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五 她死了
驶向北洋的轮船上,张琰缓缓睁开眼,待看清了那微微晃动的舱顶时,他猛地坐起身来,正对上张璇满是愧疚的一张脸。
他顾不得去责备她,即刻翻身下床,直奔船舱外面而去,可是当他看到了那汪洋的大海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这究竟是昏迷了多久,轮船竟已驶出了这么远,之悦要怎么办?他们居然丢下了她一个人在那里,那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大哥……”张璇站在船舱门口,欲言又止,他现在一定是恨死她了,不光是他恨她,只怕之望回来,也定是不会原谅她的。
“为什么不按照原计划来?你们分明可以在花轿进杜家之前离开的。”张琰转过身来,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小姐说,她想要亲眼看到杜如海承认他所犯下的罪行。”
张璇偏过脸去,不敢看他压抑着怒火的眸子,其实她心里明白,沈之悦坚持不肯走,最大的原因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严忆珊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已经盯上了她们,但是箭在弦上,已经无法收手了,她选择用自己做饵,吸引他们所有的注意力,为她和大哥争取离开的时间。
她说她改变主意了,不会和杜如海同归于尽。
一切算计杜家的事情都是经他们兄妹的手,只要她和大哥躲得远远的,警察厅就拿不到实质性的证据来定她的罪,到时候安小姐再求她父亲出面作保,她至少可以安稳地熬过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
她还说她仍然爱着晋如霆,舍不得离开他,就算是死也想要死在有他的地方。
其实她都明白,小姐这是为了宽她的心,让她可以走得安心一点,她也并不是怕死,只不过她和大哥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做,为沈家报仇只是他们的个人恩怨,与民族大义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碧巧和兰姑呢?”她突然想起自上船伊始就没瞧见这两人,她和小姐分明已经将她俩先后送走,让她们在码头与大哥会合,然后一起乘船去北洋,那里归江大帅管辖,蒋家的势力再大,手也伸不到别人的地盘去,而兰姑的亲人也已经在那里安顿好了,只等与她一家团聚,可是现在她们人在哪里?
“我并没有见到她们。”张琰吹了一阵子海风,头脑也清醒下来,他刚刚甚至动了跳海游回去的念头,那样非但救不了之悦,还会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在之悦未平安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先死的。
“这两个蠢货。”张璇恼怒地咒骂道。
兰姑也就罢了,那个碧巧她一直都看不顺眼,根本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累赘,只会给小姐惹麻烦,偏生她又是小姐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答应过小姐要护那丫头周全的,这下她把人给弄丢了,该如何跟小姐交代呢?
她在这里干着急,张琰却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他在心里计划着一上岸便去拜访那北方的军阀,他在江城的这两年,可是掌握了不少那人感兴趣的东西。
晋如霆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他一睁开眼便看到安琪趴在他床边睡得很不安稳,她眉头紧蹙,似乎忧思过重,脸色也很不好,一看就知道是连着几夜没睡熬的。
只是此刻他顾不得理会她,挣扎着就要起身下床,却不小心弄醒了她。
“你醒了……”
安琪揉了下眼睛,难掩脸上的欣喜之色,可是很快笑容便又凝在了唇角,果不其然地听到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沈之悦的事情。
“我去给你倒点水,等下把药吃了。”
她转身欲走,胳膊却被他死死地抓住,“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被关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求你带我去见她……”他哑着嗓子接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句句不离沈之悦,因为动作的幅度太大,不慎牵动了伤口,他疼得倒抽了口凉气,却依旧不肯放开她,眼中满满的都是恳求。
“她……”安琪紧咬着下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那个残酷的事实,刚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连她都震惊的无以复加,他现在又受着重伤,怕是根本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
“她怎么了?你快说啊!”见她吞吞吐吐地没一句痛快话,晋如霆捂着腹部的伤口,坚持要下床去找沈之悦。
安琪只见那雪白的纱布瞬间又被鲜血染透,他的伤口再次破裂开来。她不由恼怒起来,用力将他按回床.上,大声冲他吼道:“她死了!”
简短的三个字,却是让晋如霆如被雷劈了一般呆愣在了床.上,“你说什么?”他不置信地看着她,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小悦死了?怎么可能?他这是昏迷了多少天?就算她真的有罪,那也应该有个审判的过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处决了?
不,这不是真的,他的小悦不可能就这样死掉的,她说要让他陪她一起死的,可他还活着,她怎么可能一个人死掉呢?她小时候可是最怕孤单的,总是吵着要他陪她。
“是真的。”安琪不忍心看他,偏过头去望向了窗外盛开的海棠花,继续说道,“杜如海在发疯的当天晚上引火自.焚,将杜公馆烧得渣都不剩,好在除了他,其他人都只受了轻伤,杜子璿一怒之下去了牢里想要找沈之悦算账,却发现她已经畏罪自尽了,尸体被丢去了乱葬岗喂狼。”
“不可能,你胡说!”晋如霆猛地又站起身来,他不相信,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他的小悦没有死,她在骗他,她一定是在骗他。
“呃……”伤口处剧烈地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身体也支撑不住地又倒回了床.上。
“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吗?”安琪扶他躺好,弯腰就要给他检查伤口,却是被他一把推开。
“不要你管!”刚刚摔得那一下让他脑子清醒了一点,开始相信她并没有骗他,嘴里喃喃道,“小悦她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这一刀是她刺下的,她果然是舍不得我的,要我去陪她……”
章四十六 沈之望
见他如此的自暴自弃,安琪恼怒地上前,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你还真是愚蠢!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她,却总是看不透她的心思,她若真想让你死,那一刀就不会刺偏!”
晋如霆怔住,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可他却顾不得许多,只是无比震惊地看着安琪,“你说什么?”
“她是学医的,会不知道哪里是要害吗?一个优秀的大夫若想杀人,绝对是一刀毙命,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安琪的神情已恢复了平静,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漠,“那天的那些人明显是要将你一同除去,更确切地说,比着沈之悦,蒋家其实更想要的是你的命。”
晋如霆脸色蓦地一变,他手捂着腹部,鲜血透过指缝溢了出来,伤口很疼,可是远远不及他心里的痛。
江城是重要的通商口岸,水运便利,经济发达,中央政.府和各方军阀都很看重这里,晋如霆这些年的生意做的很大,与各国的洋人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在中央政.府那里也很吃得开,蒋家一直想要拉拢他,都没能成功,恼羞成怒下便想要除之而后快。
上次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把柄,却又被安家横插了一脚,不得不暂时释放了他,而他又恰巧跑去了杜家婚宴上闹事,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光明正大杀他的理由。
这些他早该想到的,可当时他却因为一颗心都在沈之悦的身上而忽略了这点,他真是愚蠢至极,难怪安琪会骂他,原来当时她那么愤怒地责骂之悦,只是在配合她演戏,到最后,仍是之悦在保护他,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
“我承认我嫉妒沈之悦,但我不讨厌她,她一次又一次地舍命护你周全,单是这一份心意就是我比不了的,她值得你爱她,是你配不上她。现在她已经死了,你若想去陪她,我也不拦着,只是你觉得到了那个世界,你有脸去面对她吗?”
晋如霆被她这一番话说的无比羞愧,他配不上之悦,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若是不为她做点事,他哪有脸去见她?
是杜家,蒋家和严家一起逼死之悦的,他要为她报仇,杜如海虽然死了,杜家也被烧毁了,但杜子璿还在,父债子偿,欠了之悦的,他要替她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少爷……”老管家突然来报,脸上还带了一丝惊慌复杂的神色,“舅少爷回来了。”
晋如霆一听到“舅少爷”三个字,立刻火大,“来得正好,让他把他那满口谎言又无比虚伪的姐姐一起带走,以后我和他们许家再无任何情意可言。”
说着他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安琪还是忍不住去到桌边给他倒了杯水润喉。
那管家却是一愣,随即赶忙摇头道:“老奴说得不是许少爷,是之望少爷啊。”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身形颀长,面容俊朗英挺却是风尘仆仆的男子从外面闯了进来,“都给我让开!”他一身的衣服已经有些褶皱,显然是一门心思往回赶,都没顾上梳洗换衣。
“我姐姐呢?”他看着晋如霆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憎恶和怨恨,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她在哪里?”
“之望……”说了太久的话,晋如霆此刻的体力已经有些虚脱,但眼前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的,他强撑着想要开口跟他解释,却见对方甩手将一份揉捏的褶皱不堪的报纸甩在了他脸上。
“她死了,被你们硬生生逼死了对不对?”沈之望双目猩红,整个人已丧失了理智,他一下船便看到码头上满地都是印着沈之悦照片的报纸,街头巷尾总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他们沈家的事情,那些人或惋惜,或同情,言辞中无不是对沈家鸣不平,对杜如海深恶痛绝,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听在他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他相依为命的姐姐死在了牢里,连尸体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姐姐答应过会等他学成归来亲自给她治病的,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呢?
晋如霆,是这个男人没有好好保护姐姐,他把她好好地交到他手里,他怎么就让姐姐那么孤苦无依地死去呢?
章四十七 怒斥他
晋如霆双手颤抖地拿起那份报纸抻开来看,那上面的照片正是当日婚宴上杜如海发疯时的场景,沈之悦小鸟依人一般躲在他怀里,安静乖巧的模样让他眼眶不由湿了起来。
照片下面附着由江城日报的主编亲自执笔的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字,都是围绕着杜沈两家多年的恩怨展开叙述的,他笔锋犀利如刀,直指当年杜如海为一己私利,背信弃义,谋害有同窗之宜的沈家家主沈威,使得沈家家破人亡,沈之悦申冤无门,多年来一直忍辱负重,伺机为父亲翻案,奈何杜家背后的靠山势利太大,即便铁证如山,也无法将恶人绳之于法,但庆幸老天开眼,坏事做多了,终究让杜如海良心难安,精神崩溃,以至于当着满江城权贵的面主动招认了他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文章的字里行间虽没有提及蒋家的名号,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就是在影射蒋督军仗势欺人,鱼肉百姓,这样大胆的言辞传入蒋督军的耳中,自是引得他雷霆大怒,但又不好发作,毕竟这江城还不完全是他的地盘,明面上不能做的太过分,而且那肆意妄为的张琰早在文章刊印出来前就收拾妥当逃去了北方,他们便也就只能在私底下抓捕他。
当然除了这些,报纸上还附着许多对杜家各种不利的照片和文字,这个在江城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几乎是在一夜间名誉扫地,步了当年沈家的后尘。
在理清了所有的事情后,晋如霆心里愈加地复杂,压抑的难受,如果沈之悦能像报复杜如海那样的对待他,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一点,可是这个女人何其狡猾,她分明是想要他愧疚悔恨一辈子,思念的痛苦无孔不入,这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之望……”他抬起头,却已是泪流满面,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可是这一刻,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什么骄傲和自尊,跟他最心爱的女人比起来根本就一文不值,可他曾经却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刻意去伤害了他本该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是他的愚蠢和自私逼得她走上了复仇的不归路。
但凡他对她有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关心,她也不会绝望地孤注一掷去报仇,她或许会为他们的未来考虑一下,不去做那扑火的飞蛾,会像小时候一样凡事跟他商量,乖乖听他的话,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对不起……”除了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对沈之望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一句对不起,我姐姐就能活过来吗?我当初真是脑子进了水,以为你是真心想要迎娶我姐姐,才会接受你的安排出国留学,我根本就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和杜子璿都是一样自私无情的人,是你们一起逼死她的!”
他的姐姐是那么温柔和善又坚强隐忍的人,在他被人陷害下了大狱后,是她求了这个男人替他摆平了官司,并将他送出国学医。
他记得姐姐那时候很幸福地跟他说晋如霆还爱着她,愿意娶她为正妻,让他安心出国留学,不用担心她。
他以为是晋如霆良心发现,想要弥补姐姐,他心里虽然不愿意姐姐再跟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扯上关系,但他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反对,却没想到姐姐这三年竟然过得这么辛苦。
他下手很重,硬生生打落了晋如霆两颗牙齿,然而对方却反常地笑了起来,“打得好。”他吐出一口血,眼中划过一丝悲凉,“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当初设计你的人就是我。”
“你说什么?!”沈之望震怒地揪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质问道,“那件事情是你栽赃陷害我的?”
“我想要你姐姐求我,而你是她唯一的软肋,为了你,她什么都肯做……”
“你好毒的心思!”
沈之望抬手就想再赏他一拳,却被安琪拦住,“你住手,他还受着伤,你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你闪开!”沈之望此时已顾不得什么修养,只想好好教训这个可恶的男人。
“我姐姐那么爱你,为了救你,染上了一身恶疾,缠.绵病榻两年多,你却没有去看过她一次,她拒绝杜子璿的求婚,偷偷跑去城里找你,却亲眼目睹了你娶别人进门……”
“你说她去找过我?”晋如霆怔住,之悦居然去找过他,可是他……
沈之望沉声冷哼,看着他的目光满是不屑,“当年杜家提亲,父亲念及你和姐姐之前的婚约,曾写了一封信给你,里面还附了晋伯父的亲笔书函,想要我们两家能重修旧好,毕竟姐姐还爱着你,可是我们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你的回信,便也没和姐姐提起这件事,没成想,她居然自己跑去找你了。”
“我并没有收到你爹的信……”
晋如霆愕然地看着他,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守在一边的老管家出声打断,“少爷……”他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沈家确实有送过一封信来,大约是五年前……”
章四十八 信已毁
“那信呢?为什么我不知道?”
晋如霆从床上滚了下来,安琪和那老管家都是一惊,赶忙过来扶他。
他推开安琪的手,紧紧地抓住老管家的胳膊,急切得问:“阿平叔,信呢?信在哪里?”
这阿平叔是晋家的老人,曾经为了救在街边玩耍的他被疾驰的马车撞到,伤了腿脚和后脑,记性变得很差,反应也较常人迟钝,五年前的事情记不得了很正常,他不想逼他太紧,可是那封信很重要,他隐隐地觉得,父亲写给沈威的信里一定有交代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而沈威当年会那么对他或许是有隐情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有些退缩,他不敢在往下想,他开始害怕面对当年的事情,潜意识里他不愿承认是自己误会了沈威,因为那样他将更加无法原谅自己,他会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沈之悦,甚至是连想她资格都没有了。
阿平叔却没有体会到他此刻的矛盾心理,他挠着头,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五年前的事情,眼角的余光在瞥见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的晋雪时,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激动地说:“是许姨娘。”
他反握住晋如霆的手,一字一句道:“当年沈家的仆从送了信来,我本欲交给少爷你,可是刚到书房门口,正好遇见从里面出来的许姨娘,她把信拿了去,说是你在处理一件很棘手的事,不方便有人打扰,等下会代为转交给你,后来我有跟少爷提起过,但少爷一直排斥有关沈家的任何事情,每次都不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所以……”他渐渐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他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晋如霆的眼睛,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说忘就忘了呢?这健忘的毛病真是害惨了沈家。
“许秋!”
晋如霆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恨不得立刻将那女人撕碎了才解恨,他抬眸,正瞧见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的晋雪。
小丫头在对上他阴鸷的目光时,身子猛地一颤,但很快脸上就洋溢出了讨好的笑容,她欢喜地跑进来,扯了晋如霆的衣袖撒娇道:“爹爹你醒了,娘亲她好担心你……”
“她在哪?”
晋如霆大手紧握成拳,努力压抑着想甩开这丫头的冲动,声音里透着一股漠然的阴冷,然而天真单纯的小丫头却丝毫没意识到他眼中的杀意,犹自欢喜道:“娘亲在后院的佛堂为爹爹祈福,爹爹快跟雪儿去看娘亲……”她随即牵起晋如霆的手,想要拉他起来,却是触到了一手的鲜血,她尖叫一声,吓得小脸发白,恐惧地看着他,喃喃唤道:“爹爹……”
“给我滚!”晋如霆强撑着站起身,不顾众人的反对就要往外面走,他要去佛堂找那个虚伪的女人算账!
安琪上前拦住他,“你的伤口已经裂了,我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不要你管……”
他刚要推开她,人却被安家的保镖按在了床上,安琪不由分说地就拆开他已被鲜血染透的纱布,上药,包扎几乎是一气呵成,忙完这些,外边已经有人请了许秋过来。
原本被晋如霆一句话吓得嚎啕大哭的晋雪见母亲进来,一下子扑进了她怀里,抽抽噎噎道:“娘亲,爹爹好凶,雪儿好怕……”
许秋看着屋里神色各异的众人,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这几日,安琪都是彻夜守候在晋如霆身边,还有安家的那群黑衣保镖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主宅不准她靠近一步,她知道晋如霆因为沈之悦的事情在怨恨她,所以听到他醒来的消息,她也没敢立刻过来看他,就只让雪儿过来带句话给他,期盼着他能看在孩子的面上原谅她这一次,反正沈之悦已经死了,他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就真的与她决裂吧,她不相信他们之间八年的感情会抵不过一个死人在他心里的地位。
可现在,看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眼神,她不由恐惧地朝后退了两步,然而还未站稳脚,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推了一把,“你就是他的那个妾!”
她猛地转过身,正对上身后男人泛着寒光的眸子,那眉眼竟像极了那个死掉的贱人,她认得他就是沈之悦的弟弟,当年那个青涩落魄的少年竟也长成了高大挺拔的帅气男人,只是他那比着晋如霆更加慎人的目光却让她心里的那股寒意瞬间凝结成冰,冷得刺人心骨。
“你想怎样?”她强自镇定下来,突然有些后悔留下来乞求晋如霆的原谅,她应该听从父亲的话跟他和离,反正他现在一无所有,正是需要她们许家帮助的时候,总会上门去求她回来的,那时她在给他一个台阶下,他还不是要像从前一样宠她爱她。
可是现在她却把自己弄得很被动,再也端不起架子来,怕是还会被安琪那个女人借机羞辱一番,想想她心里就窝火。
“我爹写给晋如霆的信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沈之望丝毫不与她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信?我不知道……”许秋矢口否认,手却是下意识地捏紧,显然她是知道那封信的存在的。
“说!那封信在哪里?”晋如霆猛地咳嗽一声,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我真不知道……”许秋还想狡辩,却见安琪身边一个身形高大,面如寒铁的黑衣男子手里正把玩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她,唇角噙着一抹嗜血残忍的笑意。
她大骇,不由再次看向晋如霆,而他眼中却明显带着杀意,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道:“那封信……被我烧掉了……”她惶恐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晋如霆。
章四十九 私生女
“烧掉了?”
晋如霆目眦欲裂,他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已经过了这么久,那封信早就不存在了,他是害怕面对,但他心里还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可是现在,一切都被这个女人毁了,全部都是因为她,他和沈之悦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好恨,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愤怒,他猛地站起身,推开众人,大步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怒声道:“你这个贱人,我要你给之悦偿命,要你们许家付出代价!”
“你放开我……”许秋挥舞着手极力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一张脸已经憋得紫胀。
一旁的晋雪哭着捶打他的腿,哽咽道:“爹爹快放开娘亲……”她抓起他的另一只手,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晋如霆吃痛,一扬手,竟将她推到在了地上,看着她摔得四仰八叉,哭得愈发厉害,他猛地一怔,手下一松,许秋趁机挣脱开他的束缚,踉跄地跑过去抱住了晋雪,她回过头来怒瞪着晋如霆,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厉声指责道:“晋如霆,你没有良心,就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雪儿又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迁怒于她,是,我是骗了你,但这八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知肚明,你一味地责怪我,难道自己就没有错吗?但凡你对沈之悦有多一点的信任,她也不会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
她的话有如当头一棒,让晋如霆整个人都愣住,他体力开始不支,身子摇摇晃晃,却还是强撑着不愿倒下,是,他有错,错在太在乎沈之悦,在乎到了苛刻变.态的程度,他强.占她的身子,还要掌控她的心,他不允许她的心里有别人,他希望她的目光只停留在他的身上,依附着他而活,只要她有稍许不如他意的地方,他就会情绪失控,暴躁易怒,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反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而对待许秋,他却又过于纵容,纵容到……
他的目光落在已经哭累了,依偎在那女人怀里喑喑抽泣的晋雪身上,眼神骇人的让许秋心里猛地一哆嗦,莫名地不安起来,不会的,他不会知道的,她自我安慰着,手臂却是下意识地收紧了些,生怕有人会从她怀里抢走女儿一般。
而她的直觉没有错,几乎就是在一瞬间,晋如霆便已经将晋雪整个人从她怀里扯了出来,表情狰狞而疯狂,“这个孽种一出生我就该掐死她!”
他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而他此刻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完全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一字一句道:“你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之后不足七个月就生下了这个孽种,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胡说,不是的,我给你的是清白的身子,雪儿她……我……我只是受了惊吓才会早产,大夫和稳婆都可以作证的……”
许秋面如死灰,跪着爬到他脚边,抓着他的裤脚苦苦哀求道:“你快放开雪儿,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啊,你看她的眉眼几乎跟你一模一样啊……”
晋如霆一脚踢开她,自己也踉跄地朝后栽去,就在他快要摔倒在地的时候,有一双小手用力扶住了他,正是安琪。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并未开口说话,他的情绪已完全失控,她是如何都没有想到晋雪居然不是他的女儿,他是多么霸道强势又无比骄傲的男人,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忍下这等奇耻大辱去替别人养孩子的。
照这样看来,他若非是爱极了许秋,爱到可以容忍她的任何过错,就是根本不在乎这个女人,或许她的存在仅仅只是他为了试探刺激沈之悦的一个工具,当然,也不排除他是为了报答许家对他的恩情。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沈之悦死了,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许秋无疑就是首当其冲的人选,不要怪她不加以阻止,因为这个女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娘亲……救救雪儿……爹爹疯了……”原本被突然的变故吓呆住的晋雪哭喊着挣扎起来,她挥舞着小手乱抓乱挠,指甲划破了晋如霆的脸。
他钳制住她细嫩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提了起来,眼看着就要重重地扔出去,却听许秋不管不顾地脱口道:“是齐修,孩子是齐修的,是他强迫我的,那封信,沈家送来的那封信,还有你爹写给沈老爷的信都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他一直拿那个要挟我与他行苟且之事,我害怕你知道当年救你的不是我,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晋如霆抓着晋雪的手一顿,又颓然地松开,人也支撑不住地垮了下来,被安琪扶着坐到了床上,齐修,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他知道他对许秋有情,但这些年,他跟在他身边,一直恪守本分,从不越雷池半步,他曾想,若他真的不介意许秋嫁过人,生过孩子,他乐意成全他们。
至于许秋,他一直很尊重她,不想揭她的伤疤,故没有去刻意调查她以前的事情,连她生下晋雪,他也没有点破,只因他心中对她有愧,若她能觅得好姻缘,他也会替她开心,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二人早已暗通款曲,有了私情,齐修更是狼子野心,与别人勾结起来欲置他于死地,其心可诛,他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魏大哥。”安琪冲一直默不作声玩着配枪的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点了点头,便带了两个人出去。
许秋拉过哭哑了喉咙的晋雪,胆战心惊地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边的沈之望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许秋和晋如霆都是无比地鄙夷和憎恶,若非安家的两个保镖一直阻拦着不让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他早就上前狠揍这对渣男贱女为他姐姐报仇了,当然他也很想知道父亲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居然让许秋这个女人如此介怀。
章五十 当时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魏恒和他那两个手下便回来了,只是并未带回齐修,那厮十分的狡猾,他们刚到他的私宅,他便警觉地从后门溜了,只不过他走得匆忙,东西都还未来得及收拾,他们一番查找终是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了那两封信。
晋如霆接过信函拆开来看,他首先看到的是沈威写给他的信,看完之后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几乎是手指颤抖地拆开了父亲的亲笔书函,那上面一字一句都如针扎一般刺穿了他的脊骨,让他痛彻心扉地疼,那是父亲含着血泪写下的遗书。
原来当年害得他们晋家一夜间覆灭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威震一方的蒋家,当时的蒋家统管南方三省的军民政务,江城也在其管辖范围内,地方上的商贾富户都依附于蒋家,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父亲不愿与其同流合污,试图通过在京都任职的族亲上奏朝廷,为江城百姓请命,但那万言书还未送出,父亲便遭人陷害,锒铛入狱,被处以绞刑,家产全数充公,那族亲也被牵连,革职流放。
这封信还是牢里一个曾受过他晋家恩惠的狱卒转交给母亲的。
他在外游学归来,母亲病重不治,已处于弥留之际,临终前要他去投奔沈家,而沈威对他的种种羞辱和责难全部是受父亲所托。
晋家出事前,他只是个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世家子弟,自大高傲的不可一世,父亲不想他寄人篱下,碌碌无为过一生,有心让沈威借此磨练一下他的心性,让他凭借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这样才配得上沈家的女儿。
另一方面,父亲担心晋家的事会连累到沈家,要沈威故意做出一副与晋家决裂的假相,是福是祸都要他独自承担。
沈威虽赶了他出门,却暗中帮了他不少忙,只可惜他后来与许家走得近,听信了谗言,误以为当初是沈家算计了他的父亲,对沈威恨之入骨,而沈威也不做解释,只因考虑到他当时羽翼未丰又年轻气盛,不足以与蒋家抗衡,未免他以卵击石,权宜之下只能自己暂时背了黑锅,原本想着等时候到了,拿出他父亲的信,一切误会自会解开,却不曾想这信根本就没有送到他的手中。
而许家和杜家才真正是害死他父亲的帮凶,晋家是靠香料生意起的家,制香调香的手艺远近闻名,传承了几百年,一直是宫廷御用的调香师,自从开设了通商口岸,晋家的香料更是为洋人所青睐,远销国外,财源广进,使得同行业的许杜两家生出觊觎之心,他们又为了讨好蒋家,共同设计陷害了他的父亲。
若非许秋心仪于他,许老爷又确实欣赏他的才华,同时也为了得到晋家的香谱,怕是那老狐狸一早就下狠手除去他了。
而他这么多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对恩人百般打击报复,在沈家落难时,不施以援手,反倒落井下石,却将真正的仇人当祖宗一样供着,他简直是天底下最蠢笨的人,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攥紧了手中那薄薄的信笺,双目猩红地看向地上的许秋母女,却是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眼前跟着一黑,就那么气晕了过去。
安琪急忙为他诊治,也顾不得去理会旁人。
沈之望捡起从他手里掉落的信笺细细看过之后,却是哈哈大笑,他狠狠地瞪了已经不省人事的晋如霆一眼,随即走向战战兢兢,抖如筛糠的许秋,不知何时,他的手中竟多出了一把手枪,推弹入膛的动作十分娴熟,枪口直指那女人的脑门。
“不要……不要杀我……”
许秋已经吓瘫了,从魏恒拿了那两封信函进来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不仅她完了,连同整个许家都要倒大霉了,她原本只是想要保住晋雪一条命,只要让晋如霆相信她是迫不得已的,一切都是齐修的错,他或许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过她们母女。
而齐修深爱着她,晋雪又是他的亲生女儿,她相信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去死,可她没想到那个该死的男人竟然让这两封信到了晋如霆的手中,这下她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沈之望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安琪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你闪开!”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但看她对待晋如霆的紧张程度,就知道她与那男人交情匪浅,这让他心里对她也生出了一股厌恶,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安琪毫无畏惧地迎上他冰冷的眸子,语气严肃道:“你是学医的,那双手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杀人,为这样的人脏了手,那你姐姐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你什么意思?”沈之望凝视着她,眼中划过一丝疑惑,姐姐的死让他很痛苦愤怒,他没有心思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想要替他唯一的姐姐报仇,哪怕血染双手也在所不惜。
“她知道你从小就在医学上天赋异禀,将来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大夫,但是你们沈家有治死人的前科,这个污点不抹掉,无论你医术有多高超,都不会有人愿意让你诊治,她那么费尽心机的为沈家洗刷冤屈,就是想要给你一个光明的前程,让你为世人所认可,你若自毁前程,岂不是要让她在地底下心寒失望吗?”
“我……”沈之望无言以对,却仍不甘心,他不仅想杀了许秋,同时也不想放过晋如霆,凭什么他的姐姐死了,这两个人却还活着,这不公平。
安琪上前一步,试探地伸出手去夺他手中的枪,“你放心,警察厅或许不能公正处理这件事,但这个女人与人私通已是事实,自有晋家的家法处置她,就算是她们许家也插手不得。”杜家的二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她很痛恨这种封建大家族惯有的变态规矩,但这也是许秋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沈之望看着她许久不说话,他又回过头看了床上昏睡的晋如霆一眼,终是妥协地松了手。
章五十一 被奴役
蜿蜒曲折又长满荆棘杂草的山野小路上,四五个差役押解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一路向西,日夜不停地赶着路,其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脚程稍慢了些,便被差役狠狠地用鞭子抽打着,而她却仿若没有知觉一般,眼神呆滞而茫然,身上的衣服已是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遍布着伤痕,被烫伤的脸更是丑陋可怖到令人恶心。
那鞭笞她的差役忍不住啐了她一口,咒骂道:“都是这娘们,害得咱们迟了两天,也不知道上头会不会怪罪,依我看,还不如在路上把她解决掉得了,就她这副身子骨,到了那里也是熬不住的,白白浪费咱哥几个的功夫。”
与他并排走着的一个面容黝黑的差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舍不得分她几口烟抽吧,我可警告你,这是上头特意交代过的,一定要这女人活着,你那袋子里的烟土可是给她保命的,悠着点抽,不然等她犯病丢了命,咱们可就要跟着倒霉了。”
“我知道,我知道……”之前的那个差役嬉皮笑脸地讨好道,“我也就随口说说,哪能那么不知轻重,赵哥可别当真。”说着他又抬头望了眼还高悬着的太阳,打了个哈欠,提议道,“我看天色还早,这帮杂碎们也实在走不动了,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反正咱们今天铁定是能在傍晚赶过去的。”
走在前面的几个差役听到他这话也没有反对,他们将那群奴隶驱赶成一堆抱头蹲在地上,自己则寻了干净能落脚的地方聚在一起抽起了鸦.片。
袅袅的烟雾飘散开来,传入刚刚被鞭打的女人鼻子里,她突然变得躁动起来,摸索着朝那几个差役踉跄地走去,奈何她腰间绑着绳索,与那群奴隶束缚在一起,没走几步腰上便是一紧,同时有人扯住了她的头发,不住咒骂起来,更有人开始动手打她,这样的头一开,那群奴隶就好像是疯了一般将她当做了发泄的对象,一顿拳打脚踢。
旁边抽了鸦.片,脑子处于兴奋状态的差役一阵哈哈大笑,看好戏一般观赏着那些奴隶的疯狂举动。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个面容黝黑的差役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警惕地望着前方。
他们此刻要去的西山矿场是严家的一处秘密产业,盛产一种叫做黑纹铁矿的矿石,这些年给严家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但矿场里环境十分恶劣,每年都有大批的矿工因各种原因丧命,人手短缺,严家便借着在警察厅的便利条件将牢中的死囚弄去做苦力,后来死囚不够用了,就干脆把那些服刑的犯人也弄了去。
当然这种事情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所以每次往那边送人他们都十分谨慎小心,选得都是极为僻静难走的小路,不想这次居然会有人路过,若是泄露了主家的秘密,他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是现在他们想躲避也已经来不及了,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是在瞬间他们眼前便出现了三个身穿笔挺军装的男人。
为首的那人勒住缰绳,硬壳大檐帽下,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漠然地扫过那群扭打在一起的奴隶,视线最后停留在那几个差役脸上,“怎么回事?”他语气淡淡地问,声音有着金石的质感,富饶磁性,很是好听,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那被称作赵哥的差役赶忙躬身上前,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军爷的话,这些都是富户家里的逃奴,小的们奉命将他们押解回城,交给他们的主家处置,挡了军爷的道,是我们不长眼,这就给您让路,您先请。”说着他便冲那几个差役使了个眼色,后者即刻会意,手脚麻利地将那群奴隶赶至一边,给那三人让出道来。
那为首之人蹙了眉,显然是不相信他这套说辞,斧凿刀削般的俊脸上仿若是凝上了一层薄霜,菲薄的唇抿出刚毅的弧度,还未言语,却已经让那几个差役吓出了一身冷汗。
“少帅……”他身后一人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闲事上。”
江承枫思忖片刻,遂点了点头,率先策马离开,在经过那个刚刚被众人殴打的女人面前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却再次勒住了缰绳。
他用马鞭拖起那女人的下颌,仔细看了下,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讶然,转瞬即逝,然而这却没有逃过刚刚开口提醒他的那人的眼睛。
“少帅可是觉得这女人哪里不对劲?”韩彬也细细端详了下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女人,实在不明白她是哪里吸引到了他家少主子。
“没什么。”
江承枫松开那女人,调转马头欲走,不想对方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还未完全收回的马鞭,嘴里喃喃唤道:“不要丢下我……如霆哥哥,带小悦一起走……”
这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他试探地问道:“你叫小月?”
他身后的另一个副官也忍不住上前打量起那个女人来,“她的声音好像……”
石磊话还没说完,便被韩彬瞪了一眼,他脑袋瓜向来不够灵光,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少说话总没错的,便讪讪地闭了嘴。
“不要丢下小悦,他们总是打小悦,小悦好怕……”
江承枫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举止奇怪的女子,她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问话,一直在自说自话,表情十分的痛苦无助,还不断地用手去撕扯自己的头发。
他有些不忍,微倾了身子朝她伸出手,“上来。”
“少帅……”石磊愕然,“你该不会是要带她一起走吧?”这么个丑丫头,虽说声音确实有些像某人,但这张脸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韩彬白了他一眼,从随身的包裹里取了沉甸甸的钱袋直接丢给了那目瞪口呆的差役,“这个女人我们买下了。”
章五十二 江少帅
“这可使不得啊,军爷。”那赵哥手捧着钱袋,就好像捧了烫手的山芋一般,脸色都变了,“这些都是登记入册的家奴,到时候她的主家拿了契书跟我们要人,我们可是担不起啊。”
他们这次还真是出师不利,原本再赶半天的路就能顺利交差了,偏在这里出了岔子,别说这个疯女人是上头特意交代过绝对不能给他们带走的,就是那其它的奴隶也是不能有闪失的,不然一个弄不好,就会泄露了矿场的秘密,再多的钱,他们几个也是无福消受的。
韩彬唇角含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他右手抚上随身的短剑,漫不经心道:“哦?既然不要钱,那我们就只能硬抢了。”
他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便瞥见其它几个差役的手都不约而同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只不过还不等他们掏出家伙,突然有一条长鞭凌厉地扫过众人,竟将他们的枪一一打落在地,那鞭子一转,瞬间又缠上了一人的脖颈,骤然收紧,勒得他一时喘不过气来,张着口艰难地喊着饶命。
其他几人都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右手背上统一留下了触目惊心的鞭伤,皆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开口说话。
韩彬挑眉笑道:“看到了吧,我们这位石头小哥,脑子虽然不怎么灵光,鞭法可是一顶一的好,你们要么乖乖拿了钱走人,要么就……”说着,他的短剑已出鞘,泛着冰冷寒光的剑锋直指那赵哥的咽喉,“把命留这儿。”他用极为平缓的语调说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那几个差役被他这逼人的气势震慑住,哪里还敢反抗,拿了钱连那些剩余的奴隶也不管了,很快就逃了个没影儿。
其实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慌张,奴隶丢一个跟丢一群一样都会没命,这差事铁定是没法交了,索性就直接跑路了。
他们这一逃,那些奴隶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跪下乞求着也放他们一条生路。
韩彬回过头想要征询一下江承枫的意思,却见自家少帅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呆呆傻傻的女人,根本不在意这边的情况。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石磊收起鞭子,双腿轻夹马肚,凑近了去瞧那女人,面上带了一丝不悦,心想着刚刚这女人还主动纠缠上了少帅,这会子他们都准备带她走了,她却站在那里不理人,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江承枫没有说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果然见她没有一点的反应,他眉峰又是一折,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他弯下身,大手环上她的腰,微一用力,便将她捞上了马背。
她猝不及防,惊呼出声,脑袋撞上了他的胸膛,本能地想要推开他,人却被他牢牢地禁锢在了怀里,鼻间萦绕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淡淡檀香味,竟让她突然安静了下来。
“随他们去吧。”江承枫淡淡地吩咐道,策马一鞭,速度却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似乎是有意照顾怀里的女子。
处理完那些奴隶,韩彬很快跟上了他们,但听石磊小声跟他嘀咕道:“你说少帅是不是太想念……”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前面那一骑二人又停了下来,刚刚安静了片刻的女人又发起了疯,这次挣扎的厉害,江承枫不得不翻身下马,把她放在了地上。
“看样子,她好像是烟瘾犯了,这荒郊野岭的,咱们可没有烟土给她抽。”韩彬蹙眉道,只觉这女人十分的麻烦,还不如痛快地给她一刀,也能让她早早解脱。
江承枫紧绷着一张俊脸,双手用力地按住她,试图让她安静下来,可她已经完全失控,那样子远比犯了烟瘾的大.烟鬼还要痛苦的多。
他面色一沉,一个手刀下去,直接劈晕了她。
石磊再次愕然,他家少帅处事一向雷厉风行,果敢决绝,这他是知道的,但对一个弱女子下这么重的手,还真是让他接受无能。
江承枫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再次将那女人抱到马上,语气依旧淡淡道:“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在城郊的一处宅子前停下,守在门口的士兵看到江承枫,赶忙迎了上来,替他牵过马,面露喜色道:“少帅您可来了,林参谋已经等您多时了。”
江承枫大步跨进府门,唤过一个婢女,指着马背上趴着的女人道:“找个大夫给她瞧瞧,顺便给她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说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原本整洁的军装因为连着几日马不停蹄地赶路已经沾满了土气,还带了一些那个女人身上的霉腐味道,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但眼下也没工夫理会这些,早早处理完这边的事,他也好尽快赶回军中。
他从小就有洁癖,见不得一点的脏乱,这次却反常的没有发作,倒叫韩彬和石磊一路上都在腹诽不已。但他们也没时间多想,因那士兵口中的林参谋已经得到消息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进了大厅。
“礼单呢?”江承枫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参谋赶紧让人呈上早已准备好的礼单给他过目。
他从上到下,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拿了笔在上面勾画几下,重新丢给林参谋,“太多了,去掉一半。”
林参谋接过来看了下,不由变了脸色,“少帅……”他有些为难道,“这恐怕不妥吧,之前送了那么丰厚的礼物,他们都不买账,这……”
“他们不买账是因为惧怕蒋督军,你就算是送金山银山给他们也没用,就这些意思一下,礼到就可以了。”
章五十三 夜明珠
“可这也……”
林参谋还想说什么,却见江承枫已经站起身朝厅外走去,背对着他语气淡漠道:“明天我亲自去拜访孟厅长,你只要把礼物备好就行,其它的不用你费心。”
林青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摇头,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孟士儒可是固执的很,他暗中拉拢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上次的那批军火,警察厅说扣下就给扣下了,丝毫不给他这个老朋友留情面。
这年轻的少帅还是太稚嫩了,且让他去碰碰壁,自己一旁看着就好,反正他已经出言提醒过了,若真出了岔子,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江承枫出了议事的大厅,被这别院里的管家引着去了专门为他准备的院子,丫头们早就给他备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物,他洗了澡,换了身常服出来,便见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等在那里。
听那大夫叙述完那个女人的病情,他静默良久,才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她已经没救了?”
那大夫迟疑片刻,如实答道:“她中毒太深,伤及心脉,落下严重的心绞痛,又先后丧失了听力和视力,现在又靠吸食鸦.片来抑制疼痛,使得病情愈发恶化,老朽实在无能为力,少帅还是另请高明吧。”
江承枫再次陷入了沉默,说实话,他很震惊,一个人的身体被摧残成了这副样子,居然还能顽强地活下来,他很佩服这个女人,抱她在怀里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那种对生命的渴望,或许她不是为她自己,而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刚听到大夫说起她有了孩子时,他便更加好奇她的身世,很想知道她的丈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居然让自己的女人沦落成奴隶,被人肆意欺.凌,简直无能到了极点。
“少帅……”见他久久无言,一旁的韩彬突然开口道,“我看她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要不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带她一起回军中给秦医生瞧瞧,说不定她有办法治好她。”
“什么?”石磊猛地站了起来,不满道,“还要带她回军营?救下她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咱们军中法纪严明,怎么能让她一个女人堂而皇之地去到那里。”
“秦医生也是女子,我怎么没见你提军规的事儿呢?”韩彬忍不住拿话噎他,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
“那不一样,秦医生是军医,军营里缺不了她。”石磊面色微红,提起秦医生,他耳朵根子都不由红了起来。
韩彬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明显是在拿他打趣,气得他恨不得拿鞭子抽他。
“你们俩都闭嘴!”
江承枫头有些疼,挥手示意那大夫下去,他轻揉着眉心,神情略微凝重道:“彬子你去查一下那女人的身份,看看她还有没有家人。”
韩彬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一派正经的模样,点了点头,便去忙正事了。
他刚一走,便有一丫头来禀报道:“少帅,您带回来的那位姑娘醒了,她情绪很激动,不肯喝药,连碰都不让我们碰一下。”
江承枫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再次蹙了起来,他站起身,跟着丫头去了一间卧房,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瓷器摔落在地的声音,他脸色一变,猛地推开门,一眼便瞧见跪在地上,双手摸索着在寻找什么东西的女人。
她的膝盖和手都被满地的碎瓷片割伤,刚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又染上了斑斑血痕,而她却仿若丝毫不觉得疼,脸上是一片迷茫,眼中也没有一丝的光彩,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麻木。
江承枫看不下去,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刚要拉她起来,脚下却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来,却发现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确切地来说,是一颗外观形似珍珠的夜明珠,他的瞳孔微缩了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依旧在四处摸索的女子,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片刻的迟疑后,他的裤脚突然一紧,是那女人摸到了他脚边,抓住了他的裤脚,她微一愣神,随后赶忙松手,恐惧地朝一边爬去,嘴里喃喃道:“别碰我,你们别碰我……”
“你是在找这个吗?”他声音缓缓道,意识到她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他缓步上前,蹲在她面前,轻轻拉过她的手,将那颗晶莹闪亮的夜明珠放进她掌心里。
她原本还有些抗拒他的靠近,但在握住那珠子的瞬间,整个人又呆住,她反握住他的手,痴痴地唤道:“如霆哥哥……”
章五十四 戒毒丸
江承枫怔住,心里莫名窝火,但也没有挣开她的手,任她拉着覆上她心口的位置,只听她嘴里喃喃地央求道:“如霆哥哥,你不要生父亲的气了好不好?不要娶别人,不要丢下小悦一个人,好黑,小悦好害怕……”
她的声音里满是惶恐和不安,洗干净的小脸上除开那触目惊心的烙印,还遍布着被人毒打留下的淤青和擦伤,可见她此前遭受过何等的虐待,再加上听不见又看不见,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生生将她逼成了个疯子。
江承枫不知道要如何安抚她,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细看之下,这张伤痕累累的脸依稀还是能瞧出她原本的模样,那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巴,甚至是脸型都让他十分的熟悉,还有她的声音和名字,小月,世界上竟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竟恍惚以为她就是他的妻子纳兰馨月了。
“如霆哥哥……”
在他心思恍惚之际,她竟主动靠了过来,将自己瘦弱的身子塞进了他怀里,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上了他的腰,压抑不住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都抿在了他的衣襟上,嘴里却依旧唤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身体蓦地一僵,本能地想要推开她,可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于心不忍,终是抬起手臂揽住了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大手一下下地轻拍她背脊,动作十分僵硬,却有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她窝在他怀里,逐渐安静下来,似乎是极为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她手臂更紧地环住了他,好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走掉一样。
他微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抱了起来,走去床边,刚一将她放在床上,她就又变得不安起来,伸手胡乱地抓着什么,原本握在掌心里的夜明珠也滚落在了地上,她便又急着去找,险些整个人滚下床去。
江承枫强按着她坐好,想要弯腰去捡地上的珠子,手腕却被她死死地抓住,她手指摩挲着他腕上的一串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檀香木珠串,脸上划过一丝疑惑,却又很快变得茫然,她蹙起眉头,好像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然后又俯下脸,鼻子凑到他手腕上像只小狗一样嗅了又嗅,似乎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她口中那个“如霆哥哥”也和他一样戴了这檀香木的珠串,才会让她将自己错认成那人。
虽然做人替身的感觉让他很不爽,但跟一个脑袋不清楚,又失聪失明的女人计较那么多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思忖片刻,终是将那串佛珠从腕上褪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欲要给她戴上,然而她却猛地抽回手,不住地摇头道:“我不要,娘亲说过,这串佛珠可以保平安……”
说到这里,她又迷茫起来,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记忆好像都混乱了,她的心口又疼了起来,本就伤痕累累的小脸皱成一团,牙齿咬破了下唇,破碎的呻.吟声从口中溢出,极度痛苦的样子让江承枫看着莫名的心疼。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以防她咬到舌头,回过头冲门口喊道:“来人!”
守在外面的小丫头赶忙推门进来,问:“少帅有何吩咐?”
“药呢?把药拿来。”他冷冷地吩咐道。
那小丫头快步走到桌前从桌上的白色药瓶里倒出了一丸药,又倒了一杯水一并送到他面前。
江承枫接过药丸,强行掰开在他怀里不断挣扎的女人的嘴,喂她吞下,见她依旧捂着心口,疼得目呲欲裂,他又转头看向明显被吓住的小丫头,沉声问道:“大夫开的止疼药呢?”
小丫头回过神来,诚惶诚恐道:“刚刚被这姑娘打翻了,药房已经重新在煎了,奴婢这就去端。”一得首肯,她便快步出了卧房,直奔药房而去。
江承枫抱紧了怀里的女人,不让她有机会伤到她自己。
刚刚喂她的药丸是秦冰历时两年研制出来的抑制烟瘾的戒.毒丸,她吸食鸦.片时日尚短,瘾还不大,这药用在她身上正好,但她的心绞痛便要另外服药止疼了。
今天那大夫说,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什么止疼药会比鸦.片更有效,但若真放任她去吸食那害人的东西,以后不仅戒着难,对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而且他生平最痛恨鸦.片,断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沾染那玩意儿。
章五十五 表兄妹
不稍一会儿,婢女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
江承枫接过药碗,只觉那扑鼻而来的气味十分难闻,难怪这女人不愿意喝,但眼下她疼得厉害,他一狠心,强行给她灌了下去,药汁不可避免地洒得到处都是,染污了他月白色的长衫,让他不由又蹙起了眉。
一碗药下去,却丝毫没有缓解她的疼痛,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她病情的严重,无计可施下,他只得让人给她注射了些镇定剂让她暂时昏睡了过去。
折腾了许久,天都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看了眼床上终于消停下来的女人,吩咐一边的婢女给她重新擦洗一下身子,并让她晚上看好她,以防她夜里醒来又乱冲乱撞伤到哪里。
安置好一切,他这才出了卧室,院子里的合欢树还未到花期,微凉的夜风袭来,那羽状的复叶在银色的月光下沙沙作响,和着虫鸣,有一种返璞归真的乡土气息,竟让他原本浮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摊开手,掌心里那颗夜明珠发出的光芒璀璨而夺目,十分的耀眼,这是前朝太后凤冠上的明珠,一共七颗,也被称为七星明月珠,后来作为和谈的礼物全数送给了洋人,辗转多年,也就只有两颗回归了故土,这就是其中的一颗,可谓价值连城,那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居然能将这么值钱的宝物藏在身上而不被那些贪婪的差役发觉,还真是不容易,让他不由开始怀疑,她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若是真疯,那这东西对她来说一定十分的重要,即使是脑袋不清不楚,也没忘记要好好藏着它,但若是后者,那这女人的城府就深的有些可怕了,让他不得不防备她是不是故意接近他,毕竟她长得太像馨月,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又好巧不巧地被他救下,难保那不是别人故意安排下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从而安插个眼线在他身边。
他如是想着,手却不自觉地摸向了腕上的檀香木珠串,这珠串看着很普通,却是他极为珍爱之物,多年来一直不离身,每一颗珠子上的纹络都已经被他的手指给磨平了,而他刚刚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将它送给那女人,果然还是受了她的影响。
他暗自苦笑,握紧了手中的夜明珠,再次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终是沉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江承枫就去了城里面见警察厅的厅长孟士儒。
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他一身笔挺的军装,骑着高头大马,面容俊美,高贵的气质浑然天成,吸引了周遭无数女子的瞩目,但那眼中的漠然却如四九天里的寒意,令人畏惧地不敢主动靠近。
与他并排走着的,是他的左膀右臂,韩彬和石磊,同样的出类拔萃,惹人注意。
石磊被那些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道:“我说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点,这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万一有人要刺杀少帅,咱们可是双拳不敌四手。”
江承枫睨他一眼,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旁酒楼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显然也是刚刚看到他,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惊喜,张了张口想要喊他,又觉不妥,赶忙站起身,提了裙摆急急忙忙地就下了楼。
江承枫却是脸色一沉,提速向前,甩开了韩彬和石磊好大一截。
石磊摸了摸后脑勺,讶异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疑惑地望向一旁的韩彬,“少帅这是怎么了?”他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吧,可少帅怎么说走就走,理都不理他。
“看到了他不想见的人。”
韩彬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一句,随即目光瞥向已经气喘吁吁走到他们跟前的严忆珊,缓缓道:“杜少夫人这是急着去哪里?”
严忆珊在他面前站定,四处张望着,却没有寻到她要找的人,“我表哥呢?我刚刚明明看到他在这里的。”她语气不怎么好,显然是对江承枫的刻意回避和他那句杜少夫人都极端不满。
“少帅有事先走一步,杜少夫人若无其他事,我们也就先行离开了。”
“你给我站住!”见他要走,严忆珊声音不由拔高了一度,气急败坏道,“连你也被纳兰馨月那个女人笼络了吗?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
韩彬默然,居高俯视着她依旧明艳动人的小脸,心头微动,却在看到她已经隆起的腹部时,那一丝的悸动骤然冷凝,他还有什么话好跟她说的呢,她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强求来的感情又什么用?
章五十六 蒋督军
孟府正厅,江承枫轻啜了口丫鬟奉上的茶水,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不过味道比着原来沈家茶园自产的茶叶还是差了些。
江城自从开设为通商口岸之后,商业便迅速发展起来,尤其是极具传统特色的沈家茶园和晋家香坊,在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垄断了江城周边几个省市的茶叶和香料市场,连洋人都是赞不绝口。
可惜盛极必衰,晋沈两家的家主都过于正直清高,不懂得变通和妥协,相继都遭受了官商联合起来的打压报复,被设计陷害,几乎家破人亡。
好在晋家出了个能干的儿子,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奋发图强,将晋家祖传的调香术与洋人的先进技术结合在一起,研制的纯天然香水更受洋人青睐,使得晋家再一次崛起。
比着故去的晋老爷,晋如霆更懂得审时度势,对各方军阀不刻意亲近也不一味排斥,与中央.政.府和洋人的关系也很融洽,可以说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让蒋家拉拢不成,也轻易动他不得,然而这次却因为一批军火让蒋家有了发难的理由。
显然,蒋昊天这次不仅是要拔掉晋如霆这颗眼中钉,同时还是要借此来和他们江家宣战,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好歹他的母亲也是他蒋昊天的妹妹,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至少有一半的血缘关系,这些年父亲已经对他们蒋家容忍再三,他们却得寸进尺,委实可恨。
晋如霆,他默念了一遍这个极为耳熟的名字,放下茶盏,手指一下下轻击着那名贵精良的花梨木桌面,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看得主位上的孟厅长一阵头皮发麻。
孟士儒狐疑地看向坐在这年轻的少帅下手位置上的林青山,想从这位故交好友面上探寻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哪知那人却是冲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什么也不清楚。
他心里不由暗骂,骗谁呢?他家少帅的心思他会摸不准?还不是在计较自己之前不肯卖他面子,想趁机阴他一把,果然是个记仇的小心眼。
但眼下也不是跟这货置气的时候,他得想办法赶紧把眼前这尊瘟神给送走,否则被蒋督军知道自己与江家有联系,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见他面上阴晴不定,不时看向墙上的钟表,江承枫终于开口道:“孟厅长不用着急送客,估计现在我来您府上的消息早已传进了蒋督军的耳中,礼物我也已经给您送来了,之前林参谋跟您交涉的事情,您若答应,咱们什么都好说,您若不答应,那就对不起了,我是个军人,不擅长讨价还价的事情,但抢个军.火库什么的还是办得到的。”
“你……”孟士儒被他如此嚣张的话气得脸都绿了,他强压下心底的愤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道,“江少帅这是准备强抢了?”
“孟厅长说错了。”江承枫唇角的笑意愈深,却是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那批军.火是我们花了钱的,怎么能说是强抢呢?”
“中央.政.府明确规定禁止走.私军.火,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孟某只是秉公处理,江少帅若一定要将事情闹大,那我只能上报给相关部门,让他们来解决此事了。”
江承枫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现在跟我讲律法,孟厅长不觉得可笑吗?这么多年来你对你手下那个严科长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苛责,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蒋督军效命,试图把江城变成蒋家的后备粮仓,你怎么不去跟他们讲律法呢?”
他一抬手,立刻有人拿了厚厚的一摞资料给他,他接过看也不看直接甩在了孟士儒面前的桌子上,“好好看看吧,我想这些东西应该有人备份过给你,而你却原封不动地将它交给了蒋督军,你身为警察厅的厅长,职责是保护江城百姓的人身安全和财产不受侵害,但你却为了明哲保身,任由他蒋督军的人在你手底下胡作非为,真当江城还是他蒋家的地盘了吗?”
江城在清廷灭亡后就已经不归蒋家管辖了,但蒋老太爷毕竟曾任南方三省的总督,蒋家在这里有一定的威慑力,这么多年来蒋昊天一直想将它重新划归为自己的辖区,奈何有太多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他还没蠢到让蒋家沦为众矢之的,故而选择从内部暗中插入自己的势力,一点点地将整个江城收入囊中,这样便等同于掌控了从南到北三分之一的水运,这对他们北方军可是十分不利,父帅就是再好脾气,也不会乐意自己受制于人,绝对不会让他蒋督军称心如意的。
孟士儒在他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只得细细翻阅起他丢过来的那些东西,其实早在安部长亲自登门拜访他时,他就从他口中获悉了大致的内容,但蒋家他惹不起,权衡之下只能将那些证据拿给蒋督军,并劝说他同意释放晋如霆。
可他没想到,沈家那个女儿居然还留有后手,安部长不过是个幌子,她真正想借的其实是江大帅这把刀。
看来杜如海的惨死根本不足以平复她心底的怨恨,她这分明是要把江城搅得鸡犬不宁,一下子把几大家族都给牵扯进去不说,竟然还要激起两方军阀的恶战,心思委实歹毒。
“怎么样?现在还要跟我讲律法吗?”江承枫冷冷地问。
孟士儒许久才从那些资料上移开视线,却是无言以对,律法?在这个动荡的政.局下,律法算个屁。
他是警察厅的最高执政长官没错,但他不过就是一个傀儡,就只在出了事的时候被他们拉出来做替罪羔羊。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如履薄冰,不断地为那些人善后擦屁股,生怕警察厅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情败露,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有经过他的手,就连严家提犯人去矿场做苦力都有他签过字的文件作保。
章五十七 孟小姐
“江少帅想要我怎么做?”
孟士儒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已经受制于蒋家多年,现在又来了这么个行事霸道的江家小子,他同样是惹不起,这个厅长的位置他简直如坐针毡,想退又退不下来,还真是讽刺。
“很简单,那批军.火是你们扣下的,就请负责给我全数运回去,另外,我会在江城逗留几日,麻烦你们警察厅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不然我和我身边的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的话里暗含着警告,让孟士儒又是冷汗直冒,却也不得不点头应下。
站在他身后的石磊却是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难怪少帅刚刚那么有恃无恐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原来早就找好了保镖。但警察厅里的那些酒囊饭袋真的能胜任这个艰巨的任务吗?
他看是够呛,这一路走来,想暗杀少帅的人五花八门,刀枪棍棒使什么的都有,有的功夫奇高,他和彬子应付着都勉强,就那些平日里只知道鱼肉百姓,不干正事的混账东西,遇上个狠角色,估计都得给他们吓尿了,不过做个肉盾什么的,也还凑合,不至于连一点用都没有。
他手拖着下巴在那里想得津津有味,江承枫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林青山咳嗽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了过去,但见自家少帅又回过头来,仿若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问道:“听说当年沈家医馆被查封时,孟厅长从他们库房里搜罗了不少名贵罕见的药材,其中有一株百年灵芝最为珍贵,千金难求,不知孟厅长可否割爱,将其转卖给在下?”
孟士儒微微一怔,很快摇头否认道:“并无此事,我府上那株灵芝乃是家父早年从一山农手里高价买来的,什么从沈家搜刮药材,根本是子虚乌有。”
“哦?”江承枫轻轻一笑,“那就是孟府确有那百年灵芝了?”
孟士儒再次愣住,这小子分明是在套他的话,而他竟也着了道,这灵芝怕是保不住了,他如是想着,果见江承枫已经让随从将银票送到了他面前。
“这……”他扫了眼银票上的数额,果然是出手阔气,可他怕自己吃不消,他是真的舍不得那百年灵芝,但若能用这个卖江家一个人情,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交易,不过这银票他是决计不能收的。
仿若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江承枫也懒得再和他兜圈子,他轻击手掌,漠然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既然孟厅长不要银票,我就用别的来换。”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一身披斗篷的女子在两个男人的陪同下进了大厅。
“小娜……”孟士儒在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时,整个人都惊呆了,随即便是狂喜地说不出话来来。
孟繁娜激动地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道:“爹,我好想你,好想娘,不要再把我送走了,他们,他们都好可怕……”
她哭着诉说这几年的悲惨遭遇,让孟士儒震惊又心疼,这个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却被蒋家强行带走,成为牵制他的棋子,他们告诉他说会送他的女儿去国外读书,只要他按照他们的吩咐做事,待他们大业得成,就会让他们一家团聚,其间他每隔两个月都会收到女儿从大洋彼岸寄来的书信报平安,以为她一切安好,却没想到,蒋家的人根本没有送她去读书,而是将她软禁在了山里废弃的寺庙里,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
而她试图逃跑过几回,可是那里守卫森严,她每次都还没出寺门就被抓了回去毒打一顿,次数多了,她心里便留下了阴影,再也不敢逃了,就连这次江承枫的人潜进去偷偷接她出来,她都怀疑是不是那些看守她的人又在试探她,死活不肯配合,还是石磊情急之下打晕了她,才给带了出来。
孟士儒心里五味杂陈,他轻轻推开女儿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面向江承枫,脸上是满满的感激,“多谢江少帅,这份大恩大德,孟某没齿难忘,请受孟某一拜。”说着,他就要拜倒下去。
江承枫却伸手拦下他,语气淡淡道:“孟厅长不必客气,不过是各取所需,那灵芝……”
“我这就让人去库房取。”
孟士儒此刻对这个年轻的少帅是真的心服口服了,跟蒋家比起来,他的为人处事可谓是坦荡磊落。其实他本可以直接用繁娜的性命来要挟他为他们江家做事,可是他没有,反倒是费心将繁娜救出虎口送还给了他,这是多大的人情啊,他却只要了一株灵芝,确实,那东西很珍贵,但在他心里远远比不上他女儿的命重要。
不稍一会儿,孟府的管家便拿了小心包好的灵芝进来,双手奉上给江承枫。
“那我们就告辞了。”江承枫看了眼那哭成了泪人的孟繁娜,又开口提醒道,“令嫒还是不要留在江城的好,以免被蒋家人瞧见。”
孟士儒点头,“嗯,孟某明白,明日就将她送出国。”
“爹……”孟繁娜止住哭泣,惶恐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您不要送我走……”这几年的囚禁折磨,让她变得十分胆小怯弱,她害怕一个人,不想再离开疼她爱她的家人,可是看父亲似乎心意已决,她慌乱之下,伸手便扯住了江承枫的衣袖,哀求地望着他,希望这个救她出苦海的男人能有所动容,替她说几句话。
哪知江承枫却是蹙起了眉,脸色也冷了下来,显然是很排斥她的举动。
石磊最是了解自家少帅的脾性,赶忙上前拉开了她,语气十分不耐烦道:“这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反正人我们是送来了,若是再被蒋家抓去,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你们好自为之。”他是最讨厌这种哭哭啼啼的女人了,没有一点主见和胆识,只会做攀附男人的藤蔓,还不及他的冰山女神一分好。
章五十八 厌恶她
离开孟宅,江承枫一行人直接抄小路回了城郊别院,他本就不是张扬的人,之前那么高调入城,完全是做给蒋家看的,其实在他一离开驻地,包括蒋督军在内,所有意图对他们江家父子不利的人就已经盯上了他,既然如此,他索性就将自己暴露个彻底,他倒要看看,明目张胆地还有谁敢对他动手不成。
还未到别院门口,远远地便瞧见管家黎叔在那里焦急地踱着步子,看到他回来,立刻如蒙大赦般迎了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表小姐等您好一会儿了。”
“严忆珊?”他翻身下马,蹙眉问道。
黎管家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是啊,我跟她说您有事出去了,让她改日再来,可她非要等您回来,已经在书房里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江承枫边听他说话边往府里走,等他说完,才脸色沉寂地开口道:“我知道了。”他将手里一个大大的锦盒递给他,“黎叔,你把这个拿去药房,一半入药煎给昨天的那位姑娘喝,剩下的一半收好,我还有用。”
黎管家应声退下,他便一个人走去了书房。
此刻严忆珊已经等得不耐烦,刚想要出去透透气,顺便参观一下江家在江城的这处私宅,不想迎面便与进来的江承枫撞上,后者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很快便又抽回手,稳住了身形,然而她却心思微转,一个趔趄,眼看整个人就要栽进他怀里。
江承枫幽深的眸子微微眯起,唇畔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侧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因为有孕而变得异常笨拙的身子失去重心,直直地往下栽去。
严忆珊愕然,想调整身体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避开她,眼睁睁地要看她摔倒在地上,她这已经是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这要是摔一下,非小产不可,这个男人还真是绝情!
她愤恨地闭上眼,认命般地等待着身体与冰冷的地面亲密接触的那一刻,心里早已把他和那个让她无比痛恨的女人咒骂了一遍。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被他抓住了手腕,顺势拉了起来。
“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再耍这种小心机,下次我可不管你肚子里的孩子无不无辜,绝不会再跟你客气!”说着,他一把甩开她的手,走到书案后坐下,兀自翻起了昨晚未看完的资料,还好这个女人没有乱翻他的东西,不然他还真要考虑要不要留下她点什么,以防她出去乱说话。
“表哥……”严忆珊稳了稳心神,心里虽气恼他的无情,面上却是十分委屈可怜的样子,她的声音婉转低柔,语气亦是温和道,“你还在因为表嫂的事情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她……”
“你给我闭嘴!”江承枫重重地合上手中的册子,冷冷道,“我不是你的什么表哥,在你舅父狠心赶我母亲出蒋家的时候,她就不再与蒋家有任何关系了,这点你舅父知道,你母亲也明白,不要让我再跟你重申,还有……”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一丝警告,“别再去招惹韩彬,你已经嫁人了,也即将为人母,还是给你的夫君留点脸面的好。”
“你……”严忆珊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真不明白纳兰馨月有什么好,一个身体有缺陷的怪物,居然能得他全心全意地爱护,为了她,他竟然几次三番地拒绝自己,害她沦为笑柄,让父亲不得不为了断她的念头,将她送出国和杜子璿一起去留学,现在还这么不留情面地指责她。
她有什么错?不就是戳穿了那个女人的秘密,让她羞愤地想要自尽吗?可她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而自己却嫁了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还要为了家族的利益,去刻意逢迎讨好那人,这对她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她不甘心,她怎么会甘心输给一个事事都不如她的怪物。
纳兰馨月,她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将那女人撕碎了才解气。
江承枫睨她一眼,不想再与她多说什么,遂冲门外扬声道:“石头,送杜少夫人出府。”
他话音刚落,便见门外闪进一人,懒洋洋地靠在门柱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嘲讽,他与韩彬从小一起玩到大,比亲兄弟感情还要好,是以对这个曾经利用过他好兄弟的女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章五十九 照顾她
“杜少夫人,请吧。”
石磊笑容和煦,语气却是不容拒绝,严忆珊瞪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人却已经被他强行拉了出去。
“你放开我,你这个野蛮人!”严忆珊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咒骂道。
石磊也不生气,钳制住她欲要招呼到他脸上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朝府门外走。
待外面安静下来,江承枫这才又开口道:“进来吧。”
又有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韩彬,他神色复杂,眸光闪烁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承枫睨他一眼,随手从桌上的一摞报纸中抽了一份出来,边看边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早上入城,他并未跟随去孟厅长府上,想必是一上午都跟严忆珊在一起,更不经自己同意就将那个女人带来了这里,看来上次的事情,他还是没有长记性,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没有。”韩彬有些惭愧地低下头,“那女人容颜尽毁,我们又放走了那些差役和奴隶,实在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来,身边还有什么亲人。”
“那她口中的那个‘如霆哥哥’呢?也查不出来?”江承枫抬眸审视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最为信任的下属兼好友,目光渐渐变得冷凝而犀利。
韩彬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却还是摇头道:“江城这么大,又不知道那人姓什么,名字是哪两个字,统计下来有好几千人之多,而那个女人又瞎又聋,脑袋也不清不楚的,根本给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是叫沈之悦吧!”江承枫靠在椅背上,冷冷地吐出这个让他无比错愕的名字。
“少帅……”韩彬不置信地望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但他刚刚的表情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江承枫冷笑一声,将自己手中的报纸丢给他。
他接过大致看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对他的隐瞒,实在是太愚蠢了,这种事情又哪里瞒得住,那个女人的脸就算毁得再厉害,也依稀能看出纳兰馨月的影子,再加上那相似的声音和报纸上这几乎轰动了全城的新闻,很容易就能将她和晋如霆都一一对号入座。
他捏紧了手中的报纸,抬头迎上江承枫已变得冰寒刺骨的目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没错,她就是那个为报仇,把江城搅得鸡犬不宁的沈家大小姐沈之悦,少帅之所以对她如此上心,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少夫人吗?既然如此,少帅又何必要知道她的身世,将她带在身边做个替身不是很好吗?”
替身?这个字眼让江承枫心里很不舒服,在他看来,馨月是馨月,沈之悦是沈之悦,就算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没有谁会是谁的影子或替身。
“我要如何安置那个女人不用你费心,你已经为了严忆珊犯过一次错,如若再犯,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与你割袍断义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绕过桌案,朝门口走去,独留韩彬一个人在书房里。
韩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色渐转深沉,不由叹了口气,他这次还真不是为了严忆珊,对那个女人,他虽然还不能说是已经完全死了心,但是决计不会再为她犯傻的。
江承枫出了书房,鬼使神差地就去了沈之悦暂住的房间,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婢女气急败坏的声音,“快点按住她,黎管家说了,这药必须给她灌下去。”
“啊……她咬人……”又是一个婢女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江承枫脸色一变,猛地推开门,厉声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扫视了一圈,终于在墙角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沈之悦,她发丝凌乱,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唇角还有血丝溢出,显然刚刚那一巴掌,力道不轻。
“谁打的?”他锐利的目光刀子一般射向屋子里的三个婢女,吓得她们都哆嗦地跪在地上,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都有动手,不敢胡乱攀咬。
“都出去跪着,自行掌嘴二十,舍不得使劲的,手就不用要了。”
那三人赶忙磕头领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卧室,跪在了院子里,巴掌一个比一个打得响。
江承枫缓步走向沈之悦,蹲下身,大手按住她不住颤抖的肩膀,却是沉默地没有开口说话。
沈之悦起初还是有些排斥,但似乎是因为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很快便安静下来,主动偎进了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委屈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又蹭了他一身。
江承枫无奈地轻拍她的背脊帮她顺气,也怪他,她是个比较特殊的病人,应该专门找几个有耐心的丫鬟来照顾她,不然也不会发生刚刚那样的事情了。
她在他怀里哭了好久,许是哭累了,终于探出头来,哽咽道:“如霆哥哥,我饿了。”
江承枫哑然失笑,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冲门外唤道:“来人。”
立刻有丫头进来行礼道:“少帅有何吩咐?”
江承枫见她低眉顺目,一脸的惶恐,显然是被院子里跪着的那三人吓到了,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去厨房弄些清淡点的吃食来。
他动作轻柔地将沈之悦抱起来,放到床上,眼角的余光瞥见桌上的那碗汤药,还好没有洒,不然那极为珍贵的百年灵芝可就浪费了。
他刚要起身去端那药碗,衣袖却被沈之悦扯住,她迷茫的眼中现出一抹不安。
江承枫微叹了口气,拉过她另一只小手,食指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缓缓写道:“我去端药给你喝,然后喂你吃饭好不好?”
沈之悦歪着头想了想,终于松开了他的袖子,乖乖坐在床上等他,看来她的脑袋还没有完全坏掉,至少还认识字,不然就真没法跟她沟通了。
她那遍布着伤疤的小脸依旧可怖,却也让人看着无比的心疼。
能将一个女人的脸毁成这副样子,那下手的人心思还真是恶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