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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霸唐txt下载     霸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朴素迷离

    张兴说道:“话虽这么说,可杨国忠已经认定,令狐潮是颜太守派出的杀手。杨国忠命张某来到常山,表面上,是让张某公事公办,向常山太守索要刺客令狐潮,而暗地里,命张某寻找机会,杀掉颜杲卿。”

    “妈的,杨国忠这也太歹毒了!”拔野古骂道。

    “要不然,他就不是杨国忠了!”颜泉明说道:“其实,家父与这件案子,也不是毫无牵连。令狐潮能够顺利逃脱,就是家父命学生前往雍丘向令狐潮通风报信的,也是学生把令狐潮带到了常山。”

    步云飞这才知道,前些日子,颜泉明不在宝轮寺,根本不是去了回纥,而是去了雍丘。雍丘属于河南地界,是杨国忠的势力范围,而令狐潮到了常山,这里是安禄山的天下,杨国忠对令狐潮就是鞭长莫及了!

    “那么,张先生又是如何与颜公子成了朋友?”步云飞觉得好笑。颜泉明出手营救令狐潮,这并不奇怪。令狐潮有难,颜杲卿绝不会坐视不管。而杨国忠派出的人,居然成了颜家的座上客,杨国忠大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意味。

    张兴看了看颜泉明,似是对颜泉明极为尊敬。

    颜泉明说道:“三天前,张兴来到常山,向家父索要令狐潮,家父推说不知此人。张兴也没有多说什么。到了晚上,张兴潜入太守府,欲对家父行刺。令狐潮来到常山后,担心杨国忠欲对家父不利,就住在太守府,守在家父身边。张兴欲行刺家父,遭遇令狐潮,两人斗了一百多合,却是不分胜负。”

    拔野古在一旁说道:“张兴的功夫,我拔野古是领教过的,令狐潮的功夫,倒是没见。他能抵得过张兴,倒是一把好手!”在堡子里,拔野古赶到的时候,令狐潮已经身受重伤,他没见到令狐潮的功夫。

    “与拔野兄相比,我等都只能甘拜下风!”张兴叹道。在长安,张兴领教过拔野古的厉害。

    拔野古也不客气:“那是当然!”

    颜泉明说道:“张兴与令狐潮缠斗,无暇旁顾,常山健卒趁机放出绊马索,绊倒了张兴。”

    “暗中下绊子,不仗义!”拔野古很是不屑。

    颜泉明脸一红,说道:“拔野兄说的不错。不过,常山健卒擒获了张兴后,家父见张兴也是一条汉子,也没有为难他,而是亲自给他松绑,要放他走。”

    “颜太守豪气!”步云飞赞道。张兴为杨国忠效命,颜杲卿能义释张兴,这等胸襟,非常人可比。

    张兴叹道:“那杨国忠为人心胸狭窄,张某空手而归,回去也没有好结果。颜太守释放张某,当真是义薄云天,张某很是敬佩。反正,张某也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就留在了太守府,跟随颜大人。”

    “良鸟当择木而栖!张先生追随颜太守,可谓得其主!”步云飞赞道。在这之前,步云飞对于颜杲卿依附安禄山,一直很是不以为然,而现在,知道了颜杲卿的苦衷,步云飞对颜杲卿的为人,却是极为敬佩。

    颜泉明继续说道:“令狐潮和张兴都留在家父身边,家父很是高兴。可是,令狐潮却不安心,一心想着再去长安刺杀杨国忠,只是没有趁手的兵器。不瞒步先生,令狐潮虽然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最中意的,还是短刀,尤其是袖刺。上一次,房先生打造的袖刺,因为失手,落到了杨国忠手里。张兴来了之后,令狐潮才知道,步先生兄弟做了公主陪嫁,也到了常山,令狐潮就央求小弟,借步先生再打造一把袖刺。所以,小弟就派人去了驿馆,把步先生请了来。”

    步云飞笑道:“我说呢!颜家世代书香,要说收藏古籍善本,步某倒也相信,可要说雁太守要收藏兵刃,这个说法,步某实在不敢苟同!”

    颜泉明有些不好意思:“当时请步先生来,也只能这么说。只是,学生完全不知步先生与表弟通幽的过节,这次请步先生来,反倒把步先生置于险境!这是学生之罪!”

    “不知者不为罪。”步云飞说道:“只是,今天晚上,令狐潮怎么会去堡子营救步某?莫非令尊大人早已知道令表弟与步某的过节?”

    “令狐潮前去营救步兄,的确是奉家父之命,不过,当时,家父并不知道通幽与步兄的过节。”颜泉明说道:“家父是奉安禄山的指令!”

    “什么?”步云飞大吃一惊。

    客厅里,安静得出奇!就连一向风风火火的拔野古,也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颜泉明。

    远在范阳的安禄山也搅进了常山的事情中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朴素迷离!

    颜泉明说道:“两天前,安禄山派来信使,要来常山亲自迎接两位公主,并护送公主北上,命家父加强常山守备,严查一切可疑人等。所以,这两天家父为了迎接安禄山,很是繁忙,就连学生,也是整天在太守府上帮忙。昨天白天,安禄山行进到饶阳,行营驻扎在饶阳。”

    房若虚插言道:“安禄山是范阳节度使,东北部契丹、同罗都是范阳军的防御对象,公主下嫁契丹同罗,安禄山亲自前来迎接公主,以示庄重,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饶阳狭小贫瘠,哪里比得上常山富庶繁华,而且饶阳距常山只有五十里地,安禄山完全可以赶到常山,哪里用得着在饶阳驻扎。”

    “房先生说得有理。只是,安禄山自有安排,家父是安禄山的属下,对于安禄山的行止,也不便多问,只是小心准备。”颜泉明点头:“就在今天晚上,安禄山突然派来飞骑,命家父将步先生接到太守府中!以上宾之礼好生款待。”

    “这是为何?”步云飞吃了一惊。

    安禄山兴师动众,名义上是迎接公主,貌似合理,可仔细推敲,却是不然!迎接两位公主,哪里需要动用他的先锋大将蔡希德!

    而安禄山到达饶阳后,却指名点姓要步云飞,更加不合情理。步云飞会锻制护蜜铁,确实是安禄山急需的东西,但是,步云飞毕竟只是个九品小官,哪里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颜泉明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步云飞的问话,继续说道:“家父知道步先生在宝轮寺打造袖刺,命学生和令狐潮一起,前往宝轮寺迎接步先生,学生和令狐潮赶到宝轮寺,迎面撞见了马燧马大人,这才知道,步先生被一群黑衣人劫持而去,马大人已经派房若虚兄弟三人循着黑衣人的方向追赶。学生心头着急,又担心房若虚三人不熟悉常山地形,黑夜中迷路,追不上贼人,就让令狐潮尾随房若虚三人,前去接应,学生自己则是赶回太守府,向家父禀报。”

    步云飞暗暗称奇,房若虚、拔野古、宋武杨三人先于令狐潮出发,却落到了令狐潮的后面。那令狐潮虽然武功不如拔野古,可要论行事机敏审时度势,令狐潮远在拔野古之上!

    步云飞说道:“令狐潮一人力战僧兵天阵,营救步某,步某十分感激,令狐潮身受重伤,不知现在如何?”

    颜泉明说道:“城外堡子一战,步兄兄弟四人合力破了天阵,令狐潮不愿与步兄见面,一个人挣扎着回到了太守府。如今,家父已经请郎中为他疗伤,已无大碍,只是,他元气消耗太大,还需要静养,现在还不方便见人。”

    步云飞叹道:“请颜公子转告令狐先生,步某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步云飞心中感叹,那令狐潮当时身受重伤,举步维艰,却一个人冒着风雪,挣扎回常山,这般毅力,非常人可比!这个令狐潮,文武双全,意志超强,此人如果得遇明主,前途不可限量!

    “好说。”颜泉明拱手说道:“步先生能识破天阵,令狐潮对步先生也是极为赞赏!”

    “哪里!”步云飞问道:“那些密宗僧兵呢?。

    颜泉明说道:“步先生破了天阵,张通幽和密宗僧兵一起,逃出了堡子,向东逃窜,黑夜中,劫波和那些密宗僧兵不知去向,张通幽孤身一人,遇上了蔡希德的骑兵。蔡希德是家父故交,认得张通幽是家父外甥,就命人将张通幽送回了常山城,交给了家父。蔡希德自己赶往堡子营救步先生。家父这才知道,张通幽竟然与密宗贼人联手谋害步先生,还差点搭上令狐潮一条命,家父极为愤恨,要把张通幽赶出颜家。只是,学生和小妹替他求情,家父也念及通幽母亲,就让通幽留在府上,面壁思过!”

    步云飞心中苦笑,张通幽毕竟是颜杲卿的亲外甥,常言道,疏不间亲,那张通幽犯下如此大错,颜杲卿也只能是罚他面壁思过

    “蔡希德怎么会出现在常山城外堡子?”步云飞问道。

    颜泉明看了看马燧,说道:“蔡希德所部,是奉安禄山之命,前来常山,协助家父擒拿马燧!”

    颜泉明的声音很是平和,可在步云飞的耳朵里,如同响起一声炸雷!

第137章 起兵谋叛

    随蔡希德回到常山城,步云飞就怀疑,马燧已经出事了。可来到四方客栈,却发现马燧成了颜泉明的座上宾,步云飞还以为那只是虚惊一场。

    现在,颜泉明终于把话挑明,蔡希德就是冲着马燧来的,而且,是奉安禄山之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安禄山发现了马燧的刺杀计划!

    如果真是这样,步云飞就不是什么座上宾,而是阶下囚!

    房若虚也听出了这厉害干系,向拔野古使了个眼色!

    拔野古猛地站了起来。

    马燧却是不慌不忙:“步先生,请你的弟兄暂且坐下来,颜公子对你们并无恶意!”

    步云飞点点头说道:“拔野古,你坐下,且听颜公子如何说。”

    到现在为止,颜泉明开诚布公,有问必答,完全没有把步云飞当敌人,看来,不管安禄山怎样,至少现在,常山城里的颜家父子,还没打算对步云飞兄弟动手。

    颜泉明说道:“安禄山知道马燧马先生想做什么!也知道马先生希望步先生做什么!”

    步云飞摇头苦笑,早就料到,要想在范阳刺杀安禄山,根本就行不通。可他没想到,还没到范阳,安禄山就觉察到了马燧的计划。

    这对于步云飞而言,倒也是一件好事,免得到了范阳去鸡蛋碰石头!

    颜泉明说道:“马大人计划依仗步先生前往范阳刺杀安禄山,这件事,从策划到付诸实施,可谓是天衣无缝!就连京城里的安庆宗,也丝毫没有觉察到,他还帮着马遂,把步先生从死牢中救了出来。不过,即便如此,以步先生的聪明睿智,应该不难看出,仅凭马大人与步先生的力量,要想刺杀安禄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错!”步云飞说道:“不过,马大人思维缜密,行事果决,一定另有安排!”

    马燧笑了笑:“不是马某另有安排,而是高力士另有安排!事情就坏在这个另有安排上!”

    颜泉明说道:“刺杀安禄山的计划,除了马大人与步先生参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范阳节度副使卢循!卢循虽然是安禄山的副手,不过,他并不是安禄山的亲信。高力士的刺杀计划,步先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棋,但是,步先生要想接近安禄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高力士安排卢循在范阳接应,由他安排步先生与安禄山见面。”

    步云飞这才明白过来,有范阳节度副使卢循接应,这个计划才不至于那么荒唐!

    “数天前,范阳城内,有人告发卢循被与朝廷暗中来往,被安禄山秘密逮捕。”

    步云飞点头。在杨柳浦的时候,安庆宗突然把大将李归仁遣回范阳,就是因为卢循出事了。

    “原本,卢循被捕后,并未吐露高力士的刺杀计划。安禄山对于马遂仍然十分信任。然而,今天下午,留在范阳的大将史思明从卢循家中搜到了高力士的密信,这才知道了刺杀计划的全部细节。史思明随即杀了卢循,并派飞骑前往饶阳,禀告了安禄山。所以,安禄山是刚刚才知道马大人和步先生在这个计划中的角色!不过,安禄山对马大人和步先生的态度完全不同,他命家父将马大人就地斩杀,至于步先生,安禄山仍然命家父以上宾之礼款待!”

    步云飞看了看马燧。马燧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马燧手中有兵,而且是范阳精兵,安禄山担心家父不是马燧的对手,所以,派出蔡希德所部五百精骑来协助家父。只是,安禄山小看了家父,也小看了常山健卒,家父得到安禄山的飞骑传书后,命张兴带人包围了驿馆,那个时候,马大人刚刚从宝轮寺回到驿馆,拔野古等人不在身边,所以,张兴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马大人!”颜泉明说着,向马燧拱了拱手:“马大人,得罪了!”

    马燧并不在意,拱手还礼:“好说!张兴张先生的厉害,马某算是领教了!”

    颜泉明继续说道:“拿下了马燧之后,家父派人前往饶阳,向安禄山禀报。半路上,遇到了从饶阳星夜出发的蔡希德,蔡希德这才知道,马燧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而步先生却是身陷险境,不知去向。于是,蔡希德率部在常山城外寻找步先生,恰好遭遇张通幽,这才知道,步先生兄弟四人在城外堡子里,就引兵前去接应。最后,把步先生兄弟四人送回了常山!家父听说步先生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马大人的事,令尊并没有办好啊?”步云飞说道。

    众人的目光齐集马燧身上。

    颜杲卿没有遵照安禄山的指令,将马燧就地斩杀,而是让他和颜泉明一起,坐在了“上宾”步云飞面前!

    已经到了四更天。

    窗外,北风呼啸,雪花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声。

    而不远处的的万年酒庄,隐隐传来听见丝竹声,那是常山太守颜杲卿正在和燕山先锋使蔡希德把酒尽欢。两个老朋友见面,应该是一醉方休。

    房门开了,曹参军一身风雪,出现在门口。

    “颜公子,校军场的事情办妥了!”曹参军向颜泉明说道。

    蔡希德所率五百精骑,被安排在校军场饮酒。他们的使命,是协助常山太守拿下马燧,而马燧却坐在太守公子的身边!

    颜泉明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

    马燧的双目中,投射出两道精光:“曹参军,请你去一趟万年酒庄!”

    “卑职明白!”曹参军向马燧躬身施礼,转身退出了房门。

    步云飞微微一笑:“看来,马大人不仅成了太守大人的座上宾,还可以对太守府的人指手画脚!”

    马燧微微一笑,眼睛中的精光戛然而止。

    房若虚在一旁低声说道:“大哥,这事蹊跷!”

    “有何蹊跷?”

    “颜公子说,史思明杀了卢循,飞骑禀报安禄山。那卢循是朝廷任命的节度副使,封疆大吏,史思明怎么敢说杀就杀!这等同于谋反!”

    “因为,安禄山已经反了!”步云飞沉声说道。

    今天晚上,步云飞见到安禄山的燕山先锋使蔡希德,就怀疑安禄山提前起兵谋叛。而史思明敢于杀掉朝廷任命的范阳节度副使,他一定是得到了安禄山的恳首!安禄山如此有恃无恐,只有一个解释——他根本就不用考虑后路了!

    “大哥!这话可不敢乱说!”房若虚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步先生说的没错!”颜泉明说道:“跟随安禄山南下饶阳的,不仅仅有燕山先锋使蔡希德!安禄山所部十八万步骑,已经在昨天下午起兵离开范阳,如今已经到达饶阳。边军未奉诏而动兵,就是谋反!”

    房若虚脸色苍白地望着步云飞:“大哥,咱们这么办?”

    拔野古朗声说道:“大哥,咱们本来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怕什么!咱们听大哥的,大哥说要是造反,咱们就跟着大哥去投安禄山!大哥要效忠朝廷,咱们就去朝廷投军!”

    步云飞沉吟不语,心中叹息。

    他来到大唐,为了避过这场灾难,他想尽了办法。然而,事与愿违,他不仅没能避开这场灾难,相反,他仿佛是张开双臂,迎向这场灾难!

    安禄山起兵,竟然比史书上记载的时刻,提前了一个月!

    安禄山的十八万造反大军,就在饶阳,而饶阳距离常山,只有五十里地。步云飞根本就躲不开!

    如今的常山,不管是效忠朝廷还是投靠安禄山,都没有好果子吃!

    投靠安禄山,可以逃过眼前的灭顶之灾!但最终逃不脱覆灭的下场。而要效忠朝廷,立马就会被安禄山的十八万虎狼之师压成齑粉。

    而要想逃亡,更是不可能。安禄山指名点姓要他这个人,颜泉明岂能放他走!

    颜泉明说道:“步先生倒也不必急着选边,到目前为止,安禄山尚未正式举旗,他只是向全军宣称,奉旨南下平叛。一则,安禄山大军所过之郡县,都是他的亲信,二则,即便周边地方官有所怀疑,因为安禄山并未打出谋反的旗号,所以,大家也不好阻拦。所以,直到现在,不管是安禄山的部属,还是当今朝廷,都蒙在鼓里!”

    步云飞暗暗吃惊,安禄山行事果然精明,他并没有贸然宣布造反,而是让他的十八万部属跟着他南下到饶阳,这样做,不仅可以蒙蔽朝廷,也可以蒙蔽那些原本并不想造反的将士,一旦木已成舟,那些人已经上了贼船,要想抽身就不可能了!

    更为重要的是,十八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兵临常山,而常山是河东战略要地,一旦大军过了常山,进入井陉关,大唐的东都洛阳就完全暴露在他的兵峰之下,到那个时候,即便朝廷觉察,也来不及了!

    安禄山占领洛阳后,即可阻断长安与河北、河南、河东等地的联络,以洛阳为基地,号令天下。那等于是占据了天下三分之二!长安就成了一座孤悬于西北的孤城,长安的号令,只能达到蜀地和朔方,大唐就成了一个偏安于西北的地方小朝廷!根本无法与拥有中原之地的安禄山抗衡!

第138章 天降玄铁

    安禄山反叛朝廷,常山的战略地位极其关键,常山不仅是河南与河北的交通要道,而且,物产丰富,粮草充足,是安禄山攻取洛阳的战略支撑点!安禄山要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洛阳,必须要以常山为后盾。如此看来,安禄山把最为得力的颜杲卿安插在常山,是一步妙棋!颜杲卿不仅才能超强,而且,他受安禄山厚恩,又是杨国忠的死敌,在朝廷与安禄山之间选边,颜杲卿只能死心塌地追随安禄山,他别无选择!

    步云飞不想搅合进安禄山与杨国忠的恩怨中,更不想搅合到安禄山与朝廷的争斗中!作为一介凡夫,哪怕是一个穿越到了唐朝的穿越者,他根本就无力阻止安史之乱的发生,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行将爆发的大战乱中,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可安禄山竟然盯上了他!

    颜杲卿效忠于安禄山,他必然会忠实地执行安禄山的指令,步云飞落到了他手里,要想脱身就难了!

    “既然安禄山知道步某参与了马大人的计划,为什么不命令尊杀了步某?”步云飞问道。

    颜泉明说道:“这和学生请步先生的目的一样,安禄山想请步先生为他铸剑!”

    “铸剑?”

    “虽然到现在为止,安禄山尚未举旗。但是,他杀了朝廷任命的范阳节度副使卢循,挥军南下,此举已经等同于谋反,安禄山已无退路!现在,安禄山在饶阳停步不前,并不是顾忌朝廷,而是需要名正言顺,以服天下人之心!明日,安禄山大军到达常山后,兵峰直指东都洛阳!为了正名,安禄山将于明日午后,在常山誓师,正式举旗。常言道,凡事须名正言顺,安禄山在常山誓师,必以天命所归为号召,印绶节钺马虎不得。有关印绶,范阳自有能工巧匠,已经刻印完成。唯独这节钺,需请步先生出手!”

    所谓节钺,就是佩剑。古时,不同身份地位的人,佩剑的品级是有严格的规定的,皇帝有皇帝的佩剑,不同级别臣子的佩剑也有等级之分。人的身份发生的改变,其随身佩剑也将随之而变,既不能僭越,也不能降低。否则,就无以服众!

    安禄山现在的身份是大唐的三镇节度使,其佩剑是大唐朝廷授予的臣下一等武将佩剑。安禄山起兵反唐,如果还佩戴大唐朝廷授予的佩剑,便是以下犯上,不仅十分滑稽,而且,很大程度上会动摇军心。

    所以,安禄山正式宣布造反之前,必须要更换佩剑!

    然而,以推翻大唐朝廷为目的的反叛,他的佩剑既然不能来自大唐的赐予,也不能来自民间的铸造!因为,大唐皇帝是天子,要推翻天子,必须是奉天承运!所以,他必须要编一个故事,声称他的佩剑是上天的赐予,而不是人间凡夫铸造的!以此向天下宣示,他的谋反是上天的旨意,是天命所归!

    否则,他的部下很难坚定地站在他的一边。因为,大唐立国一百多年了,不管是百姓还是军人,已经很自然地把大唐朝廷看成是正朔,安禄山推翻朝廷的行为,将很难得到民众的认可和支持。

    所以,安禄山的佩剑马虎不得,必须是天下能工巧匠精心铸造的剑中之王!

    步云飞的确是铸造这剑中之王的最佳人选!

    他的护蜜铁已经获得了公认,而他所铸造的袖刺,也得到了实践的检验,那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安禄山不仅知道步先生铸剑技术超群,而且,他也知道,步先生身边有一块玄铁!”颜泉明说道:“安禄山希望步先生用那块玄铁,铸造宝剑,以此宣示天下,他的佩剑,乃是上天赐予的玄铁!安禄山取代大唐,君临天下,是上天的旨意!所以,安禄山对步先生极为敬重,特命家父要善待步先生。至于步先生与马燧的关系,安禄山也知道,步先生是受马燧的裹挟,身不由己,罪魁祸首是马燧,与步先生无关!”

    “这一点,安禄山的确是明察秋毫!”步云飞笑着,看了看马燧。

    马燧嘴角却是微微一笑,对于步云飞的嘲讽,并不介意!

    步云飞心中苦笑。随身携带的弹簧钢,就是安禄山眼中的玄铁。这弹簧钢的确是大唐绝无仅有的宝物,它原本就不是大唐之物,把它看成是上天的赐予,倒也贴切!只是,步云飞万万没想到,他带着弹簧钢穿越到了大唐,竟然成了安禄山谋反的祥瑞!

    颜泉明说道:“步先生,安禄山让蔡希德带来了一千两黄金,请步先生、房先生和拔野先生出手,连夜将那玄铁锻造成佩剑。明日午后,安禄山誓师之时,家父将佩剑进献给安禄山,向全军将士宣称是苍天降下的宝物,乃是上天的赐予,将士们必然会衷心拥戴安禄山!当然,安大人也说了,如果步先生愿意为他效命,安大人欢迎,步先生可担任军器局总管。如果步先生想置身事外,安大人也不勉强,只要步先生保证对铸剑之事守口如瓶,即可带着那一千两黄金远走他乡。”

    房若虚说道:“大哥,咱们不能跟着安禄山造反,也不能与安禄山对抗,能够全身而退,这是最好的选择。以小弟看,咱们还是帮他把剑铸成,然后带着黄金远走高飞。”

    步云飞摇头冷笑:“只怕安禄山拿到佩剑的时候,就是我兄弟三人的死期!”

    “为什么?”房若虚吃了一惊。

    拔野古喝到:“二哥,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连这都想不通!安禄山要杀我们灭口!”

    那佩剑既然是上天的赐予,人间就不可能有铸剑师的存在!

    房若虚一个激灵:“大哥,这活不能接!”

    颜泉明摇头说道:“安禄山有令,步先生兄弟三人要是拒绝铸剑,立即斩首!”

    房若虚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铸剑也是死,不铸剑也是死!杀几个小铁匠,对于安禄山而言,只是小菜一碟。

    拔野古却是一声生冷笑,拍了拍插在地板上的金刚杵,缓缓说道:“想杀我们,那也要看这金刚杵答应不答应!”

    步云飞急忙按住了拔野古。

    房门外,传来兵器的碰撞声!

    颜泉明敢于向步云飞摊牌,绝不会任凭拔野古发威!

    门外有埋伏!而且,一定是厉害角色!

    颜泉明脸色平静,拱手说道:“今天晚上,学生向步先生开诚布公,绝无谋害步先生的意思!实不相瞒,门外确有常山健卒,但不是针对步先生的。”

    “那是针对谁的?”

    “蔡希德!”

    房若虚苦着脸说道:“颜公子,你能编一个有说服力的谎言吗?”

    颜公子笑道:“房先生,学生所言,句句是实!学生早就说过,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是拔野古的对手,要是动起手来,即便是门外埋伏重兵,这屋里的人,只能先给拔野古做了手中的人质!况且,学生也说过,安禄山第一个要杀的人是马燧,马先生都活得好好的,你们又担心什么!”

    马燧眯缝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张兴说道:“步先生,门外有一百常山健卒,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接近四方客栈,以免风声传到了蔡希德的耳朵里!”

    步云飞问道:“颜公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一阵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烛火摇曳,步云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张通幽和颜泉盈推门而入。

    张通幽身着细鳞甲,手按长刀。

    颜泉盈依旧是一身男装,所不同的是,她换了一身戎装,头戴红缨毡帽,身披青色软甲,腰间挂着长剑,鬓发上,挂着数片雪花,风尘仆仆,英姿飒爽,女儿的娇媚中透着一股豪气。

    步云飞不由得看呆了。

    颜泉盈狠狠瞪了一眼步云飞,转向颜泉明:“哥哥,万年酒庄的事已经办妥了!父亲已经回到了太守府。你们这里的事办的怎样了?”

    “泉盈、通幽,你们先坐!”颜泉明说道。

    张通幽不敢就坐,站在了颜泉明的身后,颜泉盈挨着颜泉明坐了下来,正好与步云飞四目相对,又瞪了步云飞一眼。

    “泉盈兄英姿飒爽,果然是女中豪杰!”步云飞笑道。

    步云飞又是称兄道弟又是女中豪杰,满屋子的人都是莞尔,颜泉盈脸一红,斥道:“步云飞,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有心思还胡言乱语!”

    颜泉明说道:“步先生,实不相瞒,就在刚才,家父在万年酒庄,拿下了蔡希德!在校军场,蔡希德所部五百骑兵,被家父安排的人灌醉,也全部捆绑起来!”

    万年酒庄竟然是一场鸿门宴!颜杲卿用酒色灌倒了蔡希德所部五百人,把他们全部抓了起来!

    颜杲卿与蔡希德,是生死故交!颜杲卿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而蔡希德是安禄山的心腹大将!

    “如此说来,你们是要抗拒安禄山!”步云飞缓缓说道。

    “正是!”颜泉明说道。

    “为什么?”

第139章 置之死地

    颜泉明缓缓说道:“安禄山起兵谋反,我大唐官吏百姓,不该效忠朝廷吗?这个道理,就是市井草民也懂,步先生熟读圣贤书,却有此一问,学生实在难以理解!”

    颜泉明语带讥讽,步云飞却是毫不在意。对于大唐臣民而言,效忠大唐朝廷,是一个不该怀疑的命题。然而,对于步云飞而言,这个命题毫无意义。步云飞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大唐的臣民,他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大唐朝廷的恩泽,谈何忠心!

    对于这一场注定要发生的战乱,步云飞只想苟全性命于乱世,至于安禄山与大唐朝廷谁胜谁负,那根本就不在步云飞考虑的范围内!况且,他也知道,安禄山起兵,是经过十年的精心准备,而大唐朝廷却是昏庸**,以安禄山现在的势头,任何抵抗都是螳臂当车!

    不过,步云飞还是很好奇,颜杲卿为什么要抗拒安禄山?

    步云飞问道:“颜公子,步某当然知道,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只是,恕步某直言,安禄山对令尊有再造之恩,令尊此时背叛他,安禄山必然对令尊恨之入骨,一旦他得势,必然不会放过令尊!而如果朝廷得势,击败安禄山,杨国忠也不会放过令尊!所以,步某以为,令尊与安禄山为敌,是将自己置于进退失据的死地!何况,安禄山已经兵临常山城下,以区区一座常山城,岂能抗拒安禄山的十八万铁骑!”

    颜泉明笑了笑,朗声说道:“世人都以为,我颜家受安禄山厚恩,朝廷里又有杨国忠是我颜家死敌,我颜家别无选择,只能效忠安禄山!可是,我颜家与杨国忠的的仇,是私仇!安禄山对我颜家的恩,是私恩!我颜家四代受大唐厚恩,朝廷对我颜家的恩,是国恩!而安禄山谋反,我颜家与安禄山的仇,是国仇!国与私,孰轻孰重,步先生应该明白!”

    颜泉明的声音不高,却是字字掷地有声,就连萎靡不振的房若虚,也抖擞起了精神:“大哥,颜太守高义啊!”

    步云飞心头感叹,史书上的记载,果然不谬!

    那颜杲卿被后人尊为大唐第一忠臣,当真是名不虚传!舍私恩而报国恩,舍私仇而报国仇,颜杲卿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置于死地,毅然以区区一座常山城,抵御如狼似虎的安禄山十八万大军,这等气概,这等胸襟,当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

    更为令人敬仰的是,颜杲卿首举义旗,还要忍受世人的误解!即便他侥幸成功,能守得住常山,杨国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除掉他!在世人眼里,颜杲卿是安禄山的心腹亲信,安禄山谋反,杨国忠很容易拿到颜杲卿的把柄,告他一个参与谋反之罪!

    “那么,颜公子要我做什么?”步云飞问道。

    “还是那件事,铸剑!”颜泉明说道。

    “还要铸剑?”房若虚惊问:“颜公子,你们不是要抵抗安禄山吗?铸剑何用?”

    颜泉明笑了笑:“马大人,您来说说!”

    马燧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眯缝着的眼睛,向步云飞拱了拱手:“今天晚上,马某和步先生一样,也是死里逃生!卢循败露,马某被张兴所擒,原以为不免一死。岂料,颜太守欲举义兵,抵御安禄山叛军!所以,颜太守邀请马某共举大义,以常山健卒抵抗安禄山叛军。颜太守置之死地以报效朝廷,颜太守如此高义,马某岂敢推脱。”

    “原来马大人早已入伙!”步云飞笑道。

    “国与私,孰轻孰重,颜太守分辨得明白,马某也不是糊涂人!”马燧说道:“常山虽然城高墙厚,常山健卒也是骁勇善战。但是,以区区一座常山,抵抗安禄山十八万能征惯战之师,步先生以为,胜算如何?”

    “胜算为零!”步云飞说道:“安禄山所部有十八万,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常山健卒只有不足三千人,且几乎没有经历过战阵。不要说常山兵,大唐承平日就,就是朝廷的禁军,也都成了绣花枕头。颜太守虽然高义,以常山城抵抗安禄山,等于是以卵击石!”

    马燧点点头:“步先生所言不错!所以,马某向颜太守献上了一计!”

    步云飞一怔,随即笑道:“马大人此计,应该是换汤不换药吧!”

    “步先生果然聪慧,凡事都瞒不住你!”马燧点头:“当初,马某奉杨国忠之命刺杀安禄山,是要借步先生之手献玄铁,接近安禄山行刺!如果在范阳实施这个计划,还要费些周折。而现在,安禄山来到常山,主动请步先生铸剑,此乃天助!马某烦请步先生用玄铁铸造宝剑,再把宝剑进献给安禄山,献剑之时,进行刺杀。一旦安禄山被刺身亡,他的十八万大军群龙无首,四分五裂,谋叛之事,兵不血刃,冰消瓦解!”

    步云飞摇头:“如果马大人此计成功,常山可以兵不血刃!只是,安禄山亲率十八万大军,到达常山城外,军营连绵数十里,献剑之人也很难接近他!一旦刺杀不成,常山就面临灭顶之灾!”

    “步先生所虑极是!”马燧说道:“如果安禄山在常山城外,献剑之人的确是很难接近,而且,即便是能够接近他,他身边猛士如云,也很难保证能够一击中的!如果一刺不中,再无机会!所以,马某建议颜太守,诱使安禄山进城。”

    “如何诱使?”

    颜泉明说道:“安禄山起兵,其实是心怀鬼胎,他是杂胡,出身卑贱,中原百姓很难接受他。所以,安禄山唯恐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他要步先生为他铸剑,就是为了给自己正名,宣示自己受命于天。可他也知道,所谓受命于天的宝剑,只是人间的铸造品而已。他的内心,还是迷信真正的上天祥瑞。所以,马大人向家父献策,宣称常山城内宝轮寺一株千年桂树,在隆冬季节,开出了五彩桂花,此为改朝换代的祥瑞!今天晚上,家父已经派出飞骑向安禄山报告,安禄山不仅没有起疑,反而大喜,明天大军到达常山后,他将率一千曳落河入城,观看桂花祥瑞!”

    “据步某所知,曳落河是安禄山精锐中的精锐,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虽然只有一千人,恕步某直言,常山健卒仍然不是对手!”步云飞说道。

    马燧说道:“步先生所言不错!所以,安禄山进城后,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第一,挑选勇士向安禄山进献宝剑,伺机行刺。第二,在宝轮寺周边埋伏常山健卒。两方同时动手,里应外合,可将安禄山与他的曳落河,一网打尽!只要安禄山授首,城外的十八万大军,自然烟消云散!”

    安禄山的十八万大军中,真正死心塌地跟着安禄山造反的人并不多,而这一千曳落河将士,是安禄山谋反的死硬份子。他们战斗力极强,与安禄山都有义子名分。将安禄山与曳落河一同歼灭,等于消灭了谋反的中坚力量。这的确是一条斩首行动的妙计!

    步云飞沉吟片刻:“马大人的筹划,可谓万无一失。只是,此计要想成功,须有两个先决条件!”

    “步先生请说。”

    “第一,不能走漏了丝毫风声。常山城内人多嘴杂,人心不齐,而且,蔡希德所部五百人就在城内,如何能保证不走漏一丝风声?安禄山极为精明,也极为多疑!稍有不慎,便可引起他的警觉。一旦安禄山拒绝入城,此计就完了!”

    颜泉明说道:“请步先生放心,蔡希德和他的部署,已经被全部拿下,一个也没跑掉,全部被锁在校军场。至于常山军民,学生敢担保,不会有人走漏风声!”

    “常山有数万百姓,你凭什么担保?”

    “就凭家父的官声人格!”

    站在后面的翟万德说道:“步先生,颜大人在常山,清正廉洁,爱民如子,常山军民视颜大人为父母,别说是保守这点机密,就算是为颜大人出生入死,也是在所不惜!”

    翟万德的话,并不是恭维。颜杲卿不仅是大唐的忠臣,也是一代能臣!他有足够的能力,把一座常山治理得井井有条,也有足够的能力,获取百姓的爱戴!

    “颜太守将如何处置蔡希德?”步云飞问道。蔡希德才略出众,是安禄山的心腹爱将,此人留在常山城里,即便是被锁,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步云飞担心,颜杲卿念故旧之情,对蔡希德下不了手!

    颜泉明叹道:“他是家父的故交,安禄山对他有恩,他多半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家父已经把他带到了太守府,亲自向他解释,如果蔡希德能够深明大义,倒也罢了,否则,家父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希望颜太守能够当机立断!”步云飞点头说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蔡希德活着走出太守府!”

    “步先生放心,家父已命令狐潮,在明天天亮之前,杀掉蔡希德!”颜泉明说道。

    “常山百姓守口如瓶,蔡希德成了死人,也开不了口,这刺杀之事,算是成功了一半!”步云飞点点头:“不过,仅仅如此还不够,还需要第二个条件!这第二个条件若是不能满足,所有的筹划,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步先生请说,学生洗耳恭听!”

第140章 铸剑献剑

    夜色正浓,北风呼啸,风声中,夹杂着匆匆的脚步声和零落的口令声,在这个寒夜中,这座城市并未入睡。

    步云飞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到那夜幕下的忙碌,客栈外的大街上,无数常山健卒和百姓们,已然走上了抵抗叛军的战场!他甚至能感受到一星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聚集、燃烧、升腾!而寒风竟然被那火苗逼迫着,逐渐退却!

    每一个常山百姓都是一支火苗,他们准备将自己燃烧成冲天大火!

    这是一场玉石俱焚的大火。没有人能够幸存!而常山城里的所有人,似乎对此并无任何怀疑!从太守颜杲卿到每一个平民百姓,甚至包括颜泉盈这样的弱女子,都准备投身进去!

    步云飞感到了火的震撼:“颜公子,据步某所知,安禄山身边的曳落河,都是久经沙场,行事机敏,勇力非凡。一般的勇士,即便能走进安禄山身边三尺以内,在曳落河的环伺之下,也很难保证一击中的!只要安禄山活着,那一千曳落河就会众志成城,常山将再无机会!所以,这第二个条件,就是须有一位勇冠三军、胆大心细的勇士,向安禄山进献宝剑,并在强敌环伺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施刺杀。请问,常山城里有这样的人吗?”

    “有!”颜泉明朗声说道。

    步云飞吃了一惊。

    到目前为止,步云飞见过的常山城里的好手,只有令狐潮、张兴两人。不过,这两人虽然也是高手,但毕竟差了一筹,令狐潮在长安城里刺杀杨国忠就失手了,那个时候,杨国忠身边只有几十名护卫。而现在,安禄山身边有一千能征惯战的曳落河。令狐潮出手,很难有胜算,况且,令狐潮身受重伤。至于张兴,他与令狐潮半斤八两。令狐潮不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在一千曳落河之中刺杀安禄山,光有勇力是不行的,还要有必须机敏、沉着、心细如发,具有超强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应变能力。刺杀安禄山,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必须在瞬息万变之中,捕捉一丝机会!这不是一般的莽夫所能做的!当年,荆轲不可谓不强,可刺杀秦王还是功亏一篑,他输就输在临场应变能力不足,没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且不论武功高低,从捕捉机会的能力上看,不管是令狐潮还是张兴,都不行!

    “颜公子,莫非,常山城里还有智勇超群的高人!”步云飞问道。

    颜泉明笑了笑,说道:“单就一人而言,这智勇超群,常山城里的确是无人可当!不过,步先生兄弟三人合力,这智勇超群,当之无愧!步先生胆大心细,洞若观火!拔野先生勇冠三军,万夫莫敌!房先生则是见风使舵,左右逢源!更为难得的是,步先生兄弟三人心有灵犀,自然默契,如同是一个人一般!只要步先生兄弟出手,大事可成!”

    房若虚惊呼:“我哪有那本事!什么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这事我干不了!”

    他明白,在一千如狼似虎的曳落河当中刺杀安禄山,即便刺杀成功,也免不了被曳落河剁成肉泥!命没了,一切都是狗屁!

    拔野古却是哈哈一笑:“大哥,我听你的,你说干,咱就干,杀安禄山!”

    步云飞摇头:“颜公子过誉了,我兄弟三人只怕要误了颜太守的大事!”

    房若虚点头如鸡啄米:“对,对!我们只能误事。那个,铸剑的事,包在我们身上,献剑的事,还请颜公子另请高明!”

    马燧沉下脸来:“步先生害怕了?”

    步云飞笑了笑:“恕步某直言。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颜太守忠君报国,步某敬佩。可我兄弟三人,并未受大唐朝廷的半点恩惠!房若虚是落榜秀才,流落长安无人看顾,差点成了街头饿殍!拔野古是吐火罗国人,与大唐不沾边,他更犯不着为了大唐朝廷丢了性命!至于我步云飞,原本就是闲云野鹤!今日,我兄弟三人受颜公子一席酒饭,只能铸剑相报,至于献剑,恕步某爱莫能助!”

    步云飞一点也不想搅进安禄山与大唐朝廷的战乱中。安禄山是逆贼,可大唐朝廷也好不到哪里去,当今皇上年老昏聩,杨国忠把持朝政,政治极其黑暗。不管是效忠朝廷还是效忠安禄山,都是替小人卖命!步云飞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就这样白白送死!

    颜泉盈剑眉倒竖,腾地站了起来,拔出腰间长剑,指向步云飞:“步云飞!你这个无君无父的无耻之徒!”

    颜泉盈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步云飞心中暗暗叹息,公元8世纪,忠君思想深入人心,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报效皇帝是天经地义的事!就连颜泉盈这个秀美的小姑娘,也义无反顾地为那个腐朽的朝廷挺身而出!

    “我原本就是个三无产品啊!”步云飞苦笑。

    “什么三无产品?”颜泉盈眉头紧皱,一抖手中的长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

    颜泉明急忙隔开了颜泉盈手中的长剑:“泉盈,你且坐下!”

    “可他……”

    “泉盈,坐下!”马燧在一旁说道。

    颜泉盈咬了咬嘴唇,收回了长剑。

    颜泉明缓缓说道:“步先生,这件事的确是极其凶险,即便刺杀成功,行刺之人恐怕也难以生还!所以,家父向学生交代过,如果步先生不答应献剑,学生不得勉强!学生就烦请步先生用玄铁铸成宝剑,那玄铁价值连城,是无价之宝,可家父两袖清风,只有安禄山送来的一千两黄金,请步先生……”

    步云飞说道:“那玄铁真名叫弹簧钢,颜太守高义,步某愿将弹簧钢无偿献给颜太守,并铸成宝剑,分文不取!”

    步云飞实在不想掺和进朝廷与安禄山的争斗中,只是,颜杲卿决心杀身取义,这让步云飞心生愧疚,便把这弹簧钢献给了常山,反正,这弹簧钢留在身边也没用,反倒是个祸根。

    “那就多谢步先生了!”颜泉明说道:“如今已是四更天了,学生已经在宝轮寺安排好铸剑的一应器物,烦请三位前往宝轮寺动手铸造!”

    “好说!”步云飞站起身来。

    拔野古瓮声瓮气地问道:“颜公子,我们不去献剑,你们打算让谁去?”

    张兴朗声说道:“当然是张某!”

    “就凭你?”拔野古很是不屑。

    “拔野兄,张某虽然技不如人,可张某有一颗赤胆忠心!”张兴昂然说道。

    步云飞知道张兴语带讽刺,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马燧突然说道:“步先生,不急!”

    “马大人还有何指教?”步云飞问道。

    “明天的事,有人铸剑,有人献剑。都安排妥当了!马某估计,以步先生兄弟三人携手,只需三个时辰,这宝剑就铸造得差不多了!安禄山要等到明日午后蔡进城,所以不急!”马燧说道:“请步先生略坐一刻!马某还有话说!”

    步云飞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坐下去,尤其不想和这个马燧多费口舌。按照公元八世纪的道德观,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忠君报国的高洁之士,而步云飞却是个“无君无父无耻”的三无产品,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那颜泉明言词恳切,颜泉盈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步云飞也不好甩手而去,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马燧说道:“步先生,安禄山在范阳经营了十年,策划谋反,也非止一日,可安禄山今天起兵,却显得很是匆忙,步先生知道,这是为何吗?”

    “颜公子说过,安禄山擅自杀害范阳节度副使卢循,不得不造反!”

    “这只是原因之一!甚至,还不能算是主要原因!”马燧说道:“安禄山这次起兵南下,其实是极为匆忙。他的很多部队,包括他的先锋大将蔡希德。都是刚从东北前线撤下来的,他们刚刚才与同罗人打了一仗!”

    步云飞心头一惊,急忙问道:“朝廷正要下嫁银瑶公主给同罗王李日越,安禄山怎么会跟同罗人打起来!”

    同罗王李日越,是银瑶公主秦小小未来的夫君!步云飞之所以不想掺和进颜杲卿的抵抗行动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秦小小!

    常山根本不可能抵挡住安禄山的十八万大军,一旦城破,玉石俱焚。步云飞希望,铸完宝剑后,赶紧带着秦小小离开常山,前往辽东,把秦小小交给同罗王李日越,一则,也算是完成了朝廷的使命,二则,远离中原战乱,给秦小小留一条安身立命的后路!

    可安禄山先与同罗人打了起来,事情就麻烦了!安禄山进攻同罗,打出的是大唐范阳节度使的旗号,在同罗人心目中,那等于是大唐单方面撕毁了协议,他们不会再接受大唐的公主了!秦小小无处可去!

    马燧脸色阴沉:“安禄山攻打同罗王李日越,就是因为银瑶公主秦小小!”

第141章 美丑一念

    步云飞冷笑:“马大人,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银瑶公主秦小小,是朝廷的和亲公主,和亲就意味着大唐的善意,善意竟然会招来战争!

    马遂却是自顾说了下去:“朝廷下嫁两位公主前往契丹、同罗和亲,这件事,朝廷命安家父子全权负责。在长安,太仆卿安庆宗负责公主仪程,而安禄山则在范阳,负责公主出塞下嫁。公主出发之前,朝廷命安庆宗画了两位公主的画像,派人送到了范阳,原本是让安禄山将两位公主的画像,提前送到契丹、同罗,以安胡人之心。哪里想到,那安禄山是酒色之徒,见到秦小小的画像后,起了邪念,竟然想把秦小小据为己有!”

    步云飞淡淡一笑:“看来,马大人也有写笔记小说的雅兴啊!不过,马先生编写的情节,实在是太狗血,步某不敢苟同!”

    笔记小说在盛唐发端,并在中唐走上全盛,当时的文人墨客,纷纷以写笔记小说为乐,笔记小说相当于现在的小品文,是诗词歌赋之外的闲暇之物,不求真实,只求文笔奇异,吸引眼球。一时间,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马遂却是淡淡一笑:“狗血二字,对于安禄山这一情节,的确也算是贴切!那安禄山的确是个狗血之人!”

    步云飞沉下脸来:“安禄山好色,步某也有所风闻。不过,马大人如此附会,太过牵强,只怕你的小说不太好卖座!秦小小虽然是民间女子,但也是当今皇上认的公主!安禄山就算是色胆包天,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对皇家公主心存非分之想!况且,即便他要截留秦小小,他能瞒得过皇上,又岂能瞒得过同罗王李日越!要是李日越吵闹起来,消息传到长安,皇上岂能不知!”

    “步先生小看安禄山了!”马燧说道:“安禄山设下一条毒计,让皇上和李日越都无话可说!”

    “有计,看来,马大人的故事情节还有些曲折。”

    马遂丝毫不在意步云飞讽刺:“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多么高深的计策!这些年来,安禄山步步高升,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想方设法建立战功。可东北诸部胡人,摄于我大唐威仪,不敢犯我疆土,边疆平安无事,将士们无仗可打,这战功自然就无从谈起。所以,安禄山常常命部属主动袭扰胡人,逼迫胡人造反。胡人一旦造反,安禄山便大军压境,屠戮胡人,向朝廷报功!这些年来,皇上宠信安禄山,对他毫不怀疑,这一招,安禄山屡试不爽,所以他才得以步步高升。这一次,他不过又是故伎重演,命他的部将李归仁带着一百多轻骑,突袭同罗营帐,杀了一百多同罗妇孺,随后向南奔逃,同罗王李日越果然上当,率一千多同罗勇士追杀,不觉间,突入我大唐疆域!于是,安禄山向朝廷报称,同罗犯我疆域,皇上随即下旨,命安禄山出兵攻灭同罗!”

    “这也太卑鄙无耻了!”房若虚惊呼。

    “岂止是卑鄙无耻!”拔野古喝到:“他娘的这就不是人干的事!”

    马燧继续说道:“安禄山亲率大军,攻破同罗都城,杀害同罗勇士两千多人,俘获了同罗王李日越,关押在范阳!安禄山向朝廷报功,皇上不仅没有追究安禄山欺君之罪,反而给予他大把赏赐!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赏赐,就是把银瑶公主秦小小,赏赐给了安禄山!”

    拔野古气得哇哇大叫:“昏君!淫贼!”

    “范阳节度副使卢循被杀,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他参与了刺杀安禄山的计划。卢循向朝廷密报安禄山逼反同罗、巧取秦小小的事实。只是,他的密报没有到朝廷手里,而是被安庆宗截获。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马燧语音低沉:“步先生,马某才学有限,实在编不出这狗血情节,按照步先生的说法,那安禄山倒是一位小说大家!”

    步云飞顿时作声不得!

    马遂所言,虽然荒唐,可对于安禄山而言,却是完全符合大唐边将的实际情况!

    事实上,正如马遂所言,安禄山的绝大部分战功,都是用这种卑劣的手法获得的!如今,为了夺取秦小小,故伎重演,完全是有可能的!

    马遂缓缓说道:“据我所知,步先生与秦小小,也是故交,秦小小如果落到安禄山手里,步先生应该不会无动于衷吧!”

    拔野古大叫:“大哥!在翠云村的时候,我要把丑丫头劫走,你不干,现在可好,白白送给了安禄山!”

    步云飞沉声说道:“马大人此话,空口无凭!”

    马燧冷冷一笑:“安禄山率十八万大军南下,一个借口就是,迎接两位公主。这两位公主即便是金枝玉叶,也用不着他如此兴师动众,何况她们还仅仅是两个民间女子!”

    “就凭这个?”步云飞摇头不信。

    马燧一抬手,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纸笺,递给了步云飞:“步大人,这是朝廷今天早上送来的牒文。”

    步云飞接过来一看,是朝廷礼部发给公主车驾行军参军马燧的文牒:

    “着公主车驾行军参军马燧,护送金瑶公主前往契丹,以成大礼;银瑶公主至范阳停歇,交予范阳节度使府,另行安排起居!”

    马燧冷冷说道:“步先生,朝廷命我将秦小小交给安禄山,由安禄山安排起居!这里面的意思,还需要我再解释吗?”

    “啪”的一声,步云飞把纸笺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为了一个女子,可以杀掉两千无辜的同罗人!这样的淫贼,竟然能当上大唐的节度使!而大唐的皇帝,竟然对这样的无耻之徒,宠信有加!

    马燧说道:“卢循的密报,虽然被安庆宗截获。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杨国忠已经听到了风声,正打算向皇上弹劾安禄山,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但不管怎样,安禄山知道,当今皇上迟早会发现他的欺君之罪。反正,他已经铁了心要反,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安禄山当机立断,立即起兵,命攻打同罗的部队,立即南下常山!一则,迎娶秦小小,二则,以常山为根据地,攻打洛阳,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步云飞沉声说道:“颜公子,马大人,步某愿意献剑!”

    拔野古高声说道:“对!大哥,无论如何,丑丫头不能落到安禄山这狗东西手里!”

    房若虚脸色苍白,咬了咬牙:“大哥,这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你就不用去了!”步云飞说道:“你先回驿馆,明天天一亮,你就自己出城,回福建老家去,记住,从今往后,不要再踏上中原半步!”

    房若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步云飞说道到:“房若虚,驿站包袱里还有二百两银子,你都带着,够你回福建的!”

    房若虚叹道:“大哥,没有我,你和老三明天中午之前,铸不成剑!”

    拔野古说道:“二哥,放心,我和大哥加把劲,应该能成!”

    房若虚一跺脚:“大哥,老三,我和你们一起献剑!”

    颜泉盈鼻子一哼,:“你们三个,无父无君无耻,不过,倒还有情义!”

    步云飞嘿嘿一笑,向颜泉盈拱手说道:“泉盈兄……泉盈小妹对步某兄弟三人有救命之恩,步某铸剑献剑,权当对泉盈小妹的报答!”

    “算了吧!”颜泉盈一脸的鄙夷:“我不过是沾了秦小小的光!”

    步云飞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转向马遂:“马大人,步某还有一事请教。”

    “请说。”

    “步某三番五次都没能逃出马大人的手心,马大人莫非长了千里眼?”

    马遂淡淡说道:“事到如今,马某也就不瞒着步先生了。宋武杨是马某的亲随!马某也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如今,咱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请步先生以大局为重!”

    步云飞心头一阵苦笑,那马遂果然是缜密到了极点,早就把宋武杨安排在了步云飞身边,步云飞却是毫无觉察。有宋武杨在,步云飞兄弟三人的一举一动,全都在马遂的掌控之中!

    从杨柳镇到常山,步云飞所做的一切逃跑努力,都不过是白费功夫!那天晚上在宝轮寺,宋武杨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短刀,原来,他是早有准备!如果步云飞没有死在张通幽手里,也逃不过宋武杨的短刀!

    步云飞回头看了看宋武杨,宋武杨俯首说道:“宋某奉命行事,还请大哥请见谅!”

    拔野古一声爆喝:“大哥也是你叫的吗!老子杀了你这个奸细!”

    “拔野古,算了,都是各为其主而已!”步云飞淡淡一笑:“步某这就和拔野古、房若虚前去铸剑,宋武杨,你可愿助步某一臂之力?”

    一则,宋武杨也是铸剑铁匠出身,时间紧迫,有他帮忙,可保进度。二则,步云飞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搞得双方心存芥蒂,毕竟,大家都上了同一条船。

    宋武杨大喜:“恭听大哥之命!”

    却听颜泉盈问道:“银瑶公主秦小小那么漂亮,你们怎么称呼人家丑丫头,这也太不恭敬了!”

    步云飞一笑:“丑极是美,美极是丑!美丑只在一念间!”

    颜泉盈张口结舌,一脸的懵懂。

第142章 为官一任

    常山城里,风雪交加,天寒地冻。

    众人顶着风雪,分头行动。

    颜泉明回到了太守府,帮助颜杲卿调度城中军民,安排常山防御。

    张兴率两千常山健卒,前往宝伦寺周围设伏。宝轮寺靠近南城,为了避免安禄山起疑,张兴的两千常山健卒不能靠近宝轮寺,只能埋伏在南城门及周边民宅中。为了避免百姓遭殃,张兴将宝轮寺周边半里地范围内的百姓悉数迁走。

    翟万德和张通幽连夜出城,前往河东府,向太原尹王承业送交颜杲卿的亲笔信。信中有三个重点,第一,密报安禄山反状,请朝廷速做准备;第二,详细记述了安禄山所部十八万步骑的军情,包括安禄山的战略计划、粮草辎重、所辖各部行军列营及行动计划;颜杲卿曾经担任过范阳户曹,对范阳军的内部情况十分熟悉,今天晚上,颜杲卿在万年酒庄为蔡希德接风的时候,又从蔡希德嘴里套出了不少信息,所以,颜杲卿这封信,基本上把安禄山所部十八万步骑的部署和前进方略摸得一清二楚。朝廷获得了这些情报,即便是初战不利,也可在很短的时间内扭转被动局面。

    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颜杲卿请求王承业速派河东守军驰援常山。明天万一刺杀失手,或者,刺杀成功后,安禄山死党狗急跳墙,常山健卒只要坚守城池半天,河东援军即可抵达常山。颜杲卿估计,王承业手下有两万军马,可以派出一万五千人,帮助常山健卒守城,相对于十八万敌军,虽然力量仍然悬殊,但坚守三天应该不成问题。三天后,朝廷大军即可赶到!

    马燧和颜泉盈,与留在驿馆中的寺人钱恩铭一起,护送两位公主,连夜出城,前往井陉关躲避。

    安禄山对于秦小小垂涎三尺,他到了常山后,一定会索要秦小小,所以,步云飞向颜泉明提出了一个条件:铸剑、献剑,他都干!但秦小小必须马上离开常山!

    对于步云飞的这一要求,马燧也是极力赞成,他是公主车驾的行军参军,全权负责公主安危。现在,安禄山谋反,前往东北契丹、同罗的和亲之路已经断绝,和亲之事只能作罢。马燧只能护送两位公主回京复命,而两位公主留在常山极其危险,井陉关位于河东与河北交界处,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万一常山不守,两位公主可以迅速退入井陉关,前往河东。

    颜泉明爽快地答应了步云飞要求,只是,让颜泉盈跟随马燧一起前去井陉关。这也是颜泉明的一点私心,他希望小妹能躲过这场战乱。

    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宋武杨四人,跟着曹参军,顶着风雪,匆匆赶往宝轮寺铸剑。

    五更天,原本是一天中最为黑暗、寒冷的时刻。

    然而,常山城里,却是热火朝天。

    街道上,常山健卒顶盔贯甲,手举火把,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颜杲卿下令全城戒严。而两旁的民宅,也是灯火闪亮,城中青壮年悉数出动,冒着风雪,带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走出了家门,在里正甲长的带领下,向城墙集结。

    远远看去,城墙上灯火通明,无数人影晃动,常山健卒和百姓,在连夜布设守城战具。

    整个城市都被动员了起来!

    市民、军人、士绅,在太守颜杲卿的号令下,全力以赴,准备迎击安禄山如狼似虎的十八万甲士!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其悬殊的程度,甚至到了一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然而,常山军民谁都不怀疑,这是一场必胜的战斗!

    原因只有一个:太守站在他们身边!

    常山军民不是为朝廷而战,仅仅是为太守而战!

    或许,正因为这个看似荒谬的目的,常山军民的士气,反而更为高涨!

    虽然,步云飞与颜杲卿并未打过交道,也仅仅在今天晚上,远远地见过他一面。但是,从常山民众的行动中,步云飞了解了颜杲卿!

    民众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只在乎谁做他们的父母官!

    一个地方官员是否称职,不能看朝廷的评语,只能看民众的口碑!

    在大唐朝廷达官显贵的眼里,颜杲卿是依附安禄山的小人!然而,常山民众却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于他!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颜杲卿做到了!

    步云飞走在大街上,又是惭愧,又是庆幸!

    惭愧的是,在四方客栈,他曾经拒绝过颜泉明的请求!

    庆幸的是,他还是留在了常山,尽管,他留下来的理由,是为了秦小小!

    这一理由似乎与颜杲卿毫无关系,但事实却是,他将和颜杲卿这位常山的父母官并肩战斗!

    这让步云飞感到无比荣幸!

    步云飞不愿意留在常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意为杨国忠把持的朝廷卖命!

    而现在,他明白了,留在常山,抵抗安禄山,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颜杲卿!

    为一个伟大的人物效命,甚至是死,都是荣幸的!

    北风吹送,冰冷的雪花敲打在步云飞的脸上,很快就融化了!

    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脖颈,步云飞竟然感到,那是滚烫的!

    宝轮寺原本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为了迎接安禄山的到来,常山军民拆除了巷子两旁的围墙和民宅,拓宽成一条宽二十步的大道。大道旁拉起了围幔,遮掩了后面低矮的民宅。安禄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皇帝出行,百姓必须回避!

    大道直通宝轮寺庙门,这座低矮的民间小庙,猛不丁暴露在了宽阔的大道前,像是一个一夜暴富的暴发户,显得更加矮小局促。

    寺庙大殿前的千年桂花树,被红色的绸缎遮掩了起来,绸缎下面,应该是叉丫嶙峋的树枝,所谓的五色桂花,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其实,对于安禄山而言,五色桂花是否真的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百姓是否相信五色桂花的存在!

    因为安禄山的到来,常山城里宝轮寺的千年桂树开出了五色桂花——这个说法只要能传遍天下,那就足够了!

    神话从来就是人编出来的!

    步云飞一行走过桂树,穿过大殿,来到了宝轮寺后院。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一座高大的铁炉,伫立在院子中央,铁炉里烈火熊熊,十几个常山健卒围在铁炉边添碳鼓风。

    铁炉旁,架着一座黝黑发亮的铁砧,铁砧旁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工具,铁锤、火钳、锉刀、砂轮、抛光轮、钻床……一应俱全。西墙边,架着石质的淬火槽、冷却池,池中的冰已经解冻,在火光下映出清冷的光芒。

    宋武杨说道:“大哥,马大人已经命人把弹簧钢送过来了!”

    熊熊烈火的铁炉前,摆着一座铁质座架,架子上,横挂着弹簧钢!这段弹簧钢,原本是乌黑锃亮,在火光之下,发出夺目的红光,如同是一块刚刚出炉的融铁一般!

    房若虚冷冷说到:“大哥也是你叫的!”

    宋武杨面色尴尬。

    当初,马燧胁迫步云飞参与刺杀安禄山的计划时,曾经警告过步云飞,这两百多陪嫁工匠中,有马燧的人,步云飞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马燧的眼睛!

    而实际上,这两百多工匠中,只有一个宋武杨是马燧的眼线!

    虽然只有一个眼线,却跟在步云飞身边寸步不离,而步云飞更是毫无觉察。这也难怪,他乡遇故人,本来就是人生一大幸事。在长安的时候,步云飞与宋武杨虽然只是泛泛之交,可在落难之时相见,自然格外亲切。

    有宋武杨在步云飞身边,马燧完全掌握了步云飞一举一动,所以,五天前,马燧可以放放心心地跑到太守府上去喝酒。虽然如此,步云飞兄弟三人逃跑,还是打了马燧一个时间差。等马燧接到宋武杨的密报后,步云飞已经离开了驿馆,害的马燧带着人满大街寻找。不过,那宋武杨却也精明,在沿途偷偷画了燕子路引,马燧循着燕子,一路追寻,在宝轮寺外面的大街上,把步云飞逮了个正着。

    宋武杨虽然是马燧的眼线,不过,他也是铁匠出身,而且,以铸造刀剑见长,如今时间紧迫,正是用人之际,步云飞就让宋武杨过来搭把手。

    拔野古宋武杨尴尬,说道:“二哥,老宋其实也没害过咱们,他和咱们在城外堡子里还一起杀过秃贼。”

    “老三,就你实诚!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房若虚冷笑一声。

    “马遂人呢?”步云飞问道。

    “他已经带着两位公主,出城了!”宋武杨说道。

    步云飞轻轻吐了一口气,秦小小走了!虽然,他没有信守诺言,陪着秦小小前往辽东,但他帮助秦小小躲从安禄山的手心里脱逃出来,已经尽力了!这一别,只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宋武杨,明天早上,坯子出来了,你就走吧,还能追上马遂。”步云飞说道。

    宋武杨摇头:“大哥,我和你们一起献剑!”

    “你他妈的想死?”房若虚喝道。

    “活得好好的,谁想死!”宋武杨苦笑:“可大哥不走,小弟能走到哪里去,二哥你不也不走嘛!”

    “妈的,也是个死脑子!”房若虚骂道。

    “房若虚,去把弹簧钢拿过来!”步云飞说道。

    房若虚走到铁架子前,取下了弹簧钢,双手捧到了步云飞面前。

    宋武杨急忙操起了火钳。

    拔野古操起了铁锤。

    步云飞捧着那乌黑铮亮的弹簧钢,百感交集!

第143章 天下精锐

    来到大唐,步云飞生存的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探寻这弹簧钢的秘密!

    时至今日,步云飞不仅一无所获,反而被这段弹簧钢引入一个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以至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明天的献剑,九死一生!

    看来,这段弹簧钢是个不祥之物!

    炉火中,似乎映出了云南大山中老工匠那布满皱纹的面孔,那个随着升腾的火焰,愈发诡异而意味深长!

    曹参军双手递过来一张图纸:“步先生,这是马大人亲自设计的宝剑图样,请步先生照图样打造。”

    步云飞轻叹一声,把弹簧钢递给了房若虚,接过了图样。

    图样上是一柄长剑,剑长五尺,柄长七寸,剑身阔三寸,剑头宽突,剑身束窄,双边开刃,剑身上布满了水纹,颇有王者之气!

    宋武杨凑上前来看了看:“大哥,这是蟠龙剑!是王者之剑!只是,马大人做了些改进,加宽了剑身,画出了流水纹,看着更为霸气!只是,这流水纹不好打!”

    “宋武杨,要你多嘴,大哥见多识广,什么没见过!”房若虚喝到。

    步云飞摇头:“这蟠龙剑,我还真是没见过!”

    “别废话了!”拔野古不耐烦起来:“大哥,你说,怎么干?”

    步云飞看了看烈火升腾的铁炉,那老工匠的虚幻的面庞,在炉火中若隐若现。

    “流水!”步云飞咬牙说道。

    “好咧!”众人齐声应答。

    马燧的宝剑图样上,剑身布满的水纹,精美绝伦,这是典型的花纹钢!花纹钢上的水纹,貌似是装饰,其实不然,这是折叠锻造自然形成的现象。所谓折叠锻造,是以硬钢和软钢交叠锻打,去除杂质,使得碳分布更为均匀,从而制造出韧性与硬度俱佳的刀剑。在反复锻打中,刀剑上会出现各式纹理。

    锻打手法有团打、流水、旋焊、马牙等,不同的锻打法,剑身上出现的纹理各不相同,有流水纹、团花纹、雪片纹、拇指纹等等。

    在二十一世纪,最为流行的是流水和旋焊,而在公元八世纪的唐朝,团打是最为流行的,但工艺比较粗糙。

    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流水法比团打更为先进,铸造出来的刀剑,质地天差地别!以流水法制造出的刀剑,可以轻容切断团打的刀剑!

    不过,流水锻打法,在唐朝虽然可以实现,但技术尚不完善,往往会弄巧成拙,打造出来的产品,还不如团打。在唐人看来,流水不如团打。所以,在长安城里,步云飞打造铁器,都是采用的团打法。

    而今天,步云飞决心用流水法铸剑!

    他不能辱没了这段弹簧钢!

    这段弹簧钢,给他带来了灾祸,也给他带来了千载难逢的运气——因为它,步云飞见到了秦小小,也是因为它,步云飞见到了颜杲卿!

    何况,图样上画出了流水纹!只有流水锻打法能打出这样的纹理!

    马燧不懂铸剑,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纹理更为霸气!他不知道,这是流水锻打的结果!

    步云飞要用这段弹簧钢,铸造出剑中之王!

    明天就要死去!能铸造出这样一把宝剑,也不枉了来大唐一遭!

    雪花纷飞,兄弟四人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在炉火前大干起来!

    ……

    太阳爬出了云层,稀疏的阳光带着寒气洒落下来,没有丝毫暖意。

    一夜的风雪,一望无际的华北原野,千里冰封!

    几只乌鸦落在雪地里,在被大雪覆盖的雪地里徒劳地搜寻,不时发出一两声失望的悲鸣。

    雪原深处,响起了如闷雷一般的轰鸣,覆盖大地的雪层,随着那轰鸣声,微微颤抖,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树上的积雪,纷纷坠落。

    乌鸦腾空而起,惊慌失措地在云间盘旋,寻找那轰鸣声的来源。

    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浪潮,向银白的大地席卷而来。

    黑潮无情地吞噬了银白的雪原,所过之处,雪原残破,一片狼藉!

    黑潮上方,层层密密的刀枪和旌旗,在清冷的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寒光!

    这是一支大军,正以雷霆万钧之势,从东方狂扫而来!

    他们是大唐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号称常胜军的范阳军!

    事实上,单从战斗力上看,大唐最为强悍的部队,应该是安西军!

    但是,从战绩上看,安西军远远比不上范阳军!

    强悍的安西军曾经横扫西域,直达贝加尔湖;但是,面对同样强悍的吐蕃、波斯军队,在天山南北冰天雪地万里黄沙的恶劣环境中,朔方军也有过不少的败绩,甚至有过全军覆没的不良记录!

    而范阳军,面对的却是半开化的契丹、同罗、奚人,以及日渐没落的突厥人,所以,他们几乎是战无不胜!

    正因为这个表面现象,范阳军被误认为是大唐军队的典范!

    而他们的统帅安禄山,则被世人视为战神!

    作为战神,安禄山让朝廷的心情极为矛盾!

    一方面,朝廷把他视为东北边疆的擎天柱,包括皇帝在内的中枢首脑们,想当然地认为,没有安禄山,就没有东北边疆的安宁!只有极少数头脑清醒的人知道,没有安禄山,东北边疆应该会更太平一些!

    而另一方面,安禄山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让朝廷也颇为头痛!从河北到长安,数千里辽阔的大唐疆域中,竟然没有一支军队能够与范阳军相抗衡!

    外重内轻——这个大唐的肌瘤,在一天天膨胀!

    然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这个局面竟然是当今皇上一手促成的!

    就在三个月前,大唐皇帝还颁下圣旨,命三十二位安禄山举荐的胡人军官,替换了范阳军的汉人军官!

    皇帝对安禄山的宠信,已经到了失去原则的程度!

    就连大唐的首席宰相杨国忠,安禄山的死敌,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从范阳到长安,几乎是不设防的!既然有了安禄山这座屏障,何必要设防!

    然而,皇上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这座屏障变成了利剑,正在悄无声息地插向大唐的心脏!

    十八万大军南下,在河北境内,他们不仅没有遇到丝毫抵抗,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传到长安!

    安禄山坐在巨大的铁舆上。

    铁舆高一丈有余,长二仗,宽一丈五!上方覆盖着杏黄色幡蓬,四周是银花围栏。前方由十六匹高头大马牵引。铁舆的形制,超过了亲王的规格,距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

    其实,安禄山乘坐铁舆,倒也不是成心僭越。

    这实在是因为,他的身躯太过肥胖!

    两百多斤的体重,加上其特制的黄金锁子甲,一般的战马都无法承受!就连木质车舆,托着安禄山走出不到十里地,就会散架!

    不过,这样的身材,倒也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当今皇上和贵妃,因为这副身材,把他看成了一个心宽体胖的傻小子!或者,一个弄臣!

    “安禄山,你的大肚子里都装着什么?”大明宫里,杨贵妃看着安禄山的肚皮嬉笑不已,李隆基捋着胡须饶有趣味第等着安禄山的回答。

    “只装着一颗对陛下的赤胆忠心!”安禄山脸上透着孩子般的顽皮。

    安禄山靠在铁座上,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皮,回想着他在大明宫面对皇上的机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他可以肯定,皇上和贵妃对他的大肚子感兴趣,只是因为,他们断定,那个硕大的肚子里,有的只是一副好下水!

    现在,他要让皇帝知道,他的肚子里,不是什么下水,更不是什么赤胆忠心!

    他的肚子里装着的,是天下!

    有容乃大!要能装下天下,当然得有一副大肚子!

    身边,一匹乌黑的战马一声长嘶,引来原野上无数战马的嘶鸣唱和,嘶鸣声汇合成惊天动地的惊雷,在原野上炸开!

    发出嘶鸣的,是铁舆旁一千匹黑色战马!

    那是一千曳落河的战马!

    拱卫在铁舆旁的一千曳落河,他们的肤色各不相同,黄色、白色、棕色、黑色!有的金发碧眼,有的黑发黑眼、有的紫髯绿目。他们来自不同的民族,汉人、契丹、同罗、奚、高丽、突厥、甚至还有来自万里之遥的波斯、大食……

    但有三点是共通的:第一,身高八尺以上,虎背熊腰!第二,人手一柄长槊、腰配长刀,身背弯弓!第三,黑衣黑甲黑马!

    这三点表明,每一位曳落河,都是骑、射、步战的好手!他们能够挥舞长槊冲锋破阵,也能高举长刀近身肉搏,还可以百步穿杨一箭毙敌!

    尽管,范阳军总体战斗力比不过安西军,但是,这一千曳落河,却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一千曳落河,可以抵挡两万安西军!

    所以,安禄山不惧哥舒翰的安西军!

    铁舆停了下来,一千曳落河,同时停止了前进,战马发出响鼻,喷出阵阵白雾。

    曳落河闪出一条通道,三匹战马疾驰而来,停在了铁舆前。

第144章 寒门士子

    安禄山欠了欠肥胖的身躯,发出一声沉重的鼻息:“阿浩来了?”

    一位身披白色战袍的将军跳下战马,单膝跪地:“末将田乾真见过义父!”

    田乾真小字阿浩,范阳军中崇尚黑色,服色以黑色居多,唯独这个田乾真,喜穿白衣白甲白袍,号称白袍骁将。田乾真长得眉清目秀、鼻直口方,乍一看,像是个白面书生。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田乾真,手持一柄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与蔡希德并称为安禄山的黑白双煞。

    更为难得的是,田乾真智勇双全,眼界开阔,极有谋划。是安禄山最为信任的谋将之一。

    “起来吧!”安禄山摆摆手,目光落到了田乾真的身后。

    田乾真身后,跟着两位文臣模样的人。

    左边一位,头戴方冠,面色隽瘦,神情冷峻,颌下三尺长须,身披青色长袍,面向安禄山躬身施礼:“卑职高尚见过安大夫!”

    安禄山撩了撩搭载肚子上的长须,笑道:“高先生何必多礼!”

    范阳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是安禄山最为亲信的幕僚之一!

    安禄山并不仅仅是一介武夫,这位胡人出身的将军,在成为中级将领之前,还是目不识丁,然而,当他成为一方统帅之后,在他的周围,簇拥着大量博学多才的文士,不少人还是世代名家出身,比如颜杲卿!

    高尚的出身并不高贵,甚至是极为寒酸。

    唐太宗时编篡的《氏族志》罗列了天下名门望族,那里面没有高姓。

    自南北朝到隋唐,豪族门阀主宰了中国的政治,在世人眼里,一个人如果没有名门望族背景,他天生就被剥夺了进入国家政权的资格!这一世俗观念,就连大唐皇帝也是无可奈何,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李世民,为了确保李氏皇族的“合法性”,不得不把自己的祖先,牵强附会成传说中的老子!

    李世民开科取士,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打破世俗的门第观,以寒门学子取代那些垄断政权的望族子弟!

    然而,一百多年来,这一努力收效甚微!

    寒门出身的学子,也有人曾经莅临高位,但是,绝大多数都是昙花一现!

    唐朝的政治,始终掌握在世袭门阀手里!

    这一现象,到了天宝年间,似乎有所改观。

    出身低微的杨国忠当政,让寒门学子看到了一线希望!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杨国忠的崛起,不是寒门的福音,当然也不是望族的福音!

    杨国忠的确是打开了一扇门,但是,这扇门,不是为寒门学子开启的,而是为市井无赖开启!

    杨国忠时代,是寒门与望族同归于尽的时代!

    于是,读书人,不管是寒门还是望族,都把希望,从大唐的中枢,转向了边疆——从军!

    在一个歌舞升平的和平时代,读书人涌向边关,与武夫们争立战功!这原本就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现象!

    但是,这就是公元八世纪的大唐!

    读书人只能远赴边疆,去谋取一丝晋身的机会!

    于是,原本在军事上外重内轻的大唐,又面临着文化上外重内轻!

    高尚就是那千千万万远赴边疆寻找机会的读书人之一!

    在范阳十年来的经历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寒门出身的他,在内地,绝无任何机会!

    而在范阳,他遇到了安禄山!

    这个大腹便便不知中华礼仪为何物的胡人莽夫,对高尚,却是崇礼到了极致!

    行则相伴,卧则同榻!

    古往今来,君臣之礼的最高境界,就是风云际会,龙行虎步!

    安禄山与高尚,还不能算是君臣。但在高尚的内心深处,已经把安禄山当成了“君”!

    士人的终极最求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既然大唐朝廷不识货,那高尚只有把自己卖给识货的人!

    他相信,安禄山识货!他更相信,安禄山与他心有灵犀!

    安禄山不是帝王!但是,高尚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信心,把他塑造成一位帝王!

    天下没有永恒的王朝!

    而天宝年间的大唐,已经到了山雨欲来的时候!

    所谓国之将衰,必有妖孽,也必有圣人出!

    杨国忠就是妖孽!

    安禄山就是圣人!

    安禄山雄才大略、知人善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唯一不足的,就是他的出身——他是杂胡!在一贯秉承正朔的公元八世纪的中国,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中原士子很难想象,一个出身血统不纯正的人,做他们的皇帝。

    然而,高尚却不承认这是安禄山的一个弱点!

    高尚是出身论、血统论、门阀论的受害者!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血统出身门阀的荒谬——把安禄山推上皇帝的宝座!

    一个胡人为什么不能做皇帝?

    同理,一个寒门学子为什么不能做宰相!

    一个伟大的国度,是兼容并蓄的国度,她一定能允许存在一个杂胡皇帝,也一定能允许存在一个寒门宰相!高尚对此深信不疑!

    “大夫,平原太守颜真卿派人来了!”高尚说道。

    “哦?”安禄山坐正了身子,捋了捋胡须,眼角里透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说什么?”

    高尚从袖口里掏出一幅卷轴,双手递上了铁舆。

    安禄山接过宣纸,两手展开,哈哈大笑。

    这是一幅装裱精美的横轴,上面有四个苍劲有力的颜体行书大字——“天极八柱”!

    颜真卿的书法,初学褚遂良,后学张旭,后自成一家,气势开阔,骨力遒劲,在纵横跌宕中蕴含凝练浑厚之势。自颜真卿之后,书法风格为之一变,所以,颜真卿堪称中国书法史上继往开来之人!

    而这幅字,更是丰腴雄浑,气势磅礴,聊聊四个字,却是气势逼人,如泰山压顶,观者不敢直视!

    “你们以为,颜真卿这是什么意思?”安禄山问道。

    站在高尚右边的文臣抢先说道:“臣严庄以为,颜真卿献上这幅字,乃顺天应人之举!”

    范阳孔目官、太仆丞严庄,也是安禄山的亲信幕僚之一。

    在安禄山心目中,严庄的地位,甚至高过了高尚!

    和高尚一样,严庄也是寒门出身的士子。

    只是,高尚性情淡薄,为人严俊,严庄却是个笑面佛。

    严庄身形园胖,面色白嫩,左边的眉角上长着一颗黑痣,留着山羊胡子,随时随地,都带着一副殷勤的笑脸。

    在范阳,高尚几乎没有什么私人朋友,而严庄却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交往广泛,范阳军政人物,都和他有交情。

    也许,正因为如此,安禄山对严庄,更为亲近一些。

    安禄山放下横轴,摸了摸腰间。

    他的腰带上,挂着一块铁牌,上面有四个隶书字体——天极八柱。

    三年前,严庄把“天极八柱”这个古老的传说从故纸堆里找了出来,献给了安禄山。安禄山把“天极八柱”刻在自己的令牌上。

    然而,这铁牌上的“天极八柱“,比起颜真卿的手迹,相差实在太远!

    应该有一种字体,配得上这四个带有神秘启示的字!这种字体应该大气磅礴,应该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现在看来,这天极八柱四个字,只有颜真卿的手迹,配得上!

    高尚的眼角,发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高尚比任何人都希望安禄山坐上皇帝的宝座,但是,现在根本就不是向安禄山称臣的时候!

    这一场伟大的事业,刚刚才踏出第一步,前面,还有无数的艰难险阻在等待着他们。他们要做的是,一步一个脚印,从无到有踏踏实实做下去!

    而严庄,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安禄山称臣表忠心!

    忠心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的!何况,这个时候,如此露骨的称呼,只能给他们的事业带来危害!

    田乾真说道:“义父,前些日子,颜真卿在平原筑城储粮,征募壮丁,末将以为,他恐怕是不怀好意!今天,他又送来这副字,不知是什么意思?”

    平原太守颜真卿,是常山太守颜杲卿的堂弟。颜家四代名门世家,可到了颜真卿、颜杲卿这一辈,却都依附安禄山。和颜杲卿一样,颜真卿也是被安禄山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这也是沾了颜杲卿的光。安禄山爱惜颜杲卿的才华,爱屋及乌。

    颜真卿当上了平原太守后,却是不理政事,整日和一帮文人书生饮酒作诗,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半年也不向安禄山述职。安禄山几次三番派人申斥他,可每次,安禄山的使臣一到,颜真卿就丢下酒具,三下五除二,把政务处理得干干净净。这让安禄山很是下不了台,只是,看在颜杲卿的面子上,对颜真卿睁只眼闭只眼。何况,颜真卿是当今名士,写得一手名扬天下的颜体字,这个人留在安禄山集团中,也给安禄山带来一个爱惜人才的好名声。

    平原城墙年久失修,又遇上大雨,很多地段坍塌。颜真卿在平原做了三年太守,对此视而不见。可一个月前,颜真卿突然心血来潮,变得勤政起来,征召壮丁,赶修城墙。

第145章 疏狂秀才

    高尚曾经提醒安禄山,要提防颜真卿!至少,要把颜真卿从平原郡调走。

    平原郡地处河北东部,地域狭小,土地贫瘠,人口稀疏,这个郡的地位,不仅比不上常山,就连一般的郡都比不上,最多只能算是个三流小郡,而且,平原也不在大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不论是在战略上还是经济上,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方。当初,安禄山把颜真卿放在平原,只是看在颜杲卿的面子上,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落脚之处。

    况且,颜真卿是个出了名的疏狂书生,在河北一代,他谁都看不上眼,只对他的大哥颜杲卿十分尊敬。而颜杲卿对于安禄山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

    所以,安禄山看在颜杲卿的面子上,没有采纳高尚的建议。

    不过,范阳大军南下,所过郡县,都是安禄山的亲信,一路上的郡县,可谓是箪食壶浆,送迎大军,而大军未经过的其他河北郡县,则是纷纷给南下大军送来粮草辎重。只有平原郡,直到现在,也没见一粒粮食送过来!

    这让安禄山心头很是起疑。

    只是,摆在安禄山面前的迫切目标,是大唐的东都洛阳!在解决洛阳之前,安禄山无暇、也没有心思顾及一个小小的平原郡。

    现在,颜真卿还是没有送来一粒粮食,却送来了一幅字!

    “大夫,卑职以为,颜真卿心里有鬼!”高尚说道:“我十八万大军南下,最急需的是粮草,前天,节度府谍文下达各郡县,诸郡县纷纷派出粮队送粮,唯独平原郡,颗粒未见!这也就罢了,我听说,颜真卿在平原城里,征召壮丁,修筑城墙。大夫,我看他是有二心!”

    严庄笑眯眯地说道:“高大人多虑了!安大夫挥军南下,将建不世之功!河北诸郡是我大军的根基,诸郡秣马厉兵深沟高垒,也是奉大夫之命,巩固后方,颜真卿此举,并无不妥。况且,平原郡一向贫瘠,今年又遇上暴雨水灾,平原粮库空虚。颜真卿曾经来信,具言粮草不足。所以,臣以为,平原不送粮草也罢。重要的是,颜真卿的这幅字,可抵得上百万粮草!”

    安禄山哈哈大笑。

    古人相信,天有梁,地有柱!天梁又称天极,八根巨大的柱子,伫立在地面,与天极一起,支撑着天穹,合称“天极八柱”。

    在古人的心目中,天极八柱是世界的支撑,宇宙的凭依,如果八柱失衡,天极倾斜,就会引发天崩地裂,天下大乱。

    天极八柱,被儒家进一步引申为维系人间秩序的纲常,是政权统治的定海神针!

    如今,颜真卿把这四个字送给了安禄山,他就是承认了安禄山君临天下的合法性!

    同时,这幅颜真卿的真迹,向世人昭示,以颜氏兄弟为代表的河北士子,倒向了安禄山!

    得士子者得天下!安禄山懂得这个道理,这一点,他比杨国忠强!

    或许,杨国忠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是,无赖出身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获取天下士子的认可!

    “天极八柱”不是粮食,但却是安禄山造反大军的精神食粮!

    有了这四个字,将士们将相信,跟随安禄山,是受命于天!

    “大夫!卑职还是以为,颜真卿不可不防!”高尚高声说道。

    严庄笑道:“高大人,你也太多心了!一个穷酸秀才,守着个荒僻小城,就算他有二心,又能成什么事!况且,他堂兄颜杲卿对主上忠心不二!”

    “可是……”

    “常山城里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安禄山打断了高尚的话,转移了话题。这个时候,他不想在颜真卿这个疏狂秀才身上多费口舌。

    “颜杲卿派人来禀报,事情已经办好了!”田乾真说道:“宝剑已经铸成,那个名叫步云飞的铁匠,将亲自向义父献剑。”

    严庄补充道:“颜杲卿已经传出风声,声称宝轮寺开出了五色桂花,桂花树下天降玄铁宝剑。如今,常山百姓争相传颂,都说这是天降圣人的征兆。”

    “颜杲卿打算如何安排步云飞?”

    “颜杲卿已经安排人手,步云飞献上宝剑后,立即将他斩杀灭口,他出不了常山城!”田乾真说道。

    安禄山眉头紧皱:“这就能保证不走漏风声吗?”

    严庄急忙说道:“臣已命人给颜杲卿传话,一同铸剑的工匠和杂役,一共四十人,一并灭口!”

    安禄山靠在了铁舆上,发出满意的鼻息,把手里的横轴卷起来,递给了田乾真:“阿浩,马上派出飞骑入城,把这个交给颜杲卿!”

    “交给他?”田乾真不解。

    安禄山的眼角,发出诡秘的微笑。

    严庄会意,拱手说道:“田将军,叫那个步云飞,把这四个字,刻在玄铁宝剑之上!”

    天极八柱,隐喻救世主!而这四个字,与天降玄铁宝剑合为一体,更加能够凸显受命于天的神圣!

    安禄山相信,当他高举镌刻着“天极八柱”的玄铁宝剑时,三军将士会情不自禁地山呼“万岁”!

    田乾真有些犹豫:“义父,按计划,我们要在午时赶到常山,现在只有半个时辰了。末将担心,步云飞来不及。”

    “那就延后一个时辰!”安禄山说道:“让三军原地扎营。”

    今天,安禄山必须得到那柄玄铁宝剑,以昭示三军。但是,事关名正言顺,必须做得完美!

    他的内心,还是存在着深深的自卑——胡人在中原大地上做皇帝,在血统门第论如日中天的公元八世纪,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高尚抗声说道:“大夫,平原郡不可不防!”

    “严先生,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安禄山的笑容,显得很是勉强。

    田乾真急忙说道:“义父,要不,让李归仁率一千精骑前往平原,声言帮助颜真卿筑城,以观其变!”

    “你看着办吧!”安禄山不耐烦地挥挥手:“秦小小怎么样了?”

    “蔡希德亲率五百轻骑守卫在常山驿馆,万无一失!”严庄俯首说道。

    安禄山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胡笳声起,在原野上汇成一股的洪流响彻四方!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眉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煞楼兰征戌人……”

    ……

    公主车驾沿着狭窄陡峭的山路,崎岖而行。

    一夜马不停蹄的奔波,护送车驾的一百多常山健卒疲惫不堪。

    离开常山城的时候,是五更天,车马沿着滹沱河一路向东,到达滹沱河支流棉河河口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进入绵河河口,就是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井陉狭窄陡峭,队伍行进速度大大减慢。

    常山以西到绵河河口,是滹沱河形成的冲积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一旦到达棉河河口,地势陡然上升,太行山高耸入云的峭壁,如同是一道铁墙,截断了一望无际的平原!沿着绵河河道的井陉小路,如同是一扇面向河北的窄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棉河实际上是太行山的一道断裂带。在绵延起伏的太行山脉,这样的断裂带不多,总共只有八条,而棉河河道所形成的井陉,则是这八条断裂带中,最为重要的一条。

    井陉是太行第五陉。由“井陉”东出,可直达河北重镇常山,入华北平原;西出,进入河东,直通大唐的龙兴之地太原府,进而转入大唐的心脏关中地区。

    井陉就是河东乃至关东的门户!

    只是,大唐立国一百多年来,井陉的这一门户地位,并不突出。

    这是因为,大唐一统天下后,再也不存在来自河北的威胁!相反,作为大唐军事重镇的河北,反倒是河东的重要屏障。

    所以,井陉关是不设防的!

    一百多年来,四方旅客沿着这条山间小道,穿梭于河北、河东之间。小道虽然狭窄崎岖,却是异常繁忙,行人如梭,店旅相连。

    而今天,小道上却是空空如也。

    只有护送公主的军马,在积雪的山路上,缓缓前行。

    一顶淡青色的四人轿子里,秦小小紧紧扶着围栏,随着轿子的上下起伏,心头忐忑不安。

    远处,阵阵苍凉雄浑的胡笳声,透过太行峭壁,在崎岖狭窄的山路间回荡。

    秦小小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刀。

    剪刀小巧玲珑,花团锦簇,那更像是一件装饰精美的工艺品。

    不过,秦小小知道,这把没觉美仑的剪刀,不仅仅是女红工具,更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刀刃分开,就是两把锋利的匕首!秦小小从来就没见过如此锋利的刀具,她的一缕刘海不经意间飘到了刀刃上,刘海无声无息地断成了两截。

    这是步云飞为她打造的限量版剪刀,天下再无第二把!

    被选入皇宫的时候,秦小小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这把剪刀!从那时起,这把剪刀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

    那是她的依靠!

    因为,她知道,一旦陷入绝境,她该如何使用这把剪刀——拔出来,刺向自己的胸膛!

第146章 民间弱女

    队伍出发前,步云飞曾经来过驿站公主住所。

    见到步云飞,秦小小高兴得无以复加。

    步云飞表情轻松,就像当初在翠云村一样,一脸的没正经,说些让秦小小脸红的风言风语,一口一个丑丫头,说得秦小小心头着恼,就连钱恩铭也是皱眉,连连呵斥步云飞对公主要尊重些!

    步云飞嬉皮笑脸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而去。

    秦小小的恼恨随着步云飞的离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

    常山要打仗了,作为朝廷的公主,行军参军马燧和内侍钱恩铭要带着她和仇阿卿回长安,躲避战火。

    直到现在,秦小小也不知道,步云飞为什么要留在城里,为什么不能和她一起走。

    步云飞是她的陪嫁,正因为有了这个陪嫁,秦小小才觉得,这一路千山万水背井离乡,原来并不是那么悲苦!

    现在,因为要打仗了,秦小小可以不去同罗了,不用嫁给那个同罗王!她原以为,步云飞可以和他一起回长安故乡,回到她朝思暮想的翠云村坊。她甚至暗暗感激即将要发生的战争!感谢战争的发动者安禄山!

    可是,步云飞却留在了常山城!

    留在城里的人,生死难料。

    出城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妻子哭着向留在城里的丈夫告别!

    她也想哭,可她不敢哭。

    堂堂大唐的公主,是不能为一个民间小铁匠哭泣的,何况,她不是他的妻子!

    然而,现在,当苍凉的胡笳声在井陉关峭壁间回荡时,秦小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滚烫的眼泪滴在了袖刺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轿子停了下来。

    外面,响起钱恩铭的声音:“请银瑶公主落轿。”

    秦小小慌忙擦干了脸颊上的泪滴。

    一位侍者挑开了轿帘。

    钱恩铭和马燧站在轿子前。

    马燧俯首说道:“秉公主,颜大人派来快骑,迎请公主速回常山!”

    “回常山?”秦小小错愕之余,心头却是涌起一阵欣喜——步云飞就在常山!

    东方的原野上,胡笳阵阵,烟尘扑扑,安禄山大军已经逼近了常山。

    马燧俯首说道:“恭请公主回鸾。”

    一向沉默寡言的钱恩铭抗声说道:“马大人,银瑶公主是皇亲国戚,颜大人是朝廷臣下,公主的行止,岂能由臣下决定!”

    钱恩铭在宫中当了十几年的太监,却是个忠厚长者,完全没有太监的阴冷圆滑,一路上,他服侍银瑶公主秦小小,很是尽心。那些护送公主车驾的人,不管是内侍还是外勤,打心眼里,都没有把秦小小当成什么皇亲国戚,只有这个钱恩铭,礼数十分周全,在秦小小面前,始终保持尊卑礼仪。

    马燧冷冷说道:“钱大人,正因为公主是皇亲国戚,所以,更要以国事为重!”

    钱恩铭遭到马燧申斥,有些尴尬,却也不愿让步,只是,他为人忠厚,一向不与人争吵,只得避开马燧,面向秦小小说道:“这件事,还请公主定夺!奴才谨奉公主之命!”

    钱恩铭的话虽然说得轻柔,却是表明了态度,他只听公主的!

    秦小小心中叹息,马燧口口声声“皇亲国戚”,可心底里,从来不把她当公主。今天这事,马燧根本就不是来商量的,而是来向她下命令的!

    “钱公公,多谢你的好意!”秦小小说道:“小小悉听马大人的吩咐!回常山!”

    回到常山,就能见到步云飞了!

    钱恩铭一怔,高声说道:“公主,不能回去……”

    马燧却是一生冷笑:“这件事公主已经做了决断!钱大人就不要坚持了!”

    钱恩铭涨红了脸,抗声说道:“公主!颜杲卿不安好心……”

    “钱大人!有些话还是不要说透的好!”马燧不礼貌地打断了钱恩铭的话。

    “欺骗公主等于欺君!”钱恩铭终于爆发了出来:“公主!步云飞之所以愿意留在城里,是因为,颜杲卿答应他,如果他愿意去刺杀安禄山,就把你送出城去!”

    “我?”秦小小问道:“我和安禄山有什么关系?”

    “安禄山起兵反唐,就是因为看上了公主你!为了你,他杀了两千多同罗人,逼反了同罗王李日越!他怕朝廷知道了他的密谋,又为了霸占你,他才率十八万大军起兵反唐!颜杲卿命步云飞铸成一柄宝剑,准备在献剑的时候刺杀安禄山!公主,刺杀安禄山,九死一生!步云飞是为了不让你落到安禄山手里,才答应颜杲卿的!”

    秦小小心头一阵刺痛,步云飞为了她,宁可去死!

    “颜太守为什么又要让我回去?”秦小小问道。

    “他出尔反尔!”

    “公主!颜太守不是出尔反尔!”马燧厉声说道:“既然钱大人把话挑明了,马某也就直言了!按计划,颜太守以献剑为名,诱使安禄山进城,在城内实施刺杀。可是,事情出了变故。安禄山在常山城外二十里扎营,停步不前,派人来索要公主!如果他见不到公主,必然起疑,到时候,不仅刺杀计划不能实施,安禄山立即就会挥军攻打常山!安禄山十八万大军,如泰山压顶,顷刻间,常山就是城破人亡!颜太守不得已,请公主回驾!公主,常山数万军民的生死,大唐社稷安危,寄予公主一身,还请公主三思!”

    “步云飞知道这件事吗?”秦小小问道。

    钱恩铭低头不语。

    马燧说道:“昨天,颜太守向步云飞起誓,一定要保证公主的安全!如果步云飞知道,颜太守把你送给了安禄山,他绝不会帮助太守的!”

    “也就是说,步云飞以为我已经脱离虎口了?”秦小小问道。

    钱恩铭点头叹息:“安禄山狼子野心,觊觎公主,公主万万不可回去!”

    秦小小轻声说道:“小小愿意回常山!”

    马燧跪地下拜:“公主深明大义!受马某一拜!”

    钱恩铭高声说道:“公主!你根本就不是公主!你不过是一个民间女子,大唐社稷,与你何干!”

    秦小小心头叹息,钱恩铭口头上不承认她是公主,可只有钱恩铭,从心底里把她当成了公主!

    秦小小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钱公公,大唐社稷与小女子无关,可步云飞与小女子有关!”

    钱恩铭仰天长叹:“巍巍大唐社稷,食君俸禄者,何止千万!危难时刻,却只有一个民间弱女子出头!”

    马燧不理钱恩铭,高喝一声:“银瑶公主回驾常山!”

    迎面响起一声怒喝:“出尔反尔,不守信义,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颜泉盈手持长剑,拦在了轿子前。

    马燧拱手说道:“颜小姐,这是令尊大人的意思!请颜小姐让一让!”

    “我不管是谁的意思,不守信义,我就不同意!”颜泉盈怒目而视,手中宝剑指向马遂的胸膛。

    “那就对不住了!”马燧一招手,身后的兵丁一拥而上,缴了颜泉盈手里的长剑,把颜泉盈绑了起来。

    “马燧,你个小人!”颜泉盈挣扎着大骂。

    马燧却是向颜泉盈深鞠一躬:“请颜小姐见谅!”随后转向钱恩铭:“请钱大人护送金瑶公主和颜小姐回京,马某告辞,后会无期!”

    这一去,秦小小必然落入安禄山手中,马遂也是必死无疑!

    安禄山早已知道马遂的何高力士的密谋,必然饶不过他,他护送秦小小回常山,将是有去无回!

    马遂抱着必死的信念,带着二十多个兵丁,抬起秦小小的轿子,向山下疾奔而去。

    ……

    太阳偏西,斜阳照在常山南城门楼上,投下巨大的剪影,笼罩着低矮的宝轮寺。

    这间栖身于市井阡陌中的民间小庙,自从建庙,就从来没有出现在达官贵人的视野中,它只是民间百姓向自己心目中的神明祈求平安的场所,这种既不崇高也不堂皇的民间小庙,在中原大地上星罗棋布,但是,在官方的记载中,它们只有一个名字——“淫祠滥寺”!

    淫祠滥寺得不到官方的保护,更得不到官方的尊敬!

    官方可以任意征用,甚至是有计划地摧毁。

    自从秦统一天下,便形成了一个不成为的规矩——民间崇拜与官方崇拜不可两立!

    因为,民间崇拜是祸乱之源!

    官方的这一观念,因为汉末黄巾起义而进一步强化——民间崇拜是制造野心家的温床!

    而如今,宝轮寺这座“淫祠滥寺”,却如同是野鸡变凤凰。

    低矮寒酸的庙门,缠裹着五彩锦缎,变得光鲜陆离,青砖小瓦的庙堂焕然一新。门前的小巷,被拓宽成了二十步宽的大道,两旁拉上了丝绸围帘,张灯结彩,如同过年一般。

    大唐朝廷一品大员安禄山,就要光临宝轮寺!

    朝廷命官涉足“淫祠滥寺”,必然会遭到言官强有力的弹劾,后果极其严重。所以,即便有官员因为种种不便明言的原因,不得不光顾类似于宝轮寺这样的小庙,也只能微服私行。

    然而,安禄山莅临宝轮寺,却是如此高调!

    因为,安禄山已经不把自己当成大唐的臣子!大唐的言官与他无关!

    不过,安禄山光临宝轮寺的消息一旦传回长安,有一个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官方会进一步强化那放之四海皆准的公理:淫祠滥寺是祸乱之源!

    一柄五尺长剑悬挂在宝轮寺的殿檐下,在殷红的夕阳下,绽放出夺目的红光。剑身之上,细密流水纹如同是沸腾流动的岩浆一般。在那岩浆般的流水纹中,四个颜体行书字“天极八柱”,喷薄欲出!

    天极八柱是宇宙秩序,手握宇宙秩序的人,是天地大神!他将是人间的救世主,宇宙的擎天柱!

    “好剑!”常山太守颜杲卿站在殿檐前,望着岩浆一般炙热火红的宝剑,喃喃说道。

第147章 仁信难全

    一夜之间,颜杲卿苍老了许多。

    就在昨天晚上,当他站在城门前迎接蔡希德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健朗,谈笑之间,声音洪亮,从容不迫。

    而现在颜杲卿,神情疲惫,隽瘦的脸上,显出岁月留下的,刀刻一般的皱纹。

    他的身躯甚至变得佝偻,那一身紫色官服,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步先生,你在想什么?”颜杲卿的声音有些嘶哑。

    “没什么!”

    步云飞的思绪,回到了历史博物馆的学术报告厅。颜杲卿沙哑的声音,幻化成了恩师聂鸿迁严厉的质问:“步云飞,你在想什么?”

    “也许,那是一件穿越品!”

    ……

    在看到马燧亲手绘制的蟠龙剑图样时,步云飞就觉得,他将要铸就的宝剑,与千年之后唐墓出土的“颜体天极八柱折叠刚佩剑”,很是相似。那细密的水纹,与“颜体天极八柱折叠刚佩剑”如出一辙!

    他甚至产生了某种预感,那件出土的千年文物,或许,就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不过,这个念头一晃而过。恩师聂鸿迁手头的佩剑上,除了细密的流水纹、刀刃上锯齿,以及刀身内部的纯度极高的硬钢,还有一个极其鲜明的特点——颜体“天极八柱”。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模仿。

    然而,午时,当颜杲卿带着颜真卿亲笔书写的“天极八柱”横幅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步云飞确信,时间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学术报告厅里,步云飞的一句玩笑话,成为了事实!

    步云飞来到大唐,就是要寻找弹簧钢的秘密。

    现在,这个谜底总算是解开了,结果却是如此荒唐!

    他亲手打造了一件穿越品!

    一段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弹簧钢,被他铸造了成了公元八世纪的利刃!

    一千多年后,这把利刃将出现在世人面前,成为一个千古之谜,让无数专家学者争得脸红脖子粗!

    剑身上,天极八柱四个雄浑的颜体字,在夕阳下映出阵阵红光,刺得步云飞有些睁不开眼睛。

    “有一事,老朽要向步先生请罪!”颜杲卿嘶哑的声音如同梦呓。

    “颜太守言重了!”步云飞的声音同样游离,他的思绪依旧沉浸那个遥远的记忆中。

    “老朽命人追回了公主车驾,让马燧将银瑶公主送到安禄山的军营!”

    步云飞一个激灵,怔怔地盯着颜杲卿,颜杲卿的目光浑浊,神情茫然。

    “颜太守说笑了!”步云飞笑了笑,他相信颜杲卿的为人,这个儒学世家出身的老人,秉信仁义道德,他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两个时辰前,安禄山派人来索要银瑶公主!”颜杲卿喃喃说道:“如果他见不到银瑶公主,必然生疑!步先生,你也说过,常山健卒,只有区区三千人,要想抵挡安禄山的十八万大军,无异于痴人说梦。一旦安禄山觉察到常山有异,挥军攻城,顷刻间,常山即可土崩瓦解。老朽年迈昏聩,以死殉城,倒也是死得其所。只是,老朽身为常山父母官,不忍见五万百姓生灵涂炭!步先生,圣人所教,仁义信义,老朽却在‘仁’与‘信’之间,难以两全!”

    步云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终于从那个遥远的记忆中拔了出来,一把揪住了颜杲卿的衣襟:“颜杲卿,你是不是太卑鄙了!”

    “放开颜太守!”张兴拔出了佩刀,指向步云飞。

    “谁敢动我大哥!”拔野古操起金刚杵,拦住了张兴。

    四周的常山健卒刀枪出鞘,围了上来,房若虚和拔出佩剑,护在步云飞背后。宋武杨也拔出佩剑,站在步云飞的身边。

    “宋武杨,马燧是你主子,你站在哪边?”房若虚喝到。

    “二哥,我当然站在大哥这一边!”宋武杨说道,剑首指向围过来的常山健卒。

    “就冲你叫我一声二哥,以前的事就算了!”房若虚吐了口气。

    颜杲卿向张兴摆了摆手:“张兴,把刀收起来,这是老朽与步先生之间的私事!”

    张兴怔了怔,叹了口,把刀收回到刀鞘里。向后摆了摆手,常山健卒纷纷后退。

    “老朽背信弃义,其罪当死!任凭步先生发落,老朽绝不怨恨步先生!”颜杲卿叹道:“只是,老朽有一事相求。万望步先生应允!小儿颜泉明已经出城,去迎接安禄山。老朽死后,请步先生帮助小儿颜泉明,完成刺杀大计。”颜杲卿转向张兴,高声说道:“张兴听着,老朽死在步先生手里,心甘情愿,你等不得难为步先生!”

    张兴和四周的常山健卒,跪倒在颜杲卿身前,泣不成声。

    “秦小小现在哪里?”步云飞眼睛里喷出火来。

    “应该已经进了安禄山军营。”颜杲卿说道:“小儿颜泉明派人来报,已经起身前来常山,安禄山一向多疑,如果没有见到银瑶公主,他是不会动身的!”

    步云飞心头绝望,秦小小已经深陷虎口!

    “颜太守,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步云飞会坏了你的大事?”步云飞问道。

    颜杲卿叹道:“步先生刺杀安禄山,也是九死一生!老朽不能再瞒着步先生了!”

    九死一生的岂止是步云飞,常山数万军民,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步云飞长叹一声,松开了颜杲卿:“颜太守,你把秦小小送到了安禄山军营,也是把步某逼上一条绝路!要想秦小小不落入安禄山手里,步某就只剩下一条路——拼死杀掉安禄山!”

    “老朽倒也没这么想。”颜杲卿摇头:“不过,的确是这样!”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宝轮寺门外。

    一个常山健卒冲了进来,高声禀报:“颜大人,颜公子陪同安禄山,携一千曳落河,已经到达南城门外五里地!”

    房若虚说道:“大哥,要想秦小小不落入安禄山手里,也不是只有杀掉安禄山这一条路!”

    “还有什么路?”

    房若虚把步云飞拉到一边,凑到步云飞耳边,低声说道:“大哥,安禄山马上就要入城,我看颜太守他们是铁了心要和安禄山死磕!咱们现在正好可以出城,埋伏在军营周围。一旦城里动起手来,安禄山大军为了营救安禄山,必然会全力攻打常山,到时候,咱们趁乱混入军营,救出秦小小!”

    步云飞说道:“常山城怎么办?”

    “大哥,常山关咱们鸟事!”房若虚说道:“别说是一座常山,就是长安,也不管咱们的事!”

    步云飞心头感叹,这个房若虚,一心想着考取功名为大唐效力,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他已经被大唐朝廷伤透了心,不愿意做大唐的忠臣了!

    其实,对大唐伤心的,又岂止是房若虚一个秀才,还有成百上千的落魄秀才,他们原本可以成为大唐朝廷的支柱,而现在,他们却义无反顾地投向安禄山的造反大军中!

    “步先生,请早做决断!”颜杲卿拱手说道。

    步云飞拍了拍房若虚的肩膀:“我打算留在城里!”

    拔野古高声说道:“二哥,大哥在哪里,咱们就在哪里!”

    房若虚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步云飞转向颜杲卿说道:“颜太守,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颜杲卿一声长叹:“步先生高义!”

    “颜太守,宝轮寺周边布置得怎么样了?”

    “常山健卒总共只有三千人,在宝轮寺周边埋伏了两千人,由张兴率领,对付曳落河。另外一千人,和临时招募的五千壮丁,共六千人,驻守四门。解决掉安禄山和曳落河后,两千常山健卒即可登城。如此,共有八千人马守卫常山。而一旦安禄山授首,十八万叛军群龙无首,大部分作鸟兽散。只有不足五万安禄山的铁杆亲信,可能会攻打常山,但他们群龙无首,战斗力大打折扣,所以,我八千军民,抵抗五万叛军,坚守三天是没有问题的!昨夜,老朽已经派出张通幽和翟万德前往太原搬取救兵,河东援军最迟明天早上就可到达,到时候,里应外合,叛军必败!”

    步云飞点点头:“颜太守的筹划,可谓万无一失。只是,蔡希德怎么办?”

    蔡希德所部五百轻骑,极为精锐。虽然,这五百人已经被颜杲卿拿下,但是,蔡希德与颜杲卿是生死故交,步云飞担心颜杲卿对蔡希德下不了手。那蔡希德勇冠三军,如果活着留在城里,即便是被囚禁,那也是常山的心腹大患!

    颜杲卿摇头不语。

    张兴在一旁说道:“步先生放心,颜大人命令狐潮看管蔡希德。”

    步云飞说道:“令狐潮武功高强,蔡希德由他看管,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步某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我方力量太过弱小,出不起丝毫纰漏!”

    “今天早上,老夫苦口婆心规劝蔡希德弃暗投明,可那蔡希德却是不为所动。老夫已命狐潮杀掉他!”颜杲卿神情落寞,眼角上,淌出两行热泪。

    蔡希德与颜杲卿,一个是雄雄武夫,一个是翩翩君子,可是,这两人的交情,超越了地位和阶层!如今,两人分道扬镳,却是一场生死决绝!

    “忠义不能两全!颜太守不必自责!”步云飞叹道:“步某一人献剑。拔野古和房若虚随张兴埋伏在宝轮寺外。”

    “大哥,这怎么成!”拔野古叫道。

第148章 成仁取义

    颜杲卿之所以安排步云飞兄弟三人一同献剑,不仅要用步云飞的睿智,还要依靠拔野古的勇力和房若虚的机警!

    安禄山性情多疑,身边带着一千愿为安禄山赴死的曳落河,稍有异样,这些曳落河死士,会迅速用人体肉盾将安禄山隔开。只有选取勇力非凡之人,才能确保刺杀成功。也只有勇力非凡之人,才能在刺杀成功之后,突破曳落河的重围,有希望全身而退。否则,即便是刺杀成功,也会被穷凶恶极的曳落河剁成肉泥!

    而步云飞却要求只身前往!

    没有拔野古和房若虚,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夕阳西沉,天极八柱宝剑,在落日余晖中,变成了殷红色,像是饮满了鲜血!

    步云飞淡淡说道:“拔野古的形象健硕雄奇,安禄山一向多疑,如果拔野古出现在安禄山的视野中,只怕我们连献剑的机会都没有了!”

    颜杲卿一怔,随即醒悟:“不仅拔野古不行,张兴和令狐潮也不行!”

    “所以,只有我去!”步云飞一声冷笑:“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安禄山不会起疑!”

    “可是,你根本近不了安禄山的身边!即便近身,你也不能保证一击而中!”张兴说道。

    “接近安禄山,要的不是力气,而是智慧!”步云飞淡淡一笑:“只要能接近他,以‘天极八柱’的锋利,只需轻轻一送,再坚硬的铠甲,也是迎刃而解!”

    拔野古叫道:“然后呢,大哥,你如何抵得过曳落河?”

    “那就看你们的了!”步云飞说道:“拔野古,我在里面动手,你才能动手!早一刻不行,那等于是把我往刀口上送,晚一刻也不行,那我就已经被剁成肉酱了!行动的时机,听你二哥的!”拔野古勇力没有问题,但把握时机的能力,不如房若虚。

    胡笳声如潮水一般,从城外鼓荡而来。

    安禄山进城了!

    ……

    一千曳落河簇拥着安禄山乘坐的铁舆,沿着城南大道,向常山南门迤逦而行。

    颜泉明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搞头大马上,与安禄山的铁舆并排而行,谈笑风生:“安大夫,南城门到了,家父到任的时候,常山城墙还是破败不堪,两年来,常山城百废俱兴。如今的常山,今非昔比,百姓富足,城防齐备。这都是安大夫的恩泽啊!”

    安禄山挺着高高隆起的肚皮,面色沉郁:“令尊颜杲卿勤政爱民、劳苦功高,安某只不过是知人善任而已!”

    “安大夫且不要小看了这‘知人善任’四个字!昔日汉高祖,文不如萧何,武不如韩信,谋不如张良,而终得天下,其原因,就是一个‘知人善任’!”

    安禄山哈哈大笑。

    刘邦与安禄山,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刘邦是市井无赖出身,而安禄山是杂胡出身,两人的出身同样卑微。颜泉明以汉高祖刘邦比安禄山,暗示安禄山将来必得天下,正说到安禄山的心坎上!

    南城门,是常山规模最大的城门,也是东都洛阳以东地区的城市中,规模最大的城门,甚至与洛阳诸城门相比,也毫不逊色。城台由黄土夯成,高三丈,台上是木质门楼,楼高二丈,重檐歇山顶,左右布设箭楼,箭楼分上下两层,布满了黑洞洞的箭孔。城台连同门楼高五丈,伫立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巍峨雄立,气势不凡。

    不过,在今天,这座雄伟的城门,却在十八万铁骑面前,黯然失色。

    常山城外,营帐连绵数十里,旌旗蔽日,人潮涌动,战马嘶鸣,烟尘四起。

    南城门不再是原野上的伫立者,它变成了黑潮拍打中一块摇摇欲坠的礁石。

    原野上,是一片黑色的暗流,或者,大潮的潮头!

    潮头正在蓄势待发,顺应它,则是风平浪静,违逆它,必将惊涛骇浪!

    令人心惊的胡笳声中,颜泉明用谈笑风生掩饰着内心的落寞。

    从大营中出发的时候,他看见了颜泉盈!

    颜泉盈还是她一贯的女扮男装,头戴红缨毡帽,身披青色软甲,腰间挂着长剑。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假扮得还算成功,除了一身的甲胄,脸上还抹了炭灰,总算是遮掩了她的明眸皓齿。

    颜泉盈是随银瑶公主的车驾一同进入军营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马燧和五十多个常山健卒。

    颜泉盈的出现,让颜泉明如五雷轰顶!

    临时追回银瑶公主,是万不得已。可雁泉明万万没想到,任性的小妹也会跟来。

    一向温文尔雅的颜泉明愤怒了,尽管,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愤怒,他也不敢发泄愤怒,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安禄山的猜疑和不安!

    他只能瞪着血红的眼睛,向着被五花大绑的马燧,怒目而视——这一切应该是马燧安排的,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把颜泉盈置于死地!

    杀掉安禄山后,十八万反叛大军,立即就会变成十八万毫无约束的土匪,溃散的士卒会无恶不作!一个女人呆在这里,几乎没有生存的希望!

    这个道理,马燧不应该不知道!

    马燧带着银瑶公主的车驾,一进入安禄山大营,就被范阳兵捆绑了起来。

    对于这个吃里扒外的马遂,安禄山恨之入骨!

    但是,安禄山并马上没有杀他,而是把他捆绑在帅旗下。

    安禄山下令,一旦拿到“天极八柱”宝剑,就要亲自用这柄象征着天命的宝剑,砍下马遂的人头,用马遂的血祭旗!

    一旦鲜血洒在旗面上,造反大军将高呼“万岁”,紧跟安禄山,直捣东都洛阳!

    那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被捆绑在旗杆下的马遂,似乎并没有看见颜泉明的愤怒。

    他神情冷漠,双目空洞。

    而站在公主鸾车旁的颜泉盈,却是轻声吐出四个字:“成仁取义!”

    颜泉明的愤怒,顿时变成了无尽的落寞。

    忠义仁智礼,这是儒家推崇的最高教义,然而,真真切切秉承这一教义的,却不是以儒家传人自居的颜氏父子,而是被孔夫子认定为“难养也”的小女子颜泉盈!

    颜氏父子答应过步云飞,要保护秦小小的安全。现在,他们食言了。而颜家的女儿,却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兑现颜家的诺言!她是主动随秦小小一起来的!

    颜泉明了解他这个妹妹的性格,一旦她认准了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马燧也是无可奈何!

    颜泉明只能默默地向颜泉盈拱手道别。

    对于他这个妹妹,颜泉明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卑!

    城门大开,数十位常山官吏,站在城门下,俯首面向安禄山的黑色铁舆。

    太守颜杲卿身着鲜艳的紫色五品官服,站在众人之前,很是显眼。

    铁舆行在城门下停了下来,颜杲卿率先下跪,众官吏随之下跪参拜,齐声山呼:“恭迎安大夫!”

    安禄山笑声爽朗:“颜杲卿,你给老子站起来!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一套!”

    安禄山言语粗鄙,可就是这粗鄙的言语,俘获了无数谦谦君子之心。比起大唐朝廷中那虚伪的繁文缛节,以及繁文缛节之后隐藏的笑里藏刀,这粗鄙豪爽的语言,更加让人放心!

    也许,天宝年间的大唐,文雅与粗俗都被异化了。杨国忠的文雅,异化成了重重杀机和步步陷阱,而安禄山的粗俗,却成为忠诚与义气的代名词!

    在当今皇上眼里,安禄山的粗俗是令人放心的!而在安禄山的部属眼里,他的粗俗让人亲近,这种粗俗向世人表明,安禄山是没有心机的!他会百分百地相信一个人,就像现在,他毫不怀疑颜杲卿的忠诚,甚至,因为颜杲卿,他也百分百地相信了颜杲卿那个疏狂无礼的弟弟颜真卿,对高尚的警告,全不在意。

    就凭这一点,他的部属没有理由背叛他!

    因为,士为知己者死!

    颜杲卿跪在地上,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大夫,从今天开始,人臣之礼不可废!”

    安禄山一怔,随即仰天大笑。颜杲卿这话,已经把安禄山推上了皇帝的尊位!

    “蔡希德呢?”安禄山捋着胡须问道。

    “为确保大夫的安全,蔡将军亲自坐镇宝轮寺。”

    安禄山此番入城,目的地只有宝伦寺,在那里,他将得到一柄“天降宝剑”,并看到天降祥瑞五彩桂花!

    “这个蔡希德,也太多心了!在颜大人的地盘上,有什么安全问题!”安禄山哈哈大笑。

    “大夫身寄天下安危,马虎不得!”颜杲卿俯身说道,心中暗暗叹息,安禄山对他,可谓是推心置腹,毫无芥蒂,古往今来,主上对自己的臣子能做到这一点的,没有几个!

    而他现在,却要在关键时刻,背叛这个如同大孩子一般的主公!

    他刚刚杀了挚友蔡希德,现在,他要向这个庇护了他十五年的主公下手了!

    忠义不能两全!颜杲卿咬紧牙关!

    “那就不废话了!进城!”安禄山的笑声,直冲云霄。

    颜杲卿心中一阵悲凉!

第149章 孤注一掷

    宝轮寺东北角的树林中,拔野古、房若虚和宋武杨匍匐在一株硕大的槐树上。

    冬日的槐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桠,不过,那嶙峋粗壮的枝干和繁盛的枝桠,还是能遮掩三人的身体。

    为了避免安禄山起疑,张兴带人拆毁了宝轮寺周边十丈之内的建筑,只在庙门前,用黄色帷幔围起了一条宽二十步的通道。

    帷幔只是礼仪性的,其目的,只是为了凸显安禄山高贵的身份,帷幔之后不可能埋伏人马。

    安禄山极为机警,而他手下的曳落河也是身经百战,对于埋伏,他们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敏锐嗅觉。

    所以,两千常山健卒只能埋伏在距离宝伦寺一百步远的民居内。

    而在宝轮寺一百步之内,只有拔野古、房若虚、宋武杨三人。

    槐树十分高大,拆除了宝轮寺周边民居后,槐树上成了视野最好的制高点。在这里,宝伦寺尽收眼底。

    步云飞独自一人,怀抱那柄“天极八柱”,懒洋洋地坐在宝伦寺大殿前的台阶上,像是睡着了。

    夕阳西沉,殿檐投下暗影,笼罩着步云飞。

    “二哥,大哥怎么了?”拔野古揉了揉眼睛,他看不清步云飞表情,这让他心头很是没底。

    “他在养精蓄锐!你他娘的都算好了吗?”房若虚有些不耐烦,自从上了大槐树,他的腿肚子一直都在发抖。

    “算好了!”拔野古瓮声瓮气:“从这里到大殿前,五十步远,中间没有围墙也没有房子,二哥你一下令,我就冲过去,你最多数十下,就能到大哥身边!”

    “吹!你就吹吧!”房若虚苦着脸斥道:“安禄山一到,那些曳落河就把安禄山围个里三层外三层,那些狗东西比围墙房子还难闯!你都算进去没有?”

    “都算进去了!”拔野古信心满满。

    “算进去了?”宋武杨吃了一惊:“你是说,隔着三重曳落河,十下你就能到?”

    “我算的是六重!”

    房若虚和宋武杨长大了嘴巴,作声不得。一个人能迅速穿透六重铁围,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然而,他们都知道,拔野古不会说谎!

    “二哥,看,那胖子是不是安禄山。”拔野古突然说道。

    房若虚顺着拔野古的目光望去。

    一条黑色的长龙蠕动着爬进了南城门,一千曳落河穿城而过,长龙的腹部,安禄山挺着大肚子,坐在巨大的铁舆上,面色红润憨厚,像个襁褓里的孩子。

    房若虚回头看了看北方。

    张兴伏在百步之外的青瓦屋脊上,向房若虚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屋脊后方,有三百弓箭手。

    一旦步云飞动手,三百弓箭手将同时放箭,射倒安禄山外围的曳落河,拔野古将在箭雨中发起第一轮冲击,随后,两千常山健卒发起第二轮冲击。

    房若虚不关心第二轮冲击,因为,第二轮冲击,与步云飞的生死无关!

    与步云飞生死攸关的,只有第一轮的步箭协同,拔野古与弓箭手的配合,必须做到天衣无缝,否则,步云飞没有生还的希望!

    然而,房若虚对于这关键一环,完全没有信心。

    他最担心的,不是弓箭手不能及时放箭,而是,弓箭手的乱箭,射向了前面的步云飞和后面的拔野古!

    尽管,张兴信誓旦旦,但是,房若虚对于这些从未见过战阵的常山健卒,真的毫无信心。

    曳落河前头部队抵达了宝轮寺门口,向两旁散开,不到一刻钟,就把宝伦寺围了三重。

    铁舆停在了宝轮寺大门前。

    隆隆的马蹄声在东方响起,背后的街道上,地动山摇,尘烟突起,直达云霄!

    “哪里来的骑兵?”宋武杨大叫。

    “坏事了!”房若虚一个哆嗦,差点掉下槐树。

    ……

    沉闷急骤的马蹄声击打在大地上,殿檐青瓦上的积雪,纷纷坠落。

    步云飞缓缓抬起了头。

    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经布满了黑衣黑甲的曳落河,层层密密的刀枪,寒光阵阵。

    “放下兵器!”一个紫髯碧眼的曳落河校尉厉声喝到。

    “这不是兵器!”步云飞站起身来,把“天极八柱”宝剑举过头顶。

    残阳西斜,天极八柱,霞光万道!

    校尉侧目倒退了两步,天极八柱那殷红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是什么?”

    “天极八柱!”

    一支响箭带着刺耳的蜂鸣,凌空而至,直直地插入了校尉的咽喉,鲜血四溅,校尉一声没吭,一头栽倒在地!

    “有埋伏!”喊声四起。

    无数响箭呼啸而来,如飞蝗一般,遮蔽了落日余晖的天空!

    一排曳落河中箭倒地!

    而更多的曳落河,却是拔出盾牌,举过头顶,同声发出呐喊:“扑!”

    箭雨纷落,再也没有曳落河倒下,飞箭射在了盾牌上,发出落雨一般的闷响!

    曳落河不惧怕埋伏!

    在白山黑水之间身经百战的曳落河,经历过无数的埋伏,残酷的征战练就他们临危不乱的品性,死亡和鲜血都不能让他们皱眉!

    仅仅一瞬间,他们就完成了战阵的转变,他们用强盾树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铁壁上钢枪密布!

    铁壁之后,是他们的将军安禄山!

    拔野古已经冲到了步云飞面前,房若虚只数到五下,拔野古就冲破了三重野落河。

    “大哥!蔡希德来了!安禄山什么都知道了!”

    步云飞一声长叹——蔡希德没死,颜杲卿终究下不了手!

    那地动山摇的马蹄声,是蔡希德的五百铁骑!

    他们已经冲到了宝轮寺。

    安禄山不会接受他的献剑了!他已经龟缩到了曳落河铁壁之后!

    机会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杀安禄山!”步云飞大喝一声,挥动天极八柱,冲向曳落河组成的铜墙铁壁!

    这是步云飞最后的机会,也是秦小小最后的机会!

    只要突破了曳落河人墙,冲到铁舆下,就有希望杀掉安禄山。

    尽管,这一希望十分渺茫,曳落河已经组成了强大的防守阵型,强盾在外,利刃在内,那黑色的人墙,如同是一只巨大的刺猬,无懈可击!

    “杀安禄山!”拔野古舞动金刚杵,撞向曳落河刀枪密布的铜墙铁壁!

    “杀安禄山!”无数常山健卒从四面八方冲向宝轮寺。

    常山城里,发出如雷的咆哮!

    刺杀安禄山失败了,就只能以死相拼!

    这是常山最后的机会!

    曳落河的铜墙铁壁前,顿时血肉横飞!

    ……

    张兴挥舞战刀,瞪着血红的眼珠,在乱军丛中,四处寻找一个白色身影。

    那个身影曾经出现在蔡希德率领的五百骑兵当中。

    就在安禄山的铁舆停在宝伦寺山门前的时刻,那个身影随着五百范阳骑兵,从校军场方向呼啸而来!

    五百范阳骑兵的冲杀声中,大地震撼,战马嘶鸣。

    就在马蹄声起的一瞬间,铁舆被曳落河的强盾遮蔽了,安禄山肥胖的身躯,如同一只千年老龟,无声无息地隐入了浊水中!

    安禄山已经觉察到了埋伏,步云飞已经不可能献剑行刺了!

    唯一的机会,就是趁曳落河立足未稳,发起孤注一掷的强攻,血拼曳落河!

    于是,张兴断然下令放箭。

    乱箭齐发,曳落河陷入短暂的混乱中,张兴率领常山健卒冲向了宝伦寺。

    前面是曳落河的铁壁,身后是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蔡希德以及他手下五百骁勇善战的范阳骑兵。张兴陷入腹背受敌!

    但是,张兴命令所部常山健卒,不顾身后的骑兵,全力冲向曳落河!

    这是孤注一掷的冲杀!

    两千常山健卒,面对一千骁勇善战的曳落河,原本就没有多少胜算,如要分兵,必败无疑!

    两千常山健卒撞向了曳落河铁壁,不到一刻钟,铁壁前死尸磊磊,血流成河!

    常山健卒不可谓不强!

    颜杲卿早就料到安禄山必反,到任常山太守后,便着力训练常山健卒。他原本在范阳军中供职,对于行军打仗并不陌生,而骁将蔡希德又是他的挚友,时常给予指点,甚至派出得力手下前往常山,协助颜杲卿练兵。

    所以,颜杲卿的常山健卒,仅仅经过不到两年的训练,其战斗力,丝毫不弱于范阳、朔方军。这支军队摆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支劲旅!

    然而,不幸的是,常山健卒的第一仗,面对却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曳落河!

    更为糟糕的是,他们的身后,蔡希德的五百骑兵已经突破了街垒,杀到了眼前。

    张兴不得不率领五百士卒,回身抵抗骑兵。

    在砍杀了五名骑兵后,他在乱军丛中,发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手持一把短刀,一马当先,冲向了常山健卒,只一瞬间,就有三名常山健卒死在他的短刀下,每一个士卒,都被他隔断了喉咙,刀法精准、干净,毫不拖泥带水。

    那是令狐潮!

    张兴终于明白了,蔡希德为什么没死,五百已经被拿下的范阳骑兵,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令狐潮背叛了颜杲卿,他没有杀掉蔡希德,相反,他做了安禄山的内应,将蔡希德这只猛虎,从囚笼中释放了出来!

第150章 血海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能不能杀掉安禄山,而是能不能守住常山城!

    一千曳落河五百骑兵在内,十八万大军在外,对于安禄山而言,这是里应外合攻陷常山的最佳时机!

    张兴怒火中烧!

    千里大堤毁于蚁穴,常山众志成城,竟然毁在令狐潮一个小人手里!

    宝轮寺外,喊杀声响彻云霄,常山健卒不顾生死,向曳落河发起前赴后继地猛攻,盾牌组成的铁壁前,常山健卒的死尸,已经堆起了一人高,而后面的士卒,仍然是义无反顾冲了上去。

    铁壁前,一个兵丁被铁壁里刺出的长矛刺穿了胸膛,发出临死的怒吼:“杀安禄山!”

    “杀安禄山!”无数常山健卒的呼声,汇成一声惊雷!

    张兴却是一声爆喝:“杀令狐潮!”挥刀砍倒了一个范阳兵,冲向那个白色身影。

    乱军之中,两人狭路相逢。

    长刀与短刀交错了再一起,火光四溅!

    ……

    蔡希德挥舞长槊,策马杀向南城门。

    他身边的五百骑兵,只剩下不到八十多人。

    他实在没想到,颜杲卿的常山健卒竟然如此骁勇!

    他们遭到蔡希德背后突袭后,却是毫不慌乱。埋伏在屋脊上的弓箭手,在向宝伦寺放出一轮乱箭后,随后掉转箭头,射向了蔡希德。

    马背上的骑兵,在箭雨中纷纷落马,与此同时,街道两旁的民宅中,冲出无数衣衫杂乱的百姓,他们手里握着菜刀斧头棍棒,砍杀倒地的骑兵!

    这让蔡希德万分愤怒。

    常山百姓,完全站在了颜杲卿一边。

    蔡希德的骑兵,大多数竟然是死在平民百姓手里。

    大唐百姓向来胆小怕事,他们从来不敢过问政治,也不关心谁当皇帝谁造反。

    然而,常山百姓却愿意为了他们的太守而舍生忘死!

    蔡希德原本是要冲到宝轮寺,去策应被围困在那里的安禄山,然而,只一瞬间,蔡希德的五百人马,就被常山百姓的洪流淹没了!

    常山健卒正在全力冲击曳落河,并未阻击蔡希德。然而,距离宝轮寺只有一百步的距离,蔡希德被手持木棒菜刀的百姓阻拦,却是寸步难行,反而是损兵折将。

    五百骑兵,在常山百姓的围攻中折损殆尽。而更让蔡希德恼羞的是,死在他长槊之下的,竟然没有一个是兵丁,全都是老百姓!

    蔡希德从军十八年,从来没杀过平民百姓,哪怕是他挥军北上突入胡人境内,也没杀过一个胡人平民!

    然而,在常山,已经有二十多个常山百姓,死在他的长槊之下。

    将军不忌讳血!十八年的征战,蔡希德的衣甲无数次被敌人的鲜血染透,他从来没有皱过眉。

    而今天,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鲜血染红了征衣,刺鼻的血腥气,让蔡希德想吐。

    “颜杲卿,你有种就让百姓都退回去!”蔡希德手持血淋淋的长槊,向街道南边的高台狂呼。

    颜杲卿站在高台上,高台下,是无数百姓组成的人墙。

    颜杲卿神情疲惫,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

    作为常山太守,他已经无力约束百姓。

    他甚至无力约束自己的部卒。

    守卫在城墙上的两千士卒,已经冲下了城墙,向宝轮寺冲杀过去,城墙已经不设防了!

    这是颜泉明的命令。

    孤注一掷,置城外十八万大军于不顾,全力攻杀曳落河,这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只要能杀了安禄山,即便常山城破,五万常山百姓为之殉葬,也是有价值的!

    否则,五万常山百姓的死将毫无意义!

    蔡希德又刺死了一个手持斧头冲到他身边的百姓,发出撕裂的狂呼:“颜杲卿,你背信弃义,我蔡希德认了!你我十年的交情,就换你一句话——让百姓后退!”

    “蔡将军,你杀了安禄山,我颜杲卿以死相谢!”颜杲卿向蔡希德拱手说道。

    “放屁!安大夫对我有再生之恩!颜杲卿,如果不是安大夫,你早被杨国忠碎尸万段!”

    “蔡将军,该说的话,我昨天晚上都说过了!”

    颜杲卿向蔡希德拱手施礼,抽出随身佩剑,割断了衣袍,一扬手,半截衣袍飘下了高台。

    蔡希德怔怔地望着那半截随风飘摇的衣袍,发出一声狂呼:“杀!”

    蔡希德挥舞长槊,向百姓人群中冲杀而去。

    这一次,蔡希德再不软手,长槊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八十名骑兵,跟随蔡希德,冲向了南门。

    颜杲卿一怔,随即大叫:“快关城门!”

    蔡希德舍弃了宝轮寺,向南城门发起冲击。

    他不是逃跑,而是要夺门!

    常山健卒全部投入到了宝轮寺的厮杀中,南城门空了。

    更为要命的是,竟然没有关门!

    ……

    拔野古已经冲透了曳落河的三重铁壁。金刚杵上,挂满了血淋淋的皮肉。

    曳落河个个勇力超群,而他们对安禄山的忠诚,更是到了舍生忘死的地步!

    勇力和忠诚,让他们义无反顾地迎向血淋淋的金刚杵,投向死亡。

    身经百战的曳落河从来没有遇到过拔野古这样的对手!轻兵器以轻灵见长,走的是见缝插针游刃有余。重兵器以刚猛见长,走的是势大力沉摧枯拉朽。然而,号称重兵器之最金刚杵,在拔野古手中,却是轻灵与刚猛交相辉映。

    重达八十斤的金刚杵,时而如同绣花针一般轻灵圆滑,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隔断对手的喉咙,刺穿对手的心脏!时而又如同是泰山压顶一般,摧毁对手的隔挡,砸碎对手的头颅。

    死在金刚杵之下的曳落河是惨烈的,要么是开肠破肚,要么是脑浆四溅。拔野古就如同是一架杀人机器,高效而灵巧地实施着屠戮!

    更为要命的是,在这架杀人机器旁边,还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天极八柱!

    狂怒中的步云飞,把天极八柱舞成了一条血龙!

    以高密度低碳弹簧钢为基干、用二十一世纪流水法铸造出来的宝剑,其硬度和韧性,超出了公元八世纪铁器何止百倍,它的出现,完全超出了唐代人的想象,它是名副其实的天降神器!

    强盾、钢刀、铁枪……所有的兵刃,在它的刀刃下,如同是豆腐块一般断裂、破碎。

    天极八柱改变了战法,锋利使得它不需要招式,也不需要力量!

    挡者披靡!

    更为要命的是,天极八柱的主人步云飞正处于狂怒中。

    他的狂怒源于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马燧的背叛、颜杲卿的背叛、令狐潮的背叛!

    马燧的背叛迫使步云飞陷入常山的是非中,颜杲卿的背叛迫使秦小小陷入安禄山反叛大军中,令狐潮的背叛,让整个常山陷入一片血海中!

    这个世界仿佛是由背叛造就的!

    步云飞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些背叛,他被一个个背叛刺激到了狂怒的极点。

    狂怒中的人是不清醒的,他的大脑中只有一个字——杀!

    这种不清醒的混沌状态,反倒把天极八柱的锋利发挥得淋漓尽致!

    血龙在刀枪剑戟丛中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劈开盾牌,斩断刀枪,荡起飓风,唤起狂潮!

    血龙穿透了铁壁,硬生生在铁壁上钻出一道血胡同!

    血胡同里,满是斩断的枪头、断刀、头颅、四肢、甚至还有半边躯体和血淋淋的心脏!

    然而,曳落河没有被那条疯狂的血龙和恐怖的金刚杵所吓倒。

    越来越多的曳落河,怀着必死的信念,扑向血胡同,迎向血淋淋的天极八柱和金刚杵,血肉横飞,残肢遍地,前赴后继,喊杀震天。

    惨烈的死亡围绕着步云飞,但是,他竟然没有听见一声临死的哀嚎!

    曳落河不懂得哀嚎!他们把死亡和痛苦演绎得竟然是如此壮烈、如此从容!

    步云飞心底一声哀叹:安禄山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他的曳落河,如同是魔鬼上身!

    他们就如同是胶皮糖一般,死死缠住攻击者,不管攻击者如何强大,不管死亡来得如何迅猛恐怖!

    步云飞和拔野古穿透了三重铁壁,然而,安禄山的铁舆,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

    铁舆已经变成了一座铁堡。

    曳落河用宽大的铁质盾牌,将铁舆上下左右前后围得严严实实。

    安禄山坐在铁堡之中,透过盾牌之间的缝隙,冷眼望着宝轮寺前的那一场大战。肥胖的脸上,十分扭曲。

    和步云飞此时的心态一样,安禄山也因为背叛而愤怒到了极点!

    一千曳落河陷入至少六千敌军的围攻中,敌军中有军人,而更多的却是身着杂衣的百姓。

    颜杲卿背叛了他,整个常山都背叛了他!

    曾几何时,他把常山看做是他的根据地,他入主中原的伟大起点!

    富足的常山不仅可以提供大军西进所需的粮草,更为重要的是,常山凭依起坚固的城防,将成为范阳与洛阳之间的交通枢纽和战略支撑点,进,可以成为攻击洛阳的桥头堡,退,可以成为阻断敌军的堡垒。

    安禄山之所以敢于骤然反叛,就是因为他自以为自己牢牢控制着常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而现在,因为颜杲卿的背叛,常山却将要成为他的坟墓!

    他实在想不明白,颜杲卿有什么理由要背叛他!

    只有一个解释,这本来就是杨国忠和颜杲卿合谋的一个局,一个做了十五年的局!

    这个荒诞的想法,一旦涌上安禄山的心头,便挥之不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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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287/ 第一时间欣赏霸唐最新章节! 作者:八月猴子所写的《霸唐》为转载作品,霸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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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唐介绍:
一柄唐墓出土的折叠钢佩剑,交叠了一段现代转炉技术才能铸造的弹簧钢,令人匪夷所思。步云飞带着弹簧钢谜团,穿越到了安史之乱爆发前的天宝末年。却又卷入了争夺佛祖真身舍利的漩涡中。战乱降至,群魔乱舞,弱者填沟渠,强者为刀斧!历经磨难,步云飞终于解开了弹簧钢之谜,…霸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霸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霸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