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亚姆立扎(二十三)
威风凛凛的战列舰排成战列线对轰,炮焰冲天,天地失色,血火交织这是人们对战列舰时代的舰队决战的印象。其中多少有些人为美化的成份,总体上来说大方向是正确的。
舰炮对轰的时代,为了提高命中率,不光需要精准的火控观瞄系统,还要有单位时间内足够的弹药投射量。打个比方,同样是一分钟内砸出去两吨炮弹,一边是3枚305炮弹,一边是40枚128炮弹,哪怕以最理想状态下,两者在相同距离下打出相同的散布界(重型火炮的误差概率普遍更高,但射程更远),数量更多的一方肯定会取得更多命中。
实战中受各种内外因素影响,加上各种各样的不确定状况,不可能套用这种理想化的对比。不过同样时间内砸出更多炮弹一方更有优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特别是占据高处,让对方难以还击的话,那就更理想了。
帕西法尔正占据着这样近乎完美的位置。
高尔察克及其麾下舰队已经好几次变换阵型,试图用转换阵型的破绽吸引帕西法尔舰队拉近距离,以便强化速射炮的穿深威力。公国舰队则趁此机会咬住敌舰队,将战斗拖入混战,依靠数量、装甲厚度、火炮口径的优势,一口气撕碎帕西法尔舰队。
高尔察克是富于激情和干劲的少壮派将领,同时也是老谋深算的智将,即使在逆境之中,他依然能从容地思考要怎么挖坑给对手跳。换了别的不知深浅的将领,或许就这么一头栽进去送人头了。遗憾的是这场战斗运气始终不站在他的一边,另外帕西法尔怎么看都不像是比他笨的样子。
面对高尔察克的“险恶”计划,帕西法尔的应对很简单磁性战术。
整个帕西法尔舰队始终维持着和敌军的高度、夹角、距离,敌军前进,他们就后退,敌军后退,他们就前进。始终牢牢控制住交战距离和节奏,不管公国舰队玩什么花样,反正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吸着你。
照常理将,这种战术并不容易实现,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对手训练有素且指挥官经验老到。就凭拉普兰这些菜鸟,理论上来讲并不容易实现。不过靠着平日里的严格训练、机动性的优势、舰长们的主观能动性、先进的通讯系统、指挥部的调度协调、帕西法尔的指挥以上种种相互有效结合后才得以实现。
“真行啊,这些敌人。”
通过望远镜看着再一次集体转向,变纵队为横队的敌舰队,高尔察克小声赞叹着。
身为同行兼敌人,他很清楚眼前这支舰队的底细。这支自组建到最近投入战斗,满打满算才不过一年的舰队,本质上不过是刚脱离蛋壳的菜鸟。他们的行动中处处透着幼稚和笨拙,有好几次差点因为自身的失误一头撞进高尔察克的陷阱里。但靠着优秀的指挥官和平日里严格的训练,他们依然能充分发挥手中先进武器的威力,给予敌人打击。
如果没有条约和国际地缘政治的约束,拉普兰本可通过《租借法案》从帝国获得更多更好的武器,那样一来,战争的胜负就很难说了。
幸亏没有变成那样,否则这仗真没法打了。
“全舰队依次右转九十度。”
望着正在加速超过“苏沃罗夫公爵”号的敌舰,高尔察克大声命令到。
此时“冯.德.坦恩”号再次成为了帕西法尔舰队的领航舰,“贝尔兴”号成为队末殿后的战舰,整个舰队正转向北偏东航向,似乎是打算抢在公国舰队前方摆出横队,从而再次构成t字横头阵位。高尔察克的命令正是针对此意图所下达的。
表面上看,这道命令是利用敌舰队运动至东北方解除了对公国舰队的拦阻态势,向南方运动。实际上这并非高尔察克的全部意图,他的真正想法是利用这次转向给帕西法尔挖个大坑。无论帕西法尔如何处置,在可预料的范围以内,局势都将朝有利于公国的方向发展。
高尔察克的想法很明确,经过连番激战,帕西法尔舰队不管是人员还是弹药量都已经濒临极限,距离强弩之末只有一线之差。在这种情况下,靠他的舰队不可能突破亚姆立札的防御工事,纵然抱着逼死的决心做自杀式攻击,最多也就能炸塌一段城墙,瘫痪一两个航空停泊位或是铁路出入口。绝无可能实现在这之上的战绩。此刻敌舰队不光状态不适合执行要塞攻略战,心态上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比起执行不切实际的要塞攻略任务,尽早安全返航的心思会更加强烈。
此时高尔察克的转向命令一旦完成,公国舰队将占据西南位置也就是帕西法尔舰队返回拉普兰的方向,从而对敌舰队形成心理压力,迫使敌舰队主动与自己短兵相接。当然,以帕西法尔的智商,不会看不出这种小花样。所以其实在高尔察克的规划里,这种可能性被置于次要的位置。在他看来,帕西法尔在洞悉他的意图后必定会翻转队形。也就是说,如同之前那般再次抢占高位对公国舰队进行拦截,或者干脆“一齐转向一百八十度”,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利用航速上的优势直接甩开公国舰队,脱离接触后绕个大圈返回拉普兰。
之所以会这样判断,并不是说高尔察克看轻帕西法尔和他指挥的舰队,认定对方只能打顺风仗,一旦处于不利态势就以逃跑为最优先选择。恰恰相反,这是基于对帕西法尔的人格和能力的肯定,以及对拉普兰舰队的努力的认同所做出的判断。
名将的用兵不是表演华丽的战术,也不是消灭多少敌人和攻略多少城市。自始至终抱有明确的目标,一旦达成目标,立即果断停止行动。不被个人野心和世俗虚名所迷惑,忠实地服从于整体大局。
帕西法尔正是这样的名将。
拉普兰的舰队首先应当存在,之后才能发挥作用。或是牵制,或是破袭,或是针对战略目标发动奇袭。这也就是所谓的“存在舰队”战略。
或许有人会被战况冲昏头脑,或是眼睛只盯着亚姆立札这个目标,完全忽略自身是否具备达成目标的实力,强行推动无谋的要塞攻略战。可帕西法尔不同,自始至终,他都是一名现实主义者。哪怕是所谓的冒险之举,也是在仔细盘算之后至少有五成把握才会发动的缜密作战。那个男人从不会脑袋一热或福至心灵就来个什么标新立异。
像现在的作战就是他仔细筹谋的拖延时间战术。
敌舰队自始至终都没有击沉一艘战舰,而是选择瘫痪、重创敌舰来解除其战斗力。之所以选择这种打法,除了技术上的问题,最大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制造混乱。不管是重组舰队还是让抽调兵力掩护、拖曳受伤的舰船后撤,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兵力,过程中只要发生一点问题都可能被严重放大,增加混乱的程度。如此一来,帕西法尔便可实现不增加损失的情况下拖延时间的目标。要知道即便有高尔察克坐镇,此时也已经接近15:00,如果没有高尔察克,或者帕西法尔再打瘫几条战舰,那他将会迎来期待已久的夜幕,借助技术上的优势在夜战中有所作为。
或许有人会问,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就搞夜袭不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答案其实很简单,要在夜幕中突袭亚姆立札不是做不到,但如果是一开始就遭遇夜袭,公国舰队绝不会轻易离开据点,不管对手怎么挑衅,怎么搞破坏,他们都不会挪动半步。因为他们很清楚,就算公国有“猫目”、“蛇眼”之类的夜战家传绝艺,以他们缺少巡洋舰等机动力量的状态,对方还是有很多可乘之机。
帕西法尔的机会只有现在。只有将驻留舰队和要塞分割开的现在,他才有机会对亚姆立札据点实施某种作战。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和他的舰队,还有拉普兰,将彻底输掉这场战争。
正是抓住了这一点,高尔察克才能给帕西法尔设局是要在极其不利的状态下继续战斗?还是明知道没有达成任务的实力,不惜牺牲生命对据点发起决死突击?抑或为了保存这支舰队以图长远,不惜错过眼前这个唯一能一举翻盘的机会?
不管选择哪一边,高尔察克都很欢迎就是了。
“……赢了。”
看着远方正在转向的敌舰队,了望手那“敌舰队依序转向”的嘶吼在耳边回响。高尔察克一直紧绷着的脸孔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带着些许陶醉的呢喃消散在空气之中。
胜利的味道,更胜陈年佳酿。
一直以来不断的失败终于画上了句号,和帕西法尔之间的恩怨纠缠,终于也以最完美的方式迎来了了结。
也许这只是暂时的,不过在这一刻,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才是胜利者。
这是事实,已经注定,绝无可能发生动摇。
正当高尔察克少将和他的舰队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之际,地平线的另一端突然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那个火球是如此耀眼夺目,仿佛同时出现了两个太阳。
这个太阳般的火球冉冉升起,照亮了两支正在厮杀中的舰队,也照亮了包括高尔察克少将在内,众多公国海军官兵苍白的面孔。
他们十分清楚,并且确定,那个巨大火球腾起的位置,正是他们早上出发的地方亚姆立札据点。
14.亚姆立扎(二十四)
数万吨的易燃易爆品爆炸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观?每个人的视角不同,得出的结论和观点也不同,但“恐怖和壮观”是所有人的共识。
人们也许永远也无法知道,第一次爆炸具体发生在什么位置。但随之而来的爆炸似乎引燃了陆军的280攻城臼炮的发射药存储仓库。那些极其敏感的无烟火药随即开始爆燃,几乎是同时产生极高的气压,高温高压气体冲垮了库房的墙壁,一口气冲向相邻的仓库。
亚姆立札据点内用于存储弹药的库房是按照能够承受大口径火炮在周围爆炸为目标所设计的。由于要塞太过古老,要重新规划整修使之更符合现代战争的需求,其消耗的资金和时间超出了军方和政府所能接受的底线。经过一番研究讨论后,最终搞出了一个所谓的“兼顾各方意见的折中方案”,也就是现代化改造只改半套,除了要塞炮弹药库等重要的战斗设施进行全面地下化、装甲化改造,用于储存后勤物资的库房以加固为主。说白了,就是钱省着点花,重要的地方一定要保护好,后勤仓库之类只要不会被近失弹打爆就好。
公国方面的本意是省钱,可他们显然忘了,历史上省小钱最终花大钱的事情比比皆是。如今正是他们为自己的吝啬与颟顸支付代价的时刻。
火焰暴风很轻松的顺着破碎的窗户和通风系统涌入相邻的库房,迅速点燃存放在里面的炮弹,紧接着致命的爆炸开始了。
虽然有好几千人目击了这场大爆炸,但他们的体验各不相同。要塞内幸存的人员形容那是“一个喷发中的火山口”,公国舰队的官兵则认为那是“一团红白色的闪光,形状像个漏斗”或“一条由火焰组成的长舌头”,帕西法尔舰队的战斗日志则将之形容为“一把火焰做成的扇子”。
不管谁的描述更贴紧事实,在那一瞬间,所有人就像被震到了一样。老谋深算如帕西法尔和高尔察克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足足半分钟,第二**规模爆炸开始时,高尔察克才发出盘旋在整个公国舰队头上的惊呼。
相比公国舰队的死寂和惊诧莫名,帕西法尔舰队则是另一幅情景。起初人们带着不敢相信的的神色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他们意识到自己赢下了这场博弈乃至这场战争的关键赛点,这场战争失败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他们开始为此欢呼雀跃,拍打彼此的脊背。“冯.德.坦恩”号的损管中心里,总是沉默寡言,被士兵们称为“全舰队最孤独的人”的厄尔斯中校通过扬声器听见“亚姆立札爆炸了”的讯息和外面震天响的欢呼后陷入了巨大的狂喜之中,损管中心的官兵们看着顶头上司手舞足蹈地催促着他们为突袭要塞的勇士,为舰队,为祖国三呼“胜利万岁”。
下级军官可以沉浸在短暂的胜利之中,身为整个舰队的头脑,帕西法尔却十分清楚,从现在开始是最终阶段最困难的部分摆脱被彻底激怒的高尔察克舰队,设法带着撤出要塞的“野蛮人联队”返回拉普兰。
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气急败坏的高尔察克舰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为了挽回面子,更重要的是宣泄愤怒,他们会变得无比疯狂和执着。要想甩开这样一群嗜血的猎犬返回本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何况还要捎带回一批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处于什么位置的突击队。
成功的概率不足一成。
“不。”
盯着气压计和正被渲染成纯白的北方天空,帕西法尔用松了一口气的口吻说到:
“现在有七成了。”
帕西法尔一直抓在手里的纸片来自极北气象站的天气预报上写着三天后的下午,亚姆立札据点周围将出现强度和范围极大的雾霾,预计持续时间长达两天。
整个作战选择的时间点依据,除了据点内的物资储备量、前线态势、要塞内的精神状态、公国内地发往亚姆立札据点的列车时刻表、公国方面的注意力集中方向、“野蛮人联队”完成经验积累能彻底伪装成功并学会如何操作一列火车的时间点、驻留舰队的构成变化、公国内部舆论风向变化等等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何时会有大雾抵达亚姆立札,只有这块至关重要的拼图碎片归位,帕西法尔才能下定决心实施这个疯狂的作战计划。
“我输了。”
面对隐入浓雾之中的宿敌,高尔察克的声音冷静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豁达,也不是认命,通透冷彻的声音里只有以全身心承认败北的坦然。
以如今的状况,不管是追击敌舰队还是清剿敌渗透部队都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贸然追击说不定还会被敌舰队狠狠摆上一道。
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管是对高尔察克个人、公国舰队乃至整个罗斯联合公国,这场战争已经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可能了。在没有越冬物资又缺少重火力的支援下,让士兵去进攻严正以待的曼纳海姆防线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尽管公国高层向来视基层士兵为“灰色牲口”,可就算是牲口也是一种资产,没人会在预见赌局必败的情况下继续投注来增加自己的损失。
以这样一种形式迎来战争的结束,是高尔察克少将没有想到也难以接受的。可既然事情已然如此,身为战败的军人,他也只有承受宿命一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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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就要结束了不光是高尔察克少将如此认为,随着一条条被熏黑的战舰返回母港,水手们向迎接者发出欢呼的那一刻起,这种认知就快速传播开来。沿着现代化的传媒网络向整个世界扩散,迅速成为整个世界的共识。
无数人对这以弱胜强的奇迹发出惊叹和赞美的同时,更将好奇的视线投向这个奇迹的创造者“不败的魔术师”帕西法尔帝国空军少将和他指挥的舰队。
“来看看这个。”
安丽埃塔把一份报纸丢到马赛面前,在马赛拿起报纸前,她已经用带着一点嘲弄的口吻大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拉普兰的曼纳海姆元帅公开表示,帕西法尔少将是为拉普兰和世界和品做出重要贡献的英雄,他将授予帕西法尔少将最高等级的军事勋章,甚至可以为他创立一种。”
“我在听。”
马赛拿起报纸,耸耸肩,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那位空军少将阁下确实干得很漂亮,如果我是皇帝,我也会把蓝色马克斯勋章或黄金橡叶配剑骑士十字勋章挂到他的脖子上。不过谁都知道,皇帝绝不会那么干。”
一枚用公国的重大人员财产损失换来的勋章。这在公国眼里将会是一个严重的挑衅和羞辱,整个公国已经无比脆弱的神经未必能承受住这一击,公国很有可能因此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比如拒绝接受调停,坚持将战争进行到底,就算用公**士兵的血来淹死整个拉普兰也要洗刷屈辱。
没人希望事态演变成这样,所以曼纳海姆元帅也没有说出“如果我是帝国皇帝的话,会如何如何”之类的轻浮话语。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和平的曙光,没人愿意为了一时的嘴上痛快葬送好不容易到手的谈判入场券。
不过媒体和大众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这几天是全世界传媒和吃瓜群众的嘉年华,所有人都以一种幸灾乐祸式的热情关注着这场战役。阿尔比昂和帝国的媒体因为受到官方警告,没有做得太露骨。共和国、卡斯蒂利亚、塞雷斯和拉普兰的传媒就没什么顾忌了,记者和编辑们撒欢般的敲着打字机,印刷厂和广播站不分昼夜、开足马力宣传。在他们的UU小说,帕西法尔空军少将成了神话故事中屠龙的勇士,敢于面对任何困难和危险的孤胆英雄,帝国空军首屈一指的战术专家,前所未见的智将。他的成绩是无与伦比的,过去没有人取得,将来也不会有人取得等等等等……
总之,所有不喜欢公国和喜欢看笑话的国家,还有希望炒热话题大赚一笔的传媒用他们可以想到的每一个词语赞美帕西法尔,仿佛神职人员在赞美母神。
在如此热烈的狂欢面前。帝国和阿尔比昂的传媒也不会一味干坐着转载官方消息,怀着各种目的和情绪的军官和军事领域的专家学者通过各种平台和管道来发表自己的观点。除了散发着羡慕嫉妒恨的陈词滥调,还掺杂着他们对于空中力量建设和空战战术发展方向的预测和建议“速射炮制胜论”、“高度决胜论”、“战列巡洋舰制霸论”、“战列舰无用论”。
市面上最多的就是这几种言论,支持者很多,反对者也很多,争吵就更多。
不过包括马赛在内的共和**事系统人员对哪一种论调的态度都是同一个当成笑话,听过就算。
15.阿芙乐尔(一)
战列巡洋舰、袖珍战列舰、巡洋舰杀手,还有冠以其它名字,但本质上相同的战舰,其核心思想并不是用来和配备相同口径主炮的战列舰一同编为大舰队,一起去玩战列线对轰。这样不但严重背离其设计初衷,还会暴露出其致命的防护弱点。
所有在巡洋舰舰体上安装战列舰级别主炮的设计方案,其核心任务不外乎是从事破袭战或反破袭战,即围绕海上交通线展开作战。其设计之初,设想的对手基本为敌巡洋舰或辅助巡洋舰,依靠相同甚至更快的航速,此类战舰可以轻松撵上现役的主力巡洋舰,而战列舰级别的火力则可以虐杀对手。
设计者给出的定位是明确的,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在实际制定作战计划时,参谋人员总是想法设法强化舰队的火力,战列巡洋舰的火力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放着一条拥有主力舰级别火力的战舰不去使用更是难以忍受的浪费。所以最后不管是否理智,参谋们一定会把脆弱的战列巡洋舰编入主力舰战列线编队里,让这些鸡蛋去拿着大锤互殴。
“有了帕西法尔舰队的成功,他们就更加理直气壮了,说不定还会来上一句‘帕西法尔舰队在战舰数量和火炮口径远逊于对手的情况下都能获得胜利,只要创造出更好的条件,没有道理不获胜’之类的话。”
面对安丽埃塔的刻薄评论,马赛苦笑着点了点头。
热衷舰队决战的参谋们一旦开启脑洞,就算把全世界的军舰开出来都没办法把这群人从牛角尖里拖出来。如果再加上对帝**事力量的恐惧和发展军备的迫切浮躁心理,不难遇见,今后一段时间内世界范围将刮起一股大建战列巡洋舰的浪潮。
只有共和国与帝国不会加入其中。
共和国是没有能力也不想烧钱在这种昂贵且无用的玩具上,帝国则是受限于条约且有着更明确、更具有前瞻性的军备发展规划。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两国其实都不看好战列巡洋舰这个新兴舰种的发展潜力。
两国设计师经历过上次战争后都清楚的意识到传统的大舰巨炮主义其实已经走到了死胡同里。不管再怎么强化火炮性能和装甲防护,也不可能出现比伊谢尔伦炮台火力更强、防护更彻底的大型火炮战舰。即使是号称难攻不落的伊谢尔伦炮台在面对机动灵活的敌军突击部队渗透攻击时都显得无比脆弱,那么有什么理由认为让mds、ma和战斗艇以同样或者更多的数量对远比伊谢尔伦炮台脆弱的大型战舰发动不间断的全方位波状立体攻击时,战舰不会被击沉呢?
换个角度来看,伊谢尔伦炮台还有炮台内的巨型电磁炮固然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怖兵器,即使发射常规高爆弹时,面对无法拦截、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七吨铁坨子,各**方也确实显得无可奈何,只能通过组织敢死队之类的办法来解除这个威胁。当其发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更是射程以内的一切目标都会笼罩在死亡威胁之下。可问题是同样的事情,大型战略轰炸机也能干,大型制导火箭技术继续发展下去一样能干,且性价比远高于要塞炮。单纯从性价比来看,大舰巨炮主义已经输给大型轰炸机和远程制导火箭。如果再把后两者部署灵活的优势也一并纳入考量,大舰巨炮就真的没什么必要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战列巡洋舰之类搭载战列舰主炮的大型巡洋舰,其卖点是机动力和火力。但搜索能力和防护能力是其与生俱来的弱点,一旦曝露行踪,不要说对方调集主力舰队进行围追堵截,就是出动舰载机或常规巡洋舰,只要数量足够、战术正确,也足以让这些脆皮战列巡洋舰变成一堆燃烧的废铁。
战列巡洋舰没有任何前途,真正有长远目光,足以洞悉未来装备发展流向的国家和军队都不会在这个大而无当的东西上浪费精力和时间。
不过战列巡洋舰没有前途不代表大舰巨炮本身会立即消失,实际上共和国和帝国的秘密军备研发计划里搭载重型火炮的战列舰依然占有重要的位置。只不过帝国的h级标准化战列舰和共和国的敦刻尔克级、黎塞留级战列舰都是一种充当舰队防空和重火力输出平台的高速战列舰。其主业不再是通过战列线对轰式的舰队决战来夺取制海权,而是作为航母特混舰队中的重型护卫舰和重型炮舰存在,不再是整个舰队的核心。
“老实说,大家都过度关心舰队决战了,对这场战役中隐藏的真正重要的东西却视而不见,这比那位魔术师阁下的才略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马赛的叹息毫不意外的引发了两位同伴的共鸣。
诚然,帕西法尔几乎将战争升华到了近乎艺术的境界,其才干用任何标准来评价都当得起“名将”这一荣誉称号。但在马赛他们这些对帝国内情知之甚深的人眼里,帕西法尔与其说是“指挥的艺术家”,不如说是“综合利用情报的艺术家”。而这场胜利,与其说是拉普兰的胜利,不如说是帝国技术和情报体系对公国的胜利。
这绝没有任何夸张或误判。
帕西法尔的所有举动都是以帝国提供的各种技术和情报为依据,在此基础之上通过各种合理化组合后得以实现的。
天气预报、公**的调动、将领的详细资料、公国内部的情势、舰艇性能数据、列车时刻表、仓库分布……如果没有这一系列详尽的情报,帕西法尔即便最后还是会推出方向类似的作战预案,但他绝不可能信心十足,更不要说力排众议,将看似疯狂的作战推行到底。
至于技术优势,在亚姆利扎会战中展现得更加明显。舰船的机动性、高性能速射炮、浮游机雷、通讯系统、能穿透浓雾和夜幕的导航、侦测系统……总体上来讲其实都是上次大战中就已经出现和投入的武器,可面对帝国方面“过时”的技术,已经初步现代化的公国依然被打得满地找牙,这实在让人发自心底的感到恐惧。
要知道拉普兰只是使用了少量帝国的过时技术装备都能取得如此战果,今后如果与帝国发生战争,帝国势必会投入质和量全面超出现在的技术装备,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马赛和女孩们知道那样的未来,某种程度上已经体验过那样的未来了。
那就是以“军团”为首的无人战斗机器纵横战场,机械亡灵碾压一切对手的未来。
“如果公国的对手换成帝国,大概直接就会让‘军团’一路平推过去,彻底镇压公国后,让公国的土地成为量产‘军团’的大后方,等到完成量产体制,再让更大规模的军团压制剩下的对手。如此一来世界就完成了统一,天地万物全部归于帝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路易斯的语气像是在闹别扭的小孩,可她说的话却是一个字都没有错误。
公国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庞大的人力资源和广袤的领土,任何侵略大军都会被其国土面积稀释,为了维持补给线不得不分散兵力,直到最后连补给线都无法维持之后,公国再集结起庞大的后备兵团一举击溃敌军。
这是个非常简单实用的战略,一直以来都能帮助公国取得最后胜利。但这个战略在面对帝国和“军团”却无法发挥作用。
通过常年的贸易和渗透,帝国早就掌握公国的大部分内情。政治生态、统治架构、地理地貌、交通路网、资源分布、族群划分……几乎所有的一切,帝国都有所掌握。此次帕西法尔舰队的活跃正是依靠情报系统提供的详尽资料。公国过去仰仗的情报不透明对帝国来说毫无用处。
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是“军团”。
“军团”虽说不需要吃喝休息,但机体的维修保养和弹药的供给还是要仰仗后勤。可以帝国的国力,要在前线构建无人野战生产维修工厂,将后方输送来的各种组件组装成新的机体,维修和回收战损的机体等等都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完全可以稳扎稳打,逐步扩大占领区。另一方面“军团”从生产、运输、组装、投入使用最多只需要几个月,而一个小孩从出生到可以扛枪上战场,最起码要十二年。此消彼长之下,公国的人口优势很快就会被消耗一空。
“不。”
表情从马赛的脸上退却,连带着话语里的温度也是。
“恐怕等不到那个阶段,公国就已经崩溃了。”
“是啊,既然有情报优势,又掌握了空中,那还有有什么理由一步步打过去呢?直接攻击工业重镇、谷仓地带和交通运输线就行了啊。没有足够的粮食和其它生活物资来养活那么多的人口,不用帝国派人去煽风点火,公国自己就会因为内部暴乱导致自我崩溃。之后是要做壁上观,还是把公国分裂成数个政治实体,让他们维持在某种均势之下自相残杀,就全都看帝国的心情了。”
露易斯老实的回答到。
通过针对性的重点打击引发一个国家全面崩溃这样的想法,是之前的战争所没有的,虽然仍然是说来容易的做法,不过也确实是比传统的攻城略地要现实得多的计划。从根本目标上来讲,其实也是符合帝国一贯的总体战、超限战理论的。
但露易斯、安丽埃塔和马赛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彻骨寒意并非源于这一计划的合理性。
真正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是这个方案同样适用于任何一个国家。
总体民族,总体国家,总体战争。
此时此刻,少年少女们深切的领会到了总体战纲领想要表达的意思,与此同时也明白了另一个简单的事实。
“如果不是以全面占领对方国土,摧毁行政当局,建立直接统治为目标的传统帝国主义战争为目标。而是以我们刚才假设的情况,通过一系列舆论操作、渗透宣传、通过煽动街头暴力和有限军事打击相结合,在‘合法与正义’的名目下促使他国政权更迭。换上亲帝国的政府,扶植傀儡政权,然后将国家资源和经济民生交到帝国手中,由帝国垄断资本直接控制该国经济和政治为目标的新帝国主义战争为目标的话……”
“恐怕帝国完成战争准备的时间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来的更快。”
咽了口唾沫,马赛对神情严肃的女孩们说到:
“或许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假设写成一份报告,和此次战争的观察报告一起交上去,让共和国国内注意一下帝国是否有这方面的动向。”
马赛和用力点头的女孩们绝不会想到,他们的猜测是如此正确,更不会想到帝国已经开始着手进行这种全新形态战争的实验。
15.阿芙乐尔(二)
亚姆立扎会战对于公国而言无异于灾难。对于这场战争来说,也意味着决定战局走向的天王山。但是战争本身并未真正分出胜负。
公国固然失去了亚姆立扎这个关键性的物资周转中心,存储在据点内的辎重、器材和武器装备也损失了超过70%,关键的火车调度集结中心和空港设施也已经失去。从结果上来说,公国已经失去了在严冬降临前突破曼纳海姆防线的一切可能。相对的,拉普兰也缺少发动反击将公**彻底赶回国境线的实力。
逐渐降低的气温是原因之一,更直接的原因是双方的财政都已经无力支撑战争继续下去。
巨额的军事开支压得公国财政系统喘不过气来,原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财政如今更是不得不靠借贷来补充维持,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纵然公国还有庞大的预备军可以投入战争,也难以将之付诸行动。
拉普兰的财政比之公国更加不堪,公国的财政一直到亚姆立扎会战还能维持运转,一直到会战之后才不得不开放借贷作为补充。拉普兰则是一开始就是在靠帝国的低息贷款和发行战争公债来维持运作。到会战结束时,仅战争公债一项便高达11.25亿帝国马克。庞大的债务必然伴随巨额利息。不难想见,等到第一批公债进入还本付息阶段,拉普兰的财政系统将面临何等巨大的压力……要知道拉普兰的家底可没有公国那么雄厚,就算靠借债度日,也不可能撑下去。
双方都没有继续战争的能力和意愿,是到了用谈判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两国初步的意向是在但泽-格丁尼亚举行会谈,拉普兰方面的首席代表是外交大臣维伊诺.唐纳勋爵,罗斯联合公国的首席谈判代表是谢尔盖.尤里耶维奇.维特伯爵。”
“看起来会是一场很辛苦的谈判呐。通知下去,务必要招待周全,医疗小组要随时待命。绝不能让两国代表团在帝国领土上发生任何意外。”
瞄了一眼史塔西呈报的相关资料,李林在文件末尾画上花押。
对于双方交涉的代表人选和对双方底线的预测,各情报部门的结论都是一致的,即双方都不会提出让对方和其它国家感到危难的交涉条件,同时也会在坚持原则底线的基础上尽可能争取本国利益。
具体到交涉条件上的表现就是拉普兰希望公国退回战争之前的边境线,此外最好能支付一笔象征性的赔偿金;公国则希望以双方实际控制线为新的边界,就此稳定下来,至于赔款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一句话,要钱没有,你非要我赔钱,那就继续战下去便是。
双方都有结束战争的意愿,维特伯爵更是放话“别无所求,只为和平”。
考虑到两国面对的内外形式,无须怀疑他们追求和平的诚意,要达成和平协议的难度并不算大。唯一算是障碍的,无非是围绕面子和利益的争执会耗费掉很多时间。
这个“很多时间”有多长,取决于双方的内部压力。
拉普兰承受着相当大的经济压力,民生凋敝的情形其实比公国更严重一些,不过连续的胜利有效提振了士气,使得拉普兰的人们对眼前贫乏的生活有着更高的忍耐力。
公国方面在经济面的压力比拉普兰要小得多,但内部压力却要大得多。军事失败让之前被压制住的矛盾一口气爆发出来,亚姆立札会战失败的消息传来后,短短一周时间,公国全境爆发了235次起义,被暴乱者和恐怖份子暗杀的官员多达一百多人。农民造反、工厂罢工、学生罢课、知识分子抗议、地方自治会更是跳出来要求实行公民平权和君主立宪制。传统君主政体一时间在公国显得摇摇欲坠。要不是维特伯爵亲自担任外交代表,满足了绝大多数人“停止战争,寻求和平”的呼声,铁腕大臣彼得.阿尔卡季耶维奇.斯托雷平则以高压恐怖手段来压制恐怖主义浪潮。宪兵队和奥克拉纳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力,他们可以在缺少证据的前提下,仅凭“主观怀疑”即可定罪。获得了莫大权力的宪兵和秘密警察处决暗杀者和“疑似革命党”的速度之快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往往被暗杀者还没下葬,杀手和“可疑分子”连带全家老小都已经被烧成灰倒进河里了。
靠着血腥和恐怖,公国的社会动荡暂时被压制下去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只是暂时现象。靠杀人或许可以暂时抑制问题,但从来都谈不上摧毁问题,更不要说解决问题。以公国目前面对的内外形式,不管最后能达成什么样的和约,公国都必须面对危机重重的国内形式,认真思考未来的出路。
“话是这么说,贵族、军队、教会、沙皇传统既.得.利.益集团是不会甘愿为了国家发展和社会安定牺牲个人和集团利益的。或许他们之中不乏一些目光长远的聪明人,比如维特伯爵、斯托雷平和皇叔尼古拉大公,但个人不管怎么优秀,又怎么可能扭转整个集团的堕落呢?”
翻阅着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大公给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奏章副本,李林的嘴角扬起一丝刀子般尖利的微笑。
尼古拉大公仪表堂堂,久居军界,是皇族之中为数不多能领兵打仗,并且在政治事务上也颇有见地之人。这位罗曼诺夫家族的成员本应是传统君主政体的忠实捍卫者,护卫皇权的急先锋。可正是尼古拉大公给他的沙皇侄子写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奏章,明确提出要么建立一个对国家和民众负责的政府(其实就是实行君主立宪制),要么让他早早退役去国外当寓公养老(也就是撂挑子,能把沙皇吓住最好,吓不住也能跳下公国这条渐渐沉没的大船,避免被可能的革命风暴波及)。
连尼古拉大公这等身份的人都坚信如果不进行变革,公国将会被革命风暴吞噬,公国内部形势的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而这对于帝国,恰恰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一场丰盛的饕餮大餐。
按照眼下的形式,公国在谈判中同意支付哪怕是象征性的战争赔款的概率都是微乎其微,拉普兰不但无法获得战争赔款,可能还不得不忍受部分领土的丧失。但随着公国的战败,拉普兰的国际地位和国家信用将迅速上升,在可预见的时间内,这个国家将成为世界上最炙手可热的投资地。
帝国金融资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加深对拉普兰控制的机会,不过和另一道大餐相比,投资拉普兰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向公国提供贷款,帮助其维持统治才是帝国金融资本的狂欢大戏。
向公国提供贷款的好处是多方面的。首先公国的丰富资源、人口、市场使得无须担心其偿还能力。对扩张中的帝国资本和消费市场来讲,这是一笔不错的生意;其次,眼下只有帝国能提供足以维持公国社会秩序的巨额贷款,这就使得这笔生意很大程度上具有排他性。即便阿尔比昂也会提供贷款,但一旦失去帝国这个金源,光靠阿尔比昂那点连塞牙缝都不够的小钱,公国很快就会陷入比眼下更激烈的动荡。所以这笔贷款实际上很大程度将左右下一场大战中公国所属的阵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通过发放金融贷款,帝国将扶植公国资本势力,在国家杜马和政府机构中获得莫大的影响力。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诧异,作为一个标准的垄断资本集团,帝国会想要扶植外国资本?这是不是吃错药了?
诚然,垄断资本具有极强的排他性。但事情要分开看,帝国资本实际上同时具备托拉斯和康采恩的特性,同时还是一个只为国家战略服务的垄断资本。掌握着这头资本巨兽项圈的是皇帝本人,皇帝一言便可决定资本流向。也正因为有着这样的特质,任何国家都不欢迎这种国家垄断资本进入本国发展,纵然允许也要加上各种政策限制。说白了,就是包括公国在内的各国可以接受贷款,但绝不接受帝国垄断资本把自家变成狩猎场。
考虑到大环境,通过注资入股,让外国资本形成与帝国资本合作的卡特尔、辛迪加等形式的跨国合作资本,为帝国资本准备日后的金融收割提供通道和工具就有其必要性了。通过这些平台,帝国资本可以更好的隐身幕后操弄各国的资产价格与汇率,在合适的时机引爆金融危机,然后再披着“本国企业”的马甲去低价抄底各国优质资产。既赚取了利润,又最大限度避免了当地民众对帝国的反感情绪,可谓一举两得。
除了经济利益,政治层面的收益更是不可小觑。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工业化进程,公国资本早就不甘于被排除在政治游戏之外的现状了。资本主义经济学的基础,或者说资本主义的天性,乃是建立在人性本质的贪婪上。积累起足够的财富之后,资本自然会渴望能掌握政治权利,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在现有规则的基础上,坚持和支持所有能维护自身权益的规则,改进那些陈年积弊,消灭所有限制资本运作的规矩。
公国的战败对公国资本而言恰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既然因为战败,政府已经颜面尽失权威尽丧,那么为了维护统治,沙皇、贵族、官僚和军人就必须向资本低头,将政治权力进行分割……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再怎么说谢尔盖.维特伯爵和斯托雷平也不会放任商人恣意做大,更不要说沙皇陛下多么不情愿分润出手中的权利。这种时候如果有强势的外国资本加入,那么事情将会轻松许多。至于事后的投桃报李,自然也必不可少。
“目前公国资本推出的代理人是一个叫‘十月十七日联盟’,简称‘十月党’的政治结社,其首领为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大地主米哈伊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罗坚柯与实业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古契柯夫。从其目前的宣传纲领来看,这是个温和改良派的政治结社。情报部觉得可以将其列为潜在的合作对象。”
尼德霍格侃侃道来。
亲卫队队长毫不怀疑这个代表大地主和大资本家利益的政党会选择与帝国合作。这些人或许是爱国者,但他们的出身赋予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妥协性和软弱性,只要条件合适或者压力够大,不用帝国示意,这帮人自己就会哭着喊着上门来抱帝国的大腿。
以帝国的国力,开出一个较高的价码并不困难,可光靠赠予和施舍,充其量最多能换来一时的感激,遑论忠诚。更不用说,以这些人的人格特质,其宣誓的忠诚能有几分可信度是个很值得怀疑的问题。
要想驯服公国的资本力量,让他们全心全意的为帝国服务,除了给他们好处,还要让他们感受到压力。让他们明白一旦失去帝国的支持,他们的生命和财产瞬间都将化为乌有。
这种压力不光来自帝国,也来自公国传统统治阶层,更来自被忽视的、正在积累不满等待爆发的底层民众。
当贵族、商人、政客在盘算权利分配时。死在拉普兰森林中的士兵的遗族无人关心,那些吃了败仗或被俘的归国士兵不受人待见,那些在一系列起义、暴动、罢工、罢课中死去或没有死去的人们需要些什么,更是没人理会。有钱人和掌权者都不关心他们,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些不过是工具,是劳动力,是炮灰,唯独不是与自己平等的“人”。如果说公国的权利者和有钱人对底层民众还存有一丝善念的话,那也只是希望这些劳动力还有力气继续干活,希望炮灰们不至于不肯卖命,仅此而已。
要诱导这些除了一条命,几乎什么都没有的人站出来,给公国上层施加压力,让公国主动靠向帝国,简直轻而易举。
15.阿芙乐尔(三)
“呐,杰勒斯,你会不会觉得人类,不,所有智慧种生物其实都是非常可悲的生物呢?”
“可悲?”
切割牛排的刀叉暂停了一下,过了一瞬,杰勒斯继续专心地分割牛肉。
“如果智慧种算可悲,那被他们豢养、屠宰、吃掉的生物又要怎么算?可悲的找不出形容词吗?”
“可怜和可悲是不一样的。以‘被吃’为前提而诞生的生命是可怜的,因为它们根本没有选择这之外的命运的权力。智慧种不一样,他们有选择的权力,也有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可能性,其中不乏成功的案例。可他们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如此了。”
沃尔格雷沃举起酒杯,精英剔透的贵腐葡萄酒在阳光下折射出迷醉的金色。
“不管怎么努力,不管怎么改变,到头来也不过是沿着旧的轨道开启了新一轮循环。曾经被压迫者成了新的压迫者,被压迫者之中孕育并等待着下一个压迫者和新的轮回。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有没有选择权根本没差嘛,这不叫可悲又该叫什么呢?”
“你可以把那叫生活。”
杰勒斯就着牛尾汤咽下牛排,冷笑了一声。
“沃尔格雷沃,永生的傲慢,你用你的观点去臆测和评论智慧种的生存方式,这和人类用自己的标准去评论蝉的一生,认为那种生存方式‘太可悲了’,认为蝉作为一个物种而言‘毫无价值’没有任何分别。对蝉而言,出生、生存、繁衍后代、死亡就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对智慧种,持续着‘战争’、‘和平’、‘革命’这永无止尽的三部曲华尔兹,不断重复似曾相似的历史,上演那些一次次上演过的错误,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价值,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全部意义。有什么理由要认为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可悲的呢?”
“正因为如此才可悲啊。叫喊着把丈夫、父亲、儿子、兄弟还来、要改变不公平、要尊严和权力之类的老一套。却不想想,他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还可能搭上自己的小命。有做这种无聊事的功夫,不如先庆幸一下死的不是自己,自己还生存着这件事,继续知足的活下去。反正事到如今做什么也不会让死人活过来,还不如踏踏实实的活下去,让死者的死亡变得有意义一点。对了,就把这事当成遭遇天灾就好了嘛,你看有谁会想要向天灾复仇?向天灾讨要死去的亲人?大家庆幸自己活下来还来不及呢。”
“沃尔格雷沃。”
“怎么了?”
“你要是人类的话,绝对有资格去竞争‘人间之屑’这个称号。”
“真是无情,我们好歹还是同僚兼同伴,何必说的这么伤人?”
“傲慢”和“嫉妒”的日常斗嘴还在持续,在温暖的隔音包厢之外,一具具尸体正被抬上马车。
一国首善之地出现大量死亡的平民,绝非什么吉兆。
更让人感到可悲的是,众多的生命仅仅是因为一句谣言而消逝,死得毫无尊严,也没有任何价值。
事情的起因是圣彼得堡的维堡区(该市最主要的工人聚居区)一家面包店门口突然传出了“面包没有了!”的谣言。短短几分钟内,原本还在大排长龙的妇女们突然骚动起来,她们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冲击距离自己最近的商店,砸开大门和橱窗,疯狂的抢夺一切食物和看上去像食物的东西。
没有体会过配给制生活的人恐怕很难想象,一句“面包没了”会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一群温顺的市民眨眼间变成暴徒。可对当时的圣彼得堡居民来说,那既不是玩笑也不是恫吓,那意味着生存的断绝。自开战后,农村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被征召奔赴前线,耕作用的牲口也大量被征用,靠近前线的省份甚至失去了将近35%的农业劳动力。对于尚停留在传统运作方式的公国农业来说,其影响不啻于遭受了一次大规模自然灾害。加上地主盘剥、商人囤积、军队消耗以及运输过程中的各种损耗和滞后,各大城市普遍出现了食物短缺的现象。部分底层民众聚居区更是出现了饥荒。首都圣彼得堡聚居的工人最多,饥荒现象也最严重,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式,当局不得不采取面包券定额配发制度,每天早晨都有妇女顶着零下二十几度的寒风在食品店门口排队,等待发售口粮。
粮食还不是唯一的问题,因为是战时,整个工业体系的运作都要优先满足军事需求,用于出口的工业品产量大幅下降,一度下跌至正常水平的45%。等到亚姆立扎会战的消息传来,军事失败使得各国对公国投资和贸易的意愿越发淡薄,重要的工业原料和机械加工设备完全断绝,出口更是犹如风口蛛丝。工业生产的下滑导致市场供应不足,导致物价飞涨的速度远远超过工资的涨幅,普通人的生活成本几乎为开战前的五倍。昂贵的生活成本使得人们的消费能力下降,高级原料和加工设备的匮乏又使得生产成本变得极为昂贵,两股趋势使得大量企业难以为继,纷纷破产或歇业,很多工人失业或面临失业的风险,愤懑、焦虑、不满的情绪在广大群众当中郁积。当“面包没有了”这一句平日里根本没人在乎的谣言落下,成为压垮大众忍耐力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家庭妇女的哄抢眨眼间就变成了遍及全城的打砸抢骚乱。
公国对这种骚乱的处理一向快速且强硬。照理说要平息这种事情,也确实要这么办,否则等到骚乱进一步扩大,不管是镇压下去的难度还是造成的损失、伤害都会大幅增长。哪怕是为了减少受害者,也应该立即予以弹压。
问题是,向来做事硬派的公国在弹压骚乱这种事情上,实在是太过强硬了。
在接到发生骚乱的报告后,负责治安的骑警,卫戍首都的哥萨克骑兵营立即出动,接着越来越多的部队加入进来。这里面只有骑警和哥萨克骑兵营有处理游行和骚乱的经验,其它部队则全部是野战军,接受的都是常规作战的训练,根本不知道遇到眼前近十万暴乱的群众该怎么处理。结果军人们一上来就用枪托砸、用刺刀威逼群众散开,慌乱中捅伤了几个前排被推挤的人之后,后面的人群以讹传讹变成了“军队杀人了!”、“军队要杀光所有人!”。于是混乱越发不可收拾,混乱中一些被吓傻了的家伙居然试图抢夺枪支,结果当场被射杀。一时间圣彼得堡各处枪声大作。人群惊恐万状,四散逃窜。在逃跑的过程中,上万人挤作一团,摔倒在地,引发了严重的踩踏事件。经事后初步统计,有两千多人因踩踏而死,一万多人受伤,相比之下,被军警开枪射杀的只有三十五人。
如果说到此为止,还能将此次事件视为一次因谣言和误会导致的不幸事件,公国当局在过程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却也情有可原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处理就真的让人摇头叹气或是义愤填膺了。
如此多的尸体出现在街头,必然需要收敛下葬。照理讲这是一个挽回民心的绝佳机会,哪怕是装模作样的搞一个正式的集体葬礼,起码也能稍微安慰一下民众受伤的心灵,挽回些许对政府的信任感。可当晚有阿尔比昂新任大使到任,在进行递交国书的仪式后,还要举办沙皇夫妻出席的豪华宴会。为了不至于“友邦惊诧”、“有失国体”,当局调动大量马车将尸体拉到城外的乱葬岗草草掩埋。当一车车尸体穿过街道,当夜晚从涅瓦河对面灯火辉煌的冬宫传出轻歌曼舞和阵阵笑声时,原本浑浑噩噩的底层被彻底激怒了……
沃尔格雷沃和杰勒斯正是踩着街道上的血渍进入圣彼得堡的,皇帝赋予他们的任务非常简单:物色合适的人选,串联、煽动抗争,制造动乱,对公国政府施加压力。同时尽可能详细的掌握所有人选的名单,时间结束后对相关人员进行甄别筛选,剔除掉有价值的人员,其余或是交给公国处理,或是自行解决。
这真的很简单。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不缺乏不满者和野心家,哪怕是在和平时期,只要你出得起钱,很快就能找到一堆社会学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经济学家、股票分析师、律师、通讯专家……来炮制一份具备可行性的方案,接着通过各种非政府组织的白手套对目标实施渗透,挑选骨干,操弄舆论市场,组织游行示威,发动宣传攻势,挑起街.头.抗.争最终酝酿成一场甚至能更迭政权的所谓“街.头.革.命”。
在和平富裕的环境里,要利用大众的沉默和自私心理,实现一场暴动都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个遍地都是柴薪的公国,以沃尔格雷沃和杰勒斯的能力,加上帝国在背后支援,要搞点什么事情真是太容易了。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把事情搞得太过头,弄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15.阿芙乐尔(四)
各国间谍特工们已经被培养出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哪里出了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先看看出事的地方有没有帝国同行,有多少人,来得又是哪些坏家伙。根据帝国情报人员的数量、姓名、危险等级,大家可以初步估量出帝国要搞出多大规模的新闻来。
这绝不是说帝国是“麻烦制造者”,这种猥琐的称呼怎么能和帝国挂钩,各国比较正式的意见是“帝国的存在就是一切麻烦和混乱的根源”。
这个评价或许失礼,但没有任何错误,更没有哪怕分毫的误解。
只要人们仔细审视调查国际间的纠纷,总能在各种动乱、纷争之后发现大国尤其是帝国的影子。哪怕有些动乱不是帝国搞出来的,帝国也会为了谋求或保护利益派遣情报人员,在事件过程中上下其手,谋求对帝国最有利的结果。
从国家利益层面来讲,这是合情合理的行为,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这么做,因此指责帝国难免有唾面自干之嫌。不过大家讨厌帝国并不是因为这一点,哪怕帝国的单边主义倾向和利用完别人还要吃干抹净的做派都算不上问题。在情报界,不管是多么肮脏龌鹾、卑鄙无耻的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日常。真正让人们咽不下去的是帝国“总是领先一步”这个事实。
为什么总是那帮尖耳朵混蛋抢先一步?
明明是我们先的,挖坑也好,落井下石也好,都是我们先干的。
大家只是纠结于这样的情怀难以自拔罢了。
此次圣彼得堡踩踏事件的后续发展似乎又要上演那些曾经的故事,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继续闹别扭可就不光是孩子气的问题了。不能调整心态,追随事态的发展,可是会造成国家利益重大损失的。
“毫无疑问,帝国一定会介入,问题是他们会介入多深,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拍打着马赛的报告和公国近日来一系列动向的报告,罗兰用混杂着赞叹和戒惧的语气自问着。
马赛的猜测没有任何偏差,实际上大多数人都能猜到帝国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所以这并不能代表马赛有多么优秀,只是证明这个少年正在快速成长,罗兰赞叹的也是这一点。
帝国一定会介入公国的动乱,其介入的程度和方式方法取决于目标,掌握了帝国的目标方向,即可一定程度上揣测出其计划的轮廓。照理讲这一次其实也没什么困难,毕竟帝国谋求的利益几乎是明摆着的。
对公国施加压力,牵制阿尔比昂与公国的联合毫无疑问,这是帝国的主要目标。照理讲,从这个方向入手,结合帝国的行动,要分析出大概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以至于罗兰也很难断言帝国的行为。
问题的症结在于“革命”。
一般会输出革命的,要么是基于意识形态,要么是为了国家利益。但不管目的为何,输出的革命最后总会以某种形式反噬己身。
“革命就像瘟疫,把瘟疫散布出去,迟早返回自己身上。”
这是李林曾经说过的话。参考美国独立战争中浸淫了“革命思想”的法国志愿军和后来的法国大革命的关系,还有一战末期,德国人将革命导师送回沙俄,之后迎来全国红旗飘扬的历史,这一句话没有任何夸大成分。
对帝国而言,不管是何种目的、诉求的革命,全部都是瘟疫。不管帝国想要用这种瘟疫去祸害谁,名为“革命”的瘟疫迟早会传播到帝国的领土之上。
有样学样的暴力革命是最简单形式,因为暴力革命的输出引发“王冠成打落地”是高级一点的形式,更复杂的是革命引发的连锁反应导致整个地缘战略发生崩溃。
这绝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以哪怕李林会介入公国的动荡,但他绝不会想要引发一场真正的革命。以公国的体量和社会矛盾的尖锐程度,哪怕只是微小的抗争,其掀起的涟漪也有可能失去控制,经过各种各样的推波助澜之后变成滔天巨浪,最终向国外溢出。
既想要获取利益,又要竭尽所能避免革命互相矛盾的前提之下,要弄清楚帝国的计划,确实非常麻烦。
在这种情报有限的状态下,继续臆测也只会沦为空想空谈,有那闲功夫,直接去极北之地一趟或许还比较快一些。
罗兰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他之前,马赛一行人已经进入公国境内,乘火车前往圣彼得堡。
15.阿芙乐尔(五)
马赛和两位同伴正在体验和努力适应一件全新的事情坐火车。
这听上去有些奇怪,帝国一向对基建工程尤其是修铁路有着狂热执着,其全世界最大最复杂也最精准的铁路网络系统一直都是各国仿效的对象。乘坐高速火车前往滨海城市度假更是“通过快乐获得力量”组织每年的重头戏之一,马赛就参加过两次这类活动。安丽埃塔和露易斯也经常通过火车前往帝国各地,有时候还会在火车上和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铁路警察之类的上演一番斗智斗勇的小插曲。
坐火车对他们来说真算不上什么新奇的事情。
不过乘坐公国火车……该怎么说呢,对公国以外任何一国的人民都是一种对想象力和忍耐力的终极考验,说坐一趟火车就是玩了一遍生存游戏,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从走进火车站的那一刻起,生存游戏就开始了。
首先第一关,保证自己不被偷不被抢,还要看住身边的队友别走散了,运气好一点被偷被抢算是运气,被踩伤撞伤也还可以,被地痞流氓绑架什么的就不用指望能活着回来了,被躁动的人群踩成一团肉泥则是最惨的。
以上全是公国火车站如今最真实的写照,为了抗议火车票涨价5卡佩,各地的民众发起逃票抗议活动。拥挤的人群冲击检票点,不买票上车成了普遍现象,面对狂暴的人流大潮,检票员、保安、木头做的栅栏等等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很多火车站必须靠军队和宪兵才能维持基本的秩序,那些军警宪特无力支援的地方就只能听之任之。
通过第一道考验,成功挤上站台也别庆幸的太早,这还只是开始。紧接着一系列地狱才要开始。
最普遍的就是火车晚点。向帝国那样列车班次的精确度以秒计就别想了,如今的公国火车能不晚点超过三个小时那已经是良心列车,晚点超过四五个小时是普遍现象,严重起来晚个一天也是有的。等到你好不容易等来火车,接下来又要和一堆人挤上火车,等到车厢内塞的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车窗和车顶上都挂满了人,这一列犹如动物园猴山一般的火车才开始缓缓蠕动。一路上各种各样的气味弥漫(除了体味、大小便气味,还有烧饭做菜的油烟,一些人就在车顶上用煤炉烧饭做菜,常常因此引发火灾和其它事故)。如果你一路坚持下来,没有死于窒息、脱水、刑事犯罪、意外事故,熬过了因为铁轨被扒、车头故障、工人罢工、土匪劫道等等变得如同永恒一般漫长的旅程,到了终点站后还要再经历下车的混乱……
马赛他们的情况相对好一些,他们一开始就是以共和国外交人员的身份进入公国境内的,因此可以享受专门的包厢,避开大部分的麻烦。只不过火车晚点这种国情问题还是没办法,而且奥克拉纳的监视也是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公国从一开始就对共和国抱有警戒心,在公国高层眼里,共和国是一个仅次于帝国的潜在威胁。
如果说帝国的威胁是实力对比和地缘政治层面的,那么共和国的威胁则是制度和思想层面的。
没有国王和皇帝也能治理国家。
所有人生而平等,特权的时代已经过去。
依靠大众自身就能将国家治理的很好,对政府政策提出质疑和反对也是理所当然。
诸如此类大逆不道、离经叛道的思想对公国不啻于剧毒,而以这种思想作为立国之本,且成功运作逐渐成长的国家确实存在这一事实,更是对传统政治制度、架构和思想的颠覆。因此只要共和国存在一天,公国都会对这个“污染源”感到戒慎恐惧,生怕共和国的思想在公国扩散。
考虑到公国的现状社会矛盾激烈、激进主义者众多、每年都有大量流亡者前往共和国等等事实,这种担心绝不多余。如果再把共和国内部有众多持有诸如“输出革命思想”、“让自由平等博爱的主张成为整个世界的基准价值”之类的激进份子这一点考虑进去,那么公国对共和国的警惕岂止不多余,完全是有必要的。
共和国对公国方面的微妙态度也是心知肚明,考虑到在兽人的国家里,人类要从事情报工作本来就有外貌和语言的双重障碍。是故共和国一开始就给予马赛等人外交人员的身份,并通报公国方面,以此来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拜此所赐,除了各种晚点和遭遇故障不得不停下之外,一路来还没什么遭遇到可以称之为“麻烦”的事情。
不过同样也无法将这趟旅途称之为“享受”。
最直接也是最挥之不去的是心理问题。
马赛、安丽埃塔、露易斯都是帝国出身,在帝国境内生活的人们嘴里“重新安置”、“劳动使人自由”、“乘上去北方的火车”都是具有特殊含义的隐喻。翻译成谁都懂的话,就是“犯了事情被送去帝国在公国的飞地集中营”。
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集中营,有多少人被送了进去,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一切都被笼罩在“连提都不能提”的恐惧迷雾之中,谁都不敢去触碰这一禁忌的话题,生怕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人,搭上前往北方的火车,从此彻底消失。
有这样一层心理障碍在,他们难免对此感到不自在。
三人之中又以露易斯的情形最为严重。
她从未上过那种火车,但她曾目击过一列驶往北方的火车,还有那些人是如何被赶上火车的。
一大群穿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特别行动队制服的士兵和保安警察包围了站台,一辆辆卡车开进火车站,男男女女从卡车上被赶下来。在士兵的呵斥和狼犬的吠叫声中,人们哭喊着被赶上拉牲口用的车厢,每节车厢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后锁住。从被带刺铁丝封住的窗口,一双双手探出来挥动着。一些试图逃走或与士兵抗辩的人被当场打死,尸体直接被扔进车厢里……
不管心理建设多么强大,精神被残酷的战争磨砺的多么强韧,目睹过一次那种残酷的画面后都会留下终身难忘的阴影。露易斯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如常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这种时候毒舌吐槽比平常更犀利更多一点,也实属情有可原,毕竟谁都需要有个心灵通风口。
“‘蟑螂战术’?”
挥舞着手里的报告,露易斯说到:
“想出战术的和命名的都是绝品啊。”
“但你必须承认,这是一种有效的战术。”
接过话头的安丽埃塔将讨论方向拉回原来的轨道。
“对我们来讲,这也是一种有高度借鉴意义的战术。”
如今公国各种暴力机构最头疼的,就是以首都为中心,遍及全国各大城市的“蟑螂”了。
所谓“蟑螂”,不是指某种家庭害虫,而是对街头游行示威抗议者和他们使用的新形态战术的代称。他们既是个体也是群体,平时走在大街上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分别,你根本区分不出哪个是“蟑螂”,哪个是“良民”。直到他们突然朝某个公共设施通常是政府机关单位,有时候警察局和奥克拉纳的分支机构也是目标投掷汽油弹。或是从怀中取出头巾、面具遮住脸孔,高呼各种**和无政府主义口号,煽动人群游行示威或冲击政府机构、商店街、警局军营。此时如果附近有骑警或军队在,在周边高层建筑望风的同伙会迅速通报赶来的部队规模、速度、各部队间距,如果军警人数较少或各部队间距较大,那么“蟑螂”们会煽动民众袭击落单的军警;如果军警人数较多,“蟑螂”们会朝弹压的军警投掷土制燃烧弹,乘着军警上前弹压的混乱设法逃进下水道、小巷子、事先约定好的建筑物里,改头换面后通过城市下水道转移或等待事态平息。那些蹲守在建筑物里的同伙则利用不知从哪里来的摄像器材拍摄“具有感染力的控诉画面”,充当宣传题材,让更多的人倾向甚至是被蛊惑,直接参与到街头暴力当中去。
上面的还只是比较初级的版本,玩到比较高级的甚至将暴力活动数据化了,同时在多个街区制造暴力活动,利用列车时刻表一般精密的高频率暴力活动使得军警无法集中力量。有时候只要一天时间就能让军警疲惫不堪,同时损失惨重。
老实讲,这已经不是什么游行抗议,这根本就是一种“准战争”。
“土制燃烧弹、弹弓、长矛、铁棍、街道上的砖头、投石机……投石机?!真的假的?那玩意儿哪来的?博物馆?”
看着报告书里的附带照片,安丽埃塔用近乎夸张的声音惊叹着。一旁的马赛凑过来看了看,亦不禁摇头叹息。
“注解说是大学生参考历史教科书里的插图做出来的‘防御性工具’……不知道这种东西具体能发挥多少效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幕后推动者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没错。”
这种高度组织化的行为,背后必然有帝国在控制。
某种程度上对“革命”的敏感程度更甚于公国的帝国到底在想什么,这一系列行动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弄清楚这些隐藏在迷雾后的真相,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15.阿芙乐尔(六)
发生在城市的大规模骚乱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极度容易失控。
情绪激动的人群挤在一起本来就容易失控,清楚这一点且在数量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面对人群的军警更容易做出过激反应。这种时候的现场完全就是里里外外浇满汽油,再灌满可燃性气体的火药库,一个电火花就能制造出大爆炸,何况是鸡尾酒燃烧弹。
公国的各种街头抗争正是在激烈的相互作用下快速升级,一路向着越来越血腥的方向发展。
公**警向来以行事强硬闻名,哥萨克骑兵更是头顶“反革命急先锋”的荣誉称号冲锋在前。可在实际镇压过程中,这些处理街头运动的老手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嗜杀成性。再怎么说,军警中不少人是圣彼得堡的土著,很多时候街上游行的人群里就有街坊领居,下手太重破坏邻里关系,家庭被整个街道孤立不说,严重时还会祸及家人(这也是为什么现代国家处理内务的军警家属都有特定的居住区,有些直接在军营里开辟家属区,里面附带教育、娱乐、医疗、购物等设施)。所以圣彼得堡的军警在镇压过程中其实都是很有分寸的,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偶尔会找个把不开眼的家伙拖出来杀鸡儆猴。要说圣彼得堡军警天天手染群众的鲜血,时刻以虐杀无辜群众为乐什么的,多半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再不然就是别有用心,故意渲染恐怖对立气氛来激化事态。
不过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身处在一个时刻变化的世界里,动态变化才是常态。更何况身处各种情绪、算计、突发情况相互冲突的最前沿,谁都不会保证自己不会有任何变化,总能不被情绪绑架,一直理性的处理眼前的问题。
实际上,就算圣彼得堡警察单位和哥萨克骑兵营都是老油条,最开始阶段他们也确实按照一贯的处置手段,尽可能不扩大、激化事态。可和平示威很快就随着板砖、铁棍、燃烧瓶的出场变成了打砸烧,接着又进一步发展成对军警的攻击。面对削尖的铁棍和燃烧瓶,警察和哥萨克骑兵陆续出现伤亡。为了保护受伤倒地的同僚,更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在对天鸣枪无效之后,面对汹涌的人群,被恐惧和愤怒支配的军警自然而然地将指向天空的枪口放平,对准了人群……
“这是一起不幸的事件,我国对此深表遗憾,并强烈谴责事件中的暴力行为。”
帝国驻公国大使,约阿希姆.冯.舒伦堡伯爵一本正经的打着官腔,对面的斯托雷平差点就没忍住,指着眼前的尖耳朵混蛋大骂三字经。
表面上看帝国的态度很正式,是标准的外交辞令。实际上一琢磨就能发现帝国的发言怎么解释都可以。什么叫深表遗憾?对哪一边的什么事情深表遗憾?谴责暴力行为,到底是谴责哪一边的暴力行为?
显然,帝国并不打算过多的介入公国事务,这些尖耳朵自己对革命也不怎么感冒,公国的革命外溢到帝国引发四等公民全民起义一直是他们的噩梦。不过他们也不打算出头做恶人,支持之前还在给新秩序制造危机的公国。所以他们才会弄出这么一份让人无语的声明,只等着待价而沽,在合适的时间点上利用公国当前的窘迫来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
帝国的处置基调是务实的,换个其它时间,公国说不定还很欢迎这种“不干涉政策”。可问题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公国内部的动乱明显有帝国情报机构的影子,其目的就是利用动乱压迫公国就范,就关于和拉普兰的谈判、战后的贷款、外交政策调整等一系列问题达成有利于帝国的结果。
到别人家里煽风点火,到处鼓动打砸烧,这边还搞的和正派人一样,发表一个“关切声明”。有谁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无耻?有谁能见识过说出这种话都不会脸红的厚脸皮?斯托雷平没跳起来把眼前的尖耳朵混蛋掐死,委实是修养极佳了。
撇开个人修养和气度不谈,实际上斯托雷平也不可能对舒伦堡动手,哪怕是经过法律程序的合法决斗都不行。
如今的公国已经完全无法承受得罪帝国的后果。
这位被普遍认为是未来总理大臣的阁下以其强硬做派而闻名,在其高压政策之下,恐怖主义一度得到遏制,其名字被拿去用来调侃绞索(斯托雷平领带)。但其和维特伯爵的政见其实完全一致,即“靠鞭子是不可能促进国家发展的”,强硬政策这条鞭子有其极限,要想彻底消弭动乱,国家发展,促进经济成长和就业才是根本解决之道。唯有温饱,民众才不会走上街头造反,每天为赚钱忙碌奔波,脑子里才不会闲下来琢磨大逆不道的事情。
道理谁都懂,可问题是如果能做到,公国何必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进攻拉普兰?在军事冒险已经输掉的现在,公国就更没有可能凭自身力量启动产业升级和新一轮经济循环了。
在这种时候,帝国对公国的政治和经济支持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不能获得帝国的贷款,即便与拉普兰顺利停战,经济形势依然无法获得改善,街头暴力迟早会演变成一场真正的革命。
面对大众狂怒的浪潮,曾经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们没有一个能逃掉,所有人都会成为旧时代的殉葬品。包括斯托雷平在内的所有贵族,也包括沙皇陛下全家。
“我国欢迎帝国所持的立场。”
强忍着咽下苍蝇般的不快感,斯托雷平说到:
“不愿看到暴力骚动继续扩大是所有君主国家的共识,作为母神统治之下的同一家庭的分支,两国君主必以手足之情互相救援,引导臣民和士兵保护宗教、和平与正义,确保君.主.专.制的神圣不可侵犯,对于一切试图颠覆君主制的狂悖行为,两国必以母神所赋予的权力予以讨伐。”
斯托雷平话说的很直白,帝国和公国同为帝制国家,任何以推翻君主制为目标的革命对他们都是威胁。如果帝国不想被卷进革命瘟疫的浪潮里,尽快收手,对公国展开实质性援助才是上上之策。
“那是自然,任何叛逆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我国的态度一贯明确。皇帝陛下更是多次表达对公国当前形式的担忧,并亲自下令起草一份能有效帮助公国解决当前问题的援助草案。如今草案的大致框架已经完成,希望能得到公国方面的配合与确认。”
舒伦堡话一说完,斯托雷平顿时松了一口气。
所谓“配合与确认”,其实就是报价。所有条件都罗列到清单上,看看有没有啥问题,有哪些地方要讨价还价。等讨价还价结束,签字生效后,眼前这场危机基本上就可以结束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种趁火打劫的合约普遍颇为苛刻,提出的又是一向以精明狡诈闻名的帝国,从舒伦堡手里接过清单后,斯托雷平立即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审阅起来,深怕错过一个标点符号,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
有些出乎财政大臣意料的是,帝国方面给出的条件并不算特别苛刻,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称之为“宽松”。
帝国同意提供30亿工业马克的贷款,偿还期限为二十五年,年息为百分之一点五,基本属于低息贷款的范畴。公国为此要以公国境内的矿山开采权、森林采伐权、铁路与公路的修筑权、经营权为抵押,同时每一笔贷款的使用都要报备帝国财政部,帝国财政部对公国方面的财政预算审核后再予以放行。另外注明公国在对外采购时,应优先使用帝国工业马克来支付款项。
从文字内容来看,这一部分其实颇有丧权辱国之嫌。但如果以纯粹的商业角度来看,倒也不能指责帝国的行为过分。商业放贷本来就伴随风险,在放贷之前向银行提供经营计划、市场预期收益等等,由银行评估是否可以放贷原本就是正常的流程。再加上放贷对象是公国,其官僚体系**、贪污浪费严重、政局动荡不安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风险较一般国家更高。帝国附加的种种条件其实只能算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倒也不是特别苛刻。
让斯托雷平感到有些困惑的是关于政治条件的部分。
文件关于政治部分明确指出,罗斯联合公国国内的一系列动乱是其内政,本着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原则,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对公国的处置方式方法不发表意见。在此基础上,同为秉持自母神所赋予的权力引领臣民的专.制.君.主国家,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愿意为罗斯联合公国警察及内务部门提供专业设备和培训,如果公国方面有意愿,可提出申请,帝国愿意派遣顾问进行策划指导……
面对这么一个精神分裂般的条款,老谋深算的财政大臣也忍不住露出无语的表情。
15.阿芙乐尔(七)
一边说着不干涉,一边向某一方提供各种直接或间接的支援是精神分裂?
会这么说的,一定是有着健全的精神和道德观念,同时对人心向善这件事深信不疑的人。而且以社会普遍价值来讲,这也是被广泛接受的论点。
唯独在政治的世界,这种论点寸步难行。
“所谓政治,其最基本的核心理念无非两个。其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二,学会如何妥协。”
站在无忧宫回廊里,仰望着以自己登基为主题的巨幅画像,李林淡然说到:
“不弄清楚这两点,不要说成为政治家,连当个政客的资格都没有。”
政客可说是没有原则、唯利是图、撒谎成性、奸诈狡猾等等负面形容词的集合体。政治家相对更有原则一些,不过面对各种利害取舍时,依然会以理性计算为最优先。
道德、善意什么的,说到底是富裕的产物,在国际政治这个彻底贯彻丛林法则的领域里,光是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就得拼上全力,除非是遇到必须作秀的时候,否则谁有余裕用正常人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呢?
所有人都只看见权力者手中权杖顶端宝石摇曳的光芒,没人看见说的更直接一点没人在乎权力宝座下的累累白骨。
权力也好,国家也好,终归是要不断浇灌鲜血才能维持和茁壮成长的东西。不管人们喜欢还是不喜欢,大国的繁荣和稳定总是建立在小国的牺牲之上,正因为有动荡和战乱,才能持续产生利益,供养大国发展,让国民生活安康富裕。
比起这些鲜血淋漓的事实,仅仅只是一个精神分裂般的虚伪表态就能实现上述目的,这代价真是便宜的可以。
“我们的目标不是谋财害命,而是维持新秩序。这个大目标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但随着国际局势的发展变化,时刻需要跟进与调整手段。帮助公国镇压革命,是符合这个原则的。”
新秩序最核心的理念,便是阻止任何不利于“维持备战期和平稳定”这一大目标的变化,之前有限度的支援拉普兰抵抗公国的战争,如今援助公国稳定内部,都是围绕这一目标展开的行动。从根本上来说,帝国并不在乎拉普兰的主权完整、民族独立,也不在意公国的人.权.状.况,是否走向共和。帝国之所以介入,仅仅是因为这些变化会破坏新秩序的稳定,为了维护新秩序,不让事态发展失控脱序才出手介入。从头到尾都是基于现实利益的冷静算计,没有任何道德、意.识.形.态、公理正义的成份。所以人们其实大可不必为帝国支援拉普兰,又在公国内部操弄抗争,然后又向公国提供支援镇压动乱的行为感到奇怪。这真的不是什么双重标准或精神分裂,不过是帝国一贯现实到可怕的思考方式用不同形态表现出来而已。
当然也有同情心泛滥的“道德洁癖者”会觉得公国内部那些被帝国情报机构收买、煽动起来,事到如今又被帝国丢给公国的抗议民众实在是很无辜不幸。不过自诩占据道德高地的人们显然忘记了,从公国的角度,这些人是被外国间谍收买的叛国者、扰乱社会秩序的暴民、以革命之名行犯罪之实的罪犯;从帝国的角度,这些人是已经失去价值,继续留着可能会危及自身的工具;最后,那些因为街头暴力蒙受损失乃至失去家人的受害者更是恨不得能亲手绞死、烧死所有参与街头暴力的混蛋。
一句话,所有人都想要他们的命。
从他们被帝国收买,从他们在街头上使用和煽动暴力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全部退路,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早已被注定,这一切全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他们自找的。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值得同情的地方。他们的遭遇和结局不过是千百年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的当代演绎罢了。
注定要被抛弃的工具转眼间就从李林的思考中消失,他那毫无焦点又仿佛跨越时空的血红双眸再次投射到公国本身。
一般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利用动乱一口气将公国肢解成复数小国,挑起各族群之间的矛盾,让这些小国彼此相争,帝国不但坐收渔利,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两线作战的困境这应当是最符合帝国利益的方案。实际上恰恰相反,这是最糟糕的选择。
帝国反对任何形式的革命,不管是以推翻帝制,建立共和为诉求的革命,还是以分裂独立为目标的革命。对帝国而言统统都是麻烦。
前者就不用说了,后者对帝国稳定也具有不可小觑的潜在威胁。要知道帝国名义上是“皇帝统治帝国全境”,实际上整个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应该视为由帝国支配区、圣伊斯特万王冠领、奥斯托利亚大公领组成的联邦制国家。这一点从李林那个“帝国皇帝”的头衔上就能充分体现出来,如果是纯粹统一的君主制国家,他的头衔应该是“天佑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的皇帝”,一字之差即象征着专属权的差距。
如今帝国建政已近四年,圣伊斯特万王冠领和奥斯托利亚大公领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自治,帝国直辖领土关于种族、征兵的法律并不完全适用。有逃亡者进入上述两处,帝国的司法和暴力机构也要通过与两地的对应机构接洽,由当地职能部门进行逮捕后再进行移交。
在当前一体化的经济结构下,李林倒也不担心这两个地方搞独立,真敢独立,甚至不用出兵,搞关税壁垒,封锁边境就能让他们经济崩溃。不过经济上的深度捆绑也不能绝对保证这两个有过分离主义前科的地方总能秉持理性思考,在公国解体,各种小国独立的浪潮中还能抵御独立的诱惑。为了避免内乱和不必要的消耗,公国理当维持统一。
“一个统一但时刻面临危机的公国才是最符合帝国利益的,这样一来,帝国就能构筑与公国之间最理想的关系。”
面对分离主义、共和主义、贫富差距、社会动乱,不管是公国官方还是反对势力都要寻求帝国的支持,帝国将获得对公国的巨大影响力。从而将公国从与阿尔比昂的同盟中拉出来。另一方面,由于公国官方敌视任何革命的态度,帝国得以与其构筑一种基于反对共和主义的互助关系(并非盟友),进而断绝共和国与公国构筑良好关系的可能性。
从以上几点不难看出,李林实际上是准备利用公国当前的动乱做局,与公国达成一种类似维也纳体系的关系。
1814年,不败的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惨败于比利时的滑铁卢,从法国大革命巅峰的1794年一直折腾到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整个欧洲成了法兰西热血青年们折腾的舞台。众多欧洲国家最终用人头换人头的方式将这些不安分的青年甚至少年一扫而空,这才免于革命瘟疫将欧洲王室统统扫进历史垃圾堆,战后为了避免爆发类似法国大革命的暴力革命,欧洲主要强国齐聚一堂,商讨对革命的秋后算账以及如何防止革命,出现革命后应该如何应对。其成果便是维也纳体系。
很多历史学家将维也纳体系视为拿破仑战争后对法国的钳制,实际上这个体系并不单纯。首先它是各方的共同希望,即欧洲格局恢复到法国大革命之前的状态,重新构筑坚固的国家间安全体系,并再度确立屡被践踏的欧洲各国王室权威。其次是各国之间重建实力与权力之间的平衡,恢复因为战争带来的混乱社会秩序。最终建立“神圣联盟”,对于任何威胁到一个欧洲君主国家政治制度和基督教信仰的暴乱,神圣联盟各成员国会毫不犹豫地进行武装干涉,将之消灭于萌芽状态,决不能纵容其发展成法国大革命那样的灾难。
从1820年开始,神圣同盟在最初阶段确实发挥了作用,发生在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和俄国的起义全数遭到镇压。欧洲的君主们挥舞着宗教信仰的旗帜,以互帮互助的精神,竭力压制着“心怀不轨”的人民。一时间所有革命都陷入低潮,君主们终于有了安全感。
如今的国际环境当然不适合也不可能全盘再现维也纳体系,李林也不打算用维也纳体系来取代他的新秩序。不过维也纳体系关于地缘平衡和镇压革命的部分倒是可以用来借鉴一下。
李林的规划是首先帝国努力维持公国的存在,遏制革命外溢,同时由于这个庞然大物犹存,阿尔比昂不会因为自暴自弃提早开战;接下来帝国维持着对公国的援助和影响力,使得公国很难继续维持战前与阿尔比昂之间的紧密关系;最后帝国将支援公国镇压各种革命苗头,并以此为契机恶化公国与共和国之间本来就微妙的关系。
“那么……面对这个局面,罗兰又能做些什么呢?”
透过部下的视觉凝望着公国的街道,皇帝毫无起伏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消散、挥发。
15.阿芙乐尔(八)
从踏上拉普兰湾火车站站台的那一刻起,圣彼得堡那冰冷压抑的空气就无时无刻折磨着所有人。
安装在街道上的扩音器反复播放着《糖果仙子舞曲》,充满童趣的空灵音乐与缤纷小雪相映成趣,走在独具风情的古老街道上,颇有一股在童话世界漫步的奇异感觉。如果不是扩音器早就被砸坏,放出来的声音完全走形,街道上又到处都是胡子拉碴、衣衫褴褛、高举身份信息的失业大军,马赛几乎都要忘记严寒,尽情享受北方最大城市的冬日景色了。
“这就是……圣彼得堡?”
马赛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一旁的女孩们也有些动摇,跟在他们身后肩负向导和监视任务的两个奥克拉纳密探似乎是见多了这类反应,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耸耸肩,继续跟在目标的背后。
北方最大的城市,公国的首都,拉普兰湾上的明珠。
久负盛名的罗斯联合公国首都呈现在三位外来者面前的,是一副破败狼藉,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战争般的景象。
火车站周围历来是商业集中地,位于维堡区的拉普兰湾车站又临近工厂和工人居住区,堪称公国劳动力最大的集散地。在这里随便摆个小摊,开个店铺什么的都非常好赚。原本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萧条不景气,可结果在三个外国人面前展现的俨然是一场激烈战斗后遗留下来的屠宰场。
商店的橱窗全部被打碎,碎玻璃撒了一地,窗帘被撕扯成一条条扔在地上,上面满是脚印和垃圾,从窗框往里面望进去,不是散落一地的破损家具,就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些店家还残留着火灾后的痕迹。一些还未来的粉刷的墙面被霰弹和步枪弹打的如同筛子一般,大片大片干涸后变成铁锈色的血迹遗留在街道和墙壁上。一些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人赤着脚在碎破璃上走来走去,全然不顾墙根下焦黑的尸体和自己已经发青发黑的双腿。一条双眼通红的野狗正在撕扯尸体,时不时用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瞪着周围的行人。
对巷战有些经验的安丽埃塔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身处帝国治安战的现场,还是站在公国的土地上,两者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完全无法区分。
“这就是街头暴力的破坏力?太夸张了吧?”
“共和国街头也经常有各种游行,很多时候也很乱,可也没有弄到这种地步。”
露易斯摇摇头,她试着将帝国、共和国遇上街头抗争的画面和眼前的风景进行对比,试着找出共同点,结果完全失败。
共和国在法律层面有保障民众游行表达诉求的权力,同时也有对游行中的具体行为进行约束,因此共和国的街头游行乱归乱,基本底线还是守住的。帝国则是在任何**游行发生之前就会搞掉组织者,所以压根就不会有游行。即便有,也会迅速清理掉,绝不允许游行的影响力扩散。
公国的街头似乎只有血腥和混乱,再不然就是似乎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的民众。
怎么会这样?
同样的问题盘踞在少年少女们的心头,在他们展开进一步探讨研究之前,挂着外交徽章和共和国三色旗的黑色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经过一番简短的寒暄客套后,三人上了马车。马车门一关上,负责接洽的阿纳托利三等秘书长出了一口气,按着胸口说到:
“赞美母神,你们总算是平安到达了!”
“圣彼得堡的局势很乱吗?”
安丽埃塔隐约感受到了阿纳托利先生紧张的理由,联系到一路上看到的资料和种种现实,再结合拉普兰湾火车站前看到的景象。完全可以想象这几天公国首都正处于极度激烈的混乱动荡中,在那些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日子里,一边要担心自己的安全,一边还要担心路上的同胞会不会出事。每天承受这种压力,滋味绝不可能好过。
可纵然理解并愿意体谅驻圣彼得堡使领馆工作人员恶劣的工作环境和他们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但当务之急是尽快搞清楚情况,为开展下一步工作做准备。慰问和关怀的话语,只能放到后面再去说了。
“现在的圣彼得堡就是个巨大的疯人院,里面有疯子、恶棍、罪犯,还有成千上万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苦笑了一下,阿纳托利先生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里憋在心底的烦闷一口气倾吐出来,开始向马赛等人讲述最近这几天发生在圣彼得堡的种种最新变化。
由面包店前的谣言引发的骚乱一口气变成重大伤亡事件,之后当局应对错误,以至于民怨沸腾。公国内部的政党、结社、地下组织纷纷发觉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在有心人的撮合下,社会革命党、宪法党、社会党、革命联盟、联邦革命党等**党派代表进行了一次联合会议。会上各党派之间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分歧,但经过充分协商,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各党派决定根据自身条件,分别采取集会示威、游行、罢工、罢课、暗杀、扰乱军队调动等方式开展行动。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革命的凛冽寒风开始席卷公国的大地。
革命家们散会没多久,各种革命活动便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出现。最先采取行动的是社会党,他们发动各地工人、群众进行游行示威;紧接着社会革命党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全国工人总罢工进行声援,一时间军工生产和运输全部停摆,部队只能靠畜力或步行移动,许多原本计划调往拉普兰的部队不得不转入原地待命,以便弹压当地发生的罢工和游行;在部分偏远地区,每天都会发生数十起针对政府官员的暗杀事件,当地的预备兵也拒绝向前线开拔;一时间烽火遍地,强硬如斯托雷平都有些不知所措,更不要说早已焦头烂额的军警宪特。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震惊世界的“涅瓦河骑砍事件”爆发了。
事件发生在三天前的星期日,面对愈演愈烈、几近失控的局面,圣彼得堡军区司令谢尔盖.尤里耶维奇.哈巴罗夫上将在星期六下达了“向打着红旗的挑衅者开枪”的命令。警察局和奥克拉纳立即配合行动,展开全城大搜捕,将分属不同组织的一百名“危险份子”关进了拘留所。紧接着卫戍部队中的五十五个步兵连、二十三个哥萨克连和一个近卫军骑兵连被抽调出来,用于加强戒备。连接维堡区和市中心的涅瓦大桥是整个警备体系的重中之重。从维堡区最远的列斯涅尔工厂、涅夫卡工厂、帕尔维艾军工厂、诺贝尔工厂等多家工厂全部沿涅瓦河岸而建,罢工工人只要沿着河岸穿过大桥就能进入第一区,再徒步步行十几分钟就能抵达全市乃至全国最核心的第二区冬宫、海军部、总参谋部和圣彼得堡军区司令部、军事部、国家银行、塔夫利达宫、斯莫尔尼宫等等核心要害部门都在这一区块。一旦游行示威人群进入,引发出什么不测事态,那么从军区司令以降,所有相关人员的前程也就止步于此了。
为了乌纱帽和人头,哈巴罗夫将军在涅瓦大桥两端布置了严密防备:高层建筑和钟楼全部设置了火力点,桥头设有机枪阵地,形成交错密集的火力网。位于拉普兰湾火车站和涅瓦大桥之间的米哈伊诺夫炮兵学校里忠于沙皇的学生也全部被动员起来,在学校周围和街道口设置了炮兵阵地,一旦爆发冲突,他们将与骑兵一起封锁涅瓦河上的小道。
做完了这一切后,哈巴罗夫将军又签署了一份命令,以“抗命者立即送往前线”相威胁,要求工人复工。
一贯以军人视角看待社会问题的哈巴罗夫将军深信在军队和去前线送死的威慑下,工人必定会乖乖返回工厂。殊不知这种威胁只会激起人群更大的愤慨,引发更激烈的行动。
第二天,雪月二十二日,星期日。工人及家属组成的游行队伍依旧从维堡区向市中心挺进。在涅瓦大桥旁,他们遭遇了严阵以待的警察和步兵。军警与人群爆发了严重的肢体冲突,下午十三点,人群开始抢夺军警手中的武器,一些人喊出了“打倒沙皇!打倒皇后!打倒斯托雷平!打倒战争!”的口号。指挥现场的沃伦斯基教导团团长拉什科维奇上校一声令下,军警向人群开火,一直处于战备状态的炮兵阵地在听见枪声后也纷纷向人群发射霰弹。前排的人群当即被打翻在地,后面的人惊恐万状试图后撤,但被挤的动弹不得。此时奉命赶来支援的宪兵马队冲过大桥,挥舞马刀在人群中大肆砍杀,一些慌不择路的人跳进了涅瓦河,结果不是被步兵开枪射杀在冰面上,就是掉进了冰窟窿,再也没有浮起来。一时间涅瓦河畔充斥着尖叫和呻吟,鲜血在冰封的河面上流淌。根据官方事后统计,约有两百余人在此次冲突中丧命,受伤者达九百多人。
作为距离涅瓦大桥最近的重要设施之一,拉普兰湾火车站前的商店街也遭到了波及,抢劫、纵火、枪战、屠杀……能匹敌治安战的各种肮脏事情,商店街几乎全部经历了一遍。
涅瓦河上的枪声震慑住了群众,面对坚决采取强硬措施的政府,群众和革命者一时都有点懵了。已经持续了半个月的动荡似乎也安静下去了,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这不过是暂时现象,谁都清楚在坚实的冰面之下,压力正在不断积蓄,如果公国政府不能拿出有效措施,一味靠武力弹压来应对愤怒的民众。那么火山终将爆发,愤怒的熔岩会将所有一切吞噬殆尽。
15.阿芙乐尔(九)
靠枪杆子实现的“平静”终究只是暂时的,哪怕是斯托雷平这种强硬派也清楚,只要军队还忠于沙皇和政府,那么暴乱的人群规模再扩大一倍也不可能演变成真正的革命。但如果局势一直无法得到改善,军队的忠诚迟早会出现动摇,一旦失去军队的支持,这个国家就只能飞速坠向毁灭深渊了。
要想避免毁灭,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沙皇向人民做出让步,进行立宪改革,向人民示好;
二是公国向帝国做出妥协,接受帝国的报价,获得帝国的援助度过眼前的危局。
不管哪一个选择都不会令斯托雷平以及整个公国政府感到轻松愉快的。
第一个选择或许会让改良派和左翼政党感到些许胜利的快感,可贵族、保守派、右翼不会接受,更重要的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绝无可能接受。这位沙皇在加冕典礼上宣誓要作为“全罗斯至高无上的沙皇和专.制.君.主”来统治这个国家,其一直以来的作为也不折不扣的忠实遵循着这一誓言。尼古拉二世始终拒绝资产阶级自由派的立宪要求,对激进的革命和温和的改良派施以同样严厉的压制政策。这样一位陛下面对要他分润出部分权力的要求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不用想都知道答案。
第二项选择则会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快。谁都清楚帝国的野心和实力,谁也都清楚皇帝的心机和手腕,一旦引入帝国的援助,就好比把一头巨型危险种放进了家里,之后要再想将其送出屋外就难如登天了。
没人喜欢在两个糟糕的选项之中做抉择,对深信“让步只会换来得寸进尺”的沙皇陛下而言不论对内对外,让步都是难以接受的。可既然不存在其它选择,也就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家奴;
友邦;
一定要选个让步的对象的话,沙皇、贵族、教士、大资产家都只会选后一个。这里面除了心理上难以接受主从逆转,甚至暂时的对等关系都让贵人们难以忍受之外,还关系到利益问题。即让渡利益和权力给下层阶级,从长期看有助于国家稳定和长远发展,但其返利过程和周期漫长,中间充满了太多不可预测的变数。而与帝国合作却可以给大家带来眼前就能看到的巨额利润。是故即便不考虑情绪问题,面对利弊选择,诸多纯粹的利益动物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也是完全可以预期的。
“帝国对沙皇陛下和公国政府的明智决定表示欢迎,皇帝陛下要我拜托财政大臣阁下传达对沙皇陛下的问候与感谢。相信两个正统君主国家今后必能在维护国际秩序和君主.专.制上达成更多合作。”
舒伦堡伯爵说完,从随身的公文包取出几个密封的信封。
“关于人员的培训、顾问的抵达、工作展开时间等议题,我方皆已准备完毕,相关协议签字生效后就能立即展开。但在此之前为稳定局势,我国将紧急援助一批镇暴装备。”
“可以透露一下是什么样的装备吗?”
斯托雷平皱了皱眉,早已习惯了镇压工作的财政大臣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几种用于应对暴乱的化学气体。”
舒伦堡神色平静,语气轻松,仿佛一位正在接待顾客的前台专业咨询师。
“根据用途,我们大致将其分为三类,一种是具有麻醉、安眠效果的昏睡气体;一种是使人流泪、呕吐、皮肤发生过敏反应、失去肢体协调能力的驱离气体;最后一种是能在人群反应过来之前彻底解决所有暴民的气体。”
斯托雷平猛地站了起来,猛烈的动作撞翻了椅子,宽幅巨大的办公桌一阵颤抖,财政大臣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怒视着一脸淡然平静的帝国大使。
帝国提供的所谓“用于应对暴乱的化学气体”,实际上就是化学武器。
第一种是深度麻醉气体,能让人迅速麻醉并丧失行动能力。这类气体最有名的战例是另一个世界2002年10月27日的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大楼剧院事件中使用的麻醉气体,其明显过剩的威力导致至少一百二十九名人质死亡。
第二种是失能性毒气。其主要代表产物是1962年美国研制的毕兹(bz),该毒气主要通过呼吸道吸入产生中毒效应,中毒症状为:瞳孔散大、头痛、幻听幻视、思维减慢、反应呆滞。
以上两种气体虽然带有一不小心便会致命的风险,可好歹还能算是一种用于“驱离”、“镇暴”的装备。第三种气体“用于彻底解决”的那就是纯粹以杀人为目标的化学武器:神经毒气。
帝国供应的是号称“毒气之王”的vx神经毒气,该型毒气可通过空气和水进行传播,除吸入外,人体皮肤与之接触即可中毒。症状为中枢神经系统紊乱,呼吸停止,最终导致死亡。
把这样一种危险的东西提供给公国,可想而知帝国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大使阁下,贵国是想看到圣彼得堡被尸体覆盖的样子吗?”
“财政大臣阁下,本官代表帝国向您及沙皇陛下起誓,帝国并不乐见出现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
舒伦堡伯爵举起右手,满脸神圣庄严。
“但我们也必须考虑最糟糕情形下的应急预案。”
“最糟糕情形……”
“财政大臣阁下,相信您也清楚,最近一系列暴乱之所以能压下去,靠的是忠诚于沙皇陛下的军队。只要军队一直保持忠诚,总能应对各种状况。只是……”
“……”
舒伦堡很给面子的没有说下去,黑着脸的斯托雷平也漠然扶起座椅,重新坐了回去。
军队忠诚于沙皇,任何暴乱都可以镇压下去。
可一旦军队不再忠诚,甚至站到暴乱者那一边……
看似坚不可摧的公国和沙皇制度,一旦失去了军队这台暴力机器的支撑,最多只需三天就会轰然倒地。而短短的三天时间,甚至不够想要扑灭革命的外国势力弄清楚状况,更不要说组建干涉军去公国勤王保驾。
为了在遭遇此类最糟糕事态下也能留出给外国干涉的时间,某种程度的“特殊手段”是必须的。
“如果能用前两种气体解决,那么自然是最好的。可如果无法解决,暴民和乱军打开军械库,面对武装起来的暴徒乱党,势必需要一种能快速压制的手段。如果魔法师继续保持忠诚那当然最好,但如果连魔法师都倒戈,这种时候就只能使用第三种气体。”
“可如果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斯托雷平迟疑着问到:
“必然会进一步激化民众的反感和愤怒。接下来是什么?遍及全国的大起义。暴民们会找到所有能找到的达官贵人,砍掉他们的脑袋。有朝一日他们会把你从大使馆里拖出来,在我的窗口下,有人会来砍掉你的脑袋,紧接着就砍掉我的。”
“然后呢?阁下。”
“然后?你死了,我死了,陛下……我们都得死。”
“是啊,我们都会死的,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会面对死亡来临。但我们至少能选择一种庄严体面的死法。我们是在为捍卫秩序和神圣的事业而战,不论在断头台上还是在战场上,为母神恩赐的权力而英勇献身,同样是光荣的。”
斯托雷平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一度迷茫的双眼也开始闪闪发光。
察觉到斯托雷平的变化,舒伦堡立即趁热打铁。
“阁下,这场战斗没有任何退路,唯有战斗。纵然投降,王室和贵族落到暴民手中也只有身负骂名,受尽羞辱后被处决。而如果战斗到底,万一不幸战败,仍然带着王室尊严从容赴死,这难道不是永载史册的高尚行为吗?更不要说在帝国的协助之下,战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明白了。”
似乎是想通了其中关节,斯托雷平默默点了点头,将信封全数收下。
“我会马上呈报陛下,尽快全面签约。”
“期待沙皇陛下贤明的判断。”
躬身行了一礼,舒伦堡露出一个完美的商业微笑。
就在两位大人物就进一步展开合作的相关事宜进行商谈之际,一艘浮空巡洋舰孤独的驶入了圣彼得堡军港。
作为经历了亚姆立札会战,少数无伤返回的公国战舰,这艘船和它的船员历经艰险,通过了血与火的考验。然而等着这条巡洋舰和船上船员的并非鲜花、乐队和码头上亲人们的欢呼、热泪和重逢后的欢笑。只有在码头上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军事调查委员会成员。
舰队里没有人喜欢这条船。上级嫌弃它,认为它未能尽职尽责捍卫帝国的尊严和荣誉;军官们忌讳它,甚至拒绝接受转调该舰的命令,只因为大家认为船上弥漫着“失败主义和革命”的气息。
船上的水手及军官则认为自己已经竭尽所能恪尽职守,一半多的船员仍然忠于沙皇陛下和这个国家……但他们只是一支背负着战败耻辱的败军。经历了无数困难,和一个伟大的敌人交战,通过磨难后返回了圣彼得堡,所以他们成了最危险的革命者了!
公国不需要革命者,这种危险的存在是应当被立即抹杀的。
应该说,军官们的怀疑是正确的。
经历了残酷的战争,在亚姆立札会战前后经历了种种,经历了血腥残酷的会战之后,在知道了“面包店骚动”、“涅瓦河骑砍事件”的真相后,船上的水兵与许多军官已经看清了一切这个国家的一切,这场悲剧的一切,这个时代的一切。
自觉已经看清了一切的一切后,这艘船即将为公国乃至整个世界送来开启动荡的炮声。
这艘巡洋舰的名字叫做“阿芙乐尔”。
15.阿芙乐尔(十)
对那些没有经历过革命,对现状不满,对一成不变的日常感到厌倦的人们来讲,革命是一件时髦的、浪漫的、能够满足各种想象与憧憬的事情。对经历过动荡,品尝过流血、报复、冲突、死亡和各种颜色恐怖,燃尽所有对政治的热情之后的人们而言,革命更多的是一段充满血色的回忆。而对那些乐于燃烧自己追逐理想的人们,革命是一种需要以乐观精神、严肃态度、坚定信念去面对的事业。
不同时空环境持有不同立场的人能够看到不同面貌的革命,在“涅瓦河骑砍事件”之后,公国民众对革命的态度和前面任何一种都不同。
“社会贫富差距极大化,土地和产业被大量兼并,国家资源被王室、贵族、教士、资产寡头所垄断。民众靠劳动只能勉强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有时候连生存都无法保障。革命对在贫困线和生存线之间挣扎的民众是一种发泄情绪的管道,也是最后的手段。”
递上一杯红茶,共和国驻公国大使安东尼.斐迪南.里博达耸耸肩,继续说到:
“对于活不下去的人,比起被活活饿死再被别人吃掉,被拉到墙根下墙壁更有尊严一些。死亡和恐怖只能吓住安分守己、日子还能过下去的老百姓,对那些活着没尊严,死了也没尊严的人没有任何用处。”
“公国民众已经到了不畏惧死亡的阶段吗?”
捧着温暖的茶杯,马赛蹙紧眉头问到。
有了公国这个参照样本,马赛对帝国掌控国民和抑制革命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知。
帝国正式建国前的几个月里同样充满了混乱和恐怖,面对各种反抗,帝国同样毫不手软。但帝国却很快就平息了所有动乱,在之后的三年里更是将一切反抗纳入管理体系,可以说自始至终,一切动乱都在帝国的掌控之下。
只有夯实经济实力,以庞大的资源为后盾,交替使用糖果和鞭子才能抑制民众去实践暴力革命的冲动。鞭子真正的价值在于威慑,一旦民众对死亡和恐怖感到麻木,鞭子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公国和帝国在对手段和目标的关系认知上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会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成果也是理所当然。
“民众对政府很不满,但要说为此拼命,恐怕还不至于。毕竟大家都知道军队对沙皇的忠诚还很稳固,没人想在这种时候跳出来送死。前天晚上**党派在特维尔斯基大街私人住宅里的聚会上,社会革命党领袖亚历山大.弗多洛维奇.克伦斯基直言‘手无寸铁的游行者,拿什么来还击采取坚决措施的政府呢?’。”
“您去参加了?”
安丽埃塔难掩惊讶。以公国和共和国之间的微妙状态,这种时候去参加这种会议可不是一个外交官应有的理智行为。
“我们有自己的线人。在这种时候,就算要承担风险也必须掌握这个国家未来的动向。毕竟这事和共和国紧密相连。”
公国何去何从不止和其本身紧密相关,还与国际地缘政治格局紧密相连。
在诸多可能性之中,对共和国最有利的莫过于公国就此转向共和制度,不但可以维持对帝国的牵制,一定程度上还能提高共和国在国际社会上的话语权;次之的是公国继续维系现有政策,对共和国保持着有距离的微妙关系,同时也警惕着帝国;最糟糕的就是帝国向公国提供援助镇压革命,进而使得公国依附帝国,逐步颠覆此前的战略平衡。
从如今的种种迹象看来,帝国正努力实现最后一种可能性。
“就在昨天,帝国大使约阿希姆.冯.舒伦堡伯爵与财政大臣斯托雷平进行会谈,当天下午,帝国首批两千万马克低息贷款就转了过来。另外从港务局传来消息,今天会有帝国的商船靠岸。”
“行动很快啊。”
“是啊,他们也不想事态继续升级,要介入的话也只能是现在了。”
介入太早无法给予公国足够的压力,介入太迟会让事态脱离控制,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在公国政府还能掌握住军队的时候输入援助,迅速稳定局势和人心,同时达成一系列有利帝国的合约。
一如既往,兼具理论和实际效率的做法。
“不过港务局的内线有一个奇怪的讯息,说是帝国方面有一批穿着白大褂的家伙出现在港务局,其中还有一个仓库被列为禁区,由帝国士兵看守。”
“看起来不是什么亲善礼物啊。”
马赛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一般物资不需要军人看守,如果是贵金属或其他很重要的物资,要么会直接押运到国家银行之类的重地,要么由公**派重兵把守即可。根本没必要让帝国方面出动军队。
除非要放在仓库里的是某种只能掌握在帝国手里,或者只有帝国才知道要如何保存、处理和使用的东西。
联系到有白大褂出没,隐约可以猜到是什么东西了。
“生物兵器,或者是化学武器,反正不可能是重型武器或‘军团’。当前帝国的首要目标是稳定局势,而不是激化事态。如果说要准备失控时的紧急应对措施,多半是能立即产生作用的装备,考虑到这一点,化学武器的可能性最大。”
实际上帝国用于驱散游行示威人群最常用的就是催泪弹在内的各种化学武器,除比较常见的催泪弹之外,还一些特殊化学药剂,比如用水炮车发射的染色剂,一旦接触就难以清洗去味的恶臭弹,能迅速让人陷入深度昏迷的麻醉气体,会产生肢体失调、头晕恶心的失能气体等等。有了各种方便好用的化学武器在,任何参与游行的人不是当场被逮捕,就是因为无法清洗掉身上的颜色和恶臭被抓到。可以说要用来镇压暴乱,没有比以上装备更适合的了。
但以上都只是以“暴力机构继续忠于沙皇,能够继续发挥作用”为前提才有可能发挥作用的。
帝国设想中最恶劣的状态,恐怕是公国政府连军队都无法控制的无政府暴乱状态。非致命武器在面对此类情势时几乎没有用处,要想迅速压制暴乱,为帝国介入争取时间,必须用上致命的化学武器,在最短时间内彻底让暴乱的人群“闭嘴”。
“在人口密集区域直接对人群使用毒气?就算是帝国也”
“所以才要提前在公国储存和保管啊,一旦遇上要用的时候,就以公国的名义投入使用。哪怕生产、使用毒气的都是帝国,同意、许可,并且为帝国背书的还是公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帝国根本没什么可顾忌的。”
帝国在使用武力的问题上从不犹豫,只要被认为是有必要的,就算对方是老弱妇孺,他们也照杀不误。所以有没有公国的背书,其实并不影响帝国的判断和具体执行。
“吃相能好看一点固然最好,如果顾不上吃相了也无所谓,就是这么回事。”
马赛毫无表情的道出了帝国的观点,房间顿时沉寂下来。
不管是知晓帝国这种只注重效率的做派,还是亲身体验过冰冷机械的残酷,面对“对手无寸铁的民众使用毒气”这一突破下限的预案和自己对此什么都做不了的状况,他们还是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正当里博达大使打算换个话题活跃气氛的时候,一声巨响从窗外传来。
迅速起身进入迎战状态的三人,被三人围在中间的大使,全部都愣住了。四个人呆呆地看着午夜的冬宫在接连腾起的火球照耀下,巨大的宫廷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15.阿芙乐尔(十一)
战争已经打到首都了?是哪一国的军队?怎么进来的?
任何在午夜目睹冬宫遭受炮火蹂躏的人们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没有人会认为这是恐怖份子或革命者所为,再怎么说能弄到大炮,并且在军警宪特的眼皮底下部署到可以炮击冬宫的位置也超出了恐怖份子的极限。也没人认为这是公**谋反,再怎么说这几天军队的表现明显是忠于沙皇的,没理由这个时候倒戈相向。
只可能是外国的军队,是哪一国的军队?拉普兰?帝国?
每个人都是如此认为,然而事实就是一群革命者在对冬宫进行炮击。
“‘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水兵哗变,杀死军官抢夺军舰,现在炮打冬宫?!海军到底在干什么!”
斯托雷平用力拍着桌子大骂,猝不及防的海军大臣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夫一级海军上将被喷了一脸口水,可面对暴怒的财政大臣、“半个总理”,海军大臣根本不敢辩驳,就连伸手擦掉口水都不敢。
这位海军大臣并非正途出身,从未担任过任何一线军职,别说指挥舰队,就连指挥战舰都没有过。其从军经历完全是技术军官,也就是设计、监督战舰的规划与建造的技术官僚。照常理讲,能挂上海军上将的肩章,成为某个技术部门的主管就是这类人的极限了,运气好一点的话还会受封贵族,被赐予领地什么的。至于海军大臣什么的,看看就好,想就不必了。
但这个男人却成了公国历史上第一个技术军官出身的海军大臣,爬上了整个海军系统的顶点。
个中原因有很多,包括前任海军大臣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维奇大公具有自由主义和改革倾向,不招宫廷待见,为了清除其影响,有必要找一个不是其派系、懂海军又听话的人来负责,同时还要平衡各派系的权力均衡,考虑各人行贿的金额、背后的大佬……总之,在利益的驱动之下,最终出现了这么一个让人无语的人事安排。
这样一个人能管理好海军系统的日常行政就已经难能可贵了,指望他能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下掌握基层官兵的想法,落实思想工作,在发生突发状况时能够以人望和能力在第一时间遏制或消弥事态这显然是想太多了。
斯托雷平很想从抽屉里拿出手枪,把眼前的蠢货枪毙掉,但终究理智战胜了冲动。
枪毙一个蠢货很简单,可如果接替的同样是个蠢货甚至更糟,那就毫无意义,更不要说还需要办理一大堆行政手续浪费掉宝贵的时间。在眼下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一秒钟都是宝贵且具有决定性的,哪来时间去搞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我不管这件事情起因是什么,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你不能迅速把事情压下去,**夫海军大臣阁下”
斯托雷平揪着海军大臣的衣领,一字一句的说到:
“在革命党把我吊死之前,我会先把你送上火刑柱,如果你还不想变成烤肉,最好马上给我行动起来!”
死亡威胁永远是最好的施压手段,前一秒还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海军大臣仿佛被抽了一鞭子,匆匆敬礼后风一般的冲出了办公室。
“废物。”
海军大臣的背影刚消失,斯托雷平就长叹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夫并不是处理兵变的合适人选。要想让心怀不满的水兵停止炮击,必须要有一位深孚人望的高级将领出场才可能实现,这位将领不必功勋卓著,也无需卓越的军事才能,但起码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能让士兵们信服他所说的话。
马卡洛夫海军上将和高尔察克海军少将或许是这样的人,但如今他们正在接受亚姆立札会战战败的责任调查,不可能也赶不及。况且出事的“阿芙乐尔”号原本就是隶属亚姆立札驻留舰队的舰船,这种时候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防范,都很难让那两位最佳人选行动。
所以不管喜不喜欢,现在都只能让**夫去处理了。相信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一鞭子,他会勤勉工作的。
斯托雷平阁下的想法本身没什么错误,任何处在他那个位置上的官僚都会做相同的处置。
可想法合理是一回事,一厢情愿就是另一回事。
在死亡威胁之下,**夫确实会以前所未有的干劲去处理这起叛舰喋血事件,为了他的地位和小命,他不敢有任何懈怠。可是认真思考其努力的方向会朝哪里,这种认真和干劲在当前的局势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和影响,这就让人有些不安了。
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无法预测的不安要素。
前面已经说过了,**夫只是个贪恋权势和财富的投机者,如何投资,如何获利,如何窃取部下的功劳,如何排挤潜在的竞争对手等等是他的专长。从这一点来说,他更像是个穿制服的商人,军职、物资、则是他的商品。如何像变魔术一样让贪墨的资产合法化,让行贿的军官晋升正当化之类是他专注的领域。而“阿芙乐尔”号哗变,甚至做出炮打冬宫这等震惊天下的行为,正是因为**夫的“经营”行为所引发的。
“因为食物引起哗变?”
舒伦堡伯爵一把将报告拍到桌上,一脸的不敢置信。
对后勤保障能力卓越的帝**来讲,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帝**伙食顶着“黑暗料理霸主”的恶名,却从未让士兵忍受饥饿。海军系统更是以食物来源多样、营养丰富闻名。
因食物哗变导致军舰起义炮轰王宫什么的,确实有些超出帝国官员的想象力。
历史上兵变的理由千奇百怪,但仔细对照各种兵变,大部分兵变都没有政治诉求,纯粹是因为等不到军饷,放不了假,诸如此类漠视士兵基本应有待遇引发士兵造反的。凭良心讲,军人对物欲和待遇的需求标准多半都不高(某些国家顶着“军人”头衔的公务员另说),会闹到要兵变造反的,很大一部分是主管单位胡搞或克扣虐待士卒引起的,其中兵变最终目标又有一半以上并不是想要叛国而是纯粹希望改善待遇。
在这次哗变中,食物问题其实只是一根导火索,自亚姆立札会战以来饱尝辛酸和歧视,还有“涅瓦河骑砍事件”目睹的种种在心中种下的不满种子早已在水兵心中淤积了太多的不满。自进入圣彼得堡军用空港等待进行理性维护保养开始,各种各样有形无形的歧视和差别待遇就压在“阿芙乐尔”号的水兵头上,士兵的士气几乎跌至冰点。
每天重复着单调枯燥生活,还要忍受其它战舰水兵、军官的冷眼,自舰上公开的、过分的官兵食物配给差距更是让他们产生了对军官和军纪的强烈反感。自进入圣彼得堡开始,水兵每天的菜谱都是一样的:400克木屑掺面粉做成的列巴(要用伐木锯来锯的面包)、芜菁和甜菜梗、咸鱼干和土豆皮汤。同一层甲板的军官食堂里则是酸奶油烤土豆、鲟鱼子酱、烤肉、罗宋汤、白面包卷、糖糕、红茶。
如此巨大的差异当然会激发水手的怨气,而船上的军官对此视若无睹,抑或是压根不在乎,以至于他们接到某个命令时,不但没有商量去如何做士兵的思想工作,反倒是打开珍藏的好酒大肆庆祝。正是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喝冷汤泡列巴的士兵,决定采取行动。
当时海军部像停泊在圣彼得堡军港内的各舰发布了一道命令,要求舰队出航驶往拉普兰前线。为了保密,这条命令是分成好几部分发布的,最后最关键的部分,即前往拉普兰后执行何种任务要等舰队启航后再发布,这就给了一些军官遐想的空间。“阿芙乐尔”号上一些受够了窝囊气的军官打开香槟高歌庆祝,其中一位军官借着酒兴,举起酒杯,一脸肃穆的说到:“我们应该把弹药库里的所有炮弹打到敌军阵地上,然后光荣地沉没!为‘阿芙乐尔’号的死亡之旅干杯!”
显然这些军官认定此次任务的目标是最终决战,他们决意通过战死来洗刷耻辱。可先不提此次任务的真实目的是替换部分急需维修保养的舰艇,根本没有考虑要对拉普兰进行任何形式的作战。在停战谈判业已进行,军官们基于虚荣心和自我满足所做出的的狂热表态对和平谈判本身即是一种威胁,更不要说这种想法与其说是为荣誉而战,不如说是为一己之私拉上一船人殉葬。原本就已高度对立和分裂的战舰一瞬间变得的剑拔弩张,就在这种危险且微妙的时刻,食物问题成了丢进火药桶里的火星。
事情的起因是发配给“阿芙乐尔”号的一批罐头。原本十分期待改善伙食的士兵一看到严重膨胀,酸腐臭味扑面而来的罐头顿时炸了。特别是当他们得知其他船舰上分配到的罐头完全正常时,怨恨和愤怒瞬间达到了顶点。
暴怒的水兵们不会知道,这匹罐头本应该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处理掉。某些人为了抹平账面亏空,掩盖倒卖军用物资的真相,将这批罐头送给不招人待见的“阿芙乐尔”号处理了。
**夫海军上将并未直接参与到倒卖军用物资当中,但他收受贿赂,任用**官员,并且享受相关者的进贡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由海军上将自己种下的种子终于结出了恶果,无论他本人是否喜欢,都必须把这个苦涩的果实吞下去。
15.阿芙乐尔(十二)
工业革命后军队所引发的革命运动有相当一部分是由海军引发的。例如1917年的俄国革命,1918年的德国革命,都是由水兵们率先揭竿而起,然后引发席卷全国的革命风暴。
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从总体上来说不外乎以下几条:为了操纵和使用战舰,海军系统的官兵文化水平较高,比陆军官兵更容易接受新事物,并具备更积极的冒险精神;在枯燥封闭的环境内,阅读和讨论是排遣无聊的重要手段,且船员之间如同家人般紧密的关系使得相互之间无话不谈;军官和士兵阶层更甚陆军的鸿沟;对时局的变化更加敏感和关心;
以上种种使得海军战舰成了得天独厚的革命孕育地,一旦舰长失去对战舰的控制,士兵们一定会让革命的火焰迅速绽放。而且最先做的事情总是先和军官们算总账,同时洗劫军官食堂。
“阿芙乐尔”号就是这样,用小刀干掉了管理武器库的军官后,哗变的水兵和海军步兵(公国对海军陆战队的称呼,实际上这些人应该算重步兵版的海军陆战队)第一时间用步枪和刺刀解决掉了试图弹压的军官,紧接着就开始和长官们清算过往的恩怨。一些极为刻薄的军官,如大副、二副,直接被扔进了蒸汽锅炉;舰长尼科尔斯基上校吃了一颗子弹,其余军官大多绑住手脚后系上一块石头沉进了冰冷的拉普兰湾。
如此生猛的操作当然不可能瞒住其它舰船,实际上当“阿芙乐尔”号的水兵们喝着名酒,把香肠当项链挂在脖子上,哄笑着枪毙舰长的时候,周遭战舰的水兵和执勤军官就发现了该舰哗变的事实,一些军官试图组织海军陆战队前往弹压,不过各舰船员大多对“阿芙乐尔”号的同僚抱有同情,理解这些哗变士兵的疾苦,执行命令并不彻底。面对行动拖拖拉拉的士兵,一贯严苛暴虐的军官们也不禁犹疑起来,不敢继续动员水兵强行镇压,深怕群情激愤之下连自己的部下都沾染上革命的瘟疫,到时候“阿芙乐尔”号上的惨剧就该在他们身上上演了。
在微妙诡谲的气氛中,“阿芙乐尔”号的船员发现停泊地周围正在集结士兵,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的水兵们迅速推选出士兵委员会的代表,自行接管了战舰。为了生存,为了表达自己的诉求,更为了出一口恶气,他们启动了军舰,升空后对准冬宫展开炮击。
水兵们很清楚冬宫在公国的地位,也清楚炮轰冬宫意味着什么。正因为清楚他们才决定用这种最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个国家、这个政府想要发出的声音他们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他们不需要修修补补的改良主义,也不需要一个新沙皇,他们要用大炮把腐朽没落的沙皇制度与其象征一起轰成碎渣。
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
“现在就算出动战舰把‘阿芙乐尔’号打下来也没用了,包括圣彼得堡的市民和外国使节都已经看到了'军队也出现了反对沙皇制度的声音,并且诉诸行动'这一事实。这个影响是难以消除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扩散开来,孕育出更多的革命者预备队。”
沃尔格雷沃用力抽了一口雪茄,徒然变亮的火头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李林不抽烟,却也不禁止手下抽烟。在他手下干活很少有轻松的时候,没有咖啡因和尼古丁来支撑,很难挺得住。所以帝国高层中大烟枪并不少,像沃尔格雷沃这样专干湿活的“七宗罪”成员更是没人能管的到他。
喷出一大口烟,沃尔格雷沃继续说到:
“就算现在让我们出动去摆平事态也已经太迟了,人们已经听到了变革的信号,光靠武力已经压不下去了。”
不满已经遍及表里的情况下,要想将革命弹压下去,让人们放弃对革命的热情,只有两种办法。
其一是迅速让经济有起色,让“赶快发财”的实利主义弥漫社会各阶层,让人们对政治的热情转移到劳动和商业活动中;
其二是一口气引爆革命,让暴力革命的浊流涤荡整个国家,等人们受够了混乱和动荡,发觉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因为革命好转,反而更糟糕之后,他们自然而然会减弱对革命的支持和热情。
问题是前一种做法公国难以做到,帝国也不愿投入过多的资源培养一个潜在的对手。后一种做法的第一步就是推翻沙皇制度,等到一切平息下来,旧时代的一切早已被埋葬在坟墓里,那些遗老遗少能否活着看到这一天都尚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以上两种方法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实现,如今的沙皇政府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或许我们该庆幸,神经毒气还没有运到,否则这种时候既派不上用场,又要担心会不会被流弹击中仓库或落到哗变军人的手里,那帝国就会相当被动了。”
自始至终,沃尔格雷沃总是在笑,英俊而刻薄的脸上总是冷静沉着而略带讥笑。他从未停止过发笑,也不会不笑。
似乎他在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不管是公国也好,帝国也好,似乎都是舞台上的一出喜剧,而他则是那个坐在观众席上面露冷笑的评论家。
这种过于超然的态度,很容易让人产生“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其它盘算”之类的想法,说的直白点,就是会觉得沃尔格雷沃似乎十分期待公国的动乱和帝国的难堪,这种期待并非源于幸灾乐祸,而是基于某种特殊目的例如谋反而产生的。
这绝不是误会或错觉。
在一旁细细品味红茶的杰勒斯就很清楚这一点。
“七宗罪”可以说是七种人性的原罪,也可以说是七种性格的衍生产物。
沃尔格雷沃的原罪的是“傲慢”。
将自己的妄想强加在别人身上,不在乎现实,也不想面对现实,就算强行扭曲常理逻辑也要强加妄想,这就是“傲慢”。
关于“傲慢”的大罪,还有一段更能说明问题的逸闻传说。
创造天地的神身边有一位司掌黎明和启明星的天使之长,他被赋予了仅次于神的权限和力量,渐渐的这位天使不再满足自己被赋予的权限,想要取代神,最终发动了叛乱。叛乱以失败告终,那位天使带着部下堕落到地狱去称王了。
那位曾经司掌拂晓启明的天使堕天时所背负的原罪正是“傲慢”不敬神明,将妄想加诸他人,扭曲世间常理的大罪。
杰勒斯很清楚这些事,也清楚沃尔格雷沃就像那位背叛神的天使一样,时刻瞄准着自己的创造主的性命。
想要成为神,所以弑神。
想要成为真货,所以要杀了真货。
还真是……惊人的相似呢。
那么,自己又是怎么样呢?
想着这个问题,杰勒斯的嘴角微微踌躇了一下。
杰勒斯是“嫉妒”之罪的具现化。
过度的崇拜和憧憬,连自我都扭曲,甚至想要成为别人来强调“自己更好”、“自己才是真物”这便是“嫉妒”。
杰勒斯嫉妒着一切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更强烈的嫉妒着自己的造物主。
为什么他是那么完美?
为什么自己是如此不完全?
两个疑问如同蛇一样纠缠着杰勒斯,在没有尽头的憧憬和嫉妒的螺旋中,杰勒斯产生了“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李林”的想法。
只要拥有超过真物的价值,只要击败真物,那么拥有更高价值的伪物才是真物这便是杰勒斯隐藏在最深处的核心价值观和愿望。
沃尔格雷沃是无法忍受自己的不完全和屈居于李林之下,杰勒斯则是憧憬着李林的存在形式和难以接受自己现在的状况,尽管出发点略有不同,但想要成为或取代李林这一大目标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照理说他们两人应该联手一起谋划对李林的叛乱,取代自己的造物主才是,然而这两个目的相近的家伙恰恰正是“七宗罪”之中关系最恶劣的。
自视甚高、目的相近所产生的竞争关系、性格上完全合不来这些算是表面理由,更深层的原因是杰勒斯认为沃尔格雷沃的目标太明显,早已引起李林的注意,和他共谋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在注定赔本的买卖里投资,不如隔岸观火,时不时在沃尔格雷沃背后拱火,让这个自大的傻瓜跳出去当出头鸟,自己则在他与李林相争时瞄准时机,一举将他们两人消灭,实现自己的夙愿。
这是最具可行性的计划,也是唯一有实现可能的计划。
要想实现这个作战,需要足够的耐心和运气,慢慢观察情势发展,控制矛盾对立的程度,同时要尽量让自己不起眼,直到最后一击的时刻到来……
现如今,杰勒斯还是要继续扮演一名忠诚的亲卫队成员,皇帝监视沃尔格雷沃的眼睛。
“命令已经来了。”
杰勒斯以一贯的冷漠语气说到:
“公**已经通报帝国大使馆,他们将调动军舰剿灭叛乱军人,帝国不必介入公国的内政,你我的首要任务是拦截罗兰。”
“死活不论?”
“死活不论。”
随着沃尔格雷沃一声冷笑,房间内没有了人影,尚有余温的空酒杯落入地面,碎裂了一地。
15.阿芙乐尔(十三)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混乱之后,政府、军队、民众三方都行动了起来。
作为最直接的责任方,公国海军行动的最快也最直接,在“阿芙乐尔”号开始炮击冬宫二十分钟后,三艘“巴甫洛夫”级巡洋舰迅速升空,兵分三路开始包抄“阿芙乐尔”号。
**夫海军上将总算做了一件比较正确的事情,他没有命令升空的战舰集火射击“阿芙乐尔”号,要知道这可是圣彼得堡,流弹打中工人群聚区也就罢了,打中政府机构或贵族私宅绝对下场精彩,打中弹药库、造船厂、军官学校之类的要地,陆军和宪兵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海军部大楼来天诛国贼。在几乎不能动用火炮射击的情况下,由复数战舰包夹目标,不管是将其驱逐出圣彼得堡空域再用火炮解决,亦或是发动接舷战,以海军步兵登舰镇压叛乱都是适当的做法。
这个计划中还是掺杂了许多政治考量和算计,但在当前环境下,这些都是必要的。
公国政府和军队已经丢尽了颜面,这种时候再扩大损害范围只会让所剩不多的颜面也一并丢光。不扩大损害范围确实应该是最优先的的考虑事项。退一步讲,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上空进行炮战,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都必然给地面造成重大伤亡,虽说避免伤及无辜和人道主义灾难并非**夫一级海军上将的本意,但他的选择客观上达成了这种效果。
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包围的“阿芙乐尔”号果断终止了炮击,开始与正在形成包围圈的三艘巡洋舰周旋,不断调整阵位的四艘战舰渐渐远离冬宫,远离圣彼得堡。
炮击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事件结束,熊熊大火和隆隆炮声破坏的不只是冬宫建筑群,长久以来盘踞在人们心底的某些禁忌也随着冬宫的炮声被打碎了。
一些心怀不满的民众开始鼓噪上街。想看海军笑话和强化自身权力地位的陆军、宪兵、奥克拉纳都在采取行动,街上负责戒严的士兵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到底要警戒谁。更有一部分野心家筹划着要如何从此次动乱中获得利益,一步登天。
暗流涌动的圣彼得堡街道上,一个人影正在快速前行。
这个人的穿着与市面上的工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一身沾染灰尘的粗布外套,破旧的手套,专用于公国道路的高筒皮鞋,深色鸭舌帽压得很低,衣领竖起,面孔藏在阴影之中。
这个没有任何特色,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的男人不断穿梭于巷道中,他的步伐迅捷,身形轻盈。每每快要撞上躁动的人群或军警设置的哨卡之前,这个人总能仿佛提前预知一样,转入小胡同或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通过绕道或是等待人流过去后,一路顺畅的前往圣彼得堡第二区。
直到枪声响起。
费德洛夫自动步枪是一支优点和缺陷同样突出的武器。这种发射6.5全威力步枪弹的自动步枪可以算是第一支非帝国设计、生产、装备的全自动步枪,虽然容易故障、产量较少、日常保养维护繁琐复杂等痼疾使其很难称之为完美成熟的武器,但任何一个遭到二十支以上费德洛夫自动步枪从不同角度交叉火力覆盖的人都不会认同对这种武器的批评。
6.5步枪弹经常被人吐槽威力不足、贯穿力过强、弹道过于稳定,似乎被只要不被打中要害不要说致命,甚至不影响战斗。实际上这只是发生在中远距离上的案例,在近距离和超出弹道稳定阶段的远距离命中人体时,这种步枪弹一样会翻滚、碎裂、变形。如今开火射击的步枪有二十支左右,射击距离又都在一百五十公尺以内,又是立体交叉火力网。遭到集火射击的目标就算是皮厚肉糙的危险种也必然当场毙命。
袭击者对自己的射击技术充满自信,设伏阵地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射击的时间点也选的非常好,枪械也没有发生任何故障,所有子弹都顺利击发,准确飞向目标。
目标却没有变成筛子。
就在枪声响起的刹那,带鸭舌帽的人突然用力蹬地,身体立即如同炮弹一样紧贴地面向前方冲了过去,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以毫厘之差掠过近乎贴地飞行的目标,在地面和墙壁上激起一道道烟尘。
袭击者的反应仅仅只慢了些许,很快齐射变成了有节奏有时间差的交错点射,不消片刻便将目标逼进了射击死角。
深藏在阴影里的面孔轻吐出灼热的呼吸,右手探入大衣内侧,刚刚触碰到皮革枪套,比子弹更快速、犀利的杀气从巷子深处喷涌而出。
多达数十条细长的黑影蜿蜒伸展开来,那些黑影具有章鱼触手的柔韧和延展性,蛇的精准和诡谲,最重要的是其伸展的速度更甚子弹,称之为迸发更为贴切。
在狭窄的巷道内,纵横蜿蜒的黑影撕裂空气和墙壁,以仿佛要把一切都撕碎吞噬的气势冲了过来。
看不清面孔的男子深深的呼吸。
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两件事。
第一,任何时候都要保持高度警惕,把设想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制定预备对策当成家常便饭,慎重在任何时候都不是糟糕的选择,起码不是最糟的哪一个。
第二,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不要乱掉呼吸的节奏,呼吸紊乱不光会损害肺叶,还会因为血液中的氧含量不足造成疲劳和肌肉酸痛,对动作产生影响的同时还会严重干扰思考。
会遭到拦截,会遭到复数敌人伏击,会遭遇极为棘手的敌人这些早在预测之内,事到如今根本无法令他动摇。
视野的一隅浮现青白色光线描绘出的几何图案,眨眼间那个图案消失,心脏猛的一震,血液怒吼着在身体内奔涌,视野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空气中悬浮不动的尘埃,缓慢炸裂溅射的碎石和子弹,还有三十六条从不同角度和方位席卷而来的高周波切割鞭,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来得及。
如此确信着,并且开始描绘安全的移动路径,操控身体准备进行闪避动作的一刹那,鞭子加速了。
原本迟缓的鞭子再次化为狂暴的黑潮席卷而来,而男子的身体和意识都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加速,连眨眼一次都来不及的间隙内,足以撕裂万物的黑潮吞没了整个空间。
“既然知道你会加速自己的时间感观,我们当然也会准备一两个对策这种事情你也早就知道了吧。罗兰。”
手腕一翻,三十六条鞭子全部卷回身边,翻滚扭曲的金属刀刃仿佛一群昂首吐信的毒蛇。
被金属的蛇群护卫在中心的杰勒斯露出一抹冷笑,凝视着不远处的拐角。
“好久不见,不出来见个面打个招呼吗?”
“顺便奉上人头当伴手礼吗?这种招呼还是免了吧。”
打开自动手枪的保险,罗兰的声音顺着术式在小巷各处回响。
一次派出两名七宗罪,还是实力排前两位的“傲慢”和“嫉妒”,显然不是来开亲善叙旧会。看起来李林已经知道了自己这趟行程的真实目的,而且对此十分上心。
“虽然知道你会怎么回答,不过基于工作程序还是问一句‘能不能就此回去呢’?如果你能回答‘哦,这样啊’,老老实实地回去,那就帮了大忙啦。”
二十多个分布各处的男人整齐的说到,他们相貌各异,打扮也毫无共同之处,却用同样的表情一起发出讪笑。
“说到底,这样对你也没坏处啊。”
“真是贴心周到的服务,让人感动。”
罗兰仔细测算了一下声音的大概方向和位置,最起码有一半占据着制高点,剩下的一半也都隐藏的很好。
不知有没有听出罗兰话语中潜藏的揶揄,沃尔格雷沃控制的傀儡们继续说到:
“也说不上多贴心,只不过看着年轻人在一件注定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花费时间和精力,难免会有些感慨。”
“毫无意义吗……”
“当然是毫无意义,革命啊,起义啊,抗争啊,凡是以暴力革命为手段来表达改变现状诉求的那些人,到最后有真正改变过什么吗?是改变了社会结构?还是改变了少数人支配多数人的本质?欢天喜地起来闹革命,夸耀自己改变了世界的人们,往往在第二天就发现:他们当初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革命的结果与他们当初的设想一点也不相同。”
“……”
罗兰的呼吸依然平稳,他的注意力稍稍转移向沃尔格雷沃声情并茂的演讲。
“民众想要什么?很简单,衣食无忧的生活,安全的生活环境,稳定的社会秩序,最好还有不受任何制约的彻底自由。如果最后一样无法实现,他们也愿意做出妥协,当个安分守法的好市民。当政府做不到这些,还要将苛捐杂税强压到民众头上,从民众手里抢走最后一点赖以生存的物资,用暴力机器压制由此引发的不满时,人们除了推翻政府,用暴力革命来结束横征暴敛,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人们应有的权力,没有人可以指责一群真正意义上活不下去的人用仅剩下的一条命来实践他们的诉求。问题是”
罗兰看不见藏身远处的沃尔格雷沃是何种表情,但他感觉得到,故意拖长声音的沃尔格雷沃正摊开双手,露出嘲弄的笑容。
“大多数民众在革命中的行为,以及产生的结果,不过是一出打着革命大旗,在清算旧账的名义下,由受害者变成施暴者,然后选出新的施暴者和压迫者,自己重新回到原本角色中的烂大街滑稽戏罢了。”
仿佛黑暗本身在咧嘴狞笑的声音在小巷中回荡,满是垃圾腐臭和硝烟味的空气似乎又变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