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及笄
有小丫头掀了帘子,一个俏生生的人走了进来。
秦氏只觉得眼前一亮。
来人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穿着鹅黄色杭绸绣连云纹的比甲,底下配了条牙月白绣茶花的挑线裙子,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一株绽放在山间的幽兰一般。
光看身段,就已经知道是个美人了。
秦氏再往来人面上瞧,不由得惊呼一声。
真是个美人。
这姑娘生了张鹅蛋脸,皮肤光洁如玉,面似芙蓉,脸上光洁得连个汗毛都瞧不见。她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头上也没戴什么首饰,只戴了一朵千织纱的绢花。柳叶眉,双眸似秋水一般清澈,又似繁星一般璀璨,瞳仁漆黑似墨,竟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样子。更让人意外的是,她小小年纪,气质却很娴静,浑身上下都带着让人不敢小觑的气派。从进门到现在,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像三月里的春风一样,让人觉得暖暖的。
“这位,就是老安人的孙女了吧?”秦氏想着,那林氏的容貌,气质就已经很出挑了,温婉娴静,完全看不出来只是商贾妇人,结果这周姑娘更了不得,简直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及笄以后就可以开始说亲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子有这般福气,能把她娶了去。这周家的门槛,日后只怕都要让媒人给踏平了。
“小米,快来,这位就是苏夫人。今儿苏夫人是来给你做正宾的,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周小米上前行礼,轻声唤道:“见过苏夫人!”她举止大方,端庄,让世家出身的秦氏不由得连连点头。
“快起来,快起来。不瞒老安人,这样水灵的姑娘,我还是头一次见呢~”说着从腕子上退下一只金镶玉的镯子来,给了周小米。
长者赐,不可辞。
况且秦氏大概是有备而来,准备的镯子款式很新,是年轻人可以戴出去的样式。
周小米就福了福身,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并跟秦氏道谢。
秦氏觉得,自己能为这个的女子插簪,也是极为荣耀的一件事。不说旁的,只说她是周尚书的嫡亲孙女,是宋山公的嫡亲外孙女,单这两个身份,就已经不得了了。更何况,这孩子本身也极优秀,模样,性情样样出挑,日后回了汴京城,只怕非要嫁个勋贵不可了。
那边李氏等人已经往上房来了。有小丫头帮着众人打帘子。
秦氏只见一个中等身村,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这老太太年过五旬,依旧浓密,乌黑的头发被挽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纂,坠在脑后,只是两鬓微微有几根银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老太太穿着十分朴素,上身穿着青色细绵布的对襟盘扣罩衫,只在袖口处,绣了用妃色绣线两排绕枝纹,下面穿了条褐色的茧绸马面裙。头上只戴了一根扁形无花无纹的银簪,手上却是半点饰物也无。
秦氏猜想,这位老太太应该就是林氏的娘了,这老妇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爽利劲,一看就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宋氏起身相迎,很亲热的样子。
李氏连忙快走了两步,一下子握住了宋氏的手,“老姐姐,咱们可有些年头没见着了,你可还好啊?”
李氏虽是个农妇,可是性子坚韧,为人善良,宋氏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再者宋氏也是感激她,心疼她守寡带大三个孩子不容易,更何况儿子日子过得艰难时,多亏有了他岳母一家帮衬着,日子才能过得去。
所以宋氏对李氏,一直报着感恩的心。
“好好好!”宋氏想起自己跟儿子分别多年,又想起儿子过往的那些苦事,眼眶不由得发酸,有些激动。
秦氏微讶。
不过很快宋氏就调整好了情绪,给李氏介绍起秦氏来。
“这是苏夫人,是我请来给小米做正宾的。”宋氏并没有把苏川的名头投出来,都是实在亲戚,没有必要。
李氏见了秦氏,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富家太太的雍容气度在那儿摆着呢!而且亲家母是什么身份啊,她请来的人,能是一般人吗?
李氏连忙跟秦氏打招呼。
“苏夫人,真是多谢你了!”李氏说得情真意切,态度诚恳,让秦氏也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实诚的跟自己说过话了?那些官太太们,瞧不起她这样外放小官的太太,连个诰命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在贵妇圈子里立足。而那些商贾人家的太太,为了巴结她这个县令夫人,可以说是花样百出,恨不能嘴上开朵花来!
像李氏这样最质朴的感谢,反而是最珍贵的。
再说,她到底是宋氏的晚辈,宋氏又与这老太太是姻亲关系,自己哪里能这么干巴巴的领了她的谢?
“您客气了,这是我的荣幸。”
大伙寒暄了片刻,宋氏便拉着李氏坐到临窗大炕上坐了。
五年没见,李氏和宋氏少不得要好好契阔一番。不过,有外人在场,李氏耿直的脾气就收敛了几分。
这几年,老太太的日子过得越发舒心了。
老大把家里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老二虽然没考中举人,可是毕竟也跟他爹一样,考中了秀才。
邓氏生了一儿一女,刘氏呢,虽然生了壮壮以后再无动静,可是好歹也给老二留了后。
女儿家里也越过越好,几个孩子越来越出息,她看着就欢喜。
哪怕现在自己闭眼去了,也没啥遗憾了。
“前两天得了消息,知道你来了,我就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要不是家里人多,事多一时半刻扔不开,我早就过来了。”李氏见宋氏气色红润,眼神清亮,精神也好,就知道她的身子骨还算硬实,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这是我大儿媳妇,娘家姓邓,这是小儿媳妇,娘家姓刘。”
李氏让两个儿媳妇给宋氏见礼。
邓氏心里紧张,可是这么关键的时刻,自己可不能给小姑子丢脸。反正她在家里已经跟弟妹演练过了,照着来就是了。
别把这位老夫人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当她是亲家亲戚好了。
邓氏带着妞妞和铁蛋给宋氏见礼。
刘氏也规规矩矩的上前,带着壮壮给宋氏见了礼。
两个媳妇和孩子们,都很大方得体。
宋氏便笑着点头,让王嬷嬷把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幸亏邓氏的眼界也涨了不少,知道有身份的人家都喜欢给见面礼,所以欣然受了。刘氏也是从宅门里出来的,最是知道这些门道不过,当下收了东西,又让孩子们给宋氏磕头。
宋氏哈哈大笑,觉得身子又松快了不少。她不客气的道:“你们也见见苏夫人,她可是今儿的正宾,咱们都得敬着她。”
邓氏和刘氏连忙见过秦氏。
都是同辈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倒是几个孩子,又得了秦氏的见面礼。
刘氏觉得秦氏有些面善,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周小米这才上前拜见李氏,邓氏,刘氏。免不得跟几个孩子说了几句话。
紧接着,周翼峥和周翼嵘两兄弟也被嬷嬷带过来了。
两个小家伙先是给宋氏行了礼,又给李氏行了礼,少不得又拜见秦氏一回。
秦氏早有准备,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递给了双生子,做见面礼。
两个孩子的规矩是极好的,连忙谢过秦氏,转身把东西给了身边的嬷嬷收着。
秦氏越发觉得,林氏不简单,不然怎么这么会生养,生下的孩子个顶个儿的出息?这两个孩子长得像玉雕的人一样,唇红齿白,眼如星月,将来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孩子。
秦氏不由得朝今天的主角看过去。
周小米始终面带微笑,安静的立在那里,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越看越觉得惊奇,这样的教养,跟世家小姐也相差无几了!
秦氏动了心思,她这辈子,没有女儿缘,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老大已经成亲。
老二十七了,正是准备说亲的时候。
要是能娶了周小米,应该也不错的。
秦氏的目光就火热了起来。
周小米察觉出了一道火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秦氏的目光。她微微垂了眼睑,心里却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秦氏突然间这么热切起来了呢!
见过了长辈,兄弟姐妹之间也该寒暄一番才是。
壮壮是哥哥,前几年取了大名,林修,已经启蒙了。
妞妞也比双生子大,取名林娇娘,性子活泼,眉眼精致,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邓氏后生的儿子栓子比双生子小,取名林治,刚四岁,不过已经握笔写字了。
几个孩子的感情都非常好,加上年纪都差不多大,说起话来亲亲热热的,显得十分热闹。
林氏怕他们吵到长辈,就让丫头,婆子,带着他们到一旁的耳房去吃点心。
今儿是周小米的及笄礼,虽然周家并没有宴请宾朋的打算,但是毕竟还有县令大人和秦氏在,还有左邻右舍,还有一些与周家走得近的人也会来观礼,总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几个孩子也听话,跟长辈们告了罪,行礼退下了。
林氏告了一声罪,出去迎客了。邓氏,刘氏,自然没有再留下的道理,也跟着林氏一并出去了。
宋氏就对周小米道:“你是今天的主角,快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要行礼了。”
周小米乖巧的应了,行礼退下。
秦氏不由得感慨道:“这几个孩子生得可真好!教得也好,我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样的孩子,若是大族世家里养出来的,倒也罢了!
生在商贾之家,也能把孩子教得这般谦恭有礼,却是不多见的。
这话听了,就是让人舒坦。李氏心里乐开了花,可是却并没有说什么。
这是周家,她只是沾了宋氏的光!
不过,当老人的就是这样,别管旁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只要是夸奖孩子们的话,就没有不乐意听的。
李氏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不能免俗。
宋氏便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不过看着机灵些罢了。”
秦氏想了想,便道:“我看您的儿媳妇,可是个有福气的。”
李氏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宋氏点头,赞同的道:“我这个儿媳妇,最是孝顺不过了。子嗣旺,是个有后福的。”
这已经是极大的赞誉之词了。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嘴上却谦虚道:“老姐姐,她哪儿有你说得那么好。”
宋氏嗔怪的道:“我的媳妇儿我不知道?”
秦氏就觉得,宋氏很看重李氏,又想着她就这么一个儿媳妇,就这么一个孙女,只怕是很看重的,心思就更活跃起来了。
只是这个时候,还不好说什么。毕竟今天是周小米的及笄礼,她又是正宾,突然提起亲事的问题来,有些不像话。
秦氏就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茶。
茶水有些凉了,她却浑然不觉。
没一会儿,周家请来的客人就都差不多了。
吉时已经到。准备行礼!
周瑾和林氏换了衣裳,在院子里的东面迎接各位宾客。
秦氏作为正宾出场。
周瑾和林氏上前迎接,双方见礼后,宾主落座。
宾客们随之进入观礼场地。
周家请的人不多,布置起来也没费多大的心思。
等宾客就位,便可以开礼了。
开礼,是要父亲致词的。
周瑾如今也今非昔比了,几句场面话还是能说的,正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话”
再说,开礼的词,都是有章程的,照着说也就是了。
给周小米做赞者的,是周家的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已经成亲出嫁了,为人敦厚聪颖,是个极不错的女子。
周家亲缘薄,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只好找了平时相熟的人。
林氏还曾经抱怨过,若是林如红没有嫁到林家做妾,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周小米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周小米紧接着便出场了。
赞者为她唱赞。
秦氏出场,由林氏陪着,冲着东方吟诵祝词,然后为周小米梳头插簪。(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一章
等那支赤金掐丝镶红宝石的花卉发簪稳稳的插到周小米的头上时,及笄礼就算是正式完成了。
周小米这个主角,聆听了几句长辈和正宾的教会,又向在座的宾客们行了礼,由赞者相扶回到了休息的厢房,这个及笄礼也就算是结束了。
折腾了这么小半天,周小米还真就觉得有些累了。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院子里的喧嚣声渐渐变小,周瑾和林氏已经开始送客了。
周小米想去送送那位替自己唱赞的夫人,可是这种场合她是不应该露面的,想了想,又觉得来日方长,于是作罢了。
人家既然欣然接受了来当自己的唱赞者,就是存了交好的心思,她又何必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呢!
周小米喝了一口热茶,觉得浑身上下舒服了起来。
这时,红衣过来了。
周小米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脸上喜气洋洋,虽然表情还是那个表情,可是眼神里却流露出了几分不一样的神色。
周小米觉得奇怪,就问她:“可有什么好事发生?”
红衣纳闷,她表现的有那样明显吗?
“到底什么事?不能说吗?”周小米转了转眼珠,道:“可是有人经你说婆家了?”
红衣微微启了红唇,眼睛也瞪得比平时大了许多。
小姐这是打趣她呢?她从前不这样的,难道真是行了及笄礼,变成了大人,所以也敢说这样的话了?
周小米见她这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红衣难得也有这样有了烟火气的一面。
老实说,周小米的心情有些复杂,及笄对于少女来说,意味重大。她很怕这一天会来临,很怕她及笄以后,就要面对肓婚哑嫁,嫁给一个她根本丝毫不了解,甚至是根本没有见过的人。
而且,她隐隐觉得,宋氏这次来,不会只是为了她的及笄礼这么简单。或者,她是觉得时机到了,想要让爹认祖归宗呢?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婚事,会不会变成一笔交易?世家子女的婚世,又有几个是自己能够作主的。
想到这里,周小米的兴奋也败了下去。
红衣不知道自己哪个表情做错了,怎么小姐突然间就一副很郁闷的表情了呢?她朝桃儿呶了呶嘴,意思是问桃儿知道不知道周小米怎么了。
桃儿微微的摇了摇头,小姐的心思,她哪里能猜到。
前边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苏县令还在书房和周氏父子说话。
难得他们投缘,是那种你瞧我顺眼,我瞧你也顺眼,没有任何利用,巴结关系的投缘。
女眷们也先后告辞。
李氏等人跟宋氏辞行,两个年龄相近,经历完全不同的女人说了半天的话。直到前院的人来催了,李氏才带着儿媳,孙子,孙女们离开了。
周小米和林氏亲自去送的。
到最后,只剩下秦氏在厅里跟宋氏说话。
宋氏是什么人,自然看得出来秦氏是有话要说的,而且这个话题八成跟自个儿的孙女有关。
她没着急,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点眉头。
果然,秦氏客气了几句,就说起了自己的次子。
“……那孩子,性子好,模样也出挑,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就是您见了他,保准也瞧得上。”
“已经十七了,考中了秀才,正在书院里发奋读书,准备下科的秋闱。”
宋氏就更明白了,当下问了一句,“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十七也不小了,你们就没给他说门亲事?”
秦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跟宋氏像是又贴近了两分似的,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诚起来。
“那孩子心气高,一般模样的,怕是瞧不上。”
王嬷嬷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当下不悦起来,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个县令的儿子,只是个秀才,难不成还敢肖想小姐不成?
宋氏心里自然也是不高兴的,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道:“他父亲是两榜进士,他又是少年才俊,自然是要挑剔些的。”
这是客气话。
秦氏却忙不迭的道:“正是这话!老安人在京中颇有声望,交游又广,茂哥儿的事儿,还请您帮着上上心。”
秦氏的次子,名叫苏茂。
宋氏微微笑笑,却没有点头。
秦氏便不再那么笃定起来,心思绕了两个来回,终是没能忍住,问道:“小小姐及笄了,这说亲之事怕是也要提到议程上来了吧!”
宋氏含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闺女自然是要多留两年的。小米他爹还没认祖归宗呢!不急。”
秦氏的一口气被堵到了嗓子眼儿。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样的人家?就算是认回了儿子,孙子又怎么样?哪个知道内情的人,会选周小米这样的人做宗妇?
不过,即便是这样,听了还是堵心的。
正应了那句广告词,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不过,她此次来,也不是全然无收获,虽然儿子的亲事没有着落,但是至少宋氏对苏川的事儿没有推辞。话说得不太直白,可是秦氏听懂了,如果宋氏可以帮着活动一下,让苏川往上挪一挪的话,那就太好了。
等秦氏走后,王嬷嬷就替周小米抱起不平来。
“咱们家小姐,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又聪明又能干,那个秦氏也敢肖想?”
宋氏就道:“我倒是想让小米日后过得轻松自在些,她又不缺嫁妆,难不成还要看婆家的脸色过日子?最好是嫁给世家的幼子,幼子不用顶门立户,又得长辈喜爱,只要品貌端正,就算学问,仕途都差一些,也没什么。”但是她还不至于要把孙女嫁到寒酸的苏家去。
苏川只是个县令,仕途又不向不顺,他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但是到底家世还是薄了一些。苏茂只是次子,不是幼子,将来读成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宋氏又怎么会把自己心尖上的人嫁给他!
秦氏有些异想天开了。
王嬷嬷就赞同的点了点头,知道宋氏没有看上苏家。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
云世子可是嫡长子,而且他那些心思,老夫人心里是清清楚楚的。老夫人这会儿说想给小小姐找个世家的幼子做夫婿,是不是说没有看上云世子呢?
也难怪老夫人会这样想,国公府的那些事儿,简直比府里还要热闹几倍,冯家人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小小姐要是真的嫁了过去,只怕根本过不上安生日子。
也不知道小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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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忙乱了一场,难免让人觉得很疲累,晚饭过后,周瑾夫妇陪着宋氏说了会儿话,就被宋氏撵回去休息了。
周翼兴因为铺子里的事儿,和几个掌柜碰头,还没有回来。
周小米却被宋氏叫到了西跨院说话。
宋氏一直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想让儿子,媳妇的生活因为她的到来而产生什么不适。所以根本不同意两人给她腾正房,坚持住在西跨院里。
那里什么都不缺,还清静,很合她的心意。最主要的是,孝顺也不是体现在这方面的,孩子们的心意她都懂。
周瑾和林氏坚持不过宋氏,只好依了她。
周小米进去的时候,宋氏只留了王嬷嬷在屋里服侍。
她就突然觉得,宋氏是有重要的事情跟自己说。
她让红衣在外面等自己,还道:“你去耳房跟小丫头们吃茶吧!”
红衣微微愣住。
全府上下的下人,见了她就没有心里不突突的,小丫头们没得罪小姐吧,怎么好好的让自己陪着她们吃茶呢?有自己在,她们也得吃得下去才行啊!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应了一声就站到廊下去了。
王嬷嬷为周小米上了茶后,也退了出去,还帮着带上了门。
周小米就更诧异了。
她给宋氏行了礼,坐在了宋氏下道,眨着眼睛问她,“祖母,您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
宋氏就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周小米就坐到了罗汉榻上。
宋氏借着灯光,打量了她好久。
都说灯下看美人,这话一点不假。
周小米正值青春年少,神采飞扬的年纪,又有如花美颜,被这昏黄的灯一照,整个人便又多了几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柔美之色。
宋氏忍不住摸了摸周小米的头发,轻声道:“小米,你娘把你生得真好。”
周小米就笑,刹那间芳华尽现,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祖母,人家都说‘生女随父,养子随母’。我也很像我爹啊!您这么夸我,到底还是在夸您自己呢!”
宋氏心里顿时像吃了一颗蜜甜似的!还是孙女贴心!
“小米,你也是大人了,你比你爹娘都聪明,也都有主意,所以有些事,祖母宁愿跟你偷偷的说,不愿意让他们先知道。”
说到底,到底不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若是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宋氏自己觉得,她跟周瑾的母子情分比较薄,要不然也不会分别了三十多年!但是跟几个孙子辈的孩子,却是很深厚的。特别是跟小米这孩子,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什么牵扯似的。
宋氏礼佛多年,对自己这种心有所感的直觉,还是比较相信和认同的。
宋氏的话,让周小米隐约生出一些不安来。
紧接着,宋氏交给周小米一只紫檀的带铜锁的小匣子。
周小米一脸狐疑的接了过来。
宋氏又道:“你打开瞧瞧。”
匣子没上锁,周小米就打开来细看。
里头放着几张庄子的地契,一个宅子的房契,一个铺面的房契,位置在都是汴京城。还有一张物品登记清单,上头罗列了不少字画,古玩,古籍的名字。周小米不太懂这些,可是知道这些东西比真金白银更加珍贵,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而且勋贵世家嫁女儿,只有陪嫁这些东西,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体面和豪气。
除此之外,清单上还珠宝首饰,衣裳料子等物。
周小米眼界开阔,知道上面记着的东西,都不是凡品。
“祖母,这……”她隐隐有些明白这些东西是宋氏要送给自己的。或许是她给自己准备的陪嫁也说不定。
宋氏对她慈爱地笑笑,颇为感慨的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和你姑母为你准备的。”
“姑母?”周小米不解。
宋氏就一点一点的解释给她听:“我当初以为你父亲不在了,就把自己所有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留给了你姑母。嫁妆是一个女子的底气和体面,我当时想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可万万不能够再委屈她了,所以就给你姑母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
周小米倒吸了一口冷气。
“咱们家里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当时那个情况,我若不把东西都留给她,岂不是平白便宜了别人!”宋氏当年嫁到周家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的,她出身清贵之家,父亲又是出了名的大儒,所以陪嫁中很多东西都是名家手笔的字画,古籍等珍贵之物,不知道让多少闺秀们红了眼睛。
世家门第嫁女儿,都是要倾其所有挣面子的。女儿的陪嫁,往往是几代人挣下的好东西!故而嫁妆也就成了女人们在婆家的体面之人!试问有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受婆家白眼的?所以都拼了命的给自己的闺女攒好物件。
宋氏的情况比较复杂,为了不让自己的嫁妆落入别人之手,所以她几乎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周婉琼。
“几年前找到你爹后,我就眼你姑母商量过,你是女孩子,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也是祖母的心尖子肉!将来你的婚事,即便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纵使你爹娘给足了你银钱,却也给不了你什么能传下去的好东西。”若是带了太多钱嫁到夫家,只怕会招人惦记,还会招来口舌。
那心思微妙的人,怕是会说周小米出身商家,一身的铜臭味儿。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要姑母的东西啊。”母亲的嫁妆,都是要留给女儿的。
周婉琼有两个女儿。(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
周婉琼有两个女儿,也是一对双生子,老大蒋欣怡嫁给了福建闵家的老三,老二蒋欣悦嫁给了山不祈家的独子。
这两门亲事,都是极不错的。那福建闵家,是出了名的读书世家,闵世家族已经延续了二三百年,一共出过两位状元,三十多位进士,百十余位举人,秀才,童生,读书人更是举不胜数!闵家还出过两位帝师,五位名震天下的大儒,在朝中做官的人,更是先后有数十位之多。
闵家是正经的耕读世家,蒋家则是以武在朝中立足的。这桩婚事的促成,也从侧面反映出了一些问题。不过,蒋,闵两家都是目光长远的人家,就算是为了某种目的联姻,也断不会做什么违背为臣之道的事。
山东祁家,是出了名的州公之家。但凡出了读书人,能考中,入仕做官的,到后来都无一例外的做了知州,又或是知府。蒋欣悦嫁的,是祁家嫡支的独子,刚刚考中举人,正准备年度的恩科。
蒋家是武将世家,却把两个孙女嫁到了世家去,嫁妆方面,自然是按照读书人的喜好布置的。周婉琼的嫁妆,大多都添补给了两个女儿,现在居然还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给她,周小米有些不安了。
宋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不用想太多。咱们相认的时候,你姑母家的两位表姐还没出阁呢!你姑母也是心疼你,回去以后就将你这份陪嫁早早的留了出来。”周婉琼拿小米当闺女一样,特别是她一直觉得周小米是救了宋氏的人,对这个侄女就更加感激了。
周小米越发愧疚不安了。
这些东西,原本就不该是她的。
“既是你姑母的一番心意,我哪有推脱的道理,又添了一些,留着给你做陪嫁。”
周小米咬了咬唇,“祖母,这太贵重了。”
“东西再贵重,还有人贵重不成?”宋氏觉得,她亏欠周瑾的,也亏欠这几个孩子的,所以就想方设法的想要补偿他们。
周小米没有说话。
宋氏便又道:“东西我都带来了,就在厢房那几口大箱子里!”
周小米多少猜到了一些,倒是没觉得惊讶。
“还有一些,是给你母亲的。”
周小米闻听此言,心里便淌过一阵暖流,知道宋氏是在贴补林氏,怕她的嫁妆单薄,会让人瞧不起。
不过,宋氏贴补林氏嫁妆,是不是也代表她要让爹爹认回去了?
“祖母,您,您准备让爹爹回去跟祖父相认吗?”若非是有了这个打算,宋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补贴林氏的嫁妆。奇怪的是上次宋氏写信的时候,却是只字未提,可见有了变化这事,也不过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
宋氏点也点头,也不瞒她,“好孩子,这件事情早晚都得被提到议程上来,先跟你说,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主意,日后也好帮着你爹娘出出主意。小米啊!家里乱着呢,你爹娘都是淳善的性子,只怕将来日子不好过啊!”
宋氏这话算是说得客气了。
周小米的脸不由得红了红。
“祖母放心,孙女省得。”他们早早就商量过,认祖归宗不归家,就算是玩形式主意吧。
宋氏点头,又说起另一桩事情来。
“小米啊,祖母知道你是个极有主见的,可是祖母是过来人,有些事,你还是要多听祖母的意见。”
周小米眨巴眨马眼睛,没明白她的意思。
宋氏也不好直接说自己孙女跟姓云的那小子私下里有什么,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是要命的大事!她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要挖坑给自己孙女跳。
“嗯!”宋氏清咳一声,只道:“关于你的亲事,祖母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亲事?
果然绕到这上头来了吗?
周小米张了两下嘴,啥也没说出来!
她这副样子落到宋氏眼中,就成了害羞,不好意思的表现。
宋氏觉得很正常,这丫头再怎么伶俐聪明,到底是个姑娘家,提起自己的亲事,哪儿可能还能像平时那样大方?
其实宋氏真的想必是有点多,周小米只是没有想到,宋氏会很突兀的跟自己提起婚姻大事这种事情。古人不是都很含蓄内敛的吗?特别是在晚辈的婚姻大事方面,不是绝对的一言堂吗?为什么祖母会突然想要问自己的意思呢?
“我,我……”她能有什么想法?她总不能跟宋氏讲,上辈子我就没没谈过恋爱,这辈子你让我谈个恋爱再成亲啊!
念头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周小米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要是宋氏知道了,恐怕会背过气去吧!
宋氏以为周小米被吓到了,连忙安抚她,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别怕,你悄悄跟祖母说说,你,你的想法。”
世族人家为女儿挑亲事,多半也会问过当事人的意见,有那开明的家长,还会让两人悄悄的见一面,也不算是完全的盲婚哑嫁。
周小米暗暗思忖,看来宋氏是有过问自己婚事的打算。仔细想想,其实这样也不错,她早早晚晚是要回尚书府的,她的婚事,不可能再由周瑾和林氏作主。宋氏毕竟是真心为自己考虑的,将来也是替自己把关的人,她总归不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就是了。
周小米考虑再三,才嚅嚅的道:“祖母,我想,想找个家里简单点的。”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
宋氏颇为满意,不过却也十分无奈的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想要门当户对,想要年貌相当,又想要家里简单的,那可是非常不容易的。你放心,祖母肯定用心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周小米有些不自在,就微微低下了头。
宋氏以为她害羞,便道:“行了及笄礼,就是大姑娘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小米不自在,是因为不习惯,这种感觉就像前世被好友拉出去相亲一样!
宋氏就止住了这个话题,乐呵呵的让她下去休息了。
周小米没办法,只能落荒而逃。
王嬷嬷送走了周小米,这才转身进屋来。
宋氏就对她道:“我说什么来着,小米这孩子,心性单纯着呢!云家的那些糟心事,她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往前凑?”
王嬷嬷就问,“小姐到底怎么说的?”
宋氏拿王嬷嬷当自己的知己好友一样,就把之前祖孙二人说的话都跟她学了一遍。
王嬷嬷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可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就把那股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宋氏吩咐她道:“明个儿你把这匣子给她送过去,那孩子脸皮薄,走的时候连东西都忘拿了。”
王嬷嬷就应了一声,服侍宋氏歇下了。
第二天早饭一过,王嬷嬷就捧着那个匣子去了周小米那里。
周小米让红衣把匣子接了过来,跟王嬷嬷道了谢,留她在屋里用茶。
王嬷嬷是个大忙人,宋氏身边少不得她,哪里肯留下?谢了周小米就离开了。
不过时,林氏过来了。
每天这个时辰,林氏都会在小厅里理账,跟府中各处管事的碰头。今儿怎么这么得闲?
“娘,您怎么过来了?”
林氏让丫头们到外面守着,自己则是跟闺女坐到一处说话。
“你祖母昨天留你说话,都说了些什么?方才我见王嬷嬷也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氏现在的嗅觉也很敏锐了,虽然跟那些在后宅里呼风唤雨的女人们比不了,但是自己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的情况,她还是能掌握的。
周小米低头玩指甲,有些不好开口。
她越是这样,林氏越是急得不行!生怕宋氏那里有什么事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怠慢了婆婆。
周小米就犹豫的道:“祖母说起了我的亲事。”
林氏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冷不丁听到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了你的亲事?可是你祖母有了什么打算?还是……”林氏想了一下,突然想起昨天给女儿插簪的那位苏夫人,道:“可是那位苏夫人说了什么?”
周小米就安抚她道:“娘,您别紧张,其实祖母也就是随便提了几句。”她把王嬷嬷送来的匣子打开给林氏看,“这是祖母给我攒的,嗯,嫁妆。”
林氏接过来一看,嗬,单子上横七竖八的罗列了不少东西,古董字画,金银玉器,宅子,铺面,田产等等。
“怎么这么多东西?”婆婆这是下了血本了!
周小米就宋氏的原话学了一学。
林氏听了,不由得低低的叹了一声,把单子放回匣子里放好。
婆婆终究是觉得欠了他们的,所以才这般找补他们。
“娘,祖母还给您也准备了一些。”西跨院厢房里放置的那几口木箱子中,有一小部分是宋氏给林氏准备的。
林氏一愣,随即眼中涌现出几分忐忑来,她不安的道:“你祖母怎么说的,怎么会也给我准备了?这可怎么好?”
“娘,您别紧张。我估计着,祖母可能是动了让咱们回汴京的念头。”
林氏顿时慌了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周小米就安慰她,“娘,您别这样!咱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认亲不归家,找个机会就分家,我祖母是您正经的婆婆,她对您除了感激,半点苛责的意思有也没。当公公的,总不好直接管到儿媳妇头上来吧!您放心,日后咱们肯定分出去单过,尚书府里的那些小鬼,凑不到您近前去。”
林氏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周小米摸着林氏有些发凉的手,安慰她道:“娘,总归不过是住一些时日,再说,还有我在您身边呢!您别怕。”
林氏苦笑,能不怕嘛!那高门大院的地方,她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住进去了。他们可是乡下人,像许氏那样的冒牌恶婆婆,都能把她磋磨的不成样子,深宅大户里的手段,她怕是更不能应付了。
周小米就安慰她道:“娘,您放心吧!那个家里,还是祖母最大,谁不得在她面前立规矩?有她老人家提点您,护着您,还有我在您身边呢!肯定没事的!我保证,以后您要是不愿意在汴京呆着,就跟爹回乡下来,好不好?”
林氏听了这些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先前心里的慌张和恐惧都慢慢消散了。不过林氏觉得脸上臊得厉害,在闺女面前失了方寸,胆小懦弱的样子都让闺女瞧见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也患得患失起来。
这也不是林氏的错!
周小米觉得,应该给她找点事情做,人一旦忙起来,就没有时间想东想西的了。
“娘,天气越来越热了,要不然您挑点细葛布,给我祖母做两身衣裳?”当儿媳妇的,给婆婆做点针线本来就份属应当的事情。这些年林氏虽然也做过许多衣裳,让人捎到了汴京城,但是这种能讨好婆婆的事情,谁会嫌多啊?
林氏的针线还是拿得出手的。
林氏急急地点了点头,道:“对,你说得对。”宋氏对她的好,她还是知道的,她别的本事没有,给婆婆做几身合身的衣裳,还是可以的。
“我这会儿没什么事,马上就回去找料子。我看你祖母比前几年丰腴了一些,尺寸略微放出来一点,也就够用了。”林氏的心思马上就被做衣裳这事儿给占据了,跟闺女略微说了两句,就起身离开了东跨院。
周小米这才松了一口气,喊了丫头们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裳,去了宋氏那里。
周家的双生子正要走,见周小米来了,连忙跟她打招呼。
“大姐。”
“大姐。”
两个孩子在镇上的学馆里读书,虽然学馆里坐馆的先生,学问不如楚章那么厉害,但是他们也都是功底扎实的举人出身,教两个幼儿启蒙还是没有问题的。
周小米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又帮着他们整了整衣裳,嘱咐他们道:“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不许在外头打闹,下课了赶紧回家,知道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失声
周小米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又帮着他们整了整衣裳,嘱咐他们道:“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不许在外头打闹,下课了赶紧回家,知道吗?”
两个孩子平日里跟她就亲近,也十分听她的话,这会儿听了她的嘱咐,连忙道:“大姐放心,我们知道了。”
两个孩子又跟宋氏道:“祖母,我们去上学了。”
宋氏笑咪咪的挥手,“去吧去吧!”然后示意王嬷嬷去送。
周小米又嘱咐跟在两个人身边的小厮道:“看好五少爷,六少爷。”
书僮,随从们连忙应了。
周小米让桃儿送两个孩子出去,这才给宋氏见礼,笑着问道:“祖母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宋氏朝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颇有些感慨的道:“年纪大了,觉也少,不像年轻人能吃能睡的。”其实她到了后半夜才睡着,这会儿还真的有些困倦。
“祖母早上用饭了没有?家里的东西还吃得惯吗?”宋氏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饮食清淡。林氏怕她吃不惯这边的东西,还特意跟周小米一起研究了一下家里的菜谱。其实周小米什么都会做,可是她一个从没有出过辽东府的人,又如何会做豫菜?这一点根本就说不过,所以只好让家里的厨子多做些面食,灌汤包之类的食物,给宋氏用。
幸好宋氏有先见之明,带了两个手艺不错的厨娘,这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粥不错,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又软又糯的,还有一股特别的米香。”宋氏笑了笑,又道:“你爹爹倒是爱吃酸汤面,在我这吃过一回后,就惦记上了。”
母亲看儿子,怎么看怎么好,宋氏觉得周瑾喜欢吃酸汤面,那是因为他本就是汴京人。
周小米点点头,“祖母那两个厨娘的手艺确实不错,上次吃炸八块,全家人都吃得不亦乐乎,可怜那两个厨娘,在厨房里挥汗如雨的忙了一上午。”
屋里的人便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宋氏就让王嬷嬷给周小米端了果子露来,说也是南边的吃食,早上刚刚做的。
周小米一瞧,只见巴掌大的琉璃里,放着一些切得很碎的果肉,看起来好像是苹果还有杏肉之类的,洒了一些葡萄干,花生碎,还有牛乳在上头,闻起来,应该还有桂花糖。
周小米拿起银制的小勺来,轻轻挖了一点送到嘴里,觉得水果上面那一层浮糖很快就化开了,紧接着那些水果特有的果香和酸甜一下子盖过牛乳的桂花的味道,冲到了口腔之中,微微一抿,那些水果粒就化开了,口感也是特别好。
“真好吃!”周小米笑眯眯的,“这是谁想的法子?”这种东西,有点像后世的水果捞,吃起来比水果捞更甜腻一些,看着倒是挺精致的。
“是厨娘们想出来的法子,你若是喜欢,我让他们把方子写给你,以后能吃的水果多了,还能做些别的口味的。”
周小米就笑着应了,又吃了几口,然后把琉璃盏放到了一旁的炕几上。
王嬷嬷让丫头们端了漱口的清茶来,丫头们捧帕子,端痰盂,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
周小米吐糟了一下万恶的旧社会,然后面不改色的漱口,净手。
期间宋氏的目光一直在周小米的身上。
周小米假装没察觉到,转身坐到了宋氏身边,略有不安的与她道:“祖母,昨天我娘来找过我,知道您给我备了嫁妆,给她添了体己后,她很不安。”
“你觉得你娘为什么会不安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可是周小米能那么直白的说出来吗?
“祖母,我娘听说您用自己的体己给我做嫁妆,已经很不安了,更何况还动了姑姑的东西,占了表姐们的嫁妆,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宋氏满意的笑了笑,“早上你爹娘过来请安时,跟我说了这事儿。”想起儿媳妇双眼微红,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感慨的。
儿子要是自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林氏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他的。可是这二人是患难夫妻,自己就算不喜欢林氏,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计较什么。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林氏的错。
宋氏想着,孙子们都能干,这与儿媳妇的教导也是分不开的!林氏虽然与一个宗妇的标准相去甚远,以后慢慢教就是了。况且大郎用不了多久就得娶亲了,将来给大郎娶一个能干的媳妇,再把家一分,也就没有什么不完美的了。
到了宋氏这个岁数,基本上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事情了,她是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就算心里有什么小疙瘩,也能自己排解开,知道惜福。
所以早上林氏来的时候,十分忐忑不安,但是宋氏却没给她任何难堪,反而还安抚了她几句。
林氏走的时候,心里是揣着感激走的。
“我跟你娘说,我这一辈子,儿女缘分薄,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还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你爹受的罪,想到他管别人叫爹叫娘,我这心里,就像让人拿刀子剜了一样的疼!”宋氏红着眼眶的模样,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让人看着也跟着心疼起来。
周小米能体会到她的痛苦和无奈,连忙过去安慰她。
“祖母,事情都过去了,咱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七情六欲皆伤人,若是因为这个伤了身子,可就是孙女的不事了。”
到了宋氏这个年纪,是忌讳的就是大悲大喜,郁郁寡欢。
王嬷嬷也跟着劝,“老夫人,可别让小姐跟着您着急,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宋氏点了点头,连忙调整情绪,与周小米道:“祖母确实是有补偿你们的意思,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也觉得不够,午夜梦回,总是梦到那个被烧成焦土的厢房。”
周小米心酸酸的,连忙道:“您的心思我们都懂,您放心,您给的那些东西,我一定好好收着,将来传给我的儿孙们,让他们都记着您的好。”
宋氏听了这话,不由得失笑起来,叹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羞。”
周小米故意瞪大眼睛,“若是不知羞就能让祖母开怀,那又有什么关系!”
气氛瞬间松快起来。
王嬷嬷这才让小丫头重新上了热茶,将人都赶到外面去,好让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
经过这么一番倾诉,祖孙两人的感情似乎又拉近了一些。
“祖母,爹爹可曾说了他的想法,他有什么打算没有?”
宋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后才道:“你爹这个岁数,想要读书入仕,却是成不了。”
周小米不由得点了点头,爹只是跟他的师傅粗粗认了些字,一些启蒙的书也是林父在世的时候看的。时隔多年,只怕他早就把当初学的东西都忘光了,他这个年纪再想从头学起,怕是不能了。
宋氏就又道:“我跟你爹说,大郎和三郎,将来都是支应门庭的人!咱们家虽不是勋贵清流,但也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做人做事,自然得留三分余地。”她轻叹了一声,接着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小米,你知道祖母的意思吗?”
周小米有些明白。
那些世族大家,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生活在皇威之下?
圣心难测!
皇帝想要忌惮谁,猜忌谁,提防谁,难道还会事先跟你打招呼不成?自古帝王,就没有不忌讳结党营私这件事情的。朝臣与宦官,朝臣与后宫,朝臣与勋贵,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下大狱的事。
太多人想着锦上添花,想着位高权重。
宋氏的那两个庶子,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听说都在衙门担着可有可无的虚职,拿着俸禄,并无什么实事可做。
周家在周瑾这一辈,颇有些碌碌无为的意思。
不过,宋氏也说了,周家支应门庭的人,要靠周翼虎和周翼文,对于他们的前途,宋氏并不担忧,反而觉得周瑾这里弱一下也没有关系。
周小米点了点头,犹豫着道:“要不,让爹爹学着做生意?”
宋氏惊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后问她,“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周小米有些窘,轻声道:“就是觉得,家里庶务总要有人打理啊!将来大哥,三哥入朝为官,少不得要跟各方面打交道。同年,同科且不说,光是老师、座师、同学、同僚就一大堆!”周小米数着指头道:“这人情关系,就像一张大网,你连着我,我顾着你,用钱的地方肯定多。再者,爹爹这样,也算得上示弱,将来,将来再说将来的呗!”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笼统,就是不想让宋氏觉得她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朝堂上的水有多深?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姑娘,又是那么个出身,怎么好随意的指手画脚?
宋氏点头,对周小米能想到这些,表示欣慰!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爹这个人,太简单,就是做生意,怕是也难有什么大进展。我的意思,是让他慢慢把家里的生意接管起来,至于二郎……好男儿志在天下,去外面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周小米微愣,‘去外面长长见识’这话,可不像是一时兴起提出来的。只怕祖母心里,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吧?
“祖母……”她有些紧张,突然想起漕帮,盐运等事情来,这种事情,上接着朝廷,下接着绿林,中间还牵扯着一个偌大的江湖,他们家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宋氏不明白周小米的不安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舍不得你二哥远走!”
远走,走多远,又去干什么?
这些话像一团乱麻一样,堵在了周小米的嗓子眼儿。
“你这孩子,有话就直说。”
周小米微微低了头,半天才道:“我是想着,嗯,想着太危险了。”他们的根基浅,一不小心,就容易卷入恶斗之中去,到时候,只怕得不偿失。
宋氏轻笑,“傻丫头,你当这世上的钱那么好挣呢?做什么没有危险啊!我让你二哥去胶东,泉州,明州那边学学,找找门路。我是让他去做大掌柜的,不是让他去跑船的!”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
跑船?
周小米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
宋朝的航海业是十分发达的,造船技术也是举世无双的。北宋时期,海外贸易已经成宋朝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这个时候,指南针已经发明出来了,海外贸易的推动和航海技术的发展,把宋朝的经济文明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宋朝,可是说是当时的最大海上贸易国,泉州,明州,胶东,广州都设有市舶司。到了明、清时期,会出现商帮,其中粤商,徽商,晋商,皆是其中的佼佼者。
市舶司负责抽税、博买一些进口商品、维护港口、发放贸易许可证,也叫公凭,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专门负责禁止走私,夹带违例物品等事务,跟后世的海关部门差不多。
周小米压下心中的滚滚波涛,小心翼翼的道:“我倒是听人说过这些事,听说咱们这边的茶叶、瓷器、丝绸都是特别紧俏的东西。”别的,却是一句也不敢再说了。
宋氏点了点头,以为她是做生意的时候,听别人说的,道:“这里头的道道多着呢!让你二哥去闯闯去,没有坏处。”
周小米暗想,宋氏手中怕是有些人脉,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都听祖母的。”
宋氏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概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又或是话说得有些多,宋氏脸上露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周小米立即有眼色的起身告辞了。
她走后,王嬷嬷服侍宋氏歇下。
周小米带着桃儿回了自己的东跨院,整个人却惶恐不安起来。
宋氏想让周翼兴去沾染市舶之利!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周小米失声对桃儿道:“二少爷呢?人在何处?”(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 感动
周小米失声对桃儿道:“二少爷呢?人在何处?”
桃儿从没见过自家小姐这样失态过,在她的印象中,自家小姐一向是个沉稳大气,端庄持重的人。即使偶尔表露出有孩子气的一面,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几分惊慌失措,带着几分无助和害怕的样子。
桃儿意识到,出大事了,能让小姐失声变色的,绝非是什么普通的事。
“奴婢现在就让人去找!”
桃儿连忙往外赶,半路上撞到了进来禀事的红衣。
“干什么去?怎么慌慌张张的?”这人要是杏儿,红衣倒是觉得正常,那丫头天生好动,比旁人多了好几条筋,当差的时候总是上窜下跳的。可是换成了稳重的桃儿,红衣觉得事情不太寻常。
桃儿把红衣拉到一旁,低声道:“小姐要找二少爷,很急的样子,我瞧着,像是要出事。”
红衣不是外人,桃儿知道,小姐最信任的人,就是红衣。
红衣连忙道:“那你快去吧,小姐的事情要紧。”
桃儿点了点头,急急的转身离开了。
红衣目送桃儿离开,这才返身去了东跨院。
红衣进来的时候,周小米的情绪已经平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祖母也不可能去害自己的亲孙子。祖母那个人,做事还是比较有成算的,或许她就是打发周翼兴去南边涨涨见识!
她这会儿已经后悔了,急吼吼的派人去叫周翼兴,人来了她又能说什么?说舶市利厚,风险却大,让他别跟着瞎掺和?
祖母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不但会猜测她,只怕还觉得她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的。
周小米见了红衣,连忙道:“你来得正好,快去把桃儿给我追回来。”
红衣当下愣住了,不过马上反应了过来,转身去追桃儿。
周小米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红衣回来了。
“小姐,桃儿回来了,刚出府门品,并没有走远。”
周小米点头,想起那会儿红衣似乎是有事要跟自己说,便问道:“你有什么事?”
红衣连忙正色上前,“前一阵子,奴婢发现府门外有些鬼鬼祟祟的人,行迹十分可疑,便按着小姐的吩咐布置了人手,将他们看控了起来。谁知这两天这些人居然打听起了咱们府里的事儿,还派人跟着老爷,二少爷!”
事情这么严重?
周小米错愕,忙问,“怎么处理的,打听清那些人的底细了吗?”
红衣连忙道:“小姐放心,奴婢一直都派人跟着呢,二少爷和老爷的安全绝对没有问题。因为怕打草惊蛇,奴婢没有冒然抓人,不过,昨天刚收到消息,这些人应该是汴京来的。”
从汴京来的?
周小米不安起来。
“我记着,你最先发现这些人的时候,就是我祖母来咱们家不久以后的事!”
红衣想了想,肯定的点了点头。
“难不成,他们是跟着祖母来的?”周小米想到这儿,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从汴京跟着祖母来的人,还频频打探府中之事!
除了马家人,周小米想不到谁还会那么关注他们!
或许是马家人早就不甘心宋氏起死回生,又活了一回!明明都要咽气的人,出去了一趟,就又生龙活虎了,只怕不找出其中的原由来,马家人死都闭不上眼睛。所以宋氏这次来,肯定会惊动马家的人!派几个人路跟着,自然就摸到家里来了。
周小米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法想象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开,后果会是怎样的。
周家羽翼未丰,马家人若是有心使坏,就算是宋氏想拦,只怕也拦不住。
等等!
祖母带了那么多人来,其中不乏一些身手矫健,心思敏捷之人。那些人堂而皇之的跟了过来,祖母的人难道就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怎么可能呢!
以祖母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不会连累他们的,她若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确定自己不会把危险带到周家来,又怎么可能五年没再回来呢!平时他们之间通个信,都是小心翼翼的,找了渠道,拐了四五个弯才能接到信!到辽东府这边来,动静这么大,她又怎么会不留一手呢!
周小米就镇定了下来。
红衣在一旁等着示下,只等她一开口,自己就去拿人。
“不要打草惊蛇,先打听好他们的落脚点,把人给我看死了。”
红衣不敢怠慢,连忙领命下去了。
周小米强打起精神来,去跟林氏说话。
宋氏才刚刚睡下没多久,她就是再着急,也得等会再去。
林氏丝毫没看出周小米的异样来,还把自己挑出来的料子一一拿给她看,“你帮我看看,哪个颜色好?”
她拿出两匹雷州细葛布的料子,道:“这个夏天穿最好,凉快。”一匹是石青色带细菱纹的,一匹是伙香色无纹无花的,“我一会儿裁了,你帮娘挑两个花样子?”
葛布太素,林氏想着宋氏穿怕是不够压重,便想在袖口,衣领处,绣一些大气的图案。
周小米有些提不起兴致,“我哪里懂这些,娘找人商量,也该找手艺好的才是。”她的女红很一般,勉强会逢点小玩意,上次绣了只鹦鹉,结果桃儿看了半天,非说是只吃胖的鸭子。
全家上下因为这个事儿,笑了她足足小半个月。
提起这个事儿,林氏也颇为头痛,只道:“你说你,干什么都像模像样的,偏偏拿不起针线来!这女红可是女人家必须得会的!”女子出嫁时的嫁衣,孝敬公婆的鞋袜,还有自个儿相公的贴身衣裳,都该自己亲自缝制才是。
这话周小米听林氏说过不下百遍了!可是她就是不会绣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她那么忙,哪儿有时间练那玩意!
林氏把手里的料子一放,忧心忡忡的道:“娘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周小米心不在焉的嘀咕了一句,“我这不是没时间嘛!”
林氏就坐到她身边,语重心长道:“没时间,没时间,你用这个借口搪塞我多少年了?反正现在你二哥也算是把家里的摊子都捡起来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把女红学起来!”
周小米哪里想到林氏说风就是雨啊,连忙道:“娘,那么多家铺子呢,二哥一时半会儿也管不过来啊!这女红的事儿,差不多就得了,您别老揪着这事儿不放啊!”大户人家的闺女,不都是象征性的缝几针就行了吗?有针线房的,还有会针线的丫头,也不非得让她亲自动手吧!她是厨子,又不是绣娘。
林氏把眼睛一瞪,只道:“怎么,你还有理了?就这么定了!赶明个儿我托人给你找位女红师傅,你给我用点心学。”
周小米哀嚎一声,“娘~”撒娇的意味十足。
林氏也不理她,自径起身挑绣线,还道:“谁说也没用!”这个闺女,从小主意就大,没事就往外跑。小时候也就算了,现在都十五了,可不得管管了?
林氏打定主意,要拘着她在家里学女红!他们现在也不是寒门小户人家了,女孩子哪里还能像过去那样抛头露面呢?
林氏想得比较多,最主要的是周小米及笄后,她有点担心闺女的亲事问题!门第太高了吧,林氏怕人家瞧不起自个闺女;门第太低了吧,林氏又怕委屈了闺女。
反正左右为难!
帘子微动,红衣走了进来。
周小米知道宋氏醒了,便起身道:“娘,我去祖母屋里瞧瞧。”
林氏放下手里的事儿,也要去。
周小米就拦她,“您等会在去,祖母刚醒,我去拧帕子侍候她老人家梳洗。”
林氏心里感动的稀里哗啦的,闺女这是心疼她,不想让她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呢!
可是宋氏不是许氏!
婆婆虽然是大家出身,但是性情好,人也好,不屑做那揉搓儿媳妇的事儿,她得敬着!
林氏甚至觉得,把宋氏和许氏那个老贱妇放在一起比较,那是对宋氏的侮辱!
“我跟你一块过去。”林氏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周小米没有办法,只好与林氏一同去了宋氏住着的西跨院!
廊下站着个圆脸的丫头,穿着水粉色的比甲,十五六岁的样子,也是宋氏从汴京带来的。
这丫头叫倚梅,是王嬷嬷的干闺女,在宋氏面前颇得脸面。
倚梅见林氏和周小米来了,连忙亲自给母女二人打了帘子。
倚梅竟然在外头侍候?难不成祖母有什么事情不成?
“祖母可醒了?”
倚梅明白,小姐这是怕打扰老夫人,连忙道:“醒了好一会儿了,太太和小姐可是掐着时间来的。”
这是一句打趣的话,也是告诉周小米,宋氏那边没什么事。
真是个心思透亮的姑娘。
母女二人抬阶布上,进了正房。
宋氏刚刚喝完水,正坐在塌上听王嬷嬷说话,见林氏和周小米来了,主仆二人就止住了话头。
林氏心里咯噔一声,怕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转念一想,方才倚梅也没提点她们,想必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心里就松了松。
周小米神色如常,给宋氏请安,还嘟着嘴道:“我到底是晚来了一步,没能侍奉祖母梳洗。都怪娘,非得一起来。”
林氏就忍不住笑了笑,不过有些勉强,看得出来,她是怕宋氏怪罪。
不过这种场面话,她应该提前适应一下,不然以后有的受了。
宋氏最是精明不过,哪里会看不出来林氏的不安,当下道:“你这孩子,自己耍怪,还非要拉上你娘!”
林氏舒了一口气,才道:“娘,天气渐热,这西跨院住着,怕是不会太舒服……”她刚想说让宋氏搬到正房上去,就被宋氏打断了。
“你这孩子,也是太实诚!我还能一直留在这儿不成?小米的及笄礼办完了,我也就该回去了!家里那边,我放心不下。”汴京城的周府,对于宋氏来说,算不得是个家!她的亲人都不在那儿!可是,她必须要把那里变成她的家!这是必须要给自己,给儿子的交待。
林氏不好再说什么了。
周小米却没这个顾忌,当下道:“祖母,您不能再多待些时日吗?”
宋氏就笑呵呵的道:“来日方长!”
这下,连周小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宋氏让她们坐下,又让小丫头们送来了茶水,点心,一副打算跟母女二人促膝长谈的样子。
宋氏让王嬷嬷拿了一个匣子来。
林氏眼皮直跳,有了一种预感。
王嬷嬷将匣子拿给林氏。
“这是给你的。”宋氏见林氏起身要推辞的样子,就摆手让她坐下,轻声道:“你嫁给老大这么多年,跟着他吃苦受累,帮着他生儿玉女,劳苦功高,于我们周家有恩。”
这是极高的赞誉之词了。
林氏惶恐的站起身来,“这都是媳妇应该做的!”以前没分家,不知道细情的时候,她也怨过。但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后,她觉得,天底下最不容易的人,就数宋氏了!
一个当母亲的,离了儿子,三十多年不得见,那种锥心之痛,旁人怎么可能体会?
林氏光想想,就觉得半条命去了!
“知道你是好的,也难为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顾着这个家,心里想的,念的,都是爷们,孩子们。”宋氏感慨了两句,才道:“正因为如此,我就更不能薄待了你!这里头装的是田契,两间铺面的店契,还有一张清单。上头列着的东西,都是我私下里贴补给你的,就算做是你的陪嫁,将来你的底气也足一些。”
林氏张口欲辩,说她不缺银子使,说她不想要宋氏的东西。
宋氏就道:“长者赐,不可辞!给你你就拿着!我的东西,将来不都是留给你们的?”
林氏眼睛微红,大概是没有想到宋氏能为她考虑到这个地步。
她是寒门小户秀才的女儿,是个丧父女,是不够资格做宗妇的。
宋氏没嫌弃她,还怕她被人瞧不起,尽力维护她。
就是个石头做的人,心也被捂热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 别无所求
林氏不是石头做的人,相反她比谁都心善,孝顺。要不然早年也不会因为一个孝字,被许氏拿捏了那么多年。
林氏心疼宋氏与亲子分离了三十年的苦楚,敬重宋氏,孝顺宋氏,却难对宋氏产生什么孺慕之情。
两人毕竟相处还短,宋氏又是出身名门,婆媳相处的时候,林氏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就怕自己做了什么让宋氏看不上的事情。
其实她这种担心,是有些多余的!宋氏和许氏在本质上,就不一样!如果宋氏真的看不惯林氏的某些做法的话,她会慢慢教导林氏,一点点的教给她。
林氏直到现在才明白,宋氏这个婆婆,待她有多用心!
“娘!”林氏慢慢的起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她既觉得愧疚,又觉得窝心,整个人都有些激动,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的抖着……
周小米暗暗的摇了摇头,娘真是,她这个样子,还怎么在自个儿婆婆跟前立起来啊!林氏这个人啊,短板太明显了!若不是宋氏真心不想难为她,她想要自在起来过日子,还真是有点难啊!
“行了,这些东西可都是好宝贝,你得把它们都看好了,将来留给我孙子,孙女!”宋氏给王嬷嬷递了一个眼色,道:“帮着太太把东西送回去。”
王嬷嬷低声应了,抱着匣子,凑到了林氏身边。
林氏这会儿也明白了过来,婆婆这是给她台阶下呢!让她回去洗个脸,好好整理一下情绪。
林氏给宋氏行了个礼,带着王嬷嬷匆匆的出了屋。
宋氏暗暗颔首,还算没傻到家。真说起来,性子单纯也不是林氏的错,她就是没沾染过后宅的那些事儿,见得少了,自然应付不过来。
“说吧,巴巴的跑来找我,什么事?”
周小米殷勤的道:“原来您都看出来了?”她是那么藏不住事儿的人吗?
宋氏笑而不语。
周小米就不动声色的打发掉了屋里的人,悄悄问她:“祖母,您从家里边来的时候,都带了些什么人在身边,可靠不可靠?”
宋氏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当下道:“怎么了?”
周小米就把红衣打探到的事情跟宋氏说了,也说了自己的猜测。
“……您说,那些人会不会是马家派来的?”
宋氏极其认真的看着周小米。
小姑娘的眉眼,比起五年前来,长开了不少。光洁的皮肤上,连个汗毛孔也找不见。又圆又大的,漆黑的瞳仁里,盛满了郑重其事!微微抿在一起的水润红唇,似乎在宣示着她此时不悦和紧张的心情。
花骨朵一样美好的女孩儿,生长在乡野里,身边无人教导,可是却出落得这般晶莹剔透。宋氏觉得,周小米整个人就好像那被打磨,切割好的金钢石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这事儿也怪我,没事先跟你打招呼。”宋氏看了王嬷嬷一眼。
祖孙俩就坐在罗汉榻上,说起了关于那些人的来历。
其实五年前,当宋氏不药而愈,神采奕奕的回到汴京时,周家上下几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谁也没有想到,走时气喘吁吁,甚至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全,眼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宋氏,居然生龙活虎的回来了!整个人不但没病没痛的,而且从头到脚完好损,看上去面色红润,居然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
全府上下一片哗然!
宋氏中~~毒这么些年,身体已经被损耗的差不多了。马氏只等着她两腿一蹬,稳稳的上位了。可惜眼瞅着临门一脚了,宋氏居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马氏暗不能咬碎自己的一口老牙!不是说那毒是绝步天下,无人能解的吗?为何宋氏病病歪歪了这么多年,会突然不药而愈?
宋氏回府的时候,把自己的事情说得特别玄。说是自己遇到了一个游方的道士,那道士见她气若游丝,神魂却不愿离去,怕她因恨成痴,不入轮回,便救了她性命!
宋氏把那疯道士说得,好像有上天入地之能似的!还说这是自己的机缘,福报。
其实这种虚无飘渺之事,一般人是不会信的。可是宋氏言之凿凿,加上她“生病”多年,眼看药石无灵,可是出去一趟突然间就好了起来,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了,让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不过,这些风言风语,很快就被马氏打压了下去。
她代为掌管府里中馈多年,周府上上下下,各个关卡上的人,早都换成了马氏的心腹。她下了封口令,谁还敢再提这个事?
嘴上不提,私底下难免议论。
有人说宋氏是正牌夫人,老天也在庇护她。
有人说宋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天爷为啥会庇护宋氏,还不是因为宋氏这么些年受了委屈,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嘛!要不然干嘛派个游方的疯道士来救她?
要知道宋氏的棺椁都已经备下了,谁能想到人突然就好起来了呢!这不合乎常理啊!
也只有神仙才有这起死回生的本事了,没准那疯道士就是神仙呢?
那害宋氏的人,会不会得到报应?
周府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人心一乱,就有机可乘!
宋氏借力打力,使了几个小手段,就让马氏折了好几个人。
周幽这个人,本来就是个不理家事的。把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执行的很彻底。他认为府中大小庶务,就该女人打理。你将家里事务打理的好,凡事不用他操心过问,他便觉得你是个好的。
周幽年轻的时候,家中中馈全是周母打理。宋氏嫁过来后,慢慢把周府治理得越来越有模样!后来周瑾出事,宋氏渐渐有些心灰意冷,还有些精神恍惚,等周婉琼的成亲之后,她的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到最后万念俱灰,索性便放了权,让马氏将府里大小事务管了起来。
马氏接手后,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操持着府中大小事物。她耐心的等着宋氏归西,想着到那时就算周幽不把自己扶正,怕是也不会再娶填房了。自己上头没有正头夫人压着,又没有公公,婆婆要侍候,儿子虽然是庶出,但好歹府里就这么两个种子,谁也不能越过她去!
可不成想,宋氏熬了二十多年,居然又活过来了!不但如此,还三两下就剁了她的爪牙,大有要夺回府中大权的模样!
马氏能不急?能不乱?
还是那句话,人一急,一乱,就容易出事!况且宋氏还担着尚书夫人正妻的名头,有二品的诰命在身,她能不急吗?
宋氏回府的这几年,可谓是跟马氏斗志斗勇!在贵妇圈子里露脸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以往那些跟她交好的夫人们,知道了她的经历后,都不免要抹一回眼泪,唏嘘一番。特别是家里头后宅不宁,小妾成群的夫人,更是把矛头指向了马氏,虽然不至于像御史那样指责周幽宠妾灭妻,但也相去不远了。
这样的流言要是传出去,马氏虽然会受到指责,但是周幽身上也难免会沾染上一些。
宋氏就为他开脱,只说自己身子骨不济事,好歹遮掩了一翻,算是把这件事情圆过去了。
周幽“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免不得要称赞宋氏两句。马氏听到了风声,就闹得更欢了,气得周幽心肝俱痛,倒是对老妻多了几分关怀。
宋氏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里丝毫没有温度,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周小米知道,哀莫大于心死!
周幽早就把他和宋氏的夫妻情分耗光了,这会儿他就算回头,也肯定换不回宋氏的心了。
再说了,活到周幽和宋氏这个岁数,情啊,爱啊,这些东西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本来就不曾有过什么鹣鲽情深的夫妻情分,也只剩下表面上的那点维系关系了。
如果没有儿女,周幽和宋氏之间是悲哀的。
这种悲哀在周小米心里,更是被无限的放大了。
“所以啊,马氏啊,按捺不住了。”宋氏把这些年的事情简单的跟周小米讲了讲,顺便也是告诉她一些宅斗技巧。
周小米听得很认真,同时也觉得在古代生活,真的很悲凉!如果只是平民小户人家,倒是没有什么说道了,左右不过是妯娌,婆媳之间的那点烂事,再乱,还能乱过许氏当家的时候?可是偏偏她是周尚书的孙女,早早晚晚都得面对这些后宅阴私,妻妾斗法……
真是想想就心塞!她要是有一辈子不嫁人该有多好?
周小米低眉顺眼的道:“所以这些人是马氏派来的?”
宋氏以为她在担心,便道:“你放心,马家暂时还不敢动我们,这风声就是传回去了,他们也得猜测一段时日。你祖父那边,我会想办法透露一点风声过去。”周幽盼孙子都要盼疯了,家里那个傻的,都要成了他的心病了!只可惜子嗣这种事情,是求不来的,缺德事情做多了,自然就会有报应!
周小米就问,“祖母可有成算了?”
宋氏眼中精光一闪,道:“自然……”
祖孙二人在西跨院里,一直谈到掌灯时分,方才把事情梳理完毕。
宋氏心中已经有了方案,周小米要做的,就是仔细的记下步骤,掌控一下时间,把事情慢慢酵,一点点的在周幽面前暴露出来。周翼虎和周翼文的身份暴光时机,也要恰到好处!
“祖母,我懂了,您放心!”周小米知道,宋氏是要离开了,毕竟汴京那边,才是大局。
布局者,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
宋氏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小米,你爹和你娘都是相对绵软的性子,你二哥到底是个男子,在外面行事也就罢了,内宅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插手的。等回了汴京,府里的事儿,只怕少不得往你们身上牵扯。就算是分家,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分清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小米点了点头,“祖母放心,孙女都知道。”
宋氏就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等回了汴京,祖母就替你挑选一门家世清贵,人口简单的亲事,让你高高兴兴的嫁过去!”
好好的,又提起她的亲事!
周小米赶紧转移话题,“您有工夫操心我的事儿,不如给我大哥张罗张罗。我还小呢,想在祖母身边多待几年,大哥都二十了!”
村里的少年,像大哥这么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宋氏认真的思忖了一下,居然认同的点了点头,“嗯,是该张罗起来了!”不过,怎么样也得把府里的那些乱事平了,才行。
宋氏笑了笑,“一点一点来,总归不会耽误你们的。”
周小米生怕她一直在这个话题上说个不停,连忙半是讨饶,半是撒娇的道:“祖母,我都饿了,咱们先用饭吧!我还想吃炸八块!”
宋氏就道:“好好,吃炸八块!”随后朗声喊了人进来服侍。
周小米这才松了一口气!
得了信的周瑾和宋氏都赶了过来,双生子也过来到宋氏近前凑趣。
宋氏笑呵呵的道:“人老了,话就多,絮絮叨叨的连时辰都忘了,让你们惦记了。”
周瑾夫妇连声称“不敢”,就是当初许氏说话,林氏也鲜少有反驳的时候,更何况是宋氏了。
知道一大家子人都没吃饭呢,宋氏就忍不住心疼起来,连忙问老五和老六,“饿不饿?你爹你娘都是傻的,不知道给我孙子吃饭。”
老五一本正经的道:“回祖母的话,我们刚才用了鸡蛋羹,不饿。”
老六则是有些好奇地道:“祖母,我刚才听您吩咐厨房做炸八块,我可以吃一点吗?我没吃饱。”
宋氏就哈哈大笑起来,索性让人把饭摆到厅里,一家老小就都在她这儿吃了。
一屋子人也都忍俊不禁,周瑾更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生活衣食无忧,高堂还在,儿女双全,又有贤妻在侧,简直是别无所求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周家的晚饭吃得确实晚了点,不过,气氛很好。
宋氏让厨娘们做了好多道豫菜,有炸八块、葱烧海参、炸紫酥肉、洛阳燕菜、广肚、蒸饺等。
周小米也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周家厨娘的拿手菜,还特意让人熬了一锅清粥,说是宋氏喜欢。
一顿晚饭吃下来,屋内尽是欢声笑语之声。
饭后,宋氏忧心的对周瑾道:“二郎这么晚了,还在外头应酬?”
周瑾连忙道:“也不算是应酬,都是生意上的事,只跟掌柜们在书房里议事,不喝酒。”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现在闺女只管掌控全局了,一些具体的事情,都是儿子在做。兄妹两个有商有量的,儿子呢,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做生意,脸上见天的挂着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勉强的意思,倒是比读书的时候用功多了,可见是真喜欢。
周瑾也早就想通,并且接受了这个现实,儿子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要他们喜欢,是读书还是习武,又或者是经商又有什么关系呢!
“傍晚的时候,还特别嘱咐小厮回来传话,说是有正事,让家里不用等他吃饭。”周瑾觉得,孩子做的是正事,又是刚刚接手铺子里的事,忙一些也是正常的。
宋氏点头,“孩子们有上进心是好的,但是也要注意身体。”
林氏连忙道:“您放心,我们知道轻重,灶上的火一直留着呢!汤也在温着!跟在他身边的人也都妥帖,冷热都有人照看着呢!”周翼兴开始接触以后,身边就添了两个小厮,跟他出去的时候,也好有个跑腿,照顾他的人。
宋氏就又点头,面带倦色的道:“你是最妥帖的,有你照看他们爷几个,我最放心不过了。”
林氏的脸庞微红,自己也没有别的能耐,也就只能照看一下他们的饮食起居了。
周小米就道:“祖母,您歇着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周小米一眼就看出了宋氏的倦意,暗想着怕是一整个下午都在说汴京的事儿,太耗心神了,吃饭那会儿有孩子们闹腾着,大家说说笑笑的,也就没察觉出来,这会儿静了下来,怕是方才觉出乏累来。
周瑾也道:“娘,您歇着吧!明天早上我过来陪您一起吃粥。”
宋氏自打来到周家,就特别喜欢吃周家的梗米粥,每天早上都要用一点,好像快已经养成习惯了似的。
宋氏应了,让王嬷嬷将众人送了出去。
周瑾和林氏回了畅春堂,两个孩子回了自己的厢房,周小米则是回了自己的西跨院。
周家人各自歇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翼兴才从角门进府,回了自己的厢房。
娟子一直没睡,等周翼兴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二少爷!”娟子被周小米拨过来照顾周翼兴了。
周翼兴嗯了一声,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接过了娟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他将帕子盖到脸上,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一直都知道,家里铺子多,产业多,小妹每天都很忙。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小妹会那样忙!生意上的事儿,人脉上的事儿,各个铺子里的掌柜,二掌柜,关系简直就像一张大网一样,密密麻麻,犬牙交错。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账目需要核对,还要给铺子里想点子,出主意,跟掌柜们一起想辙对抗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有些竞争是良性的,有些则是恶性的!
这一切的一切,可不仅仅是动脑子就能解决的事儿!
累,感觉,比读书还累。
周翼兴把脸上有些冷掉的毛巾拿开,就看到娟子端着一杯茶,忧心忡忡的站在那儿瞧着他。
“拿过来吧!”
娟子连忙将茶捧了过去。
周翼兴喝了一口,这才觉得自己的神经松了几分。
“您吃过饭了吗?灶上还温着汤,您要不要用一点。”
她这么一说,周翼兴还真觉得挺饿的。
晚饭是在铺子里解决的,他心里装着事儿,也吃不下,就随意吃了两口。现在这个时辰,还真就有些饿了。
“去,让灶上的人给我做两个菜来。”
娟子欢快的应了一声,招呼院子里的婆子去厨房,自己则是给周翼兴挑了一身换洗的衣裳来。
“二少爷,衣裳上都是尘土地味儿,先把衣裳换了,等会好吃饭。”
娟子服侍着周翼兴换了衣裳,又去给他打水洗脸。主仆二人忙活了好一阵,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厨房那边的菜也做好了。
一碗鸡汤,两样快炒,还有两样熟食,一碗米饭一并端了过来。
娟子侍候周翼兴吃饭,站在桌子旁准备给他布菜。
周翼兴挥了挥手,道:“太晚了,你回去睡觉,我吃完了让院子里当差的来收拾。”
娟子想了想,就退了下去。
她是了解二少爷的脾气的,说一不二的一个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周家的几位主子在这一点上,都很相像。
周翼兴吃完了饭,洗完了澡,便一头栽到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连早饭都错过了。
娟子连心道:“老夫人说您大概是累狠了,吩咐大家都不允许打扰您。还说了,让您睡,免得缺觉,头疼。”
周翼兴就有些不好意思,他昨天是真的觉得头很疼,这才不管不顾的一直睡着,谁成想就到到了这个时候。
他叹了一口气,又问:“小姐呢?”
娟子连忙道:“小姐带着人出去了,说是先帮您把账看了,其他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周翼兴点了点头,他刚接手生意上的事儿,不可能像小妹那样巨细无遗,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小妹帮着他点,先把这段时间过去,也好。
“嗯,饿了,吃饭。”
娟子就高高兴兴的安排早饭去了。
周翼兴吃过了早饭,就去了宋氏那里。
“怎么样,是不是太辛苦了?凡事慢慢来,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宋氏一见到他,就连声安慰起来,生怕他太辛苦,吃不消。
周翼兴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还是如实道:“是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越是这样,我就越要好好努力才行!祖母,以前全家的担子都压在小妹一个人的身上,现在,也该换个人担担这些了。”
宋氏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只有有担当的人,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当下表态道:“好,好。你这么想是对的!你有上进心,祖母不拦着你,但是身子重要,切莫一蹴而就!”
周翼兴连声道是,这才带着人出了周府,往铺子里去寻周小米去了。
待他走后,宋氏才与林氏道:“你看看,孩子心里都有数呢!我瞧着二郎做事有模有样的,你大可放心。”
林氏的脸都要烧起来了,连忙道:“媳妇也不是不心疼二郎,只是小米年纪大了,确实不适合再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了。说实话,兴子说他不读书的时候,我是真的比任何人都着急,生气。可是后来又一想,家里的铺子总不能没有人管吧?那孩子又苦苦哀求着,没办法,这才舍了他。”
宋氏就道:“儿大不由娘,孩子们的主意正,谈什么舍不舍的?”
林氏知道宋氏是在为自己开脱呢,心里微微感动着,嘴上却不再说话了。
一大早,闺女就把她爹叫上,去了外头铺子里,熟悉什么流程的事儿。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不过哪次也没有这次认真。
林氏就想着,怕是宋氏有什么交待,跟闺女私下说了,于是她就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由着他们父女去了。
宋氏也是给人当过媳妇的人,知道林氏在自己这儿,是有些不自在的,便对她道:“你去忙你的,不用特意陪我,一会儿等小米回来了,又或是五郎,六郎下学了,自然会有人过来跟我说话的!偌大的府,处处都有人等着你示下,快去忙吧!”
林氏感激不尽,退了出去。
王嬷嬷冷眼瞧着,觉得现在的宋氏,变得好说话了不少!人的心境是会变的,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老夫人怕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般包容人。
宋氏吃了几口茶,便吩咐王嬷嬷收拾东西。
王嬷嬷眼皮一跳,不明白宋氏怎么突然有了收拾东西的念头。
“这里再好,也不是咱们的家,是时候该回去了!”宋氏把茶碗放到炕几上,轻叹一声,才道:“你把小姐和大奶~奶的东西挑出来,再把剩下的,给孩子们的留出来,其余的我们再带回去。”
她从汴京带来的东西,很大一部分是给周小米做嫁妆的,所以来的时候行李繁重,走的时候却能轻省很多。
王嬷嬷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办!”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收拾完。
宋氏点头,又道:“要是大爷来了,一定要让他来见我,我有话要单独跟大爷说。”
王嬷嬷应了,这才行礼退了下去。
晌午的时候,周瑾回来了,却不见周小米的踪影。
王嬷嬷给周瑾递了话,周瑾不敢马虎,换了身衣裳,直接来见宋氏。
“娘,您这是……”屋子里,有丫头正在收拾箱笼,一看就知道是要准备出门的样子。
“过来做。大惊小怪的,成什么样子?”宋氏让丫头们先罢手,又让人给周瑾上了茶,才道:“我来是为了小米及笄的事儿,如今孩子的事儿办完了,我也该回去了。那边的事情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出来这么久,指不定还有多大的变故呢!”
周瑾一想到,母子上次分离足有五年时间,心里就忍不住直哆嗦。宋氏年纪大了,还能有几个五年?
“娘!”周瑾觉得自己很不孝!
“行了,都是能当祖父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叫你来,是有几件事要嘱咐你。”
宋氏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周瑾也是有几分眼色的,当下知道娘特意叫自己过来,恐怕是有什么大事要交待,不敢马虎。
“几个孩子的亲事,你和林氏不可私下作主!咱们家的孩子,嫁娶都有讲究,将来他们是要回汴京的。”
这件事,周瑾和林氏早就商量过,他们跟宋氏的意思,基本一致。
故而,周瑾连忙表态:“娘放心,我们知道厉害,肯定不会瞎操心,以后这些事情,还要您指点呢。”
宋氏就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件,就是关于你们回汴京的事。”
周瑾连忙正襟危坐,认真起来。
这件事于他,于几个孩子,于宋氏,都是极为重要的。娘亲既然提起来,肯定是有了什么打算,他只要照办就行了。
宋氏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就与他说起了自己的打算,还有已经布下的局……
“这些事,小米都知道,我让她便宜行事,你们呢,能帮忙就帮忙,不能帮忙,千万别拖孩子的后腿!”
宋氏说得口干舌燥,不由得拿起茶碗来喝了一口。
周瑾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他现在也是小有见识的人了,知道宋氏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好,也是对局面有利的事儿,于是当下道:“娘,放心,我指定听我闺女的,也慢慢的把家里的事儿捡起来。”
宋氏点头,道:“你去吧,我累了。”
周瑾这才从西跨院出来。
三日后,宋氏启程从林家集镇出发,回汴京。来的时候,她带了不少东西,起的时候却是轻车轻骑,看起来简单得不得了。
送别的宋氏,周瑾失魂落魄了两日,便把心思者放到了铺子上,跟着周翼兴一起,管理起了生意上的大小事宜。
父子俩有商有量的做事,办事效率居然高了不少!
周瑾拿出当初学手艺的劲头,研究生意上的门道,渐渐的也掌握了一些决窍。
周小米慢慢的变清闲起来,这种感觉,还真的不太习惯呢!
四月底的时候,她接到了周翼虎的家书。
她捏着信,愣了足足小半天。
桃儿和杏儿都担心得不得了。
好一会儿,周小米才放下信,轻叹一声,道:“去把娟子叫过来,我有事问她。”
桃儿连忙去前院喊人。(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孝心
娟子知道周小米有事问她,忙不迭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桃儿去了东跨院。
在路上,娟子就惴惴不安的问桃儿,“好姐姐,可知道小姐叫我有什么事情?”桃儿是周小米的心腹大丫鬟,若是能从她口中探得一二,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桃儿想了想,只道:“小姐脸色好得很,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估计是问问二少爷的事吧!你别提心。”桃儿知道,娟子在周家的时间比较长,听说当年他们父女还是让老爷,小姐救下来的,故而卖身入府。娟子在小姐心中的分量怕是不轻,不然也不会把她拨给二少爷使唤了!
娟子听了这话,心里安定了不少,小声跟桃儿道了谢。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稍间。
“小姐,娟子来了。”桃儿侧过身子将娟子让了出来。
娟子垂头,上前给周小米行礼。
“奴婢给小姐请安。”
以前娟子年纪小,不懂事,总是觉得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和善的人!当年小姐救了自己一家子的事儿,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即便成了没有自由的奴婢,成了任人驱使的下人,可是在周家的日子,却是像天堂一样!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还不是跟奴婢一样,忙前忙后的侍候陆家人?可是吃不饱,穿不暖,打骂对她来说更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小姐救了自己,给了她和爹活下去的机会,还安葬了娘,她是好人。
可是随着她年纪越来越大,懂得事情越来越多,娟子除了感激周小米以外,还对比自己大不了几数的人,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
在娟子眼中,周小米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她拿周小米,不仅仅是当恩人,所以每次看到周小米的时候,她都有点紧张,有些忐忑,这种情绪,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无需多礼,坐吧!”周小米让杏儿给娟子抓了一把花生,才道:“我二哥最近怎么样?生意上的事情太过繁重,他可有按时吃饭?休息的怎么样?”
娟子听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自然起来,道:“二少爷早出晚归,平时很少在家里用饭,不过每天晚上回来,都要用一些夜宵。小姐不用担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二少爷的!”
周翼兴是练武的底子,身体可比一般人结实多了。
周小米点了点头,“你是个妥帖的人,二哥有你照顾着,我自是放心不过。”她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娘嫌我年纪大了,不让我往外跑,若是二哥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可得过来通知我。”
娟子连声应是。
周小米又问,“你爹在庄子上可好?”像是在问家常似的。
娟子就点了点头,她年幼少时,与陆石的父女亲情是很淡薄的,只知道那时候爹在外面,几乎不怎么回家,而娘和她,还有哥哥,每天就受着奶奶,姑姑们的气。好不容易爹回来了,娘却病了,一大家子人为了娘亲生病的事儿大动干戈,到最后娘也没能看上大夫,吃上药,撒手去了。
娟子那时候觉得,娘走了以后,她的天就塌了,再也没有人会护着她了。可是没有想到,爹却毅然决然的把自己和哥哥从那个家里带了出来!直到遇到周家人!
到底是父女,有割不断的血脉在,慢慢的,那些隔阂也就消散了。
“好着呢!最近一阵子都在忙春耕的事儿,所以也没怎么往府里来!下次爹来了,我让他来给小姐请安!”娟子随即想到,如今小姐已经及笄了,而且家里生意上的事儿,也渐渐的交到了二少爷手上,不再理事了!爹爹是外男,请安这种事情怕是有些不太妥当,当下改口道:“嗯,让他给二少爷请安。”
周小米淡淡的笑了笑,突然道:“你爹跟你干娘……”
桃儿顿时觉得不得了!
小姐怎么还过问起这处事情来了?
她拉了杏儿了把,急吼吼的出了屋。
娟子脸庞微红。
她前年认了李嫂做干娘!
李氏没有子嗣,与娟子又投缘,几年下来,二人情同母女,便由周小米作主,让她们认了干亲,日后娟子出嫁,由李嫂帮着张罗,而李嫂以后则是由娟子养老,二人也算有了依靠。
可是谁能想到,不知何时开始,陆石和李嫂有了接触,两人一来二去的,竟然看对了眼,有了几分情愫。
本来嘛,一个是死了婆娘的鳏夫,一个是被休的下堂妇,这两个人都是老实人,要是能凑到一起去,彼此也算有个照应,到了晚年的时候,没准还会过得很幸福呢!
可是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郎情妾意的,却始终揣着几分顾忌,不往一块儿凑!
其实这里头的事儿,周小米也能猜出几分来。
陆石是惦记着陆歌呢!
他儿子一走就是五年,音信全无!本来就对儿女充满愧意的陆石,若是得不到儿子的首肯,只怕是宁愿打一辈子的光棍,也不会再娶媳妇的。
李嫂呢,大概是能懂他的心思,也不愿意勉强他,逼迫他。
所以两个人就这么干耗着。
娟子不明白好好的,小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她眼尖的发现桃儿和杏儿都躲了出去,脸上的热度这才退去了几分。
“长辈们的事儿,奴婢也不好过问。”娟子自己,是知道陆石的心结的,可是她也不好意思跟周小米直说这事儿,只希望是小姐心血来潮问这么一嘴,便不再提了。
周小米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提,转移了话题,只说让她好好照顾周翼兴,细心打点屋中的一切。
娟子松了一口气。
周小米就让桃儿送了她,自己则是坐在屋子里,捏着周翼虎的信沉思起来。
周家做皇商的事情,基本敲定了,具体的细节,却是要再商量一二。
不过这件事,比想象中的复杂一些,要跟光禄寺的人打好关系只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宫里总管太~监那里,也要能说上话才行。
毕竟皇商可是一个肥缺,谁都想分一杯羹。可是名额有限,想要把这块肥肉抢下来,要付出的心血和代价肯定不会太小。
本来呢,向宫里提供梗米的,是南方的一个皇商士族,姓蒋,做皇商的年头已经很足了,是老资格。听说他们走的,是程嫔的路子,也算是颇有手段的人家。只是这次会输给周家,却是意外之事,谁也没有想到,周家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商贾,居然得了总管大太~监的青眼,把蒋家给挤了下来。
周翼虎在信里说起这个事儿,还提到了一个人。
总管大太~监的干儿子。
听说这个人很神秘,虽是个太~监,但是眼界和手腕都非常人能比。
周翼虎打听了很长时间,才听说这人叫葛路,三年前才进宫,从打杂的小太监做起,可是没用两年的工夫,就得了总管太监魏公公的青眼,收他做了干儿子。
是这个叫葛路的,帮着周家在魏公公面前说了话,才使得周家有了做皇商的机会。
云霆霄和周翼虎都觉得,这个姓葛的不简单。他出手帮周家的目的,不会太简单,兴许有什么计较也不一定,让周小米在做生意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提防,与“葛”姓有关系的人。
周翼虎还提到,他曾跟云霆霄进宫,远远的见过那位葛路一面。他觉得那个人很熟悉。
葛路,路歌!
周小米轻轻的叹了一声,造化弄人。
如果葛路真的就是当初自己救下的那个少年,那么那个十年之约,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周小米久久无语。
于此同时,宋氏也安安稳稳的回到了汴京。
她回京之前,马氏特意把两个庶子叫到了跟前,嘱咐他们要去迎宋氏。
周玑和周珂都懂马氏的心思。
很久以前娘亲就想让他们过到宋氏的名下,这样一来,他们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嫡子了,不管是仕途方面,还是婚姻方面,嫡庶之间的差别待遇都是显而易见的。可惜宋氏那人油盐不进,他们谋划了那么久,想了那么多办法,也没能让她同意这件事!
眼看着,人都要咽气了,居然还不肯将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位子让出来!
不过,她这辈子注定是没儿子的命!
周玑和周珂都想好了,无论如何,也得在宋氏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争取让她认下嫡子。不管谁成了嫡子,这个家的实权,也算是落到了自己人手里。最好再想办法讨了她的欢心,将她的嫁妆骗过来……
在马氏和周玑,周珂的眼中,宋氏似乎是个很好拿捏的人。
所以宋氏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府门前站了不少的人,为首的是周玑和周珂,还有江氏,程氏,还有两个孙子辈的女孩儿在。
宋氏讥讽的笑了笑,让王嬷嬷扶着下了轿。
周玑连忙上前,恭敬的道:“母亲一路辛苦了。荣寿堂已经打理妥当了,母亲先去休息,等父亲下了衙,咱们一家子好为母亲接风洗尘。”
宋氏嘴角微翘,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你们有心了!”这话听着倒是极亲近的,可是她住的地方,何时轮到这些人指手画脚的了?
宋氏目不斜视的进了府门,把一群庶子庶孙抛在了身后。
周珂十分不愤,可是在这种场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极其郁闷的跟在后头。哥俩不好跟着宋氏回荣寿堂,便给各自的媳妇递了眼色。
江氏,程氏各自带着闺女,一路服侍着宋氏进了二门,进了荣寿堂。
荣寿堂是主院正房,这么多年了,就算宋氏病着,马氏也没能把手伸到这里来!留在荣寿堂里的人,都是宋氏的心腹,所以宋氏中消一个眼神,下人们便马上知道她的意思,根本不用什么多余的吩咐。
宋氏进屋后,江氏和程氏也想带着人进去。可惜王嬷嬷站在门口,愣是把她们堵在了门外。
“两位太太请回吧!老夫人累了,要梳洗,要换衣裳,还想歇歇。您二位在这儿,多有不便。”
江氏微怒,却也知道王嬷嬷是宋氏最得力的人,她的意思,八成就是宋氏的意思,就算想反抗,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
“王嬷嬷,正因为母亲刚回来,屋里事情多,我们才想着过来帮把手,尽尽心!”
这个时候,最是容易打探到消息的时候,婆婆可是说了,让她们一定要尽可能的探话,打听一下宋氏到底去了哪里。
马氏派出去的探子,都折在了半路,一个都没回来!若说这事儿不是宋氏下的手,马氏死也不信。马氏不相信,自己算计了宋氏一辈子,连她儿子都能弄死,还弄不死宋氏!她能躲过去一回,还能躲过去一辈子不成?
其实说到底,马氏是后悔了。如果当初她能当即立断,立刻找机会要了宋氏的命,就没有后面这些事儿了。可是那时候的她,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非要看着宋氏受尽折磨,失去一切再死去,想要好好的出一口恶气,却没有想过,事情居然有了翻盘的机会。
所以马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了,她想除掉宋氏,却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她这次要做最充分的准备,一定要把宋氏打击到尘埃之中,让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吐出来!
江氏和程氏,一向以马氏的话为准则,在她们眼里,马氏才是她们的婆婆。
“老夫人清静惯了,两位太太若真是有心,不防等老夫人休息好了以后再来。”
王嬷嬷这话,可是一点也不过份。
江氏和程氏对看了一眼,只得妥协。她们不敢在这个时候闹起来,万一坏了婆婆的大事,那可就不妙了。
“也好!我们,我们就晚点再过来侍候母亲。”二人把话说得极为漂亮,转身要带着人离开。
这时,有个穿水蓝色褙子的俏丽姑娘,从江氏身后站了出来。
“王嬷嬷,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到祖母身边尽尽孝心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 都砸了
这时,有个穿水蓝色褙子的俏丽姑娘,从江氏身后站了出来。
“王嬷嬷,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到祖母身边尽尽孝心呢?”
王嬷嬷的目光就落到了那姑娘的身上。
她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一个寻常的低十字髻,戴着一支赤金掐丝坠着珍珠的蝴蝶发簪。人长得小巧秀气,五官有些像江南女子,身上的气质给人一种婉约不张扬的感觉。身材细纤,一身交领霞色烟绵的儒裙,配上水蓝色的对襟褙子,把她整个人显得更加柔弱清秀起来。
模样一般,倒是个会打扮的。
王嬷嬷认出了这个人。便是周玑的女儿,周佳梦,年方十五,刚刚及笄,巧的是,她只比周小米大一个月。
王嬷嬷暗暗冷笑,又是一个长了花花肠子的!马氏的儿孙们,出息不见得有多少,心眼儿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江氏听了自个儿闺女的话,不由得恍然大悟,她们这些人,在宋氏面前不得脸面,不是还有小辈人呢吗?都是孩子,宋氏总不能不给几分脸面吧?
程氏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把大女儿周佳欣往前推了推,意思是也留个人。
王嬷嬷却坚定的道:“太太,小姐们请回吧!老夫人梳洗过后,会去佛堂念经,抄经,不喜欢有人在一旁,就连老奴也不敢上前打扰。”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们再往前凑,就有些自掉身价,不知好歹了。
周佳梦想了一下,也没有再坚持。
一行人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呼呼啦啦的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大家都心明眼亮,谁也没去马氏那边触霉头。
倒是江氏,回去以后跟自己女儿报怨了几句,说宋氏是什么不知好歹的。
周佳梦坐在那儿捧着杯茶发愣,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江氏的话一样。
江氏见了,连忙凑了过去!
她这个女儿,自幼就是个极有主意的,脑筋也好使,主意颇多。在婆婆马氏面前,和丈夫周玑跟前,都很得连。就是公公,也很看中她这个女儿,常常抱憾,她若是个男子,必定是周家的好儿孙。
江氏觉得,自己这辈子,在儿女这方面,就是个坎儿。她生的老大,虽是个男丁,可是到了两三岁的时候,就看出不同来了。原本十分欢喜,以为能在周家站住脚的她,因为这个事儿,差点被周玑给休了!要不是周家没有休妻这一说,只怕她现在已经是个下堂妇了。
儿子是个傻的,难道她心里就好受吗?
要不是后来生了个灵秀的闺女,她还指不定怎么受人搓磨呢!
都说这女人,只有有儿子,才算是有依靠。
可是她都多大岁数了?还能再生不成?大儿子那边,江氏是指望不上了,只盼着他别发病,好好的,她就谢天谢地了。她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了闺女那里,只盼着她能找个好婆家,也让自己跟着扬眉吐气一回。
江氏对女儿,有种近乎于执着到了疯狂的信任和疼爱。这会儿她见女儿一副低头沉思,像是在谋划着什么的样子,心里顿时期待起来。
这府里争权夺势的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婆婆争的是名,是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是?
她没能生出儿子来,二房就生出来了?一口气生了四个丫头片子,绑在一块还没她的女儿精贵,也敢想要处处压她一头。
不过这话,江氏也只敢想想,并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一来,宋氏是正室,是生过嫡长子,嫡长女的,即便是死了儿子,从规矩上说,长房这个名头也轮不到他们。
二来,眼前大敌当前,要是让婆婆知道了她的小心思,还不得骂死她?
江氏自以为聪明,孰不知她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人看去了。
“娘,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江氏连忙问道:“怎么,怎么不对?”
周佳梦觉得,有些事跟自己娘说不清楚。她娘看着挺精明的,其实是小算盘打得响,大事上糊涂。有些话,跟她说了还不如不说,她是个兜不住事的人,心里想了什么,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让人几眼就看了个分明。
与其跟她细说详情,不如提点她几句。
“娘,我觉得眼下情况不太对!你与其事事顺着西跨院那位,不如按兵不动,观察一阵再说。”
江氏愣了一下,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
以前宋氏病着时,总是呆在佛堂里。荣寿堂上下都浮动着一股死气,别说公公了,就是下人们也不愿意往那里去!更别提会有小辈人去给宋氏请什么安!
这种场面事以前他们又不是没做过,还不是没见着人,被打发了回来!
闺女一直对婆婆敬爱有加,祖母长,祖母短的叫着。府里的人也都心明眼亮,根本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现在闺女竟然称呼婆婆是“西跨院那位”,可想而知这里头的变故了。
“你的意思是……”江氏心里直突突,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
周佳梦点了点头,“为府中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娘,您听我的,与其把所有的宝都押到一个人身上,不如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这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
江氏一向对女儿的眼界很是佩服的,细想想这几年宋氏的表现,越想越是心惊。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府中偏居一隅,不理世事的老夫人,开始一点点儿的渗透,开始暗地里夺权了呢?
周佳梦摇了摇了头,她娘就是个糊涂的人,不提点她一番,她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发现老夫人的暗棋呢!
“娘,您想想,老夫人以前身体不好,就算有心想管,只怕也腾不出那个精力来。可是她现在身子好了,还会放任府中中馈交到祖母手上吗?”
会吗?换了是她,也不会任由一个妾独大,在府中称王称霸吧?
周佳梦一见自己母亲的表情,就知道,母亲想明白了。
“娘,所以我才说,咱们两边都担着,尽量两不得罪。事情到底怎么样,还有得看呢!”
江氏若有所恩的点了点头。
同样,程氏那边也在议论着这事儿呢。
程氏这个人,看着是个不喜欢逞口舌之争,十分好说话的人,其实她心眼非常小,而且跟江氏比起来,程氏脑筋更活络一些。
宋氏五年前离府的时候,瘦得皮骨头,只剩下一口气了。要不是她女儿作主把人接了出去,只怕早就交待了,哪里还有后面这些事?
提起周婉琼,程氏不免得又要暗暗抱怨几句,自己那个小姑子,把她们都当成洪水猛兽一样的防着!根本不把娘家人当人看。
不过,程氏也羡慕周婉琼!嫁过去几年了,就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可是蒋家人还是当她是宝贝一样,也没纳妾。后来到底是生了儿子,在婆家的地位越来越稳。
不像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可是为了讨相公欢心,还得装大度帮着他纳妾!
程氏把自己生的女儿周佳欣和周佳颖叫到身边,对她们道:“娘说的话,你们可记得了?”
周佳欣点头道:“娘放心,我们都记得呢!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该叫她一声祖母的。”
周佳颖也附和道:“娘放心,我们都记着呢!”
程氏听了,就低低的叹了一声气。
她生的这两个女儿,个顶个的老实,乖巧。让她们往东,她们不往西,让她们追狗,她们绝不会撵鸡!可是老实听话有什么用啊!自己倒宁愿她们有主意些,聪明一些,像那个周佳梦一样。
那才是个适合在宅门里生活的人,适合当宗妇的人!将来不管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都不会被人摆布。
可惜她自己也算是个伶俐的人,却生了两个性子软面的姑娘。
程氏想起这些,就颇为头痛,挥手让两个女儿回屋了。
马氏呢,正阴沉着一张脸,在屋里发脾气呢!
左右不过是宋氏不识好歹,绝户命一类的话。
马氏身边的赵嬷嬷,是她的陪房,对马氏一向忠心耿耿。这位赵嬷嬷是个身形消瘦,刀条脸,颧骨极高,一双眼睛里总是装着又毒又辣的目光,看起来就是十分尖酸刻薄,不好相处的人。
赵嬷嬷深知马氏的脾气,所以早就把屋里侍候的人都撵了出去,自己一个站在马氏跟前,听她说那些她的不满意。
马氏对宋氏的恨,由来已久,要不然也不会想尽办法算计宋氏,甚至不肯给她个痛快,要慢慢的把她折磨死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眼看着宋氏就要咽气了,偏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了那么个疯道士,居然把她治好了!!!
你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可恨的是,这五年来,她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不安和恐惧,甚至能够感受宋氏身上散发着森森恶意。
马氏一想到自己派去的人,都折了,一个都没有回来。背后就忍不住冒起冷汗来。
宋氏,难道还有了通天的本事不成?
“不行!”马氏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对赵嬷嬷道:“换身衣裳,我去给夫人请安。”
赵氏微讶,自家主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低头的人啊!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不敢怠慢,连忙招呼人,去开了箱笼,打点冯氏换洗。
冯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又将身上的首饰退去了不少,这才往宋氏的院子里去了。
马氏带人到了院子里,本想直接往荣寿堂里进,结果却让站在廊下的一个婆子给拦住了。
马氏是谁啊,俨然这周府里的当家主母啊!这么多年她在周府几乎就是横着走的,去哪儿都犹入无人之境一般,谁敢拦她?
可眼下就有人敢了!
马氏一记刀子眼飞过去,却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婆子满脸伤疤,面目无非,活脱脱一个鬼婆子!
马氏差点摔倒,好在赵嬷嬷手明扶住了她,要不是外头挂着明晃晃的太阳,她还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你……你!”马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嬷嬷发难道:“好个大胆的奴才,这般模样,也敢出来行走?来人啊,把她给我押下去。”
满院子人没有一个动的。
就在这时,王嬷嬷从荣寿堂里走了出来。
“哟,好大的威风啊!”王嬷嬷站在廊下,无不嘲讽的道:“哟,我当是谁呢!姨奶奶,您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姨奶奶?这阖府上下,谁不尊称她一声夫人!
马氏差点吐出血来!
“你,你……”
王嬷嬷便问,“怎么,我叫错了?”
马氏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捏着帕子的手却不由得微微抖着。
哪里有错!
她不过是个妾,根本担不起夫人这个名头。底下人这么叫,也不过是想讨好她罢了。要真论起来,她可不就是个姨奶奶嘛!
“知道夫人回府,我特意来给夫人请安,还请王嬷嬷给通报一声。”她是来刺探情况的的,不是来斗气的。
王嬷嬷只道:“真不巧。老夫人舟车劳顿,回来略微收拾一下就休息了。姨奶奶要想给老夫人请安,怕是要晚点再来了。”
真是够嚣张!
马氏也是个能忍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伏低做小的进了府,迷惑了众人那么多年,直到斗败宋氏,才渐渐流露出几分本性来。要不是宋氏都要死了,府中又没有嫡子,她以为大局已定,也不会大意失荆州,还流露出了几分狂妄的苗头来。
马氏是个聪明人,知道宋氏一时半刻的死不了,而且还要反击了,当下故技重施,准备伺机报复。
这次,她绝不会再给宋氏一丁点的生机了。
“好,既然夫人在休息,那妾身就不打扰了,晚点再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冯氏觉得自己胸口处有一团火,就要烧起来了。她必须马上离开,不然的话,她很可能会失去理智。
冯氏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宋氏的院子。
一路上,她都在忍着,没有说任何话。
等人进了屋里后,却忍不住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礼佛
冯氏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宋氏的院子。
一路上,她都在忍着,没有说任何话。
等人进了屋里后,却忍不住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
屋里的丫头,婆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恨不能全缩到地缝里去才好。
赵嬷嬷又拦又劝,好不容易把马氏的情绪给劝住了。
赵嬷嬷就趁机把屋里的人都放了出去。
丫头,婆子们如蒙大赦,一个个垂头屏气的出了屋。
赵嬷嬷就劝着马氏,“您快把眼泪收一收吧,这眼睛都肿了。”
“我就是不甘心。”马氏咬牙切齿的拿帕子擦眼泪,“你说当年……”
赵嬷嬷连忙打断她的话,“夫人慎言。”她脸上的表情甚是惊恐,就像提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马氏说得当年,无非就是他们残害嫡子,又趁宋氏精神恍惚之际,朝她下毒的事。
这件事情不能见光,否则就算是太子妃出面,也保不住她。
马氏知道厉害,这才住嘴了。
赵嬷嬷就劝她,小声低语道:“左右她现在只是身体好了,不想让您一人独大,咱们又没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当年那些事,该闭嘴的都把嘴闭严了,她就是怀疑,也找不到证据。您沉住气,府里的两个爷,都是从您的肚皮里爬出来的,将来那位谁也指望不上,您才是赢家呐。”
这些道理,马氏都懂。
可是她就是甘心啊!
她也是当祖母的人了,过几年把大姐儿嫁出去,她都能当老祖宗了!临了临了,蹦出来个要抢权夺位的人,她怎么可能甘心。
赵嬷嬷又劝,“您听奴婢一句,现在咱们最要紧的,就是韬光养晦,万万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来。那些事,稍后再调查也不迟。”
马氏想了想,摆手道:“不,不,这里头一定有咱们不知道的事。你把赵大叫回来,抽空让他回去一趟,抽空让大老爷查查这些事,看看那个老不死的跟谁接头,又是去了哪里,咱们的人到底怎么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嬷嬷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叫儿子了。
马氏在屋里心神不宁了好一会儿,才让人进来收拾屋子,又让人打了水来净面。
马氏发火砸了屋子里东西这事儿,没一会儿就传到了宋氏的耳朵里。她轻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可是王嬷嬷看得出来,老夫人心里憋着一股火呢!
晚上周幽回来的时候,一反常态没有去西跨院,而是去了荣寿堂,去见了宋氏。
马氏知道后,怒不可遏,当下派人去打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惜,荣寿堂今非昔比,围得像个铁桶一样,根本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而荣寿堂那边,好久没有跟宋氏打过照面的周幽,居然破天荒的要留下来用晚饭。
王嬷嬷就不留痕迹的看了宋氏一眼。
宋氏对周幽,早就没了什么夫妻情分,到了他们这个岁数,什么情啊,爱的,都成了昨日黄花!但凡有什么事,也是以家族为重,也是为后辈们着想,早就歇了年轻时候的争宠的心思。
王嬷嬷知道,老夫人不待见老爷,还是怪他当年纵容马氏,害她与大爷分开了三十多年。要是大爷命再苦些,只怕早就把命交待了,哪里还能等到一家子团圆这一天!
不过,让王嬷嬷意外的是,宋氏并没有拒绝周幽留下来吃晚饭,还一本正的道:“老爷不嫌弃我这里简陋,就留下来吧!让厨娘们做两个精致的菜,老爷也尝尝我这里的菜。”
周幽受宠若惊,印象中,老妻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了,而且听她的口气,似乎已经放下了心结。
看来身体好了以后,性格也比以前软和了不少。
这是好事。
周幽就一副我很满意的样子,对宋氏道:“也好!我也有日子没留在你这儿吃饭了。”
王嬷嬷垂下眼睑,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安排。”接着转身出了屋。
王嬷嬷站在廊下,闻着院子里花香,看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植物,心里微微的恍惚着。
她在替主子心寒。
那么多年过去了,老夫人乍闻幼子惨死时的模样,好像还在她眼前晃似的。那空洞的眼神,失去至亲的悲恸哭声,还有事后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样子,她都忘不了。才几天的时间啊,老夫人消瘦得像是只剩下了骨头似的,好像风一吹,整个人就能被吹走了……
王嬷嬷知道,当年若不是还有小姐在老夫人身边,只怕老夫人就要跟着少爷去了。
在这个女人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老爷在干什么?
是了,那个男人假意悲伤了几天,然后怎么劝夫人的?
瑾哥儿走了,还有玑哥呢!
他竟拿马氏那个下~贱~女人生的庶子,跟老人生的嫡子比!
也难怪夫人跟他离了心,恨了他那么多年。
王嬷嬷知道,眼下老夫人根本不是原谅了老爷,一切只是为了大爷罢了。
外头的阳光是那么明媚晃眼,可是王嬷嬷却觉得,心底冰凉一片。
她好一会儿才恍过神来,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才亲自去吩咐厨房加菜。
晚饭的时候,周幽在宋氏这里,吃到了几道滋味不错的北方菜,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他以前很少吃北方菜,偶尔吃这么一回,倒是觉得味道都很不错。
饭后,王嬷嬷亲自给周幽上茶。
次厅里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淡淡的檀香味道在屋里时隐时现,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
周幽觉得这样的环境很舒坦,他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那么喜欢热闹了,倒是觉得这样难得的安静宁和气氛,特别适合放松身心。他在朝堂上每日殚精竭虑的,不想回到家以后,还面对碎碎叨叨小事。
“想不到你这里的厨娘,还会北方小菜。”周幽也是没话找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跟宋氏面对面的说过话了。
宋氏也不拆穿他,只道:“年纪大了嘛,口味和习惯就会有些改变,我现在觉得北方的小菜挺好的。”
她在北方活了过来,还找到了儿子,北方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周幽就忍不住打量了宋氏一下。
现在的宋氏,跟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无论是容貌上,还是气质上,都有了极大的改变。身上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年轻人身上才能看到的朝气蓬勃的感觉。
周幽就忍不住看着宋氏发起了呆,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的宋氏,娇艳得如同一朵花一样,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清贵,让人见了,相行见拙。
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
“什么事?”思路被打断了,周幽很是不悦。
王嬷嬷掀了帘子进来,道:“老爷,夫人,好像是西跨院那边。”
王嬷嬷这话说得很含蓄,她知道,那位在老爷的心里的份量还是很重要的,不然的话这么些年,也不至于让那位一直压在老夫人的头上。
老爷就是这府中的风向标,他抬举的人,谁敢踩?
周幽想了想,就道:“我去瞧瞧,你歇着吧!”
宋氏起身,把周幽送到了门口。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周幽有点看不明白老妻的想法了,不过还是由着她把自己送到了廊下。
侍候的人带了灯笼过来。
“去西跨院瞧瞧。”
周幽走后,宋氏这才回了屋。
她闭着眼睛,神情不悦。
王嬷嬷就在旁轻声道:“傍晚老爷来的时候,那位就带着人过来了,我让人拦了,没让她进来。”
屋里的味道很难闻。
让人觉得恶心。
宋氏突然睁开眼睛道:“让人把窗子打开。”通风换气。
王嬷嬷连忙喊了丫头来支开窗子。
好一会儿,宋氏才觉得胸口处的憋闷感觉好了一些。
“老夫人!”王嬷嬷有些看不懂了,老夫人既然有心向老爷示好,怎么又一副忍受不了的样子呢?这个时候,就是要忍,要徐徐图之啊!
宋氏长叹了一声,便道:“让人拦着马氏,不许她再进来,免得脏了我的院子。还有,盯着赵大的人,不能放松。”
王嬷嬷连忙应了一声。
关于西跨院到底怎么回事,宋氏才不想知道呢!左右不过是那马氏想要争宠的手段罢了,都一把年纪了,还玩几十年前的老花样,马氏不要脸,要闹,她可不想陪着。
都是些小把戏,要是连这些都看不透,那她可就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是。”
宋氏揉了揉眉心,道:“歇了吧!”
王嬷嬷就叫人进来,侍候宋氏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宋氏还是像往常一样,早起,念经,吃早饭。
关于西跨院的事儿,周幽的事儿,她问都没问一句。
马氏有些坐不住,急急忙忙的带着人往荣寿堂来。
她是急不可奈的来炫耀的。
像许多年前那样,向宋氏炫耀周幽多么多么的宠爱她。好像只要她那边,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周幽就会紧张的要命似的。
马氏觉得,这是她有效打击宋氏的手段。
可是她也不想想,即便是年轻时,宋氏都对她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嗤之以鼻,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岁数了。
所以马氏想去炫耀,但是宋氏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让王嬷嬷出面把人打发走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马氏就忍不住跟周幽提了这事儿。
无非就是说自己关心宋氏的身体,想去探望一下,可是宋氏呢,端着正牌夫人的架子,不肯见她之类的。
周幽觉得自己跟宋氏的关系正在改善之中,自己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对宋氏发难。
周幽听了马氏的抱怨,也没放在心上,就道:“她性子冷淡,对我都是不冷不热的,又病了那么久,性子怪一点也是难免,你就不要去打扰她清修就是了。”
马氏本来还挺郁闷的,突然又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府中中馈一事,若是宋氏真的这么一直清修下去,倒也不错。
宋氏病着的那些年,府里头的大小庶务都是马氏在管着,除了几家与马家交好的人家以外,其他府中的女眷,都不乐意与他们来往。那些真正的勋贵人家,清贵名流,都瞧不上他们的做派。
让一个妾室出来交际,这是瞧不上谁?要打谁的脸啊?
这事儿,马氏跟周幽嘀咕了好几回,言外之意就抱怨那些人家的夫人,太太不识好歹。
她娘家侄女可是太子妃,虽然是侧妃,可是将来一旦太子荣登大宝,她侄女至少也能捞个贵妃当当不是吗?
男人跟女人的想法始终是不一样的,周幽在外头,倒是没受过什么冷遇,毕竟大家都是男人嘛,三妻四妾对他们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几个男人不宠着妾室的?
除了几个叽叽歪歪的御史清流,还真没有人因为周家的家务事而排挤周幽。
对周幽来说,谁当家,谁掌权,都不是什么大事。
马氏管了十多年,不一直好好的?
马氏听出了周幽的言外之意,顿时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归处,底气也足了起来。不见就不见吧!只要宋氏老实,她也不介意养这么一位废人。
可是宋氏会一直这么老实吗?
某日,宋氏与周幽闲谈时说起自己想去礼佛一事。
各府女眷都对此事非常热心,没事常去菩萨面前许愿,求个平安什么的。或者为家里的人点几盏长明灯,以求阖家顺遂,平安大吉。
宋氏那么虔诚,周幽没理由反对,顺口问了一句:“去哪家寺院?大乘寺不错,可是是天家寺院,去之前要先打好招呼。再有就是女娲庙,所说香火也十分鼎盛。”
宋氏摇了摇头,“我去宝刹寺。”
宝刹寺!!
那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
周幽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一个人去?”
宋氏只道:“与人有约,我约了王夫人,一同去。”
周幽只觉得眉头一跳,“哪个王夫人。”
宋氏微微笑了一下,“还能是哪个王夫人,中书令王大人的夫人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还活着?
宋氏微微笑了一下,“还能是哪个王夫人,中书令王大人的夫人啊!”
周幽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
王伯青,中书令排在第三位,更重要的是,他是当今皇后的胞兄,亲二哥。
周幽在朝中的职位虽不低,可是想与国舅靠上关系,还是有些困难。
大家同朝为宫不假,可是私下里来往不多,他倒是想投其所好,跟王家交好,可惜一直找不着门路。
想到这儿,周幽不由得抬眼看了宋氏两眼。
她生病多年,一直深居简出,在家里吃斋礼佛,几乎从来不露面。外头贵妇圈子里的活动,都是马氏代表周家出面的!就算前几年她身体突然好了,也没有主动去参加什么场面上的事儿,今天怎么就突然就要去上香了?而且还是跟王夫人一起去!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王夫人有了关系,开始熟稔起来的?
这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
“怎么,老爷不愿意我与王夫人走的太近吗?”宋氏轻喃了一声,一脸的惋惜之色。
周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不,不是。”心里却还在寻思着,宋氏是何时开始,与王夫人交好的。
“那我明天就去了?”
周幽把自己的心思压下去,“嗯,去吧!多带几个人,免得束手束脚的。我一会儿让账房给你送三百两银票过来,你替我添些香油钱。”
宝刹寺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里面的和尚,没有一个是来历简单的。这么多年了,能去宝刹寺礼佛的人,屈指可数!
王夫人去了宝刹寺,还约了宋氏一起去,这背后难道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老爷有心了!”宋氏是信佛之人,去寺庙上香,哪有不添香油的道理?
周幽微微思忖一番,便道:“没听有人说王夫人信佛啊!”
宋氏暗暗冷笑,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只道:“老爷,后宅女眷,有几个不是信佛的?王夫人也是十分虔诚的,这次去,主要是想请铁口直断的慧心大师,给她批流年。”
“铁口直断?出家人,也玩这一套?”
这话说得有些不敬。
宋氏脸上毫无异样神色,轻声道:“老爷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宝刹寺,哪里能装得下凡人?就是和尚,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这倒是实话。
周幽点了点头,“那种地方,以后还是少去。”到底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就要建个庙,还要找那些煞气满满的人出家在寺中诵经,洒扫,侍候佛祖,听起来就有些怪!
到底,周幽也没敢说那件事是无稽之谈!
他是尚书,不是言官御史!
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说。
宋氏就应了,却还道:“王夫人也是将信将疑。听闻那慧心和尚可是大有来历之人,批流年,算命是最准不过的。若不是王夫人这样有身份的人,那慧心是无论如何不肯见她的!听说王夫人求了很多次。”
周幽对那个慧心不感兴趣,觉得他是在装神弄鬼,都是哄骗一些无知妇人的伎俩罢了。
倒是王夫人……
“夫人,王夫人为何选了你陪她去?批流年这种事情,一般颇有避讳。”竟然是不会带着不亲近的人去批流年,暗示宋氏与王夫人私交不错。
宋氏端起粉彩的麻姑拜寿茶碗来,喝了一口茶,又轻手轻脚的将茶碗放了回去,才道:“我也是想避着一些,可是王夫人偏选了我陪着她,说起来,也是托了郡主的福,全是因为她,这些夫人才会想着我。”
平南王郡主!
郡主在世时,与宋氏特别投缘,都说她们亲如母女。也是因为这个关系,平南王郡主与周婉琼才会亲如姐妹。不知道的人,只当周婉琼和郡主年纪相当,性格又都很开朗活泼,所以才成了姐妹淘。其实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郡主是与宋氏非常投缘,碍于郡主的身份,两个人的辈份,所以只能浅浅相交。若非如此,只怕郡主当年早就认了宋氏做干娘了。
人啊,有的时候真得讲个缘分。
郡主去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却还能因为她,给宋氏带来这么多的关系。
关系,人脉,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啊!
“难得你病了这么多年,她们还念着你,没事的时候,你不妨多出去走走,透透气,散散心也是好的。”要是由宋氏这个正牌的尚书夫人出面,相信很快就能融入到贵妇圈子里去!
那里可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周幽头一次觉得,自己忽视了宋氏这么多年,是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宋氏想了想,就同意了。
周幽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也休息吧!”
宋氏就送周幽出了次厅,随即让人将厅里打扫一番。
不一会儿,账房那边送来了三百两的香油钱。
马氏知道了,气得摔碎了一整套的紫砂茶具。
人家都是年纪越大,心态越平和。
这马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纪越大,反而越看不开,经不住事儿!年轻时候的沉稳像是都让人偷走了似的。
宋氏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把她打击得乱了分寸。
赵嬷嬷只能劝。
无果。
马氏对宋氏的恨,又上了几个台阶。
第二天,等宋氏收拾停当,准备离府与王夫人汇合,往宝刹寺去的时候,周佳梦带着人到了院子里。
王嬷嬷一问,差点没乐岔气。
这姐儿是听谁说老夫人上香要带着人去的?难不成因为王夫人,连府里这些不安分的都心动了?
王嬷嬷就站在廊下道:“姐儿快回去吧!老夫人谁也不带!去佛祖面前祈福许愿,是要诚心诚意的,带了那些不干净心思的人去了,只怕佛祖会怪罪。”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
周佳梦当场被差得满面通红,掩面离去。
宋氏等人,这才离了周府。
马氏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气得胸口直疼,连忙让人喊了江氏和周佳梦来,问她们想要干嘛。
无非就是指责她们母女不安好心,是两颗墙头草罢了。
周佳梦却红着眼睛跟马氏解释:“听闻祖母是陪着王夫人去上香。王大人是皇后的亲哥哥,又是中书令,要是能与王夫人说上话,对祖父也是有利的。他老人家日后在朝堂上行走,也便利些。”
马氏也知道那个王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你拿了张笑脸去巴结她,可是她呢,眼皮都不抬一下。
说起来也是够丢人的!自己当初那么眼巴巴的凑到人家的近前去,结果呢,对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还让人放出风去,说是府中下人没有眼色,什么人都放进来,王夫人还把那个管事发落了,给他安了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这是**裸的打脸啊!
马氏因为这个事儿,足足两个月没出屋!
谁想到那宋氏竟然得了王夫人的青眼!
马氏提及宋氏,胸口处又痛了起来,也不想在训斥她们什么话,就挥手打发了她们二人。
回到屋里以后,周佳梦就跟江氏道:“娘,您看,最近祖父可是一直在荣寿堂跟祖母说话,吃茶呢!可见祖母身体好了以后,祖父的态度也跟先前不一样了。”
江氏犹豫,“可是,宋氏没有儿子。”
意思是早晚都是不得势的。
“娘,正是因为她没有儿子,咱们才要往她近前凑啊!您想想,嫡,庶,能一样吗?爹爹要是占了嫡子名头,这府里,以后还有二房什么事?”周佳梦就又道:“好歹爹也是进士出身,虽然这些年仕途不太如意,可毕竟他还年轻呢,娘,您好歹让父亲再添两个人,现在对咱们来说,最要紧的是得有个能传承香火的。”
当闺女的,伸手管父亲房里的事儿,实在是挺没脸的。可是她娘亲太善妒,根本不顾全大局,她要是再不说几句,将来好处只怕都要让二房得去了。
江氏一听说这个事儿,当下沉了脸。
周佳梦就不敢吱声了。
随后想起早上自己在宋氏的院子里受到的冷遇,王嬷嬷的话,就是在打她的脸呢!
周佳梦深吸一口气,方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早就预料过,宋氏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嘛?情理之中的事情,气什么呢?
又过了几天,宋氏跟周幽提起参加赏花宴一事。
周幽听说又是王夫人给她下的帖子,心里暗暗称奇,不由得道:“你一个人去,也太寂寞了一些,不如带府里的姐儿们过去凑个热闹。”
这是想给那几个庶子的闺女长脸面呢?
宋氏推辞,“没有晚辈在,不是很方便。”
周幽就不再说话了,转而问起上次去宝刹寺的事情。
宋氏就面露迟疑。
周幽就问:“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事?”
宋氏摇头,轻叹一声,才道:“王夫人与慧心大师面谈时,我避了出去。”
周幽点头,“你这么做是对的。”
宋氏欲言又止。
周幽心里就不悦起来。
两人是夫妻,她有什么话是不能跟自己说的?
宋氏思量再三,才道:“慧心大师送王夫人出来时,与我打了个照面。当时他面露惊讶之色,十分不解的对着我说了‘怪哉’二字。”
周幽面无表情的听着。
宋氏就道:“我当时也奇怪呢,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跟慧心大师碰面,他或许是认错人了也不一定。哪知道王夫人却说我与大师有缘,让大师赠我两句话。那大师却说,我面相生得好奇怪,有些事情说不得。”说到此处,宋氏就低低的道:“这几日,我心绪不宁,觉都没有睡好。思来想去的,决定挑个日子,再去一趟。”
周幽觉得她有些小提大作了。
那些个道士,和尚,就爱故弄玄虚,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话,为的还不是骗香油钱?
不过,她爱去就去吧!左右这些都是小事。
能跟王大人攀上关系,才是最要紧的。
“也好,你去拜拜菩萨,上上香,也许心里就不会难受了。实在不行,就去别的寺庙,也不非得宝刹寺不可。”
宋氏点头。
两个人就又说了几句闲话。
周幽起身离开了。
宋氏照例送他到门口,转身就让人开窗通风,把厅里厅外都收拾了一遍,甚至还让人重新熏了香。
或许是她从心里觉得周幽这个人不仅假,还恶心吧!所以每次只要周幽一来,她就觉得屋里的空气混浊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宋氏参加完王夫人的赏花宴以后,几乎整个汴京城的贵妇们,都知道周尚书夫人身体康健,重新回到这个圈子里来了。有些跟郡主,跟周婉琼关系好的人家,纷纷给宋氏下帖子,请她过府赴宴。还有一些宋氏以前的手帕交,也都热情的邀请她去府中坐客。
宋氏似乎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马氏差点咬碎一口钢牙。这些都是她多年以来求而不得的东西。
现在马氏出了一个太子侧妃,那些人的嘴脸才好看了一些,不然的话,只怕依着她的身份,都无法在那个圈子里立足!
马氏焦虑不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宋氏再次去了宝刹寺,回来时,大惊失色,差人给周幽递了信儿,让他赶紧下衙回家一趟。
这么多年了,宋氏都很少做这么唐突的事。
可见是件大事。
周幽就坐了轿子回家,衣裳都没换,就去了荣寿堂。
“发生什么事了?”
宋氏面沉如水,眼睛又红又肿。
显然是大哭过了。
王嬷嬷屏退左右,把荣寿堂的次厅清了个干干净净,又让人把整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周幽越发诧异了。
“到底怎么了?”
宋氏整个人颤巍巍的,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喘了好半天气,才哽咽着道:“老爷,咱们的儿子,可能还活着。”
“什么?”周幽大惊失色,记忆忍不住退回三十多年前,那个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厢房前。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周幽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指着宋氏问道:“是谁在胡说八道!你到底从谁那里听来的这种荒谬之词?”(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结果
宋氏的话,犹豫晴天霹雳一样,狠狠的劈在了周幽的心上。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周幽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指着宋氏问道:“是谁在胡说八道!你到底从谁那里听来的这种荒谬之词?”
他非常激动,声音也非常的大,幸亏王嬷嬷有先见之明,早早的把侍候的人撵的远远的,否则的话,只怕要不好收场。
宋氏泪眼朦胧的盯着周幽看。
他这样,到底是不能接受,还是在逃避?
“夫人。”周幽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他坐回位子上,失神片刻,才道:“当年的事儿,你我都是亲眼目睹,几个婆子都烧死于厢房之内,你认为瑾儿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宋氏便道:“老爷是想让瑾儿活着,还是希望他死了!”
“什么话!无知妇人!”周幽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难道他想让嫡子惨死夭折吗?那是他儿子,他不心疼?如果他不想让孩子出事,孩子就能平安无事的话,那么他就天天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惨死!
周幽想起那个生下来就会笑,眉眼都肖像自己,十个月就会喊爹爹的嫡子,眼眶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嫡子出事之后,他和宋氏的关系就恶化起来,夫妻二人渐行渐远,貌合神离,再也回不到以前去了。
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周幽想到宋氏年纪轻轻就失了儿子,自己又生了那么多年的病,到了这个岁数,也没有个新生的儿子在她身边服侍,闺女又嫁了,对她就不由得产生了几份心疼。
“夫人,那慧心大师的话,不能做准。咱们家里的事儿,整个汴京上下,谁不知晓?”当年那场火,确实蹊跷,开封府和大理寺并案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不是人为蓄意放火,不是意外,那大火是怎么来的?
周幽害怕“天谴”二字。
一个人德行有失,甚至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苍天才会示警。
但凡是帝王,就没有不信这个的,不然设立钦天监做什么?
这世上但凡出现点什么稀奇的宝贝,就会被为是上天的馈赠,预示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反之,只要出现点什么反常的事情,就会被冠以上天预警,不立其身的说法。
连皇上做了个梦,都得赶紧找人来解一解,看看这梦是吉是凶,背后可有什么发人深省的寓意没有。
一场毫无出处,蹊跷无比的天火,只要被稍加渲染,就会被人利用,成为打击他,对付他的利器。
上不忠君爱国,下不能自立其身,德行有失之人,怎能得得君上重用?这把柄要是落到政敌的手里,他就算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当年周幽下了很大力气,才快速的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他花费了不少银钱打点各司,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的就是在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个先机,把众人的嘴堵上。
也许正是因为他太理智了,所以宋氏一直都觉得他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儿子,甚至还觉得他在利用这件事,来彰显自己的手腕和能力!甚至用这件事在朝堂上站住了脚!
换句话说,宋氏一直觉得,当年周幽能进六部,如今能稳坐尚书之位,是儿子当年出事换来的。
心结,不是那么好解开的。
宋氏对周幽由怨生恨,一恨就恨了三十多年。
当年那场火,烧掉的,又何止是几条人命,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这么简单?为何那个男人就是看不透?明明一切都是马氏,马家所为!为何他为了前途,为了功名利禄,至亲子,至公道于不顾!
到了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提起儿子来,他居然还是这个态度。
“慧心大师说我并无丧子面相,反而是瓜瓞绵绵,子孙昌盛之相。”宋氏也冷静了下来,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
虽是做戏,但是三十多年的委屈和困苦,还是记她忍不住伤了心,落了泪。
周幽听了这话,眉毛就不由自主的收拢到了一起,他到现在仍然无法相信,嫡子还活在世上的这个说法。那个慧心大师,此时在他眼中,无异于一个神棍!没准儿他就是想趁机敛财呢!
现在也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如今气愤这么尴尬,他就是说出花来,宋氏也是听不进去的。不如另找个机会,再告诫她一番。
“你莫要想太多,累了就赶紧歇着吧!”周幽逃似的,阔步离开了花厅。
宋氏紧紧的捏着手里的楠木佛珠,觉得自己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幽离开荣寿堂后,居然没有去西跨院,而是一个人回到了前边书房里。
他嘱咐长随道:“任何人来都不见。”
那长随跟着周幽好多年了,熟知他的每一个口气和眼神。知道老爷这是有要紧事儿,不想让人打扰,连忙应了。
周幽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愣神!
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即便是当了曾祖父,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他呢,勉强当上了祖父,却只有一个半傻的孙子。每每看到周家香火无以为继的时候,周幽都在想,当年他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当年能给那孩子一个公道,或许,现在家里又是另一番模样了吧?
但是那个慧心大师,到底是何来历,也要派人去查探一下才好。还有就是宋氏,最近变得奇奇怪怪的……
周幽下定决心要探究这后背的事,却不知此举已经是落入了宋氏纺织好的大网里。
等过了五月初五,周翼兴就着手安排入京一事了。
这次他要代表周家谈皇商一事,这是大事,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但毕竟是跟宫里的人打交道,还是要慎重对待的。
而且他还要在京中买宅子,还要留心京郊是否有农庄,田地出售。最重要的是,周家要在京中置产开店。
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也确实是很辛苦。
周小米怕他一个人吃不消,干脆让耿亭和周平跟着他一块上京。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耿亭是做生意的老手,是见过大场面的,周平又对周家忠心不二,有这两个人在一旁帮忙打点,周翼兴会轻松很多。
周翼兴临行前,周小米拉着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兄妹俩说生意经,也说一些官场上的事儿,也说周家的事儿,无非就是想把该说得话都说了,免得离得远了,有些话再想说,就不方便了。
周翼兴准备充分,挑了五月十二那天启程进京。
林氏把人送走以后,免不得又失落一番。三个自幼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一转眼都长大成人了,家里这一小片天地,已经不够他们施展拳脚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
都说儿子们长大了,出息了,她该适时的放手了,可是谁又能知道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有多惦记孩子们?
周小米懂林氏的失落,便想方设法的安慰她,还让老五,老六,到她身边凑趣!私下里没有人的时候,还悄怕跟她道:“娘,二哥进京是好事,咱们家早晚都是要回去的,您愁什么呢!”
林氏长叹一声,是啊,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生她,养她的地方,去汴京生活。
汴京城啊!那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的地方啊!
五月中旬,宋氏再次去了宝刹寺,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由她女儿周婉琼陪着一起去的。母女二人坐的轿子刚从周府出发,那边马氏安排的人就跟了上去。
马氏早就觉得这段时间内,府中蹊跷之事太多,这些不寻常的事儿,大多都与宋氏有关。她派人打探了好久,奈何荣寿堂像个铁桶似的,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马氏急得团团转,一颗心像是被猫抓了一样,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便去探了周幽的口风。谁知一向很好说话的周幽,这次却把嘴闭得像蚌壳一样严实,她旁敲侧击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挖出来。
越是这样,马氏越觉得这里面有事儿,于是让赵嬷嬷去通知她儿子赵大,让他安排人,盯紧宋氏。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宋氏早就料到马氏不会安生,不过她去的地方,马氏的人又去不了,怕什么。
马氏等了半天,结果跟梢的人回来说,宋氏居然又去了宝刹寺!
宝刹寺不是谁都能去的!
马氏心存狐疑,不明白宋氏是怎么想的。她要是诚心礼佛,大可以去香火鼎盛的女娲庙,大乘寺,偏偏去宝刹寺。
宝刹寺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马氏更加笃定了,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去宝刹寺一趟。
等宋氏等人从宝刹寺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周婉琼毕竟是出嫁的女儿,不好在娘家逗留太久,侍候宋氏梳洗以后,就回了蒋家。
周幽则是跟同僚小酌了几杯,才坐着轿子晃晃悠悠的回府。
周幽进府后,没有去正房,而是像以前一样,转身去了西跨院。
马氏也早就派人等着呢!
等周幽一进屋,少不得要换衣裳,擦脸,递醒酒汤。等周幽安稳歇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马氏只道:“老爷最近一直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可是衙门里又有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
受春闱舞弊泄题案一事影响,他现在还战战兢兢的呢!礼部要主持年底的恩科,自然不能再出岔子了。还有就是武举之事,一帮大老粗在朝堂上瞎掺和,兵部自己摘不定,就把他人礼部拖下水,这叫什么事儿啊!
周幽一向是大男子主义惯了的,朝堂上的这些事儿,又怎么会跟马氏说呢!
他有些心烦,就敷衍道:“左右不过是那些事儿。”
马氏见他有些不奈烦,心里暗喜,道:“今天姑奶奶回来了,不过没待多久……”
“好好的,她回来做什么?”哪儿有外嫁的女儿见天往娘家跑的?
“姑奶奶也是一片孝心,陪着夫人一起去上香。”
上香?
周幽的脑中一下子就闪过宝刹寺三个字!
好个宋氏,魔障了不成?
周幽眸子里藏着火呢,口气也冷硬起来,“夫人去的哪家寺庙?”
“宝刹寺。”
府里的马车调配都有记录,不管谁用,都会记上一笔,一查就知道了。所以这事儿根本瞒不住。
果然,周幽的脸色很难看,眼底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似的。
马氏就趁机道:“老爷惜怒,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妾身想着,那宝刹寺到底不是寻常寺庙,夫人也是有了春秋之人,加上之前一直病着,会不会被人骗了而不自知啊!现在那些个和尚,有几个是真正的得道高僧?还不是想着多说些好话,让大伙往外掏香油钱?”
周幽的脸色就更黑了几分。
冯氏就道:“您消消气,千万别不管不顾的去质问夫人!说到底,夫人也是个命苦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吃斋念佛的,求的也不过是咱们一大家子的安稳罢了。”
周幽就想起宋氏说起嫡子未死之事。
简直是荒谬透顶!糊涂至极!
宋氏要是有马氏这般识大体,何以他们夫妻多年来一直不睦?
宋家人,骨子里就淌着倔强又骄傲的血,可笑,可怜!
周幽嘴上没说什么,可是脸色却说明了一切。
马氏暗喜,却犹豫着道:“不然,改日妾身去那宝刹寺瞧瞧,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只怕妾身人微言轻,有心想为老爷,夫人分担,却没有那个能力。”她在暗示自己想去宝刹路,可惜没有门路。
周幽眼眸微暗,浑浊了些许的眼珠微微转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氏也不也说话,就在一旁等着他示下。
“嗯,最近天气不错,改日,我亲自去宝刹寺走一趟,跟杜,范几位大人同行,就当是踏青了。”
马氏万万没想到,等着她的,会是这个结果!(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再问
马氏万万没想到,等着她的,会是这个结果!
老爷不是应该思忖一番,就顺势答应她的要求,顺便替她打通关节,然后让她去宝刹寺探查一番吗?怎么信口胡诌,说起天气不错,要去跟同僚踏青的事情来了?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老爷刚才说了什么?他要自己亲自去宝刹寺走一趟!
难道宋氏去宝刹寺的目的老爷已经知道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防着自己呢?
难道说这二人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不成?
马氏的心里忍不住发酸,脸上却适时的表现出了一个万幸的笑容,“有老爷亲自出马,妾身也就放心了。”
周幽没说话。
马氏就换了话题,跟他说起了别的事。笑意盈盈的马氏,其实差点咬碎了自己的一口老牙,可是她得装成什么都在意的样子!
翌日,周幽就找了个借口,中午喝酒的时候,跟同僚们说起了宝刹寺的事。
大家为了讨他欢心,就顺着他的意,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宝刹寺的事儿。
没一会儿的工夫,周幽就把宝刹寺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晚上散衙的时候,他就喊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幕僚,在书房里密谈了一番。
第二天周幽沐休,带着几个幕僚,贴身的随从去了宝刹寺。
宝刹寺,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其实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愿意到这里来!大概是因为那个传说的关系,不少人都觉得这里晦气,是个是非之地,所以真要是拜佛烧香,人们都会选择别的香火比较旺盛的寺庙,而不是到宝刹寺里来。
不过,宝刹寺里能人多,到这里当和尚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周幽到了山门前,让人递拜帖。
这是宝刹寺的规矩!跟其他大开山门的寺庙比起来,宝刹寺的规矩比较多,你想进来,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办事。
小沙弥接过拜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然后关上了角门。
周幽就站在宝刹寺门前,环看四周景色。
远处青山环绕,近处绿树成荫,眼前的景色,就像是一幅山水画一样,让人觉得心情瞬间明亮飞扬了起来。
山里空气清新,里面似乎夹带着一股松脂的味道,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山林深处,不时能听到鸟鸣之声,更为此处添了几处野趣。
周幽觉得后背冷嗖嗖的,环山抱水的地方,一般都比较有讲究。这地方或许真是煞气太重吧,不然青天白日的,他怎么有了打冷颤的感觉呢!
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角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方才接帖子的那个小沙弥去而复返,依旧双手合十,朝着众人行礼道:“施主久等了,请跟我来。”
众人拾阶而上,从角门进了宝刹寺。
宝刹寺,确实与别的寺庙大有不同。
此处环境幽静,寺庙之中并没有前来祈福敬香的香客,各厢房处都是一副门窗紧闭的状态。整座寺庙都静悄悄的,听不到钟声,听不到梵音。
寺院内,古树参天,静得有些渗人。
一行人步履匆匆,跟着小沙弥绕过大殿,往后面的厢房走去。
这边有禅室,都是给香客们歇脚用的,能来宝刹寺的香客,一般都非富即贵,平民百姓们就是有心来,只怕也进不了这个门。
小沙弥将众人引起一间禅室,然后道:“诸位施主稍事休息,小僧去去就来。”
禅室环境整治,清幽,摆设倒是中规中矩,跟其他寺庙的禅室没有什么不同。
小沙弥捧了茶和点心来。
跟着周幽来的随从,就走到禅室外面,警戒起来。
两位幕僚知道周幽来此是有事,故而只道:“大人,属下们四处瞧瞧去。”
周幽点头,道:“这宝刹寺不比旁的地方,切勿四处走动。”
二人心知肚明,行礼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外头有人诵了一声佛号,推门而入。
来人是一位中等身材,面庞微黑,留短须,长相很不起眼的一位大和尚。此人年约四旬,眉目慈善,双眼中透露着几分看透世事的精明。但是目光并不犀利,反而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慈祥之意。他身上穿着寻常的麻灰色的僧衣,胸前挂着一串发亮的佛珠,头上并没有戴僧帽,头上的六个戒疤清晰可见。
周幽并未起身,只是一边上下打量着着来人,一边将身上的官威释放出来。他在官场足有三十年的时间,如今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之人,很少有人能够不惧他身上的这种气势。
这算是下马威吗?
慧心大师诵了一声佛号,神色无异的走到周幽身边。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周幽身上的威严和压力,反而镇定自若的打量周幽。
两人对视片刻,慧心诵了一声佛号,问道:“施主可是姓周?”
周幽这才起身,“正是,见过大师。”
二人随即落座。
周幽暗想,此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别的不说,光是这副长相,光是这一身的气派,就让人觉得他是个得道高僧。不知底细的人,很容易就被他哄骗了过去!这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当真比一般小庙里的主持还要有派头,更像是精通佛理的人,也难怪宋氏对他推崇备至,连王夫人都找他批流年。
“阿弥陀佛,施主是大善之人。”
刚见面,就信口开河了。他可不是无知妇孺,被夸赞两句,就晕了头,搞不清事情的主次了。
“何善之有?”周幽含笑不语,一副要搞事情的样子。
慧心大师一直都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样子,明明其貌不扬,却给人一种很高深莫测的感觉,好像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富有深意似的,让人不由得暗暗揣测。
“施主背部平阔厚实,圆厚如团扇,乃是多福少灾,大贵之体象。施主印堂平满,眉头宽平,鼻直且不偏斜,眼睛细长,乃是福贵高位之显现。施主好福气,是位居高格,多子多孙,长寿之命。”
哼!
周幽冷哼一声,好个油嘴滑舌的和尚!
他六部尚书的身份摆在那里呢!大和尚明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还说这么一番话,不是马后炮,给人戴高帽还能是什么!
“大师高见,恕在下不敢认同。”
慧心脸上神色不变,问道:“施主有话不妨直说,老纳洗耳恭听。”
周幽不徐不疾的道:“我的身份,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大师在内。”他说完这句话,就朝慧心看过去,似乎在征询他的意思。
慧心点头,双手合十,道:“正是。”
周幽才又道:“说句狂妄一些的话,老夫如今勉强能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之人,正应了大师那句‘福贵高位’的话,但是,多子多孙……呵呵。”说到最后,周幽苦笑一声,他有些自嘲的道:“不怕大师笑话,老夫只有两个儿子,孙子嘛,勉强算得上有一个。”可惜是个半傻。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闻,汴京城有点声望的人家都知道!当初这件事儿刚传出来的时候,他可是成了不少人嘲笑的对象,都说是祖上做了缺德事,才会有这个报应。特别是他的那些政敌,简直想利用这件事情把他弄死!幸亏他平时行得端正,坐得直,没有让对方抓到什么要命的把柄,这种所谓缺德事,也不是什么能证明人品性的证据,否则的话,他能不能活到今天还得两说呢。
慧心念了一声佛号,才道:“施主可否把您的左手伸出来,给老纳观上一观?”
周幽说到伤心处,难免有几分怅然之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总觉得这禅室这里宁静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自己就像是一根绷了很久的弦,若是不找个地方松一松,就会绷断。
而此时,这间禅室,就成了他放松的好地方!或许是很久没有这么清静过了,又或许时间地点都对,周幽突然就觉得,偶尔到这里坐坐,谈谈佛法,似乎也不错。
他伸出了左手。
周幽的掌心宽厚,干燥,指甲修剪的很整齐。一把年纪的人了,手上却没有什么操劳过的痕迹,只有握笔的地方有淡淡的薄茧。
他的掌纹很清晰,三条主线分明,一些细小的纹路各自伸展着,没有交错,断枝的现象,并不杂乱。
慧心看了几眼,便道:“施主可想听老纳一言?”
“大师请讲。”周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明明是来找这个大和尚讲道理,让他不要在危言耸听的。可是这会儿他的心态居然又转换了一番,他竟然很想听听这个大和尚能说出什么花样来了。
慧心指了指他掌心的某一处掌纹道:“施主确实是子孙昌盛的面相,只是这里,预示着骨肉分离。施主看看这几条小线,分明指出了子又生子,瓜瓞绵绵之意。”他收回目光,微微笑着,道:“世人迷茫,能看透迷雾之人不多,施主本又一双慧眼,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周幽收回自己的左手,眉头微不可见的蹙在一起,“大师是何意?”他不禁想起那日宋氏说过自己嫡子未死的话来,心有不满,扬声道:“汴京城人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我家突然走水,我长子不幸亡于火中,如今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到最后,他的口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
慧心摇头,叹了一声,“痴儿啊!孙子繁茂难道是祸事不成?”
周幽心里嗡的一声!
慧心起身,双手合十道:“老纳言尽于此,施主好自为之。阿弥陀佛~”说罢,便转身离开了禅室。
周幽一个人呆坐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两位跟着周幽来的幕僚见那大和尚走了,方才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
周幽没动。
两人诧异的相互看了一眼,便又道:“大人?”这次二人的声音略微高了一点。
周幽这才如梦初醒,急急的起身道:“走,回府!”
幕僚们不知他何故惊慌成这样,不过不敢怠慢,连忙跟在他身后,急急忙忙的出了宝刹寺。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回府。
马氏早早的差人在二门那儿候着,只等周幽一回来,就把人请过去说话。
哪知道周幽回来以后,那人还没等上前呢,就被周幽大手一挥,挥到一边去了。而他自己,则是迫不及待的去了荣寿堂,找到了宋氏。
周幽黑着脸,把屋里侍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王嬷嬷不放心,还是宋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才离开的。王嬷嬷是个知事的人,宋氏计划的事情她也全都知道,她知道周幽来,怕是要兴师问罪的,于是把人都遣得远远的,自己和那个满面伤疤的婆子,站在廊下守着,免得有什么不识趣的人过来打扰。
周幽掀起袍子坐到了红松镂空背雕圈椅中,缓了好半天,才把自己一路提着的那口气放下。
宋氏这才开口道:“老爷,何事如此失态?”她有些明知故问了。
周幽是个会比较控制自己情绪的人,若不是有大事发生,根本不会失态。
周幽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才道:“你把当初跟王夫人一起去宝刹寺的事情跟我讲一下,特别是慧心大师的话,一定要一字不漏的讲给我听。”
这会儿称呼人家是慧心大师,不是神棍了?
宋氏知道,周幽是相信慧心大师的话了。她点了点头,“那天,我跟着王夫人一起去了宝刹寺,小沙弥引着我们一行人进了禅室。婆子丫头们一通忙活,等王夫人净了面,喝了茶,那边慧心大师便过来了。因是王夫人要来的,我只是个陪衬,所以我就借故去大殿进香,多耽搁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有丫鬟通知我说慧心大师要出来了,我这才带着人返回去。”
周幽眉头紧锁的听着,却没有打断宋氏的话。
“谁知那慧心大师出来时,却盯着我看了两眼,然后啧啧称奇!”宋氏道:“我当时还挺不高兴的,觉得他一个出家人,怎么好盯着女眷肆无忌惮的打量呢,这也太失礼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 见面(一)
“谁知那慧心大师出来时,却盯着我看了两眼,然后啧啧称奇!”宋氏道:“我当时还挺不高兴的,觉得他一个出家人,怎么好盯着女眷肆无忌惮的打量呢,这也太失礼了!”
宋氏见周幽认真的听着,便又道:“谁知我还没等开口训斥他呢,王夫人就开口说话了,还替我引荐了慧心大师。王夫人的面子,我是不好不给的,勉强想要咽下这口气,却又听慧心大师说‘女施主福缘深厚,并非无子之相’。我当时就愣了,还是王夫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我们三人重新回了禅室,王夫人就请慧心大师帮着给看看。”
宋氏说到此处,也是动了真情,想起那么多年来,自己为了儿子的死内疚、悔恨,整个人消沉得几乎死去的模样,不由得低泣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的情绪稳定了以后,才继续道:“当时我才知道,王夫人把我的事情简单的跟慧心大师提了提,大师见了我的面相,才觉得我的面相和我的身世不相符,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周幽听后,沉默不语,好半晌后,才问道:“后来他可又说了什么?”
宋氏拿帕子印了印眼角,才道:“后来慧心大师又帮我仔细的相了面,又批了八字,只说我是孙子繁茂的命格,有子送终,女儿双全……”宋氏说不下去了,好一会儿才道:“老爷,咱们找找吧,查查当年的事儿,没准瑾儿真没死呢!”
周幽动心了!
他有两个庶子,可是两个庶子都是不出挑的。他也是有了春秋的人,可是还没见到孙子呢!
当然,在周幽心里,周翼聪算不得是他的孙子。
嫡子如果还活着,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想必早已成家,不知道他有没有读书,又是做哪行的?三十多岁的人,只怕儿子都有了,要是成亲早的,只怕儿子都要成家了。
周幽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希望来!
有儿子,有孙子,哪怕来不及教导他们,他还能教导重孙!
他是寒门仕子,能走到今天这步,是非常不容易的,也可以说是运气极好的!两个庶子都不成气候,一个是仕途不顺,一个是书读不好。如果周家再不出几个读书的种子,等他年纪大了,致仕辞官那天,周家的境况只怕会一落千丈,想找人拉他们一把都找不到人。
周幽在官海沉浮了大半辈子,太知道这官场上的事儿了。人走茶凉都是好的,人家不在背后打压你们家的后辈,你就得偷着乐了。
宋氏见周幽没像往常那样发火,反而一副沉思的样子,就知道有机会。她也知道周幽的脾气,这个人有一份常人无法想象的倔强和坚持,否则他一介寒门士子,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宋氏没有出声,只是等着周幽的决定。
周幽想了再想,才道:“夫人,此事容我细细想想。”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周幽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那才是敷衍呢!
宋氏脸上就带出了几分惊喜的意思,“好,好!”
周幽似乎很满意宋氏的表现,她没催自己,不像儿子刚出事的时候,一直哭着吵着要抓凶手……
周幽想起往事,突兀的觉得心虚起来。
“嗯,我先回书房了,你休息吧!”随即起身,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交待她道:“这段时间先不要去宝刹寺了,还有,王夫人对咱们如此关心,你也应该多去她府上走动走动才是。”
宋氏连忙应了,表示自己会给王夫人下帖子。
周幽这才满意的走了。
宋氏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最重要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马氏那边,已经炸了锅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噤若寒蝉,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马氏坐在榻上,气得眼冒火光,恨不能把屋里的东西砸个遍才好。
周幽回来以后,居然直接去了荣寿堂,还把下人都打发了出来,不让人听他们说话!
到底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神神秘秘的?光明正大的话,怎么就不能对人明言,非要偷偷摸摸的?
马氏越俎代庖多年,早就把自己摆到了正房的位置,现在宋氏在她眼里,就是来抢她丈夫,夺她管家大权的小~三~儿。
“赵嬷嬷,再派人去打听,不怕花银子。我就不信了呢!那荣寿堂烂了这么些年,还能成了铜墙铁壁不成?就算荣寿堂伸不进去,老爷身边跟着的人呢?那么多人一齐去的,都没带耳朵吗?”
赵嬷嬷连声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您消消气。”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气性反倒比年轻的时候还要大,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得把自己稳住了。
这些,可都是奶奶年轻时候说过的话。
赵嬷嬷不敢劝,只得想办法先去打探消息,压住了奶奶的火气再说。
西跨院里很快恢复了正常。
有勤快的小丫头,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清扫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似乎突然变了……
五月下旬,周翼兴进了京。
他在甜水巷那边租了一个大套院的民宅,先将自己带来的人和东西安顿好,狠狠的休息了两天,才开始着手办事情。
首先,他派了自己的心腹小厮福松去了报慈寺街的胭脂铺。这个铺子是周婉琼的嫁妆,里面的人都是从尚书府跟着她过来的老人,最是忠心不二的。福松去也不用说别的,只给周婉琼留一句“老家来了亲戚”的话,她就心中有数了。会抽个时间跟周翼兴见面,并且把自己来到汴京的消息给宋氏和周翼虎递过去。
其次,周翼兴要把自己带来的金银财帛存放好。
他初来乍到,对此处有诸多的不熟悉,身上又带着不少金银细软,时间长了,难免会有那歹人想要行强盗之势。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是异乡人,又是身份不明之时,不便与人硬碰硬,所以来之前他已经打探好了,将身上的大额银票都存在了西角楼大街的一家钱庄里。这家钱庄是宋氏参股的,说白了就是自己家的钱庄,不会出什么岔子。
出门在外,自然安全第一,钱财其次。
周翼兴自己是会功夫的,两个小厮也会些拳脚功夫。但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与其拿明晃晃的财帛引人犯罪,还不如敛其光芒,装装穷,自然也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
周翼兴等人,都是短打装扮,粗布麻衣。身上一无金银玉器,二无绫罗绸缎。住得是简朴民宅,吃得是粗茶淡饭,就是上街溜达的时候,都是光看不买,四处打听。饿了就在路边吃点包子,面汤,从来不去酒馆,更不会去什么青楼楚馆那种地方。他们这种做派让人瞧了,只觉得他们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并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身价,身上有什么钱。所以那些碰瓷的、三只手、仙人跳、设局的,也不会找上他们。
无形中,一行人被坑被骗的风险,就降低了很多。
周翼兴给大伙立了几条规矩:一,外出不许喝酒,不许惹事。二,财不露白,不许去赌坊,不许去妓妨。三,外出时三两人结伴,不许单独行动。四,不可以轻易结交外人,不允向陌生人透底。
他暂时就想到这么多,跟耿亭商量了一番,便把大家召集起来,把这几规定跟大家说了。
周翼兴是东家,也是大伙的主子。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呢!于私,他自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参加春闱,是正经的读书种子。于公呢!现在周家已经表明了,要让二少爷接手家里的生意,那他可就是众人的饭碗,哪个不想跟着他当元老?日后风风光光的?
要知道家里可是还有一个已经当了官儿的大少爷和一个有希望考中状元的三少爷呢!就是小姐,那也是极厉害的,二少爷接手家里生意前,家里的这些产业,不都是小姐一手拼出来的吗?
就冲周家有这么多厉害的人物,伙计们也跟定周翼兴了,毕竟做生意,特别是做大生意,靠山一定要硬。他们能跟着少东家到京城来,开眼界,见大世面,已经是得了实惠了。更何况以后还有发展的机会呢?所以每个人都比较听话,对周翼兴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耿亭也对周翼兴老练的处理方式和思考问题的思路表示欣赏,这个孩子脑子活,心思细,胆子够大。而且面对底下人的时候,很有气势,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将来肯定错不了。
一行人就这么暂时的安顿下来。
周翼兴每天都跟耿亭,周安到街上去转悠。只不过他们不是瞎转悠,也不是看热闹,而是去看门道,研究事情去了。
周家想在汴京城里闯天下,还得拿出一个立足根本的生意来。
动作太大,容易招惹事非。
动作太小吧,又挣不着钱。
当然了,他们已经是皇商了,有了底气,但是没有资本。在这个一块匾额砸下来,砸到六个人,其中有五个可能是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地方,周翼兴不敢造次。
他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又隔了几天,周翼兴总算跟周翼虎见上了面。
两兄弟在酒馆了,以拼桌的名义坐到了一些,感觉有些偷偷摸摸的。
周安和耿亭坐在酒馆对面的一个馄饨摊上,俩人要了两碗馄饨,几张酱菜大饼,隔着一条街坐下来吃,偶尔朝那边看一眼。
“哥,咱不这样行吗?”感觉好怪异,他们是亲兄弟,又不是做贼的,至于这样吗?
周翼虎板着一张脸,眉毛微不可见的挑了一下。
周翼兴顿时没了脾气。好吧,他承认他从小就惧怕眼前这位,到现在这个毛病也没改过来。
不过,他大哥这身行头不错啊,还挺帅的。
周翼虎穿的,是当差时穿的甲胄。这身行头有护膝,护心镜,甲片,还有羽冠都是铁,铜相间的,非常重。对常人穿上它,只怕行动都受限制,可是周翼虎穿上,却显得很轻松,好像这点重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似的。
“你这两天先不要出去,回去等消息,过几天我会带你去和几位负责这件事的大人见面。”
周翼兴点头,知道这是大事,不能马虎,便道:“大哥,咱们的身份不能暴光吗?”
他有点担心。
“不是不能暴光,是要暴光得恰到好处。”
???
周翼兴一脸蒙~逼。大哥说得是人话吗?他怎么有些听不懂。
周翼虎就低声把宋氏的计划和打算都对他说了。
酒馆里嘈杂声一片,兄弟俩交谈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周翼虎起身,将一把铜钱扔到桌子上,结账出了酒馆。小伙计们哪敢得罪他们这些当差的?都殷勤的送他。
周翼兴把桌子上的花生抓起来一小把,一粒一粒的往嘴里扔,他掐着时间呢,觉得周翼虎应该走远了,才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来,仔细的数好,放在了桌子上。
“小二,会账。”
周翼兴大摇大摆的出了酒馆,仿佛还能听到身后的小伙计嚷嚷着他是个穷酸的话。
大概是没给小费,又是一枚一枚仔细数好的行为,惹怒了他们。
周翼兴嬉笑一声,叫上馄饨摊上的两人,打道回府了。
周翼兴果然没再上街了,也拘着自己带来的人,不让他们上街乱晃。
没过几日,周翼虎便送来了信,让他第二天上午巳时去太白桥的会仙楼二楼等他。周翼虎已经帮他订了位置,只要报上姓名,即可。
周翼虎还嘱咐了他一句,让他带足诚意。
周翼兴知道,这是免不得要动用银子了。
周家这会儿,跟江南富商的财力是比不得的,不过经过几年的经营,家业也算是发展起来了。财力今非昔比,出手自然不会小气。
周翼兴知道,除了今天要见的这位大人,宫里也有两个人需要打点,所以他把事先确定好的银票放好,又换了一身正式的衣裳,就带着耿亭去了会仙楼。(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章 见面(二)
周翼兴提前很长时间出门,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事,不如走着去会仙楼,顺便也看看这汴京城的风景。
从甜水巷到太白桥,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因为这是汴京城里比较热闹繁华的地方,店铺林立,街道两旁还有不少露天的摊位,所以边走边看热闹的话,确实要不少时间。
离约定的时间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两个人来到了会仙楼。
会仙楼坐落在太白桥旁,离朱雀门不远,站在会仙楼的二楼,不但可以看到汴河沿岸风光,还可以远眺开封府衙。
这个位置,在汴京,也算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了。而且会仙楼绝对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不但位置好,整个酒楼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也都是费了工夫,花了心思的。
不说旁的,光看会仙楼的门脸,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一定不会很便宜。囊中羞涩的,还真不敢跑到这个地方来。
周翼兴和耿亭一前一后的进了会仙楼的正门。
跑堂的小伙计连忙迎了过来。
周翼兴头戴玉冠,(虽未满二十,不算成年,但已经是举人了,有功名在身,可以束冠。大家不要较真儿~)穿着鸦青色的雪湖绸的交领平袖直缀,腰间扎着镶白玉的彩锦的抱肚,上头挂着一只五彩鱼袋,一只白玉玲珑佩。
周翼兴本来就长得好,玉面红唇,长眉入鬓,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更是盛装着百种风~情。虽然他生得一副如玉公子的长相,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很娘气,他身材高挑,因为习武的关系,身上比寻常人多了一抹英气,更显得他英姿勃发,气质出众。
耿亭的穿着打扮也不俗,可是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上,都比周翼兴差了许多。加上他年纪大了,气质沉稳,又跟在周翼兴的身后,一副忠仆的模样。让人看了,就不免猜测起周翼兴的身份和来历!
小伙计们的眼睛,可不是白给的。这汴京城是什么地方?藏龙卧虎的地方啊!再说了,今年可是大比之年,虽然春闱出事了,没能正常举行,可是年底还有圣上开的恩科呢!许多举子都云集至此,个顶个都是有身份的举人老爷,将来没准儿就是进士,要做官的,万万怠慢不得。
“这位爷,里边请。”
周翼兴信步进了会仙楼,打量了一下一楼的散座,便对那伙计道:“我姓周,订了位子的。”
小伙计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道:“原来是周公子,二楼的抱竹厅已经准备妥当,您跟我来。”
掌柜的早就交待过了,说是有位周公子,已经将整个二楼包了下来,并且让他们将抱竹厅好好收拾一番,留给客人用。
能在会仙楼包场子的人,非富即贵!
小伙计们被掌柜耳提面命的嘱咐了好几次,哪个敢怠慢?
小伙计愈发恭敬起来,直接引着两人上了楼。
抱竹厅比周翼兴想得还要大一些,推开窗子就能看到汴河风光,这个位置极佳,闹中取静,是个不错的地方。
周翼兴直接抛给小伙计一枚三分的银块,告诉他一会儿有人前来赴约,让他直接把人带上来,再上好茶。
小伙计见他出手大方,脸上就带出了几分喜色,可是不敢造次,规矩的应了一声是,转身下了楼。
耿亭只道:“二少爷,可否知道大少爷约了谁?”
此事周翼兴没有跟他提起过,到了这会儿,他这心里还突突的,一点底也没有。不过,耿亭隐约知道来人是个当官的。
周翼兴悄声道:“似是光禄寺的郑大人。”
耿亭没敢吱声,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能跟这样的人物打照面的一天。
他的心情越发忐忑了。
不过,耿亭也越发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选择跟着周家,或许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最正确的决定,没有之一。
不多时,厅外响起了脚步声。
周翼兴只道:“来了。”
耿亭微微紧张的站到他身后去了。
周翼兴算准时间,在来人推开门之前站了起来。
小伙计把三个人领进了抱竹厅中,然后转身出去了。耿亭十分自觉,连忙朝众人行礼,然后跟着小伙计退了出去。
厅里只剩下四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郑桓。他穿着常服,看起来倒像个富贵散人一样。可是周翼兴还是从细节方面,猜出了他的身份。
一是年纪,二是气度。
郑桓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在官场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三十出头便能坐到光禄寺少卿这个位置的人,会是等闲之辈吗?
在郑桓身后,跟着一位面白无须,穿着青织锦素纹的消瘦少年。
二十左右岁的年纪,一张略微有些方正的脸型,跟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叠在了一起,那么的相像……
周翼兴一愣。
就在这时,周翼虎以前上前来,站到了周翼兴的身旁。
周翼兴收敛情绪,换上了得体的表情,可是眸子里,却带着一丝疑惑。
“大人,这就是胞弟。”周翼虎一个眼神扫过来,轻声道:“二弟,还不过来见过大人?这位便是郑大人了。”
周翼兴连忙上前行礼,“晚辈见过大人。”
郑桓也是一愣,随即笑容满面的道:“不错,果真是一表人才。”听说这孩子还是个举人,就这样放弃了功名,未免有些可惜了。
周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才貌过人的,确实当得起郑桓的这个夸奖。
周翼虎却连忙道:“大人谬赞了。”
“这位是葛公公,大总管面前的红人。”
姓葛,还是位公公?
周翼兴上前行礼,“见过葛公公。”宦官可是得罪不起的,有时候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影响朝中局势,小觑不得。
而且他们家的梗米要送去供奉宫中的贵人们,免不得要跟这些太监们打交道。他之前就听大哥说过,这件事光搞定郑大人不行,还要跟宫里的总管太监搭上线,才能解决这件事。
周翼兴没想到他们还真跟总管太监搭上了线,而且这么顺利的就把贡米的生意给接了下来,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其中帮他们周旋的人,不应该是云霆霄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他人呢?
不过,眼前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葛公公微微笑了笑,冲他点了点头,只道:“二公子不必多礼。”他的嗓音有些尖细,让人听着很不习惯。
周翼兴朝他望了过去,心里的有些感慨。
葛公公脸上并无异样神色,可是一双眼睛里却盛着好像看透了他想法的光芒。
周翼虎适时地道:“大人,葛公公,咱们坐下说话。”
“请。”
众人这才分尊卑依次坐了。
周翼兴喊了耿亭一声,让人上菜。
早就拟定好的席面,就一古脑的端了上来。
这会仙楼的掌柜,可是长了一双利眼的,那些达官贵人什么样,他太清楚了。那些常来的,不常来的,只要气质非凡,谈吐举止不一般的,都是在他那里挂了号的。故而这样的人来到会仙楼,掌柜的都会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招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先上来的是冷盘凉菜,随后上来的是热菜正菜,再后面,便是甜点,几样主食。
会仙楼的大厨都是全国各地的精英,手艺自然是不差的。虽然未必能比过御膳房的御厨,但是放眼坊市,那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
席间上的酒是梨花酿,此酒雅淡,价格却一点也不便宜。
周翼兴起身举杯,朝杜桓和葛公公示意,“此事得以周全,全仗杜大人和葛公公之力,小子敬两位一杯。”
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话罢了,众人心知肚明,没有人会去较那个真儿。
“大人,请。”
彼此客气一番,由郑桓动了箸,就算是正式开席了。
吃饭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中国人习惯在酒桌上谈事情,拉近彼此之间的感情,古今皆是如此。
如今周家成为皇商,为宫中提供贡米之事基本已经定下了,内监司已经将今年的皇商名额确定了下来,只等着登录造册了。
所以这件事,基本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周翼兴是日后负责周家生意的人,也是要跟这两位打交道的人,自然得把自己的态度摆正。他感谢两位的帮助之情,但也知道这里头都是互助互利的事情!无利不起早,如果不是有油水可捞,有好处可拿,谁会理他们周家?
再说,这件事情应该是云霆霄从中帮忙周旋的,宋氏和周婉琼都是女眷,断然不敢冒然插手这件事情的。只是,为何今日世子没来呢?
“周二公子客气了。”范桓和葛公公举杯,承了周翼兴的情。
这样一来,气氛就轻松了起来。大家说说笑笑的,似乎都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没有一点拘紧之意。
周翼兴看气氛不错,就把早就准备好的诚意拿了出来。
轻飘飘的银票,被装在信封之中。
他将两份孝敬推了过去,脸上笑意十足,可是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时候说多说少都不合适,只要“诚意”十足,别的都不重要。
范桓不知想到什么,嘴里发苦,不过却神态自若的将那份放到他面前的“孝敬”收了起来。
葛公公更加从善如流了,他手里的那份孝敬,是两分,一大一小,大的是周家给总管大太监魏公公的,小的是给他的。
葛公公直接把信封揣进了自己怀里,看样子也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了。
当事人痛快,事情进行得自然就万般顺利了。
范桓与周翼兴详谈了一下周家水稻的年产量,种植时间,收割时间等问题。
这些事情周翼兴早就跟周小米商定过,兄妹两个早就研究出了一个对外的说辞,故而这些都不是问题。
“大人放心,按着现在这种种植方式,只要不是遇到大灾之年,宫中的份额一定供应得上。”
周小米对此很有信心,让周翼兴不必发愁。所以周翼兴也很有底气,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掷地有声。
郑桓点了点头。
真要说起来,周家这米,确实当得起贡米二字,味道真的要比他之前吃过的任何梗米都要好。最初这米是送到他面前的,可是他这光禄寺少卿也不是一家独大,他也是有主子的人!他敢轻易替换掉别的皇商吗?要知道皇商虽然也是商人,但是地位跟普通的商人之间的差距,是有天壤之别的。哪个皇商世家身后,不是藏着好几条线?指不定当初走了谁的门路,才入了内监寺的门槛,这事儿哪是他一个人能说得算的?
只是这事儿原本是云家挑起来的,不成想,到最后接手的人居然是太子。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与魏公公之间的那点默契!
难不成云家与是太子一党的?
郑桓只能苦笑,这个差事他就是想甩也甩不脱!人在其位,再怎么想避嫌,也是避不开的。
不过太子也是乖觉,居然让人用周家的米熬了粥,亲自给皇后送了去。据说皇后用了,凤颜大悦,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难道说周家居然神通广大,入了太子的法眼???
郑桓想不通,不过有了太子的掺和,这件事情也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别人怕得罪太子,只怕不敢多说什么,就是被替换掉的人,也只会念着周家的不是。
这些心思在郑桓的脑中打了个转,便消散了。
“时候不早了,郑某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久留了。”郑桓又问葛公公道:“公公呢?”
葛公公只道:“咱家自然是回宫复命。”
二人一起起身。
周家兄弟连忙送他们。
门外守着的人听到了动静,也连忙打起精神来,盯着门口的动静。
“留步吧!”郑桓只道:“周二公子,本官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得是运粮进京一事。
周翼兴点头。
葛公公笑眯眯的对走到门口中的郑桓道:“大人先走一步。”
自古大臣与宦官内侍的关系,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应该永远没有交集。一旦有了交集之像,只怕皇帝就该出手了。外臣结交内宦,这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郑桓也明白葛公公是想避嫌,就道:“也好,那本官就先走一步。”
众人目送他出了报竹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