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观游街
安琪怔怔地看着沈之悦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背脊,久久说不出话来,雅间的门开启又关上,好半天她才晃过神来,目光却是落在桌上那个密封的文件袋上,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抓起那文件袋出门下楼。
一品楼外,安家的车子已等候多时,安琪上了车,对司机吩咐道:“去警察厅。”
那司机表情一凝,为难道:“小姐,老爷说过不准您再掺和晋家的事……”
“开车!”
安琪头也不抬,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她快速地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却是越看心头越惊。
这一刻,她不得不佩服沈之悦的头脑之缜密,用心之狠辣,这些资料一旦交上去,那可不仅仅是替晋如霆洗清罪名那么简单了,她是将矛头直指杜家。
走私清廷珍宝给洋人换取军.火和鸦.片谋取暴利,单这一点杜如海不被判处死刑,也得把牢底坐穿,更遑论他手上还沾染着那么多条人命,根本是死不足惜。
而他对待两方军阀皆是谄媚讨好的态度,这副嘴脸一旦被揭露出来,无论是蒋督军还是江大帅,只怕都不会愿意为这样的墙头草出头了。
只是这样的铁证如果没有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亲自呈交上去,怕是又要石沉大海,不仅如此,上面牵扯到的一些证人,包括搜集这些证据的人,估计都要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
想到这些,她猛地抬起头,再次开口道:“掉头回府。”
沈之悦啊沈之悦,你真是连我也算计,非要逼着我去求父亲不可。
安琪心里不由苦笑,为了晋如霆,她也是拼了,明知道父亲一向明哲保身,不管闲事,自己却还是去蹚了这趟浑水。
不过沈之悦怕是也算准了这次父亲不会坐视不理,上头明确下了禁烟令,杜如海却还敢走私鸦.片,并且贩卖国.宝给洋人,分明是在藐视中央.政.府,父亲又岂会放任这颗毒瘤蔓延滋长,祸害.国家,势必要将他一举铲除。
北大街的一处茶楼里,沈之悦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面容沉静地望着街上拥挤看热闹的人群,那些人面上的表情或鄙夷唾弃,或嘲讽愤怒,简直精彩至极,一如三年前母亲被押着游街的场景,当然也比着她跪着爬进晋府时的场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人群里是谁高声咒骂了一句,并拿石头丢了那一对蓬头垢面,步幅蹒跚的男女一下,便有接二连三的石头朝他们砸去,那女人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凄声尖叫,手足无措地朝男人身后躲去,那男人却也是自顾不暇,哪里肯做她的挡箭牌,两人竟互相撕扯扭打起来。
女人毕竟力弱,不是男人的对手,衣服都被扯了个稀烂,袒.胸.露.乳,使得围观的人群愈加兴奋,漫天的咒骂声,各种肮脏恶心的东西齐齐向那两人丢去,场面实在是壮观的很。
沈之悦不禁冷笑出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文秀这也是自食恶果,怨不得她。
当年她买通那戏子陷害她母亲,后来却又反被那戏子以此事相威胁与他行苟且之事,现在两人又一起游街沉塘,缘分当真是匪浅,只是这缘分却是孽缘!
“沈之悦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利用我!”一人怒气冲冲地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昨日你故意引我去一品楼撞破李文秀那个荡.妇和男人私会,好借我的手除掉她,并让老爷因为这件丑闻连带着也厌恶我,你当真是好手段。”
对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沈之悦只觉无比的好笑,“是我让你跟踪我和杜少爷的吗?也是我让你把那件丑闻闹得人尽皆知,让杜老爷颜面尽失的吗?”
“你……”莫娘被她噎得一时哑言,愤恨地瞪了她一眼。
她原本是从李文秀那里探听到杜子璿对眼前这个女人余情未了,千方百计地想要约她见面,做最后的努力劝她不要嫁给老爷。
她便让人时刻盯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伺机抓他们个正着,当然这事儿还得让严忆珊亲眼看到,有金贵的严大小姐在,老爷就是再偏袒自己的儿子和沈之悦,严家那里也不好交代,而且她还卖给了严大小姐好大的人情,简直是一箭双雕。
可是她的人明明看到了沈之悦和杜子璿先后进了那间雅间许久没有出来,这才陪着严忆珊大大方方地进去捉.奸。
哪成想,看到的竟是衣衫不整的李文秀和那戏子温歌,以及一脸铁青的杜子璿。
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可是还不及她反应,那些她暗中安排的记者们却都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对着屋里的人就是一顿乱拍,连她和严忆珊也成了镜头追逐的焦点。
回府以后,老爷劈头盖脸地就骂了她一顿,若非严忆珊护着,怕是她还要被关上好些天。
这丑闻都上了头条,老爷就是想私下处置了那对奸.夫淫.妇,这绿帽子也是戴定了,他索性就公开让他们游街沉塘了。
这一刻她才发现妾的命竟是如此不值钱,想杀便杀,都不用经过警察厅的手。
而妻子却不同,做下如此丑事,最多不过是被休弃赶出家门罢了,却不能随意要了她的性命。
沈之悦还真是幸运,名声都那么差了,还是个被人休弃的下堂妇,一进杜家门就是正经的女主人,想想她就恼恨!
沈之悦看着她气得通红的脸,唇角的笑意愈发浓厚,却是带着无尽的嘲讽,“当时你要真抓到的是我和杜少爷,只怕现在你早就被杜老爷丢进池塘里喂鱼了,还能搁这儿跟我抱怨?真是蠢笨!”
“你说什么?!”莫娘怒不可遏,这个女人居然当面骂她蠢笨,真是活腻歪了。
“我救你一命,你却不知感恩,还作死的想找我麻烦,不是笨又是什么?平白让人当枪使了,我要是你,就下去赏那人几巴掌,不然等她真沉到了塘底,你就是想报仇也没法报了。”
章三十一 是误会
莫娘再次哑言,经她这么一提醒,她就是再笨,也多少明白了点什么。
李文秀只是个妾,出了这样的丑事,杜如海都差点迁怒于她,可想而知,若是昨天被抓现行的是沈之悦和杜子璿的话,杜如海还不活剥了她。毕竟那两人一个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杜家实在是丢不起这脸。
李文秀那个贱人才真是好毒的心思,而沈之悦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在拿她当枪使,这笔账,她迟早是要跟她算的。
至于眼下,她的目光不由瞥向了窗外,唇畔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她在杜家的这两年,那个女人明里暗里可是没少挤兑她,这会儿她要是不趁机踩她两脚,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想到这里,她又狠瞪了沈之悦一眼,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快步下了楼。
“小姐,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要给她点教训?”张璇望着楼下莫娘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道。
沈之悦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语气淡淡道:“随她去吧,她那样的性子少不了要吃亏,我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小姐还是心太软。”张璇蹙了蹙眉,显然是不太赞同她就这么放过那个总是对她恶语相向的女人。
沈之悦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心软,只是没有时间浪费在那些无关痛痒的人身上了。”
张璇脸色一变,“小姐……”她唤了她一声,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段时间,虽然她发病的时候总是故意避开她,但她还是瞧见过她痛苦挣扎的样子,她不敢想象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如果换做是她,怕是早就熬不住了。
沈之悦轻捏了下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太在意,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一切就在后天了,只要给爹娘报了仇,她就真的没有遗憾了。
她转眸再次望向窗外,看热闹的人有增无减,将路完全堵死,那被围在中间的两人已经浑身是血,场面十分可怖。
而刚刚加入义愤填膺的人群中的莫娘尖利的嗓音再次带起一拨指责和咒骂,真不愧是缀霞班曾经的台柱子,果然撑得起场面。照这样的情形,估计走不完这条街,那对狗男女就要被激愤的人群活生生给打死了。
说来也是可笑,就算人家两人私通,又干这些围观的人群何事?他们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总以为自己一身的正气,满脸的道义,其实那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攻击欲,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没有道德可言。早在母亲受辱时,沈之悦就恨透了这种人。
她的视线不期然地与一道怨毒的目光相撞,那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可惜母亲的眸子向来都是清亮明澈的不掺一丝杂质,又岂是李文秀那种城府极深又无比歹毒的女人比得了的。
同样是示众游街,她的母亲问心无愧,即使是头破血流,背脊也依然挺得笔直,如一朵寒风中傲然怒放的红梅,宁折不弯。
其实杜如海知道当初母亲是被人设计陷害的,可他没有立即为她澄清,反而放任那些流言蜚语蔓延滋长,目的就是要将母亲逼入绝境,到最后不得不去求他,可是他却没料到自己会将她逼死。
对这件事他是心存后悔的,但又不愿意承认,所以这些年才会故意迁怒与母亲有着相似眉眼的李文秀。
而昨天在知道了是这个女人买通那戏子设计她母亲后,便怒不可遏地要让那女人也一尝当年她母亲所受得屈辱和痛苦。
“这出戏,你可看痛快了。”
冷不防的,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沈之悦却依旧面向窗外,仿若丝毫没有听到一般。
一旁的张璇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沉静地看向来人,唇角不由翘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真巧,居然能在这里碰到杜少爷。”
杜子璿眉头紧蹙,犹豫了下还是大步走了过来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你……”他看着她欲言又止,从未有如此不干脆过。
“杜少爷有话不妨直说。”她丝毫不避讳地迎上他异常复杂的目光,倒是叫他不自在地撇开了眼。
“李文秀告诉我,当年你和晋如霆并没有做出逾矩的事,是父亲……”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沈之悦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你也信?”
“我是有些怀疑,所以我想听听你的解释,或许当初真的是我误会了你,你是要替沈家报仇,才委身于他……”
“解释?”沈之悦愈发好笑,她当初倒是想跟他解释,可他根本就没有给她机会,他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抛弃她,和严忆珊一起去往英国留学,回来之后更是对她百般的羞辱,现在却跑来跟她说想听她解释,那误会澄清之后,他又当如何呢?真的许她一个平妻的位置吗?她根本就不稀罕!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和他是青梅竹马,我自小就爱慕他,一直想要嫁给他……”
“你撒谎!”杜子璿霍然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怒道,“如果真是那样,你又为何与我爹联手陷害他?你分明就是为了报复他才忍辱嫁给他的。”
“我嫁给他之后,他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又十分宠爱他的妾,所以我生了恨,想要置他于死地,就这么简单,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与我无关。”
她说得很是平静,杜子璿神情却愈发复杂,“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我很感激你当初在荒郊野外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毒发身亡了,根本活不到现在。”
“就只是感激吗?”杜子璿怔怔地看着她,原来她会答应他的提亲,仅仅只是为了报答他,多么讽刺啊。
“那我爹呢?你接近我爹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感激他替你报了仇?”
“我累了,只是想找一个不嫌弃我的人嫁了,安安稳稳地度过我的后半辈子。”
章三十二 惹恼他
“之悦……”杜子璿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由收紧,“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可以啊。”沈之悦淡淡一笑,毫无悬念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狂喜,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手蓦地一僵,“你与严忆珊和离,娶我为正妻,我们便前事不咎,重头来过。”
杜子璿怔怔地看着她,久久无言,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有惊愕,有茫然,还有着无奈。
“怎么?做不到?”沈之悦神情冷寂地推开他的手,“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有多么在乎我的样子,很假。”
杜子璿蹙眉道:“忆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能那样对她。”
“所以我并没有让你休掉她啊,你若无法对她一心一样,在感情上就已经背叛了她,不如早早和离,她年轻漂亮,家世显赫,又学识渊博,不愁找不到好的姻缘,又不是非你不可。”
“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吗?”杜子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他自己也不由一惊。
“终于说出来了。”沈之悦唇畔的笑意愈加浓厚,却是满含讽刺,“其实你骨子里还是瞧不起我的,觉得我伤风败俗,人尽可夫是吗?”
“之悦……”
杜子璿刚要开口宽慰她几句,却见她缓缓站起身,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倨傲凛然,“可惜就是这样不堪的我,却要成为堂堂正正的杜夫人,你的继母,烦请你以后称呼我一声母亲大人。”
“沈之悦!”杜子璿怒道,“你不要太过分!”这个女人简直给脸不要脸,他顾念着旧情,想要再给她一次机会,当然他是不可能放弃严忆珊的,在英国的那三年,他们朝夕相对,他纵然还没有全身心的爱上她,但她俨然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现在她还怀了他的孩子,他怎么忍心让她受一点委屈呢?更何况,跟沈之悦比起来,忆珊才配成为他的妻子。
沈之悦完全无视他的愤怒,满是不屑地道:“这就恼羞成怒了,你可真沉不住气,跟你爹比起来,你真是差远了。”
她的话无疑更加激起了他心头的怒火,然而他却强忍着没有发作,一字一句问道:“你是铁了心的要嫁给我父亲了?”
沈之悦不置可否,“当然,杜家现在是如日中天,我嫁给他,就是杜家正经的女主人,总比给你做妾或是情人看人脸色好吧。”
“你会后悔的。”杜子璿眼神变得阴冷,他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要,那就不要怪他无情了,婚礼当天,他一定会送她一份大礼!
沈之悦浑然不在意他话里的警告,“随你想做什么,只是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好,杜家最近风头太盛,可是有不少人等着揪你们的错处,别到最后让杜家栽在了你手里。”言罢她也不再看他铁青的脸,转身便带着张璇离开。
杜子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只觉一口气涌上心头,想发又发不出来,堵得难受,他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吓得等候在不远处的随从赶忙奔了过来,“少爷这是怎么了?”
“去通知那些记者,后天都准时去杜家贺喜。”杜子璿咬牙切齿道。
有些事,太久没有提起来,人们似乎都快忘记了曾经的这位沈家大小姐有多么的下贱不知廉耻,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出卖自己的尊严,这场婚礼,他要让她比三年前更加难堪!
出了茶楼,沈之悦凛然的气势悉数褪尽,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急剧喘息着,每每她的情绪波动,心口都会剧烈地疼痛,就算她掩饰的再好,却还是欺骗不了自己。
面对杜子璿,她仍旧会心痛,不是因为爱,而是愧疚,毕竟他曾经救过她的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却是在恩将仇报。
“小姐……”张璇扶住她,担忧地问道,“您没事吧?”
沈之悦摇了摇头,还不及她开口,便看到那边人群里,李文秀死命地往外挤,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她,张口就要咒骂,却被杜家的护院连甩了好几个耳光,打的她牙齿都掉了两颗,又被硬生生地拖走,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沈小姐,真是抱歉,我们这就将她处置了,绝不污您的眼。”领头的护院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
“不要让她死的太痛快。”
沈之悦平静地说出残忍的话,让那护院心头一寒,在对上她冷漠的眸子时,赶忙应声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章三十三 是姐妹
“我娘当初就是这个样子吗?”
梳妆台前,沈之悦一身正红色的缎子旗服嫁衣,上面绣着纹理森森细细的折枝牡丹,雍容华贵又不失典雅,她妆容精致,纯金的头饰熠熠生辉,更衬得她一张鹅蛋脸精致小巧,眉目若画,肤白如雪。
“嫁衣,头饰和妆容都一模一样,只是……”替她梳妆的一个年长的妇人看着镜中那张与二十多年前的沈夫人如出一辙的脸,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小姐的脸上少了明媚的笑容。”
沈之悦唇角上扬,“这样吗?”
那妇人眼中划过一丝伤感,满是心疼地说:“小姐若是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
“兰姑。”沈之悦轻声打断她,“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兰姑犹豫了下,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她是沈家的家生子,在老夫人刚收了夫人做义女时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后来夫人嫁给了老爷,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夫人便做主削了她的奴籍,放出府去许了人家,日子过得也算美满。
她虽然是沈家的下人,却一直很感激沈家对她的恩情,所以在沈家遭难的时候,她不顾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反对也要接夫人,小姐和少爷去她家里落脚。
可是她没有想到,平时老实忠厚的丈夫会对他们孤儿寡母那么刻薄恶毒,打伤了小少爷不说,还百般羞辱夫人,将他们身上仅有的钱财抢走并赶了出去。
她追过去的时候,夫人就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各自珍重。”
她想要开口道歉,却是被小姐冰冷的眼神逼视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再后来,夫人去世了,她便一直独居乡下,再也不愿见到丈夫和儿子,直到几天前,小姐主动找上她,她才知道,当年丈夫不过是受制于人,才会做出那些卑劣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释怀,更无法原谅丈夫的所作所为,眼见着小姐飞蛾扑火一般的去复仇,她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上性命去护她周全,这本就是她应该为夫人做的。
门轻轻关上,当屋子里只剩了沈之悦一个人时,她唇角那违心的笑容渐渐冷凝。
她伸手从首饰盒下层的屉子里取出了一把匕首,推开刀鞘,那刀锋在透过窗棂射进来的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幽森的寒芒,格外阴冷慎人。
“小姐……”
不知张璇是何时推门走了进来,她劈手夺过沈之悦手中的利器,面上带了薄怒,“小姐这是做甚?藏着这东西是想用来杀人,还是自尽?”
沈之悦抬起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最近她总是频繁地做这个动作,张璇心头微震,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沈之悦哑然失笑,“我还看得见。”她的笑容很牵强,带着浓浓的苦涩和无奈。
“小姐……”张璇轻唤了她一声,按住她的肩膀,语气里带了一丝恳求,“我们走吧,哥哥已经安排好了船,那人的毒也快发作了,一品楼也盘了出去,我们有很多钱,离开这里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就算是你要重建沈家,也不是不可能……”
“璇儿。”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沈之悦打断,“欠了我们沈家的,我会一一讨回来,该我承担的罪责,我也不会逃避,否则之望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他是沈家最后的希望,肩负着重建沈家的重任。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与病魔抗争了,你也看到了,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天色只要暗一点,就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再过几日,怕是我就彻彻底底的瞎了,一个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废人,根本就是个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小姐……”
张璇只觉鼻子酸涩的难受,她的父亲是革.命党,被清廷视为乱臣贼子,满门抄斩,是沈老爷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庇护了他们兄妹,并将他们送去了东洋避难。
那一晃就是十年,大清都亡了,等他们重新回到故土时,才获悉沈家竟遭逢了大难。
她与兄长少年时期就在异国他乡漂泊,虽然沈老爷有安排相熟的友人照顾他们,但不同的语言,风俗习惯还是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也就造成了她冷漠孤僻却也十分善于伪装的性格,正因为如此,她才能顺利地在杜府站稳脚,成为小姐最利的一把刀。
只要能为沈老爷报仇,就算是赔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为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却唯独没有替她自己留后路,她居然想要一力承担毒害杜如海的罪责,这分明是要和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同归于尽。
“我已经将碧巧送走了,待会婚礼上骚动一起,你就趁机离开吧。”沈之悦从她手中抽回匕首,小心地收进宽大的袖子里。
“又是碧巧,小姐连那个丫头的命都如此珍视,为什么就不爱惜自己的命呢?你知不知道我哥哥在日本的那些年一直都惦记着你,回来后发现你嫁给了晋如霆,他有多懊悔,一再地责怪自己没有早一步回来你的身边。”提起碧巧那个丫头,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从未见过似她那样蠢笨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但保护不了自己的主子,还总是拖累小姐,害得小姐一次又一次地替她受罚,小姐就是上辈子欠了她的,也不带这么坑人的!
沈之悦满是愧疚地看着她,“琰哥哥是个好人,是我配不上他,也是我一直在拖累你们兄妹俩,大清已经亡了,你们不再是朝廷钦犯,我不能让你们的人生再留下任何的污点,至于巧儿……”
她稍顿了下,目光瞥向了窗外,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她是我爹心头的一根刺,却也与我有着斩不断的血缘。”
“你说什么?碧巧她是……”张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置信地看着她。
章三十四 释放他
沈之悦苦涩地弯了弯唇角,却是没有说话。碧巧是她和之望的妹妹,这是母亲临终前告诉她的。
当年母亲怀着之望,还不足八个月,父亲一次应酬喝醉了酒,与她身边的婢女发生了关系,她当场被刺激得早产,险些一尸两命。
母亲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只不过那婢女却是她跟随传授她医术的师父云游时救下的被恶霸欺凌的可怜女子,之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感情十分要好,母亲曾经想等她年纪到了,也像对待兰姑一样给她物色个好人家嫁了,却没料到她竟然爬上了自己丈夫的床。
事后更被揭露出她在父亲的醒酒汤里下了药,才会让一向自律的父亲乱了性,做下了对不起母亲的事。
祖母也非常生气,她出身名门世家,眼中容不得沙子,即刻便让人撵了那婢女出府。
哪成想,几年后,母亲却从乞丐堆里捡了个与父亲和那婢女都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回来,那就是碧巧,而她的母亲生下她没多久就死掉了。
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沈之悦是有些怨恼母亲的,她很讨厌母亲这种过于圣母的性格,被背叛,却还帮助那人养孩子,简直是好笑至极。
可是她又无法违背母亲的意愿,只能代替她守护着这个不被沈家承认的孩子。
再后来,之望被送出国,她与碧巧在晋家相依为命,渐渐地,她开始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因为无论她承认与否,这个丫头都与之望一样是她在这个世间仅剩的亲人,她更不想在自己死后,沈家就剩下之望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
“小姐,吉时到了,该上花轿了。”
外面传来喜娘的声音,沈之悦却依旧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没有应声。
张璇晃过神来,扯了扯她的衣袖,十分不情愿地重复了一遍喜娘的话。
沈之悦冲她微微一笑,主动拿过桌上的喜帕,盖上之前又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之望?”
张璇猛地一愣,随即脸红地低下了头,一只脚尖在地上来回画着圈圈,沈之悦知道这是她害羞不自在时才会有的举动,唇角的笑意便又深了一层,“那我就把他和沈家都托付给你了,等他回国了,请你好好跟他解释这些事情,所有的仇恨都烟消云散了,我只求他的心里不要留下任何的阴影。”
“小姐……”张璇抬起头,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叫我一声姐姐吧,我爹一直很敬重你的父亲,他也应该很希望看到你和之望能修成正果。”
“姐姐……”张璇艰涩地吐出这两个字,其实她更愿意叫她一声嫂嫂,在她看来,无论是杜子璿,还是晋如霆,都配不上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就只有哥哥才是真正懂她,爱她的人,若非一直被清廷通缉,怕连累到沈家,他早就回国找她了,又怎么会让她为了复仇而嫁给晋如霆呢?
沈之悦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明媚中仿若带了阳光的味道,很美,其实她才是一个出色的戏子,即使内心已经满目疮痍,却依旧可以装作满怀欣喜地上花轿。
她自己盖上盖头,轻轻拉住张璇的手,声音亦是轻柔婉转,“碧巧不在,你代替她做我最后一次的耳朵吧。”
张璇点头,反握住她稍显冰凉的手,眼中有泪水在打转,却是强忍着没有落下,她是快要解脱了,可是自己接下来却要承受哥哥和之望所有的痛苦和怨怼。
“再开快一点!”
安琪焦急地坐在车上,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司机加速,她手中握着的请柬已经快被她揉捏烂了。
那一日刚拿到沈之悦交给她的东西,她便去求了父亲为晋如霆翻案,但事情毕竟牵扯到手握重兵,又不受中央政府管制的蒋督军和江大帅,警察厅左右为难,在父亲的施压下直到今天才将晋如霆释放。但要定杜如海的罪还得经过多方审查,其实说穿了,就是他们害怕得罪蒋家故意拖延。
眼见着沈之悦就要嫁给杜如海了,安琪知道单是自己出面,根本劝不动那个固执的女人,斟酌了下,她只好先去接晋如霆出狱,她相信在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后,一定会去阻止沈之悦的。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几乎是横冲直撞地行驶到了江东门监狱对面,那里在修路,车子过不去,她刚要下车,却远远地看到晋如霆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胡子拉碴,十分颓废的样子,正伸出手挡在额头前,似乎是有些不适应迎面而来的阳光。
电光火石间,一个窈窕的身影很是激动地扑入了他怀里,泣不成声道:“如霆你终于出来了,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吗?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开你,我们回家,父亲都已经打点好了,晋府还是我们的家。”
“秋儿……”晋如霆轻轻推开她,抬手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真的是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能看出来谁待他才是真心的。
沈之悦不爱他,无论他怎么做,那个女人都是铁了心的要置他于死地。
八年前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是他不甘心,才会强留她在身边,有如今的下场,完全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好,我们回家。”他揽许秋入怀,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奢求那段已经逝去的感情了,他会好好对这个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
安琪愕然地看着车窗外的两人,隔得太远,他们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但看晋如霆的动作和神情,她只觉五雷轰顶一般震惊,一时竟忘了下车,当她反应过来时,那两人已经相携着上了许家的车子。
“晋如霆!”她赶忙从车上下来,不顾仪态地大声喊他的名字,可许家的车子已经启动,他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
她一跺脚,重新坐进车里,冷声吩咐道:“跟着他们!”
章三十五 真相明
回到晋府,晋如霆沉默地打量了下空荡荡的大堂正厅,遭此大难,如今的晋府真的只剩了个空壳,值钱的东西都被哄抢一空,下人们也都四散离去,生怕被牵连了,就只剩了个瘸腿的管家一直守着这所宅子,即使是之前被贴了封条充了公,他也日日守在府外不肯离开。
得到晋如霆将被无罪释放的消息,老管家自是喜出望外,硬是拖着不便的腿脚将府中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虽然不复往日的富丽气派,但至少干净整洁有个能落脚的地儿。
“我去厨房烧点热水,让你好好洗个澡,去去身上的晦气。”许秋温柔地说。
“麻烦你了。”晋如霆十分感动她在这个时候还能回来他的身边。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这本就是为人妾该做的事。”她刻意咬重那个“妾”字,果见他脸色一变,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愧疚,她心里不由得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沈之悦那个贱人再也别想在他的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地位。
“对不起。”晋如霆拥她入怀,“以后你才是我的……”
“晋先生……”
那“妻子”二字还未出口,便被突然闯进来的安琪急声打断,她后面还跟着一瘸一拐的管家。
只听那老管家赶忙解释道:“少爷,安医生说有急事找您,我一时没拦住她。”
许秋忍不住瞪了那管家一眼,这老东西是晋府的旧人,晋如霆重振晋家时特意把他从乡下接了来,对晋如霆倒是忠心耿耿,但就是与她不对盘,反倒与沈之悦很亲厚,几次都帮着那贱人说话,还说那贱人是杜老爷亲自选定的儿媳妇,是晋家正经的女主人,分明是不将她放在眼里,她早就想收拾他了,奈何晋如霆待他如亲人长辈一般,让她动不了他。
还有这个安医生,仗着与晋如霆有几分交情,也是不拿正眼瞧她,真当她不知道吗?这女人就是拿着家庭医生的幌子,明目张胆地勾引她的男人,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这么不要脸的事,也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都不怕给她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脸上抹黑!
“找我什么事?”
晋如霆下意识地推开许秋,他隐隐地感觉到安琪是为了沈之悦来的,对那个女人他已经很失望了,实在不想再知道有关她的任何事情。但安琪这段时间也是一直在为他奔波,他不想拂她的意,索性就听听好了。
“我要去参加一场婚礼,缺个男伴,晋先生可以陪我同去吗?”说着她便递上了一张请柬给他。
许秋目光一寒,强自压下心里的怒气道:“安医生这是何意?如霆是有夫之妇,你怎么可以要他陪你去,不怕外人说闲话吗?”
安琪不答她的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晋如霆,见他看完请柬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要嫁给杜如海,她居然要嫁给杜如海,她是疯了不成?!”他一脸的不置信,脚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朝门口走去。
许秋脸色也是一变,她急忙拉住他,声音尖利道:“如霆,你怎么还想着那个贱人,她把我们晋家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她又抛下你,转嫁他人,你还管她作甚?”
晋如霆再次愣住,手中的请柬已经被他揉捏成一团,他看看许秋,又看看一边的安琪,一时犹豫不定。
见他如此,安琪心下一狠,转而看向许秋,声音异常冰冷道:“许小姐,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许秋俏.脸拉了下来,显然是对她那句“许小姐”格外不满。
“晋先生八年前曾被一种罕见的毒蛇咬过,据说当时是许小姐替他吸出了毒液才得以保全性命,但是你在替他吸毒的时候,毒液不可避免地会随着唾液进入体内,可我翻看了你曾经体检的记录,上面并未显示你体内有那种毒素的抗体,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许秋看了眼眉头紧锁的晋如霆,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什么抗体不抗体的,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时间久了,它自己消失了。”
“抗体确实是有寿命的,但这种很特别,它会一直存在,你体内没有,就证明你根本没有接触过那种毒液。”
安琪话落,许秋又惊又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她脸色瞬变,安琪不由冷笑,转眸看向错愕不已的晋如霆,继续说道:“我可以肯定,沈之悦八年前中过那种蛇毒,但她身上并没有被毒蛇咬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晋如霆身体蓦地一震,他一把抓.住安琪的肩膀,却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力道很大,安琪吃痛地皱起了眉头,但并未推开他,只是一字一句解释道:“八年前,替你把毒液吸出来的人不是许小姐,而是沈之悦,虽然当时她有服能中和毒素的药物,但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不仅仅是心绞痛,她同时还失去了听力,你应该有注意到,她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盯着对方的嘴巴,有时候还会反应迟钝,那是因为她一直是靠读唇语来与人交流的。”
晋如霆脸上的表情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他十指骤然收紧,力道重的似是要捏碎她的肩骨一般。
安琪对上他猩红的眼眸,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她要我瞒着你,但是……我不想你一辈子都活在谎言中……”
晋如霆颓然地松了手,眼角的余光在瞥见许秋时,他怒不可遏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你竟然敢骗我!”
“我没有……”许秋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来,挣扎着捶打他的胸膛。
安琪见情况不妙,赶忙拉开他二人,“你松开她,你会掐死她的。”
许秋一挣开束缚,便哆嗦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当年我遇到昏迷不醒的你时,你身边确实还躺着一个女人,但当时她脸色发黑,一看就活不了了,所以我……”
晋如霆踉跄地退后几步,错了,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以为是沈之悦放弃了他,爱上了别人,殊不知她差点为他丢了性命,而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章三十六 阻止她
晋如霆猛地惊醒,现在自责后悔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要去找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把她带回来。
握紧了手中的请柬,他刚要往外走,腿却被跪在地上的许秋紧紧地抱住,“不要去,如霆……”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要好好跟我过日子的吗?那个女人朝三暮四,她对你不是真心的,你吃了一次亏还不够吗?我爹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出来,你怎就……”
“许小姐!”安琪简直忍无可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无耻了,总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真当她跟沈之悦一样好欺负吗?
她上前一步,满是不屑地看着她,“那么大的案子,你真以为就凭你们许家送的那些礼就能摆平吗?那样只会给晋先生多加一条行.贿的罪名,你是想送他一道催命符吧!”
晋如霆站着没动,探寻地看向安琪,还不及他开口问她,便见她从她的侍从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纸袋递给他,“杜家的婚宴请得都是些政商名流,你这个样子根本连大门都进不去,先去换一下衣服,我在车里等你,等下再跟你解释。”
她说完,也不等他有所回应,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完全无视身后许秋怨毒的目光,这个女人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晋如霆一向最恨别人欺骗他,他是不会轻饶了她的。
“滚开!”
果然,她刚一踏出门槛,一声怒吼便响彻了整个大厅。
许秋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刚刚被丫鬟领进屋来的晋雪不明就里,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爹爹好凶……娘亲,爹爹好凶,雪儿好怕……”
晋如霆瞪她一眼,实在没工夫理会这对母女,他拿了安琪给他的纸袋直接去了内室换衣服。
当晋如霆和安琪赶到杜家的时候,那里已经是十分的热闹,里里外外都堵满了记者,满堂的宾客手里都拿着报纸,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不停。
晋如霆直觉不好,劈手夺过其中一人手里的报纸,只一眼,他整个人便僵住了,那报纸的头版头条处是一张巨幅的黑白照片,那醒目的黑字标题真真是刺瞎他的眼。
“沈氏拜金女另攀高枝,人尽可夫有其母风范。”
而那张巨照正是当年沈夫人被爆出与戏子有染,示众游街时的照片和后来沈之悦自甘下贱,跪着爬进晋府时的照片无缝衔接在一起的,放大的镜头,十分的醒目。
下面的文章更是添油加醋地将她母女二人的“丑事”大肆宣扬了一番,什么淫.荡下.贱,不知廉耻,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这背后诋毁她们的人心思当真是龌龊的很。
晋如霆眼中都快冒出血来,他挥开众人,一路向前,终于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一眼便看到了宴会厅正中央一身火红嫁衣的沈之悦,她此刻安静地站在那里,头上的盖头还未被掀起,丝毫没有受到厅中众人的影响,反倒是她身边一个相貌清秀的丫头一脸的怒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晋如霆猛地想起来,她是听不到的,无论厅中的人怎样诋毁侮辱她,她一个字也听不到,这一刻他竟有些庆幸她的耳朵聋了,因为她听不到就不会伤心难过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惊得众人都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又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更甚者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似的高呼出声,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
杜如海因为突然的巨变气得血气上涌,被严忆珊扶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休息,他心里明白这是自家那不肖子干得好事,为了个女人居然连老子的脸面也不顾了,真是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这一边,他气还没喘顺,却看到本应该在牢里的晋如霆竟也跑来搅混水,当下就暴怒而起,搁以前,晋家财大势大,他还对晋如霆有几分顾忌,轻易不敢得罪他,可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一声厉喝,便叫了人进来欲要赶晋如霆出去。
晋如霆却是面不改色地将沈之悦护在了身后,他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些突然涌进来的杜家的护院,冷冷地道:“我只是要带走我的妻子,你们都闪开!”
“你的妻子?”杜如海冷笑出声,“若我没记错,之悦她应该和晋先生你没有关系了吧,她的休书上你可是签了字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太阳穴又开始一阵一阵地像抽筋一样的疼,气血也更加不畅,脑中似是有许多零碎的片段快速闪过,他想要抓住,却终是不得,最近他总是这个样子,被弄得神情恍惚,心浮气躁,十分易怒。
见他神色阴郁,不断用手指掐着眉心和太阳穴,张璇知道是药效到了,她深深地看了沈之悦一眼,然后缓缓松开了手,默不作声地退后几步,隐在了人群里。
恰在这时,晋如霆转过身来,他抬起手,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掀开了那红艳艳的盖头。
“小悦,跟我回家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晋如霆,你未免太猖狂了,竟然敢……”
杜如海不顾严忆珊和杜子璿的阻拦冲了过来,只是他话没说完,人却僵住了,“云悠……”他欣喜若狂地看着盖头下那张朝思暮想的美丽面容,嘴里喃喃地叫着沈夫人的闺名。
众人又是一愣,自动自发地给他让出路来,因为此刻他的神情十分的诡异,似欢喜,又似隐藏着很深的妒忌和憎恨。
“云悠,你还是要嫁给他吗?你们是义兄妹啊,别人会耻笑你的,来我的身边好不好?我会好好爱护你的……”他一步步朝一身嫁衣的女子走去,那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当年她就是这个样子嫁给那个他最憎恨的男人的,他有哪点比不上沈威?为什么沈云悠就是不肯给他机会呢?
一想到这些,他开始头痛欲裂,表情亦变得无比狰狞,继而开始哈哈大笑,指着晋如霆道:“你不是最爱惜那片茶园吗?我偏就要毁了它,让你一无所有,还有你们沈家的医馆,你不是最会装善人吗?我就让那些被你救助过的人一起撕烂你伪善的面孔,沈威,我就是要让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章三十七 拘捕令
晋如霆微一怔神,随即反应过来杜如海是把他错认成沈威了,他转眸看向一直沉默的沈之悦,她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杜如海癫狂一般的举动,一句话也不说。
此刻一身火红嫁衣的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可讽刺的是,这嫁衣却不是为他而穿。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真的好想回到三年前,不,是八年前,一切伤害都还未造成,他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会给她一场令所有人都艳羡的盛大婚礼,让她做他最美丽的新娘。
“小悦……”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然而那一边杜如海却仿若是见了鬼一般露出了极为惊恐的神情,“不对,你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头愈发地疼起来,身体也开始奇痒无比,手不断地乱抓乱挠。
“爹,您怎么了?”
杜子璿意识到哪里不对,快步走过来,想要阻止他,可是他已经将脸上,脖子上,几乎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抠破了,鲜血淋漓的,样子十分可怖。
有女眷不禁惊呼尖叫起来,杜如海却是就近抓住一个下人,怒声道:“你收了我那么多钱,怎的连个人都毒不死?!”
“老爷您在说什么?”那下人惊恐地望着他,牙齿打颤道,“小的从来没有下毒害过人啊。”
“爹……”杜子璿抓住他依旧不住乱抓的手,连哄带劝道,“我们先回房,有什么事等你精神好些了再说好不好?”
说着,他的目光望向被晋如霆挡在身后的沈之悦,眼神如淬了毒的利箭一般嗖嗖地射了过去,他直觉父亲的突然发疯与沈之悦脱不了关系,她果真是不安好心。
沈之悦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冷冷一笑,视线却又一偏转,恰与杜如海四目相对。
后者在对上她冰冷的眸子时,身体猛地一震,他一把推开杜子璿,几乎是跪着爬向了沈之悦,然而,晋如霆却堪堪挡在了他面前,只听他似是忏悔一般地诉说着他过往对沈家所做的一切。
从往沈家茶园里投毒,用假药坑害沈家,再到后来买通沈家下人毒死沈威,又霸占沈夫人不成反将她逼死,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的事情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满座都哗然,就在这时,那些原本被杜子璿请来的记者们纷纷将镜头对准了杜如海,镁光灯闪个不停。
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权贵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矛头通通指向杜家,原本隆重喜庆的婚宴早已变成了一出闹剧。
“你们都够了!”
杜子璿挥手示意杜家的下人驱逐那些苍蝇一般烦人的记者,试图控制住混乱的局面,然而这个世上最难封得就是记者的口,他这次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些记者里不光有他请来的人,定还混有不少沈之悦的人,若非他的默许,他们根本就进不来,这个女人都是算计好的!
就在他狂躁地想杀人时,大厅里突然闯进来了一批持枪的警察,为首的一人站定后,唰得亮出了一张拘捕令。
章三十八 心机女
“沈小姐,有人举报你涉嫌投毒害人,现在证据确凿,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人此话一出,晋如霆即刻怒声道:“什么投毒害人,我的妻子害谁了?”
“是我公公。”
一直低调不做声的杜少夫人突然开了口,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抬手指了指已被几个下人压制着坐在椅子上的杜如海,面色冷凝道:“沈小姐假意与你闹翻,获取我公公的信任,处心积虑的想要置他于死地,这分明就是你们设下的毒计,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我们杜家,不然晋先生你一个戴罪之人怎么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刚刚你也亲口承认他还是你的妻子了,你们还真是够嚣张的,事情都还没结束,就敢把狐狸尾巴露出来,真以为有安部长撑腰,就可以目无王法了吗?”
她的语气犀利,完全不似往日温婉和善的作风,让一边的杜子璿都有些讶异,疑惑地唤了她一声:“忆珊……”
严忆珊遂放柔了声音解释道:“子璿,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从沈小姐第一天踏进杜家的门开始,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我怕你会误会我是刻意针对她,所以我才暗中一直让人监视着她,发现她和咱们府中,也就是后来爹调过去伺候她的那个叫璇儿的婢女早就有所勾结,那婢女在咱们府中已经有些年岁了,这些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城东的一家小药铺购买药材,虽然都是一些看起来很寻常的草药,但我私底下找大夫仔细查证过了,那几种草药按一定的比例调配过后,再加入一点点极为罕见的蛇毒,便是一种十分霸道的慢性毒药,它可以使人精神逐渐抑郁直至崩溃,脑中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幻觉,到后期更是会皮肤发痒溃烂,甚至是五脏六腑都开始腐烂,就像是爹刚才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望向杜如海,已经有杜家常用的医生在为他诊治,只是他此刻已完全疯掉,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都压制不住他乱动的身子,那医生只好先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让他暂时安静下来。
而那医生诊断的结果也确如严忆珊所言,是慢性中毒,且已毒入肺腑,无药可医。
杜子璿听到这一切,顿时大怒,他瞪着沈之悦,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枉我爹对你那般信任,你居然这样害他,你的良心是让狗吃了吗?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救下你,让你毒发身亡才好!”
他话音一落,晋如霆面色陡然一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想到了他所指的毒发正是之悦为他吸出蛇毒的那次,原来她当初会跟杜子璿在一起,纯粹是为了报恩。
她真的好傻,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他之所以会容忍许秋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当初误以为是她救了他吗?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想到这里,他再次将沈之悦拥进怀里,俯下脸,柔声安抚道:“小悦不怕,咱们没有做过的事情,断然不会让他们冤枉了去的。”
这个时候不管沈之悦下没下毒,都要打死不认,江城虽不在蒋家的统辖范围,但它相邻的几个城都已划归给蒋督军,而严忆珊的父亲背后有蒋家做靠山,是警察厅里真正握着实权的人,沈之悦要是真被他们带走了,那是绝对会没命的。
“冤枉?”严忆珊冷嗤一声,冲那个手持拘捕令的警长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拔高了嗓音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在厅外候着的几个警士便压着两人走了进来。
饶是沈之悦早有准备,但在看到其中那个晨起还为她梳妆打扮的妇人时,被晋如霆搂在怀里的身子还是抖了一下。
感应到她的不安,晋如霆拉起她隐在袖中已紧握成拳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示意她稍安勿躁,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还有他为她顶着。
“这女人沈小姐应该认得吧,据我所知,她曾经可是你们沈家的家奴。婚礼开始前,我就让人把她带出去问话,才刚一提起你和那个叫璇儿的丫头密谋的事情,她就迫不及待地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替你们开脱得干干净净,只可惜,她一个字儿都识不得几个的乡下女人,实在没那缜密的头脑设下这样的局,三言两语就被我拆穿了。”
严忆珊睨了沈之悦一眼,目光中带了一丝冰冷的嘲讽,她继续说道:“她见事情败露,怕连累到你,情急之下,竟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不过好在我这里还有那小药铺的掌柜,即使这女人开不了口,有他出面作证,同样能治你们的罪。”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是不见了张璇的身影,她不由看向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后者羞愧地冲她摇了摇头,显然是把人给看丢了。
严忆珊心下恼怒,从一开始她就洞悉了沈之悦的诡计,但她并没有着急揭穿她,反倒放任她继续毒害杜如海,因为只有坐实了沈之悦的罪名,才能让杜子璿对这女人彻底死了心,然后全心全意地爱上她。
蒋家需要的是颗听话的棋子,杜如海太过老谋深算,巴结着蒋家的同时,还想着去攀附北方的江大帅,简直可恶,死了正好,只要她掌控了杜子璿,杜家还不是任她拿捏,不怕他不听话。
可是张璇那个贱婢实在是太狡猾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居然也能逃得掉!
看来沈之悦是将一切退路都想好了,让她身边的人都在适当的时候一一退离,要不是这个叫兰姑的蠢妇中途又折返回来,她还真是一个有用的人都抓不到!
不过,沈之悦还是小瞧了蒋家的势力,他们要谁有罪,就算是没有证据,也照样能将那人置于死地。
“就凭这样两个人的证词……”
晋如霆刚一开口,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怀里的女子轻轻扯住,“如霆哥哥……”
章三十九 下狠手
晋如霆身体猛地一震,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推开沈之悦,大手颤抖地按住她的肩膀,声音竟也变得沙哑起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如霆哥哥,她刚刚是这样叫他的吗?该不会是他听错了吧,八年了,她真的有好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在过去那么长的岁月里,他曾想过,只要她重新对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只要她像小时候那样犯了错就软声细语地叫他一声如霆哥哥,他的心立刻就会对她软下来,再大的误会和怨恨都会烟消云散的,可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她倔强的就像头小牛,总是故意惹他生气。
那一边严忆珊有些不耐烦,她本就怀着身孕,情绪容易暴躁,看到围观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她轻咳一声,对那待命的警长吩咐道:“大家也都看到了,是这两人串谋下毒陷害我公公,证据确凿,不容他们抵赖,马警长可以抓人了,您公事办完了,我们也好着手收拾这烂摊子。”说着她又抬手轻揉了下额角,似是感慨,又似是嘲讽道,“幸好这堂还没拜,不然真让这毒妇进了我们杜家,怕是列祖列宗都要怪罪我们了。”
那马警长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大手一扬,便有四个警士领命上前,欲要绑人。
见他们要连晋如霆也一并绑走,被拦在厅外的安琪再也忍耐不住,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地拨开众人挤了进去,急声道:“都住手,你们是眼睛都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对杜老爷刚刚的话都充耳不闻吗?这等谋人家产,害人性命,淫.人.妻女的恶徒不是才应该被抓吗?”
“安小姐,请你说话注意点!”严忆珊冷声打断她,眼中的讽意更甚,“刚刚医生已经证实了,我公公是精神错乱,才会说出那些胡话,什么陷害沈家,毒杀沈老爷,强占沈夫人,全都是无稽之谈。”
“好一个无稽之谈!若非他心里有鬼,谁又能让他主动招认那些事情,我看真正目无王法的是你杜少夫人才是。”
“安小姐!”一直听从严忆珊吩咐的马警长突然开口道,“因为有您父亲的担保,我们警察厅才暂时释放了晋先生,但现在看来,就算他与上次的走私案无关,我们也不得不请他回警察厅配合调查杜老爷中毒一事,还请您见谅。”
“你们……”安琪气急,这些人根本就不讲道理,还有那些围观的宾客们,一个个的全都畏惧蒋家的权势,明明都已经看到了杜如海的丑恶嘴脸,却没有人愿意为沈家说一句公道话。
难怪沈之悦要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报仇,因为只要蒋家不倒,警察厅就永远不会还她沈家一个公道。
但是人言可畏,今天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了杜如海的精彩表演,这么多双耳朵听到了他亲口承认对沈家犯下的涛涛罪行,无论蒋家,严家再怎么地包庇偏袒他,他也逃不脱身败名裂的下场,而且他已经毒入膏肓,要不了多久就会肠穿肚烂而死,这才是沈之悦要看到的结果,也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结果,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设下了这个局,而晋如霆也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安琪望向了被警士们包围起来的晋如霆,拼命地给他使眼色,期盼他能为自己辩解,不要犯傻地为了一个不要命的人把自己也搭进去。
然而此刻的他一门心思都在沈之悦的身上,完全无视她暗示的眼神,只怕现在就算是让他陪那个女人去死,他也会二话不说地照做。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胆敢反抗,就地正法。”那马警长厉声喝道,随即拔出腰间的枪,上了膛,黑森森的枪口直接对准了晋如霆。
“晋如霆……”安琪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人却被警士拦住,根本去不到他的身边,让她又急又怒,“你快说这件事与你根本无关啊,是沈之悦自己要报仇,你丝毫不知情……”
“小悦……”晋如霆并不理会安琪,也毫不在意那对准他的枪口,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之悦的眼睛,只觉她的目光有些涣散,精神很不好的样子,她刚刚唤了他一声之后,就一直没再开口说话,他的心立马揪了起来,生怕她是突然犯了病,抬手便要抚上她的额头,却被她偏首避开。
她努力眨了下眼睛,用羞涩又满是渴盼的眼神望着他,“如霆哥哥,你……还喜欢我吗?”她声如蚊蚋,却是清晰入耳。
晋如霆表情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狂喜地点头,“我爱你,小悦,从始至终我都只爱你一个人,对不起,之前是我太偏执了,你可以原谅我,跟我重新开始吗?”他语速尽量放得缓慢,生怕她读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之悦嫣然一笑,那笑容仿若是带了阳光一般温暖了他的心,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拥抱她。
她也没有回拒他,反倒是踮起脚尖,柔软的唇划过他的脸颊,附在他耳边轻言曼语,吐气如兰,“那你就陪我一起死吧,黄泉路上咱们也好有个伴儿。”
一句话却是让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还不及他反应过来,便只觉腹部一阵剧痛,是利刃穿透了血肉的感觉。
他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果真是恨透了他,她不仅是要杜如海死,同样也要他死,在她心里,自己竟和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混蛋一样让她痛恨憎恶。
“小悦……”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想要再次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她刚刚对他笑了的,那分明是含了真心的笑容,可是为什么转眼间,她就能对他痛下杀手呢?他不是怕死,只是若他现在死了,她要怎么办?谁还能护她周全呢?
沈之悦狠狠地拔出匕首,侧过身,任凭他抓了个空,身体支撑不住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晋如霆……”安琪疯了一般地冲了过去,而那些原本拦着她的警士,也因为这突然地变故完全愣住,竟忘记了阻拦她。
“沈之悦,你好狠的心呐!”她冲又恢复了漠然的沈之悦吼道。
章四十 带他走
沈之悦满是不屑地睨了安琪一眼,手一松,那尚在滴血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了釉面晶玉地砖上,让众人心里都是一寒,不免开始怀疑这女人是不是也和杜老爷一样发疯了。
“毒是我吩咐璇儿下的,与兰姑无关,至于他……”她转眸看向晋如霆,眼中尽是冰冷的寒意,此刻他已被安琪抱进怀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她,那里面没有恨,甚至连一丝责怪都没有,有的只是对她的不舍和深深的无奈。
他腹部的伤口虽然被安琪小心地按住,却依旧血流如注,看着十分凶险。
“他还不配我为他做事!”
沈之悦一字一顿道,说得无比冷酷,气得安琪直想撕烂她的嘴,这个女人实在太绝情,晋如霆之前确实有错,但他对她的心意天地可鉴,他甚至可以为了她去死,可是她却连一个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判了他死刑,这对他根本就不公平。
“小悦……”
晋如霆艰难地张开口,却是虚弱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好疼,不是身体疼,而是心疼,这一刀,仿若就是插在了他的心上一样,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心,对,他的心脏还是完好的,他突然抓住了安琪的胳膊,用满是渴求的眼神望着她,强撑着一口气道:“你说过,只要她移植了健康的心脏,就可以活下去的对不对?把我的心脏给她……让她好好的活着……”
“你不要再说话了,我送你去医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安琪架起他,想要带他离开,可他却是不肯走,目光再次落在了沈之悦的身上,然而他失血太多,没撑多久意识便渐渐模糊,缓缓闭上了眼睛,人也瘫倒在了她怀里晕了过去。
有警士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安琪厉声喝道:“你们还想怎样?眼睛是真瞎了吗?”
这个时候,有几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冲了进来,护在了安琪身前,正是安家收到消息后派来保护她的保镖,那领头的人双手持枪,一双眼睛鹰一般锐利,然而在看向她时,目光却变得柔和起来,他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安琪摇了摇头,神情却十分焦急,“快点送他去医院。”
“不能带他走!”马警长刚要让人阻拦他们,却见严忆珊冲他使了个眼色,遂讪讪地闭了嘴。
这安琪的父亲是中央政.府下派在江城的高官,在这军阀割据的时代,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蒋家还是要卖上头一个面子,即然安家费这么大的功夫要保晋如霆,沈之悦又对他痛下狠手,并亲口承认下毒的事情与他无关,那他们再揪着晋如霆不放也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看晋如霆现在的状况,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放他们离开也无妨。
安琪愤恨地瞪了沈之悦一眼,便在安家保镖的保护下带着不省人事的晋如霆出了大厅,开车直奔医院而去。
沈之悦的眼神在他们离去的那一刻瞬间变得黯无光彩,她有些踉跄地走到跪着地上惊慌无措的兰姑面前,缓缓蹲下身,抬手轻抚上兰姑的面颊,苦涩地弯了弯唇角,“我主动联系到你,是想要你放下心中的芥蒂,和你的丈夫儿子好好过日子,不是要你为我顶罪。”
兰姑颤抖地反握住她的手,张口想要说话,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只能发出刺耳的呜呜声,她真的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听璇丫头的话远离这里,她们每一步都做得很干净利落,就算那药铺掌柜被查到,也只能证明是张璇意图谋害杜如海,只要她躲得远远的,小姐还是有办法为自己开脱的,反倒是她连累了小姐。
章四十一 逃出城
“把她给我抓起来。”
马警长一扬手,便有两个警士上前来绑沈之悦,兰姑身体猛地一震,抓住沈之悦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她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舌头根本不是自己咬掉的,而是被那些人生生割掉的,他们是想要利用她来震慑和威胁小姐。
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护短的毛病让她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对待她在乎的人,小姐是可以拼了性命去护那人周全的,这一点,和死去的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我自己会走。”沈之悦冷冷道。
她从兰姑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缓缓站起身,也不再多看她一眼,就朝厅门走去,实际上她的视线已经变得很模糊,她看不清兰姑脸上的表情,也读不出她的唇语,一个几近失明的聋子,即使严忆珊不来这一出,她也不想再这么痛苦地活着。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杜如海该死,但她的手也脏了,死对她来说也不失是一种解脱。
兰姑跪着爬过去想要抱住她的腿,却被一个警士狠狠地踢开,那一脚正中她的心窝,让她疼得再也爬不起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之悦的背影渐渐远去。
此刻的沈之悦完全是凭着感觉往前走,她看不清周围人对她投来的异样的目光,更听不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她一个字也不想听。
“你这个贱人,毒妇!”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仿若是想将她的腕骨捏碎一般,“你最好祈求上天能让我爹平安无事,否则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沈之悦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她甚至已经看不清杜子璿的脸,但她能感觉到他内心那种彻骨的恨意,他们之间算是都隔了杀父之仇,他现在怕是连撕碎她的心都有了吧。
“杜少爷是想跟我一起去警察厅吗?”
她讽刺的话刚一出口,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她本就是强撑着羸弱的身子,这一重击终是让她承受不住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熙熙攘攘的城东码头,张琰焦急地等待着,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天,杜如海所有的罪行都会公诸于众,沈家的冤屈也可以彻底洗清,沈之望回来后自有人会告知他所有的事情,现在就只等璇儿和之悦来与他会合之后便乘船离开。
等了许久,就在船快要开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张璇走到他跟前,二话不说拉了他就要上船。
“之悦呢?”他疑惑地问道,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张璇一贯漠然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了一抹异样的情绪,让张琰心里的那股不安愈加强烈,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璇来的那个方向正有一队警士拿着画像,似是在搜捕什么人。
“之悦人呢?你抛下她一个人来了?”他的声音带了怒意,让张璇羞愧地撇过脸去,但眼见着那些追着她来的警士们越来越近,她一狠心,趁张琰不备之时将藏在袖中的注射器狠狠地扎入他的手臂。
“你……”
里面的液体注射进体内,张琰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觉浑身酸软无力,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对不起,大哥,我只能听从小姐的吩咐行事。”若没有沈之悦暂时拖住那些人,他们是一个都跑不掉的。
章四十二 忆往昔
沈之悦醒来时,是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周围的空气中都充满了恶臭发霉的阴寒气息。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触到的是同样冰冷的墙壁,若是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一处暗无天日的地牢,抓她的人并不想公开审理她下毒谋害杜如海的案子,因为那样势必会牵扯出杜沈两家旧时的恩怨。
蒋家的权势再大,却也堵不住那悠悠众口,而蒋家军这些年的军饷和物资大多来自杜家的供给,杜如海虽可恶,但杜家对他们还有用,暂时弃不得,所以杜如海做下的那些丑事是绝对不能摊在明面上来讲的,否则杜家的名誉扫地,生意便会一落千丈,这对蒋督军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他自是要竭尽全力地保住杜家,卖杜子璿一个人情,好让他继续为蒋家所用。
杜如海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救,死得也会非常痛苦,杜子璿恐怕已经恨透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如何处置她。
不过就算他将她千刀万剐,她也不会怪他,整整三年,她一直活在仇恨和阴暗中,早已迷失了本性,现在她终于为爹娘报了仇,是时候让自己解脱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仍旧有着遗憾和不舍,她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手指颤抖地从里面拿出了那颗她极为珍视的夜明珠。
那珠子发出莹润柔和的光芒,可是她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她不停地揉着眼睛,揉红了,揉疼了,眼前却还是漆黑一片,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瞎了,彻底瞎了,一个失明的聋子,就好比一具行尸走肉,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她握紧了那颗夜明珠,身体蜷缩成一团,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这珠子是小时候晋如霆送她的,他说她就是他掌心的明珠,他会一辈子呵护疼爱她,不让她受一点的委屈。
那个时候她懵懂无知,只是傻傻地点头,傻傻地对他笑,傻傻地告诉他,长大了,她要像娘亲嫁给爹爹时一样,为他披上嫁衣,做他漂亮的新娘子,为他生好多好多孩子,男孩女孩都像他。
可是天意弄人,他们晋家一夜间遭受了灭顶之灾,他拿着晋伯父的亲笔书涵来乡下投靠她们沈家,一向古道热肠的父亲不知怎的却一反常态地对他刻薄无情,狠狠伤了他的自尊心,又将孤苦无依的他赶了出去。
她不相信父亲是那么势利绝情的人,所以她偷偷跑出家门,想要追上他,跟他解释。可是一路上,他明明知道她就在后面跟着他,却不肯回头看她,脚步也不肯为她停留一下。
那个时候,她本就受了风寒,吹不得冷风,一路都在压抑着咳嗽,身体虚弱地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脚步,距离与他拉得越来越远。
就在她快要走不动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却是昏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她快步追上去,却是大惊失色,这才想起来那个时节正是各种毒蛇活跃出没的时候,乡下不比城里,蛇虫鼠蚁比较多,每次出门,娘亲都会要她和之望带上驱虫避毒的香囊和急救解毒的药丸,可是那日她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
眼见着他嘴唇发紫,呼吸也变得微弱,她便再也顾不得其他,用了最及时有效却也最危险的方式来救治他。
她从小跟着母亲习医,知道那种蛇的毒性有多厉害,一不小心就会送了自己的命,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她只想要他好好的活着。
她吸干净了他伤口处的蛇毒,毒液不可避免地随着唾液进入了她的体内,在自己的生命即将流逝的那一刻,她的唇角是含着笑的,能为心爱的人做一点事情,她很开心,就算是死了,她也不后悔。
可是她没有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她整整昏迷了三个月,每天就只靠着流质的食物维持生命,瘦得皮包骨,模样十分吓人,也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而更让她痛苦不堪的是,她失去了听力,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之望告诉她,是杜家的商队刚好经过那里,杜子璿救了她,并亲自将她送了回来。
而晋如霆却将昏迷不醒的她丢在了荒郊野外,险些毒发身亡。
她好难过,甚至一度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可是看到母亲为了照顾医治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她还要憔悴时,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努力地配合治疗。
她开始跟聋哑人学习唇语和手语,每天服药扎针,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孔,两年多的时间,她的病情终于控制住,其间杜子璿隔三差五地总会来沈家看她,给她带一些城里的新奇玩意,哄她开心。而晋如霆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托人带给她过。
其实杜沈两家原本就有些交情的,但不知因何缘故很多年都不曾来往,杜子璿救下她便成了一个契机,两家开始有生意上的往来,杜家更是在她十七岁那年上门提亲。
父亲很尊重她的意愿,并没有急着回应杜家,让她自己想清楚。
而她也想找晋如霆问个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她舍命救下他,他却狠心抛弃了她,近三年的时间,她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坎过不去。
终于,她还是瞒着家人独自去了城里找他,她打听到他已经重建了晋家,在江城也小有名气,说实话,她很欣慰,也为他感到自豪,她知道她的如霆哥哥不是池中之物,总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的。
她凭着儿时的记忆寻到了晋家,可是她却看到了这辈子最让她难忘记的场景,那张灯结彩的府门,那红艳艳的喜字,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他风光迎娶了许家的小姐入门。
她躲在人群里看着那一对璧人,心一点点地碎裂,好疼,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哭得肝肠寸断,他却笑得如沐春风。
章四十三 被毁容
道贺的人群簇拥着那对新人入府,她站在原地,双腿仿若灌了铅般沉重地迈不开,她张口想要喊他,却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然而老天爷还是觉得她不够惨,原本晴好的天竟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顷刻间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衫。
街上的人群散去,她孤零零地站在雨中,无助地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后来又是杜子璿找到了她,那一刻,她死心了,也认命了,她已经不是一个健全的人了,能有人不嫌弃她,愿意娶她为妻,她应该心怀感恩才是。
很快,他们的婚期定了下来,娘亲虽然遗憾她没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但还是满心欢喜地为她制备嫁妆,只可惜就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缠绵病榻多年的杜夫人突然去世了,杜子璿要守孝三年,他们的婚事便也搁置了下来。
再后来,她沈家接二连三的出事,不到两年的时间,便由盛转衰,祖母和父亲相继离世,她和母亲,弟弟被那些自私贪婪的宗亲们赶出沈家,流落街头,而她的身体根本就是个无底洞,需要很多名贵的药材养着,母亲为了给她调理身子,不知遭受了多少的白眼。
他却又在那个时候去招惹她,让杜子璿误以为他们藕断丝连,一气之下,在杜严两家的安排下和严忆珊一起去了英国留学。
然后是母亲的惨死,之望被设计陷害惹上了人命官司,那个时候之望才十七岁,还是读书的年纪,那样的罪名一旦坐实,他的一辈子就毁了,她被逼无奈,只好去求他,屈辱地把自己卖给了他。
他费尽心思的想要得到她,却并非是因为爱,他只是想要折辱她,想要让她痛苦难堪。
最初看到他和那个女人恩爱甜蜜的样子,她的心还是会痛,但后来就麻木了,他早就不值得她爱了,她总是一遍遍地这样提醒自己。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这样的自我说服已经不管用了,因为此刻她的心好疼,就像万千根细如牛毛的针扎一般疼。
她急切地摸出随身带着的小药瓶,想要取药来吃,可是她倒了又倒,却是一颗都没有了。
药瓶滚落在地,她捂着胸口疼得满地打滚,药瘾也在这个时候发作,她浑身颤抖,痛哭流涕,模样与那些犯了烟瘾的大烟鬼没什么两样。
就在她被那极致的痛苦折磨得想要一头撞死时,突然有一双小手拦住了她,紧接着那手的主人喂了她一丸药,正是她平时吃的止疼药。
“巧儿?”疼痛缓和下来,她反握住那人的手,试探地唤了一声,仔细摸过之后,她便确定了来人就是碧巧。
她拉着她,震惊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璇儿和她哥哥呢,他们没有带你走吗?”
碧巧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竟带着一丝鄙夷和嘲讽,然而沈之悦却是看不到的。
“她怎么样了?”冷不防地一个漠然的声音响起。
碧巧一把甩开沈之悦的手,起身冲来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回杜少夫人的话,她已经瞎了。”
“哦?”严忆珊在保镖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唇畔扬起漂亮的弧度,“有意思,一个聋子,再瞎了,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好呢?”
碧巧瞥了眼被她甩开,一脸茫然无措的沈之悦,面无表情道:“她早就该死了,活着也是痛苦,不如……”她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严忆珊却是摇头冷笑,“就让她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瘫坐在地上的沈之悦走去,她素手一抬,便有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架起了沈之悦,让她跪趴在地上。
沈之悦这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这个丫头分明是已经背叛了她,不然她不会出现在这里,身上还带着她止疼的药丸。
“你们要做什么?”她刚一问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就算他们肯回答她,她也是听不到的,还不是要任他们摆布。
“抬起她的脸来。”严忆珊冷冷地吩咐道。
即刻有人抓住沈之悦的头发,迫使她抬起脸来。
严忆珊居高审视着她苍白的小脸,不阴不阳道:“啧啧,多漂亮的一张脸,即使憔悴成这副样子,还是这么楚楚动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这张脸?”
她长长的指甲划过沈之悦的面颊,带出一道道血痕,让她莫名地兴奋起来,也不管眼前的女人是否听得见,她继而又道,“因为你长得太像一个人,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真当你是她了。可惜你没她那么好命,那个人把她保护的太好,让我好生嫉妒,若没有她,我才会是那人的妻子,又怎么会为了家族的利益,嫁作商人妇。”
话到这里,她的眼中突然泛起了一抹冰冷的寒意,“我原本也想和杜子璿好好过日子的,可偏偏他心里还存了个和那女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你,实在可恶,既然我伤不了她,拿你泄一下忿也好!”
言罢,她伸手从一边保镖刚刚搬进来的碳炉里拿了一支烧红的烙铁,在碧巧惊恐的眼神注视下,狠狠地烙在了沈之悦的脸上。
“啊……”
女人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皮肉烧焦的“嗞嗞”声响彻了整个地牢,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碧巧被吓得瞬间瘫软在了地上,不敢去看沈之悦凄惨的模样,她的半张脸已经彻底毁了,十分可怖。
“怎么?有胆出卖她,却不敢看她的下场,你果然是个下作的东西,就算我让你做了姨娘,你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
严忆珊对她嗤之以鼻,面上却是洋洋得意,她丢了手中的烙铁,一脚踩在了沈之悦另外半张脸上,哂笑道:“一个又聋又瞎的丑八怪,这样活着才真是痛苦吧。”
“大小姐,应该怎么处置这女人?”一个保镖上前问道。
“西山矿场那边不总是说人手不够吗?就把她丢去那里好了。”
章四十四 怨恨她
沈之悦在遭受了那惨烈的酷刑之后,整个人已经虚脱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右边脸颊被烙铁烫得血肉模糊,头发因痛苦地挣扎变得凌乱不堪,另一边脸颊也被严忆珊踩出了血,不见一块完好的肌肤。那两个身形魁梧的保镖再次将她从地上架了起来,拖着她就要朝外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黑暗中,她不知道是谁对她用了刑,也不知道这些人想要带她去哪里,她只是睁着一双黯然无光的眸子,望着一个根本没有人的方向魔怔一般质问着,“为什么你要背叛我,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她的话就如寒冬腊月里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一样,让缩在一边的碧巧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又在对上严忆珊泛起杀意的幽冷眸光时,被激得猛地站起身来,冲过去狠狠地给了沈之悦一耳光,她怒声道:“你还好意思问?你真当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身世吗?这么多年来我在你身边为奴为婢,早就受够了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你总是装作多么在意我的样子,若你真为我好,为什么不让父亲认下我,同为沈家的女儿,凭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我却卑贱如蝼蚁,这对我根本不公平!”
她那一巴掌铆足了劲儿,沈之悦被打偏过脸去,嘴里瞬时涌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可见她心里是有多怨恨她这个昔日的旧主子,要不是被那两个保镖架着,估计她都要被她打翻过去了。
然而沈之悦却并没有恼怒,她突然反常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哭,然后又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就好像是疯了一样,嘴里还不断地说着胡话。
碧巧见她这个样子,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扬手又甩了她一耳光,“你装什么疯,真是给沈家丢脸。”
“说这么多,她也得听得到啊!”严忆珊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挥了挥手,如同赶苍蝇一般,打发了那两个黑衣保镖拖了精神明显有些失常的沈之悦下去。
在经受了这么多的打击和折磨,又听不到,看不到,精神会崩溃也不是不可能,而无论她是真疯还是装疯,对严忆珊来说都无所谓,反正是要将她丢去西山矿场服苦役的,进了那里,除非是死,否则她是别想再有出来的那一天了。
“杜少夫人……”碧巧抬眸偷偷打量了下严忆珊的神色,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答应我的事,可还算数?”
严忆珊冷嗤一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答反问道:“你刚刚不是问那个女人,同为沈家的女儿,为什么待遇却那么不一样吗?我来回答你好了。”她理好了衣裙,缓步朝她走来,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丫头生得贱种,没有做小姐的命!”
“你……”碧巧心里恼怒,却是不敢发作,这女人的狠辣无情,她刚刚是见识过了,所以她才会当着她的面对沈之悦下重手,一来是为了泄愤,二来就是为了讨好她了,但眼下看来,这女人喜怒不定,实在是难伺候。
见她明明心中有气,却忍着不发,严忆珊面上带了一丝鄙夷,伸手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颌,仔细端详了下她的脸,这丫头与沈之悦长得并无相似之处,估计在容貌上更像她自己的生母一些,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所以她才会如此的不甘心,还想着凭借这薄柳之姿有一番作为,那她就成全她好了。
“我允许你爬上杜子璿的床,只要你乖乖听话就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中却有着明显的警告,迫得碧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满意地离去。
碧巧一个人站在阴森的地牢中,只觉心底一阵恶寒,赶忙也跟了出去。
她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城中的乞丐一起行乞,她的母亲死的早,她唯一对那个女人留有的印象就是她坐在灌风漏雨的破屋中的床榻上,无休无止地诅咒和谩骂,她诅咒沈家的人不得好死,尤其是那个叫沈云悠的女人,她甚至做了有那女人生辰八字的布偶用针来扎,仿若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后来自己因生了重病被一同行乞的大娘送去了沈家的医馆,沈夫人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了沈家,做了沈之悦的贴身侍婢。
原本她是很感激那对母女的,但后来偶然间听到府里的老人提及了她的身世,而她们却从未想过要她认祖归宗,她心里便存了怨恨,那样的种子一旦埋下,迟早会生根发芽,蔓延滋长。
她从小跟在沈之悦身边,对这个女人的处事风格不说是完全掌握,但也拿捏的十之**,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弱点在哪里。
因为她的耳朵听不见,所以她更懂得察言观色,以此来弥补听力上的缺陷,她甚至能从一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猜测到那人内心的想法,所以在她的身边,她总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她,努力扮演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发现自己内心的反叛。
这么多年来,她也是活得够辛苦的了,不过现在好了,她终于将沈之悦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也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近杜子璿了。
想到这个男人,她的脸不由红了起来,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已经倾心于他了,奈何他的眼中只有沈之悦,根本不曾拿正眼瞧过她,这也是让她愈发怨恨沈之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