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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霸唐txt下载     霸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袖刺重现

    “颜公子请步某来,不知有何贵干?”步云飞问道。

    到了现在,步云飞确信,所谓锻制铁烛台,不过是托词!三天前,张通幽就想置步云飞于死地,现在,步云飞又落到了颜泉明手里,只怕是有来无回了!

    却听颜泉明拱手说道:“步先生在门口叹息,想来对学生所弹之曲,有所指教!”

    “指教不敢。颜公子琴艺高邈,令人叹服!这首胡笳十八拍,颜公子尽得其中奥妙,琴声苍凉古朴,即便是蔡文姬再世,也不过如此!步某行将远赴番邦,听颜公子的琴声,心有所感,一时冒昧,打搅了颜公子!”步云飞只得勉强应对。

    步云飞这话,倒也不是违心恭维,那颜泉明的确是深得胡笳十八拍的真谛,人琴合一,意境高远。

    顾名思义,胡笳十八拍原本是用胡人的乐器胡笳吹奏的,胡笳声调苍凉凄婉,正所谓“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眉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煞楼兰征戌人!”与这首曲子的意境相合。而颜泉明却用古琴弹奏出这首曲子,其意境之苍凉辽阔,丝毫不逊色于胡笳吹奏的曲调!能够做到这一步,固然是颜泉明琴艺高超,但最重要的,是他琴由心生!

    颜泉明内心深处如果没有那种肝肠寸断的离愁,不管他琴艺如何高超,也弹不出这样的意境!

    然而,颜泉明没有肝肠寸断的理由!

    他是太守公子,从小在富贵中长大,在常山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经历过人生生离死别。而且,密宗诡秘阴毒,更与那胡笳十八拍毫不相干!

    然而,颜泉明的琴声,分明暴露了他的心声!

    一个人可以用语言和表情掩饰心境,但绝不能用琴声掩饰心境!

    “步先生过誉了!”颜泉明摇头说道:“这首胡笳十八拍,是学生刚刚学会的。不瞒步先生,学生前些日子游历漠北回纥,遇到一位回纥游吟艺人,他送给我一本琴谱,里面就有此曲,学生见到这胡笳十八拍,便爱不释手,前天刚回到常山,就练习起来,这才练了三天,还生得很!”

    步云飞心头一动,问道:“颜公子是前天才回到常山?”

    “正是!”

    “在这之前,颜公子不在宝轮寺?”

    “那是当然!半个月前,我奉家父之命,前往回纥,步先生何有此问?”

    “也就是一问而已!我是说,如此清幽的书房禅境,颜公子不在,如果没人打理,破败了可惜。”步云飞慌忙搪塞。

    如果颜泉明是前天才回到宝轮寺,他就没有参与五天前那一场血腥曼荼罗。

    颜泉明笑道:“我离开常山的时候,托我表兄张通幽帮忙打理,通幽很是尽心,把这宝轮寺打扫得一尘不染,我一去半个月,回来的时候,竟然比我走的时候还要齐整。我正要好好谢谢他呢,只是他这几天又去了范阳,我还没和他见面。”

    步云飞轻轻吐了一口气。

    原来,五天前的晚上,张通幽和那不空和尚在这里搞曼荼罗,颜泉明并不在场!

    看这意思,他对那一场血腥曼荼罗并不知情!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都好解释了。

    张通幽和不空那一干人是趁颜泉明不在的时候,偷偷把这里变成了曼荼罗道场,事情办完了,又把这里收拾干净。所以,步云飞再次来到宝轮寺的时候,见到的是清净优雅的世外桃源。

    颜泉明气度风雅,与那血腥曼荼罗根本就不搭界。如此看来,这个颜泉明与密宗并无瓜葛,是那个张通幽背着他干的。而颜泉盈也在替张通幽打掩护,把自己的亲哥哥蒙在鼓里。

    甚至,很有可能,颜泉明的父亲颜杲卿,对密宗曼荼罗也并不知情。颜杲卿对这个儿子应该是十分信任,从颜泉明的话语中,步云飞判断,颜泉明前往回纥,是奉颜杲卿之命,前去办一件要事,这件事十分隐秘,颜泉明话说了一半,立马打住。如果颜杲卿与密宗有来往,不应该瞒着颜泉明。

    如果真是这样,张通幽现在去了范阳,颜泉明对曼荼罗之事又是毫不知情,应该对步云飞没有威胁。

    步云飞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听曹参军说,太守大人母亲六十大寿,要打造一对铁烛台。步某承蒙颜大人青睐,自然会尽心尽力!”

    颜泉明却是淡淡一笑:“这铁烛台只是民间俗器,哪里敢烦请步先生这样的高手!”

    步云飞暗暗点头,堂堂常山太守,岂能仅仅为了一对铁烛台,劳烦公主身边的人!

    “请颜公子明言!”

    颜泉明起身,从书架上捡出一本书,回到书桌旁坐下,把书摊开,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步云飞。

    步云飞伸手去接,颜泉明又把手缩了回去:“步先生见了这上面的东西,还请守口如瓶,见了公主身边的人,万万不可轻言。”

    步云飞点点头:“既然是太守大人所托,步某自然谨遵。”

    颜泉明这才把纸递了过去。

    步云飞把纸摊开,定睛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纸上是一把短刀的制作图样!

    正是不久前房若虚受胡水潮所托打造的所谓“屠牛刀”,当然,它的真名叫做西域袖刺!

    “家父喜爱刀具,前些天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拿到了这个图样,爱不释手,希望能打造一把。”颜泉明说道:“只是,这刀具名叫西域袖刺,乃是违禁之物,家父不便张扬,而且,这袖刺需削铁如泥,才有意思,步先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铸铁高手,所以,烦劳步先生出手,替家父打造一把。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步云飞心头冷笑,颜泉明一个白面书生,抚琴作诗,他是高手,要说编谎,实在是差劲。

    颜杲卿身为常山太守,要打造一把袖刺,如果仅仅是收藏,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法律这东西,向来对官府是网开一面!

    他要打造袖刺,一定是另有所图!

    更让步云飞心惊的是,颜氏父子不知从哪里搞到了这袖刺的图样!

    步云飞之所以落到了这步田地,就是因为袖刺而卷入了刺杀杨国忠的案子里。如今这件案子成了个没头公案,当初打造袖刺的胡水清仿佛人间蒸发,没了踪影,而现在,袖刺的图案又出现在了步云飞面前,那就意味着,刺杀杨国忠的凶手,又出现了!

    颜泉明见步云飞脸色迟疑,问道:“怎么,步先生有难处?”

    步云飞说道:“太守大人把这物什交予步某打造,是步某的荣幸,只是,太守大人也是行家,应该知道,要打造这件物什,不仅要有好钢,还要有合适的铁砧凿子,步某随公主远行,家伙把式都没带在身边,这恐怕……”

    不管颜氏父子想用那袖刺做什么,这都是一趟浑水,步云飞不愿搅进去,况且,那袖刺与刺杀杨国忠有关,步云飞好不容易从那案子中脱身,岂能又去趟这浑水。想要推辞,又不敢明说,只好借口身边缺少趁手的工具。

    那袖刺的造型工艺极为精巧,不仅要求工匠手艺高超,更要有合适的工具和原材料,当初,房若虚能够打造出袖刺,是亏了手边有专门制造精巧铁器的工具。

    颜泉明笑了笑,站起身来:“步先生请随我来!”

    步云飞跟着颜泉明,绕过了屏风,来到一间小门前,颜泉明推门而出。

    小门外,是一座小院,从方位上看,应该是在宝轮寺大殿的西侧。小院四周围绕着红墙,院子中央,架着一座铁炉,铁炉边却是一座尖头精光发亮的铁砧,砧座、砧面、砧垫、砧角一应俱全,砧面上还设有方、圆两个凿孔,便于钢材冲孔和整形。

    步云飞是行家,一眼就看出,这座铁砧是铸铁工具中的精品,不仅钢材好,而且,设计极为精巧,就连长安城里铸铁大户仇在礼家里,也不见得有这么好的铁砧!

    铁砧旁,立着一座工具架,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式型号的铁锤、型锤、平锤、火钳、尖嘴、凹槽、铁模、凿子,各式器具一应俱全。

    院子的角落里,还堆放着一堆煤,黑里透着蓝光,那是上好的无烟煤!

    “步先生,这些器具应该够用了吧!”颜泉明说道。

    步云飞张口结舌,呆了半晌,只得说道:“够了够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颜泉明竟然在这个小院里,藏着一整套精良的铸铁工具,有了这套工具,不要说是一把小小的袖刺,就是十八般兵器,也能打造出来!

    看来,这个颜泉明对于袖刺,是势在必得!步云飞想要推脱,是不可能了。

    “那么,就烦请步先生照图纸打造,两天时间,能行吗?”

    “两天?”步云飞来了希望:“颜公子,这恐怕不行,步某随公主前往番邦和亲,按计划,原本是五天前就该启程,因为挨了公主责罚,耽误了行程,马大人定于明天就要动身,步某身不由己啊!”

第122章 无头谜团

    颜泉明笑了笑:“公主和亲之事,恐怕要缓一缓。”

    “什么?”

    公主和亲是朝廷大事,现在已经耽误了五天,按照马燧的意思,明天启程,还要加快行程,否则,耽误了婚期,谁也担待不起。现在,这个颜泉明却胆敢为了一把袖刺,再次延误行程,胆子也太大了!

    “不瞒步先生,今天早上,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安大人发来牒文,公主一行暂停常山,命家父好生伺候。”

    “公主和亲是朝廷大事,安大人虽然是三镇节度使,岂能擅自下令阻挠公主行程!”

    “常山是安大人的治下,自然要服从安大人的节制。”

    步云飞暗叹,河北官吏眼中只有安禄山,根本就没有朝廷!连公主和亲这样的大事,安禄山都敢擅作主张,河北当真是安禄山的天下,范阳俨然就是个小朝廷!

    “要停留多久?”

    “至少三天!”颜泉明说道:“安大人要亲自前来常山迎接公主!”

    安禄山要来常山!

    “马大人知道这事吗?”步云飞急忙问道。

    “他当然知道!”颜泉明说道:“今天一大早,马燧前往太守府,就是与家父商议迎接安大人。”

    步云飞心头一阵抽搐。

    安禄山离开范阳,来到常山,这对于马燧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范阳是安禄山的老巢,戒备极其森严,要想在范阳实施刺杀安禄山的计划,难度极大!

    而在常山动手,无形中难度会大大降低!

    以马燧的精明,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很可能会要求步云飞在常山动手!

    可是,所谓难度降低,只是相对而言!也只是接近安禄山的机会增大了一些,对于行刺之人来说,不管是在范阳还是在常山,危险度几乎是一样的!安禄山离开了老巢,但他身边的警卫,不仅不会降低,反而会加强!

    动手行刺,不管成与不成,行刺者都很难全身而退!

    更何况,常山太守颜杲卿是安禄山的亲信!

    “此话当真?”步云飞还抱有一丝希望。安禄山虽然是朝廷宠臣,一方大将,可他也没权利擅自更改公主的行程。

    “当然,到时候,我表兄张通幽也将与安大人一同回常山。”

    步云飞心头绝望,不仅安禄山要来,张通幽也要来!

    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步先生请安心在这里打造袖刺。一应所需之物,自有下人照应,步先生的饮食住行,也有安排。学生也在这里陪同步先生。步先生若有吩咐,学生无有不尊。”颜泉明说道:“至于马燧马大人那里,步先生也可放心,学生已经命曹参军前去向马大人禀明,料想马大人不会阻挠。”

    步云飞愈发绝望。要是马燧不知道他在这里,步云飞还有机会逃脱,现在,马燧知道了他的行踪,定然不会放过他。

    马燧碍于颜杲卿的面子,不便明着把他叫回去,但他一定会平派人守在宝轮寺四周,在暗中把他盯得死死的。

    留在宝轮寺,形势更加凶险,张通幽随时可能回来!

    步云飞无奈,只得先应承下来:“既然如此,步某遵命!只是,打造袖刺,须有帮手……”

    “步先生,一把小小的袖刺,帮手就不必了!有劳步先生!学生先行退下,步先生请便!”颜泉明向着步云飞一拱手,离开了小院。

    步云飞目瞪口呆,那颜泉明似乎早就料到他要找拔野古与房若虚,一句话就断了他的后援。

    现在,他一个人被困在了宝轮寺,根本就无法与房若虚、拔野古取得联系。

    ……

    打造一把小小的袖刺,原本不是什么难事,随便找一个铁匠,只要照着图样依葫芦画瓢,就能打造出一件像模像样的袖刺,拿在普通人手里,也能唬人。

    颜泉明要的不是平常器物,他要是的削铁如泥的宝刀。

    这就需要步云飞这样的高手行家出手。

    颜泉明找到步云飞,算是找对人了!

    步云飞不仅见过袖刺,也知道该如何打造这样的短兵刃。

    短刀的锻打、淬火、整形、开刃等等工序,与一般的刀剑有着很大的差别,这主要是因为,短刀的尺度有限,工艺要求更加精密,不能像刀剑那样开槽阔刃,否则,就会影响到短刀的硬度和锋利度。所以,在唐代,很多工匠可以打造短刀,但要保证质量,却很难。

    步云飞用的是二十一世纪锻铁术,早已解决了这个问题。不管是短刀还是长刀,锻打技术都是一样的,都可以做到削铁如泥!

    颜泉明没有再露面,只有曹参军带着几个太守府的差役来打下手。步云飞一则心头有事,二则,也不愿意让这些人看到自己的铸铁术,就把曹参军这一干人支了出去。一个人独自干活,又是上炉,又是锻打,忙得不亦乐乎。

    曹参军也是有眼色的人,知道有本事的铁匠,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手段露给外人,那是手艺人吃饭的家伙。所以,曹参军也知趣,步云飞干活的时候,他就带着差役守在小院围墙外面。该吃饭的时候,把饭菜送来,说几句闲话,马上退出。

    步云飞一个人在小院里,虽然忙碌,却也是耳根清净。活路做的也快,到了晚上,就打出了袖刺的雏形,钢火不错。步云飞很是满意。

    天黑的时候,曹参军带着步云飞,出了小院,来到大殿西侧的一间禅房内。禅房内已经安排下了晚饭,颜泉明坐在饭桌前,陪着步云飞一起吃饭。

    两人吃过饭,曹参军撤下了杯盘。颜泉明让曹参军沏上上好的香茶,两人坐在桌前,品茶闲聊。

    步云飞心头有事,原本不耐烦闲聊。却又不好推托,只得耐着性子,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闲话。

    这个颜泉明很是博学,史书经典倒背如流,诗歌词赋信手拈来。更为重要的是,颜泉明思维开阔,虽然只是个书生,却是一派豪气,言谈之间,颇有大家风范。

    渐渐地,步云飞与颜泉明聊开了。两人说些经史典故,指点历朝得失,观念相同,很是投机。步云飞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两人的话题转到了天宝年间的大唐朝廷,颜泉明摇头叹息。

    “颜公子何故叹息?”步云飞问道。

    “边将跋扈于外,权臣轻薄于内,我大唐自太宗皇帝开国以来,从未有如此尴尬之局面!”

    步云飞心头叹息。颜泉明所谓边将跋扈于外,说的就是安禄山,权臣轻薄于内,说的就是杨国忠!

    任何朝代,一旦发生这两种情况中的一种,国家既处于危机之中,不是王国就是天下大乱。而天宝年间的大唐,把这两种情况都占全了!

    而当今皇帝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颜公子还请谨慎!”步云飞说道。他本来对颜泉明就有好感,今天晚上这一席长谈,更是拉近了感情,所以,颜泉明说出这种话来,步云飞急忙提醒——这话要是传出去,是极其危险的!

    “多谢步先生好意。”

    “哪里哪里,步某只是想,安大人对令尊有知遇之恩,颜公子如此议论,只怕不妥。”步云飞说道。

    “安禄山?”颜泉明鼻子一哼,发出一声冷笑:“我看时候不早了,学生告辞,步先生早点歇息。”

    步云飞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三更天。

    “颜公子请!”

    颜泉明起身而去。

    ……

    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禅房内生着炭火。步云飞斜靠在炕头上,望着桌面上的残茶,心中烦躁不已。

    这一天下来,步云飞又是上炉又是打扦,身子十分疲惫,可是,他却是睡意全无。

    让步云飞烦躁的,不是目前凶险的处境,而是一个又一个谜团。

    步云飞因为刺杀杨国忠的案子而身陷囹圄,成了公主的陪嫁。原以为,这件案子已经成了个无头案,对于步云飞而言,这件案子有头无头,其实都无所谓了。事实上,步云飞根本就不想搞清楚那件案子,他本能地意识到,对于那件案子,还是糊涂得好,凡事要是太清楚了,就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可是,到了常山,这件案子又找上了他!

    有人要打造一件与刺杀杨国忠一模一样的凶器!

    这个人把袖刺的图纸的交给了颜泉明。

    能绘出这张图的人,一定与刺杀杨国忠有关!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个人怎么会把图纸交给步云飞?

    难道,他不知道步云飞与袖刺的关系?

    颜泉明请步云飞锻造袖刺,绝不是仅仅为了收藏爱好。这把新铸造的袖刺,一定有别的用途,而且,是重大用途!这一点,颜泉明没有把话说明,步云飞也猜的出来。双方都是心照不宣。

    今天晚上,与颜泉明一夜长谈,步云飞听得出来,颜泉明对于步云飞与刺杨案的关系,应该是一无所知!

    颜泉明如果知道步云飞与袖刺的关系,是绝不会把如此重要的器物交给他的!

    莫非,刺杀杨国忠的人一击不中,又要卷土重来?

    可是,杨国忠远在长安!

    难道,有人要用这把袖刺,刺杀别的什么重要人物?

第123章 强词夺理

    步云飞想起了五天前,发生在这里的血腥曼荼罗。

    曼荼罗是一种诅咒巫术!那天晚上,不空、劫波、张通幽等人采用了最为恶毒的曼荼罗,用了数十人的血,他们诅咒的对象,一定是一个实力强大的人物!当然,不管是多么邪恶的曼荼罗,其实都不过是徒劳而已,对他们诅咒的对象,起不到任何作用!

    或许,张通幽发现,诅咒不成,就打算来硬的一手!

    可是,张通幽与颜泉明,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张通幽要诅咒或者人行刺某人,应该不会告知颜泉明。颜泉明对于张通幽搞的血腥曼荼罗,应该并不知情!

    步云飞的头有些隐隐作痛,刺杀杨国忠、刺杀安禄山,诅咒曼荼罗,这些乱七八糟而又凶险莫测的事,都找上了他!

    桌上的烛火明灭闪动,雪花在纸糊的窗棂上沙沙作响,步云飞猛地坐了起来,

    他听见沙沙的雪声中,夹杂着一种细微的摸索声。

    步云飞顺手摸起了放在炕头边的袖刺,跳下了炕,靠在墙边。那其实还不能算是袖刺,只是一件半成品的铁疙瘩,不过,要是遇上歹人,也能起点作用。

    步云飞握着袖刺,贴着墙,蹑手蹑脚走到窗台前,仔细听去,果然,窗户外面,除了雪花的沙沙声,还有细微的呼吸声,以及,搬动窗框的摩擦声。

    步云飞把袖刺举过了头顶,这件没开刃的半成品,虽然锃亮刺眼,却也只能当铁锤用。

    窗户被推开了,一个人头探了进来。

    步云飞举起袖刺,对着那人头正要狠狠砸下,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那人侧过了脸来,与步云飞四目相对:“云飞兄,你要干什么?”

    “泉盈兄,我正要活动一下筋骨,呐,人要经常锻炼,锻炼!”步云飞收回了袖刺,做了个扩胸运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颜泉盈,和五天前一样,颜泉盈一身男装,头上戴着僕头,把刘海裹了起来,身上穿着短装,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步云飞:“锻炼?你拿那铁疙瘩锻炼?”

    “练一练臂力!”步云飞笑道:“泉盈兄深夜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颜泉盈看了看身后,低声说道:“兄弟相见,哪有隔着窗户说话的道理,你让我先进去。”

    “我抱你进来。”步云飞伸出双手。

    颜泉盈急忙摆手:“不劳云飞兄,小弟能跳进去,请云飞后退五步。”

    步云飞暗暗好笑,这丫头女扮男装,还要讲究男女大防,生怕步云飞占了她的便宜。当下也不说破,依着颜泉盈,退到了桌旁。

    颜泉盈蜷起身子,两手一撑,后退下蹬,头朝下,脚在上,直接栽了进来,饶是步云飞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冲上来,一手托住颜泉盈的屁股,一手托住她的腰,这才免了狗啃泥。

    颜泉盈掉进步云飞怀里,屁股上还挨了一巴掌,手忙脚乱,张口大叫:“放开,你给我放开!”

    步云飞把颜泉盈扶正了,稳稳放在地面上。

    颜泉盈刚一站稳,一抬手,只听“叭”的一声脆响,步云飞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步云飞心头火气,这颜泉盈怎么也和那俏夜叉仇阿卿一样不讲道理,喝到:“你他妈的疯了!要不是老子抱着你,你早就狗啃泥了!你狗日的翻脸就不认人!”

    颜泉盈这才想起,她现在是女扮男装,被步云飞抱了屁股,也是事出有因。当下脸上清白不定,这丫头倒也机灵,沉着脸说道:“圣人云,非礼勿言,云飞兄满口脏话,自然该打!”

    “是你打人在先,我脏话在后!”步云飞捂着脸叫道。

    “那是因为小弟我早就料到你要说脏话!先教训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脏话?”步云飞苦笑。

    “我就是知道!”

    “你胡说!”

    “我没胡说!事实证明,你的确是说了脏话!”

    步云飞心头苦笑,和女孩子讲道理,永远讲不清,和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更是有理没处说!

    “泉盈兄到底有何贵干?”步云飞只得转移了话题。

    颜泉盈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回到窗前,关上窗户,低声说道:“云飞兄,小弟深夜前来,是要和云飞兄商议一件大事!此事事关重大,万望云飞兄以义字为先,出手相助。”

    颜泉盈女扮男装,平日里也不知道男人之间都是如何交谈,说出来的话咬文嚼字,就像戏台上的一样,步云飞暗暗好笑,只得顺着颜泉盈的语气,搬弄舌头:“泉盈兄有事,步某自然奋不顾身,距鞠躬尽瘁,万死不辞,但请明言!”

    颜泉盈郑重地点点头:“我哥哥颜泉明请云飞兄铸造袖刺,这件事……”

    这个颜泉盈,当真是颜泉明的亲妹妹。那颜泉明知书达理,温文尔雅,颇有世家风范,而这个颜泉盈,却是一惊一乍的,却有些侠客风范,只是手脚不利落,爬个窗户都要栽跟头。

    “泉盈兄放心,令兄交代的事情,步某一定尽力。”步云飞拱手说道。

    “这事自然是拜托云飞兄了,不过,小弟前来,还有一事。”颜泉盈咬了咬嘴唇,凑到步云飞耳边,一股幽香直冲步云飞鼻孔,步云飞一张嘴,打出一个喷嚏,吐沫星子喷了颜泉盈一脸。

    颜泉盈眉头紧皱,慌不迭擦掉脸上的涂抹,嘴里抱怨:“云飞兄,你怎么这样呢?”

    “步某唐突了!不过,泉盈兄身上如何有花粉香气?”步云飞揉着发痒的鼻子,心头好笑,这个喷嚏固然有所冒犯,但责任全在颜泉盈一身的香气,这丫头也是的,要女扮男装,就要扮彻底,身上还要涂什么花粉!这不是此地无银嘛!

    颜泉盈慌忙掩饰:“小弟今天下午去了趟花粉店,大概沾染上了。云飞兄既然对花粉过敏,小弟就离云飞远一点。”颜泉盈后退两步:“云飞兄,还记得五天前的事吗?”

    “五天前全靠泉盈兄出手相救,泉盈兄高义,步某永志难忘!”

    “云飞兄不必客气。”颜泉盈说道:“那天晚上的事,还请云飞兄守口如瓶。尤其是,不要告诉我哥哥。”

    “这是为何?”步云飞暗暗点头,看来,他的判断没错,颜泉明完全是被蒙在鼓里,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一场血腥曼荼罗。

    颜泉盈叹了口气:“其实,通幽哥做这件事,虽然有些荒唐,也是出于好心,只是父亲和哥哥他们不同意。”

    “张通幽做了什么事是你父兄不同意?”步云飞心头一紧,颜泉盈就要说出那场曼荼罗的真相。

    颜泉盈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密宗的不空大师来到常山,父亲告诉我说,密宗是蛊惑人心的邪教,要把那些密宗和尚都抓起来关进大牢,免得他们害人。我哥哥却说,密宗虽然是邪教,但他们的信徒很多,特别是很多贫民百姓把不空敬若神明,要是把不空关进了大牢,怕激起民变。父亲听了我哥哥的话,让通幽哥把不空一行人礼送出境。”

    步云飞暗暗点头,看来,颜杲卿和颜泉明这一对父子,头脑是清醒的,他们对密宗的认识,的确很到位,而把不空礼送出境的做法,也是一个聪明的办法。

    天宝末年,密宗已经成了气候,不仅在民间有众多信徒,甚至有一些官僚也信奉密宗。如果对密宗采取强硬措施,不仅民间不会接受,就连朝廷,也不见得会同意。一旦激起民变,朝廷很可能会牺牲掉颜氏父子。

    “这么说来,张通幽没有把不空礼送出境,而是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嗯!”颜泉盈点点头:“这宝轮寺是我哥哥读书的地方,平日很少有人来。刚巧,我哥哥奉家父亲之命,去了回纥,就把这宝轮寺托付给通幽哥照应。通幽哥心地善良,总觉得把不空他们赶走太不义气了,就把不空那些人接到了这里,安排他们住下。”

    步云飞暗暗冷笑,张通幽把不空安排在宝轮寺,绝不是因为心地善良!颜泉盈一个女孩子,涉世不深,又对张通幽情窦初开,张通幽三言两语就把颜泉盈蒙在鼓里。

    “然后,他们就背着你父兄搞什么曼荼罗。”步云飞冷笑:“泉盈兄,那曼荼罗你也见识过了,应该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欺世盗名的把戏。”

    颜泉盈叹了口气:“其实,他们做曼荼罗,太血腥了,我根本就不敢看。那东西灵不灵,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怎样,通幽哥这么做,也是出于好心。”

    “好心?”步云飞大不以为然。如此血腥野蛮而荒谬的曼荼罗,处处透着邪恶,一个好心人,岂能用这种愚昧邪恶的手段,来诅咒别人!

    “当然是好心!”颜泉盈说道:“我们颜家有一个大仇家,势力特别大,就因为有这个仇家,这些年来,家父亲寝食不安,而那仇家势力很大,家父亲只能隐忍。通幽哥听说密宗曼荼罗可以替咱们颜家报仇,就央求不空大师作法。只是,家父亲和我哥哥都不相信曼荼罗,而且,他们对密宗那一套也很不以为然,严禁我们颜家的人与密宗来往。所以,通幽哥就背着我哥哥,悄悄在宝轮寺作法,本来,这件事做的隐秘,没想到遇到了你们。通幽哥怕你们把风声传到了家父亲耳朵里,这才抓了你们。云飞兄,他也是没办法,请你原谅他。”

    “你们的仇家是谁?”步云飞急忙问道。步云飞隐隐觉得,那被诅咒的仇家,与刺杀杨国忠的刺客,一定有些某种联系。

第124章 一往情深

    颜泉盈摇头:“云飞兄,不是我不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父亲从来不告诉我,我哥哥颜泉明和通幽哥都知道,他们也不告诉我。我只知道,那天晚上,他们扎的那个草人就是仇家。”

    颜泉盈是个女孩子,从小在太守府长大,极为单纯,完全不懂得江湖险恶,这种仇杀之事,颜杲卿不告诉她,也是为她好。

    看来,那一场血腥曼荼罗的确是张通幽一手操办的,直到现在,还把颜家父子蒙在鼓里。

    步云飞说道:“泉盈兄,你也是世代书香门第,难道你也相信曼荼罗?”

    “不管我信不信,通幽哥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我向通幽哥发过誓,绝不把这件事告诉父亲贺哥哥。”颜泉盈叹道:“云飞兄,通幽哥真的是好人,他原本是我的远方表兄,爹妈死得早,是我父亲收留了他。如果这事家父亲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弄不好还会把赶出家门,云飞兄,通幽哥他无亲无故,要是被我父亲赶出去,他就没有家了!云飞兄,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替我保密,不要把那事说出去!”

    步云飞暗暗叹息,这个颜泉盈,才真正担得起“心地善良”这四个字。只是,心太善,有的时候,会被善心蒙蔽了眼睛。那张通幽就在利用她的善良。

    “我可以不把这事说出去。”步云飞说道:“不过,张通幽要是知道我在这里,恐怕不会放我走!”

    “他不会的!”颜泉盈急急说道:“其实,那天晚上,他也没想伤害你们。”

    “不想伤害我们,那他怎么把我们捆起来!”步云飞心头冷笑,那张通幽当时已经动了杀机,要不是颜泉盈出手相救,弟兄四人现在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那只是个误会!我把你们放走后,他不仅没有责怪我,还夸我做得对,信守诺言!云飞兄,这足见通幽哥心地善良。”

    步云飞冷笑,那张通幽极有心机,几句话就把颜泉盈这丫头糊弄得团团转。他夸赞颜泉盈,只是因为,责怪颜泉盈于事无补,倒不如顺势说几句好听的,给自己加点分,那颜泉盈是太守千金,把颜泉盈糊弄好了,张通幽在太守府上的日子好过,这家伙一定会在暗地里另想办法对付步云飞。

    “云飞兄,我觉得,你就是对通幽哥有偏见,就像我父亲一样,他老说通幽哥好高骛远……算了,反正,我敢担保,通幽哥不会伤害你的。”

    步云飞苦笑,看来,颜杲卿也和他一样,对张通幽的为人不以为然。只有颜泉盈这小丫头,涉世不深看不清张通幽的真面目

    “这样吧,咱们做个交换,你向我保证,不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张通幽!我就向你保证,不把曼荼罗的事告诉你父兄!”

    “你还是不相信他!”颜泉盈很是恼火,这丫头对张通幽一往情深,容不得别人怀疑张通幽。

    “泉盈兄,江湖中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步云飞这话,明着是为自己变化,其实是提醒颜泉盈。

    “算了算了!”颜泉盈根本听不进去:“我保证,不告诉张通幽你在这里,那你要保证,不把曼荼罗的事告诉我哥哥!”

    步云飞点点头:“我保证!”

    步云飞知道,以颜泉盈的为人,只要保证了的事,她绝对会信守诺言。不过,这其实也没啥用,颜泉盈不说,总会有人说的。张通幽迟早会知道。

    不过,按照颜泉明的说法,张通幽将在三天后随同安禄山回常山,只要在这之前打造好袖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要回到了驿站,马燧绝不会坐视不管。要是步云飞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马燧比谁都着急。

    “谢谢你!”颜泉盈长长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场重大战役,乌黑的大眼睛里,发出了光彩。就算她身着男装,也掩饰不住少女的妩媚。

    “那我走了,云飞兄早些歇息!”颜泉盈向步云飞拱手道别,动作扭捏,却像是在道万福。

    步云飞心头好笑,这丫头当真是天真到了极点,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一点马脚都没露。转念一想,又觉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却被张通幽那小子骗得团团转。只是,步云飞不想惹事,深陷险地,颜家的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我去开门。”步云飞说道。

    “不要!我还是从窗户出去。”颜泉盈急忙摆手:“我是瞒着我哥哥来的,走前门怕惊动了他。”

    禅房门朝东,斜对面就是颜泉明的书房。

    步云飞只得拉开窗户,颜泉盈走到窗前,伸手拉了拉窗框,掂了掂脚,很是犹豫,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差点摔个狗啃泥,还是心有余悸。

    “泉盈兄,还是步某扶你一把。”步云飞伸手。

    “不要……”

    “你又不是大姑娘,怕什么!”步云飞暗暗好笑:“怎么,还想摔一跟头!”

    颜泉盈脸一红,只得挨着窗户站定:“那你不要抱我!”

    “你又不是我媳妇,我抱你干嘛!”

    “我呸……”

    步云飞扶住颜泉盈的胳膊,搀扶着她上了窗台,拉着她的手,慢慢把她放了出去。

    颜泉盈在窗外站定:“云飞兄,虽然我们以前素昧平生,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像我的亲哥哥一般。”

    “那也是缘分!”

    颜泉盈脸一红,快步而去。

    窗外,雪花飞舞。

    ……

    第二天,宝轮寺里风平浪静,步云飞依旧是一个人在院子里铸刀。

    他加快了铸刀的进度,必须赶在张通幽回到常山之前,完成袖刺,离开宝轮寺。

    留在宝轮寺,随时受到张通幽的威胁,离开宝轮寺回到驿馆,也会受到马燧的胁迫。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从颜泉盈的话语中,步云飞愈发认定,那个张通幽为人阴险狡诈,落到这种人手里,凶多吉少。而马燧,至少是不会刻意伤害他。

    铸刀进展顺利,到了下午,袖刺已经初露锋芒,寒光闪闪。步云飞试了试刀锋,一刀下去,一块三寸厚的硬铁,成了两截,而袖刺却是毫发未损。这的确是一把宝刀,比当初房若虚打造的那把袖刺,更加锋利,也更加坚韧。

    步云飞打算,明天一大早,把最后的整形完成,就可以交给颜泉明,提前一天离开宝轮寺。

    晚上,步云飞回到禅房,曹参军送来晚饭,颜泉明没来,步云飞一个人用过晚饭,靠在炕头闭目养神。

    今天一整天,颜泉明和颜泉盈兄妹二人都没有露面。

    步云飞心里却是越来越不踏实。

    马燧竟然也没有过来看一下,他对步云飞也太放心了!

    马燧心思缜密,绝不会让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之中。只有一个解释,马燧对宝轮寺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料定步云飞跑不了!

    步云飞不想跑,他向秦小小做过承诺,要回去陪着她远赴番邦。

    可是,步云飞现在严重怀疑,秦小小和仇阿卿究竟还能不能去番邦!

    安禄山胆敢让公主车驾停步不前,那一定是发生了大事,难道,朝廷收回了和亲的打算?

    如果是这样,东北边境就出事了。

    如果朝廷真的终止和亲,只有一个可能,东北的契丹或者同罗人与大唐断交!

    这种事在大唐天宝年间时常发生,境外蛮族尚处于游牧状态,来去居无定所,而大唐的边境将领为了邀功,经常会无缘无故地攻打蛮族,逼迫蛮族反唐。这种事一旦发生,朝廷一般不会追究将领的责任,而是立马兴兵对蛮族实施讨伐。

    双方处于交战状态,和亲自然无从谈起。

    步云飞熟读唐史,史书上没有这个时期东北边境发生战争的记载。不过,步云飞也不敢相信自己知晓的唐史,事实上,他来到大唐后就发现,这个时代并没有按照他知道的历史走向前进。

    如果朝廷终止和亲,对于秦小小,不知道是幸事还是祸事!

    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应该是颜泉明来了,他要来看看步云飞一天的进度。

    “颜公子请坐。”步云飞伸了个懒腰,正要坐起来,手脚却被人按住了。

    步云飞心头一惊,睁眼一看,炕头站着四个蒙面人,按住了他的手脚,其中一人握着那把尚未完工的袖刺,刀尖对着他的咽喉。

    “别出声!”那手持袖刺的人声音低沉。

    在绣刺的胁迫,步云飞无力反抗,只得乖乖束手就擒,被蒙住了双眼,双手被缚,被架出了禅房。

    寒风夹杂着雪花,吹得步云飞一个哆嗦。

    冰冷的袖刺顶在后脖颈处,更是让步云飞彻骨声寒。

    这把袖刺之锋利,可以吹毛断发,步云飞的脖子稍稍后靠,就有可能血溅当场!

    要是死在自己铸造的宝刀之下,真是天大的讽刺!

    步云飞目不能视,只感觉身体被人架空,在风雪中飘摇。

    也不知过了多久,迎面传来一阵暖意,被蒙住的双眼前,隐隐有火光闪动,随即,身体被放了下来,双脚接触到了地面。冰冷的袖刺,也离开了后脖颈,步云飞缓缓舒了一口气。

第125章 夜黑风高

    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扯掉,步云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堡子里,周围一群蒙面黑衣人,举着火把,把堡子照的如同白昼,天上飘着雪花,在火光中纷纷扬扬。

    堡子是农村居民为防备土匪响马而建造的临时避难所。在农村地区,村庄基本上处于不设防状态。为了防备响马,村民们大多在村子旁修建堡子城,也就是用黄土夯成数丈高的围墙,围成一个临时防御工事,一旦遭到响马袭击,村民们就逃入堡子里,关闭堡子大门,青壮年攀上土墙守御。

    天宝年间,大唐承平日久,大多数堡子年久失修,或者已经被废弃。

    他已经不在常山城里了。

    城市是不需要堡子的,城市的城墙本身就是一个大堡子!

    堡子只存在于城市周边的乡村野地!

    迎面响起那个低沉的声音:“步先生别来无恙!”

    步云飞心头沮丧,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张通幽!

    张通幽一身白衣,面容俊秀,身形潇洒,难怪颜泉盈对他一往情深,这一副英俊潇洒的模样,怀春少女根本就难以抗拒!

    颜泉明说过,这些天,张通幽去了范阳,要三天后,随安禄山一同回常山,这才两天,他竟然提前回到了常山!

    难道,安禄山也已经到了常山!

    张通幽的身边,站着那刀疤脸的和尚劫波!劫波头戴僧帽,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泛着殷红,手里握着步云飞刚刚打造的袖刺,冷眼看着步云飞,面目愈发狰狞。

    “原来是张先生!”步云飞只得勉强应答:“张先生把步某带到这冰天雪的堡子里来,不知有何吩咐?”

    “步先生这是明知故问吧!”

    “这么说来,张先生是要对步某赶尽杀绝了!”

    张通幽冷冷说道:“请原谅,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要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张先生,步某向颜泉盈保证过,绝不向任何人透露那件事。步某其实只是个陪嫁奴隶,即便我说了,一个奴隶的话,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步云飞心头大为沮丧,看来,这张通幽今天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你的保证?”张通幽一阵冷笑:“颜泉盈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步先生要糊弄这样的女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

    “说起糊弄,张先生应该是早有心得了吧!”步云飞语带讽刺。

    “到了这个时候,步先生还有闲心与张某斗嘴!”张通幽冷笑:“只是,可惜了你一身好手艺!”

    “且慢!”

    “步先生还有话说?”

    “步某虽然得罪了张先生,可步某是公主车驾副总管,如果张先生害了步某性命,只怕马大人听到了风声,不会善罢甘休!”步云飞说道,心中却是疑惑,那马遂明明知道他在宝轮寺,应该在宝轮寺周围有所安排,岂能如此轻易地就让张通幽得手。

    张通幽一声笑道:“不好意思,马遂现在根本顾不上你了!”

    “什么意思!”步云飞心头一惊,听张通幽的口气,马遂似乎是出事了。

    “步先生用不着知道那么多!”

    步云飞心头焦躁,只得说道:“张先生,曼荼罗固然荒谬,即便颜杲卿知道这件事,也不过是斥责你一番。你完全没有必要杀人!”

    “你以为我真的相信曼荼罗?”张通幽悠悠说道:“步先生,我只能说,你运气不好!”

    步云飞终于明白过来。那张通幽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曼荼罗,他要杀步云飞,也不是因为曼荼罗!

    那场曼荼罗的背后,一定还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张通幽并不是担心颜家父子知道了曼荼罗,而是担心那隐藏在曼荼罗后面的东西,被颜家父子发觉了!

    那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东西将对颜家父子不利!正因为如此,张通幽怕走漏了风声,这才铁了心要杀人灭口。

    “张先生,据我所知,颜家父子对你有恩重如山!”步云飞说道。

    张通幽咬牙喝到:“步先生话太多了!”张通幽说着,后退数步,隐入人群中。

    劫波手持袖刺,走到了步云飞面前:“步先生,小僧送你上路!这把袖刺,当真是天下极品!阿弥陀佛,当它刺入你的胸膛时,你应该不会感到痛苦!”

    劫波举刀就刺,忽听一声爆喝,一个黑影从步云飞后面的土墙上一跃而下,横挡在步云飞身前,就听“扑”的一声闷响,劫波胸前中掌,倒退数步。

    那黑影身材高大,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炯炯有神,发出两道毫光。手里握着一柄断剑,剑身已经断成了两截——就在刚才,蒙面大汉想用长剑磕开袖刺,竟然无声无息地断成了两截,那袖刺之锋利,令人咂舌。

    “还有帮手!”劫波一声冷笑,握了握手中的袖剑,却也是惊出一身冷汗,那蒙面人速度太快了,要不是袖刺斩断了长剑,那柄长剑已经顺势抹向了他的脖子。

    蒙面人却不言语,一挥手,用断剑挑开了捆绑步云飞的绳索。

    步云飞见来了帮手,心中大喜:“好汉是谁?”

    那蒙面人却不搭话,挥动半截长剑,直取劫波。

    “来得好!”劫波大喝一声,挥刀直取蒙面人。

    两人战成一团。

    而周围的黑衣人,却是手持刀枪,一动不动,看着劫波与那蒙面人缠斗。

    双方都是高手,出手迅猛,疾如闪电,漫天大雪之中,两人如同精灵一般,只见刀光剑影,不见人形。两人来来回回战了五十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

    周围的黑衣人看着劫波与蒙面人过招,根本就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劫波是一位高手,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手里的袖刺锋利无比,蒙面人与之对战,不得不顾及那袖刺,功夫大打折扣。所以,黑衣人心里有底,并不出手相助,只是站定方位,严防步云飞趁乱逃跑。

    而最让步云飞心惊的,是那些黑衣人所占方位。

    这些黑衣人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是按照雁行阵的阵法站位。

    雁行阵虽然是一种强大的攻击阵容,但是,历代兵书对雁行阵的描述并不详尽,《武经总要》记载,雁行阵法是属于三才阵的一个偏阵。所谓三才阵,是由天地人三阵组成,雁行阵就是其中的天阵,《武经总要》对地阵,人阵都有比较详细的论述,但是,对雁行阵的表述,却是极为粗略,只有寥寥数行,仅仅说到了阵法站位,但却没说兵移进退之法,后面很突兀地来了一句“利为雁行,可胜方阵”,其余语焉不详。步云飞与马燧切磋兵法的时候,两人曾经对此大惑不解。

    那马遂也是个奇才,竟然凭着古书上的寥寥数语,悟出了其中的门道,把雁行阵的强大攻击力发掘了出来,在于车轮阵的较量中,雁行阵占据了上风。

    但是,马燧也没猜透,在三才阵中,雁行阵的地位和作用,他只是猜测,雁行阵可以独立成阵,也可以与三才阵协同,但在三才阵中,雁行阵只是是对地阵和人阵的一个策应。

    然而,步云飞对此却是不以为然,道理很简单,古人叙事,由弱及强,由轻及重。《武经总要》对三阵的叙述顺序,是人、地、天,天阵放在最后叙述。而且,在古人心目中,天主宰一切!如果雁行阵不重要,岂能以“天”命名!

    如今,在这个堡子中,这群黑衣人依照雁行阵布阵,虽然步云飞看不出变化,也无法预测他们的进退,但是,很显然,他们对堡子里的形势胸有成竹。

    也就是说,即便是劫波落败,那些黑衣人仍然有足够的把握拿下对手!

    何况,战阵中,蒙面人的招式越来越吃力。

    蒙面人的功夫,并不在劫波之下,甚至还要高出一筹来,如果不是袖刺,那蒙面人应该在三十合之内拿下劫波。他只是吃了兵器的亏,那劫波手中的袖刺,削铁如泥,蒙面人手中的剑已经被袖刺削成了匕首,只剩下剑柄,那劫波仗着利刃,越战越勇,渐渐的,蒙面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蒙面人脚下一滑,一脚踩进了一个雪窝子,脚下空虚,身体一个踉跄,胸前门户洞开,劫波大喝一声,一招青龙出水,刀锋直指蒙面人的胸膛!

    蒙面人躲闪不及,急忙一个怀中抱月,用剩下的半截剑柄,护住心脏。

    蒙面人以剑柄护住心脏,其实是徒劳的,劫波力大无穷,那袖刺更是锋利无比,完全可以用袖刺斩断剑柄,插进他的心脏。

    这正是劫波所需要的机会!

    劫波的功夫,原本在蒙面人之下,蒙面人手中兵刃吃亏,一直在腾挪躲闪,避开袖刺,劫波虽然占据上风,却一直无法一招制敌。

    如今,蒙面人脚下打滑,一时慌乱,用剑柄抵挡袖刺,正中劫波的下怀。

    高手过招,是不会白白浪费机会的。

    劫波一声咆哮,单腿离地,身体前窜,一招宿鸟归巢,刀锋直刺蒙面人手里的半截剑柄!

    只听的“扑”的一声,袖刺刺穿了剑柄,插进了蒙面人的胸膛。

    与此同时,劫波的身体,却如同风中败叶一般,腾空飘出一丈开外,四脚朝天,重重地砸在了雪地上,腾起一片雪花。随即吐出一口鲜血,脸上苍白,喘息不已。

第126章 书生刺客

    就听那蒙面人一声大喝,一把拔掉了插进胸膛的袖刺,一股鲜血顺着血槽喷涌而出。

    步云飞的功夫一般,但是,和拔野古一起处久了,耳闻目染,还是能看得出些名堂。

    那蒙面人落了下风,完全是因为劫波手里的袖刺。一旦劫波没了绣刺,形势便可逆转。于是,蒙面人故意卖了个破绽,以自己的心脏作诱饵,诱使劫波全力一搏。劫波自峙袖刺可以断铁削金,见蒙面人以剑柄护胸,以为机会来了,全力用袖刺刺向剑柄,以期能够穿透剑柄,插进对手的心脏。

    劫波做到了,蒙面人却用自己的胸膛捕获了袖刺!

    袖刺刺穿剑柄,力度已经大大减弱,即便如此,如果是一般的俗手,胸口中刀,也很难逃一死。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蒙面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吐纳之法含胸拔背,卸掉了刀锋的力度,这一进一出之间,袖刺的威力大大减弱,虽然触及了蒙面人的皮肉,却入刀不深,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与此同时,蒙面人以吐纳之法,用肌肉黏住了刀锋,加上剑柄的阻力,等劫波发现上当,已经拔不回刀,反倒被蒙面人一掌击中前胸,倒栽了回去。

    这道理虽然好说,可真要做出来,却是难于上青天。那蒙面人的功夫,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而他的胆识,更是到了胆大包天的地步——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不敢拿自己的心脏做诱饵!

    胆识、勇力、智谋、技巧,在这个蒙面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结合得天衣无缝!

    “好汉!”步云飞发出一声长叹。

    “跟我来!”蒙面人对于步云飞恭维并不领情,挥动袖刺,向东北方直冲而去。

    步云飞不及细想,跟着蒙面人狂奔。

    两人奔出二十多步,眼前刀枪林立,剑戟森森,似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蒙面人舞动袖刺,上下腾挪,左右劈杀,而无数的刀枪却空中飘雪一般,层层密密,无穷无尽。

    蒙面人手中的袖刺并未沾血。

    这意味着,一场厮杀,他并没有伤到对方任何人!

    而对方却如同是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绵延不绝。

    步云飞抬眼望去,只见劫波站在一处高台上,舞动一只火把。

    高台下,原本守在四周的黑衣人已经全部除掉了脸上的蒙面,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他们就是五天前,在宝轮寺举办那场血腥曼荼罗的密宗僧人。如今,他们变成了一支军队——密宗僧兵!

    这些肢体残缺不全的僧人,手持刀枪剑戟,在火光风雪中,显得愈发丑恶。

    让步云飞心惊的不是他们的面容,而是他们矫健的身影和如鬼魅般飘忽不定的队形。

    这些僧兵个个都是至少有十年功夫的武功高手,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一当十。

    而他们的作战队形更加令人心惊!

    前突、后退、左进、右出,错落有致,攻守兼备,他们不与对手硬拼,一旦蒙面人冲杀起来,首当之人向后迂回,两侧之人左右策应,四面袭扰,蒙面人几次冲击,不仅没能斩杀对手,反倒遭到侧击,险些被长枪刺中侧肋。一时间,蒙面人四周险象环生。

    “天阵!”步云飞惊呼。

    数十位高手结阵而战,就可以做到以一当百!而他们结成的战阵,竟然是史籍上语焉不详的天阵!

    高台上,劫波一声长啸:“步云飞,你的确是个人才!居然能认得出天阵!”

    蒙面人也是一怔,正要回头,一群牌刀手从侧首杀了过来,蒙面人只得转身迎敌,牌刀手并不接战,虚晃而过,身后,一排长枪手乘着风雪呼啸而至,把蒙面人裹在阵中。

    蒙面人奋力迎敌,可是他的力量就如同是击打在水面上,荡起涟漪,却永远不能击破那貌似柔软的水波!

    蒙面人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对手是在消耗他!

    果然是天阵!

    天道往复,周而复始,循环不绝!

    《武经总要》上那语焉不详的雁行阵,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

    雁行阵转化了成了天阵,才真正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雁行刚猛,而天阵确实柔弱似水!

    至柔者至刚!天底下,真正能够做到无坚不摧的,只有水!

    僧兵的人数并不多,估计也就是三四十人。

    蒙面人应该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能够以一把断剑,从一位高手手里夺取利刃,却被这三四十个俗手纠缠得狼狈不堪!

    这仅仅是个袖珍版的天阵!

    如果两军对垒,以五千兵马摆成天阵,可以抵挡十万大军!

    忽听那蒙面人一声长啸,一连三个腾挪,向高台猛冲而去。

    蒙面人这是孤注一掷,向站在高台上指挥阵型的劫波发起冲击。

    那蒙面人也看出了天阵的厉害,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凶多吉少,那天阵如天网一般,疏而不漏,要想破阵,只能打破阵眼。

    黑暗之中,根本无法观察阵眼,其实,任何战阵的阵眼,都是极为隐秘,即便是在白天,也很难观察出来。何况,这是天阵,岂能轻易被人发现阵眼。

    蒙面人找不到阵眼,就把劫波当成了阵眼。

    从理论上讲,阵型的指挥者,也算是阵眼。

    但是,布阵之人很清楚,对手一定会把他当做阵眼。

    一个好的战阵,绝不会让人轻易接近指挥者!

    甚至,指挥者本身,就是一个诱饵!

    盲目地杀向指挥者,就如同是飞蛾扑火!

    步云飞发现,高台后方人影晃动。

    劫波一定是在等待这一刻!

    只要蒙面人冲到高台下,一切就结束了!

    在这之前,天阵都如同是天网一般,以绵软之力缠住对手。

    而一旦对手接近高台,天阵将发出最为凌厉的攻击!

    “利为雁行,可胜方阵!”

    天阵也称雁行阵,顾名思义,就是阵型如大雁的队形,前锐后张!

    然而,直到现在,步云飞也没见到雁形!

    这就是说,一旦天阵变化成了雁形,那就是摧枯拉朽的时候!

    果然,随着蒙面人一步步靠近高台,僧兵的队形开始向侧后扩张,前队突出,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箭头!

    步云飞惊得大叫:“好汉停步!”

    蒙面人对于步云飞呼叫充耳不闻,脚步愈发迅猛,直扑高台。

    僧兵组成的箭头阵型却是不再后退,而是迎向了蒙面人。

    “前锐后张,延斜而行!”步云飞厉声喝到。

    蒙面人猛地停下了脚步,然而,为时已晚。

    那黑色的箭头,如狂风卷起的巨浪,直扑蒙面人,浪头上是层层密密含光四射的枪头,如同是万箭齐发,蒙面人就如同是撞在一座枪林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听的一串脆响,蒙面人用袖刺斩断了几个枪头,而更多的枪头,刺进了蒙面人的身体。

    蒙面人一声咆哮,后退数丈,身上鲜血淋漓!

    步云飞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在最后的一霎,蒙面人硬生生停下了脚步,否则,他已经被无数的长枪刺成了筛子!

    即便如此,蒙面人的胸膛和大腿,还是中了五枪。

    高台上,劫波一声冷笑:“步云飞,你真是个人才!竟然能看出‘延斜而行’!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们不过是多活一时半刻而已!”

    劫波舞动火把,黑衣人散开雁行攻击队形,又如蚕丝蛛网一般,围裹了过来。

    蒙面人口吐鲜血,瘫坐在了雪地上,他已经力竭。

    步云飞扶住蒙面人的后背,说道:“好汉请留名!”

    那蒙面人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留名有意义吗?”

    四周的僧兵呼啸着冲了过来,顷刻间就能把两人剁成肉泥,生死已定!

    步云飞笑道:“黄泉路上,与好汉结伴而行,岂能不知好汉的姓名!”

    蒙面人拉掉了遮在脸上的黑布:“在下令狐潮!”

    步云飞有些茫然。

    “你也可以叫我胡水朝!”

    步云飞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有些发呆。

    对于步云飞而言,胡水朝这个名字,曾经刻骨铭心。

    而现在,这个名字却显得很是遥远,遥远得仿佛和他自己一样,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纪。

    可是,眼前这张面孔,如论如何也无法与步云飞心目中的那个“胡水朝”联系在一起。

    那个向房若虚订制屠牛刀的胡水朝,就是刺杀杨国忠的刺客!

    在步云飞心目中,那个刺客应该有着唐朝笔记小说中侠客惯有的虬髯、凶狠和玩世不恭!

    而眼前这张脸,却是极其淡然。浓眉之下的眼睛里空洞洞的,并没有传说中侠客的任侠英气,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颌下长须飘飘,神情淡然,竟然透着一股书卷气。乍一看,与侠客毫无关系,倒像是一位寒窗苦读的士子。

    “令狐潮,胡水朝!”步云飞摇头叹息:“原来你把自己的真名拆解开来。”“狐”通“胡”,潮字拆解开来,就是水朝。

    令狐潮淡淡一笑,右臂无力地耷拉下来,手中的袖刺滑落在雪地上。

    “在长安,是你向房若虚定制了袖刺,刺杀杨国忠!现在在常山,又是你把袖刺的图样给颜泉明,让我再给你铸造一把袖刺!这一次,你又要刺杀何人?”步云飞喃喃说道。

第127章 天罗地网

    令狐潮的脸上,惨然一笑:“图样是我给颜泉明的,但袖刺不是我想要的!”

    周围一片喊杀声。

    两个僧兵手持长枪,冲杀过来,枪头刺向令狐潮的胸膛。步云飞一猫腰,抢过地上的袖刺,一个乌龙摆尾,扫过前胸,只听得两声脆响,枪头应声而折。两个僧兵吃了一惊,连退数步。

    胡水朝苦笑:“好刀!只可惜,它不能给它的主人带来好运!步云飞,你是不是也和这些密宗和尚一样,给你的袖刺施加了血腥曼荼罗?凡是用袖刺的人,都不会成功!”

    令狐潮两次使用袖刺,第一次刺杀杨国忠,一击不中,而这一次,两个曾经手握袖刺的人,都是命在旦夕!这袖刺好像是被人诅咒了!

    “我没那本事!”步云飞摇头:“令狐先生,你为什么要刺杀杨国忠?为什么把图样给了颜泉明?现在,又为什么要救我?”

    令狐潮的出现,不仅没有解开步云飞心中的谜团,反倒更是迷雾重重。听令狐潮的口气,这一次,不是他要袖刺,而是颜泉明需要袖刺!

    令狐潮苦笑不答。

    高台上,张通幽站在劫波的身旁,怀揣双手:“劫波师兄有此劲旅,天下大事可定矣!”

    劫波一声冷笑,猛地举起了火把。

    台下僧兵一声呐喊,向步云飞和令狐潮冲杀过去。

    忽听东南角上一片鼓噪之声。

    僧兵的背后,传来兵器碰撞厮打之声,隐隐可见不断有僧兵被击倒在地,发出惨叫声,僧兵的阵型顿时大乱。

    步云飞一把拉起令狐潮:“令狐兄,救兵来了!我护着你,咱们冲出去!”

    令狐潮却是一声冷笑:“放开我!”

    步云飞急急说道:“天阵乱了,咱们快走。”

    “你太啰嗦了!”令狐潮坐在地上,胸口上淌出鲜血,顺着衣袖,滴在雪地上:“两个人,谁也走不了!”

    步云飞心头大急,天阵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对手的混乱只是暂时的!一旦对手反应过来,很快又会重新结阵,即便是来了帮手,也会陷入阵中,难以脱身。

    可是,令狐潮已经是身受重伤,步云飞一个人自顾不暇,要是带着令狐潮,的确是谁也冲不出去!

    “令狐兄,我步云飞要是一个人逃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步云飞喝到。

    “想不到一个小铁匠,也有如此豪气!”令狐潮一笑:“步云飞,只怕你今天救了我,今后要后悔!”

    步云飞一怔,随即大笑:“我不知道令狐兄所说的后悔是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今天把令狐兄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真的会后悔!”

    令狐潮仰天大笑:“那好!咱们以后走着瞧!”

    令狐潮说罢,猛地站了起来,几个僧兵手舞刀枪,冲了上来,冲在前面的是一个瘦小和尚,手持长刀,腾挪跳跃,直扑令狐潮。令狐潮大喝一声,侧身让过刀锋,手起一掌,正拍在那僧兵的脑门上,僧兵一声惨叫,头盖骨被击碎,身体腾空而起,砸向了身后的僧兵,后面的僧兵呐喊一声,向后退却。令狐潮顺势夺过长刀,却是脚下一软,一口去没接上来,又瘫坐在了地面上。

    天阵,或者雁形阵,以缠绵柔丝之力见长,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从不硬打硬打,如蛛网一般缠绕对手,如流水一般浸入对手,细密缠绵,无孔不入,却又无懈可击。是结阵而战的最高境界!所以,天阵是号称阵中之王!

    所以,僧兵围攻令狐潮长达一个时辰,令狐潮虽然武功高强,却没能击伤任何一个僧兵,反倒被僧兵们耗尽了元气,身受重伤。而刚才,天阵因为有人侧击,发生了混乱,阵型错乱,与此同时,僧兵欺令狐潮受伤,冒然攻击,结果,反被令狐潮击毙一人!

    高台上,劫波再次舞动火把,僧兵纷纷后撤,重新结阵,天阵已成,令狐潮再也没有了得手的机会!

    僧兵们再次展开侧击缠绕战法,把令狐潮和步云飞围裹在了中央。

    令狐潮坐在地上,以长刀迎敌,而步云飞则是手持锋利的袖刺,在一旁策应,僧兵畏惧令狐潮的功夫和步云飞手里的袖刺,也不敢硬攻,双方再次胶着。

    与此同时,东南角上的鼓噪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步云飞心中沮丧,看来,东南角上的援手,要么已经被僧兵消灭,要么,也和他们一样,被缠绕得自顾不暇。

    突然,东南方向的僧兵一声呐喊,向两侧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步云飞抬头一看,心中又喜又忧。

    喜的是,帮手来了!火光中,拔野古手持金刚杵,一马当先,从僧兵让出的通道中冲了过来。拔野古的后面,宋武杨和房若虚分别手持长剑,耀武扬威。

    忧的是,拔野古、房若虚、宋武杨的到来,恐怕并不能击退僧兵,反倒有可能同归于尽!

    僧兵不是被击退,而是主动让出一条路来,他们要把拔野古三人放进阵中,与步云飞、令狐潮一起,一网打尽!

    如果拔野古、房若虚、宋武杨三人在东南方向侧击,袭扰天阵,让天阵不能发挥全力,尚有破阵的机会。而现在,这三人不懂阵法,蒙头蒙脑冲进来,什么机会都没了!

    果然,拔野古、房若虚、宋武杨刚一冲到步云飞身边,身后的僧兵呐喊一声,封堵了通道。

    高台上,张通幽发出尖利的声音:“来得好!劫波师兄,这四个人到齐了!”

    劫波大笑:“佛祖保佑!”

    劫波舞动火把,僧兵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

    房若虚、拔野古、宋武杨三人来不及与步云飞搭话,便与冲上上来密宗僧兵缠斗在了一起。

    拔野古的金刚杵,舞得如车轮一般密不透风,罩住了步云飞和令狐潮,房若虚和宋武杨仗剑左右策应,众人稳住了阵脚,与僧兵相持不下。

    拔野古的勇力在令狐潮之上,手中的金刚杵又是重兵刃,一旦发挥出来,如天雷一般无坚不摧,几个僧兵手中的刀枪被金刚杵震飞,众僧兵忌惮拔野古的勇力,不敢近身,只是在周边袭扰。

    宋武杨和房若虚都是弱手,宋武杨稍好一些,一柄长剑舞起来像模像样,有几分功夫,可以自保。那房若虚就差远了,手里的柔剑只是个摆设,架子看着还行,一旦与对手接战,立马险象环生,好在这小子精明,不离拔野古金刚杵的圈子,僧兵明知他是个弱手,却也害怕拔野古的金刚杵,不敢上前。

    不过,房若虚的这一番勇气,却也让步云飞心生感叹。五天前,房若虚见到眼前这帮残缺不全的密宗僧人,吓得尿了裤子。而今天,这些面目憎恶的僧人手持刀枪,如同群魔乱舞一般,愈发狰狞可怕,房若虚反倒敢于与他们对阵。这小子也算是有了长进,而更为重要的,还是兄弟情深!

    房若虚这个落魄秀才,竟然有了江湖侠士的任侠义气!

    只可惜,兄弟四人身陷天阵,只怕是要同走黄泉路了!

    天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遇强则强!

    拔野古、房若虚、宋武杨三人参战,不仅没能转变战局,相反,天阵的缠绵裹挟之力,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无形之中,仿佛增添了千军万马,层层密密的刀枪,如海浪一般汹涌而至,却又无从捉摸,拔野古的金刚杵,如同击打在浪头上,劈不开斩不断!

    天阵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又如同是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不一会儿,战圈被挤压得越来越小,兄弟四人加上一个身受重伤的令狐潮,就被挤压在方圆不足一丈的狭小圈子里,再无施展空间。

    房若虚急的大叫:“拔野古你个狗日的,怎么像个娘们!”

    拔野古大喝一声,使出一个遮拦式,身体腾起,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高台方向,射了过去!

    步云飞心头一沉,暗叫不好!

    拔野古犯了与令狐潮相同的错误!

    拔野古也意识到,久战不利,势必会被天阵磨耗力竭,唯一的办法,就是向高台上的指挥者,发出孤注一掷的攻击!

    然而,高台上的指挥者,即是阵眼,也是陷阱!

    天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把最薄弱的地方,变成最强大的攻击!

    天阵是一张蚕丝天网,而敌人一旦接近高台,这张蚕丝天网就能成为一柄利剑!

    “拔野古,你给老子回来!”步云飞大叫。

    但已经来不及了,拔野古的身体如飞箭一般,射向高台,开弓无法回头!

    天阵已经转型了!

    阵型向左右两侧展开,形成了前锐后张的大雁队形!无数长枪团簇在一起,形成个粗大的箭头,迎向了全力冲击的拔野古!

    这是强大的攻击阵型!

    令狐潮就是惨败在这一阵型下,要不是他及时止步,此时已经死在乱枪之下!

    而拔野古却对步云飞的警告置若罔闻,没有丝毫止步的意思!

    他的身体与金刚杵融为了一体,撞向了枪林!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拔野古的身体撞在枪林上,反弹了起来,雁形阵的箭头随即向后退缩了三步,众僧人齐声呐喊!

    步云飞猛地跳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阵眼!

第128章 孤注一掷

    所谓阵眼,不是战阵最为薄弱的地方,而是战阵的枢纽!

    任何战阵都是有弱有强,强弱相济,强弱转换,强可以变成弱,弱可以变成强,这一切,都是依照战场的形势和方位,千变万化!

    只有一个点,是不能变化的!

    这个点与强弱无关!

    它是战阵的枢纽,或者说,是战阵的运作核心!

    强弱演化,攻守转化,都是以这个点为核心运行!

    这就是阵眼!

    一个好的战阵,弱点并不怕遭到攻击,因为,强弱可以互补!

    而一旦阵眼被击破,全阵运转失灵,立马瘫痪!

    所以,好的战阵,会千方百计隐蔽自己的阵眼!

    天阵是无以伦比的战阵,这不是因为它的强大,而是因为,它几乎没有阵眼!

    天阵没有运作核心,没有转换枢纽,换句话说,当它施展出蚕丝缠绕之力时,它的全身都是转换枢纽,阵眼无处不在。每一个作战单位,每一个人都是阵眼,或者说,每一个作战单位都不是阵眼!

    这要求结阵的每一个战斗人员,都具备高超的组织协调能力和大局观,换言之,每个人都是战斗的发动机,攻守转换的枢纽!

    这就是《武经总要》对天阵语焉不详的真实原因。因为,大部队作战,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每一个士兵不可能同时具备这么高的战术素养和指挥协调能力,所以,天阵的存在,只是在理论上的!

    然而,对于一支由精英组成的小部队,或者,眼前这支僧兵而言,却是可以做到的!

    这支密宗僧兵只有不到五十人,不仅个个武功高强,而且,人人都具备较高的个人素质、团队协作能力和独立形势判断能力,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用这五十名僧兵结成的天阵,终于做到了没有阵眼却又无处不在!

    所以,天阵无懈可击!

    然而,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的!

    当天阵演化成攻击型的雁形阵时,一个临时的阵眼出现了!

    人在身陷绝境的时候,都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像令狐潮和拔野古刚才所做的!

    一座战阵也是如此!

    天阵无懈可击,可是,一旦遇到无比强大的敌手,当蚕丝天网无法裹挟对方的时候,天阵也会采取最后一搏!

    这最后一搏,就是雁行阵!

    雁行阵是天阵最为强大的攻击阵型,它可以发出摧枯拉朽的力量,彻底粉碎敌人!

    然而,任何力量都不能是无源之水,尤其是如此强大的力量,必须要有一个集结点!

    这就是雁行阵的阵眼!

    如果把雁形阵视为一只昂扬奋进的大雁,阵眼就在这只大雁的胸项下面,也就是阵型的中下方,枪林所组成箭头的后面,那里有一排手持盾牌的牌刀手!

    事实上,说雁行阵是孤注一掷的阵法,只是相对而言!

    雁行阵的确有一个临时阵眼,但是,这个阵眼的存在,并不是说雁行阵就存在巨大的缺陷!

    首先,这个阵眼藏在雁形箭头的枪林后面,极为隐秘,难以被发现。而更为重要的是,阵眼的前方,是雁行箭头,那是战阵最为强大的地方,是雁行阵强大的攻击力所在,而雁行阵就是要诱使敌人向此处发起攻击,从而完成最后的绝杀!

    从攻击到绝杀,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就像刚才令狐潮向劫波发起攻击的时候,如果他看见了阵眼,那他就已经被乱枪穿身,那也只能是在临死前满足一下好奇心!

    而令狐潮及时止步,没有死在乱枪下,那他就看不到阵眼!

    而一旦敌人后退,雁行阵随即转换成天阵,向敌人发起缠绕围裹,阵眼立即消失!

    所以,雁行阵有阵眼,但并不担心遭到攻击!

    然而,拔野古这一次攻击,却与令狐潮攻击的结果不同!

    拔野古的勇力,远在令狐潮之上!

    而这些密宗僧兵严重低估了他的勇力!

    拔野古孤注一掷的攻击,虽然遭到了雁形阵凌厉的反击,险些被乱枪刺中胸膛,被击打得后退数步,身形极为狼狈,但是,他只有左臂中枪,也算是全身而退。

    而且,那拔野古性格倔强,遭到凌厉反击后,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再次向枪林发起冲击。

    雁形阵随即高扬起箭头,发起反击。

    这一进一扬之间,步云飞看见了隐藏在大雁胸项下的阵眼!

    发现阵眼,并不意味着就能攻击阵眼!

    阵眼不是弱点!相反,那里应该是战阵的最强点!

    然而,步云飞别无选择!

    拔野古一击不中,能够侥幸脱身,已经是万幸!

    而任凭拔野古向雁形箭头发起一次又一次冲击,不管他有多少勇力,最终也难逃乱枪穿身的结果!

    拔野古孤注一掷,步云飞也只有孤注一掷!

    拔野古舞动金刚杵,向着雁行箭头,发起了第二次冲击。

    那只大雁扬起了箭头,露出了胸项!

    步云飞拔地而起,手持袖刺,向雁形阵的胸项冲了过去!

    房若虚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声怪叫,跟着步云飞冲杀。宋武杨犹豫一下,也仗剑猛冲。

    拔野古的冲上了雁行箭头,与此同时,步云飞三人冲到了雁形胸劲之下!

    一个满脸疤痕的牌刀手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举起盾牌,护住胸膛,只听咔嚓一声,步云飞手中的袖刺刺穿了盾牌,盾牌裂为两截!

    房若虚一个健步冲了上来,一剑穿透了那牌刀手的胸膛!

    竟然是一招货真价实的青龙出水!

    拔野古教给房若虚的柔剑,是西域绝技,剑式柔软,身形婀娜,拔野古虽然懂柔剑,但他自己很不喜欢。这房若虚学了柔剑,虽然是偷工减料,可倒也挺适合他。今天晚上,这小子一冲动,还当真发挥出了柔剑的威力!

    其实,学功夫练武术,哪怕是再好的老师,也教不出高手来!

    高手都是在实战中打出来的!

    房若虚一个落魄秀才,手无缚鸡之力,跟着步云飞打了一年的铁,有了点力气底子,又跟着拔野古学了点柔剑架子,如今,又在战场上舍命相博,可以说是有理论有实践,有力气,也有了胆子,功夫自然就成了!虽然还算不得高手,对付一两个俗手,也还能应付!

    守护阵眼的牌刀手,原本并不是俗手,个个都是密宗好手,只是,他们实在没想到,拔野古向雁形阵发起孤注一掷的自杀式攻击,而雁形箭头竟然没有一击毙敌!

    他们更没有想到,仅仅是一瞬间,对手就发现了阵眼,而且,向阵眼发起了不要命的攻击!

    这其实不能说是僧兵无能,只能说,拔野古太强了!步云飞太敏锐了!

    在这之前,密宗僧兵组成的天阵,从未失手!

    他们甚至从来没有使用过雁形阵!

    无数高手都是在天阵的蚕丝围裹中丧命!

    而今天晚上,天阵被逼的两次变换成雁形阵,一次成功地击退敌手,而这一次,不仅没有击退敌人,自己的阵眼,反而遭到了攻击!

    步云飞手中袖刺锋利无比,几个回合下来,又有两具盾牌被刺穿,宋武杨和房若虚冲上去杀掉了两个牌刀手。

    阵眼松动,攻防转换受阻。

    雁行箭头的攻击力大减。

    与此同时,拔野古挥动八十斤重的金刚杵,向雁形箭头发起第二轮冲击。

    又是一声轰鸣,拔野古小腿左肩中枪,血溅当场,但箭头后退了五步,两支长枪被金刚杵震飞,紧紧裹在一起的箭头松散了。

    雁形胸项处,步云飞、房若虚、宋武杨三人被刀牌手包围。这些刀牌手终于反应过来,与步云飞三人展开缠斗。这些刀牌手都是高手,刚才连折三人,是因为没想到步云飞三人会冲过来,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没料到那袖刺的锋利,可以斩断盾牌。如今,这些刀牌手打起精神,奋力与步云飞三人对战,步云飞三人顿时陷入被动,一时间手忙脚乱,房若虚大腿中刀,跪在地上发出惨叫,宋武杨也是狼狈不堪,步云飞左右拦挡,渐渐招架不住。

    正在危急,拔野古向雁行箭头发出第三次冲击,只见那拔野古挥动金刚杵,一声咆哮,身体跃上半空,冲向枪林,如半空中响起一声惊雷。如铁铸一般的雁形箭头后退十步,轰隆一声,四散开去。

    刀牌手组成的阵眼,迫于步云飞三人的冲击,已经无力支撑雁形箭头!

    雁形箭头崩溃了!

    拔野古的金刚杵,如排山倒海一般,扫向散乱的僧兵,只一瞬间,就有五个僧兵死在金刚杵之下,剩下的僧兵四处逃窜。

    天阵被攻破了!

    没有了天阵,那些僧兵在拔野古面前,就如同是待宰的羔羊。

    围困步云飞三人的刀牌手,也是一哄而散。

    高台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劫波和张通幽没了踪影。

    拔野古杀得兴起,一杆金刚杵舞得如车轮一般,呼啸而去,一连砸碎了七八个僧兵的脑袋,兀自不肯放手,奋力追杀溃逃的僧兵。

    步云飞急忙喝道:“拔野古,穷寇勿追!”

第129章 燕山先锋

    拔野古意犹未尽,气哼哼大叫:“大哥,我还没杀过瘾!”

    房若虚坐在地上大叫:“拔野古你个棒槌,大哥是为你好!这堡子里还有残火,还能看得见点东西,你追到堡子外面,漆黑一团,那些和尚要是在暗地里咬你一口,你狗日的只能干瞪眼!哎呦,我的大腿断了!”

    “二哥如此说,却也有理,便宜了那些秃驴!”拔野古收了金刚杵,抹了抹身上的血,走到步云飞身边:“大哥你怎么样?”

    “我没事!房若虚腿上挨了一刀!”步云飞说道:“你呢?”

    “我挨了两枪,妈的,这帮秃贼,像群娘们。”

    拔野古中了两枪,一枪在右臂上,一枪在左肩上,这家伙皮糙肉厚,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房若虚坐在地上,宋武杨给他包扎伤口,好在刀口不深,也没啥大碍,只是这小子没有拔野古那么皮实,坐在地上哭爹喊娘,惨叫不已。

    “二哥,就这么点伤,你不能忍忍啊!”拔野古说道。

    “忍个屁!哎哟!”房若虚苦着脸大叫。

    “你们怎么来了?”步云飞问道。

    “是马燧叫我们来的!”拔野古说道。

    “马燧?”步云飞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宋武杨说道:“步大人,两天前,马大人听说太守府把你借了去,很不放心。因为是银瑶公主的金口玉言,又是太守大人所请,马大人不好说什么,便暗中派人盯着宝轮寺。”

    步云飞暗暗点头,果不其然,马燧果然精明,一直把宝轮寺盯得紧紧的。不过,他倒不是为了步云飞的安全,而是怕他跑了。

    宋武杨继续说道:“今天晚上,守在宝轮寺碗面的人发现有一些密宗僧人进了宝轮寺,马大人担心那些人对你不利,亲自赶往宝轮寺查看,马大人刚刚赶到,守在寺外的人就禀报说,那些密宗僧人早已离开,马大人觉得情形不对,急忙进寺查看,这才发现,你也不在了,肯定是被那些黑衣人带走了。马大人命小弟三人循着黑衣人的去向追赶,他自己则回驿馆召集大队人马前来接应。小弟和拔野古、房若虚,一路追赶,天太黑,我们走错了方向,绕了一个大圈子,后来听见这里有喊杀声,我们循声而来,这才找到你。”

    步云飞点了点头,心头却是疑窦丛生。

    那马燧一向精明,发现步云飞被人带走,他应该想到两种可能,一种是步云飞被人劫持,而另一种可能是,步云飞与人合谋逃跑。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他都不应该让拔野古、房若虚、宋武杨三人前来追赶,道理很简单,这三人是步云飞铁杆,一旦与步云飞汇合,四人很可能会一同跑路。

    即便是马燧放心让这三人追赶,马燧也应该带着范阳兵紧跟在后,然而,直到现在,范阳兵一个也没见到,马燧更是没有踪影。

    已经到了后半夜,雪停了,北风呼啸,寒气逼人。

    “大哥,这些和尚真够厉害,你一个人怎么和他们周旋?”拔野古问道。

    今天晚上,拔野古也是见了世面,这些密宗僧兵,要说一对一,没有一个能在他的手下过上一招,可是,一旦结成天阵,他们的攻杀能力成倍增长,竟然还咬了拔野古两口,要不是步云飞及时发现了阵眼,拔野古恐怕已经没命了。

    “令狐潮!”步云飞惊醒过来,一把抓起一支尚未熄灭的火把,四下搜寻。

    拔野古生怕步云飞有失,急急跟上。宋武杨也扶起房若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四人来到了刚才令狐潮倒地的地方。

    雪地上,一滩如琥珀一般冻凝的鲜血。

    令狐潮却是没了踪影。

    “令狐潮是谁?”房若虚问道。

    “就是胡水朝!”

    “胡水朝?哪个胡水朝?”

    “就是找你订制袖刺的人!”

    “什么?”房若虚惊呼:“找到他,赶紧找到他!”

    房若虚顿时来了精神,他之所以成了陪嫁奴隶,就是因为胡水朝。要是能找到胡水朝,他就可以向官府申辩,免了刺杀宰相之罪,正大光明地做人!

    兄弟四人找遍了堡子,只有十几具密宗僧兵的尸体,令狐潮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房若虚大为沮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大哥,我们真是倒霉到了家!好不容易找到刺杀杨国忠的真凶,又让他跑了!”

    堡子外,响起了马蹄声。

    拔野古举起金刚杵:“大哥,那些杀不完的和尚又来了!”

    战马嘶鸣,一队人马冲进了堡子。

    拔野古大喝一声,舞动金刚杵,冲了过去。

    堡子缺口处,灯火通明。

    一队骑兵疾驰而入,为首一位将军,环眼雁额,碧眼虬髯,身材雄壮,胯下一批浑身漆黑的骏马,手持长槊,身着明光甲,那盔甲名为“明光”,却是一点也不光明,甲衣漆黑,蒙着一层征尘。身后的骑兵,也是甲衣破旧,风尘仆仆。士兵们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动作整齐划一,面色冷峻,军纪肃然。

    步云飞一把拉住了拔野古。

    来者衣甲极其粗糙破旧,但手中的刀枪却是寒光闪闪,极为锐利!

    他们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久经战阵的精锐骑兵!

    很有可能,他们是刚刚才走下战场,而且,从他们的精神气度上可以看出,这是一支得胜之师!

    “胜利”两个字,就写在他们血迹斑斑的衣甲和冷峻肃然的军姿上!

    胜不骄败不馁,这样的军队极其可怕!

    “谁是步云飞?”为首的将军高声喝到。

    步云飞拱手说道:“在下步云飞,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将军把手中的长槊插在了雪地上,哈哈大笑:“燕山先锋使蔡希德!”

    步云飞大骇!

    蔡希德是安禄山手下名将!他原本是胡人,力大无穷,骁勇善战,被安禄山收入帐下,凭着军功,从一个小小的射生手,一路擢升,做到了燕山先锋使。

    安禄山手下猛将如云,而蔡希德却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安禄山最为信任的将军之一,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勇力,更为重要的是,蔡希德才略超群,爱兵如子,在安禄山所辖部队中,蔡希德所部军纪最为严明,从不骚扰百姓,也不嗜杀。在与东北番邦作战中,蔡希德所部八千将士战无不胜,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敌军非常清楚,向蔡希德投降,是有生命保证的!所以,蔡希德所部极少遭遇拼死抵抗!

    蔡希德是安禄山的心腹大将,也是安禄山的左膀右臂!

    蔡希德来了,那么,安禄山就不远了!

    “原来是人称赛尉迟的蔡将军,失敬!”步云飞俯首施礼。

    那蔡希德碧眼虬髯,善使长槊,与大唐开国名将尉迟恭有些相似,故此,人送绰号“赛尉迟”。蔡希德是边庭名将,只是,唐朝承平日久,内地百姓歧视边将,一个边将名号再响亮,也难以引起人们的关注,所以,内地人很少知道赛尉迟蔡希德的名号。

    步云飞熟读唐史,当然知道蔡希德的大名,故此报出了他的绰号。

    蔡希德听步云飞报出了他的绰号,心头大喜,哈哈大笑,跳下战马,三步两步走到步云飞面前:“步先生何必多礼,蔡某奉安大人之命,前来迎接步先生,先生请随我进城!”

    “安大人?”

    蔡希德双手向东方一拱,神情恭敬:“就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安大人!”

    “安大人已经到了常山?”

    “尚未!”蔡希德:“安大人听闻步先生有难,命末将率部前来接应,安大人现在饶阳,明日即可到达常山。”

    饶阳距离常山城八十里,安禄山明早出发,下午即可到达。

    “请蔡将军致意安大人,步某感谢安大人!”步云飞俯首说道。

    马遂曾经向安家父子举荐过步云飞,看来,安禄山对步云飞极为看重,或者说,安禄山看重的是护蜜铁!竟然命手下的心腹大将来救他!

    然而,让步云飞不解的是,马遂就在常山城里,却没见踪影,前来营救的,却是从八十里外赶来的蔡希德,岂不是舍近求远?

    步云飞心头一沉,莫非,常山城里出了什么变故?

    蔡希德命人牵来了一匹高头大马,拱手说道:“步先生请上马!”

    步云飞心头狐疑,只得跨上战马。

    拔野古身上有伤,却无大碍,也跨上了一匹马,手持金刚杵,跟在步云飞身边。房若虚大腿中伤,行走不便,蔡希德命人拉过一辆马车,让房若虚坐上马车,宋武杨也上了马车,在一旁伺候。

    蔡希德跳上战马,掉转马头,出了堡子,众骑兵簇拥着步云飞四人,随后跟进。

    五百黑衣黑甲的骑兵,列队站在堡子外的旷野中,个个手持火把,手按刀枪,队伍齐整。五百人马,竟然悄无声息,就连战马也没有发出鼻息。

    步云飞暗暗心惊,渔阳精兵名不虚传!朝廷的禁卫六军,根本不是这些能征惯战的渔阳兵的对手!看来,安禄山举兵反叛,横扫中原,并不奇怪!

    队伍乘着漫天风雪,向常山城迤逦而去。

第130章 莫逆之交

    到了常山城南门外,已经是四更天。

    南门上,灯火通明,吊桥放下,城门大开。

    城门下,一排常山健卒顶盔贯甲,队形肃然。

    身着各式官服的官吏们簇拥在吊桥前,为首一位老者,身着五品官服,向着蔡希德拱手施礼:“常山太守颜杲卿,恭迎蔡将军!”

    颜杲卿六十出头,脸型隽瘦,长须飘飘,身体却是极为硬朗,站在风雪中,精神饱满,面色红润,气色爽朗,神态中与颜泉明颇有几分神似。

    蔡希德跳下战马,向颜杲卿施礼:“颜大人,你我是范阳故交,论年岁,颜大人是长者,何必多礼,这岂不是折煞末将了!”

    颜杲卿笑道:“蔡将军率得胜之师凯旋,颜某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步云飞听见蔡希德与颜杲卿的对话,暗暗点头,颜杲卿称蔡希德为“得胜之师”,看来,蔡希德所部的确是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只是不知道,蔡希德征讨什么人。东北边疆的契丹、同罗、奚、突厥等等异族反复无常,时而内附,时而反叛,边军出征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蔡希德刚刚出征回来,尚未休整,立马挥军南下,来到常山,这不合情理。

    难道,安禄山提前起兵造反了?这完全有可能,蔡希德的官职是燕山先锋使,安禄山如果造反,蔡希德所部就是先头部队!

    “蔡将军请!”颜杲卿说道。

    “颜大人请!”蔡希德恭敬作答。

    论官职品级,颜杲卿在蔡希德之上,只是,范阳乃军事重镇,安禄山穷兵黩武,武将也是飞扬跋扈,所以,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文臣见到统兵的军官,总是要礼让三分。

    蔡希德身为安禄山心腹大将,在范阳的时候,就是节度副使卢循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事实上,在河北三镇中,蔡希德的实际地位,在节度副使卢循之上,更是远在常山太守颜杲卿之上。不过,蔡希德在颜杲卿面前,却是极为恭敬,不敢有稍许僭越。

    太守颜杲卿与蔡希德是故交。

    当年,颜杲卿在范阳当户曹的时候,蔡希德还是一个小小的捉生将,虽然也是个“将”,其实手下就管着十来号人,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小班长。

    那个时候,东北各部族大多归附大唐,边境平安无事。这对于百姓而言是好事,但对于边将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没有战事,边将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就得不到晋升。所以,很多边将故意派出唐兵袭扰胡人部族,胡人不堪欺压,杀掉唐兵,边将趁机出兵,斩首邀功。

    有一次,安禄山手下大将史思明的部下抢夺契丹妇女,契丹人愤起反抗,杀了唐兵,史思明借口出兵,蔡希德也随军出征,一战下来,史思明所部斩获契丹勇士两百多人,大小将领均有斩获。唯独蔡希德一无所获,反而放走了几个契丹人,其中包括一个名叫耶律丹的小头人。因为这事,史思明向安禄山诬告蔡希德通敌,安禄山大怒,命人将蔡希德抓起来,砍头示众。

    颜杲卿当时是范阳户曹,是安禄山身边的得力幕僚,原本与蔡希德并不相识。知道这事的原委,向安禄山进言,请求安禄山饶过蔡希德一命,让他戴罪立功。安禄山原本也没把一个小小的捉生将记在心里,既然有人求情,就顺势做了个人情,放了蔡希德。

    所以,颜杲卿对蔡希德有救命之恩。那蔡希德也是知恩图报,对颜杲卿极为敬重。蔡希德生性倔强豪爽,又是个有本事的,在范阳城里,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蔡希德都不放在眼里,只有两个人能指使得动蔡希德,一个是安禄山,另一个就是颜杲卿。

    蔡希德是胡人出身,虽有勇力,却是目不识丁。颜杲卿是世代名家出身,当今一大才子。两人竟然成了莫逆之交。蔡希德跟着颜杲卿,读书识字,后来,竟然成了安禄山手下少有的几个能文能武的将才。

    后来,颜杲卿升迁到了常山太守,蔡希德依旧留在范阳,两人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所以,蔡希德在颜杲卿面前,不敢有丝毫不恭。

    颜杲卿在前,蔡希德在后,其他常山官吏则是跟在后面,进了常山城。

    步云飞骑着战马,和骑兵们一起,跟在官吏们的后面,心头却是愈发狐疑,前来迎接蔡希德的官吏中,竟然没有马燧!

    马燧没有出现在堡子,本来就令人生疑。安禄山的心腹大将蔡希德来到常山,常山太守亲率全体官吏出城迎接,马燧的公开身份是安禄山长子安庆宗的家臣,与安禄山的关系比颜杲卿还要近一些,他岂能避而不见!

    马燧出事了!

    颜杲卿是安禄山的亲信,而且,此人精明果敢,公主车驾在常山呆了五天!难道,颜杲卿听到了什么,对马遂下手了!如果是这样,安禄山就应该知道,步云飞也是马遂的同谋!

    可是,安禄山却派出心腹大将蔡希德前来营救他!

    只有一个可能,马遂已经被颜杲卿拿下,但尚未供出步云飞!而安禄山因为护蜜铁,极其看重步云飞,对步云飞并未起疑。

    步云飞心头狐疑不定。

    常山健卒手举火把站在街道两旁,把大街照的通亮。

    两旁的民宅中,却是黑灯瞎火。大军进城,老百姓心存恐惧,谁也不敢招惹是非,都呆在屋子里装睡,只当是没看见。

    队伍沿着街道一路向北,来到了驿馆前。

    四个常山健卒守在驿馆门前,却没见到跟随马燧的范阳兵。

    步云飞暗叫不好!

    驿馆的守卫,一向是马燧安排护送公主车驾的范阳兵负责,只是前些天,马燧放了范阳兵一天假,暂时让常山兵接替范阳兵守了一天,此后,都是范阳兵守卫。

    而今天,蔡希德进了城,那些跟随马燧的范阳兵反倒没了踪影!

    马燧肯定出事了!

    这对于步云飞而言,吉凶难料!

    如果马遂的失踪,是因为刺杀安禄山的计划败露,那步云飞就完了!

    而马燧如果是因为别的事而消失,那对于步云飞而言,却是一件幸事——再也没人胁迫他去做那件掉脑袋的事!

    不过,步云飞还是感到欣慰:不管马燧出了什么事,秦小小应该没事。常山兵守卫驿馆,说明两位公主还在驿馆中。

    步云飞勒住了战马,正要下马,身边一个骑兵校尉说道:“步先生,请继续前行。”

    “这位将军,我到了住处。”

    “今天晚上步先生不住驿馆!”

    “我住哪里?”

    “颜大人吩咐,步先生是安大人的贵客,末将护送步先生去花魁坊。”

    “花魁坊?”步云飞目瞪口呆。

    花魁坊是常山的烟花之地,当然也有常山最好的客栈。

    安禄山这是当真把步云飞当成了贵客!

    如此说来,不管马燧出了什么事,至少,安禄山还不知道步云飞参与了那个刺杀计划!

    步云飞身不由己,随着骑兵队伍来到了花魁坊。

    花魁坊是不夜城,即便是在隆冬的深夜,街道两旁的店肆里,依旧透着红红的灯火,门店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飘摇闪烁。

    常山大小官吏在颜杲卿的带领下,陪同蔡希德和几个中高级将领,进了花魁坊最大的酒庄万年酒庄。

    那万年酒庄是常山的老字号,传说当年汉光武帝率军在常山讨伐叛军,皇后阴丽华随军,驻扎在常山万年村,生下后来的汉明帝刘庄。酒庄老板图个吉利,就把万年这个字号做了店名。

    颜杲卿在万年酒庄设宴,为蔡希德洗尘。

    颜杲卿治理常山,井井有条,铁面无私。为了防止军队扰民。,颜杲卿下令,任何军队过境,都不得入城。去年秋天,太原尹王承业所部一千多官兵经过常山,听说花魁坊的名声,要求进城,遭到颜杲卿严词拒绝,甚至不惜以常山兵登城,与太原兵刀枪相见,太原兵无奈,只得绕城而过。因为这件事,王承业对颜杲卿大为不满,向朝廷密告颜杲卿谋反,宰相杨国忠原本要把颜杲卿撤职拿办,安禄山亲自向皇帝上表,力保颜杲卿不反,杨国忠惧怕安禄山势大,只得作罢。

    而今天晚上,颜杲卿却把蔡希德的五百轻骑放进了城。一则,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二则,颜杲卿知道,蔡希德治军严明,所部人马不敢扰民。

    蔡希德所率五百轻骑,则是由曹参军陪同,前往万年酒庄不远处的校军场,那里已经搭建好了临时棚舍,里面摆开了宴席,美味佳肴。曹参军又从花魁坊青楼招来几十个歌姬,唱曲助兴。

    这次蔡希德来到常山,颜杲卿为了以示郑重,把府中大小官吏全都派出来招待蔡希德的部下。人手不够,就请了几个常山乡绅来帮忙。

    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宋武杨四人,是由一个名叫翟万德的常山乡绅陪同,进了一家四方客栈。这间四方客栈,虽然比不上万年酒庄豪华,却也是常山城里数得上的大客栈,上下两层楼,五十多间客房,还有一个可容纳三四百人的后花园。

第131章 敌友不明

    翟万德陪着步云飞兄弟四人进了四方客栈,这间四方客栈,果然是常山城里数得上的大客栈,灯火明亮,厅堂高大齐整,陈设富贵大气,只是偌大的厅堂里,却是空无一人,显得很是冷清。

    那翟万德四十出头,有些发福,穿着一身锦衣棉袍,一副富户的派头,对步云飞殷勤说道:“太守大人吩咐,步先生是节度使安大人的贵客,所以,命小人把这间客栈包了下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步云飞大为惊异,今天晚上,经过一番生死决斗,保住了性命,却成了安禄山的贵客,住进了客栈不说,还竟然享受的是全包客栈的最高礼遇!这样的礼遇,一般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员过境,才能享受得到!

    “这有些过了吧!”步云飞说道。好事要是过了头,就不是好事了!

    客栈里只有他们四人,从礼遇上看,是尊敬,可是,要是有人在这里对他们四人下手,却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不过!”翟万德笑道:“步大人请移步!”

    房若虚脚步迟疑:“大哥,这地方有些邪乎!”

    拔野古瓮声瓮气说道:“二哥怕啥,这地方比起那堡子又如何!要是颜杲卿那老东西心生歹意,小弟的金刚杵不认人!”

    步云飞点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房若虚和拔野古身上带伤,也需要找个好一点的地方疗伤。

    “我兄弟受伤,烦请翟先生请个郎中来。”步云飞说道。

    “步大人放心,郎中早就在后堂候着几位。”翟万德说着,前面引路。

    众人穿过厅堂,来到了后院。

    后院正北方,却是一栋画阁雕楼,高大气派,装饰典雅,数扇宽大的木格窗户上,透着红红的灯火。宽阔气派的大门前,站着两个身着皂衣的下人,向步云飞一行鞠躬行礼。

    翟万德说道:“实不相瞒,这间四方客栈,就是小人的产业,后堂是小人一家的住所。今天,步大人大驾光临,小人一家蓬荜生辉,故此请步大人和各位英雄好汉,屈居后堂,后堂里已经摆下宴席,就等步先生诸位入座!郎中就在堂屋中,各位边吃边疗伤。”

    “翟先生真够大方的!”拔野古说道。

    步云飞暗暗点头,这个翟万德,看着就是个精明的商人,可也够豪气的。为了迎接步云飞兄弟四人,生意不做了,还把自家的房子也腾了出来。

    下人推开了房门,翟万德引导步云飞四人走了进去。

    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间陈设典雅、豪华气派的厅堂,厅堂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早已摆满了美味佳肴,厅堂里,荡漾着美酒的醇香。

    “小人略备薄酒,不成敬意!”翟万德态度殷勤。

    拔野古一屁股坐在了八仙桌前,抓起一只鸡腿就要动手开吃,闹了一晚上,他的肚子都要饿出鸟来了。

    “拔野古你个狗东西,就知道吃!”房若虚苦着脸说道,他大腿上的刀伤虽然不重,可还在流血,拔野古也是一身的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看着很是令人揪心。

    步云飞说道:“翟先生,还是先把郎中请来,给我兄弟把伤口处理了。”

    “这是当然,四位先请就坐,慢慢吃些东西,小的这就去请郎中。”翟万德说着,退出了厅堂。

    兄弟四人都是饥肠辘辘,见到这一桌子美味佳肴,也顾不得许多,埋头狼吞虎咽,就如风卷残云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肴就被扫荡一空,那拔野古吃了十个馒头两只鸡,兀自不肯停手。两个下人忙不迭添饭上菜,累得满头大汗。

    四人正吃着,就听门口脚步凌乱,翟万德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身背药包的郎中。

    拔野古猛地扔掉了手中的半块馒头,顺手操起了靠在身边的金刚杵,步云飞、房若虚、宋武杨也是拔出宝剑,跳了起来。

    翟万德的身后,还跟着五个人!

    这五个人,步云飞都认识!

    为首之人,正是常山太守的公子颜泉明。

    他的身后,则是颜泉盈和马燧。

    而马燧的身后,竟然跟着张通幽。

    张通幽的身边,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长安县捕快张兴!

    在这五个人,有敌也有友!

    而真正能看做是朋友的,只有一个颜泉盈,她曾经救过步云飞兄弟四人的命,但她是个弱女子!

    其他的人,要么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要么就是敌友不明!

    颜泉明是颜泉盈的哥哥,言谈举止倒是温文尔雅,这两天与步云飞也是相谈甚欢。然而,直到现在,步云飞也搞不清楚这个颜泉明铸造袖刺的真实意图!他显然没有向步云飞吐露实情!

    张兴对步云飞兄弟,可以说即是敌人又是朋友,当初,是张兴把他们打入死牢,又是张兴出脱了步云飞兄弟三人的死罪,按照马遂的说法,张兴应该是安庆宗的人,换言之,他效忠于安禄山!

    而马燧名为安庆宗的家臣,实际上是高力士的人,换言之,他是安禄山的敌人。马燧一晚上没露面,步云飞以为他已经出了事,而且,当步云飞看见张兴的时候,就认定,马燧如果出事,那一定与张兴有关!然而,马燧不仅安然无恙,而且他竟然与张兴走在了一起。

    至于张通幽,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为了掩盖一个连步云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对步云飞痛下杀手,甚至不惜采用了天阵!而步云飞兄弟四人斩杀了十几个密宗和尚,双方已经结下了死结!

    这些人就如同是一个南辕北辙的大杂烩,居然同时出现在步云飞面前!

    拔野古冲着张通幽一声爆喝:“姓张的,爷爷正要找你!”操起金刚杵就要开打。房若虚和宋武杨也是拔出兵刃。

    颜泉明急忙说道:“拔野兄且慢,学生有话要说!”

    拔野古喝到:“你这小子看着倒也斯文,有屁快放,说完了爷爷好动手!”

    颜泉明冲着步云飞兄弟四人深鞠一躬:“步先生,今天晚上,城外堡子一战,小弟已经知道了全部过程。以步先生兄弟四人的勇力,我等五人联手,也不是拔野兄一个人的对手!现在,我等五人如果要与步先生为难,就是自寻死路!这一点,还请步兄明察!”

    堡子里那一战,兄弟四人合力攻破了天阵,虽然是步云飞看出了阵眼,可拔野古一个人冲垮了雁形箭头,在旁人看来,就如同天神一般。看来是这些人确实是被打服了。

    颜泉盈也说道:“云飞兄,如果我们要为难你,干吗还要给你们好吃好喝,让你们吃饱了再来打我们,我们有病啊!而且,我们都是空着手,你看你们这个兄弟,使刀弄枪的,吓死人了!”

    颜泉明五人全是空手,没有携带兵器。就连张通幽,也是一身素服。

    颜泉盈还是一身男装,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满嘴却是黄毛丫头的稚嫩,步云飞听得不由得莞尔一笑。

    “笑什么笑,我说的不对吗?”颜泉盈皱眉。

    “泉盈兄说很对!”步云飞笑道:“拔野古,放下兵器!”

    “量你们也不敢动手!”拔野古收起金刚杵,往地上一插,金刚杵刺穿了地砖,插入地下三尺深,稳稳地立在了当场。

    门口五人都是一震!张通幽更是一个哆嗦。

    “泉明兄,不知有何指教?”步云飞拱手说道。

    颜泉明笑了笑:“拔野兄和房兄身上有伤,我看,还是先给两位疗伤。”

    “有话快说!”拔野古很是不耐烦:“擦破点皮肉,哪里那么多讲究!”

    “我的腿断了!”房若虚却是叫苦连天,这小子没有拔野古那么皮糙肉厚。

    “我看这样,郎中也来了,咱们一边给两位好汉疗伤,一边谈。步先生,你看如何?”颜泉明说道。

    “也好!”步云飞说道:“颜先生请坐!”

    翟万德招呼下人,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打整干净,端上茶水,众人就坐。

    颜泉明坐在了上首主席,左首是马燧,右首是张兴,张兴的下首,是颜泉盈。而张通幽和翟万德则是站在了颜泉明的身后。

    步云飞这边,步云飞坐在下手客席,房若虚坐在他的右手,郎中躬身在一旁给房若虚包扎上药。拔野古和宋武杨则是站在步云飞身后。

    步云飞见对面颜泉明五人的坐席,暗暗称奇。看这等坐席,颜泉明是主,而效忠高力士的马燧和效忠安庆宗的张兴,竟然分坐左右,而张通幽是颜泉明的表弟,太守大人的亲侄儿,却也只能与翟万德站在一起,陪伺在后。而翟万德是常山乡绅,属于太守府的治下百姓。

    更让步云飞感到惊奇的是,马燧和张兴,一文一武,都是自视甚高的人间奇才,而且,分属高力士、安禄山两个不同的阵营,可他们对颜泉明这个白面书生极为敬重,从进门到现在,两人不言不语,唯颜泉明马首是瞻。

第132章 金吾兵曹

    “步先生,在座诸位都是老熟人了,学生就不一一介绍了!”颜泉明说道。

    步云飞点点头,向张兴拱手说道:“张先生,别来无恙!”

    当初,虽然是张兴把步云飞弟兄三人抓进了大牢,可大家相处得还不错。而且,后来又是张兴出手,救了他们三人,说起来,张兴也是步云飞的恩人。

    “还好!”张兴拱手还礼,却并不多言。

    “马大人可好?”步云飞转向马燧。

    “还好!”马燧面无表情:“步先生可好!”

    “请马大人放心,步某一切都好!”步云飞笑道。这五个人,要说真心希望他好好活着的,只有马燧!

    雁泉明这才说道:“步兄,今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学生的表弟张通幽,与步先生发生了些误会,通幽,你先过来,向步先生陪个不是!”

    张通幽神情惶恐,急忙走上前来,向步云飞躬身施礼:“步先生,小弟一时不明,被奸人蒙蔽,冒犯了各位英雄好汉,还请步先生见谅!”

    步云飞心头冷笑,张通幽品性奸诈,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颜泉明言词恳切,张通幽又是他的表弟,听颜泉明的口气,是想为张通幽开脱,步云飞只得笑了笑:“步某与张公子无冤无仇,张公子原本也没有理由要置步某于死地,我想,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

    “步先生果然豁达。”颜泉明说道:“通幽,你暂且退下!”

    张通幽唯唯而退,退到了颜泉明的身后。

    颜泉明继续说道:“通幽是学生的表弟,他自幼失去双亲,家父怜他孤苦无依,将他收在家中,如亲子一般养育。通幽从小心思聪敏,家父亲曾经说过,他的才智在我之上,如果他谦虚好学,克己守礼,前程远在我之上!”

    步云飞暗暗点头,颜杲卿说的没错,颜泉明为人忠厚,要说聪敏机巧,的确是远远比不上张通幽。

    “只是,他性情浮躁,不肯用心读书,却喜欢结交江湖游侠,我家祖辈都是书香门第,家父看在眼里,虽然不喜,念他自幼失去双亲,却也不好管束太严。不过,通幽虽然浮躁,却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这些年来,倒也没惹什么大事。”

    郎中下手重了些,房若虚痛得一声惨叫:“哎哟!差点把我们兄弟剁成肉泥,还不算惹事!”

    “今天晚上张通幽做的这件事,虽说荒唐,却也是事出有因!这事说来话长,容学生慢慢道来。”

    “步某洗耳恭听。”

    颜泉明叹道:“学生不是自夸,我颜家是世代名家,历代官宦显赫,世人推崇备至。家父亲颜杲卿,我叔父颜真卿,谨遵祖训,都是明理知书刚正不阿之人!”

    步云飞心头苦笑,史书上的颜杲卿、颜真卿的确是知书明理刚正不阿,可现实中的颜杲卿,却是依附安禄山节节高升,而颜真卿,也是因为安禄山的保举,才当上了平原太守。颜家兄弟与安禄山的关系,可谓是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

    颜泉明似乎看出了步云飞脸上的不屑,叹道:“世人都以为我颜家依附安禄山,其实,我颜家是有难言之隐!”

    “颜兄请说。”

    颜泉明说道:“二十年前,家父在长安西市做仓曹史,仓曹史是个九品小官,主要是协助仓曹官管理西市贸易店肆。西市里贸易繁盛,利润丰厚,南来北往商贾如云。三教九流之人云集,流寄无赖之徒混迹于市,家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仓曹史,却也能秉公执法,不敢因私废公,所以,西市虽然鱼龙混杂,而家父管辖的延寿坊一代,倒也是秩序井然。”

    步云飞点头,颜杲卿号称能吏,一座常山城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一个小小的市井,自然不在话下。

    “西市有一家丝绸商铺,主人家姓胡,名孟潜。我大唐丝绸远销海外,享誉四方,丝绸生意自然是利润丰厚,做这一行的,大都是数代经商的大商贾。唯独这胡孟潜,却是个新手,胡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胡孟潜自幼饱读诗书,可惜时运不济,数次科举落第,想着这辈子大约与做官无缘,便弃文从商,在西市开了家绸缎铺,做起了生意。只是,这胡孟潜经商却是个俗手,守着个店铺,生意极为清淡,只能是勉强维持。”

    “那胡孟潜倒也是个儒商!”步云飞想起了二十一世纪的名词。

    “儒商?这个词倒也贴切。”颜泉明笑了笑:“那西市原本是鱼龙混杂之地,常有无赖之徒滋扰商铺,诈取钱财,大商家大多与官府有些关系,无赖之徒不敢去滋扰大商家,便去寻那些小商铺的晦气,像胡孟潜这样的小商铺无权无势,不堪骚扰,只得破财免灾。家父见那胡孟潜老实本分,时常遭受无赖之徒欺凌,便时常照应他,那些无赖之徒畏惧家父用法严明,也不敢随意滋事。那胡孟潜也是读书人出身,与家父时常谈些诗书词章,倒也投机,两人也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久闻颜老先生慷慨仗义,果不其然!”步云飞赞道。

    “那年腊月,几个破落户又找上胡孟潜的店铺索要钱财,这几个破落户都是在长安城出了名的无赖,平日里偷鸡摸狗欺压良善,每一次闹事,官府抓进去打一顿板子,可放出来后还是我行我素。市井百姓惧怕他们报复,受了欺负,只好破财消灾息事宁人,不敢报官。这一次,这几个无赖找上了胡孟潜,家父正好路过,见这几个无赖吵闹,就带人把他们抓了起来。家父知道,这几个无赖都是滚刀肉,打他们一顿板子,放出去后,他们还要去找胡孟潜的麻烦,于是,家父禀告上官,干脆把他们全部发配去了四川充军,免得他们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

    “这件事做得解气!”拔野古在一旁赞道。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也算不得什么。家父很快就忘了,连那几个无赖的名字都没记住。”颜泉明说道:“又过了五年,家父升任户部书令史,官不大,主要掌管宫中所需衣食采供。与胡孟潜还是常有来往。胡孟潜有一个儿子,那年才十二岁,很是聪明伶俐,街坊邻居都称他胡家小哥,家父很喜欢他,常常教他我颜家的家学,也是勤奋好学,与家父名为师生,情同父子。那年,学生五岁,与胡家小哥也是兄弟相称。两家人很是亲近。”

    “一天晚上,宫中来人,请家父入宫商议采供,家父不敢怠慢,匆匆入宫,到了五更天,才回来。”

    颜泉明说到这里一声长叹,神情悲愤。

    “莫非令尊在宫中办事不顺?”步云飞问道。

    颜泉明摇头叹息:“家父到了宫中,说是金吾兵曹参军杨大人有请,金吾兵曹参军是禁军校尉,执掌宫门禁卫,与宫中采供并无关系,与家父并无交道。家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径直去见那参军大人。那金吾兵曹参军见到家父,二话没说,便指斥家父办事不力,贪污银两,两旁的兵丁不容家父申辩,把家父按到在地,痛打了四十军棍。打得家父奄奄一息,好在家父当时还年轻,好歹熬了过去,留得性命。”

    拔野古气得大叫:“这是什么不讲理的狗屁参军!狗日的,要是老子,一拳砸烂他的狗头!”

    房若虚叹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那是金吾兵曹参军!那是皇帝身边的人!一个小小的户部令史,人家要打要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郎中已经包扎好了他的刀伤,那金疮药效果奇佳,疼痛立消,房若虚也来了精神。

    金吾兵曹参军的品级并不高,但却是负责宫中近禁卫的实权武将,不是皇上信任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个职位。所以,金吾兵曹参军绝不是等闲之辈。

    颜泉明继续说道:“那金吾兵曹参军打了家父,说道:‘颜杲卿,今天本官新官上任,先给你一顿杀威棒,念你有八品前程在身,今天暂且饶你一回,以后不要落到我的手上!’说完,拂袖而去。家父挣扎起来,好不容易出了宫门,央求宫门禁军头目套了一辆马车,送回家中。一路上,家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与这位参军大人素昧平生,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他,便问那禁军头目,这金吾兵曹参军是何许人也,禁军头目说,他叫杨钊,刚刚从四川剑南节度使奉调入宫办差。”

    房若虚眉头一皱:“杨钊?大哥,我听说,当今宰相杨国忠,原名就叫杨钊!”

    步云飞点头:“正是!”十五年前的杨国忠,还仅仅是一个给皇帝看门的金吾兵曹参军,仅仅十五年,便飞黄腾达,成了大唐的首席宰相!那杨国忠心胸狭窄,颜杲卿必然是得罪了他,这是他携私报复。

    “令尊怎么会得罪了杨国忠?”房若虚问道。

第133章 无赖杨钊

    颜泉明叹道:“家父这才想起,那金吾兵曹参军看着有些面熟,五年前,被他发配到四川充军的那几个无赖之中,有一个人就叫杨钊!”

    “这等无赖竟然能做上宰相!”拔野古怒道。

    房若虚点头叹息:“市井无赖当朝,我等名落孙山,也是应该的!”

    “当时,杨钊的堂姐杨玉环已经被封为贵妃,皇上宠信无度,杨玉环的三个姐姐日益受宠,封为国夫人。杨氏一门恃宠而骄,在京城里飞扬跋扈!当年,杨钊被发配的四川后,在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手下当差,也就是个普通兵丁,没啥前程。章仇兼琼为了巴结杨氏姐妹,就把杨钊送回了京城,杨钊一回到京城,见到贵妃,贵妃很是欢喜,皇上见杨钊能讨得了贵妃欢心,圣心大悦,就赐予杨钊金吾兵曹参军之职,从此,这杨钊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颜泉明继续说道:“家父听说杨钊那无赖得志,回到家中,也不顾身上的棒伤,连夜招呼家人准备车马,第二天天一亮,就带着全家离开了长安!”

    步云飞叹道:“令尊贤明。那杨国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令尊的!他当时没有立马置令尊于死地,是顾及令尊是朝廷命官。这件事过后,他一定会找个借口,先去掉你父亲身上的前程,再下杀手!”

    颜泉明点头:“不错,家父正是虑及这一点,所以,带着全家,出了长安,一路向东,一口气走出八十里地,突然大叫不好!”

    “又出了什么事?”

    “家父这才想起,那杨钊当初被家父发配四川,是因为胡孟潜的事。因为家父是朝廷命官,杨钊怀恨报复,却也一时不敢将家父置于死地。而那胡孟潜却是一介布衣,杨钊起了歹心,要害胡孟潜,却是易如反掌。家父当时身上带伤,行走不便,就让家人翟万德赶回京城,把胡孟潜一家接出来。”

    步云飞这才知道,这家四方客栈的老板翟万德,原来是颜杲卿的家人出身,这翟万德为人殷勤明理,确有世家家风。

    “原来翟先生与颜大人有此渊源,步某失敬!”步云飞向翟万德拱手施礼。

    翟万德还礼说道:“不敢!步先生,当日,颜大人命小人回京,小人知道此事事关人命,不敢怠慢,一路疾行,可还是晚了一步!那杨钊诬陷胡先生买卖禁品,派兵抓了胡先生夫妻二人。只有胡家小哥一大早出门,没在家,算是躲过了一劫。只是,那胡家小哥不知去向,杨钊还在京城里到处搜捕他!”

    “胡家小哥只有十二岁,这狗日的杨钊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房若虚再也安奈不住,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带动大腿伤口,痛得一声惨叫,又跌坐了回去。

    “二哥,看来你也是有血性的!”拔野古赞道。

    “废话!”房若虚痛得呲牙咧嘴:“后来呢?”

    翟万德摇头叹气:“那杨钊心如蛇蝎,当天就把胡孟潜乱棍打死,把胡孟潜的妻子刘氏卖入青楼,刘氏不愿受辱,跳楼自杀而死!胡家夫妻双双死于非命,实在可怜,我想,无论如何要保留他们的骨血,便在京城四处寻访胡家小哥,却是音信全无!”

    颜泉明叹道:“这些年来,家父一直在到处寻找胡家小哥,可都没有踪迹。当时家父最担心的是,胡家小哥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是性情刚烈,他很可能会去找杨钊报仇!”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找杨钊报仇,只能是自寻死路!”步云飞叹道。

    颜泉明点点头:“当时,杨钊正在到处抓他,即便他侥幸逃脱,一个孩子飘荡世间,也是凶多吉少,这件事,成了家父的一块心病,家父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经常叹息流泪,自责自己没有救得了胡孟潜一家,尤其是没能救得了胡家小哥。。”

    “整天唉声叹气有个屁用!他就该去杀了杨钊,替胡孟潜一家报仇!”拔野古喝到。

    颜泉明摇头叹息:“要杀杨钊,谈何容易。那杨钊依仗杨贵妃,步步高升,权势熏天,到了后来,就连当朝宰相李林甫都奈何不得他!后来,他改名杨国忠,接替李林甫当上而来宰相,做的第一件事,就就是诬告李林甫谋反,是把李林甫一家斩草除根!试想,李林甫活着的时候,何等尊贵,杨国忠能当上宰相,还是李林甫一手提拔的,结果,那杨国忠反过来就收拾了李林甫。李林甫都斗不过杨国忠,家父只是个逃官,自身难保,如何谈得上报仇!”

    步云飞点头叹息,杨国忠当上宰相就收拾李林甫,与他当上金吾兵曹参军就收拾颜杲卿一样,都是市井无赖睚眦必报的手段!这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颜泉明继续说道:“家父逃出了京城,虽然一时半会逃出了杨国忠的魔掌,可却成了个逃官,遭到朝廷通缉。家父只得隐姓埋名,一路向北,逃到了范阳。后来,遇上了当时还是平卢兵马使的安禄山。那安禄山对家父却是优礼有加,知道家父的遭遇后,便亲自向朝廷上表,他不敢直接弹劾杨国忠,只是说边庭正是用人之际,家父才能卓越,希望朝廷能免除家父的罪责,让他在范阳戴罪立功。当时,东北边境很不安宁,皇上对安禄山也极为倚重,就准许家父在范阳就职。所以,家父当上了范阳户曹。杨国忠知道家父在范阳,却又碍于安禄山势强,也不敢前来加害。家父跟随安禄山,从范阳户曹,一路提拔,一年前,家父做到了常山太守,故此,安禄山对家父,也算是有知遇之恩!”

    步云飞摇头叹息。颜杲卿效忠于安禄山,被世人所不齿,原来其中有这么一段隐情!这都是杨国忠嫉贤妒能陷害忠良,逼的颜杲卿报国无门,不得不投靠安禄山。相比之下,安禄山能够知人善任,任贤避邪,所以,安禄山手下谋士如云,比起无赖出身的杨国忠,却是高明得多!

    颜泉明说道:“这些年来,杨国忠几次三番要加害家父,都是安禄山从中庇护,家父有惊无险,倒也平安。”

    “安禄山倒也仗义!”拔野古赞道。

    房若虚摇头:“我看安禄山也没安什么好心。他与杨国忠是死对头,凡是杨国忠的对头,安禄山就要庇护,大哥不是说过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步云飞说道:“房若虚说得对,杨国忠把持朝政,嫉贤妒能,智能之士进身无门,甚至还要遭到杨国忠的额迫害,只好投靠安禄山!安禄山是杨国忠的死对头,正好反其道而为之,凡是杨国忠的对头,他都予以收留。如今,安禄山麾下谋士成群,猛将如云,精兵百万。道理很简单,其实,都是杨国忠帮的忙!”

    颜泉明说道:“家父投奔安禄山,安禄山又是杨国忠的死对头,所以,杨国忠对家父恨之入骨,表面上,他不敢把家父怎么样,可暗地里,总是千方百计要置家父于死地。家父心知肚明,寝食不安。”

    步云飞对颜杲卿心生同情。这些年来,颜杲卿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杨国忠的毒手,日子过得朝不保夕,这样的境遇,换了任何人,都只能依附安禄山。

    颜泉明继续说道:“表弟张通幽喜欢结交江湖豪杰,常与一些江湖中来往。家父虽然不喜,却也不好禁止。半个月前,通幽告诉家父,密宗法师不空来到了常山,密宗有曼荼罗法,可以替人诅咒仇家,杀人于无形,他可以说服不空作法,诅咒杨国忠,让杨国忠死于无形。”

    步云飞笑道:“密宗那一套诅咒法术,只是欺瞒百姓无知,骗取钱财。颜家乃儒学名家,儒家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是那欺世盗名的密宗曼荼罗!”

    颜泉明叹道:“步先生所言极是。密宗那一套诅咒法术,不过是欺世盗名的邪魔外道,家父向来厌恶之至。所以,家父听通幽如此一说,很是愤怒,严厉斥责通幽,命通幽立即把不空这伙僧人送出常山。”

    “可他们并没有离开常山!”房若虚有些恼怒,想起那天晚上的血腥曼荼罗,房若虚还是心有余悸。

    颜泉明叹道:“的确,通幽受了不空和劫波的蛊惑,瞒着家父,悄悄把这伙僧人藏在宝轮寺。那个时候,学生正好去了雍丘,把宝轮寺书房托付给了通幽,也被他蒙在鼓里。”

    “颜公子曾经说,那些日子,颜公子是去了回纥,现在如何又说是去了雍丘?”步云飞问道。

    雍丘河南的一个小县,回纥在西北,两边是南辕北辙,颜泉明岂能把方向都记错了。

    颜泉明笑了笑:“不瞒步先生,学生的确是去了雍丘,而不是回纥,只是其中有些隐情,当时不便向步先生明言,且听学生慢慢道来。”

    “颜公子请说。”步云飞说道。

第134章 胡家小哥

    颜泉明继续说道:“五天前,张通幽和密宗和尚在宝轮寺作法,用曼荼罗诅咒杨国忠,这件事,被步兄无意中撞破,通幽害怕这件事传出去,就把步兄抓了起来。幸好泉盈偷偷放了步先生,否则,我颜家罪莫大焉!”

    步云飞这才知道,五天前,张通幽和密宗僧人在宝轮寺用曼荼罗诅咒的那个一品大员,原来就是杨国忠!

    那天的曼荼罗异常血腥,用在杨国忠身上,倒也恰当,那杨国忠是天下第一权臣,势力强大,按照密宗曼荼罗的法则,对于这样的对手,一定要用最为血腥污秽的法术才能奏效!而且,曼荼罗法讲究隐秘法则,作法时,如有外人撞破,法术威力大减,而且,反过来还会对施法之人带来灾祸。从这一点上看,张通幽当时要将步云飞兄弟四人灭口,倒也在情理之中。

    张通幽慌忙俯首说道:“步先生,通幽两次为难步先生,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曼荼罗法则,也是因为,通幽担心风声传到了杨国忠耳朵里,我舅舅一家就灾祸临头了!朝廷向来严禁诅咒施法,朝廷官员要是参与到这类事情中,就是死罪,根本无回旋余地!这事要是让当今皇帝知道了,就是安禄山也保不了我舅舅,虽然此事是通幽所为,舅舅全然无知,可杨国忠要是拿到这个把柄,舅舅也是有口难辩。所以,通幽不得不冒犯步先生,其中隐情,还请步先生多多体谅。”

    颜泉盈也说道:“云飞兄,通幽哥真的是万不得已。”

    步云飞心头冷笑。张通幽说的话,貌似合理,其实不然!安禄山早已有异心,河北是安禄山的天下,朝廷的法令在河北根本就行不通,杨国忠虽然是大唐宰相,却也拿安禄山无可奈何。这些年来,颜杲卿之所以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有安禄山的庇护。

    如果杨国忠可以轻而易举地置颜杲卿于死地,那根本就等不到今天,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得手了!

    只是,看这样子,张通幽这套鬼话,却是说动了颜家父子。常言道,疏不间亲,张通幽毕竟是颜杲卿的亲外甥,步云飞明知张通幽巧言簧舌,却也不好当面说破,只得点头说道:“张通幽借密宗曼荼罗助颜太守消灭仇家,虽说行事荒唐,也是一片孝心。何况,令弟泉盈兄仗义出手,解救步某于危难,当真是义薄云天,步某极为敬佩!”

    步云飞说着,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颜泉盈,颜泉盈脸上一红。

    颜泉明笑道:“步兄就不要打哑谜了,泉盈是女儿身,步兄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还没等步云飞搭话,拔野古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丫头也够傻的,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女扮男装,就她自己看不出来!”

    “要你多嘴!”颜泉盈红着脸,狠狠瞪了一眼拔野古,起身而去,出了房间。

    张通幽见颜泉盈出了房门,急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了看颜泉明。

    颜泉明说道:“通幽你去看看她!”

    张通幽这才快步出了房门。

    颜泉明苦笑道:“步先生见笑了,小妹她有些任性。”

    步云飞笑着点了点头:“泉盈兄……哦,泉盈小妹却也有些男子汉的豪气!步某很是佩服!只是,步某斗胆直言,令表弟通幽与泉盈,倒也是一往情深。”

    颜泉明看了看张通幽的背影,摇头苦笑:“通幽与泉盈,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只是,家父对这桩姻缘,并不赞同。”

    “这是为何?”

    颜泉明沉默片刻,说道:“学生说过,通幽性情浮躁,家父原本就不喜。”

    步云飞点头,看来,颜杲卿对于张通幽的秉性,还是有所了解。

    颜泉明说道:“而且,就在半年前,十五年不见的胡家小哥,突然出现了!”

    “胡家小哥?莫非令尊中意于故人之子?”步云飞摇头:“胡家小哥平安归来,可喜可贺,只是,虽然他是故人之子,可毕竟十五年没见,等于是陌生人,令尊要把泉盈嫁与一个陌生人,恐怕不妥,万一这胡家小哥……”

    那胡家小哥一个人漂泊江湖十五年,很难说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万一变成了江湖匪类,颜杲卿要把女儿嫁给他,那就糟糕了。只是,颜杲卿对胡家心有愧疚,要把女儿嫁给胡家小哥,步云飞不好把话说明。

    颜泉明听出了步云飞的话外之音,说道:“说起这胡家小哥,倒也不是匪类!半年前,一位前往上任官员路过常山,前来拜见家父。名刺上说是新任雍丘县令,名叫令狐潮!”

    “令狐潮!”步云飞惊问。今天晚上,在堡子里,一人一剑力战密宗僧兵的,就是令狐潮。可步云飞实在无法将那个雄健的江湖好汉,与朝廷的雍丘县令联系在一起。

    更然步云飞心惊的是,那令狐潮身为县令,却要刺杀当朝宰相杨国忠!

    颜泉明看出了步云飞的错愕,却是不急不慢地说道:“常山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官员很多,像令狐潮这样的七品县令过境,家父一般都不用亲自见面,都是让下人送到驿馆里,按规矩招待。可是,那令狐潮坚持要见家父,并且,声称是故人之子。家父想不起来有什么姓令狐的故人,只是,听闻来人言词恳切,不好推托,就让下人把令狐潮带进了书房。家父一见到令狐潮,一眼就认出,那令狐潮不是别人,就是十五年不见的胡家小哥!”

    “胡孟潜的儿子安然无恙,真是可喜可贺!”步云飞心头错愕,那胡家小哥一个人浪迹江湖十五年,却当上朝廷的县令,还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奇遇。

    颜泉明说道:“令狐潮见到家父,以子侄之礼向家父行跪拜礼。家父悲喜交加,那令狐潮也是泪如泉涌,两人相对而泣。家父见令狐潮学成了一身文武艺,当上了朝廷的县令,更是欣慰不已。问起令狐潮这十五年的行止,令狐潮却是言语模糊,只是说为了逃避杨国忠的追杀,改名令狐潮,四处寻访老师,学成了四书五经,去年去长安参加科举,一举中榜,如今,被朝廷外派到雍丘担任县令。”

    拔野古说道:“二哥,那令狐潮与你应该是同科举子。”

    房若虚涨红了脸。去年那一科,房若虚名落孙山,成了长安街头的盲流,而这个孤儿令狐潮,却是一举中第,当上了县令。拔野古这话有些伤人,要是换了别人,房若虚早就急了。可拔野古的话,房若虚只有听着干瞪眼。

    颜泉明继续说道:“家父见到令狐潮,喜不自胜,当天就让令狐潮住在府上,把学生和表弟张通幽叫来,让我们与令狐潮结为异姓兄弟。又悄悄与学生商议,想把小妹泉盈嫁与令狐潮。学生试探小妹的口气,小妹对令狐潮却很是不以为然。”

    果然,颜杲卿中意的未来女婿是令狐潮。

    颜杲卿爱惜故人之子,也是常情,可这事做得过于唐突。令狐潮虽然有才,可论相貌,远远不如张通幽,况且,令狐潮与颜泉盈素昧平生,这位胡家小哥与颜泉明一起玩耍的时候,颜泉盈还没出生呢!要让颜泉盈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就算他才貌双全,颜泉盈也转不过这个弯。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英俊潇洒的张通幽。

    颜泉明看出了步云飞的不以为然,说道:“这件事是有些唐突,不过,家父也有他的考虑。他老人家一直认为,通幽性情轻浮,不堪大任。小妹对通幽又是一往情深,家父看在眼里,心头很是不安,令狐潮是故人之子,又有才略,家父很是喜欢,所以,才安排了小妹与令狐潮这门亲事,希望借此断了小妹的念头。”

    步云飞点头不语。颜杲卿可谓识人,张通幽为人轻浮,把颜泉盈托付给张通幽,的确是令人不放心。可颜杲卿却不懂得儿女情长,这感情二字,岂能说断就断。

    “其实,小妹不愿意,倒也在家父意料之中。家父原本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做成。可家父没想到的是,令狐潮也是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

    “这是为何?”步云飞很是好奇。颜泉盈之所以女扮男装容易露馅,就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而且,这姑娘有情有义,又是名门之后,论人品、门第、相貌,令狐潮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颜泉明说道:“令狐潮说,父母大仇未报,无以为家!他说,这十五年来,他忍辱负重,苦修勤学,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掉杨国忠,为父母报仇!此外,别无所求!”

    “好男子!”拔野古赞道:“我看他配得上颜小姐!”

    房若虚斥道:“一个白面书生,当上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杀得了杨国忠?我看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侥幸考中了进士,疯子哪里配得上颜小姐!”刚才拔野古的话让他下不了台,房若虚找个机会反击。

第135章 刺杨真凶

    颜泉明叹道:“他岂止是一个白面书生。当年,那令狐潮只有十二岁,却极有主见,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他并没有与杨国忠硬拼,而是逃出了长安城,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高人,他竟然学成了一身文武双全的好本事!不仅文章词赋做得好,而且,学会了一身飞檐走壁的好功夫,刀枪剑戟无所不精,最拿手的就是短刀!”

    “刀枪剑戟无所不精?吹牛吧!”房若虚不信。

    颜泉明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当时,令狐潮告诉家父,早在一年前,他就被朝廷授予雍丘县令,他故意托病留在了长安,探查杨国忠的行动规律,伺机行刺。如今,已经是万事俱备,他有十成把握。不过,令狐潮却是极有心机,他并没有贸然行事,为了掩人耳目,他先离开长安去雍丘上任,再悄悄潜回长安动手。只是,刺杀杨国忠,不管成功与否,都将是九死一生,所以,这才来到常山,与家父见上一面。”

    步云飞点头:“先去雍丘上任,再回去刺杀,撇清了自己的嫌疑,又可迷惑杨国忠,这个令狐潮虑事周全,心细如发,行事谨慎,机会到了,却又是果决非凡,真有大将之才!”

    “家父也是看上了令狐潮这一点,对令狐潮极为欣赏!”颜泉明点头:“只是,家父听令狐潮如此一说,劝说令狐潮不要贸然行事。那杨氏一族,势力强大,在京城里一手遮天,到处都是杨国忠的爪牙,令狐潮一个人前去行刺,根本就没有胜算,若是白白搭上一条命,实在是不值得。可无论家父如何苦口婆心,令狐潮心意已决。当时,家父也和步先生一样,以为令狐潮不过是个白面书生,见他执意要孤注一掷,就与他打了个赌,只要令狐潮能胜得了常山健卒,就放他走,否则,就必须留在常山,与泉盈小妹成亲。”

    步云飞叹道:“这个赌,颜大人肯定输了!”

    令狐潮的武功,步云飞是亲眼所见,在堡子里,他一人一剑,与几十名密宗僧兵相博,若不是僧兵摆出天阵,根本就困不住令狐潮!常山健卒里,能有什么英雄汉好抵得过令狐潮!

    那令狐潮一定是得了高人传授。然而,即便是有高人指点,那令狐潮要练成这样的武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必定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毅力和天资!

    令狐潮为报父仇,隐姓埋名卧薪尝胆十五年,令人肃然起敬!

    颜泉明叹道:“不错!跟在我身边的曹参军,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功夫了得,号称常山第一勇将,可是,在令狐潮手中仅仅只走了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家父见曹参军惨败,心头着急,也顾不得规矩,派出十位常山骁将围攻他,结果,被那令狐潮用一把短刀,打得大败。”

    “这怎么可能!”房若虚惊呼:“他有三头六臂?”

    “当然没有!”步云飞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

    “我哪里见过他!我赶到堡子的时候,他已经没了踪影。”房若虚说道。

    “你在长安见过他!你们还是老相识!”

    “大哥这是从何说起?”

    “你给他打造了一把袖刺!”

    房若虚呆了半晌,恍然大悟:“令狐潮就是胡水朝!他就是刺杀杨国忠的刺客!”

    颜泉明点头说道:“不错!令狐潮胜了常山十员骁将,向家父磕了三个头,然后,飘然而去!”

    步云飞摇头叹息。令狐潮与颜杲卿那一场诀别,真有当年荆轲刺秦的豪气。不由得对令狐潮更加敬佩!

    当初,令狐潮化名胡水朝,向房若虚定制袖刺,自称是雍丘客商,长安县衙前往雍丘调查一无所获,原来,他就是雍丘的父母官!这个令狐潮刺杀不成,肯定又回到了雍丘,他在雍丘一手遮天,长安县衙当然查不出任何线索。

    拔野古问道:“令狐潮在长安刺杀杨国忠,虽然一击不中,却能全身而退!功夫非同寻常,他那一身好功夫,是跟谁学的?”

    颜泉明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家父也曾问过他,他说他师父是一位世外高人,不耐烦世间俗事,师父要求他不准对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家父见他如此说,也就不好再问。”

    步云飞摇头:“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步先生的意思是……”

    “步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那令狐潮他在长安,一击不中,及时抽身,一点也不恋战。如此看来,令狐潮行事,精明果敢,审时度势,不是莽撞之人。他前去刺杀杨国忠,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也应该知道,以一个人的一己之力,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步先生的意思是说,令狐潮的背后,一定有人相助?”

    “至少,杨国忠会这么想!”步云飞说着,斜眼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兴。

    张兴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看着桌面上忽明忽暗的烛火,似乎对颜泉明的话语,毫无兴趣。

    张兴不应该对颜泉明的话无动于衷!

    他是长安县衙的捕快,他的职责,就是追查刺杀杨国忠的凶手,包括刺客和幕后主使!而刺客已经明确了,就是雍丘县令令狐潮,令狐潮背后的主使,即便不是颜杲卿,那这个人也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刺客令狐潮就在常山,甚至,就在太守府中!但张兴不仅表现得毫不关心,而且,他竟然与颜家的公子平起平坐,相安无事。

    更让步云飞不解的是,马燧也是刺客!他的目标是安禄山,而以颜杲卿的精明,竟然会对马燧的刺杀计划一无所知,马燧不仅成了颜家的座上宾,就连被马燧胁迫加入刺杀行动的步云飞,更是成了安禄山的座上客!

    步云飞现在已经成了高力士的一枚棋子!而且是最为关键的一枚棋!

    然而,颜泉明竟然对他这枚高力士的棋子,开诚布公讲了这么多!

    难道,他们真的对马燧的刺杀计划一无所知?

    在进入四方客栈之前,步云飞就断定,马燧已经出事了!

    但现在的情况来看,马燧似乎是一点事也没有!他像个局外人一般,坐在颜泉明的身边,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马燧心思缜密,喜怒不行于色,在马燧没有发言之前,步云飞不敢把这层纸捅破!

    而马燧确有大将之才,他似乎很清楚步云飞的尴尬处境,安然在座,毫不慌乱,一点也不担心步云飞把他供出来。

    “步先生所言极是!”颜泉明笑了笑,说道:“这些日子,杨国忠不仅查到了刺客就是雍丘县令令狐潮,也查到了令狐潮与家父的关系!所以,杨国忠认定,令狐潮的幕后主使,就是家父!说起来,这还是长安捕快张兴、张先生的功劳!”

    步云飞点了点头,并不感到诧异。张兴精明过人,而且,极为执着,只要给他时间,他绝对可以把这件案子查清楚。

    “颜公子,张某也是职责所在,还请见谅!”张兴向颜泉明拱了拱手,说道:“步先生,当初,张某把你们几位缉拿归案,其实,根本就不相信步先生兄弟三人是刺杀杨国忠的凶手。只是,那杜乾运是个酒囊饭袋,为了向杨国忠交差,只好把步先生兄弟当做凶手交差了事。”

    “步某明白。”步云飞笑了笑:“步某还要感谢张先生的救命之恩!若不是张先生仗义出手,我兄弟恐怕已经成了刀下之鬼!只是,张先生既然与安庆宗过从甚密,又如何要帮杨国忠探访刺客?”

    张兴正色说道:“步先生此话差矣。张某做事,向来只求心安!缉拿刺客,是在下职责所在。杨国忠、安禄山,在张某眼里,都只是刑事犯的当事人而已,张某只是秉公查案。当初,房若虚供说,一个名叫胡水朝的雍丘客商人向他订制了袖刺,长安县衙派人去雍丘,查无此人。不过,据张某查访,雍丘县令令狐潮的面目,与房先生所言胡水朝,颇有几分相像。而且,令狐潮在十五年前,似乎与杨国忠有过节。张某依照这条线索,很快就查明,那个所谓的雍丘客商胡水朝,就是令狐潮。而且,顺着令狐潮,查到了常山太守颜杲卿头上。世人盛传,颜太守与杨国忠有过节,而刺客令狐潮被颜太守收为义子,甚至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许配给他。这其中的关系,不言自明!”

    “张先生是说,颜太守就是刺杀杨国忠的幕后主使!”步云飞说道。

    “根据张某掌握的线索,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张兴说道:“五天前,张某奉命前往雍丘缉拿令狐潮,那令狐潮听到风声,抢先一步弃官而去,禁军扑了个空。张某查到,令狐潮逃到了常山,常山是颜太守的治下,如此一来,颜太守肯定脱不了干系!”

    “可家父的确不是刺杀杨国忠的幕后主使!”颜泉明说道:“尽管,家父对杨国忠恨之入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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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唐墓出土的折叠钢佩剑,交叠了一段现代转炉技术才能铸造的弹簧钢,令人匪夷所思。步云飞带着弹簧钢谜团,穿越到了安史之乱爆发前的天宝末年。却又卷入了争夺佛祖真身舍利的漩涡中。战乱降至,群魔乱舞,弱者填沟渠,强者为刀斧!历经磨难,步云飞终于解开了弹簧钢之谜,…霸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霸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霸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