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撕破脸
晋如霆来到许秋房里时,她正在挑选首饰,四五个丫头各捧了朱漆盘子恭敬地站在她面前,托盘里的金银珠宝无不精致奢华,彰显贵气。
然而她却是秀眉微颦,似乎很不满意,眼角的余光在瞥见他进来时,顷刻又敛了神色,站起身迎了上来,一脸关切地问道:“姐姐怎么样了?我听说她不肯吃药,可还是在因为上次的事生我的气?”
晋如霆的目光在她皎如秋月般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他挥手示意那几个丫头下去,只留下了她的贴身婢女彩屏。
他踱步到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串珍珠项链把玩着,那珍珠触感极佳,颗颗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却也是她所有珠宝首饰中最平常不过的一件。
相比之下,沈之悦那里就寒酸了许多,以前他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现在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对不住她,总想要好好的补偿她,果真是因为她快要死了,他才生出这诸多的不舍吗?
“如霆……”
见他面色不大对劲,许秋心里有些发慌,下意识地望向了一边的彩屏,后者只是冲她摇了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林记药铺的掌柜你可认识?”沉默许久,晋如霆终是开了口。
许秋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认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认识?”晋如霆唇角微扬,却是翘起了一抹冷锐的弧度,他转眸看向她的心腹婢女,复又问道,“那你呢?你也不认识?”
彩屏被他渐转凌厉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头倒抽了口凉气,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但见他摩挲着那珍珠项链的手指一紧,指间的一颗白花花的珠子便立刻碎裂开来,她大惊失色,却矢口否认道:“奴婢不认识什么林记药铺的掌柜。”
她话音一落,晋如霆重重地将那串项链拍在桌子上,目光再次落在许秋身上,竟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这几年来,你一直想怀上孩子,私下里寻了很多偏方,里面有几味药引十分罕见,全城的药铺都被你翻了个遍,你又出手极其阔绰,那些个掌柜都将你奉为上宾,尤其是林记药铺,你可是没少给他们好处,让他们出点力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秋惶恐不安地看着他,手指绞着丝帕,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哽咽,“我是有到处在寻找调理身子的偏方,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真正原因,我怕你会嫌弃我,更加怕你会因为子嗣的问题纳妾,所以我一直瞒着你,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话,我跟你道歉,以后我有什么事都会先跟你商量,绝不再隐瞒你。”
说着她眼眶便红了起来,那模样委屈的让人心疼,然而晋如霆却不为所动,语气依旧漠然道:“那林掌柜已经承认是你的婢女交代他在沈之悦的药里加了砒霜。”
许秋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他都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去害姐姐……”
“那就是你的丫头背着你干下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晋如霆冷冷地说,最后一次,他再给她最后一次台阶下,她若就此罢手,一切就到此为止,沈之悦那里他会好好跟她解释,会尽他所能的补偿她。
听到他如此说,许秋突然怔住,一边的彩屏却是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辩解道:“奴婢没有,姑爷明查,奴婢真的没有……”
“来人!”不等她说完,晋如霆便传了人进来,神情冷肃地吩咐道,“将这贱婢连同那些罪证一并交给警察厅,谋害当家主母,乃是死罪,记住,一定要他们秉公处置,给夫人一个交代!”
“不要……”彩屏尖叫起来,大力地推开那两个过来拉扯她的人,跪着爬到许秋面前,拽着她的裙摆哀求道,“小姐救奴婢,救救奴婢……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
“你住口!”许秋厉声喝止住她,眸光哀怨地望向晋如霆,“当家主母?你刚刚说那个女人是当家主母,那我算什么?你的妾?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你只爱我一个人的,你说她只是空有夫人的名分,你对她根本不屑一顾的,晋如霆,你现在怎么可以为了她,这样对我?”
“秋儿……”晋如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三年来,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吗?我欠你一条命,我可以容忍你所有的小动作,只要你不伤及她的性命,无论你的演技有多么拙劣,我都可以陪你演下去,可是现在,你居然想毒死她……”
“她该死!”许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她站直了身子,双手紧捏成拳,长长的指甲深陷进肉里,她却丝毫不觉得疼,只是一字一句冷冷地道,“她算什么东西,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也敢在我面前自命清高。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把我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你,凭什么我要屈居她之下,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我就是要把她踩在脚底下,让她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
“许秋!”晋如霆忍无可忍,这个女人终于不再伪装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故作乖巧,实际上却虚伪善妒,他看着都觉得累。
“怎么?恼羞成怒了?要不要连我也一块送去警察厅?晋如霆,我警告你,没有了我们许家,你什么都不是!你今天可以护着那个贱人,我会等着你来求我原谅你的,不信,我们走着瞧!”说罢,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完全无视身后的彩屏苦苦地哀求,在她眼中,一个丫头根本死不足惜。
章十六 病发作
沈之悦夜里没睡好,一上午都精神不济,她想要躺下睡一会儿,心口却又开始一阵阵地发疼,扰得她无法安眠,待到午饭的时候,那种疼痛骤然加剧,她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急切地拉开橱柜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药瓶,却是手指颤抖地拿不稳,一不小心便将它摔落在了地上,药瓶破碎,本就不多的药丸四散滚开。
她寻着一颗狼狈地弯腰去捡,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双格外眼熟的黑色皮鞋,那鞋子的主人先她一步拾起地上的药丸,伸手欲要扶她起来,然而她却咬着牙一把推开他,跪着爬到一边去寻了其它的药丸干吞了下去。
晋如霆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他不是第一次见她发病了,但每看到一次,他的心都会跟着疼起来,恨不得能代她去受苦。
他上前,想要拥她入怀,可手还没触到她的身体,就听她有气无力却是语气冰冷地道:“别碰我。”
她只着了单衣,赤着脚蜷缩在角落里,额上遍布着细密的冷汗,一只手捂着胸口,急剧喘息着,苍白的小脸因疼痛而变得扭曲起来。
“之悦……”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地迈不开,此刻她就如一只受伤的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刺伤别人的同时,也刺伤了她自己。
“你都看到了,就像是犯了烟瘾的大烟鬼一样,很丑,对不对?”沈之悦顺了口气,抬眸看向他,唇角微扬,竟反常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苦涩中透着一股悲凉,每一次病痛发作,她都生不如死,若非大仇还未得报,她早就自行了结这条命了,也不会靠着这种药来缓解疼痛,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之悦,地上凉,你先起来,有话我们好好说。”
晋如霆蹲下身,不顾她反抗的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才刚一放到床.上,她便向床角缩去,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绕是如此,她却依旧冷得发抖,牙齿直打颤。
晋如霆侧身坐在床边,长臂一抻,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并团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想也不想地脱口唤道:“小悦,你乖一点……”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呆愣住了,小悦?是啊,怀里的人儿是他曾视若珍宝的女孩,她以前是那么天真烂漫,俏皮却不失可爱,惹了祸会红着脸跟他撒娇,十分黏他,可是现在,她却避他如洪水猛兽,她不再对他笑,眼中不是怨恨就是讽刺,他们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待她情绪稳定了些,他轻轻推开她,俯下脸,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柔声安抚道:“再忍耐一下,等我把这边安顿好了,我们一起去美国,去找之望,他坚持要出国学习西医,是为了治好你的病对不对?西洋的医疗技术很先进,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之望……”沈之悦怔怔地看着他,嘴里喃喃地唤着之望的名字,眼中突然就涌出了泪水。
这三年来,她一直过得很压抑,受了委屈,甚至不敢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就连爹娘的祭日,都只能将眼泪倒流进心底,她以为自己已经冷心冷情,无坚不摧了,可这唯一剩下的亲人依旧是她的软肋,每每想到他,眼泪就克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在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真的好想再见之望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好,可她怕是真的熬不到那天了。
“对,之望,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晋如霆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道。
他再次将她拥进怀里,下颌枕在她的发顶,安琪已经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已经没救了,可是他不信,一定还有办法的,国内不行,他就带她去国外,他绝不允许她就这样离开他。
正月初二,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好不容易放晴了,却是比着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
沈之悦站在廊下,沉默地望着院子里那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久久无言。
晋如霆拿了件织锦镶毛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她条件反射般就想推开,却被他按住了手,“外面冷,多穿一点。”
他眼中满是无奈,他吩咐下人给她赶制了好几套过冬的棉衣,可是她宁可穿那些早已不保暖的旧衣裳也不愿意领他的情,着实让他心里不痛快。
他看了眼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心念微动,温声问道:“要不要去堆雪人?”小时候她可是最喜欢干这事了,堆得雪人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摇了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时辰不早了,爷怎么还没出门?”
晋如霆眸光黯了下,不自在地撇开眼,沉声道:“已经让人送了礼物去,我留下来陪你。”
沈之悦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地冷笑,果真还是不放心她,今天是杜子璿大婚的日子,他是怕她跑去闹事吧。
她也转开了视线,不再看他,目光落在院中那株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了枝条的红梅树,再次陷入了沉思。
自那日许秋下毒害她的事情被拆穿,那个女人一气之下又回了娘家,只是这次晋如霆没再迁就她,甚至不准她带走晋雪,除夕都没接她回来。
她的贴身婢女彩屏做了她的替罪羔羊,被下了大狱,只是还没等到开庭受审,那丫头便畏罪自杀了,这案子也就结了。
沈之悦当然明白其中的蹊跷,也不多言,她本就没指望晋如霆能给她什么交代,许秋是他的心头肉,他疼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舍得那个女人受牢狱之苦,现在的冷战,也不过是做样子给她看罢了!
章十七 惩恶奴
见她久久不说话,晋如霆自背后将她圈进怀里,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痒痒的,让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她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的一双小手包裹进掌心里,紧紧地握着。
他的大手和他的怀抱一样温暖,让她有些贪恋,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在提醒她,不可以动摇,他早就不值得她去爱了。
“爷……”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他那个叫做齐修的得力助手。
齐修看到廊下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神色略微尴尬,但并没有回避的意思,似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晋如霆这才松开沈之悦,又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声音温和道:“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别在外面待太久,我让厨房煲了汤给你,等下记得喝。”
沈之悦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齐修跟在晋如霆身后,临出院门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视线刚好与沈之悦的目光相撞,他冲她意有所指地笑了下。
等他们彻底远去,沈之悦眸光渐转冷凝,她走下台阶,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小时候,她很喜欢听这种踩雪的声音,可是现在,她已经听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她特意没有让人清扫院子,成片的积雪还没有被践踏过,雪白雪白的,很纯净的颜色。
她蹲下身,伸手抓起一捧雪,很松软,在她的指缝间一点点地融化。雪水顺着手腕流进袖管,带着透骨的冰冷,她也丝毫不在意,只是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蹲久了,她的脚有些麻,刚准备站起身,却被突然飞来的雪球打了个正着,那力道不是很重,却迷了她的眼睛,然后接二连三的雪球不断飞来,她本能地伸手去挡,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她抬眸望去,见晋雪正被赶来的乳娘连哄带劝地拦住,那小丫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眼神如两把刀子一样似是要在她身上穿几个洞来。
“你这个贱女人,你还我娘亲,你勾引我爹爹,你不要脸……”
各种尖酸刻薄的话从那张樱桃一般红润小巧的嘴里吐出来,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
“小姐……”从厨房端了补汤回来的碧巧看到院中的一幕,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奔到了她跟前,手忙脚乱地替她拂去头发和身上沾着的积雪,“小姐,你没事吧?”
沈之悦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院子里多出来的几人,除了晋雪和她那个乳娘外,门口还站着两个许家陪嫁进来的丫头,这么多人拦不住一个四岁的孩子,说出来她都觉得可笑。
她也知道现在府里的下人只是表面对她恭敬,背地里都在替许秋鸣不平,说她借着身体有病装可怜,博取爷的同情,还设计陷害许姨娘,挑拨他们一家三口的关系,私底下甚至有人下注赌她什么时候病死。在这个府里,她果真是最不得人心的一个。
想到这些,她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与他们客气了,她推开碧巧,冲门外那两个看好戏的丫头道:“你们把大小姐送回房里,让人好好教教她规矩,再对嫡母无礼,我决不轻饶!”
那两个丫头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晋雪恼怒地瞪她一眼,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我要让爹爹撕烂你的嘴。”
沈之悦也不恼,目光转向她的乳娘,“阿秀是吧?”
那女人点了点头,风韵犹存的脸上闪过一抹轻蔑,转瞬即逝,她故作恭顺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帮我把院子里的雪清理了吧。”沈之悦轻揉了下额角,声音里带了一丝倦意,“白茫茫的,恍得我眼疼。”
阿秀微愣了下,还是应声道:“是。”这段时间,爷突然对这女人上了心,姨娘又不在府中,真起了冲突,大小姐一个四岁的孩子也护不住她。
不就是扫雪吗?索性就先顺着她,等姨娘回来了,再跟她算账爷不迟。
见她应允,沈之悦轻笑了下,从她身边走过时,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跪着用手清理干净!”
她此话一出,阿秀蓦地变了脸色,这大冷的天,让她用手去清理积雪?再看这处院子,原本是府里最偏僻冷清的地方,却又出奇的大,前后院打扫起来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更遑论是要她一个人用手去一点点的清理,这女人分明是想冻伤她这双手。
“你……”那刁蛮的小丫头气不过,刚想要再开口,却被沈之悦一记眼刀劈了过去,吓得她哆嗦一下,赶忙躲进了自己乳娘的怀里。
门口那两个丫头,面色也是一变,显然没料到她态度会转变得如此强硬,搁以前,这个挂名夫人一定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的,今日就单是一个眼神,都迫得她们不敢直视,果然得宠了就是不一样,连气势都上来了。
“怎么?你们两个是想陪她一起?”
“奴婢这就送大小姐回房。”那两人齐声回道,过来左右拉了晋雪就往外面走,完全无视小丫头的抗拒和怨愤。
沈之悦这才满意地回了房间,这个阿秀仗着是晋雪的乳娘,十分嚣张跋扈,上次还帮着许秋诬陷她来着。
单看晋雪小小年纪,一口粗鄙的脏话,就知道受了她多少的影响。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带,许秋也是够可以的了。
晋如霆自白天出去,一直到夜里才回来,他怕扰了沈之悦休息,便直接去了书房,却也没有睡觉,整整忙了一整夜,天还没亮就又出了门。
最近他都是这个样子,原本计划快速把手头上的工作安排好,就陪着沈之悦出国求医,可不知怎的,他半年前投入的一桩新生意却出了问题。
先是许家突然撤资,好不容易填补上那块资金漏洞,原本跟他常年合作的供货商却又临时毁约,转而与杜家合作,让他损失惨重,其它的生意也是接二连三的出状况,折算下来,他几乎赔掉了大半的家产。
章十八 背叛他
“小姐,这是最后一瓶了。”
沈之悦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资料,接过碧巧递来的药瓶,淡淡地道:“足够撑一个月了。”
她所服用的止疼药配方复杂,配制一次极耗时日,她上次配了差不多有半年的量,可是最近几个月,她的心绞痛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服药的剂量也加大了,病情更是每况愈下,她每天还要应付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精力去配药,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好半天没有再说话,目光扫过桌上那一大摞东西,那里面有她抄录的这几年晋家所有生意的账务,货源和一些重要客户的信息,只要将这些转手卖给晋如霆的竞争对手,绝对可以让他损失惨重。
“是不是只要我一无所有了,你就会开心一点?”
沈之悦面前突然闪现一片阴影,她抬头正对上晋如霆幽深似寒潭般的眸子,他脸色晦暗,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沈之悦手指僵硬.起来,桌上的东西已然来不及收去,这次怕是他不会轻饶了她。
晋如霆走过去,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资料,不无失望地说:“果真是你做的。”
他话音刚落,但听身后突然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是碧巧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奴婢该死……”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脸的惊恐。
而晋如霆却反常地没有责难她,他依旧定定地看着沈之悦,不愠不恼地问:“他许了你什么,要你冒这么大的险背叛我?”
“谁?”沈之悦十分诧异,但再看碧巧的表现,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杜子璿。”
晋如霆一字一顿地道出这个名字,果见她一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现出了一抹异样的光芒,也就只有那个男人才能使她的情绪出现波动,不再只是麻木与漠然。
沈之悦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这段时间,她只顾着应付那些他请来的大夫,没有过多地关注他生意场上的事情,而他每天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的疲惫,想是生意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这麻烦偏偏又是杜子璿给他制造的,他理所当然地就怀疑到了她的身上,现在证据确凿,她还真是百口莫辩。
“之悦……”他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你真的那么想回到他的身边吗?”
面对这样温柔和善的他,沈之悦心里慌乱不已,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这样的举动让晋如霆无比的挫败,她这是打从心底里地抗拒他,如若从前,他一定会暴怒地折辱她,可是现在,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她说。
“好吧,我明白了。”
他松开手,颓然地转身离去,他已经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会厌恶他,想方设法地摆脱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姐……”碧巧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沈之悦跟前,“对不起,小姐……”
“为什么这么做?”沈之悦目光犀利地射.向她,这丫头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可以说是她最为信任的人,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背叛她。
“难道小姐不想和杜少爷在一起吗?只要帮了杜少爷,他就一定会接小姐回去的。”
“接我回去?给他做妾吗?”沈之悦好笑地看着她,那个男人可是新婚燕尔,这么快就纳妾,不是摆明了要打严家的脸吗?他还没那么蠢。
碧巧急忙辩解道:“不,是平妻,杜少爷答应我的。”想到杜子璿承诺她的事情,她便有了底气。
对上她瞬间变得坚定的眼神,沈之悦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丫头一心为她着想,她哪里有资格去责备她。
“算了,你出去吧。”她拿起桌上那些已经没用的资料,索性将它们都丢进了炭盆里。
“小姐不怪我了?”碧巧表情呆呆地看着她。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再责怪你也于事无补。”更何况,这些东西,她本来就是要交给杜家的,说起来,杜子璿倒是多此一举了。
火苗烧起来,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头也有些昏沉,身形不稳地就要往前栽,碧巧赶忙扶住她,“小姐你怎么了?”
她扶着桌沿坐了下来,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心下不由苦笑,看来自己剩得时间真的不多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抓紧办了。
晚上,沐浴过后,沈之悦如往常一样靠坐在床.上看书,只是还没翻几页,房门却被人大力地推开,一股凉意突然袭来,还带着浓浓的酒气。
她抬起头,正对上晋如霆泛红的眸子,他此刻醉得一塌糊涂,踉跄地朝她走来,身形不稳地跌倒在了她身上,嘴里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
“你喝醉了,我去让人给你准备醒酒汤。”
沈之悦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努力想要推开他,然而他却抓住了她的一双手按过了头顶,俯下脸便吻住了她的唇。
“不要离开我……小悦……”他的声音里仿若带了无限的深情,人也不再只满足于唇.齿间的缠.绵,一只手探向了她的衣襟深处,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她所有的挣扎和抗拒……
晨曦微透,晋如霆悠悠转醒,只觉头疼的厉害,他狠掐了把自己的眉心,意识渐渐清明后,他猛地睁开眼,却见沈之悦蜷缩在床的另一头,衣衫凌.乱,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着青紫的吻.痕,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埋首在双膝间,让人辨不出她此刻的神情。
晋如霆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昨夜的种种,他又强.要了她,该死的,他只是心情郁闷,多喝了几杯酒,怎么就做出了那种事,他承诺过不再强迫她的,可昨晚自己还是没忍住。
“之悦……”他坐起来,手才刚一碰到她的肩膀,便听她漠然开口道,“请你出去。”
“之悦,我……”
他按住她的肩膀,想要跟她道歉,却被她冷冷地打断,“求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章十九 下大狱
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沈之悦依旧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屋子里炭火正旺,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她好疼,身体犹如散架了般疼,昨夜那个男人就好像是发疯了一样,不知餍足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一点都不温柔,他总是这样,从来都不顾及她的感受,每一次都要让她痛哭流泪。
“小姐……”碧巧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快步走到床边,难掩激动地说,“姑爷……姑爷他被警察厅的人带走了。”
沈之悦缓缓抬起头,有些不适应屋子里的亮光,哭红的眸子里还氤氲着一层水雾,目光呆滞而茫然,仿若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毫无反应。
碧巧凑到她身前,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小姐,姑爷被警察厅的人带走了,他们在晋家运输货物的轮船里搜查到了大批的军.火和鸦.片,这下姑爷闯了大祸了。”
沈之悦眸光骤然一亮,然而面上却十分镇定,她揉了下酸涩的眼睛,淡淡地开口道:“去拿套衣服给我。”
“小姐……”碧巧讶异地看着她,犹豫了下,还是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奴婢?”
沈之悦不置可否,“从我忍辱踏进晋家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盼着这一天,欠了我的,我会连本带利地跟他讨回来。”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让碧巧不由瑟缩了下身子,不置信地脱口道:“小姐是不信任奴婢了吗?为什么您从来不跟奴婢说这些?”她知道小姐一直在暗中搜集对晋如霆不利的资料,但她并没有将这些出卖给任何人,她以为小姐是对那个男人还存有感情,不忍心算计他,却没想到,小姐根本是想要将他置诛死地。
“你太沉不住气了,很容易被他察觉。”
沈之悦起身下床,脚才刚一着地,整个人就不稳地向前栽去,碧巧赶忙扶住她,“小姐当心。”
沈之悦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两腿酸软的连走路都困难,终于还是放弃了出门的打算,“去给我拿纸笔来。”
她重新坐回床.上,面色沉静,眸子里却透着决绝的寒意。
碧巧有些惶惶不安,这样的小姐让她很陌生,甚至是有些畏惧。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沈之悦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了丝不悦。
碧巧陡然一惊,立刻站起身去书桌上取了纸笔给她。
沈之悦从枕下摸出了一个锦囊,解开囊口,从里面倒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她凝视着那颗珠子许久,最终又一言不发地将它放了回去,执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写了起来。
那日晋如霆被警察厅的人带走后,还没细审,他最为信任的得力助手便出面指证他这几年来一直与北方的军阀以及各省的烟枭暗中勾结,从中牟取暴利。
那人甚至拿出了一系列有力的证据,让他无从辩解,坐实了那些罪名,即刻被下了大狱,家产也全数抄没,他几乎是在一夜间变得一无所有。
沈之悦疏通了关系来到狱中探视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颓废的不成样子,胡子拉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霉臭脏腐的气息。
晋如霆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之悦,你来了。”
他隔着冰冷的牢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有好多话想要和她说,然而还不及他再次开口,她却是将一封信笺递给他,“请你在上面签个字。”
“这是什么?”他接过那信笺,却是手指僵硬地不敢打开。
“休书。”她淡漠地吐出两个字,面上不带一丝感情。
晋如霆怔住,随即大笑出声,“是啊,我早该想到是休书了,我怎么会愚蠢地以为你会愿意陪我受苦呢?”
沈之悦不说话,又递了笔给他。
“之悦。”
他握着那支精美的钢笔,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他认得这是曾经杜子璿送给她的,上面还刻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她一直留着,十分宝贝,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今日却让他用这支笔来签休书,她分明是故意刺激他。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捏紧了手中那薄薄的一页纸,无所出,这是她让他休掉她的理由,他突然在想,如果她的身体健康没有生病,她是不是同样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章二十 不原谅
沈之悦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目光亦没有一丝波澜,她今日很用心地化了妆,薄薄的胭脂掩去了憔悴的病容,身上穿得是沈之望上次寄给她的洋装。
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弟弟很有眼光,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很适合她,只是比着三年前消瘦很多的她穿着有些大,但这并不影响她今天的美丽。
她母亲是个出了名的美人,而她恰好继承了沈夫人的美貌,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出落的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丝毫不比现在容貌正盛的许秋逊色。
是以沈威当众悔婚之后,想要迎娶她的人有如过江之鲫,恨不得将沈家的门槛踏破,而她偏偏看中了那时声望和地位都远不及她沈家,又刚刚丧母的杜家公子杜子璿,为此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一心等待着杜子璿三年孝满,嫁他为妻。
她是真的很爱杜子璿吧,今日这般精心打扮,是准备拿到休书后就立刻去找他吧。
晋如霆如是想着,心头不由燃起了怒火,杜子璿,他默念着这个让他无比憎恶的名字,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便又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意正眼瞧我,为什么你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真的就那么好吗?”
是,这三年来,他对她很刻薄,他骂她,打她,羞辱她,甚至纵容别人践踏她的尊严,可是他是爱着她的,他无法容忍她心里有别的男人,更忍受不了她对他的冷漠和蔑视,他只是想让她记住他,哪怕是恨也好。
“妻子?”沈之悦突然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嘲讽,“我是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吗?”
晋如霆怔住,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想到过往的种种,他终是无比愧疚地低下了头。
沈之悦却没给他留丝毫情面,她继续说道:“你不总是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记自己是如何进你晋家大门的吗?”
“不要再说了。”晋如霆猛地抬起头,眼中带了一丝哀求,“之悦,是我做错了,你报复我,算计我,我也没有丝毫的怨言,你想要自由,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要去他身边,他已经成亲了,你不要作践你自己,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沈之悦冷冷地打断,“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在休书上签字就好,我们就算两清了。”
“之悦……”对上她冷若寒霜的眸子,晋如霆只觉无比地心痛,她是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而现在身陷囹圄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挽留她呢?
重新抻开那封已经快被他揉烂的休书,他落笔沉重,终是无奈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之悦面无表情地接过他递还回来的东西,刚要转身,胳膊却被他拉住“之悦……”
她不悦地蹙眉,“你还想怎样?”
晋如霆拉着她胳膊的手僵硬起来,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定定地看着她,沉默良久,才又开口道:“还记得八年前,我父亲被人陷害,我去投奔你们沈家的情景吗?”
沈之悦微一愣神,心里不由泛起了一丝波澜,但她并没有接他的话,只听他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们两家因为一些矛盾已经多年没有走动了,但你爹一直是我父亲最为信赖的朋友,他临死都没有忘记过他们之间的情谊,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他的亲笔书函去沈家找你爹,可是你爹却教会了我什么叫做背信弃义,落井下石。那时就连你们沈家一个最低贱的下人都能对我呼来喝去,肆意辱骂,而你是唯一一个对我笑的人。
后来我被你爹赶出门,我知道你一直远远地跟在我后面,我想带你走,即使我们没有指腹为婚,我也想娶你做我的妻子。虽然那时,我已经一无所有,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可你最终还是放弃了我,你应该是和你爹一样以为我难成大器,不值得依靠吧。”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让晋家重新强盛起来,给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晓以颜色,其中也包括她的父亲。
沈威就是个卑鄙小人,他在被赶出沈家之后才知道,那个阴险狡诈的男人有参与到陷害他父亲的事情中,所以才撕毁婚约,将他赶走,甚至想要斩草除根,让他死于非命。
若非许秋碰巧救下他,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然而他还是执着地想要娶沈之悦为妻,为此,不惜让对他情深意重的许秋屈居妾位,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了别的男人。
他不甘心,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地拆散她和杜子璿,强势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说是为了报复她沈家,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想失去她。
沈之悦看着他,唇角微搐了下,却是一言不发,她伸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再次转身,没有一丝留恋地朝外走去。
晋如霆的手僵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她走时的背影那般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让他的心凉到了极致。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近乎癫狂,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痛苦,响彻了整个牢房,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章二十一 回杜家
沈之悦出了牢房,仰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暖意。
她的眼睛酸涩的难受,却是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路是自己选的,再苦再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监狱的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心口仿若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拿出那支玫瑰金色的钢笔,眼中幽然划过一丝冷嘲,手一松,笔滑过她的指尖,直直地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小姐……”碧巧愕然地看着她,“那是杜少爷送您的成年礼,您平时不是最宝贝的吗?”
沈之悦勾唇哂笑,并不理她,一抬头,却瞧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时,那人方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大步朝她走来。
“夫人,哦不对,我应该改口叫你沈小姐了。”他在她面前站定,英俊帅气的脸上噙着一抹疏离冷淡又满是嘲讽的笑意,“你还真是无情呐,他这才刚一出事,你就迫不及待地要投入他的死对头的怀抱,也不怕别人耻笑吗?”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现在你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以后就两不相干了,我的事也就不劳齐先生操心了。”
听她如此说,齐修眼神却变得阴鸷起来,他咬牙切齿道:“你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我还没有,她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帮你离间他们,能不能赢得她的心,全凭你自己的本事,恕我爱莫能助。”
沈之悦越过他,上了辆黄包车,完全无视他如利刃一般阴冷愤恨的目光。
车子在杜公馆门口停了下来,沈之悦摸了摸口袋里那份她渴求已久的休书,心里却没有预期中的开心畅快,反而空落得让她难受。
院门缓缓开启,杜子璿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他明艳动人的新婚妻子。
沈之悦看了眼比之上次丰腴了不少的严忆珊,目光最后停留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由感慨,难怪他们的婚事这么赶,原来是严大小姐的肚子不等人。
杜家最近还真是好事不断,不仅整垮了晋如霆,还喜添新丁,杜子璿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怎么可能还会念及她这个旧人?
“你还有脸来这里?”
果然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就不给她留分毫的情面。
“当然。”沈之悦也不示弱,气定神闲道,“杜家能这么顺利地接手晋家的生意,可是有我一半的功劳,现在晋家垮了,杜少爷总不会不管我吧。”
见她这般恬不知耻,杜子璿心里对她仅存的那点不忍也已消失殆尽,他唇角微扬,笑得讽刺而残忍,“承诺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不过当初你是怎么进晋家大门的,现在就用同样的方式进我杜家大门吧。”说罢,他便揽着严忆珊侧身站在一边,给她让出路来。
“小姐……”碧巧脸色大变,又气又急,她怎么也没想到杜子璿会这样对待自家主子。
当年小姐被逼无奈,是从十里长街跪着爬进晋府大门的,那时她每行一步,都会被围观的人丢各种脏臭的垃圾,他们骂她不要脸,骂她贪慕虚荣,自甘堕落。
她的小姐曾经是那么高贵优雅的人,却被他们如蝼蚁一般践踏,各种污言秽语,羞辱谩骂夹杂而来,连她一个卑贱的奴婢都无法忍受,她不知道小姐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若是换做她,她真的宁可死掉。
现在,杜子璿居然要小姐再受一次那样的屈辱,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见她情绪激动,沈之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她依旧微笑着看向杜子璿,丝毫不动怒,声音平静道:“恐怕要让杜公子失望了。”话落,她视线微转,唇畔的笑意渐转浓厚。
“之悦,你来了。”一个格外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爹,您怎么出来了?”杜子璿表情错愕地看着来人。
“我不来,难道让你在这里怠慢我的客人?”杜如海瞪了眼自家儿子,又变脸极快的对儿媳妇道,“忆珊呐,你怀了身孕可不能在这里吹冷风,赶紧回房歇着。”
他打发下人搀扶着严忆珊进去,这才又回过头来歉意地对沈之悦说:“让你见笑了,快跟伯父进去吧,以后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可千万别跟伯父客气。”
沈之悦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杜子璿有些铁青的俊脸,对这个男人,她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如果沈家没有出事,父亲和母亲都还健在,或许她会嫁给他,相夫教子,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妻子,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可是世事无常,她与他终究是有缘无分。
布置讲究的房间里,沈之悦洗了个澡,换了身舒适的衣服,才刚坐下抿了口茶,便有人大力地推开房门,冷冷地质问道:“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我爹对你的态度转变这么快?”
自从沈家没落以后,父亲一直反对他和沈之悦的婚事,再加上她朝三暮四,背着他去勾引晋如霆,闹得人尽皆知,害得他,连带整个杜家都跟着蒙羞,父亲应该百般厌恶她才是,怎么如今却将她奉为上宾?
“因为我不仅帮杜老爷整垮了晋如霆,还帮他笼络了北方的江大帅,有了这么大的靠山做后盾,他怎么能不感激我?反倒是杜公子你,自作聪明,以为花言巧语哄骗了我的丫头,就能让她为你办事,若非我有意为之,你觉得她能透露给你半点消息吗?还有,晋如霆是什么样的人,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算你用卑劣的手段抢了他的生意,但只要他一息尚存,翻盘就指日可待,你若无法将他一举打落谷底,就不要妄图去招惹他,最后还要你爹去给你善后,简直得不偿失。”
章二十二 起冲突
“你什么意思?”
杜子璿的面色更加冷,声音亦拔高了一度,然而他心里却隐隐地有些不安,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小瞧了这个女人,因着她的脸上太过平静,微微上扬的唇角显得十分诡谲,仿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一样。而且她刚刚有提到北方的军阀,难道那批军.火是……
“那批军.火是你爹运送给江大帅的,这三年来,我一直帮他探听晋如霆的轮船每月靠岸出航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将军.火和鸦.片这些违.禁品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货物中。谁都知道,整个江城,就只有晋家的轮船可以免于盘查,你爹可是从中获了不少利,还得了江大帅好大的人情,简直稳赚不赔。只可惜你太过心急,刚回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背着你爹想要对付晋如霆,让他起了戒心,你爹只能先下手为强,将他逼入绝境,不过这样也就彻底断死了这条财路。”
“沈之悦!”杜子璿咬牙切齿地叫出她的名字,伸手狠狠地捏起她的下颌,怒声道,“你不仅出卖晋如霆,还算计了我,你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当初我怎么就爱上了你?”
“因为你瞎!”沈之悦好像是故意要激怒他一样,一字一句无不是在火上浇油。
“你……”
杜子璿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扬手就想给她一耳光,却被突然赶来的杜老爷拦下。
“你这是作甚?!”杜如海大步走来,堪堪挡在沈之悦身前,素有笑面虎之称的他,此刻却是异常地愤怒,“之悦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居然要跟她动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爹……”杜子璿刚要开口辩驳,却被原本跟在杜如海后面一起进来的严忆珊打断。
“子璿,原来你来了晋夫人这里,害我到处找你,郭掌柜送来了些新的绸缎,你帮我挑挑看,天气暖和了,我也好做几身宽松点的春衫。”
晋夫人?听到这三个字,沈之悦和杜子璿不由都蹙了眉,显然是对这个称呼都很介意。
严忆珊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二人的不对劲儿,反倒又冲沈之悦温柔地笑了起来,“晋夫人要不要也来挑选几匹,我看你来杜公馆,就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远远不够,你可以放心,我们家裁缝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不必了。”沈之悦语气淡淡的,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
见她面露倦色,杜如海突然开口道:“你们两个都出去吧。”
杜子璿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严忆珊冲他使了个眼色,不由分说地便拉着他往外走。
“之悦。”待那两人离开后,杜如海才又开口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杜伯伯?”
沈之悦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怎么会呢?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只要能为我沈家报仇,就算是牺牲我自己的幸福也是值得的。”
“你这傻孩子,这三年来真是难为你了。”杜如海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沉声叹了口气,“也罢,现在你仇也报了,就安心住下来,旁的不要多想。”
章二十三 严小姐
第二天一早,沈之悦被邀请与杜家的主子们一起用早餐。
餐桌前,杜子璿对她自然又是一番冷嘲热讽,而严忆珊却表现的十分友善,温柔大度的一如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有一派名门淑女的作风,可见其家教甚好。
杜夫人去世多年,杜老爷至今也没有再娶,不过身边倒是有两个美貌的妾室,分坐其两侧,其中一个年纪比着杜子璿大不了多少,生得杏眼桃腮,柳叶细眉,樱桃小口,顾盼流转间媚态浑然天成,当真是个性.感的尤.物。
据说此女原本是缀霞班的名角儿,来杜公馆唱堂会的时候被杜老爷相中了,她便索性离开了那戏班子,委身于他,做了府中的三姨娘,这几年也是颇为得宠,风头无两,好不得意。
只可惜她出身卑微,刚进门时,就被要求喝下了绝孕的汤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原本她也不在意这些,毕竟如她这样的一介戏子,无论台上如何风光,台下还是要看人脸色,能攀上杜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发觉得自己在杜家的地位不稳靠,她怕有朝一日,自己容颜老去,会被杜老爷嫌弃,亦或是,杜老爷百年之后,没有儿女依靠的她会被杜子璿扫地出门。
所以自打严忆珊进门伊始,她便费尽心机地去讨好她,为自己寻一个靠山,眼见着这位严家大小姐的头号情敌堂而皇之地进了杜家大门,还与他们这些主人同桌吃饭,看着就可恨。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呢?
严小姐是大家闺秀,平时得端着架子,不好发作,那便由自己来教训一下沈之悦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也算是卖严大小姐一个人情。
打定了主意,三姨娘不由柳眉倒竖,扯着嗓子,不阴不阳道:“晋夫人的心真是宽,自个儿丈夫都下了大狱了,您这还有心情来我们杜家串门,也不怕晋先生知道了会生气吗?”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沈之悦淡淡道,丝毫不在意她话里的讽刺。
“那你这是回过头来想做咱们少爷的屋里人了?”
她此话一出,杜家父子同时变了脸色,然而沈之悦却依旧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我对做人妾室不感兴趣。”
“妾室?”三姨娘唇畔一扬,冷笑出声,兀自得意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杜老爷变得铁青的脸色,只听她继续说道,“就凭你一个被人休掉的下堂妇,也配做我们少爷的妾……”
她话还没说完,杜老爷扬手便给了她一耳光,“你给我住口!”
“老爷……”三姨娘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颊,不置信地看着一脸怒意的杜如海,“我……”
“再敢说一句对沈小姐不敬的话,就立刻给我收拾东西滚出杜家!”
杜如海一向脾气很好,不轻易动怒,但一旦发作起来,府中便无人敢再多言。
饭厅里一片哑然无声,静默许久,终是严忆珊率先开了口,“好了,大家都吃饭吧,晋夫人,哦不,是沈小姐,你也别介意,三姨娘向来说话直,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还请你见谅。”
说罢,她又起身走到杜如海跟前,接过婢女递来的汤勺,亲自盛了碗老鸭汤给他,笑容温婉道:“爹您也别生气了,都是一家人,三姨娘什么性子您是最清楚不过了,怎么好在外人面前动这么大肝火呢?传出去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杜如海接过那碗汤,却并不喝,他将汤碗轻轻放在桌上,示意严忆珊坐下,又转眸看了眼沈之悦,见她面容依旧平静,似乎并未生气,便也放下心来,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本来这事我预备寻个合适的日子在宣布的,但现下看来是不得不说了。”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杜子璿,他隐隐地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沈之悦的方向。
而这时,父亲却向那女人招了招手,她便也听话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心里的那股不安愈加强烈,在看到父亲拉住了她手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然而还不及他开口说话,桌子底下,严忆珊却是扯住了他的衣袖,冲他摇了摇头,眼中带了一丝哀怨。
他猛然惊醒,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目光竟一路追随着那个曾经背叛了他的女人,还是当着自己妻子的面,流露出对她的在意,真是太不应该了。
忆珊是个多么好的妻子啊,温柔大度,知书达理,他可是在神父面前许诺会爱护她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对她好的,又怎么能食言呢?
可是沈之悦,这个女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居然明目张胆地勾引他的父亲,简直无耻至极。
而他刚刚也留意到了父亲看向她的目光,根本不是长辈看向晚辈的那种,而是一个男人看向女人的眼神,那么炽热灼灼,让他心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决定娶之悦为妻,婚礼就定在下月初八。”
杜如海的一句话让杜子璿再次惊住,虽然他刚刚已经猜到父亲或许是为了杜严两家和睦,彻底断了他的念头,也或许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而要了沈之悦,却没想到他会给她正妻的位置。
正妻啊,杜家的当家主母,那是他母亲的位置,父亲怎么可以轻易给了别的女人,而且那女人还是他曾经的未婚妻,更是一个被人休掉的残花败柳,这么不堪的她居然妄想做杜家的女主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严忆珊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也不多言,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其他几人的神情。
在座的几位,当属刚刚吃了耳光的三姨娘表情最为精彩,此刻她就如吞了苍蝇一般圆瞪着一双杏目,想说话却又不敢,最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沈之悦一眼。
而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姨娘却是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似是早已料到此事一般,倒叫严忆珊疑惑地多瞧了她两眼,蓦然觉得这女人竟和沈之悦眉眼间有几分相像。
章二十四 沈夫人
吃罢早饭,杜老爷亲自送了沈之悦回房,摒退了下人,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温声问道:“之悦,你不会怪伯父自作主张吧?”
沈之悦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身份确实尴尬,杜伯伯是不想我被人看轻,才会出此下策,我能理解,但子璿他怕是……”
“你不用管他,说来,也是他意志不够坚定,如果他当初能对你多一点信任,或许你就不会为了报仇,将计就计,赔上了你自己的幸福,如今……”他稍顿了下,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怜惜,面露不忍道,“你也清楚,忆珊的父亲虽然只是警察厅的一个科长,但她的舅舅可是蒋督军,这几年,四方军阀混战,就数南边的蒋家和北方的江家的实力最为雄厚,咱们江城地处中部,物产丰富又经济发达,一直是各方势力必争之地,要想不被战祸殃及,这两边都不能得罪,杜家是绝对不能让忆珊受一点委屈的,所以……”话到这里,他便有些说不下去了,但要表达的意思已再清楚不过。
沈之悦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杜家能给我一席之地安身,我已经很感激您了,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做的。”
“那就好。”杜老爷长舒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抬手轻抚沈之悦的发顶,唇畔的笑意渐转浓厚,“你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不只是容貌,连气质都和她如出一辙。”
沈之悦不置可否,“父亲也说我和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话一出口,便觉抚着她发顶的那只大手蓦地一顿,那人眼中有幽幽寒芒划过,转瞬即逝,他依旧和颜悦色道:“是呐,你娘虽是个孤女,却比着那些世家小姐更显高贵优雅,还习得一身的好医术,心肠也是极好的。娶妻当娶贤,那时我们同窗的几个故交别提有多羡慕你爹了,只可惜,你们沈家的宗室太刻薄绝情,竟将她逼到那种地步。”
他抬眸看向沈之悦,见她眼中似是有泪光闪动,便惊觉自己说过了头,无意间竟戳中了她的痛处。
再看她那如画的眉目像极了那个温婉淡然的女子。
记忆中,那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弦,可惜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属于过他,即便是沈威死后,她也依旧没有正眼瞧过他,委实让他心塞。
“你身边就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恐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我让管事的挑了几个好的,你看看怎么样,要是都不喜欢,再让他们换一批过来。”
说着,他便拍了下手,厅里鱼贯进来了七八个看着十分干练的婢女,齐齐向她行礼问安。
沈之悦扫视了她们一圈,实在觉得人有些多,抬手随便指了两人道:“就她俩吧,我喜欢清静,人多了反倒会不自在。”
杜老爷看了眼她指的那两人,皆是相貌普通,低眉顺眼的婢女,便也没再多言,很快打发了其他人下去。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会让人来给你量身制备嫁衣。”提及这事,他似是怕她尴尬,又补充道,“当然,你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的,你只要对子璿保密就好。”
见她点头,他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沈之悦唇角的笑意陡然凝住,她睨了眼垂眸敛神站在一边的两个丫头,对其中一人道:“你去把屋子从里到外好好打扫一遍。”
“是。”那婢女屈膝应道,转身去做事了。
她的目光随后又落在另一人身上,轻揉了下额角,淡淡道:“外面阳光正好,陪我出去走走吧。”
说完她便率先朝门口走去,那婢女立刻跟上,碧巧也准备跟去,却见自家小姐突然回转过身,对她说:“我最近有点咳嗽,你去让厨房给我煮些梨子水,态度谦恭一点,我们初来乍到,不要给别人留下挤兑我们的由头。”
“奴婢这就去。”碧巧郑重地点了点头,在晋府隐忍三年,对看人脸色的事情,她早就驾轻就熟了,不用小姐交代,她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这个杜老爷新赏给小姐的丫头,不知根不知底儿的,就这么让她单独和小姐在一起,真的好吗?
然而还不及她细想,小姐便已经带着那人出了门,她也只好一个人朝着厨房走去。
花园中,一些早春的花草已经吐出了嫩绿的新芽,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阳光照在身上也带来了一丝暖意。
沈之悦寻了一处长椅坐下,语气依旧淡淡地问:“一切可还顺利?”
那跟着她来到花园的丫头,四处张望了下,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放心,这里很开阔,不用担心有耳目。”沈之悦望向她的目光里平静中带了一丝冷凝。
“药量是按照小姐的吩咐下的,近几个月,他头疼的次数加重,据说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请了不少大夫,都只说是忧虑过重,安神药吃了不少,却没有丝毫好转,如此应该要不了三个月,就能让他疯癫发狂。”
“单看他眉心掐出的红印,也能知道他这段时间必定不好受。”沈之悦冷冷一笑,但一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话锋便又一转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了,药量加重一倍,你兄长那里也要提前准备,这次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是。”那婢女恭敬地应下,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为何刻意把碧巧支开?”
沈之悦微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任巧儿,只是她太单纯,还是活得简单一点好。”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不要被世间的丑恶染污了一双眼,无忧无虑的多好。
那婢女犹自不解地问:“可是小姐在晋府三年,过得并不好,碧巧她看在眼里,心里又岂会不生了怨恨?”
沈之悦不由苦笑,确实,她很后悔带碧巧去了晋府,其间她有想过找个由头打发她走,可是那丫头太倔强,每每提及此事,她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她眼前,让她很无奈。
章二十五 二姨娘
“璇儿……”
沈之悦定定地看着眼前面容沉静的女子,声音里带了一丝愧疚,“让你做下毒这样龌龊的事情,你心里可在怨我?”
张璇猛地一怔,立刻摇头道:“小姐这是说哪里的话,当初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这是我们共同的仇,当然要一起报,更何况,投毒这种事,不是那人惯用的手段吗?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很公平。”
公平吗?这个世道又哪里会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沈之悦心底冷笑,抬眸却远远地瞧见杜家的二姨娘带了贴身的婢女正朝这边走来。
她随即冲张璇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侧身站在一旁,垂眸敛神,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不稍一会儿,二姨娘李文秀便走到了她跟前,而她依旧没有起身,只是懒洋洋地看着对方精致却无比漠然的一张脸,语气淡淡地问:“二姨娘是特意来找我的?”
李文秀扫了眼她身边的丫头,率先打发了自己的婢女下去。
沈之悦明白她的意思,便也吩咐张璇离开。
李文秀这才开口道:“你和沈云悠长得真像。”
沈之悦不置可否,“她是我娘,我像她并不奇怪,倒是二姨娘你,我今天才发现,你和我娘竟也有几分相像。”
听她如此说,李文秀隐在袖中的手不由紧捏成拳,脸色也渐渐泛起了青白色,她强忍着心头的愤恨,冷冷地问:“你真的要嫁给老爷做续弦?”
“当然。”沈之悦坐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缓缓说道,“我嫁过人,之前的名声又那么差,只怕全江城都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娶我了,我心气儿又高,打死也不会给人做小的,杜老爷虽说年纪大了点,但好在家底儿厚,我要是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也就算有着落了。”
李文秀冷嗤一声,满是不屑地睨了她一眼,“好女不事二夫,沈小姐这不仅要二嫁,对象还是自己初恋情人的父亲,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跟你娘一样的下做东西!”
“你说完了没有?”沈之悦面色一冷,终于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她,而她在对上她骤然转冷的目光时,竟莫名地有些畏惧,不由自主地就朝后退去,却不小心被一块凸起的鹅卵石绊了下,一个踉跄便身形不稳地朝后栽去。
沈之悦眼明手快,适时拉了她一把,凑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带着森森寒意道:“有关我娘的那些谣言,都是你散播出去的吧?”
“你胡说什么?!”李文秀勃然大怒,一把推开她,却又心虚地低下了头,“我与你娘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去恶意中伤她,再者说,若你娘没有行为不检点,又怎么会被人揭出那么多丑事来,保不准儿沈老爷就是被她给气死的。”
她刚一说完,沈之悦手起掌落,脆生生给了她一耳光。
“你敢打我!”李文秀不置信地瞪着她,不都说这女人最是懦弱无能,在晋府连下人都能骑在她头上吗?怎的到了这里就变得如此猖狂了,居然敢掌掴她的脸,她是疯了不成?!
“打你是轻的。”沈之悦揉了下有些发麻的指尖,这打人也是技术活,她果然还是练习的少了,被打的人痛不痛,她不知道,反正她这手是不太舒服。
“你若再敢对我爹娘不敬,当心我让人剪了你的舌头。还有……”她眼角眉梢都带了嘲讽之意,话锋突地一转,“以后你再和戏子幽会的时候,记得选个隐秘点的地方,不要再被人瞧见,那可是要浸猪笼的,杜家丢不起这人!”
李文秀心里一惊,面上却依旧强硬道:“什么戏子?沈大小姐何时瞧见我与戏子幽会了?该不会是你看错了吧,要知道咱们府中还真有一位名噪一时的戏子,她未入府之前有个相好什么的,也不足为奇不是?而我就算是妾,那也是贵妾,断然是做不出那种有损门楣的事情。”
沈之悦唇角微翘,语气凉薄道:“二姨娘要想栽赃在三姨娘身上我也管不着,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言罢,她便转身,唤了张璇一起离开,独留下眼神怨毒的李文秀独自在花园里,她脸上的漠然早已被刚刚的那一巴掌打散,掌心都被自己长长的指甲掐破了,她也丝毫不觉得痛。
只是无比的愤怒,她祖上也曾是显赫的官宦世家,虽然早已没落,但她从小也是被当做名门淑女一样栽培的,后来父亲为了攀附杜家,将她当做礼物一般送给了杜如海。
章二十六 念旧情
她也怨恨过,但好在杜如海很宠爱她,甚至为了她冷落了他的妻子和另外一个妾室。
慢慢的,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因为爱,所以人就会变得自私起来,她想要得到的更多,不仅是他的心,还有杜家女主人的位置,所以他的妻子以及大姨娘都是她的眼中钉,当然要除之而后快。
几年的明争暗斗,那两人,一个病死了,一个疯了,她以为自己理所应当的就会成为杜家新的女主人,可是她却偶然间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沈云悠的画像。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画像里的人是谁,直到她陪同杜如海去乡下沈家茶园为杜子璿提亲,才第一次见到那个和她仅有三分相像的女人。
那时她才明白,就是那一点点的相似,竟让她沦为了那个女人的替身,她不甘心,所以她在沈家遭难之后,又狠狠给沈云悠补了一刀,没有了沈家,那个贱人什么都不是,最后更是无比凄惨的死去。
可是沈云悠死了以后,她却依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那个女人成了杜家的禁忌,连带着她也被杜如海排斥,他更是纳了莫娘那么低贱的戏子为妾,还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一度想要欺压在她的头上,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而她呢,多年的后宅争斗,她曾不惜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去构陷别人,弄得自己身子亏损严重,总是习惯性小产,再也没有办法做母亲。
她成了这副样子,杜如海却又找到了新的替代品,如果真让他娶了沈之悦那个小贱人,府里怕是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任人鱼肉呢?
沈之悦,她咬牙切齿地叫出这个名字,当初杜子璿的母亲和大姨娘都斗不过她,沈之悦就更别想能从她这里讨到便宜了,还有莫娘,这次她要将这个蠢笨低贱的戏子一并收拾了!
沈之悦出了花园,一路上连打了几个喷嚏,张璇以为她受了凉,一脸关切地问道:“小姐没事吧?要不我先让人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用。”沈之悦揉了揉鼻子,冲她微微一笑,“估计是有人在骂我。”
张璇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二姨娘精致美丽却让她很不舒服的一张脸,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怕是二姨娘这段时间不会安分的。”
“我就怕她不出手。”一出好戏,怎么能少了出色的戏子呢?
沈之悦暗自冷笑,李文秀,如此阴险狡诈又恶毒无比的女人,光让她给母亲偿命远远是不够的,她必须付出比死更加沉痛的代价!
步入二月,阳光明媚,正是寻春踏青的好时节,沈之悦坐在秋千上,看着满树的杏花兀自出神,连碧巧什么时候到了她跟前都不知道。
那丫头似是有些不满她的心不在焉,坏心眼地挡在了她面前,堪堪遮住了那些透过一簇簇的杏花撒下来的绚烂如星子般的细碎阳光,她嘟起了嘴,又重复问了一遍,“小姐,您要不要去见他啊?”
“谁?”沈之悦晃过神来,轻揉了下眉心,疑惑地看着她。
碧巧暗暗翻了个白眼,刚刚她说了那么久,自家小姐果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得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杜少爷他想邀您去郊外春游。”
“你觉得合适吗?”沈之悦扶额的手微顿,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是不太合适,可是……”
碧巧情知自己不该替人传这话给小姐,可是今天对小姐和杜少爷来说都是很特别的日子,她觉得杜少爷心里还是有小姐的,眼见着小姐的婚期将近,她实在不想小姐嫁给一个年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而且那人还是她喜欢的人的父亲,这样小姐一定不会幸福的。
沈之悦淡淡地接下她的话,“可是今天是我与他相识的日子,对吗?”
“原来小姐没有忘记啊,杜少爷也一直记得。”碧巧脸上现出一抹喜色,但很快小脸又垮了下来,“这些天他总想和小姐好好谈一谈,可是小姐却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奴婢看着杜少爷都瘦了好大一圈。”
“巧儿……”沈之悦微叹了口气,“你若真为他好,就不该替他传这话给我,你应该知道,我即将成为他的继母,而他也已经娶妻,并且连孩子都有了,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小姐不试又怎么会知道不行呢?之前小姐是为了给沈家报仇,才委屈自己嫁给晋如霆,现在小姐不是已经拿到休书了吗?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样即便是做妾也比对着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好吧。”
沈之悦愈发无奈,这丫头向来执着,甚至有些钻牛角尖,“也罢,有些话我还是当面跟他说清楚的好。”
她拂去落在身上的淡粉色花瓣,缓缓站起身,唇畔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从这里到城郊有好远的路,来来回回也要折腾大半天的时间,我实在没那闲情逸致去陪他消遣。你就让人传话给他,要他去一品楼等我吧,据说那里新请的是地道的江南厨子,我正想一饱口福呢。”
“是,奴婢这就去。”碧巧欢喜道,立刻转身跟外面的人回话去了。
“小姐。”逆光阴影中,张璇走了出来,她看了眼碧巧消失的方向,面上带了层薄薄的怒意,但在沈之悦看向她时,神色又恢复如常,她稍顿了下,双手奉上一张请帖,道,“安小姐已经是第五次给你下帖子了,小姐这次还是要拒绝吗?”
沈之悦接过那张请帖看了下,是上流社会的夫人小姐们最普通不过的邀约帖子,地点刚好也定在了一品楼。
之前安琪已经差人送来了几次这样的帖子,或看戏听曲儿,或品茗用餐,反正就是寻各种借口约她出去,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晋如霆的事情找她。
晋如霆犯了那么大的事,树倒猢狲散,现在也就剩了安琪还在费心为他四处奔走,能得这样的红颜知己,该是他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啊。
“去回了安小姐,我会准时到的。”
章二十七 张主编
自打杜如海对外宣布了婚事后,沈之悦便搬出了杜公馆,在杜家的一处别院待嫁。其间杜子璿确实来找过她几回,但都被别院里管事的给挡了回去。
杜如海是何等小心谨慎的人,当然不会允许杜子璿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惹得严忆珊不快,进而影响到杜严两家的关系。所以沈之悦在别院并不自由,出门必有人跟随,明为保护,实则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防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今天安琪的帖子来的倒是十分及时,正好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出府的理由。这厢她便带着碧巧和张璇大大方方地去了一品楼赴会。
张璇是她三年前就安排进入杜家的心腹,是个精明干练又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慧女子。
在杜家她一直低调行事,存在感薄弱的总是一度让人忽略府中有这么一个人,但一旦留意到,就会发现她的能干之处。
那日她是故意引起了管家的注意,从而被挑选过来伺候沈之悦的。
这段时间,她也是将沈之悦的举动半真半假地汇报给杜如海,渐渐取得了他的信任。
所以这次出门,有她跟着,杜如海也还算放心,而且安家的声望和权势都不容小觑,若沈之悦真能和安家的小姐交好,对他以后的生意说不定也会有不小的帮助,他当然不会阻挠。
沈之悦到一品楼的时候还早,杜子璿和安琪都还没到,她吩咐碧巧和张璇在下面守着,自己径直去了二楼的一间雅间,里面早已有人等候。
见她进来,那人立刻站起身,替她拉开了椅子。
沈之悦坐定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要的东西你可拿来了?”
张琰点了下头,随即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密封袋递给她,“都在这里了,小姐请过目。”
沈之悦接过那沉甸甸的纸袋并不打开看,只是随手放在桌边。她轻啜了口茶水,淡淡道:“一切曝光后,你报社的工作怕是要丢了。”
张琰满不在意地说:“无妨,工作可以再找,只是江城我们恐怕也待不下去了,小姐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沈之悦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事情结束后,你就带着璇儿和碧巧离开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小姐……”
“别再叫我小姐了,你和璇儿从来都不是沈家的下人,你们已经为沈家做了太多,足够偿还父亲对你们张家的恩情了。我知道你一直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报社的工作也只是个幌子,当然,你私底下究竟在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放手去做吧。”
“之悦……”
张琰改了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只觉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异常的冰冷,他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见张璇推门走了进来,冲沈之悦使了个眼色,“小姐,安小姐来了。”
沈之悦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从张琰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客人要见。”
张琰睨了眼自家小妹,又回过头来看了沈之悦一眼,见她一脸的漠然,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他神色恢复如常,沉声道:“那我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就让璇儿通知我一声。”
他出了雅间,下楼时不可避免地与安琪打了个照面,安琪心下疑惑,不免多看了他两眼,他也只是冲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他快速地穿过大厅,离开了一品楼。
安琪刚一进来就开口问道:“刚刚出去的那人是江城日报的张主编吧。”
“嗯。”沈之悦也不否认,实际上也没法否认,江城日报的张主编笔锋犀利,高傲睿智,敢言别人不敢言之事,每次都能一语中的,直指要害,但又始终把握尺度,让人纠不出错来,轻易奈何不了他,也算是一个奇才,江城的政商名流没有不认识他的。
“你怎么会与他相熟?”安琪愈发疑惑,在她印象里,沈之悦是个很孤僻冷漠的人,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又怎么会认识张主编那样的人呢?
“我请他帮我找些资料。”沈之悦抬手为她斟满茶水,岔开话题道,“不知安医生找我所为何事?”
安琪微怔了下,她咬了咬下唇,思忖半晌,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晋先生他……”
她才刚一提及此人,便见沈之悦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明显有些不悦。
饶是如此,安琪还是继续说道:“晋先生在监狱里过得很不好,虽然我有让父亲托人关照他,可是他的精神状况很差,这几天都不吃不喝,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我担心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自己给折磨死的。”
沈之悦不由蹙眉,“这又与我何干?”
“沈小姐。”见她如此绝情,安琪心下恼怒,但依旧压抑着怒火,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你真的觉得他没有翻供的机会吗?”
沈之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面上却依旧平静道:“安医生有话不妨直说。”
“他知道是你和杜家联手设计陷害他,可是他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去拆穿你,你还不明白他有多在乎你吗?沈之悦,他是伤害过你,可他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你就不能给他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呢?”
“我不需要他的补偿。”沈之悦有些疲倦地说出了这句话,她的目光落在刚刚张琰给她的那个密封袋上,长久的沉默之后终是伸手将它推给安琪,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五日后你把这个交给警察厅吧。”
“这是什么?”安琪怔住,手指僵硬地抚过那袋口。
“能证明他清白的东西,既然他自己不想翻供,你就替他做吧。”
“你……”安琪愕然地看着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想给他点教训而已,我没想过要他在牢里待一辈子。”沈之悦偏首看向窗外,唇畔微扬,却是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章二十八 反算计
安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美丽却略显苍白的脸,刚刚她就时不时地看向窗外,这会儿她唇角的笑意又陡然变得冷凝,还带着无尽的嘲讽,让她心里很是奇怪,遂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楼下一群刚从一品楼出去的顾客似乎格外引人注目,她不由多看了那群人一眼,蓦地发现其中一对男女竟是被人押着出去的,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可不就是杜家的少爷和少夫人吗?
她心里愈发的疑惑,正当她倾起身子想要看清那被押着的两人时,却堪堪与杜子璿望过来的目光相撞,那人视线短暂的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后,便又转向了她对面的沈之悦,眼中带着愤怒和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而沈之悦却是淡淡地扬眉,极具挑衅地回视着他。
“刚刚咱们隔壁可是上演了一出好戏。”沈之悦收回视线,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洁如明镜的桌面,心情似乎不错。
“那两人是谁?”安琪蹙眉问道,她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子,总觉得她和以前很不一样。
“杜家的二姨娘和祥庆班已经隐退的名角儿温老板。”
祥庆班已经销声匿迹的戏子温歌?
安琪蓦然一惊,当初沈夫人被爆出与戏子私通,还被捉.奸在床的奸.夫可不就是那个曾红透江城半边天的戏子温歌吗?
可他自那件事之后就抛下沈夫人逃出了江城,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和杜家的二姨娘一同被押了出去。
“我提醒过她的,可惜她不听劝,还是要和那人鬼混,这下好了,不等我进门收拾她,她就把自个儿给作死了。”沈之悦似是在跟她解释,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眼中闪动着令人畏惧的寒意。
安琪心头微震,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要她五日后才将那些能还晋如霆清白的证据交给警察厅,可再有三天她就要嫁给杜如海了,而且看她刚刚与杜子璿的眼神交流,以及对待杜家二姨娘的态度,分明是带着恨意的,难道她是故意要拖住晋如霆,才狠心将他送进牢里的?
“你真正要报复的是杜家对不对?”她猛地站起身,扳过沈之悦的肩膀,紧紧盯着她泛着森森寒光的眸子,“你已经知道杜如海才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了对不对?”
沈之悦面上划过一丝诧异,显然是没料到她会知道当年沈家覆灭的真相,但听她继续说道:“晋如霆已经都告诉我了,这些年他一直对沈老爷的死耿耿于怀,虽然他怨恨沈家,但也不希望你父亲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所以他一直在查当年的事,知道是杜如海暗地里动了手脚,只可惜杜家背后有蒋督军罩着,即便是铁证如山,也动不了他,虽然杜子璿跟你爹的死毫无关系,但晋如霆不希望你嫁给仇人的儿子,才对我和盘托出,嘱托我一定要阻止你嫁进杜家,当然,他还不知道你要嫁得人是杜如海而非杜子璿,不然他一定会疯的。”
她这一番话说完,沈之悦心里不由微微颤动起来,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她推开安琪的手,低下头隐去眼底波动的情绪,只是盯着杯中那碧澄澄的茶汤不说话。
安琪怔怔地坐下,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她已经尽力劝说了,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何其固执,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她只得从包里拿出了个纸袋递给她,“这是他出事前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这些天你一直不肯见我,所以拖到了现在才给你。”
沈之悦接过那纸袋,犹豫了下,还是当着安琪的面打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紧咬着下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们沈家茶园和祖宅的地契,是三年前他以你的名义高价买回来的,土地中的放射性毒物虽然已被清理干净,但那万顷茶树也被付之一炬,几乎是寸草不生,他花了很多心血才将它翻整好,准备来年重新种上茶苗,让它恢复原本的样子,作为送给你的礼物,可惜他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在你面前又总是冲动易怒,你对他又太过冷淡,才使得你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沈之悦捏紧了手中那薄薄的几页纸,心里五味杂陈,过往的一切又一幕幕地回放在脑海中。
沈家茶园不仅是父亲的心血,也是她和之望童年的乐园,当然里面还包括她和晋如霆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还有沈家乡下的祖宅,这几年她一直想把它们赎回来,却被告知那茶园和宅子都被同一人买下,而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转让,让她很无奈,却没想到那人竟是晋如霆。
“这里面还有他留给你的银票,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已经发了电报给你弟弟沈之望,他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你们很快就可以团聚,有了这些,你可以过得很好,即使你不想和晋先生重修旧好,也不要去做飞蛾扑火的傻事……”
“安医生……”沈之悦轻轻打断她,她将手中的东西推还给她,眼中有淡淡的波光流转,“谢谢你,但我不能收他的银票,房产和地契请你帮我转交给之望,晋如霆花了多少钱,之望会如数还给他,我们沈家不会欠他的情。”
“你还是要报仇?”安琪怒了,“你可知道,只要蒋家不倒,即使你把所有的证据集齐摆在警察厅厅长的面前,他也不会把杜如海怎么样的。”
“那如果他和蒋家撕破脸呢?”沈之悦双手紧捏成拳,安琪说得话她当然明白,所以她才会一直隐忍至今,为的就是挑拨杜如海和蒋家的关系。
“你什么意思?”安琪眉头紧蹙,眼中满是疑惑。
“他一边巴结着蒋督军,对他有求必应,一边又暗中走私军火给北边的江大帅,左右逢源,两边都讨好,看似是极聪明圆滑的处世之道,但弄不好被人拿住了把柄就是两边都得罪了,是想,如果这个时候两方军阀交战,头一号炮灰可不就是他杜老爷。”
章二十九 责备她
安琪心头猛地一震,不置信地看着她,“你要为了报仇,故意去挑起两方军阀混战?”
沈之悦不由哂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那两家本身就存在着很深的矛盾,不可避免地会有一场恶战,不过是个早晚罢了。”
安琪愕然,她没想到沈之悦在说起这么残酷的事情时,竟表现得如此冷漠,仿若战争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游戏,“你可知道两方一旦交战,受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
“那又如何?我们只是普通人,阻止不了战争。”说到这里,她眼中突然划过一丝嘲讽,“而且,那些人的生死又与我何干呢?”
想当初,她们沈家茶园被人投毒,万顷茶树尽成毒茶,父亲从没想过要推卸责任,可是那些一直受她们沈家关照的茶农却连周转的时间都不给他,他们一窝蜂地上门哄抢,竟将她年事已高的祖母活活踩死。
她母亲心地善良,为人看诊从不收诊费,她们沈家医馆也一直施药救人,不取分毫,可是当有人在她家的药库里掺了假药,误伤了病人,却没有人肯听母亲解释,他们疯狂地砸了医馆,甚至有人用滚烫的开水泼她母亲。
还有她们沈家那些所谓的宗室宗亲,满口的仁义廉耻,各种大道理,却从不干实事,沈家是百年望族,可是清朝覆灭后也就只剩了个光鲜的空壳,是父亲一手撑起了这个家,养活了那些蛀虫一样的宗亲,让他们可以继续如贵族一样享受尊荣。
可父亲出事后,最先抛弃他们一家的就是那些所谓的亲族。他们责怪父亲弃政从商,一身的铜臭味染污了沈家百年的清誉,又娶了个来历不明,不守妇道的孤女为妻,令祖上蒙羞。
而更加让她痛恨的是那个在他们沈家做了二十多年管家,被她亲切地称呼忠叔的人,他们全家都待他如亲人一般,可正是这个老实本分的管家最后却被人买通,一剂穿肠的毒药送了父亲的性命。
多么讽刺啊,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刻骨难忘的惨痛经历,早已让她对安琪口中的万民寒了心。
她没有父亲的宽容,也没有母亲的善良,所以她做不到以德报怨,而且她很记仇,绝不会原谅伤害过她的人,晋如霆如此,杜子璿也是一样,无论是谁挡在她的复仇之路上,她都不会手软。
“沈小姐……”安琪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说得过了,她并没有责怪沈之悦的意思,只是刚刚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
其实也不怪她会那么激动,毕竟她曾经在国外作为战地实习医生跟随导师上过前线,见过太多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场面,对战争这个字眼实在敏感的很。
“我要回去了。”沈之悦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脸上也现出了掩饰不住的倦色,她今天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情绪也不时波动,再跟她耗下去,只怕自己又要发病了,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你的病……”安琪拦住了欲要起身离开的她,迟疑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你的病也并非是没有办法治好,我联系了我在美国的老师,好像你弟弟也在那所学校,应该有接触到那方面的技术……”
“怎么治?换血排毒,器官移植?”
沈之悦目光幽冷地看着她,出口的话让她再次怔住,嘴里喃喃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有看过西医方面的书,但是我无法接受那种治疗。”
“我知道这可能与我们中医的理论相悖,但是国外已经有很多成功的案例……”
不等她说完,沈之悦便已绕过她,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我不知道如果我连心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活着做什么?更何况,又有谁不是希望自己可以完完整整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完完整整地安眠地下,谁又会愿意把心脏移植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