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亚姆立扎(八)
和每天琢磨着如何提早退休又想要拿足全额退休金和养老福利的帕西法尔不同,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海军少将是个纯粹的军人,性格坚毅、意志坚定、积极主动、充满冒险精神。后世的史学家把这两位拿出来对比时总是禁不住长叹命运充满了讽刺和黑色幽默,为什么一个可以拿去当教科书范本的“真正的军人”,在占据极大优势,且殚精竭虑、竭尽所能,依然会在一个薪水小偷手里吃尽苦头?这究竟是命运的无情?还是公国实在太烂,光靠少数人的努力根本无力减缓这台老朽机器的弊端?更不要说根除那些沉淀了几百年的积弊?
不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决定冬季战争结局的最大因素除了国力和国际局势的变化之外,就是这两位一线指挥官的发挥,正是他们对战争艺术的理解和表现,还有他们个人的美德及人性闪光点,为这场连死亡都要为之冻结的战争增添了一丝温度。
不过两位当事者对自己的历史定位以及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并不感到满意和光荣,有意思的是,他们同样也从不说出“如果当时我再努力一些”之类的话语。一来这毫无意义,二来他们都很清楚“再努力一下的代价”很可能是多出成千上万个破碎的家庭,还有提早降临的世界大战。
“先生们,本官可以断言,在卡累利阿地峡集结的部队是公**的精锐,就算放眼世界,我们也有资格宣称是全世界最强的劲旅之一。但是呢,我军终究不是万能的战争机器。只要我们开枪,就会消耗子弹。装备在使用,就会消耗零配件。再加上就算是相对平静的对峙期,也需要时刻补充损失的兵员。如果无法补充损失,一直消耗下去,最强的军队也会被活活拖垮,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呢”
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高尔察克海军少将钢铁一般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我对后勤部没有必要之上的任何期望,也没兴趣追究你们内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希望在战争期间,我们海军和后勤部能够各尽职责,通力协作,打赢这场战争。为此,后勤部在亚姆立札的所有库房、设施的安保工作都将交由我海军陆战队负责,稍后请各位后勤部主管协调相关事宜,散会。”
没有商量,就连给后勤部军官发言的机会都没有,高尔察克海军少将从副官手里接过军帽戴上,粗略整理了一下军容后大踏步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憋屈的后勤军官和同等数量、拿着各种武器的海军陆战队员。
为了不辜负马卡洛夫海军上将的觉悟,高尔察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舰长,抽调海军陆战队上岸,全面接管后勤部所属各处设施的防务。
高尔察克很清楚,靠正常的行政手段和程序是没办法解决亚姆立札的一团乱麻的,等到那群官僚争吵出什么结果的时候,恐怕帕西法尔早就实现了他的目标,凯旋而归了。要想从这一团乱麻中解决问题,只能靠非常手段。
“既然海军已经采取了行动,陆军、宪兵、奥克拉纳不管愿不愿意都只有跟进一途而已。那可是牵涉很多生意的地方,要是海军发现了什么,有很多人日子会不好过吧。”
望着窗户外正在迅速占领仓库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高尔察克露出一丝冷笑。
他当然清楚,这么干有多大风险。
但他更清楚,只要海军动了起来,那群懒虫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行动起来,以行政权力划分的名义投入更多的兵力来死守仓库、铁路站等设施,至于空港及附属转运系统,那本来就是海军的地盘,用不着他们操心。
“只要不介入那一堆顶着‘军民合资企业’名头的洗钱皮包公司,他们也就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高尔察克的行为看起来莽撞,其实也是经过仔细盘算的。根据海军情报系统的报告(他们盯其它系统的人也很久了),亚姆立札据点内长期存在倒卖军事物资的现象,其具体方法是先成立一家军民合资企业,由军方和某些政坛巨头控股,然后从市面上收购廉价的低劣产品,如被服、行军靴等等,更换包装后输入军队,从中获得巨额差价。除此之外还有更恶劣的做法,比如通过做账销毁掉发霉的棉花、过期的罐头,实际上这些该销毁的过期物资全部输入到那些皮包企业,重新包装后再卖给军队。至于其他走私倒卖物资给民间乃至拉普兰军,贪墨采购资金,收受巨额回扣等等劣迹更是罄竹难书的。
按照高尔察克自己的看法,把整个后勤部和各军兵种、特务部门涉及后勤系统运作的人全部拉去枪毙,十个人里撑死只有一个是冤枉的。把这一波人都清洗掉,把尸体就这么挂在办公室里警示后来者,相信今后公**的后勤系统效率至少能提升三倍。
不过这也只是气话,他也清楚,海军在这些肮脏的生意里必然也参了一脚,真要严查下去,不管是对整个海军系统还是他个人都没什么好处,所以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过分逼迫某个人或者某个国家从没有任何好处,只有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才能获得最多的利益,最大限度的接近目标。
“不管那些家伙愿不愿意,都必须提高警惕了。且不论成效如何,到底能多大程度拦住敌军突击部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的好。接下来的问题还是要如何歼灭敌军舰队。”
空气顿时紧绷起来,紧跟在分舰队司令身后的舰长们挺直了背脊,炽热的气息扩散开来。
见敌必击这是阿尔比昂王家海军的信条,王家海军中有大量满脑子“进攻精神”的疯子,即便处于劣势也不影响他们发起主动进攻。公国海军没阿尔比昂那么疯狂,但这不妨碍他们通过敌军的哀嚎和鲜血获得武勋,也不妨碍他们将弱小的帕西法尔舰队视为生死大敌。
此前帕西法尔舰队取得的战果和公国的资源总量乃至工业总产值相比,不过是个零头,但其产生的心理影响却有着深远的意义。第一次,公国海军浮空舰队将弱小的拉普兰同行当成了一个需要正视的对手和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麻烦。在防备突击队渗透破坏的同时,高尔察克更处心积虑的谋划着应该如何歼灭帕西法尔舰队不光是为了一雪前耻,更重要的是帕西法尔唯二能威胁到亚姆立札和公国补给线的工具便是舰队与突击队,这就好像一个人的两条腿,打断其中一条,光凭剩下的一条腿连站立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好好走路。
歼灭帕西法尔舰队,不光能一雪前耻,更重要的是彻底解除了对公国后勤系统的威胁。没有舰队,既不能袭击补给线和前线,也无法配合突击队袭击亚姆立扎,迄今为止困扰公国的一切问题全部迎刃而解。
14.亚姆立扎(九)
公国海军受够了帕西法尔舰队,只有拔掉这根时刻威胁公国运输补给线的尖刺,公**才能继续前进,战争才能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并且按照公国最开始规划的那样结束。
既然下定决心要消灭那群烦人的苍蝇,以公国海军目前受政治要求束缚,且力量被各种繁杂任务严重分散的现状,不管是主动袭击敌舰队在拉普兰内陆腹地的基地,还是在战区组织拉网式搜索,都显得不切实际且不具备可行性(前者会触犯政治禁忌,后者耗时费力,且用于搜索和剿灭的船只太少太弱,一不小心还会被帕西法尔舰队吃掉)。思来想去,留给公国海军的解决办法只有使用“伪装辅助巡洋舰”一途了。
说到伪装辅助巡洋舰,一般都会下意识想到那些在商船上加装大炮和鱼雷发射装置改进出来的袭击舰。但除了那些神出鬼没的袭击舰,还有一种专门用来对付袭击舰乃至潜艇的伪装辅助巡洋舰,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q船”。
q船的出现不是什么拍脑袋发明,这可以说是军事技术战术进步和古老交战法则相互作用的必然产物。
根据古老的航海法则和交战规则,一艘拥有武装的船只不加警告便对非武装商船发动攻击,乃是海盗行为,被各国海军传统道德所不齿。在另一个世界,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海战和海上封锁也没有类似的先例。不管是中日甲午战争中日本海军浪速号巡洋舰对中国运兵船高升号的攻击,还是日俄战争中,沙俄海参崴分舰队对日本沿海一系列的破袭战中,袭击者都事先发出了警告,并发出了投降要求,遭到拒绝后才开火。
到了一战后,随着潜艇和袭击舰陆续被投入破袭战,加之英国政府下令其商船可滥用中立国旗帜来避险,被逼急了的德国人直接无视了过去的交战规则,开始不加警告就击沉协约国及中立国船只。英国人为了消灭那些狡猾的袭击者,于是想到了在商船上安装隐藏的大炮来伏击潜艇和袭击舰,这就是q船的起源。
面对神出鬼没的帕西法尔舰队,公**也想到了将浮空运输船改造成伪装辅助巡洋舰,作为诱饵吸引帕西法尔舰队,然后与敌舰队进行纠缠,等待主力舰队将敌军合围、歼灭。
是不是很眼熟?其实这基本上就是此前的诱饵作战的改良升级,核心思想是完全一样的。
公国海军为了此次行动可谓煞费苦心,自高尔察克少将以降的各级军官也对作战充满了必胜信心,如今只等帕西法尔咬钩。
那么帕西法尔会上当么?
才过去了一天,帕西法尔就给出了明确的答案用抽打公国海军脸面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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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阁下,请您再考虑一下……”
“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这是打破僵局必要的手段。”
“可这也是一场疯狂的赌博,会将您自己和整个舰队置于危险之中!”
“满是迷雾的战场本来就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再精妙的计划到了战场上也会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我们这次非得冒一下险,赌一把。”
帕西法尔重新品味了自己的发言,一种怪异的违和感浮上心头。
战争的基本原则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和资源,彻底的碾压对手,所谓以少胜多不过是仰赖运气和特定条件的奇术这是帝**校的基础授课知识,也是帕西法尔所认同的战略战术原则。可身为一个主张大军无兵法、赌博取巧不可取的理性派军官,他一路来打得都是以少胜多的战役,还获得了一个“不败魔术师”的称号。真不知道该叹息命运的嘲弄,还是该感慨人生的不如意呢?
如今为了完成任务,让这场战争尽快结束,他又一次站到了风口浪尖,不得不指挥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用华丽的表演来激怒和诱惑那位高尔察克少将,把那位已经吃了一次苦头的对手一步步引诱到新的陷阱里。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过一次当的人在精神层面总是保持高度警惕,更何况有马卡洛夫海军上将充当后盾,高尔察克在战术的选择上也变得更灵活。要让这样一个高度冷静、大胆且作战经验丰富的指挥官连续上当两次,显然光靠小聪明是不够的。
要让别人心甘情愿的跳进陷阱里,光有诱惑还不够,还必须有压力从背后推一把。
“谚语里不是说过‘做完陷阱之后别忘记放上一枚金币’吗?不过对那些警惕性很高又不缺钱的家伙来说,一枚金币还不足以让他们冒险。反过来,如果他们陷入某种财务危机,每一个铜板都显得无比重要,那么这一枚金币就足以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一些尝试了。再如果,他们已经连吃饭都无法保障,那么他们将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这个简单的道理适用于任何人,包括高尔察克和他自己。
他们都需要尽快结束这场猫鼠游戏,为僵持不下的战争指出明确的终结之路,他们也都清楚对方抱有和自己类似的心态,于是都给对方挖了坑,摆上了一枚金币。
高尔察克的如意算盘是利用帕西法尔试图以舰队和突击队相互结合的方式来攻略亚姆立札据点,为此帕西法尔必须进行一系列的袭扰,使得公**防不胜防,从而制造出整个防御体系的漏洞,最终实现之前那样的一击必杀。于是高尔察克调整了巡防舰队的活动规律,故意释放出一些看上去很诱人、实际上帕西法尔完全无法吞下的诱饵,谋求实现正面舰队决战,一鼓作气解决掉所有的麻烦。
帕西法尔能够洞悉高尔察克的想法,但他也确实面临需要尽快启动第二阶段作战的压力,压力和诱惑相互作用,很容易使人产生“或许能在触发陷阱之前拿走金币”的侥幸心理,从而干出一些平时难以想象的蠢事。
“这种时候,顺着对手的设计走就彻底没救了。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掌握主动,给对手施加压力,让对方按照我们设置的步调采取行动。”
这的确是当前环境下的唯一最优解,只是……
“为此不惜要长途奔袭圣彼得堡?”
拉姆齐上校一脸悲伤绝望,似乎已经看见愤怒的公**舰将己方舰队包围起来,疯狂的倾泻炮弹和怒火。他们不会一下子就击沉对手,而是集中炮火扫平上层建筑,封锁逃生通道,直到所有的敌船带着全部的水手,化作一个个从天而降的火球,坠入冰冷的峡湾……
公国海军一定会这么干。
要么众志成城夺取胜利,要么高举旗帜沉入大海,水兵的坟头上开不出鲜花,只有浪花在他们的头顶上翻涌。
这是每个水手入伍时要宣读的誓言,也将是伴随他们直到人生终结的墓志铭。拉姆齐上校是一个合格的海军军官,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背弃神圣的誓言,纵然为此付出生命。可这不等于他需要迫不及待的去实践誓言,而且还是拖着整个舰队一起去发疯,长途奔袭公国政治中心,激怒整个公国,最后被优势兵力的敌舰队包围、歼灭。
“真是悲观的见解啊,上校。”
“提出不同意见正是小官的本职工作。”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我要指出的是,这一次突袭,占据优势的是我军,所谓公**围歼我舰队,是小概率事件。”
“优势?”
“情报优势、心理优势、组织结构优势、信息优势、装备上的相对优势、战略战术运用理念优势、国际形势的倾向在这么多的优势之下,完全可以预期达成战术目标,推动整体战略朝阶段性目标迈进。”
帕西法尔望向舷窗外,用慵懒又自信的笑容说到:
“我一直不喜欢用‘创造历史’之类的夸大词汇,但这一次恐怕我们真的要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了。再怎么说,这也是自有战争以来,第一次以特混舰队规模展开破袭战。面对这样的局面,公国的应对策略并不多。”
舰队规模的水面舰艇破袭战确实不常见,超越战术层面的成果,对整体战略形成重大影响,甚至决定战争结局的更是绝无仅有。
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海战史里也没有这样的案例,德国和美国实施的无限制潜艇战或许能达成那样的效果,但那些是水下狼群的战果,并非水面舰艇的成绩。非常接近那种局面的案例倒是有一个,那就是1941年5月,当时的德国海军如果能等待“提尔皮茨”号完成作战准备,沙恩霍斯特级姐妹舰完成修缮,派出由两条俾斯麦级战列舰和两条沙恩霍斯特级战列舰组成的舰队(其实最好能再加上“齐柏林伯爵”号航母,但这条载机巡洋舰形成战斗力最快也要1941年年底,加上德国空军总司令赫尔曼.迈耶的阻挠和资源匮乏,这条航母永远也没机会一展身手)对大西洋展开大规模破袭战,将会使皇家海军处于极端困难的境地。在这样一支由四条主力舰组成的破袭舰队面前,任何一个护航队都只有被撕碎的份。集中主力舰进行搜索和猎杀或许是个解决办法,但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削弱护航船队的力量,德国巡洋舰、袖珍战列舰、伪装袭击舰、潜艇将肆无忌惮的对商船队展开猎杀。如果任由这种困局持续发展,英国很可能如同3年后的日本一样,海运完全瘫痪,整个国家陷于极度饥饿之中。
不过历史最终没有演变成那样,德国海军最终派遣了由“俾斯麦”号战列舰和“欧根亲王”号组成的编队突入大西洋,这一次出击成就了“俾斯麦”号和整个德国海军水面舰艇的巅峰,也埋葬了“俾斯麦”号和德国海军水面舰艇部队任何挑战英国海权的可能。
如今帕西法尔将要凭借手中仅有的一支小舰队去从事类似的任务。化不可能为可能,让整个公国和高尔察克顺着他的剧本起舞。
14.亚姆立扎(十)
对任何一个水手,尤其是北方的水手,冬季航海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在外行人眼里,极夜、极光、瑰丽的浮冰、海豹似乎就是冬季海洋的全部,水手们却深知,浓雾、浮冰、暴风雨、高海况、刺骨的严寒与潮湿才是冬季海上生活的最重要组成要素。
由于峡湾独特的地形地貌,冬季峡湾内风平浪静,比北海或北大洋要好得多。相对的,浓雾时间就比较多,且持续时间更长。加上冬季港口冻结、船只需要修缮等因素,冬季峡湾内的船只多停泊在港口内,船运业务都交给浮空船只。这些能飞到云层之上的船只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只要港口做好引导管制工作,船员操作不失误,基本上不影响正常的空运任务。
“伟大艺术家”号正在慢慢爬升,这条专跑圣彼得堡至朴茨茅斯航线的浮空商船在开战后变得更加忙碌了。由于公国和拉普兰都没有正式宣战,因此国际社会没有对两国展开贸易禁运和经济制裁,从法律上讲,各国船只依然可以前往两国港口停靠。可实际上受舆论风气和政府政策导向的影响,航向拉普兰的各条航线热络异常,跑公国航线的商船却寥寥无几,因此公国商船队担负起了对外贸易的重任。这些商船满载各种公国的特产和初级工业品,抵达各国港口后就地销售,然后购买各种工业品和奢侈品(那些有钱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亏待自己),一趟来回的收入加上政府补贴也是相当可观了。
不过,这也仅限于那些有背景的商人和船队,要知道在战时敢做外贸生意的只会是这类人了。
“小心点,瓦洛佳。船上载的都是奢侈品,出了事情,客户可是会把我们全都宰了的。”
萨洛伊契夫船长嘟囔着,舵手急忙挺直了脊背大声应是。这条船不是军舰,可船长高于一切的传统依然适用,那种绝对的权威甚至可以决定水手的生死。因为犯下错误被体罚是很常见的事情,严重时还可能被活活打死,裹上一层布直接丢进大海(也就是海葬),靠岸后通报一个“暴病身亡”就什么事都没了。
船长莫大的权威固然让人敬畏,但这位舵手更对船长话语中的威胁感到恐惧。谁都清楚能在战争时期一掷千金购买外国奢侈品,并且搞定港务、船务、缉私、海关、边防和海军等各部门的客户会是什么样的人。要是惹毛了那些大人物,这一船人只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总算这种提心吊胆的的航行就快结束了,只要回到圣彼得堡卸了货,结清货款,之后大家就能暂时轻松一段时间了。至于下一次航行什么的,留到下一次烦恼吧。
就在“伟大艺术家”号冲出云雾层,回到艳阳高照的天空之下时,一道阴影突然投射在这条货船的驾驶舱里,还未等船长和船员们回过神来,船舷两侧也出现了高挂拉普兰海军旗的浮空巡洋舰。
“目标船只已经关闭发动机,陆战队员正在登船。”
“很好。不要虐待俘虏,给他们救生艇、毛毯、食物和水。”
“遵命!”
传令兵小步跑出了舰桥,看着被三条轻巡洋舰包围起来的商船,帕西法尔愉快的哼起了荣耀进行曲。
自成功穿越战线,切入拉普兰湾展开破袭战以来,帕西法尔舰队已经俘获、击沉了二十三条各种商船,排水量吨位高达十二万吨之巨。从船只上俘获的各种名贵烟酒、手工刺绣、主副食品更是极大丰富了船员们的生活质量,一时间整个舰队都有些乐不思蜀了。舰队成员们在战后将这段日子称之为“愉快狩猎季”,一些舰长甚至要求对圣彼得堡进行炮击这不是出于爱国心,也不是功劳的诱惑实在太大,纯粹是因为圣彼得堡夜间完全不实行灯火管制,导航浮标和灯船像平时一样亮着,港口设施和城市也都灯火辉煌,实在是绝佳的靶子。
帕西法尔当然不可能同意这种要求,他的目的是适当的刺激,适当的羞辱,迫使公国下达一些指令给高尔察克少将,进而推进整个战略计划。在这里炮击公国首都,只会让公国彻底抓狂,不顾一切的升级战争,同时还会让原本有利于拉普兰的国际舆论发生转向。
所以,绝不能有一发炮弹落在圣彼得堡的土地上。
“话虽如此,公国贵族们耐心还真好,我们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他们还未能施加足够的压力,是不是应该突入港口击沉船只,还是布雷呢……”
在帕西法尔大胆的发言中,旗舰“冯.德.坦恩”号大型巡洋舰开始降低高度,这条新锐战舰慢慢融入浓雾之中。
“冯.德.坦恩”号是战前拉普兰向帝国订购的大型浮空巡洋舰,当时帝国已经签订了《海军军备控制协议》,所有大型主力舰的设计和建造都已被冻结。为了避免浪费吨位余额,一些用于技术验证目的的船舰都准备拆解回炉,“冯.德.坦恩”号正是其中之一。正好拉普兰上门下单,公国和拉普兰之间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帝国索性就把这条大型巡洋舰转手卖给了拉普兰,如今和其它几条带有明显技术验证性质的小型舰艇一起成了拉普兰浮空舰队的中坚。
“冯.德.坦恩”号大型巡洋舰是帝国空军对快速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的尝试之作。和阿尔比昂一样,帝国需要能快速应对本土和殖民地的突发事态,这就需要一种高航速、长航程、重火力、建造和使用成本低于主力舰的舰船,也就是战列巡洋舰或高速战列舰之类的快速反应战斗舰。
为了验证这种舰船是否可以造出来,实际使用是否能实现设计师们“经济实惠”的目标,帝国空军下单建造了“冯.德.坦恩”号,试图通过这条大型化的巡洋舰来完成论证工作。
因为下水没多少时间,整条战舰不仅各种设备簇新,各种帝国官方语言的标牌随处可见,上面还有一些对拉普兰海军军官来说惊为神物的设备。比如说舰载雷达和无线电通信设备,正是依靠这两件利器带来的优势,整个舰队才能有惊无险的借助迷雾穿过公**防线,顺利突入拉普兰湾。接下来又藏身浓雾之中,在距离圣彼得堡不足二十海里的范围内屡屡袭击得手。
帕西法尔一点都不担心公国会发现自己的意图,要是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都看不出来,帕西法尔也只有咬牙认栽。早知道公国上层全都是智商低下的白痴,他还不如直接登陆圣彼得堡,请沙皇陛下和他的重臣立即结束这场闹剧一般的战争。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个诱人的计划,而且他很有可能实现。
“冯.德.坦恩”号是一条大型巡洋舰,其主炮口径也只有210mm,但其装备了四座三联装主炮炮塔,即12门210mm主炮,外加16门155mm高平两用副炮,论火力几乎可以和公国主力舰掰一下手腕,其装甲防护能力也与早期无畏舰不遑多让。再加上一票轻巡洋舰、驱逐舰,要强袭登陆圣彼得堡不是做不到。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而已,包括帕西法尔自己在内,没有谁会看见这种事情上演。
所以他只能继续这种游猎,直到袭击由量变引发质变,或是公国耐心耗尽,又或是袭击某个具有指标性的目标……
正当他还在盘算应该袭击什么目标时,传令兵带着一脸怪异的表情跑了进来。
“阁下。”
传令兵抑制了一下情绪,将文件夹递给拉姆齐上校,然后大声报告到:
“轻巡洋舰‘埃尔宾’号来电,他们发现了一条六千吨级的客货两用船。依照交战规则,他们向那条船发出了停船接受检查的命令。可那条船不但掉头加速逃跑,还无视警告炮击,用步枪和冲锋枪朝‘埃尔宾’号射击。”
疯了。
这是全体听众的唯一感想。
尽管公**人在伏特加的加持下经常会有出人意表的表现,比如说某个醉鬼炮手一炮命中敌军弹药库什么的,还有炮手公然宣称多给他一公斤伏特加,他能把火炮射程延伸出几千公里……可实战当中这种奇迹发生的概率非常低,况且就算一名步枪手一口气喝下一整桶伏特加,步枪子弹也不可能击沉巡洋舰。
无视警告,而且还用轻武器还击这只能说明两件事,首先这条船的船长和乘客们非常勇敢,比他们到目前为止遇上的所有商船都表现的更有勇气。其次,那条船上运载的绝不是普通的违禁物资,而是直接用于军事目的的东西:军队、武器、弹药。这正是帕西法尔舰队一直期待的大猎物。
有那么一瞬间,帕西法尔舰队的指挥官们对这条船的身份和运载的货物产生过浓厚的兴趣,不过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立场和任务。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帕西法尔摇摇头,仿佛要摆脱一只让他心烦意乱的苍蝇。
“通知‘埃尔宾’号,轰沉那条船。”
14.亚姆立扎(十一)
自公国建国以来,还从未有过举国上下同仇敌忾,全体一致的痛恨一个人过。哪怕是和人类阵营陷入最严重的敌对状态时,他们也没有做到这个地步。如今帝国驻拉普兰军事顾问,帕西法尔空军少将却享受了这一空前殊荣。
整个公国都在诅咒他,都在痛骂他,一些加了恐怖素材的小道消息在大街小巷流传。这个来自帝国,如今给罗斯联合公国带来几百年最大耻辱的男人成了每个公国国民谈论和痛恨的对象。
不过虽然大家都很痛恨帕西法尔和他率领的拉普兰舰队,但这仅仅是基于不同立场产生的敌对情绪延伸。对这位以弱胜强、勇敢大胆、且充满人情味的敌将,从军人到普通百姓依然对其抱有起码的尊重和敬意。相较之下公众和军队内部对自家军人,特别是负责拉普兰湾防务的圣彼得堡分舰队司令卡尔.彼得洛维奇.叶森海军少将和海军参谋部参谋长齐诺维.彼得洛维奇.罗杰斯特文斯基海军一级上将就不那么友善了,这两位承受了众多的口水和辱骂。
二十三条商船!数万吨货物!这足以让任何人抛弃理智和矜持,化身为歇斯底里的骂街泼妇,更不要说那些货物里不乏高价的私货。其造成的损失之巨,足以让贵族和投资商发狂。
如果是外海遭遇到拉普兰舰队拦截,或许也会让这些人感到肉疼,但绝不至于发狂。真正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所有袭击都发生在拉普兰湾周边空域,距离公国首都圣彼得堡最远的大约一百五十海里,最近的只有二十海里。
这就让人很尴尬了。
我们的舰队在哪里!全世界都想知道!!
从上层贵族到底层民众都在狂呼这句话,一些狂热的激进分子不但给叶森少将送去了“敌探提督”、“带路提督”等侮辱性绰号,还两度聚众捣毁了少将的私邸。上百名男女老幼向少将的私邸投掷石块和燃烧瓶,将这栋漂亮的洋房变成了千疮百孔的废墟。更有甚者在私邸大铁门前留下手枪、绳索、毒药,要求叶森少将以死谢罪。
面对一边倒的指责,无可辩驳的叶森少将只能委托好友将妻小送去乡下安置。尽管事出无奈,但以公国大男子主义的风气,这也差不多等于承认自己无法保护和赡养家人,人生最大的屈辱和悲哀莫过于此……
而这还不是结束,甚至还没有到达最高点。当昨天“希望”号客货两用轮被击沉,船上搭载的一个步兵营、整整八门280攻城臼炮、配属的辎重队、一百四十八名船员、四名海军军官,合计一千二百三十八人全部葬身冰冷的拉普兰峡湾,而船只被击沉的位置距离圣彼得堡只有十三海里的消息传来时,忍无可忍的陆军把事情捅了出去。战死的军人家属及亲朋好友堵在海军部大门口叫骂,还强迫海军部收下并转交给叶森少将和罗杰斯特文斯基一级上将一件骇人的礼物装满激愤家属小指头的玻璃罐和几十把短刀,附带按着上千双血手印的血书。
不难想象,两位将军在面对这些“礼物”和气势汹汹的舆情时,其心情会是如何。所谓生死两难,大抵便是如此了。
实际上,这两位并非无能之辈,从其履历来看,可以称得上是当今公国海军的中坚人才。任何一个掌握实际情况的人,包括沙皇陛下在内,都不会苛责两位将军。要知道在能见度不足三百公尺,严重时甚至不足一百五十公尺,且动辄就是持续两三天的浓雾中发现并摧毁一群狡猾的敌军是极为困难的。尽管要搜索的空域范围其实并不大,但恶劣的天气不但限制了侦察搜索能力,还严重制约了可以使用的战术。更麻烦的是并不是每艘船都配备有魔法师士官来负责联络,在时不时遭受干扰的情况下,配备了也没多大用,所以浮空船大部分时间只能悬浮在云雾之上进行巡逻。如此一来想要搜寻到藏身浓雾中的帕西法尔舰队自然困难极大。
一面是国人皆曰可杀的指责,一面是每天都在增加的袭击和全然无果的搜索。即便叶森海军少将和罗杰斯特文斯基一级上将都是受到过良好教育,心胸开阔的绅士。面对当前的情势,他们也开始发自心底的想要找到帕西法尔,并且把他撕成碎片。
不过这注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们缺少情报,缺少必要的技术支援,缺少好天气……总之除了舰队数量和规模,他们缺少一切能获得胜利的要素。
这种漫无目标的搜索注定不会有好结果,截止目前为止,圣彼得堡分舰队唯一截获到的,是帕西法尔舰队的魔法师士官发出的不加密广域通信,内容为“雾是值得信赖的盟友”。
该通信内容被公开后,帕西法尔舰队赢得了一个“雾之舰队”的诨号而声名大振。后世描写这段历史的文学作品中,“自浓雾中出现的迷之舰队”也成了帕西法尔舰队的标准出场模式。而在那些演义作品中,叶森少将总是以反应迟钝、思考问题抓不到重点的形象出现。
“可怜的人。”
马卡洛夫海军上将叹了口气,站在他面前的高尔察克也是一脸感同身受。
他们并不是看戏的旁观者,舆论风暴的主流涌向圣彼得堡分舰队司令和海军参谋长的同时,也没忘记本应直接面对帕西法尔舰队的亚姆立札驻留舰队。“亚姆立札驻留舰队放任敌舰队穿越封锁线袭击后方”的指责声中,马卡洛夫和高尔察克的日子也不好过。而且只要帕西法尔舰队还在拉普兰湾发动破袭战,他们的日子就注定会持续恶化下去,总有一天,发生在叶森少将及其家人身上的那些事也会轮到他们去体验……
这真是太糟了。
“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如果你站在叶森少将的位置上,你要如何去解决目前的困境?”
“没有办法,阁下。除非我们能获得帝国方面的技术情报,并且有间谍就在帕西法尔舰队的参谋班子里,同时有能力自行建造并已经拥有那种快速装甲巡洋舰,我们才有机会追逐并干掉那支舰队。”
高尔察克的声音依然坚定,如同金属般的声线更能让人清楚感受到事态的艰困程度。
天气和敌人高超的指挥艺术固然是此次作战的难点,但这些问题并不是完全没办法克服的。而机器性能的差异那些用冷冰冰的数字展现出来的差距才是此次作战中的最大问题。
目前公国严重缺乏能击溃以“冯.德.坦恩”号大型巡洋舰为首的快速机动部队的装备和战术。
其实公国很早就知道拉普兰向帝国下单订购了一批巡洋舰和驱逐舰,连帝国将本应拆毁的舰船出售给拉普兰,并且提供人员培训服务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但首先那是开战前就签订的合约,公国没有理由阻止这笔生意,其次那个“大型巡洋舰”的称呼和帝国方面提供的一些基本参数严重迷惑了公国海军,以至于他们完全未能发现,帝国提供给拉普兰的不是几只用于看家护院的看门犬,而是一群精悍的饿狼。
以“冯.德.坦恩”号为例,帝国官方称呼是大型巡洋舰,火力、装甲防护和机动力也符合巡洋舰的特征。但这些数据未能展现这样一个现实:和公国海军新锐主力舰的305主炮相比,该舰的210主炮显得威力不足,但却强于公国海军巡洋舰的152主炮,其航速和航程更是凌驾于公国所有现役主力舰。唯一被诟病的是与其吨位相比,其装甲厚度严重不足,近两万吨的排水量,主装甲带厚度只有薄薄的82,颇有浪费吨位之嫌。实际上这正是帝国设计师们的精明所在,他们很清楚自己要设计的是一条拥有重火力和高航速的“袭击舰”兼“巡洋舰杀手”,其主要任务是猎杀敌国商船和护航的巡洋舰,而不是展开舰队对决。因此自持力与抗沉性是必须放到优先考量的事项。通过优化水密结构和隔舱设计,在获得丝毫不输早期无畏舰的抗打击能力的同时,还获得了大量舱室用于装载物资设备,进而获得更持久的海上作战能力。
帝国舰船设计师们的努力,使得“冯.德.坦恩”号成为了一种独特的军舰,其航速远高于各国主力战列舰,其火力又强于所有航速能追上它的任何一型巡洋舰、驱逐舰。可以说“比我强的没我快,比我快的没我强”这一快速战斗舰核心思想在该型舰船上得到了充分体现。面对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公国显然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解决措施了。
“我们需要时间,只有时间才能解决问题。”
高尔察克摇摇头。
“最理想的办法是圣彼得堡那边坚持下去,我军按照计划启动攻势,敌舰队只能掉头对亚姆立扎发动强攻,在要塞与舰队的夹击下覆灭。但这已经无法实现了。”
圣彼得堡的耐心已经完全被耗光了,所有人眼睛里都只盯着那支舰队,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进“消灭雾之舰队”之外的任何合理意见。
“次善的策略是重组圣彼得堡和亚姆立扎的分舰队,通过调整舰队组成结构,确保圣彼得堡分舰队有足够的力量对付帕西法尔舰队,同时亚姆立扎驻留舰队也能保护交通线及支援陆军作战。但这同样需要时间,而且对心急火燎的后方来说,这个策略依然显得太过消极。”
长叹了一口气后,高尔察克以沉痛的语气说出了最坏的选择。
“如果圣彼得堡下令抽调亚姆立扎驻留舰队增强圣彼得堡分舰队的实力,搜寻并歼灭帕西法尔舰队。我们必然会陷入既找不到敌舰队,又没有足够兵力死守的困境。这势必会”
没等他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不等他们回过神来,马卡洛夫的副官突然走进房间。他草草敬了一礼,一路小跑到了海军上将身边,将一张纸交到他的手上。马卡洛夫一边对部下惊慌失措的举止感到困惑和不满,一边将视线转移到纸上。
三秒后,他大叫起来:
“不!”
“阁下?”
头一次见到老爷子如此失态的高尔察克有些茫然。
海军上将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直盯着手里的纸,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嘴里咕哝着各种各样的脏话和诅咒,眼睛完全失去了焦点。
高尔察克更迷惑了。他知道问题就在那张纸上,上面有一些很不好的消息,但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海军上将既不放手,也不回答他的提问,高尔察克只能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副官。
“出了什么事?”
“圣彼得堡分舰队的最新战报。”
副官低声回答:
“我们损失了两艘巡洋舰。”
“中校,你不是在开玩笑?”
高尔察克叫起来,两艘巡洋舰?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荒诞不经、最恶劣的消息了。
然而那还不是最坏的。
“巡洋舰分队指挥官威廉.卡尔诺维奇.维特格夫特少将战死。”
“神啊。”
除了这句感叹,高尔察克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14.亚姆立扎(十二)
公国在与帕西法尔舰队的交战中损失了两条巡洋舰,而且还是在自己首都门口。
这条消息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成了全世界舆论的头条,传媒连篇累牍的报道,组织专家学者分析讨论,派遣媒体工作者前往双方新闻发布会和军方进行采访,各种“军事专家”著书立说,推销各种各样的八卦和脑洞。普通大众则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注视着这场传媒的狂欢盛宴,将那位红茶提督的优秀表现与公**的愚蠢颟顸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和惊讶后,不管持何种立场,所有人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一样的。
那个幸运的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诚然,帕西法尔舰队拥有一些优势,但这不足以弥补他和公国海军整体规模、数量上的绝对差距。被击沉的两条伊兹梅尔级巡洋舰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角色,它们实际上应该算“冯.德.坦恩”号大型巡洋舰的公国同类。
当帝国着手研究高速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的可行性时,他的潜在竞争对手们也没闲着。像公国海军参谋部就提出了自己的“排列在战列线中的装甲巡洋舰”概念。
拉普拉塔河口之战中,防卫军海军运用航速较高的重炮巡洋舰压迫查理曼铁甲舰,并集中火力逐次消灭了排列在战列线的主力舰。在战后的分析中,公国海军认为防卫军海军的战术代表了未来战列舰决战模式。为此他们要求新式装甲巡洋舰能够独立作战,可以高速包抄封闭对方战列线,同时集中火力射击敌先导战列舰。这种所谓“战列线中的装甲巡洋舰”实际上已经具备了战列巡洋舰的基本特征。
同时期也在摸索战列巡洋舰的阿尔比昂王家海军则认为战列巡洋舰的任务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装甲巡洋舰,因而她们航速很高,但防护性能相应低些。而公国对战列巡洋舰的定位是用来对付敌战列舰,因此必然是航速较高,但防护也比较强的更具平衡性的军舰,造价也相对更高。为了验证这种昂贵的战舰(初步报价4000万金卢布)在技术上是否可行,实际运用是否能实现预想中的性能,于是公国拨款建造了两条伊兹梅尔级装甲巡洋舰,伊兹梅尔号与纳瓦里诺号。
从出发点和用途上来看,这两条装甲巡洋舰实际上和“冯.德.坦恩”号是同类。只是受制于公国的技术水平,伊兹梅尔级装甲巡洋舰的性能参数要逊于“冯.德.坦恩”号,但如果同时遭遇到两条该级舰,即便帕西法尔身边带着驱逐舰和轻巡洋舰,要击沉这两条战舰并全身而退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实际上根据帝国海空军制定的破袭战训令,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及被对手纠缠住,导致被占据数量优势的敌舰队包围,应避免和实力接近或超过自己的对手进行交战。
两条巡洋舰发现了帕西法尔舰队的踪迹,帕西法尔舰队迅速隐入迷雾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是正常的剧本。
可事情并非如此,帕西法尔不但赢了,还赢得干脆利落,这就让人们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
就算是一位老谋深算的苏联将军,听到他的手下开着一辆慈父2型重战车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干掉两辆虎王时,他也会愣一下,然后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谁都想知道这一点,并且自行脑补出一些精彩、华丽、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情节,似乎不这样就无法称之为合理解释。可实际上真相却异乎寻常的简单。
“敌舰队在被发现后迅速转向,同时降低高度试图潜入雾中,我军装甲巡洋舰分队立即予以追击,结果冲入了敌军布设的雷区,两条装甲巡洋舰因触动浮游机雷引发大火,伊兹梅尔号因火灾引发弹药库殉爆沉没,纳瓦里诺号轮机舱被大火吞没,失去动力后坠入海面,当场断成两截。”
高尔察克放下报告,摇了摇头,办公桌对面的马卡洛夫海军上将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军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软弱,哪怕是露出类似软弱的反应都是不被允许的,眼下这两位更是堪称“真正的军人”。可他们此刻却表现的颓丧、消极、无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们并不想去指责已经战死的维特格夫特少将和他的部下,但因为少将的冲动、鲁莽,两条宝贵的装甲巡洋舰和众多优秀的水手、军官被一个老掉牙的陷阱葬送。公国海军再一次在世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比面子、人才、军舰的损失更令人痛心的是,这场战斗不但让圣彼得堡分舰队更加缺乏可以用于搜寻和歼灭帕西法尔舰队的快速打击力量,还给了公国海军的敌人们一个绝佳的攻击借口。物质上和舆情上的损失必然迫使公国上层和海军部做出反应,他们会越加倾向高尔察克设想的三种情况中最糟的选项,而且还很快。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了。
高尔察克清楚帕西法尔的陷阱,并且为了回避这些陷阱尝试了每一种能想到、能办到的努力,可最终他还是不得不按照帕西法尔的剧本起舞,并最终一步步走上早已准备好的断头台。
不管是身为一个军人,还是身为一个对手,这种感觉都太糟了。
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最终发现自己是棋子,这真的会让人郁闷,甚至是发疯。
“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我的孩子,不要沮丧,不要灰心。我们还没有输。”
马卡洛夫海军上将突然笑出了声,一脸欣慰的看着高尔察克,将部下的脸孔印入眼帘。
“还没到最后一刻,没有高举战旗魂归天堂,你就不能断言自己已经失败。”
“是的,阁下。”
靠腿、立正,铿锵有力的回答。
仅仅一句鼓舞,那个钢铁般的高尔察克少将又回来了。
在外人眼里或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熟知这两位的却毫不意外。
名义上,这两位是上下级关系,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算是介于师徒和父子之间。
这两位都缺乏贵族背景,晋升全靠积累资历和功劳一步步爬上来,因而在基层官兵之中威望甚高。同时他们又都是积极的攻势主义者,尤其是马卡洛夫,他甚至主张在战争中凭借任何机会采取主动攻势,坚决反对以守成和防御的态度来维持舰队。从纯粹的海军战略和海权思想来讲,这种观点是合理的。可结合公国的地理环境、国际地缘政治形式和公国海军建设方针来看,这种观点不仅偏激还严重不现实。这就使得马卡洛夫和他的高徒成了公**事机器中格格不入的怪物。身处被孤立、被冷眼看待的立场,还能持之以恒的钻研进取。其精神抗压能力和强韧程度自然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圣彼得堡的命令很可能将在一两天内到达,我们当然不可能抗命,但我们也不会老老实实按照别人的剧本起舞。听好了,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我已经通过各种关系,从各海军基地的仓库搞到了一批弹药,很快就会补充到你的舰队里。我已经带人去看过,全都是崭新的炮弹,炸药和引信也没有问题。等这批炮弹和人员一就位,你立即带领舰队突入曼纳海姆防线,集中力量炮击一点,配合勃鲁西洛夫中将阁下的地面攻击,一口气撕开防线!之后就算帝国的红茶小子搞出什么花样也无法撼动大局了!”
14.亚姆立扎(十三)
出奇制胜,兵行险招,听上去是充满华丽和气势,其实这些都是战争中弱势一方迫于无奈的选择。但凡占据质量和数量优势,指挥官脑子又没什么毛病,基本上都会选择最简单的碾压战术。
帕西法尔也是一样,如果他指挥的是帝**舰队,那么他同样不会去搞破袭战,而是专心消灭敌军空中力量,配合轰炸机部队对敌国境内的重要目标实施战略打击。但如今他指挥的是拉普兰浮空舰队,让这些菜鸟新人去打打破袭战都有些勉为其难,和公国海军浮空舰队打舰队战这种事连想都不必想。在这种背景下他只能采用一些奇术,诱导公国方面的思考与决策倾向,破解掉高尔察克的稳扎稳打战术,迫使他们寻求短期决战来打破僵局。
“说穿了,这是一场看谁更能沉得住气,不在乎对手干扰的比赛。如果公国方面能不在意面子问题,全心全意的支持高尔察克阁下的稳妥战术,那么除了保留舰队实力,掩护地面部队向防线纵深后撤,我没有其它选择。”
为了捍卫荣誉主动出击,与公国浮空舰队决战也是一种策略,而且更符合绝大多数人定义的“军人气概”。另一个世界的历史里也不乏这样的案例,美西战争中西班牙舰队的决死突击;日俄战争中的对马海战;一战末期引发基尔军港水兵起义的公海舰队决死突击计划;二战末期的菊水特攻。
换成是性格强硬,把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舰队指挥官多半会指挥舰队为捍卫荣誉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但指挥拉普兰浮空舰队的是帕西法尔,一个偏向于人文主义的军人,不管是指挥本国舰队还是指挥外国舰队,他首先考虑的是如何在对士兵和上级负责的前提下去完成任务。哪怕是遭遇最糟糕的情势,他也不会让士兵去为了荣誉去送死。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思考方向和气度,他才不会只盯着舰队作战,比起舰队阵型、性能参数之类,他更热衷琢磨指挥舰队、使用武器的活人。分析对手的心理状态、组织结构、思考模式。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吃定公国在遭受一系列挑衅后会做出最糟糕的选择。
“原本公国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就是解决国内矛盾,稳固政府权威,而面子又正是组成权威的重要部分之一。距离首都不足二十海里的外海接连发生船只遇袭事件,政府和军队不但对此无能为力,还搭进去两条装甲巡洋舰。这事发生在帝国也会造成严重的公众危机,更不要说是如今迫切需要树立权威的公国。为了挽回面子,为了重新树立起对民众的权威,公国必然会抽调亚姆立札驻留舰队的力量来增强圣彼得堡分舰队,这就导致了两个后果:亚姆立札驻留舰队严重缺乏用于搜索和快速打击的巡洋舰、驱逐舰;为赶在我军实施对亚姆立札的破坏作战前实施决定性的攻击,更多的大口径火炮弹药会运抵亚姆立札据点。”
前一个后果已经在七小时前被证实,再过十几个小时就会有十二条巡洋舰,二十一条驱逐舰离开亚姆立札。
后一个暂时还有待验证,但没有谁会怀疑帕西法尔的预言,起码“冯.德.坦恩”号的会议室里没有。
在坐的舰长和参谋们早已被帕西法尔的才干、人格魅力与实打实的战绩所折服,他们打心底里相信帕西法尔的预言。即使撇开情感上的无条件信任不谈,作为一个和公国海军打惯了交道的拉普兰军人,从理智角度来看,帕西法尔的判断也是十分精准的。
他们都很清楚马卡洛夫海军上将是积极的攻势主义者,一味坐等对手打上门来并不符合他的性格。之前因为政治需要和兵力不足的客观现实使其难以采取主动出击。如今却不同,海军上将与其舰队实际上正处于手头力量最虚弱的状态,但这种虚弱相对于帕西法尔舰队依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状况与性格相结合,马卡洛夫会选择主动出击,配合陆军地面攻势一口气翻转整个战局才是合理的选择。
与其一步一步的被拖延到冬将军全面发威,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余力博一把,直接掀翻整个棋盘,一脚把对手踹倒在地。等到大局已定,任何小聪明小算盘都将不值一提。
简单粗暴且合理有效,确实是那位老人家的做派,同时也很对公**人的胃口。所以这一次公国陆军一定会全力配合,届时对曼纳海姆防线的压力将会是空前的沉重。
“先生们,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最关键节点马上就要到来了。胜利女神会微笑着对谁撩起裙角,将取决于两个核心要素:曼纳海姆防线是否能守住,亚姆立扎据点是否能发挥功效。”
这是两个独立又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问题,公国只要解决其中一个问题,就可以算赢了。拉普兰则必须同时实现两个问题才有可能赢。
“突破了曼纳海姆防线,哪怕没有亚姆立扎据点,他们还是可以利用防线内的物资和设施熬过冬天。守住了亚姆立扎据点,公国就能够维持住现有战线准备下一次攻击,像现在这样好的条件不可能再出现。所以机会只有一次,曼纳海姆防线必须撑过最初的攻击,我们必须在最佳的时间点切入并摧毁亚姆立扎的据点。”
“……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插话的是轻巡洋舰“维纳莫伊嫩”号的舰长格尔森上校,一旁的姐妹舰“伊尔马林嫩”号舰长阿特维兰上校也是大点其头。在座的军官大多也持相同的看法。
问题的核心在于拉普兰可投入的兵力压倒性的不足。
现代化建设对军事变革的影响除了各种革命性的新武器和新战术,最深层最直接的影响其实是直接促成军队规模的膨胀和动员能力的深化。
医疗条件的优化,工业农业产能的提高,义务教育的普及,快速交通系统的运用,通讯调度系统的优化,政府组织结构的合理化与效率化其结果便是现代国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更快速的动员并集结起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且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赋予其起码的战斗力,并将其送至前线。越是现代化的国家,其动员能力和速度就越强大。在古代,征召一万人的军队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还常常要士兵自备食物、服装和兵器,如果算上训练的时间,最起码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具备初步的作战行军能力。要想训练成勘用的精锐,那就需要好几年了。而现代化国家只需要十八个星期就能让几万甚至几十万农夫成为士兵,然后送上战场。
公国的现代化程度落后于阿尔比昂和共和国,不过却领先于拉普兰。结合其本身巨大的体量,一旦打成比拼国力的拉锯战、消耗战,拉普兰是绝看不到获胜希望的。
唯一的胜机就是此刻。彻底摧毁亚姆立扎据点,将战线稳定在曼纳海姆防线,由“冬将军”发威,配合国际舆论迫使公国撤军这就是帕西法尔作战计划的全貌。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最关键的一击,现在棋子都已经就位,只等着做最后一搏。
推挤如山的弹药,矛盾重重的要塞内部,急于做舰队决战和战线突破的指挥官,最重要的寒冬也已经迫在眉睫。
时机已经成熟。
“先生们,期待各位的努力。”
没有“王国兴废在此一举”,没有z字旗,没有象征血战到底的红色三角旗。不管是帕西法尔,还是沉默寡言的拉普兰军人,只要这样简单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平静地奔赴战场。
14.亚姆立札(十四)
任何事情一旦超过某个极限,崩坏便是不可避免的。
后勤这种无比精密的系统更是如此。
物资过快集中,转运不及时,仓库存储空间有限此前暴露出的问题一度得到某种程度的缓解,可实际上这只是一种幻觉,一种因为攻势停顿、前线物资匮乏需要重新补充、部分流程合理化、账面重做等数个要素组成的幻觉。实际上公**后勤系统并未克服那些痼疾,当压力再次上升,类似此前的困境就会再次显现出来。
在公国方面决定发动大攻势打破僵局时,隐藏起来的问题果不其然再次爆发。各种各样的物资快速涌入亚姆立札据点,武器、弹药、零件、粮食、被服、越冬物资……很快就塞满了库房,总算这一次公**有吸取教训,紧急开辟了几处物资堆放点和临时仓库,避免了物资随意堆放容易引发火灾和爆炸的风险。
然而崩溃就是崩溃,些许秩序的表象并不能掩盖整个系统每分每秒都在滑向深渊的本质。
“蠢货!步兵154连要的是7.62步枪弹,你们给的是76.2mm步兵炮炮弹!小数点看错了?!你们倒是给我试试看把那东西塞进步枪弹仓里试试!”
“海军陆战队领到的罐头都臭了!再不解决就要兵变了!”
“这里是炮兵指挥所,你们把三百口棺材扔到我们这里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拉普兰语的小册子配发进度往后延就可以啦!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食物、被服、弹药送过来!你们这帮后勤是想看着我们冻死饿死吗?!”
“就算你们和我抱怨,我们铁路系统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上面正催着我们把物资赶快运到亚姆立札,就这样!”
“说了多少回了,棺材的订单禁止外包!只要统计一下我们发包下单的棺材数量,很轻松就能推算出我军司令部预估的伤亡人数,换成帝国间谍甚至可以延伸判断出我军攻势的具体规模!你们这帮搞后勤的,是想用棺材来动摇国本吗?!”
……
从前天开始,亚姆立札后勤管理办公室就成了集抱怨、痛骂、协调、斗殴等诸多事宜与一身的场所。几乎整个前线所有军兵种和后方各路牛鬼蛇神都跑来后勤管理办公室抱怨了。态度好一点的拍桌子骂人,态度差一点的直接拔枪,办公室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必须重新换一批桌椅文具。
能在这种工作环境下坚持不懈,同时还一定程度上保证整个输送、存储链条不崩溃,公国后勤部门也确实不容易了。
但上级部门和指挥机构不会在乎你遇到了多少困难,为解决困难找了多少部门求爷爷告奶奶;前线的部队也不会关心你为了把一个罐头送到前线付出了多少成本、遇到了多少鸟事。大家关心的只有结果。
所以整个后勤链条只能一边运行,一边朝毁灭的悬崖迈进,直到出现决定性的转机,或是彻底毁灭。
“这是一场围绕后勤的战争,先生们。决定战争的已经不光是士兵的勇猛和军官的智略,而是看谁能维持住补给线,谁能用更多的资源去压倒对手。换言之,这就是总体战!”
看着窗外正在将推着弹药车将一枚枚305mm炮弹推到“列特维赞”号浮空战列舰的船舷一侧,再由船上的起重机将炮弹依次吊运至船上,高尔察克少将吐出微妙的叹息。
“先生们,我不想再给你们额外的压力,但也请你们记住,如果不取得胜利,后勤部的诸位是没有明天可言的。”
这是威胁,也是一句谁都知道的实话。
只要补给能够跟上,突破曼纳海姆防线,为战争画上休止符不过是个简单的小问题。但正因为补给系统不给力,战争才迟迟不能结束。要是这次攻势再出什么岔子,后勤部一定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羔羊。以当前公国国内的形式,被拖出来当替罪羊的下场是十分凄惨的。能被判处剥夺军衔,流放永久冻土都是一种幸运。更有可能是被拖到某个广场在愤怒的人群面前被挂上绞刑架。
说到底,这场被公国给予厚望的战争正在逐步展现出其对经济民生的影响,这种影响使得公国越发难以容忍任何失败的消息。
战争时刻都在消耗金钱、人命和物资,初期的畅快感退却之后,人们很快就会发现因为战争,自己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贫乏。各种各样的人才都被军队所吸收,各种物资优先供应军队,民众不但要承担增加的税收负担,还要面对物资匮乏、将子女送去前线面对死亡、贫富差距扩大、工作时间延长、薪资冻结等等问题。
眼下因为战争进行时间尚短,民众还只是感到生活不便,还可以对此忍耐。一旦遭遇重大军事挫折,恐怕整个民间情绪都会沸腾爆发,到时候能用几只替罪羊平息民愤都算是便宜的。要是一个处置失当,最恶劣的结果便是足以将所有人都卷进去的暴力革命。
谁都逃不了,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官僚军官,名为“革命”的瘟疫不会放过任何人,如同数百年前的黑死病一样,快速、致命,将每一个不幸沾染上的人送进地狱。
要想回避这种糟糕的未来,就只能靠军事胜利来提振士气,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充当开辟公国未来道路的钥匙。
“我们必须获得胜利,因此”
少将没能将训话完成,一名传令兵匆匆跑进办公室,将高尔察克和整个亚姆立札驻留舰队期待已久的消息大声报告了出来。
“紧急报告!上午七时十一分,十三号哨戒艇报告发现敌舰队踪迹!航向210,推测目标是本据点!”
终于来了。
小声念叨着,高尔察克带着一众属下快速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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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子已经掷出去了,接下来就看公国那边怎么反应了。”
装甲舰桥里的帕西法尔反复翻看着一份气象报告,漫不经心地说着。
对舰队司令这种淡然的态度,舰桥里的指挥核心们已经见怪不怪,有人曾半开玩笑地说到:“要是舰队司令阁下哪天正襟危坐,脸上神圣庄严,那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要这位阁下还是那样慵懒、不正经的坐在指挥席上,失败便不会造访。
每个人都如此相信,就连舰队司令部的部分成员也对此深信不疑。
“西南方向发现信号源!距离120,数量持续增加中!”
“终于要开始了。”
小声念叨着,帕西法尔用力挥下手臂,命令到:
“航向西-西南!三倍航速全速前进!!”
修长的战舰微微抖动了一下,带着身后的舰队全速航向决战之地。
14.亚姆立扎(十五)
一种诡异的气氛横亘在两支对峙的舰队之间。
上至高级军官,下至底层小兵,双方全都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大眼瞪小眼。
公**亚姆立札驻留舰队旗舰“列特维赞”号战列舰航海日志对战役开始阶段发生的事情有一段非常精准且有趣的描述,从那段简短的文字里,人们可以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八时二十一分,敌轻巡洋舰“埃尔宾”号接近本舰队外围;
八时二十九分,敌轻巡洋舰“埃尔宾”号脱离本舰队外围;
八时三十三分,敌轻巡洋舰“维纳莫伊嫩”号接近本舰队外围;
八时三十六分,敌轻巡洋舰“维纳莫伊嫩”号调头脱离;
八时三十七分,敌……
在战役最初阶段,帕西法尔舰队一直在派遣快速巡洋舰轮番实施“单舰围观,快速脱离”的战术。每隔几分钟派遣一条轻巡洋舰或驱逐舰沿着警戒圈持续走z字航线,反复切入和脱离,如果公**舰队采取驱离行动则立即加速脱离接触,但并不返回本队,而是绕一个大圈,确认公国舰队返回要塞上空后再回到本队。接着又替换另一艘上前重复同样的把戏……
这种无比诡异的套招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中低级军官和士兵普遍都产生了烦躁的情绪,但双方高级指挥官却明白,除非两位舰队指挥官确认了某种时机,决定冒险,否则僵局会一直持续下去。
归根结底,这种困境是双方缺陷和优势相互结合所诞生的产物。
公国舰队被抽走了能快速机动的巡洋舰和驱逐舰,剩下的都是重甲巨炮的铁乌龟战列舰。依靠火炮口径优势虐杀帕西法尔舰队可谓毫无问题,但前提是帕西法尔会留在原地和公国舰队对射。不然帕西法尔一定会利用其航速和爬升性能的优势伺机分割公国舰队队列,又或是绕到高处对亚姆立札据点进行远程炮击。反过来,如果帕西法尔贸然切入舰队和要塞的火力覆盖范围,公国方面便可以逸待劳一举将其重创或消灭。基于上述理由,高尔察克采取固守据点上空空域的战法自然无可厚非。
帕西法尔舰队则为了发挥己方机动性强的优势,故意派遣单舰执行“擦边球”战术,利用持续骚扰和挑衅将公国舰队从要塞上空“钓”出来,之后是分割敌舰队还是直接突入要塞上空,其战术选择余地都会比现在大很多。
这两种战术都需要对方耗尽耐心才可能产生效果,而敌我双方的指挥官又都是非常沉得住气的人,眼前的僵局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打破的。
不过要认为今天一整天就会被这样消耗掉,那也是大错特错。
双方都已经耗不起了。
物质层面不必多说,两国从高层到舰队基层士兵也已经到了不论是生还是死,期待能够有个了结的心理状态。
要么众志成城夺取胜利,要么高举战旗血战到底这对双方都是一样的。
耗了一个多小时后,高尔察克率先动了起来。
说是“动”,实际上舰队并未离开要塞,而是在要塞上空重新列队。
尽管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思维从未混乱的高尔察克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战术,即利用己方战列舰和大口径舰炮数量上的优势,将全舰队划分为三个战列舰分队,以此为依托,并保持这种态势,一旦帕西法尔舰队靠近,右翼的战列舰第一、第二分队立即加速左转至第三分队前方形成单列纵队,仅剩的两条老式巡洋舰和五条驱逐舰则组成机动部队。战列舰分队依托要塞对敌舰队保持战列线,确保任何状态下都能对敌舰队形成t字横头阵位。机动部队则伺机而动,视情况决定是要背后捅刀还是游走牵制。
此刻他正是通过完成这一机动来执行自己的战术,同时通过队列调整制造出些许破绽来引诱帕西法尔上钩。
上午九时刚过,帕西法尔舰队发现公国舰队开始调整队列,随着一声令下,全体舰队开始爬升,并切入公**警戒圈。修长优雅的“冯.德.坦恩”号大型巡洋舰一马当先,整个舰队排成单列纵队在天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渐渐爬向高空。
虽然战舰内充满了临战前特有的紧张气氛,但目睹帕西法尔舰队机动的公国官兵还是对此奉上了赞美之词。只有高尔察克少将微微蹙眉。
身为业务娴熟、技术功底扎实的海军将官,高尔察克很清楚帝国舰船的技术优势,所以在估算帕西法尔舰队的战斗力时,那些帝国提供的舰船战斗力都是翻倍计算的。像“冯.德.坦恩”号更是直接当成安装战列舰主炮的巡洋舰来看待。
但从帕西法尔舰队的爬升速度和舰队行动的协调性来看,不管是其人员素质还是舰船性能,明显比事前预估的还要强上几分。
收敛起赞叹,海军少将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命令机动中的战列舰第一、第二分队拉升高度,第三分队暂时保持现状,等第二分队拉升高度后,尾随爬升。机动部队和第一分队保持统一高度!”
外人眼里,“依照顺序提升高度”是个很奇怪的指令,难道不能一起提升高度吗?
实际上真要下令同时拉升高度也不是不可以。所有分队一起转向和改变高度本来就是舰队日常训练科目,一支舰队水平如何,不光要看炮术水平,舰队协同能力更是必不可少的观察点。身为公国首屈一指的舰队指挥官,高尔察克少将在平日里对战舰队列训练和射击更是从未放松过。虽没到“月月火水木金金”那么疯狂,其训练强度和列强诸国的水平也相差无几。以统一节奏上升更是其麾下舰队的拿手好戏。
但此刻高尔察克却无法展现出这项绝艺,其原因并非外在环境因素或战术考量,纯粹是公国浮空战舰自身的技术问题。
简单的说,就是第三分队的蒸汽压力还没上来,动力还不能满足需求,这种时候进行复杂机动,第三分队的队列一定会乱掉。
一想到公国浮空战舰的动力系统,高尔察克也是满满的无奈。作为引领浮空战舰发展潮流的先驱者,帝国从一开始就采用电动机作为驱动战舰的动力。相对落后的其它国家直到现在还是以蒸汽动力为主流。
两种动力系统其实各有优缺点,电动机的优势是起步扭矩大、动力输出稳定、噪音小、占用空间小,其缺陷是能量转换效率较低,对输变电控制系统要求较高,超出额定输出功率工作时容易起火。蒸汽动力的优势是技术起点较低、能量转换效率较高、且在必要时可以超压工作,但蒸汽动力系统加热升压需要时间,在到达额定压力前,战舰是无法动弹的。另一个问题是蒸汽动力系统的高压蒸汽在寒冷的高空中容易凝结成水,更进一步还会冻结,堵塞管道,此时轻则动力不足,重则管道破裂乃至锅炉爆炸。
从以上对比不难看出,电动机的泛用性和安全性更好一些,在高空环境中的优势更是蒸汽机无法比拟的。经过一系列比对后,帝国之外的诸国都将发展本国的舰载电动推进系统当做未来的主要科研攻关方向,公国也不例外。只是受制于技术水平,公国至今连原型机图纸都未完成。于是乎不管是现役战舰,还是绘图板上的战舰,公国还是只能使用蒸汽动力系统。
回到高尔察克的命令上来。此前战列舰第一、第二分队为了进行机动,锅炉内的压力早已到达额定压力。而第三分队因为处于待机状态,锅炉压力保持在经济待机状态(长时间保持临界压力会降低锅炉和管道的使用寿命,因此待机状态下会保持额定压力七成的状态)。保持高度提升倒是没问题,但因为动力不足,哪怕队形不乱,也会和另外两个分队拉开间距。
不能给帕西法尔任何可乘之机这是高尔察克所有战术的核心。他坚信绝不能给帕西法尔任何机会,哪怕不能击沉一艘敌舰,甚至赔上己方几条战舰。只要守住亚姆立札,让这个后勤调运中心还能继续发挥应有的作用,公国的胜利便不可动摇。
所以不管多么小的细节,高尔察克都不愿意错过。
“敌舰队的目标是利用高度差对要塞实施远程炮击,如果能盲射命中仓库引发爆炸最好,打不中也没关系,只要能给要塞带来混乱,敌渗透部队就有机会进入要塞。通知要塞,让他们加强戒备!”
一旁的见习通信士忙不迭的记录下命令,大声复诵核对无误后快步跑向后方的通信室。就在他和魔法通信士官忙不迭的交换信息,将舰队司令的警示通知到要塞内时,远处的敌舰队突然腾起一团白烟,几秒钟后一团橙红色火球带着类似火车汽笛的尖锐声音略过战列舰第一分队领队旗舰“博罗季诺”号前方,几秒之后震耳欲聋的开炮声才传了过来。
“冯.德.坦恩”号的炮击正式拉开了亚姆立扎战役的序幕。
14.亚姆立扎(十六)
战列线对轰时,先敌开火很大程度是一种心理战术。因为除非交战双方贴的很近,即便炮手是个瞎子或醉鬼也不会打偏。一般正常情况下,首轮炮击的用处除了找准头,更多的是用于提振己方士气,威吓敌舰队。
一万三千公尺距离打出的首轮炮击就打出近失弹什么的……要么敌舰有个好炮手,要么运气好的吓人,再不然就是敌舰安装有极为先进的观瞄装置,最糟的情形下三者皆是……
太糟了。
不管哪一种都不受公国舰队官兵待见。
作为技术兵种,海军本应是最为崇尚科学的一群人,可实际上不管是海上还是空中,海军都非常迷信,甚至比陆军更迷信。海军军官坚定的相信真正能够决定海战的胜负的,其实是各种各样的、不可预见的偶然因素,这些因素会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出现,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等等,只与一种东西有关:运气。
如果一名舰长的运气足够好,即便在最激烈的海战当中,他的战舰受到多艘敌舰围攻的情况下也不会受到伤害,但是如果他的运气很糟糕,敌舰第一轮或第二轮齐射就会以令人惊讶的精准度命中他的战舰的弹药库。再比如,如果一条战舰的运气足够好,不但自己走运,还会福泽结伴航行的友军舰船。反过来,要是这条舰是那种传说中的“的卢妨主”之物,那么与其一道出击的其它战舰必定死伤惨重,而那条“祥瑞”舰的主业也可能变成捞人救援,要是再邪门一点,不但友军全军覆没、无人生还,根本不用捞。还要给友军舰船“补枪”,加速其下沉……
当懂技术又迷信的海军官兵们看见敌舰第一轮齐射就打出近失,他们的感觉当然不会好。
高尔察克的感觉也不好,从那一发近失中,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帕西法尔舰队正在爬升机动,机动中的战舰要命中同样处于机动状态的目标本来就很困难,更不要说这与海面上的二维平面机动不同,是三维立体机动,且还要一边克服高空气流的影响,一边维持队列。在这种环境下能打出首发近失,这不光是观瞄设备先进的问题,在抵消机动中的振动摇摆,保持火炮始终稳定指向敌舰的技术上,帝国也远远领先于诸国。
除了火控系统之外,帕西法尔舰队的爬升速度也成了一种极为致命的威胁。
浮空战舰之间的战斗最看重的不是火力,而是高度和速度。
拥有高度的一方在战斗中更具有优势,位于地处的战舰主炮需要有足够的仰角和初速才能够得到高处的目标,而且炮弹飞行过程中动能损失较大。占据高度的战舰视野更开阔,得益于地表曲面,高空发射的炮弹弹道能延伸得更远,且弹道末段会呈现与水平面垂直的落角,此时下坠累积的势能与炮弹自身飞行的动能相加,要穿透战舰相对薄弱的水平装甲和装甲下的隔舱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而那些被深埋在船舰底部的舱室普遍都是战舰的要害区域,比如弹药库、动力舱等等。
正因为有着如此之多的优势,浮空战舰的战斗大多会围绕争夺高空阵位展开,只是抢占阵位成功并不意味着就能干净利落的消灭敌舰。垂直落下的炮弹固然威力极大,动能穿深数据最佳,但命中率也相对较低。这是因为不同角度落下的炮弹,其面对的战舰投影面积也不同。故对于相同的炮弹,其飞行行程越远,水平速度与垂直速度的比值越小,投影面积也越小,其“危险区”也越小。
简而言之,垂直落下的炮弹只能看到一个雪茄型的细长条投影,低于八十度以下的夹角飞来的炮弹则能看见一个粗的多的椭圆形投影。
有这样的利弊在,所以才会用舰炮的数量和口径来提高命中率。可刚才的射击明确显示敌舰队的火控系统精准度已经足以克服垂直落角炮弹的精度问题。一旦让他们抢占高位,接下来公**必然沐浴在弹雨之下而无还手之力。
“冯.德.坦恩”号的主炮口径是210,其它轻巡洋舰和驱逐舰的主炮口径则以155128居多。以公国“博罗季诺”级战列舰的254主装甲带,要防御那些“小水管”并不成问题。可其水平装甲只有100,面对持续落下的垂直弹弹雨,恐怕难以承受。
幸好,我们这边也是有所准备的。
“传令第一分队指挥官费尔克萨姆上校,继续提升高度不必理会敌舰的骚扰。命令第二分队指挥官涅鲍加托夫上校,上升至三千五百公尺改平左转两个罗经点,与第一分队保持平行航线。命令第三分队指挥官恩科威斯特上校,上升至三千五百公尺后改平右转两个罗经点,同样与两个分队保持齐头并进的航线。”
下达完一系列指令后,高尔察克少将举起望远镜,紧盯着还在继续爬升的帕西法尔舰队,冷冷说到:
“让我们看看,那个尖耳朵小子能玩出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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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舰高度持续上升中!”
“敌战列舰第一分队发现复数玛那反应!强度从三角至四边级不等!”
“敌第二第三分队开始改平,高度三千五百!”
“敌旗舰‘叶卡捷琳娜’号与机动部队保持后方队列!”
各种各样的情报涌入指挥舰桥,手捧温热的红茶,看着终端界面里正在呈现出三角柱形的敌舰阵列,帕西法尔不禁感叹出声。
“真是有一手,不愧是公国第一舰队战术家,一上来就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集中兵力是用兵方略的基础,但高尔察克的表现似乎并不符合这一概念,可实际上这恰恰是他狡猾之处。
原本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来,转化为三股独立的力量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施展各个击破战术的绝佳机会。可实际上三个舰队彼此完全可以实现互相支援,不管从哪个角度切入都会面对两到三个分队的交叉火力。在这种立体交叉火网面前,计算弹着角度都实属多余,哪怕是战列舰,遭遇这种集火射击都只有被打沉的份。
有人会说那你可以抢t字横头阵位,发挥火力优势啊。可别忘了,这是立体空战,就算抢好了阵位,你也还要承受起码三条敌舰的立体攒射。如果敌人够狠,不惜以牺牲领航舰为代价,用三条战舰缠住你的舰队,后续分队调整队列展开包围,你一样逃不掉。而众所周知,公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命。海军士兵的性命价码或许比陆军灰色牲口贵一点,但如果公国指挥官觉得有必要,他们同样不会吝啬军舰和水手。
面对这种极具公国风格的作风,留给帕西法尔的选择并不多。
“我们可以继续拉升高度。”
“没用的,敌舰在船内配置了大量魔法师,恐怕还有造船技师。只要发现哪里压力不足或出现堵漏,立即让这些人上去解决。这样一来他们的升限起码比标准数值翻了一番。或许我们能继续上升到连技师和魔法师都无能为力的高度,但这样一来就无法完成既定战术目标了。”
“冯.德.坦恩”号的升限是一万两千公尺,公国那些铁乌龟固然到不了这个高度,但从这么高的位置想准确炮击也很困难。高空的强气流会严重影响命中精度,就算有雷达和光学设备来辅助瞄准,也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找到准头。
更重要的是,拉升高度的话就无法实现牵制和引诱敌舰队的目标了。原本对方的心态和用兵方略便是只要将敌军驱离拒止于亚姆立扎防空圈之外即可,既然对方爬到了自己拼命也够不到的高度,那么自然也不会继续深入追击。
“也罢,既然公国的先生们打定主意要打一场舰队战,我们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传令全舰队加速上升至高度四千公尺后列斜线队形!”
帕西法尔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一般的小手段甚至是惨重的损失都未必能把那个男人和他的舰队从亚姆立扎上空调走。此外就算把亚姆立扎驻留分舰队调走,有马克洛夫海军上将坐镇的亚姆立扎据点也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渗透、破坏的目标。
他的最终目标不是击溃高尔察克,更不是歼灭这支实力强大的舰队。自始至终,亚姆立扎据点内囤积的物资和那些港口设施、铁路调度系统才是他的目标。
要想完成他的战术目标,他还必须把戏做足,给予眼前这支舰队不大不小的打击,以便让事态继续按照剧本发展。
“完成阵型转换后,全舰队集火射击敌战列舰第一分队领航旗舰!之后全舰队原地转向六十度,攻击敌战列舰第二分队领航舰!”
下达完命令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帕西法尔补充到:
“通知各舰注意,力求使目标失去行动能力即可!别太过兴奋,把人家给打沉了哟!”
被司令官有些俏皮的语气给逗乐了,舰桥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着笑意的“遵命!”回应。
14.亚姆立扎(十七)
敌舰队在搞什么?
公**将士或是面面相觑,或是抓耳挠腮,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异常行为在战场上并不少见,通常为了引诱敌人进入陷阱,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引发对手误判是常有的事情。此外承受不了压力,在战场上发疯也不是没有过。
可眼前的敌人算什么?
阵前逃亡?
故弄玄虚?
诱敌深入?
机械故障?
指挥系统出问题了?
军官们几乎榨干了自己的想象力和军事常识,还是没弄明白帕西法尔舰队到底想干什么。
的确,帕西法尔舰队呈现出的状态会让所有旁观者感到诡异。
原本整齐笔直的单纵队列正变成一团乱麻。领队的旗舰渐渐落在后面,队列后方的战舰正陆续超过旗舰。与此同时整个舰队依然保持爬升状态,可爬升的速度却有快有慢,平面和垂直速度的差异使得原本的直线变成了一个立体倾斜的s型。
舰队战中最忌讳的就是转换阵型时发生混乱,这种时候遭到敌军集火射击普遍都会死得很难看。以帕西法尔少将的才干与其麾下舰队一贯以来的表现来讲,不应该犯下这种低级错误才是。可如果不是错误,那又会是什么呢?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些猜测。
指挥通讯系统出错和机械故障看上去是最可能的,只要是机器,只要在使用,不管怎么保养和维修,故障就难以避免。同样的道理,不管怎么训练和演习,通讯系统不管是旗语、魔法师士官的感应还是帝国的机械通讯系统,在传递过程中发生错误也是难以避免的。暗号解读错误、书写格式有误、归档错误、漏写一段话……等等原因造成指挥系统和执行层面的混乱,也不是没有可能。
除了这些比较科学的猜测,还有一些不那么靠谱,甚至是一厢情愿的猜测。
“一定是其它分舰队赶来支援,发动了全面进攻,无毛猴子们不得不掉头回防!”
这是一种,然后是另一种。
“那个红茶提督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死了就是病了!”
“乌拉!乌拉!”
船舱内响起雀跃的欢呼。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大家是为了什么欢呼,知道的也很清楚这或许只是一种幻想,但所有受到感染,想要宣泄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的士兵们的确欢呼了。然后,很快,欢呼声中加入了新的声音军官的呵斥。
“你们这些蠢货,都给我闭嘴!所有人坚守岗位,没有命令不要到处乱跑!”
军官们其实也想过对方的怪异举动会不会是指挥机构,特别是舰队司令身上发生了什么问题,不过他们很清楚这种事情的概率并不比天上掉下块大石头砸中敌舰更高。此外身为军官的矜持也不允许他们像士兵那样直白的表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他们只能约束正处于亢奋状态中的士兵,用斥骂和拳打脚踢把士兵们从妄想中拉出来,重新恢复冷静。然后默默的观察敌舰的行动,等待上级的指令。
这固然消极了一点,但总是合理的选择,就连高尔察克少将自己也倾向于这种想法。
在对手陷入原因不明的混乱状态时果断出击,一举掌握胜利的关键这是任何一个积极进取的海军军官应有的想法和态度。少将本人更是坚信,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舰队才允许避免战斗。照道理讲,他不应该错过眼前的好时机才对。
但有几个因素拦住了他将这种近乎于本能和冲动之间的想法付诸实施。
高尔察克少将麾下三个战列舰分队的战列舰都是新造的产品,不管是佩列斯维特级还是罗斯季斯拉夫级都是服役才一年多的新舰,五条博罗季诺级更是服役时间刚满半年。论使用周期,几乎和对面相差无几。但不同的是,敌舰队的拉普兰船员都在帝国接受过严格且专业的训练,且那些军舰都获得了充足的测试和训练。原本敌舰机动性优势明显,加上人员素质的差异(公国水兵文盲率70%),不管是爬升还是平飞,公国战列舰都追不上敌舰,硬要追还有可能导致队列阵型崩溃。机动部队的两条老式巡洋舰“留里克”号和“阿芙乐尔”号倒是可以去尝试一下。但这两条船的位置太靠后,而且数量太少,即便实施突击,能够产生的意义也有限,一不小心还会搭上两条宝贵的巡洋舰。
另一个促使高尔察克采取观望的要素是之前的炮击。那两发近失弹表明敌舰炮手即使在远距离也能快速击中目标。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尽管敌舰在火炮口径上略逊一筹,装甲厚度也可能不如战列舰,但与他手下任何一条战列舰单挑的话,依然能占据上风。他的主要优势还是在舰船数量和火炮口径上。
最后最具决定性的因素是对面的指挥官是让他多次品尝失败滋味的帕西法尔,那个总能料敌先机,抢在他前面的帕西法尔。面对这个令人忌惮的对手,高尔察克并不愿意轻易冒险。
“保持现在的节奏。”
舰队司令阁下冷漠的命令到:
“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这是合理的判断,起码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
过了大约两分钟后,这个判断就不再合理了。
“天呐!”
高尔察克猛拍着额头,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狡猾的尖耳朵小子!!他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舰桥内的军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们拿着望远镜远眺渐渐成形的敌舰队新阵型时,他们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此时的帕西法尔舰队居高临下,在公**三个战列舰分队的斜上方摆出了一个立体的斜线纵队。
原本领航的“冯.德.坦恩”号如今成了纵队的末尾,原本队尾的“贝尔兴”号驱逐舰成了领航的首舰,整个队列自距离地面四千五百公尺的高度一直斜向延伸至三千七百公尺高度,每条舰船之间直线距离约七百公尺,整个纵队宽幅恰好横跨公**三个战列舰分队的间距。
对公**舰队而言,这是一个十分不利的状态。
敌舰队的首舰恰好在公国战列舰分队领航舰主炮射程之内,可那条该死的小船和所有领航舰的夹角都超过了35度,公**战列舰的主炮最大仰角只有25度(大口径主炮要加大大仰角对制造技术和冶金工业有严格的要求,大仰角射击对部件损耗极为严重,因此直到日德兰海战前一般战列舰主炮仰角都固定在十五度上下,日德兰海战后才开始出现仰角二十度以上的主炮),就算军官跳脚也不可能再增加哪怕一度的仰角。至于敌舰队队列末尾的旗舰,夹角倒是够了,可人家在射程之外……
如果敌军继续保持现在的航线,用不了多久,公国舰队就只能看着敌舰切入到自己头顶上的航线,接下来三个战列舰分队都会沐浴到来自头顶的弹雨,而己方战舰却对此毫无还手之力。
纵然公国那些战列舰皮糙肉厚,可要是一直承受来自正上方的弹幕,重伤乃至沉没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能再犹豫了。
意识到自己失误的高尔察克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命令到:
“传令战列舰第一分队,全速上升!与敌接战!就算引擎烧掉,锅炉炸掉也没关系!哪怕就算用撞的,也要撞下一艘敌舰!要是让他们飞到舰队头顶上,那就全完了!”
面色苍白的见习通讯士匆匆敬了一礼,一溜烟跑出了舰桥,经过一番沟通交流,舰队司令的命令在一分钟后到达了战列舰第一分队费尔克萨姆上校的手上。
博罗季诺级战列舰是公国最尖端造船技术的结晶,通过引入帝国和共和国的技术,公国第一次在战列舰上安装了电气化指挥系统。在“博罗季诺”号战列舰的主炮炮塔内,有橙、绿、红三色信号灯。当战舰进入临战状态或是接到旗舰的战斗命令后,战斗舰桥会向各炮塔发送“战斗准备”的指令,橙色信号灯就会亮起,枪炮长会将敌舰方位、瞄准位置、观测距离等数据输入战斗舰桥内的仪表面板传送至各炮塔,炮塔内的一组仪表会同步显示出枪炮长输入的数据。接到命令和数据的炮手们会立即备炮装弹、固定设备并清理战位,等一切就位后炮长按下按钮,代表“准备完毕”的绿色信号灯会亮起。
炮塔内的士兵们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的指令,紧张、焦躁、亢奋让一秒钟如同一小时那样漫长。浑浊的空气透过厚厚的防烟尘口罩后依然弥漫着机油和火药的味道,呼吸着能把人熏晕过去的空气,炮兵们最后一次确认防护眼镜、口罩、耳塞全部就位,略微松下一口气后再次全神贯注得等待着指令。
漫长又短暂的三分钟后,上午十一时零八分,舰艏主炮塔内,代表开火命令的红色信号灯亮了。之前一直端坐在钢制高脚凳上通过炮塔顶部安装的测距仪观察目标的炮长猛的低下头,声嘶力竭的大吼到:
“开火!”
早已蓄势待发的炮手奋力拉下击发绳,击锤敲打发射药底火时发出的清脆“咔哒”声从305mm主炮尾栓响起,在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的下一刹那,主炮发射炮弹时撕裂一切的轰鸣响彻天空。
14.亚姆立扎(十八)
公国制30540倍径战列舰主炮实际上就是阿尔比昂制12寸主炮的公国版本,除了因为冶金锻造技术和发射药的问题导致性能略输一筹,基本结构和原版相差无几,性能参数也只是稍稍缩水。
这种火炮可发射331.7公斤重的炮弹,其新式炮管相对旧式炮管有所延长(佩列斯维特级和罗斯季斯拉夫级的主炮口径均为305,身管长度只有30倍径),膛压更高,初速也更高(30倍径炮炮口初速仅为每秒580公尺,40倍径炮炮口初速为每秒792公尺),以十五度标准发射角开火时,射程可达14000公尺。为了能加快供弹速度,炮塔内安装了新式的电动扬弹机,因此射击速度比以往的战舰更为快速。全部两个双联装炮塔,沿用自佩列斯维特级开始的统一标准被安装在艏艉的中轴线上。
这是一款出色的舰炮,性能优异,表现出众,象征着公国工业技术的长足进步,充分满足了公国海军的需求,使得公国海军军备第一次有了和列强诸国正面叫板的资质。
只不过
再先进优秀的武器,对于性能范围之外的事情也是无能为力。
不管是将仰角抬到三十五度以上,还是炮击21000公尺外的“冯.德.坦恩”号,这都超出了这款武器所能达到的极限。
其实公国和阿尔比昂不是没有机会让自家的大型舰炮增加仰角和初速,在305级别舰炮的研发讨论阶段,就有工程师提出是不是采用高初速轻量炮弹的设计,换取更远的射程和更大的仰角,结果一经提出就遭到众多反对而被放弃。
反对的理由是高初速轻质量炮弹固然有一定的射程及射速优势,但高初速本身就意味着后坐力并不比发射重型炮弹的舰炮小到哪里去,如果再加上大仰角设计,必然会造成炮塔必须放大设计,装甲布局和支撑结构等等必须推到重来,这反而增加了工程难度。另一个问题是高速轻弹在中近距离的交战表现尚可,但在超过一万公尺的远程射击时,其动能衰竭很快,穿深会大幅下降。对于以帝国为假想敌的军方人士,这显然是不可接受的。谁都知道帝**舰在防护性能上的优势,各**方在检讨次世代主力舰炮选型时,远距离(一万公尺左右)的装甲穿深是绝对的硬指标,不能在这个距离上打穿300均质装甲的舰炮统统都拿不到订单。于是乎仰角二十度左右、发射重型炮弹的舰炮成了阿尔比昂与罗斯联合公国水面及空中主力舰的标配。
阿尔比昂和公国显然忘了,他们的指标和要求其实是将水面舰艇的战斗经验套用到了空中,水平面的二维战斗确实更看重射程和穿深。可空中是立体的战斗,除了距离,还有高度需要考虑。面对来自头顶的攻击,如果不能做出反击,战列舰被驱逐舰吊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博罗季诺”号的第一轮齐射毫不意外的砸在了地面上,除了制造出一些声光效果和在地面上砸出两个大坑,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作用。坐镇舰桥的费尔克萨姆上校皱着眉头大声命令全舰队加速爬升,船舱内的水兵、工程师、魔法师也竭尽所能想要让这条战舰追上爬升中的敌人。然而他们的努力并不能突破机械的性能限制,蒸汽机的锅炉压力、天晶内置术式的输出功率,船体的承受能力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不会因为努力、斥骂而改变。如果一条浮空战列舰每爬升一百公尺需要三分钟,那么它就一定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谁也不可能缩短。
三分钟时间,“博罗季诺”号打出了四轮齐射,没有一发命中。面对这种除了浪费炮弹和时间之外没有任何作用的糟糕成绩,费尔克萨姆上校几乎快被气疯了,可他对此无可奈何,不管上校是破口大骂还是威胁要把炮手和轮机舱里的士兵全吊死,他都无力改变现状。
可能是看够了公**的拙劣表演,想要示范一下真正的炮术,也可能是终于进入了能让队列发挥火力的时机,帕西法尔舰队领航舰“贝尔兴”号开始了炮击。
“贝尔兴”号原先是帝**的浮空驱逐舰,其主要任务是舰队防空,主炮为五座双联装12861倍径重型防空炮。比起那些动辄300以上的大管子,该炮的数据可能有些不好看,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有战舰无视其威胁。
再怎么说,这也是有“128机关枪”之称的高射速火炮,配合自动装弹机使用时的射速高达每分钟二十五发,然后这种双联装防空炮在船上安装了足足五门……
每分钟一百二十五发炮弹,这不是炮击,这是倾斜弹药,用弹幕去淹没对手。
沐浴在五颜六色曳光弹弹雨下的“博罗季诺”号顿时被爆炸的闪光和五颜六色的烟雾吞没了。为了在没有水柱来帮助校正弹着点的空中能准确找到炮弹落点,帝国为128炮弹安装了无线电近炸引信,还在炸药内添加了染色剂,不但打出去有曳光弹的指正效果,还能在敌舰附近炸出彩色烟雾,各炮组只要根据烟雾的颜色和炸点位置来修正参数即可。有了先进技术的辅助,不到一分钟时间,“贝尔兴”号就已经多次夹中(炮弹落点在敌舰左右两舷)“博罗季诺”号,等到距离拉到8000~9000公尺时,找到准头的“贝尔兴”号一口气将5发炮弹砸到了“博罗季诺”号的头顶上。
“左舷中弹!”
“博罗季诺”号的大副发出一声惨叫。他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的爆炸声,在爆炸与船员的哀嚎声中,这条战舰仿佛癫痫发作一般颤抖起来,没有抓住固定物体的水兵接连摔倒在地,勉强站稳的士兵和军官也随着战舰摇来晃去。
“都打中哪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费尔克萨姆上校大声问到,这原本是舰长的工作,但舰长正在通过传声管和损管中心交流,隆隆炮声中,分队司令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舰艏、左舷舯部多次中弹,没有击穿装甲。”
舰长嘹亮的报告让整个舰桥松了一口气,敌军火炮射速惊人,但终究无法弥补穿甲性能上的缺陷,那一堆高爆弹充其量也就只能打坏几盏探照灯,打飞几块甲板罢了。
虽然不够好,但对一直承受压力的人们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可是他们放心的太早了。
“敌舰再次炮击,两艘齐射!!”
继“贝尔兴”号之后,防空驱逐舰“埃尔姆兰”号也加入了针对“博罗季诺”号的炮击,两条驱逐舰的集火弹幕之下,“博罗季诺”号的上层建筑顿时一片狼藉。要不是其装甲足够厚重,恐怕只用两轮炮击就能抹掉整个上层建筑,而不只是在外壳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凹坑。饶是如此,“博罗季诺”号的船员也被吓得不轻,一些人咬紧牙关坚守站位,一些人小声祷告,祈祷母神能保佑战舰和自己的平安,所有人都沉浸在恐慌和忐忑之中,没有人能注意到,敌舰炮弹的落点似乎在朝船艉方向移动。
“为什么还没打中!这又不是炮术比赛上让你们去打酒桶!只是让你们去踢那条河豚的屁股!我知道气流和船身摇摆会对射击精度造成影响,可克服困难准确命中敌人不就是你们炮兵的本职工作吗?别告诉我,你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贝尔兴”号舰长萨尔格伦少校揪着枪炮长泽特林上尉的衣领咆哮着,平日里自诩悍勇无双的枪炮长缩紧了脖子,默默承受这舰长的口水和痛骂。
上尉很清楚,舰长发飙的理由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命中率低下,更多的是作为领航舰,连续三轮炮击还未能击中目标,以至于要后面的友舰来帮忙补枪。这已经不仅仅关乎舰长的面子问题,还会严重动摇整个舰队的士气。如果因此导致整个行动失利,“贝尔兴”号一定会成为罪魁祸首,到时候不要说友军冰冷的视线和军事法庭的裁决,光是国民唾骂就足以让所有船员生不如死。
萨尔格伦少校不想背负“国贼”的荣誉头衔,泽特林上尉也不想,但技术问题就是技术问题,光靠人的情绪和想法是不可能左右或解决问题的。
他们只能等待。
总算“贝尔兴”号的炮手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十门主炮再次喷吐出火焰,强烈的闪光照亮了这条驱逐舰,紧接着十发暗红色的火球朝着目标飞去。此刻不堪忍受被吊打的“博罗季诺”号正在抬头爬升,同时进行左转二十度的转向,以便调整姿态,发挥后主炮炮塔的火力。哪怕不能赶走头上那几只讨人厌的蚊子,起码也能振奋一下己方的士气。
就在此时,决定这场战役的决定性一击到来了。
“夹中!”
泽特林上尉高兴的大喊着,他透过光学测距仪看见“博罗季诺”号的船艉被爆炸和烟雾包裹住了,就在他准备喊出“命中目标!”时,上尉突然愣住了。
不只是他,所有关注“博罗季诺”号的人们都愣住了。
随着包裹“博罗季诺”号的烟雾散去,胜负的天秤开始倾斜。
14.亚姆立扎(十九)
身为高尔察克少将的心腹和忠实信徒,“打不还手”绝不是费尔克萨姆上校的信条。更何况堂堂战列舰被一条驱逐舰用小水管吊起来抽打,不管怎么想都是莫大的屈辱。
为了不成为战败的罪魁,更为了保住公国海军的荣誉,费尔克萨姆上校豁出去了。
就在“贝尔兴”号和“埃尔姆兰”号准备展开新一轮齐射的间隙,费尔克萨姆上校命令打出旗语“全分队抬艏二十度,从203航向经过153个罗经点,转向50航向”。
不管是当时的评论家还是后世史学家,对这道命令的评价都是一个大胆又疯狂,但从技术角度来讲,并没有做错。
在敌阵列之前进行大幅度定点转向完全是一种赌博,不管是在海上还是空中都是如此。胆敢采取如此骇人之举的指挥官要么是个根本不懂用兵的白痴,要么就是一个赌徒近乎疯狂的那种。
费尔克萨姆上校很清楚自己是在赌博,转向过程中的舰队几乎不可能对敌舰进行瞄准射击(敌我相对距离位置发生距离和高度变化,测距和计算变得困难,且主炮无法及时根据最新数据调整射角)。拥有速射火力的敌舰队却可以用弹幕来覆盖转向中的己方,甚至对准舰队拐点进行全舰队弹幕齐射,如此一来每一艘通过拐点的战舰都会承受对方整个舰队的炮火,这其中除了128的小水管,还有“冯.德.坦恩”号的210主炮。考虑到帝国火炮技术的优势,届时将会是一场对公国造船工业和装甲钢质量的严苛考研。
纵然如此,费尔克萨姆上校还是选择进行转向,因为在他看来,和完成转向的战术优势相比,上述风险是可以承受的。
费尔克萨姆上校的计划很简单,既然主炮仰角不够,那就把船身倾斜过来,增加火炮的仰角,顺带把船身横转,让艉部主炮也可以进行射击,用这种方式来增加命中概率。
正因为是立体空战,才能使用这样的办法来增加仰角,换成水面舰只,八成会倾覆沉没。
至于完成转向前必须承受炮击一事(整个分队通过拐点重新构成战线需要十五分钟,在这段时间内,战列舰第一分队是一个活靶),那也没什么办法好想,反正不转向也是要被吊打,还不如在敌舰队进行全舰队齐射前博一把,争取完成转向,用火力覆盖遏制住敌舰队的机动力,为另外两个战列舰分队合围敌舰队创造机会。
客观的说,这个计划本身并不存在可以被称之为致命的缺陷。以“博罗季诺”号的装甲完全能够承受防空驱逐舰的主炮攒射,这一点在刚才已经被证明了。只要整个第一分队的动作够快,完全可以赶在“冯.德.坦恩”号加入炮击队列之前抢占t字横头阵位,给予帕西法尔舰队重创。
然而理论层面的完美并不等同于“没有问题”,在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战场上,“偶然”、“突发状况”总是常伴左右。
“博罗季诺”号就遇上了完全不在预估范围之内的“意外”。
“贝尔兴”号和“埃尔姆兰”号的新一轮集火齐射准确命中舰艉,此时“博罗季诺”号正在拉升转向,一共有十三发半穿甲弹命中艉部。爆炸的冲击让这条战列舰剧烈震颤,还没等船体恢复稳定,损管中心“艉部中弹!中破(中等程度破损)!”的嘶吼响彻舰桥。紧接着船体开始急剧朝左侧倾斜,航速也开始明显下降。
全部十三发半穿甲弹实际上只有五枚真正对“博罗季诺”号造成了伤害,大部分炮弹未能贯穿穿甲,只是留下了一个个浅坑。可正是那五枚炮弹精准命中了“博罗季诺”号的“阿喀琉斯之踵”。
三枚命中左下方推进单元的变速齿轮组,彻底破坏了变速单元和传动轴;
一枚命中左上方推进单元的传动轴连接件,爆炸产生的扭曲变形卡住了传动轴,使得这个推进单元实际上也等于报废了;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枚半穿甲弹半穿甲弹钻进了舵机所在的隔舱,爆炸产生的风暴和碎片杀死了里面的工程师和水兵,并且彻底摧毁了所有的设备。这导致“博罗季诺”号船舵全部固定在上升和左满舵位置上,再也无法调整回来。
“天呐!!”
射击控制中心里一名上尉看着舵角指示器尖叫起来:
“我们在兜圈子!这样下去我们会一头扎进地里!”
他说的没错。
只剩下右舷推进单元能正常工作,且船舵保持在上升左转状态,不管怎么调整剩下的两个推进单元的转速,这条战舰都只能画出一道弧线,最终一头栽在坚实的大地上。从这一刻起,这条船已经等同于瘫痪了。
更要命的是,瘫痪的不光是它自己而已。
爆炸产生的破片割断了信号索,最后一刻打出的旗号则是“跟随我”,慌乱之中没人想到要重新挂上信号索,纠正命令。后续的战列舰正在遵循此前的旗舰命令完成爬升转向,这就等于整个分队都会继续跟随行动!
“立即纠正指令!”
费尔克萨姆上校拍着座椅扶手大喊着。
“动作快!不然整个队列都会乱掉!”
大喊大叫不可能改变局面,更不能挽回失败。已经打出节奏的帕西法尔舰队正在集中火力对战列舰第二分队领航舰“亚历山大三世”号做集火攒射,这一次除了驱逐舰,轻巡洋舰也加入了炮击队列,只用了片刻,“亚历山大三世”号就被一堆炮弹覆盖,大口径炮弹接连爆炸引发了大火,其中一发更直接击中司令塔。
155炮弹未能贯穿由厚达200的钼钢装甲保护的指挥塔,但巨大的冲击震倒了包括舰长和分队司令涅鲍加托夫上校在内的所有人,紧接着的爆炸产生的火焰和冲击波横扫整个舰桥,驾驶台当场被炸碎,整个指挥系统瘫痪。
还未等第二分队从领航舰遭受重击的噩耗中回过神来,第三分队的领航舰“伟大西索亚”号又遭到集火射击,在帝国制128高平两用炮的弹幕面前,公国战列舰的反应简直就像一群迟钝的乌龟。他们或是茫然不知所措,或是盲目遵循之前的命令进行机动,原本整齐的队列在一片混乱中逐渐崩溃。
仗打到这里,帕西法尔舰队可以说完全掌握了战场节奏,看上去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获得一场压倒性的大胜。但身为舰队指挥官的帕西法尔却清楚,自己手里的终究是一堆轻型战舰,尽管给了公国舰队几闷棍打得他们晕头转向,但他手里缺少能给眼前的战列舰致命一击的重火力。能够让他们陷入混乱,一定程度上瘫痪其指挥机能,已经是自己麾下舰队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而为了实现这个极限目标,舰队已经消耗了将近一半的弹药,这对接下来的战斗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另一个让他感到忧虑的是公国舰队的反应。
遭受重击,队列混乱,指挥系统暂时麻痹固然打击了公国舰队的士气,使其战列舰分队陷入暂时瘫痪。但公国舰队乱而不溃,依然维持着一定程度的秩序,一些船舰还承担起协调沟通的责任来维持秩序。相信经过努力,三个战列舰分队恢复秩序,重新投入战斗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很奇怪,都乱成这样子了,帕西法尔凭什么认定公国舰队还能重新恢复秩序和战斗力。
答案其实很简单。
指挥这支舰队的是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海军少将,公国首屈一指的战术家,闻名天下的猛将。只要他和他的坐舰还在,公国的水兵们就还有战斗下去的信心和士气。除非这位少将败亡或是转进,眼前的舰队才会因为失去主心骨而彻底崩溃。
那么,高尔察克少将是会因为眼前的损失失去继续作战的勇气,选择在损失进一步扩大之前,带着舰队转进返回要塞等待下一次机会的人吗?
答案自然是“nein(不)”。
“发现敌舰队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航向10!推测目标是本舰!!”
战斗情报综合中心大声报出预期中的状态,“冯.德.坦恩”号指挥舰桥顿时气氛一振,一些不够老成的参谋甚至跺着脚大声欢呼。
他们可不是为了敌军旗舰一对一单挑而欢呼雀跃。如今早已不是那个互相通报家名和大义,然后捉对厮杀的骑士时代。机枪和重炮面前众生一律平等,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是健康还是患病,钢铁和炸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没有谁会因为骑士精神,对一场单挑感到跃跃欲试。
能令大家感到高兴的,是高尔察克少将终于被“钓”出来这一结果。
那位阁下原本就是心志坚定之辈,之前的一系列较量更进一步磨练了他的神经,使其对容忍各种突发事件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
要让高尔察克少将变成算盘珠子,随意拨动?没那么容易的。
也正因为如此,当“苏沃罗夫公爵”号终于冲上前来,与“冯.德.坦恩”号展开对峙时,一直镇定的帕西法尔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来到最终局面了。
向来不喜欢豪言壮语的帕西法尔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14.亚姆立扎(二十)
最终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时刻将和帕西法尔的决战挂在心头的高尔察克少将浮现出这个感想时,意外的没有任何实感。
是因为时刻都挂念着舰队决战,真正临阵时反而心态平静吗?还是眼前焦灼的战况冲淡了亢奋?抑或是亢奋到了极致后反而恢复了冷静?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上天也要我亲手做个了断吗?”
凝望着远方战舰优雅的轮廓,高尔察克嘴角弯成一个狰狞的弧线。
“那我唯有遵从天命而已。本队,前进!!”
舰队司令用力挥下手臂,亚姆立札驻留舰队旗舰开足马力航向宿命的战场。
高尔察克少将很清楚,胜负就在此刻。
帕西法尔舰队如今确实占据优势,依靠立体斜向的t字横头阵位带来的优势,其可以充分发挥舰队火力,公国舰队则处于一种既不能做出有效反击,试图改变阵位则会遭到敌舰队集火射击的不利状态。乍一眼看去,公国舰队完全处于被压着打的状态。可实际上从到目前为止没有一艘公国战列舰被打沉,而敌舰炮弹消耗激烈这一点来看,恰恰正是帕西法尔舰队开始陷入不利状况。
制海权也好,制空权也罢,其标志不是占据多少岛屿,占领多少海域和空域,是否将敌军海空力量的标志主力舰队予以击溃,才是绝对的硬指标。
帕西法尔舰队原本的任务应该是将亚姆立札驻留舰队从据点上空引诱走,而不是打舰队决战。对这支仓促间拼凑出来的舰队,不管是人员还是船舰的损失都是难以承受的,正因为有这种限制存在,帕西法尔一直没办法放手一搏,制定和执行更具有积极性和冒险意义的作战计划。他的所谓“奇术”,本质上其实都是为了回避风险而不得不采取的精密计划。
好的战略战术肯定是简单的战略战术,外行也能一听就明白。但凡很复杂,很高深,不是专业人士就听不明白的,追求所谓标新立异的玩意儿,最终只能导致失败。
这一点已经被历史反复证明,除了帝国这个妖孽般的例外,但凡喜欢把简单的战略战术搞得很复杂的家伙,最终下场都是被敌人打翻在地。
身为久经沙场的名将,帕西法尔不会不明这个道理。但手头兵力不足与难以承受任何损失的现实迫使他不得不制定出极为复杂的作战计划。之前针对各补给点的作战是如此,如今对亚姆立札的攻略也是如此。
他和他的舰队真的很努力了,但有些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克服的。
缜密复杂的计划,最大的问题就是容错率非常低。只要执行过程中某个环节出现问题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作战完全脱节,最终失败。
帕西法尔舰队正处于这种状态之中。
适才的攻击看似凶猛,却始终未能给予公国战列舰致命一击,更未能击沉哪怕一条战列舰,且自身炮弹严重消耗。一旦战斗陷入僵持状态,缺乏持续战斗力的帕西法尔舰队立即会被打回原形,届时他们只能在被消灭和逃亡之间做出选择。不论哪一种,都是公国舰队的胜利。
或许有人会说,帕西法尔舰队最擅长的不是开溜么?没能消灭敌方舰队,自己还一堆船被打倒需要去大修……仗打成这幅狼狈样,也有脸说自己是胜利的一方?
对此,高尔察克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应:胜利与否的标准是目标是否达成,帕西法尔的目标是破坏亚姆立札据点,迫使公国延宕攻势,将战争拖入冬季。驻留舰队的任务则是不惜代价阻止其破坏行动。从这一点来讲,哪怕整个驻留舰队被打残,只要亚姆立札据点、整个补给运输系统和物资完好无损,那舰队也算是完成任务。为战争的最终胜利做出贡献了。
胜负就在此刻,犹豫就会败北,唯有一路向前而已。
“左舵二十!不要去管那些小苍蝇,目标是敌旗舰!‘苏沃罗夫公爵’号一步也不会后退!”
主将意气风发的话语很快就感染了整个舰队,受损的战舰或是降低高度或是转向让出空位,让后续完好的战列舰填补空位。随着舰队开始有序的调整队形,一股凝重的气氛迅速扩散朝着帕西法尔舰队压了过去。
“真不愧是公国海军最强舰队,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不,其中有一半功劳应该算到高尔察克少将头上吧,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搁下空掉的茶杯,帕西法尔送上发自内心的赞叹。
一个出色的舰队指挥官光有才干和权威是不够的,畏惧长官的士兵或许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但是一旦遇上混乱,或是失去长官,士兵就会不知所措,很难继续战斗,更不要说维持秩序,自行重组,战斗到最后一息。
能够让士兵在危难关头坚守岗位,无惧死亡和痛苦,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要素,很大程度是荣誉感、使命感、责任感这些无形的东西。有时候比死亡还恐怖的惩戒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但高压恐怖并不能总是激发人的主观动能,要想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将士用命”,还是要靠那些无形之物。
主将的人格魅力,恰恰也正是能促成这种效果的要素。
那个人是值得自己献出生命的对象,在他指挥之下作战,即便战死也是无上的光荣大致便是这样的心态。
也就是所谓的英雄。
皇帝陛下是这样的存在;
查理曼的圣少女是这样的存在;
高尔察克可能也是这样的存在。
“真是遗憾,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薪水小偷,英雄式的华丽作战与我无缘。我既不向往英雄,也从未想要成为英雄。我仅仅只是为了不愧对自己的薪水和每天能安稳得喝上红茶而战罢了。”
搔了搔头发,重新戴好军帽,帕西法尔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到:
“通知全舰队,保持与敌旗舰的夹角,如果敌舰后退,就拉升高度,如果敌军前进,就微速后退。总之在保持与敌旗舰的距离或夹角的前提下接战。我们的目标是争取时间,只要拖住敌舰队,我们就已经胜利了一半。剩下的就全看野蛮人联队和运气了!”
14.亚姆立札(二十一)
当天上的两位舰队司令在逆境之中互相给对手挖坑之际,地面上的亚姆立札据点也没歇着,一群挂着星星杠杠,隶属不同单位的公国将校们正在进行另一种形式的“战斗”。
“这是何等的失态!本官强烈要求追究海军的责任!高尔察克少将必须向沙皇陛下和全体国民谢罪!!”
要塞司令官阿纳托利.米哈诺维奇.斯特赛尔陆军上将拍着桌子大声疾呼,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马卡洛夫海军上将,而是高尔察克海军少将。此刻正在进行的也不是关于要塞防卫的协调会议,而是军事法庭的定罪会议。
当然,这是演技,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再怎么说高尔察克也是海军少将,不管最后仗打成什么样,要定罪还是怎么样,那都是海军自己的内务。哪怕是沙皇和国家杜马里的贵族重臣,他们可以施加压力,可以斥责海军的表现,但行政程序上还是海军自行处理。这些事情压根轮不到陆军来说三道四。斯特赛尔陆军上将的表现有一半是出于军种之争的本能反应,另一半则是为了强化陆军在亚姆立札据点的管理权所做出的一种牵制。
陆主海从这是公**方一以贯之的权力分配模式。现在总体方向也是如此。毕竟陆军才是决定公国生死存亡的决定性力量,海军从战略上来讲只是陆军的侧翼附属力量。只是近些年随着空中力量的崛起,通过转向空中发展,海军得以增大发言权,在亚姆立札据点内更是和陆军平起平坐。这自然让一直以“老大哥”自居的陆军系统心存不满,寻找一切机会建立隶属于陆军自己的航空力量也就成了陆军内部的共识。如今有绝佳的机会送上门来,不用别人提醒,斯特赛尔也知道该怎么做。
舰队战是赢是输,损失多少,目标是否达成这些都不重要,起码对陆军来讲不那么重要。陆军需要的是“面对数量和质量都处于劣势的敌军,依然让陛下的军舰遭受损害”这个理由,借此强化建立陆军自己的空中力量之主张的正当性,名正言顺的削弱海军。
其它如宪兵系统和奥克拉纳,他们不会表现得如陆军那么露骨,但他们会倾向于支持陆军的动作,以便陆军吃肉的时候,他们能弄到一些骨头来解解馋。
鬣狗和秃鹫。
看着卖力表演的陆军上将和充当围观群众的宪兵、秘密警察、治安警察的头头脑脑,马卡洛夫海军上将没来由的想到了这两种食腐动物。
每当有动物尸体曝露在荒野之中,“清道夫”们总是会如约而至,进餐的顺序则是鬣狗先下嘴,秃鹫清理鬣狗没吃干净的残余。
就和眼前这帮穿制服的食腐动物一模一样。
如果可以,老爷子现在就想拔出手枪,轰掉眼前这帮渣滓的头盖骨,看看那下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现在是什么时候?敌军舰队都摸上门来了!这群家伙还一门心思想着扯后腿和瓜分利益?!他们到底是不是公国的军人?还是根本是打入公国的拉普兰间谍?不然怎么会干出如此骇人听闻、丧心病狂的事情?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公国的安泰,或许让海军下级军官带着刀子冲进来,高呼“天诛国贼”,把这帮混蛋剁成碎片丢去喂狗是个不错的选择……
真是见鬼了,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老爷子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那些诱人的想法。
他知道这是闹剧,每一个参与者都知道,但可笑的是没有人想要结束这出闹剧,所有人都像被魇住了一样,忠实的扮演着自己被分配到的角色,说着固定的台词,上演着三流的戏码,没有一个人想出来结束这可笑的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集肮脏、荒诞、严肃、滑稽、残酷、冰冷于一体的政治,任何参与其中之人都无法摆脱,纵然打心底觉得荒谬和厌恶,依然要一本正经演到最后一刻。
没有人可以例外,马卡洛夫海军上将也不行。
老爷子没办法改变这套游戏规则,却知道该如何在规则内反击陆军那些荒谬绝伦的要求。
“陆军的意向我们都知道了。”
老爷子平静的看了一眼海军的记录员,那个年轻人用力点了点头,示意他确实有认真干活,把陆军王八蛋的发言全部记录下来。
“我们深切的感受到陆军的忧国之情,也认知到了陆军对海军的关切。”
客套话并不是示弱,而是反击的开始。
“海军想要确认一下,陆军是否想要越过沙皇陛下和行政部门,直接指挥海军?”
“不,海军上将阁下,陆军和我本人从来没有那个意思!请不要曲解我的发言。”
斯特赛尔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眼前的海军混蛋骂娘。
陆军越过沙皇陛下直接控制海军……任何有点政治嗅觉的人听到这个话,立马就能联想到“叛乱”、“政变”、“下克上”等等词汇。要是闹大了,陆军相关人员被判个“大不敬”、“不当发言”、“干犯统帅权”之类的罪名,全家老小被流放永久冻土挖土豆砸石头都是母神眷顾。运气差点,别说全家拖出去上断头台,亲朋好友被牵连进去吃子弹都是有可能的。
“我的意思是,如今战况焦灼,我们必须厘清问题和权限,以便更好的战斗。”
面对海军上将别有用心的曲解和挖坑,斯特赛尔不得不做出退让,但仅仅只是一步。而且就算是这一小步,也不影响斯特赛尔坚持自己的主张。
“陆军有理由相信,地面战斗的结果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既然陆军担负着最多和最关键的任务,那么海军当然应该配合陆军的行动。”
他的主张看似合情合理,退让的也恰到好处。但在很多时候,即使仅仅向后退缩一步,也会引来猛烈的反扑。
“陆军上将阁下,如果不能维持补给线,将面包和武器弹药送到前线,地面上的战争是难以打开局面的。能否维持补给线的顺畅,是决定战局的关键。这场舰队战正是关系到补给线能否维持的决定性战役。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按照阁下的逻辑,认定陆军应该全力配合海军的行动?”
“太混帐了!!陆军绝不会承认这种事情!”
“一切都是为了胜利。陆军上将阁下,为了胜利,为了沙皇陛下,为了国家,我们总是不得不去习惯一些事情。如果打破常规和传统可以带来胜利,那么我们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去做!”
“斯捷潘.奥希波维奇.马卡洛夫海军上将!你这是重大越权!这是干犯统帅权!是谋反!是!!”
“随你怎么说都行。只要胜利了,就没有怨言了吧?阿纳托利.米哈诺维奇.斯特赛尔陆军上将,请记住一件事情,躲在安全的后方,对在一线竭尽全力死战的勇士指手画脚是很轻松也很愉快的事情,但是靠这样是不可能打胜仗的,在胜利和结果面前更是无足轻重。”
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海军上将抄起军帽,带着一干海军将校大步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军警宪特和一个气得满脸通红的陆军上将。
“本官还要巡视要塞防务,恕不奉陪了。如果各位还要继续商讨给本官安个什么罪名,请自便。”
隔着半掩的大门飘来轻蔑的话语,犹如皮鞭一样抽打着斯特赛尔陆军上将。
14.亚姆立札(二十二)
“该死的老混蛋!投水汉!淹死鬼!给我早点去死!!早点在帝国的红茶小鬼手里栽跟头!!”
恶毒的诅咒中散发着一股败犬的气息,仔细品味还有那么一点孩子气,如果骂人的不是要塞司令,一位陆军上将,那么在场的陆军、宪兵、奥克拉纳的军官很有可能当场笑出声来。可既然发出这败犬之吠的是一位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那他们就只能绷紧脸孔,忍受面部肌肉从不自然的抽搐到痉挛的过程。
撇开立场不谈,谁都不会觉得马卡洛夫海军上将说得有什么不对。前线正打得热火朝天,负责要塞防务的陆军主官居然带着一票宪兵和秘密警察跑来兴师问罪,落井下石。不管是用哪国标准来评价,这都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的丑闻。可问题是,在公国这不是丑闻,而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官僚本能,甚至不能算是地下规则。
如今的公国陆军上层不管是一线的野战将校还是后方负责指挥的参谋将校,还有那一票有用的、没用的、莫名其妙的机构已经成了一个逶迤推搪,得过且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型官僚机构。而且还是个挺无耻的官僚机构,成天盯着别人会不会犯错,想着怎么给别人下绊子,如何利用别人的错误分得更多利益……至于干好本职工作,承担起对应的责任之类的。“避免承担责任”就是官僚集团的本能,要官僚们自觉的去承担起责任,寻找错误,未免太困难了点。
所以身为可以拿去当“官僚”这个物种的标本的斯特赛尔陆军上将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犯下错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跟错误的对象说了错误的话。陆军上将绝不可能犯错,错的只能是这个世界,还有该死的投水汉马卡洛夫海军上将。
顺带一提,以公国正教的教义,淹死是诸多死法中最凄惨的一种,仅次于自杀。绑住手脚丢进冰冷的河里溺毙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才能享受的待遇,用“投水汉”来诅咒一位海军上将,可见斯特赛尔阁下心中的怨气有多大。
母神作证,如果有机会在海军上将背后打黑枪,斯特赛尔阁下绝不会有任何犹豫。可眼下并不存在这样的机会,哪怕是适才海军上将率众拂袖而出的时候那会儿正是斯特赛尔胸中怒气的峰值他也不敢将自己的冲动付诸实施,更不要说这会儿了。
所以陆军上将阁下只能骂骂咧咧,用这种“吵架吵输了的小孩”一样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将军的随员,还有宪兵、奥克拉纳系统在要塞内的驻留人员对将军的人格、脾性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他们很清楚将军阁下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排解怒气,等发泄完了,大家就能回到正常工作程序之中。在此之前,大家还是慢慢等待将军消气吧。
道理很简单,将军的心态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突发状况”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看气氛和时机。
“阁下。”
副官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紧急情况。有一列从圣彼得堡开来的火车就快到了。”
“那就让他们赶快进站卸货!”
斯特赛尔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投向副官的眼神中除了满满的不快和怒火,还有一丝丝疑惑。
每天都有满载各种物资的列车进入要塞,卸下货物和士兵,载上伤兵、邮件和必须到后方进行大修的装备返回。火车的进出对这个地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有必要为这么一件小事来惊扰到正在气头上的自己吗?
显然,斯特赛尔被他的愤怒蒙住了双眼,以至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也没有注意到这条消息背后隐藏的各种影响。
幸运的是他的副官虽算不上有多么优秀,但足够合格。
“要塞正处于一级战斗状态,阁下。”
瓦西里耶夫上校压低了声音。
“不管是空中还是地面上的交通都处于断绝状态,列车和浮空运输船都不能进入。”
“见鬼!”
斯特赛尔阁下不是那种纯粹的蠢货,一经提醒,他立刻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进入一级战斗状态下的要塞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和本土的交通也处于断绝状态。之所以会制定这样的规定,主要是为了避免混乱和反奸防谍。以亚姆立札所处的位置,遭遇围城战的可能性并不高,反过来遭受敌军武装间谍破坏的可能性相对就比较高。另一方面纵然可以排除间谍的破坏,想要在战斗状态下要维持运输系统的正常运作也是不现实的事情。一旦引发事故极有可能造成连锁反应,瘫痪整个系统。
这是合情合理且具有明显必要性的命令。
可其具有显而易见的副作用也是不争的事实。
铁路、空运都是非常精密的系统,哪怕是一分钟的时刻变更都会引发巨大的涟漪。让一个承担交通枢纽和物流存贮转运节点的地方停摆超过一天时间带来的麻烦足以让一流的文案工作者和会计师都感到崩溃,至于因为物流延宕产生的投诉、抱怨、连带责任等等问题,那就只能以“近乎于灾难”来形容了。
身为穿军装的官僚,斯特赛尔阁下当然不可能勤快,更不可能乐于面对那一堆烦人的手尾。
实际上,陆军上将本来就是一个比较缺乏主见的人,就像公国绝大多数将军和官僚,习惯听从和机械的执行来自圣彼得堡的命令而不是自己思考。如果没有圣彼得堡的命令,那他们就会僵硬的执行惯例和制度。
也正是因为如此,马卡洛夫海军上将无比厌恶这位要塞司令,甚至敢于当面斥责他的原因所在。
可如果海军上将知道自己基于义务、职责、荣誉感做出的举动,居然会促成斯特赛尔陆军上将做出平日里借他十个胆子都不会干的疯狂行径,那位老爷子会做什么感想呢?
“让火车进来。”
斯特赛尔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报复的快意,还有些许做贼般的胆怯。
“我们不能让火车等在外面承担风险,只要一发流弹,上面的物资全部都会报销。”
“遵命!”
瓦西里耶夫上校挺直了脊背,过了一秒,他又犹豫着开口问到:
“是不是先检查一下?刚刚海军……”
“让海军见鬼去吧!!”
暴怒的陆军上将喷了副官一脸口水,狰狞扭曲的面孔几乎要碰到瓦西里耶夫的鼻尖。
“上校!别忘了你是谁的副官,这里谁说了算!我再说一次,让海军见鬼去吧!!!”
“遵命!长官!我这就去执行!!!”
惊恐万状的瓦西里耶夫上校一溜烟的逃走了,剩下的人在斯特赛尔仿佛能杀人的目光逼视下纷纷低下了脑袋,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
终于安静了。
带着无比畅快的感叹,斯特赛尔陆军上将走向他的办公室,一些耳朵比较尖的军官隐约听见陆军上将在哼着《公国女人的送别进行曲》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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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从空中俯瞰亚姆立扎据点,就会看见一座盘踞在绵密铁路网上的多层棱堡。剥开层层叠叠的防护设施,只看功能性的设施,大致可以分为三层。最上层的是空管中心、望塔,接着是航空港和空运物流系统,最下层是铁路、公路调度转运设施。
一列顶着罗曼诺夫双头鹰鹰徽的火车拉响汽笛驶入站台,白色蒸汽从泄压阀喷涌而出,热腾腾的雾气包裹住了站台和火车头。
奥克拉纳驻火车站的警卫负责人耶格列夫中尉带着严峻的表情,走向缓缓停下的火车,他的身后跟着几名戴着蓝色大盖帽的部下。
耶格列夫中尉以自己的工作为荣。谁都知道亚姆立扎据点关系到这场战争的胜负,对各国的间谍特工,尤其是来自拉普兰的破坏者来讲,这个地方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为了潜入这座宝库,各路牛鬼蛇神可谓绞尽脑汁,面对层出不穷的脑洞,专门从事反奸防谍的奥克拉纳都有些吃不消了。
所以耶格列夫中尉一向保持着高度的戒心,只要有丝毫可疑的地方,就不会让对方进入。
蒸汽还未完全散开,已经有几个男人跳下火车,开始进行卸货工作。
“等一下,请先让我们对货物进行检查,之后才能进行卸货作业!”
耶格列夫挥舞着表格,朝着一名指挥随车人员进行装卸作业、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尉军官大喊。
“啊?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火车站的声音太吵,还是坐了一路火车被噪音严重影响到了听觉,这名挂着戏谑笑容的中尉在耳朵旁做了个手势,反问了一声。
“我是在说,要先进行检查,检查交接之后才能进行卸货作业!你们难道是头一次干活吗?!”
“你跟我们抱怨,我们也很为难啊,上面的老爷们只跟我说必须要在今天的这个时间把东西卸到亚姆立扎据点。我还不想掉脑袋啊。”
“车厢里装的什么?”
“喔,是全套的恐怖份子。”
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让耶格列夫中尉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