台面下的,不是由帝国直接掌控就不行。要么将其彻底纳入控制,要么就彻底摧毁,总之绝不容许任何独立于帝国掌控之外的存在。

    基于这种近乎病态偏执的控制欲,帝国境内的所有非官方地下组织全部被消灭,成员不是被送上刑场就是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吕德斯这种各方势力交错的特殊地区和奥斯托利亚、圣伊斯特万王冠领,帝国境内所有地下社会被彻底肃清,连曾经存在的痕迹都不剩下。

    公国如今还保持着主权独立,哪怕帝国的影响力开始全面渗透公国,到其完全掌控、吞并公国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这个进程一旦开始,几乎就是不可逆的。在见识了帝国治下同行们的下场后,公国黑帮说“自己为生存而战”倒也是一句实在话。

    如果他们现在不帮忙,以后也没他们什么事了。

    “就算是我们,也没信心能在帝国支配下活下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博一把。”

    轻轻搔弄着豹子的喉咙,那只大猫发出舒服呜噜声,施瓦茨科普夫看了一眼罗兰说到:

    “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和你的人能了解我们的诚意和现况,我们不指望能做到没有间隙的彻底信任,但我们希望你们不会在关键时刻扯后腿或砸场子。”

    “我明白您的顾虑,对于您所担心的事情,我只能说我们的顾虑是完全一样的。”

    黑帮担心彼此不信任不熟悉,贸然行事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罗兰与共和国何尝不是如此呢?黑帮再怎么势大,终究只是一群好勇斗狠的乌合之众。这类组织除非开始朝军阀化发展,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墨西哥毒枭、金三角贩毒武装那样,胆子大到公然杀害政府官员、警察,甚至能和军队掰手腕,不然永远别想和政府别苗头。而如今的公国不说帝国的力量,光是以凶狠残暴闻名的奥克拉纳和宪兵就足以将全公国的黑帮分子送上绞刑架,如果他们心情好,说不定还会挑选几个幸运儿去卢比扬卡广场测试一下从帝国弄来的新玩具。

    和这种非专业的地头蛇合作,其中的风险大到足以让罗兰直接到现场进行谈判和评估。

    尽管都是为了生存而战,而且都是以帝国为敌人,可面对建立基本信任都十分困难的现状,再想想前途艰险,罗兰也忍不住有叹息的冲动。

    不行。

    现在连叹息的空闲时间都没有。

    帝国统一世界,实现全面支配系统的速度比预期还来的快,现在所有人实际上都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半只脚已经悬空的底部。哪怕帝国为了防止穷鼠噬猫式的反作用而刻意放慢了进逼的脚步,脆弱的悬崖边沿迟早也会自行崩塌。

    如今是神是魔都无所谓,只要能用,哪怕是一根稻草,一个幻觉,罗兰都必须要紧紧攥在手心加以利用。

    “我们都不希望看到帝国将一切吞噬的未来,只有这个我们都不能接受的,只要有这个共识就足够了,不是吗?”

    “……说的也是。”

    一直紧绷着的脸露出了一丝笑容,施瓦茨科普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在罗兰面前。

    “这是我们目前确定的‘官方经营0号地区’全部情况。”

    “官方经营?”

    “有公国的,也有帝国的,反正都是两国官方运营管理的设施。总体上来讲,和你们猜测的一样,帝国管理的那些地区都是用于‘重新安置’的。”

    关于“重新安置”的事情,帝国的保密工作一直做的很到位,但只要牵涉到利益来往和人员物资流动,公国方面多少也会接触到一些信息乃至内幕,靠着自身广泛的人脉和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要将全部的情报碎片收集起来再重新组合拼凑成完整的镜像,尽管有些麻烦,但不是不可能做到。

    “从财团时代开始,就经常有西方来的车队和火车满载着‘不被需要的人’安置到租借来的土地上做苦工,为财团创造利润。等到了帝国建立后,这种人也越来越多,设施的数量和规模也越来越大。”

    “公国方面完全不管?”

    罗兰挑起一侧眉头反问到:

    “再怎么说这也是外国设施,公国上下就装没看见?”

    “每年可以收到租金,借用铁路系统转运还会支付一笔额外的费用,最后大家都有财团的股票,每年都能拿到分红。有谁会掐死这只能下金蛋的鹅?”

    “于是他们越陷越深,到了最后公国上下都必须帮助隐瞒这些设施的存在,不然秘密曝光后,帝国固然会遭遇形象崩塌的公关危机,作为给力的从犯,公国也会受到口诛笔伐。”

    翻阅着一张张公国铁路时刻表和有公国高官签字画押的文件影印本,罗兰忍不住吐槽:

    “与其胁迫别人犯罪,还不如引诱别人上贼船,等对方发现不对劲时,早就下不去了。这还真是他会设计的圈套。”

    “很古典也很有效。”

    见多了类似的低级版圈套的施瓦茨科普夫颔首赞同。

    “有这种黑材料在,不管任何时候公国都不敢拿这些事情来要挟帝国,还要拼命掩盖真相。对他们来说保住帝国的名声就是保住他们自己的名声。现在为了保住他们的权力和地位,他们决定从帝国那里接手相关设施。”

    杜绝革命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民众生活水平,大家安逸幸福了,自然没有人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搞暴力革命。

    道理很简单,可要是能做到的话,公国也没必要去挑起与拉普兰的武力冲突了。

    在可预期的时间里,公国都很难改变经济形势,更不要说提升民众生活水平,缓和社会矛盾,化解暴力革命风险。

    在只能靠武力镇压和高压政策来维持社会秩序的当下,光靠杀人抓人迟早会面临矛盾全面激化、越来越多人成为革命者的问题。因此某种相对缓和的折冲政策就成了必须打出的牌。正好帝国那边已经预见到公国的动荡风险将越来越大,继续维持相关设施的成本将越来越高,甚至超过收益。索性在亏本或暴露前甩手给公国,即省了钱,也把包覆和麻烦也丢了出去。

    双方可谓一拍即合,帝国方面很快就启动了相关程序,公国方面也少见的拿出了效率和干劲,各种资讯和现场测评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在进行。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关于“官方经营的0号地区”的情报开始第一次被外界所掌握。

16.不存在地区(十五)

    作为情报战的老手,帝国很清楚只要与公国发生情报交换,以公国那漏勺一般的保密体系,“0号地区”的秘密迟早会扩散开,各方势力一定掌握其中内情,为了避免情报过快过多的扩散,他们选择按部就班,分批次的向公国输送情报。

    “他们就像实验室里摆弄试剂的老学究,把各种试剂滴一点到水里,观察会有什么反应,会有哪些令人感兴趣的变化。测试完一种就换别的,重复前面的过程。”

    施瓦茨科普夫从酒柜里拿出两个酒杯和一杯伏特加,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慢慢说到:

    “到目前为止,他们给出的情报都是‘相当干净’的。”

    接过杯子,礼节性的抿了一口,罗兰点了点头。

    确实,所有情报不但经过精准的文字消毒,而且内容也没什么可以让人感到意外或不舒服的。

    施瓦茨科普夫提供的,或者说帝国提供给公国的,都是很正常的情况介绍文书。

    历年转运的人员数量,充当范本的人员名单,对应的履历、健康档案、服刑表现、从事的劳动内容、工时、质量考评,即将移交的设施地理位置、结构、航拍照片……全都是非常详尽的内容介绍和附带佐证。可以说帝国一贯的精密高效作风在这些文档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凭这些文档,没有人可以指责帝国。如果硬要这么干,他就会面对两个问题,第一,严重得罪帝国;第二,他必须谴责全世界所有监狱和拘留所,以示公平,而这要么让他变成公众眼中的滑稽小丑,要么让他成为全世界所有司法羁押系统的敌人;

    从这些文档来看,帝国建设的实际上是一些大规模的苦役营,专门用来收容各种国内的重刑犯(死刑犯和短期惩戒的犯人不在此列)。其中不乏对社会大众充满威胁的恶棍和变态,例如猥亵未成年人的神职人员,投机倒把偷税漏税设局欺诈的惯犯,攻击无辜人的反社会渣滓等等。按照帝国的说法,这些人的表现证明其拒绝融入社会,也被社会所拒绝,按照帝国法律,这些人的罪行够不上死刑,一般的惩戒又无法纠正其与生俱来的犯罪癖好,所以应遣送至远离人群之地,无条件接受长期劳动带来的精神洗礼。

    正如这些设施大门上方的口号“劳动使人自由”、“健全的精神必然寄宿于健全的**之上”。

    任何一个精神健全,具有正常的是非判断能力与基准的人,在看过帝国方面提供的资料后都会无比赞同帝国的处置方式。倒是如果有谁对此提出质疑,又或是指责帝国的惩处太过苛刻,大众是绝不会对此人有任何好脸色的。

    让猥亵犯、欺诈犯、抢劫犯、盗窃犯每天从事十个小时的劳动,一周劳动六天太苛刻、不人道?那阁下觉得什么样的处置才是人道的?让他们住在酒店总统套房一样的房间里,每天无所事事,看杂志、喝果汁、玩游戏?用纳税人的钱供养渣滓愉悦的度过余生?

    群众的唾沫一定会淹死一切异议者。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你也看出来了。”

    施瓦茨科普夫冷笑了起来。

    “总数。”

    帝国方面没有提供全部设施的位置、数量、收容人数,他们是分批次解密数据,每一次解密数据都在变化,直到解密完成,人们才能掌握全貌。

    可问题是,最终解密出来的就是真实、正确的数据么?

    人们常说“数字不会骗人”,可实际上就算提供的所有数字都是正确的,帝国的情报机构和专业会计依然有办法让赋予这些数字欺骗性,最终使得受众自行组合出帝国想让他们看见的拼图。

    比方说调整分批释放数据,调整数据的顺序,忽略某些对比数据等等。

    帝国以上几种办法都使用了,其目的是为了公关形象,更是为了掩盖至关重要的总数。

    设施的总数,“重新安置”的人员总数,列车班次的总数,服刑期间死亡总数,全部的病例报告和健康档案……只有把这些零零总总的总数据集中到一起加以核对审计,人们才有可能知道帝国提供的数据到底有没有动手脚。而如今只是帝国单方面批发数据、开放及转移设施,不要说独立的第三方核查监督,就连公国方面都无法一次获得全部详细数据。在这种背景下,就算弄到了数据也未必能获得有用的信息。退一万步讲,帝国同意提供数据进行查证,也不代表就能查出什么。要知道上次战争末期,查理曼处于极度胡乱的状态,各种档案不是毁于战火和政府机构自行销毁,剩下的基本都被帝国缴获了,共和国手里的残缺资料根本不能当成参考物。

    “我们面对的是全世界最专业最精明的智慧型罪犯,他们冷酷无情,精通法律和文件工作,清楚要如何抹掉犯罪证据。你要如何从这帮家伙设置的完美迷宫里找出破绽?”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有作为参照的原始数据,没有具体的档案资料,没有愿意充当证人的关键性人物,没有完整的设施照片。

    除了帝国为他们准备的文字迷宫和自己发掘出来的只言片语,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

    就凭这些不可能挖掘出帝国隐藏的罪恶秘密。

    “施瓦茨科普夫先生,我呢,见过所谓完美无缺,如同神一样的家伙。”

    将文件收拢,一寸一寸对齐,罗兰缓缓说到:

    “不是形容词,也不是夸大,那个家伙真的是不存在破绽和弱点,他所设计的每一个计划、战略都充满了远见卓识,常人根本追不上他的思路和布局,人群中所谓的天才和他一比,根本是土丘和高峰在攀比高度。”

    “你说的是……”

    “如果说有人能建立亘古不灭、永存于世的国家,那一定非他莫属。”

    一定会变成那样吧。

    凡人们积累几千年,穷极所有智慧,积累各种经验教训也未能成就的伟业,对他而言根本连难题都称不上。

    智慧;

    力量;

    美貌;

    寿命;

    魅力;

    异能;

    神的恩宠;

    所有人都奢望却穷极一生亦无法得到的一切集于一身,仿佛造物主吸取了经验教训后创造出的最终杰作。

    是他的话,一定能建立永恒不灭的国度。

    可是。

    那个国家里没有人的存在。

    所谓“人”并不是种族层面的定义,而是精神层面的寓意。

    拥有自我意志,拥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和判断能力,能自己思考和选择未来的人。

    那些是带着答案和目的出生的机器所做不到的。

    也是只会将所有人化作齿轮的永存国家所做不到的。

    那里没有未来,只有“永存不灭”这个目标而已,那里的一切都只是为此而存在。

    “如果所谓完美无缺是以牺牲所有的可能性和未来为代价,那么这个完美无缺必定是错误的。我仅仅是想要相信并证明这一点罢了。”

16.不存在地区(十六)

    文字;

    数据;

    印象操作;

    关系网保护;

    证据销毁;

    所有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那些不该曝光于公众视野下的秘密也按照计划顺利的逐步湮灭中。

    一帆风顺?

    非也。

    不管如何周密策划,安排优秀的部下,制定完全的监控策略,依然无法杜绝风险。

    越是精密复杂的计划,其容错阈值也就越小,每一个环节紧密衔接。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发生问题,不管那是多微不足道的问题,经由连锁反应放大后都会使得原本的轨迹大幅偏移,最终导致整个局势面目全非,甚至满盘皆输。

    kz的撤离、转移计划也是一样。

    从纸面上来看,整个计划周密详致,根本不存在泄露机密的问题,为了保险起见,还将沃尔格雷沃之外的“七宗罪”全部派了过去。如果再把那些堪称激烈的保险措施也一并纳入考量,任何人都会觉得要突破这重重封锁抵达核心机密,然后再活着把那些秘密带出来公布天下,完全是一个超出人力极限的疯狂任务。

    但这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有一个不管怎么规划、操作,始终无法避免的薄弱环节存在,只要罗兰或其他势力注意到这一点展开针对性操作,帝国将不可避免遇到极大的麻烦。

    那个环节就是人员运输。

    公国不是帝国的领土,而且幅员极为辽阔,要在经济高效的前提下实现远距离人员移动只能依靠铁路。集中营之间动辄上千人的转移更离不开铁路网络的维持,一旦铁路发生什么问题,依据铁路时刻表制定的人员移送过程也会发生混乱。

    “最严重的情形是罗兰他们突袭从ii类营向iii类营移送人员的列车,虽说那些人并不知道iii类营的实际情形,但他们可以提供关于ii类营的具体情况,同时也可以证明确实存在‘连集中营犯人都不知道的特殊集中营’。只要顺着铁路网络查找,总会让他们查到蛛丝马迹。”

    “那么……整个计划是以iii类营会暴露为前提制定的?”

    尼德霍格愣了一下。

    对这一点,他多少有些预感,可实际从李林嘴里说出来时,还是让他有些受到冲击。

    好死不死,偏偏是被那个小鬼……!!

    “其实暴露了也没什么,且不说国际社会对此的反应只会停留在口头谴责,派遣斯洛斯他们过去也是为了在最坏情况下进行全面应急处理所做的布置。但重点其实不在那里。”

    声东击西是罗兰惯用的战术,作为可用资源和实力皆不沾上风的一方,制造状况来分散对手的资源和注意力,将原本缜密的网络撕开一道缝隙这是合理的战术选择,也是弱者唯一的选择。

    “战略的基本原则是集中力量,用数量和质量的双重优势去碾压对手。不管是我还是罗兰都会谋求能够实现这样的状态,只要做到这一点,之后战术战役层面不管发生什么样的突变,都不可能颠覆整体战略态势。相对的,所谓‘以少胜多的奇袭’是我们尽量避免发生的状况,因为那已经不能算是战略,基本上是战术层面的投机或赌博,不可预测的变量过大,风险也高。”

    但是状况并不总会按照设想发展,特别是战场,不可预测的变量和意外被放大到了最大限度。罗兰面对的又是李林和帝国,他总是处于弱势的一方,迄今为止的作战中,他从未真正意义上实现所谓的“理想的战略态势”,他总是在打着尽量想要避免的“以少战多的战斗”。

    那些战斗很大程度上是情非得已之下被迫而为之的,换言之,他一直处于被动之中。这一次虽然战术层面上依然是居于弱势,但却是少见的主动出击。

    “曝光kz带来的战略收益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弱势且战略上处于被动的一方采取主动攻势的案例并非没有,只要能看见一丝翻盘的希望,他们也会不吝啬手里的赌本,做出乾坤一掷的决断。

    指望着能在强敌把自己绞死之前一脚踢死对手,是弱者们普遍的心态。

    依据以上原则审视罗兰这一次的行动,就很自然的会产生一个疑问,即“曝光‘不存在地区’的秘密所带来的收益,能够动摇整体战略态势乃至促成战略再平衡吗?值得罗兰耗费大量心血,甚至甘冒承受巨大损失的风险吗?”

    “当然不可能,舆论终究只是舆论,如果靠唾沫星子就能改变世界,那世界和历史的重量也未免太廉价了。不管人们是否愿意接受,是否对此认同。‘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才是世界的基础规则,个体、组织、国家之间的实力对比与平衡才是决定一切的基准。没有实力做后盾的话语什么都改变不了。”

    能决定世界走向的,能改变命运的,终究只有力量而已。

    换言之

    “罗兰在追求的,是力量。”

    能够改变越来越收束的命运,能够战胜帝国,能够打败李林的,强大至前所未有地步的力量。

    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

    稍有理智,具备基本判断能力的人皆可如此断言。

    打败皇帝?打败神的代言人?伸手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的难度或许还比这低一些。再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该奢谈这种没有一丝一毫可能性的妄想。

    李林却不这么看。

    不管是李拿度.达尔克的案例,还是罗兰及教会高阶战斗力的案例,都已经证明在符合某些特定条件的环境下,人类是有可能创造出所谓的“奇迹”的。

    凭借自身的努力都可以做到那种程度,要是再加上“那个”的话……要实现更大规模乃至足以颠覆世界的奇迹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个”可是绝对的禁忌。

    不管是官方公开的文献和历史,还是教会秘辛和各国王室的隐秘传承之中,关于“那个”的只言片语都不曾存在。要知道那可是在旧吉尔曼尼亚王国建国之前就已经被彻底封印并彻底保密,经过数千年的岁月流逝,这世上知道“那个”的应该只有母神和神在世俗的代理人才对。

    现如今“那个”已经是“不存在的东西”或者是“不存在地区”,被彻底遗忘,就连概念都不存在。

    假设罗兰通过“某种途径”推测出来或得知了“那个”,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

    “加快推进计划果然是正确的……最终局面,当罗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开启了一扇什么样的大门,引发了什么样的后果时,他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血红的眸子侧转向窗外,深不见底的瞳孔映出流动的云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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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11/ 第一时间欣赏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 作者:千年帝国海军上校所写的《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为转载作品,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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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介绍:
不着寸缕的美少年注视着匍匐在眼前的有翅爬行类,那自踏上异界土地以来一直紧闭的唇线开始变换,声音出现在幽暗的意识空间。
“判定计划主导及相关人员全数死亡,与地球方面联络完全中断。进入自行行动模式。变更登录名为预定完全体【李林】。结合当前情况,自主选择任务B4。”
有了李林这个名字的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仿佛带上了地狱最深处的冰霜寒意。
“渗透、侵入低程度文明,将其殖民地化,地球化。”
一个最终兵器少年,在魔幻的异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战争。
于是,他开始继续自己的使命。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