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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霸唐txt下载     霸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天罗地网

    突然间,四周灯笼火把燃成一片,步云飞叫苦不迭。

    他这才看清楚,他是站在一座小庙的庙门口,刚才是一头撞在了庙门上。

    原来这条小巷,是小庙的通道。小巷两侧是院墙,院墙上下二三十条黑衣大汉,或站或蹲,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刀枪,把小巷团团围住。

    一柄长剑顶在了步云飞的喉咙上,迎面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穿着一身白袍,头裹方巾,身材细长,手中宝剑一抖,喝到:“叫你的人放下兵刃!”

    步云飞回头一看,只见房若虚和宋武杨已经被人捆成一团。

    拔野古却是一手握一柄长剑,一手揪着一个人的后襟,刀口按在那人的脖子上,他的周围,围着十几条使刀舞枪的汉子,却是忌惮落在拔野古手中的人,不敢近身。

    那拔野古果然厉害,黑暗中觉察到身边有人偷袭,立马做出反应,仓促之间摸黑应战,不仅夺了偷袭者的剑,顺带还俘虏了一个做人质。

    步云飞暗暗心惊,要不是拔野古反应迅捷,现在大家全都成了别人案板上的肉。

    不过,即便如此,大家的处境还是极其危险,拔野古只拿住了对方一个人,而自己这边,除了拔野古,包括步云飞自己,都成了对方的人质。更糟糕的是,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些什么人,要是对方是一伙江洋大盗,倒也罢了,要是他们是马燧的人,只怕弟兄四个立马就要血溅庙门。

    步云飞心头焦躁,却是不露声色,冲着手握宝剑的白衣书生说道:“这位小兄弟,实在抱歉,我兄弟要是放下了兵刃,放走了你的人,你给我们来一个乱刀齐下,在下拿什么抵挡!”

    步云飞已经看出来来,拔野古手里的人质,不像是个下人!那人身着一身青色锦袍,头上戴着皮毡帽,长得很是英俊,不像是江湖中人,却像是个官宦子弟。周围的黑衣人似乎对那人十分忌惮,生怕拔野古对那人不利。

    看来,拔野古拿住了对方一个重要人物。

    那人是步云飞手里唯一的筹码,岂能轻易放手。

    白衣书生喝到:“只要你们放了通幽哥,我们就放了你们!决不食言!”

    步云飞听那白衣书生语音尖细,仔细一看,只见那书生柳眉杏眼,粉腮小嘴。原来这书生竟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步云飞放下心来,原以为是中了马遂的埋伏,既然对方是个小姑娘,应该不是马遂的人。

    步云飞认出了对方是个女子,却也并不说破,指着被捆成粽子的房若虚和宋武杨说道:“小兄弟,只要你放了我的两个兄弟,请这位通幽哥送我们出了巷子,我们就放了他,决不食言!”

    “那不行!要是我们放了你们,你们不放他呢?”

    “可是,要是我们放了他,你们不放我们呢?”

    步云飞与那扮作书生的小姑娘,言语往来,谁也不敢松口。

    不过,几句话下来,步云飞心里算是有了底,这帮人应该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看这意思,对方似乎也不是专门来伏击步云飞一行的,应该是误打误撞碰上的。

    小巷外,传来更鼓声,已经到了二更天。

    步云飞暗暗着急,和这些不明不白的人拖延下去,一旦马燧回到了驿站,发现他们跑了,必然会来一个全城大搜捕。

    却听被拔野古拿在手里年青人高声说道:“泉盈,你们还是先放了这几位兄台。”

    “那你怎么办?”那小姑娘说道。

    “我就陪这几位兄台走一趟,我看这几位兄台面目和善,言词恳切,不是歹人,只是误会,只要出了巷子,他们定会放我回来的。”

    “不行!”小姑娘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你看看那个西域人,长得凶神恶煞一般,深更半夜里跑到这里来,我看他们就是歹人!要是他们不守信,把你……把你……”小姑娘眼睛一红,竟然淌下泪来,显然对那年青人十分关心。

    步云飞心急火燎,急忙说道:“这位公子是明白人,我等不是不知信义的歹人,今天这事,纯属凑巧,只要你们放了我们兄弟,让这位公子陪我们出了巷子,在下一定放人,决不食言!”

    “那你们先放了他,我们就放人,我们也决不食言!”小姑娘还在讲条件。

    那年青人说道:“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他们自然要对我们心存戒心,只有我们先放人,他们才会放心。泉盈,听我的,马上放人,要不然,相持下去,会耽误了你父亲的大事!”

    步云飞暗暗称奇,这个衣冠楚楚的年青人,看着像是个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在理。步云飞对这个年青人心生好感。

    那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只得嘟着嘴,喝到:“给他们松绑!”

    黑衣人随即解开了房若虚和宋武杨身上的绳索。

    “多谢小兄弟!”步云飞说着,正要走,那小姑娘手里的宝剑却是向前以送,顶在了步云飞的咽喉上,步云飞脖子下面一凉,动弹不得。

    那小姑娘厉声喝道:“听着,通幽哥要是掉了一根毫毛,我把你碎尸万段!”

    “放心,你的通幽哥要是有个什么差池,不用姑娘动手,小的自裁!”

    “什么姑娘!”小姑娘剑眉倒竖。

    步云飞心头暗笑,这个小姑娘女扮男装,早就露了马脚,却还在捏着鼻子哄眼睛,只得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长得清秀,如果穿上女装,一定美艳绝伦,在下一时错认了,实在是惭愧。小兄弟,后会有期!”

    女孩子都喜欢夸赞,这个小姑娘虽然是女扮男装,可听步云飞如此一说,心里很是受用,放下了宝剑。

    步云飞急忙招呼房若虚、宋武杨、拔野古,押着那年青人,顺着小巷向后走去。

    众人沿着巷子走出十几丈远,步云飞说道:“拔野古,放了他!”

    “这还没出巷子呢!要是他们追上来怎么办?”拔野古看了看四周,那些人已经熄灭了火把,小巷里恢复了漆黑。

    “既然这位公子如此慷慨,我们也不能不仗义。”步云飞说道。仗义不仗义的,只是嘴上说说,重要的是,步云飞必须立即脱离这个年青人,以免他觉察到他们的行踪。

    “大哥,要是他们追上来怎么办?”房若虚不放心。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马燧!”步云飞喝到:“放人,赶紧走!”

    拔野古撤掉了架在那年青人脖子上的剑,松开了手。

    “这位公子,冒犯了,还请自便!”步云飞向那年青人一拱手。

    “好说!”年青人说着,转身而去。

    步云飞四人沿着小巷一路狂奔,小巷里依旧是黑漆漆的,四人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跑到了巷子口。

    忽听前方一片呼喝,灯火通明。

    步云飞就觉脚底发软,身子不由自主,悬在了半空,抬眼一看,叫苦不迭。

    兄弟四人被罩在渔网中,悬了起来,动弹不得。

    只见前后周围房屋墙之上,无数黑衣人张弓搭箭刀枪明亮。

    却见刚刚放走的年青人,操着双臂,站在黑衣人中央,向着步云飞四人一声冷笑:“几位兄台,别来无恙!”

第107章 面目可憎

    “你他妈的不讲信义!”拔野古怒道,却是手脚被缚,困在渔网中,动弹不得。

    “这位公子,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各走各的路。”步云飞说道:“莫非出了什么差池?”

    那年青人却是一声冷笑:“差池倒没有,只是,在下根本就没打算放四位走!”

    步云飞大为沮丧。他不是轻易上当的人,一则,今天那年青人一口一个信义,说得说得振振有词,还真把步云飞给蒙住了!还以为他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二则,步云飞心头焦躁,一心想着尽快脱身,结果,上了那年青人的当。

    那年青人从拔野古手里脱身后,立即带着人,仗着对地形熟悉,抄近路,赶在步云飞之前,封堵了巷子口,而且,他忌惮拔野古功夫了得,还带了几十个弓箭手过来。看来,这个年青人不仅口蜜腹剑,而且,思维缜密,行事滴水不漏。步云飞落到这种人手里,只怕麻烦大了。

    却见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跟在年青人的身后,说道:“通幽哥,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年青人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笑道:“泉盈,信义是对君子而言的,对于他们这几个无赖小人,哪里用得着讲什么信义!今天这事,事关你父亲的大事,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不能让他们跑了,否则,走漏了风声,对大家都不好!”

    小丫头嘟着嘴,不言不语。

    黑衣人一拥而上,把步云飞四人五花大绑,沿原路回到了小巷中,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小庙门前。

    庙门早已打开,借着火光,步云飞才发现,庙门上悬“宝轮寺”匾额,颜彩剥落,字迹斑驳,庙门低矮,显得十分破败。

    被那小姑娘称作“通幽哥”的年青人看了看四周,闪身进了庙门,步云飞身不由己,被黑衣人连拽带拖,押了进去。

    里面是个小院落,前面一座正殿,殿宇低矮,里面透着灯火,隐隐有人影晃动。

    几个黑衣人把步云飞四人带进了正殿。

    正殿里,跪着一群身着灰布僧衣的僧人,背对着大门,面向正北的神龛,神龛里供奉着一个面目憎恶的木塑神像,高额凸眼,宽鼻阔嘴,红衣赤脚,神龛前的供桌上,燃着两只高烛,烛火幽暗,把那神像烘托得更加阴森可怕。地面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湿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不用说,那是血迹!

    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僧人纷纷转过身来,步云飞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这些僧人,个个五官残缺不全,有的缺一只耳朵,有的缺鼻梁,更有甚者,一只眼睛里空洞洞的——眼珠子没了!他们的脸上,也是坑坑洼洼,像是被烙铁烙过一般。这些人跪在那阴森可怖的泥胎前,如同是一群地狱里的小鬼!

    房若虚发出一声惊呼,身子软绵绵地出溜下去,被身旁的黑衣人一把拽住,如同是被抽调了筋骨的木偶!

    “佛门圣地,不得聒噪!”跪在前排的一个和尚厉声喝到,那和尚身材魁梧,脸上五官倒是完整,却有一道刀疤,从左边额头上直切到右边颌下,一张脸如同被切成了两半。两只眼睛发出两道凶光,直刺房若虚。

    房若虚再也不敢发出声响,裤裆里却是湿漉漉一片,这小子尿裤子了!

    “这算哪门子佛门?”拔野古胆子大,闷声说道。

    那刀疤脸和尚扫了拔野古一眼,喝到:“让他闭嘴!先把他们押到偏殿,等做完了法事再说。”

    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和尚,拿起一团黑乎乎的破布,不由分说,塞进了拔野古的嘴里,拔野古的脸上,顿时痛苦万状。

    塞进拔野古嘴里的布团上,透着血迹,拔野古是被那刺鼻的腥臊气熏得难受。

    黑衣人把步云飞四人押到偏殿,用绳索捆在四个柱子上,提着刀守在一旁。

    偏殿在正殿西侧,与正殿相连,两殿之间并无门窗相隔,只是搭着围帘,透过围帘的缝隙,基本上能看到正殿里的情形。

    却见那些和尚,也不顾血淋淋的地面,面向神龛齐刷刷跪在血迹里,为首一人叽里咕噜几声,众人开始诵经,步云飞大为惊奇,这些和尚朗诵的,竟然是《金刚经》!

    看来,他们还真是一群和尚!

    可天底下,哪里有如此血腥的佛门圣地?如此凶神恶煞的和尚?竟然跪在一地血污中朗诵《金刚经》!

    这所谓的佛门圣地,却是如同阿鼻地狱一般!

    不一时,大殿后面响起三声梆鼓,众和尚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只见神龛的右侧,走出一群人来,为首一人,身着红色袈裟,一只眼睛空洞无神——里面没有眼珠!另一只眼睛却是精光四射,鼻孔上穿着一只铁环,下嘴唇撕裂,露出嘴里的白牙,面容枯槁,身材瘦小,就如同一副披着衣裳的骷髅一般。这幅模样,比神龛里的泥胎,更加骇人!

    房若虚又是“哼”的一声,这小子刚刚才定下神来,又被眼前这个活骷髅吓晕了过去!

    那刀疤脸和尚俯首说道:“恭迎不空大师!”

    那被称作不空大师的和尚,走到了神龛侧首边一张血迹斑斑的蒲团前,面向众人坐下。

    而那位被称作“通幽哥”的年青人则是站在了不空的身旁,他身后则是跟了一群锦衣毡帽的汉子,这些汉子倒是五官齐整,不像那些僧人那么可憎。

    不空闭目冥想片刻,说道:“劫波,都准备好了吗!”

    那刀疤脸和尚俯首说道:“弟子都准备好了,只等师父开坛作法!”

    不空点点头,侧首对那年青人说道:“张公子,此事非同小可,曼荼罗乃佛门至宝,非有缘人不得见。”

    步云飞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被称作“通幽哥”的年青人姓张。

    张通幽俯首说道:“弟子明白!”说着,一摆手,身后走出四个身着锦衣毡帽的汉子,这四人却是面目正常,四人抬着两只箱子走上前来,摆在神龛前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108章 以身侍佛

    只见那骷髅头和尚不空摇头说道:“出家人见不得黄白之物!”

    张通幽一摆手,随从急忙关上了箱子。

    “是弟子唐突了!”张通幽俯首说道:“只是,此事事关我大唐社稷,大师为国除害,弟子无以报答,只得献上这区区黄白之物,聊表心意,若大师不收,弟子也不好向大人交代。”

    不空点点头,站起身来。

    那名叫劫波的刀疤脸和尚,带着两个和尚起身走出殿外,不一会儿,抬着一个草人回到了大殿里,那草人身材肥胖,身着紫色官服,貌似是一位高官。

    劫波把草人送到了神龛前,摆好,一个和尚手捧一把牛耳尖刀,递到劫波手里,劫波拿起刀,嘴里念念有词,猛地刺向自己的左臂,顿时血流如注,那劫波却是毫不在意,抬起左臂,把鲜血滴在那草人身上,鲜血滴滴答答,顺着草人的躯体,流到地面上。

    接着,大殿里的僧人起身,鱼贯走到草人身边,接过牛耳尖刀,纷纷刺向自己的身体,或胳膊、或大腿,有的刺向自己的额头,把血滴到草人身上,不一会儿,那草人就被众僧人的血淋透,流到地面上,血流如注。

    大殿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烛光愈发幽暗,情形阴森可怖。

    众僧人刺血完毕,又有四个僧人,抬着一只巨大的三角香炉,来到神龛前,香炉里摆满了黑色和红色的花瓣,花瓣颜色鲜艳,却是散发着腐臭气,与血腥气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不空闭着眼睛,喃喃作词。

    僧人点燃了香炉,红黑花瓣在香炉中燃烧,发出幽兰色的火苗。

    只见劫波左脚站在右脚上,一眼左视,一眼右视,姿态怪异,面色愤怒,手持牛耳尖刀,一声大喝,直刺那草人的胸膛,草人已经被众僧人的血淋透,这一刀下去,胸腹中的血喷了出来,如同是一个活人被开膛破肚,众僧人顿时一片欢呼。

    那劫波咬牙切齿,转动牛耳尖刀,从胸膛开始,一片片割裂草人,如同是凌迟一般,把草人肢解开来,两旁的僧人,则是把肢解下来的碎片,一片片投进香炉,香炉中的火焰升腾,带着脓血的碎片在香炉中燃烧,如同人的皮肉一般,散发出烧焦的恶臭之气,吱吱作响。

    其他僧人则是跪在香炉边,和不空一起诵经。

    “大大大哥,他们在干什么!”宋武杨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淋漓。房若虚早已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拔野古瞪大了眼睛。

    守在步云飞身边的几个黑衣人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望着那血淋淋烟雾弥漫的大殿,作声不得。

    不一时,草人被肢解完毕,全部投入香炉,香炉中烈焰熊熊,只听不空发出一声长啸,高声吟诵:“何名善知识,何名恶知识!筑坛见大日,不外曼荼罗!”

    众僧同声高呼:“谨遵法言!”

    不一时,草人的残片化为灰烬,香炉中,蓝色的火焰渐渐熄灭。

    张通幽俯首说道:“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不空摇头叹息:“张公子,曼荼罗虽是佛门至宝,但也看缘分,老衲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成,还看造化!”

    “弟子明白!”

    不空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今日之事,老衲不便在这常山再呆下去了,张公子,后会无期!”

    “大师要去何地?弟子去置办车马。”张通幽很是恭敬。

    “出家人无牵无挂,就不劳张公子了!”

    不空转身而去,消失在神龛后面,大殿里大部分僧人也跟着不空出了大殿。

    刀疤脸和尚劫波带着三个体格强壮的僧人,人手一把尖刀,来到了偏殿。

    房若虚见来者不善,吓得脸色苍白,一声惊呼:“几位大师要做什么!”

    那劫波一声冷笑,脸上的刀疤几乎要胀裂开来,愈发狰狞:“草人曼荼罗毕竟法力有限,若能借用几位的肉身,便是佛法无边了!”

    房若虚差点晕厥过去。

    劫波此话的意思,是要把步云飞兄弟四人拿去做什么曼荼罗法事,像那稻草人一般,片片碎割,投入炉火!

    砍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尚能忍受,这碎割便是凌迟!这群和尚要把割裂那稻草人的手法,用在步云飞兄弟四人身上!

    房若虚骇得魂飞魄散,连声哀求:“大大大师,小的身躯肮脏卑贱,只怕会坏了大师的法事,万万使不得!”

    劫波哈哈大笑:“曼荼罗是不传之秘,俗人岂能得见!几位施主却横竖撞了进来,观看了法事!这岂不是缘分!贫僧看来,几位正是佛祖所赐,助我法力!还等什么,赶紧做法!”

    劫波说吧,举起尖刀,后面三个僧人也是各举尖刀,走到步云飞兄弟四人面前,一人按住一个,撕开胸前衣襟,露出肌肤。那劫波揪住房若虚,刀尖按在房若虚的皮肉上,嘴里念念有词。

    房若虚一声长叹:“大哥,今日死也!”

    却听步云飞朗声说道:“朗朗大日,昊昊乾坤,佛天福地,梵音婆娑,善恶一念,曼荼罗织,菩提因果,尽在一言!”

    步云飞话音一落,那劫波一怔,停止了念念有词:“你说什么?”

    步云飞说道:“迷宗真言,可一不可二!”

    那劫波还举着尖刀,而其他三个僧人,却已经放下了刀,怔怔看着劫波,有些不知所措。

    劫波放过了房若虚,走到步云飞身前,厉声问道:“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普天之下,莲花烂坠,莲座之下,尽是善知识。”步云飞冷冷说道。

    劫波呆了半晌,回头说道:“放开他们!”

    那三个僧人就要动手松绑,张通幽在后面说道:“且慢!劫波大师不要被他们骗了!”

    劫波扫了一眼张通幽,说道:“张公子,这几个人说的是佛门真言,应是同道中人!”

    “不然!佛门真言却也不假,不过,真言也难保不会泄露出去,被歹人听了去。这四个人来历不明,刚才大师问他们的来路,他们却是闪烁其词,以张某看来,明明就是怕说多了,露了马脚!”

    “这位张公子应该不是同道中人吧!”步云飞冷冷说道:

    张通幽喝道:“我岂能不是同道!”

    “既然是同道,就应该知道,密中之密,无形无迹!我同道中人,不认出处,只认真言!劫波师父,在下若是说出来路,便是破了我教门规矩!”步云飞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来宝轮寺做什么?”劫波问道。

    步云飞一声冷笑:“无可奉告!”

    劫波呆了呆,喝道:“松绑!”

    张通幽厉声喝道:“大师万万不可!今日此事,非同小可,这四个人闯入禁地,不肯说出实话,极为可疑!若是如此轻易放走他们,若是走漏了风声,只怕对你我都是大大的不利!”

    “可我道中,向来是密不透风!他们的行事言词,的确符合规矩!”

    “大师,只怕是歹人利用了规矩!”张通幽说道:“大师可问他来自何处?座上法师?若是他答得出,便是我同道中人!若是答不出,便是贼人!大师便可将他们四人祭上法炉!”

    劫波无奈,只得问道:“你们的座上法师是谁?”

    步云飞摇头:“座上法师自在菩提树下,大师可自去寻找。”

    劫波喝道:“这位朋友,若不说出座上法师,贫僧只得将诸位送上法炉了!”

    却听步云飞朗声说道:“在下兄弟四人,甘愿以身试法!大师自可动手,若要在下说出座上法师,却是万万不能!”

    “朋友当真不怕死?”劫波手中的刀刃,点在了步云飞的胸膛上。

    “以身侍佛,万寿无疆!”步云飞厉声喝道。

    “罢了!”劫波放下了刀,转向张通幽:“张先生,此事难以决断!”

    张通幽说道:“既然劫波大师难以决断,可请示不空大师!”

    “可不空大师已然离开了常山!”

    “现在追也来得及!”张通幽说道:“总之,不能轻易放人!”

    劫波想了想:“也好,贫僧这就去追赶不空大师,听他的示下。”

    “劫波大师请!”张通幽说道:“张某在此恭候。”

    步云飞却是冷冷说道:“等劫波大师请到了不空大师的法旨,只怕在下兄弟四人已经进了法炉!不过,这倒也没啥,奉身莲花座下,乃是我道中人终身所求!”

    步云飞已经看出来,那张通幽是铁了心要他们的命,等劫波一走,他就会动手杀人!

    步云飞如此一说,劫波也反应过来:“张先生可随我同去请示不空大师,这四人捆绑在此,料想也不会飞了,就不劳张先生在此守候了!”

    张通幽无奈,只得说道:“那张某就陪劫波大师走一遭!”

    张通幽和劫波带着手下随从,匆匆出了偏殿。偏殿里,只剩下步云飞兄弟四人,被捆绑在石柱上。

    烧焦的血腥味,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飘荡,神龛前的蜡烛,香炉里的火焰已经熄灭,一阵寒风扫过,供桌上的蜡烛闪动,发出幽暗的蓝光。

    大殿里愈发阴森恐怖。

    “大大大哥,这这这是一群什么和尚?你刚才和他们说的是什么鬼话?”房若虚终于能发出声音了,牙齿还在打颤,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第109章 血腥曼荼罗

    “他们是密宗!”步云飞说道。

    唐朝佛教兴盛,宗派林立。其中,最为兴盛的是禅宗,而最为诡秘的,就是密宗!

    密宗的创始人是龙树。所谓密宗,是相对于显宗而言。按照密宗的说法,显宗是释迦对一般凡夫俗子的说法,而密宗则是法身佛,也就是大日如来对自己的眷属所说的奥秘**,也就是秘密真言,密不外传,所以,密宗宣称,他们传授的是佛的秘密真言,比佛教的其他宗派更为正宗,也更为权威。因为是秘密真言,所以迷宗行事极为诡秘,外人很难见到。

    然而,事实上的密宗,并没有他们宣称的那么高尚。佛教的其他宗派,大多讲的是自身修行,而密宗却讲究祛病疗伤,弑仇报复、祈雨辟邪。唐代的密宗,混同了大量的巫术咒语。这些巫术的践行,须有相关的仪式,而密宗的仪式,则极为阴森恐怖,与佛教一般的清净修行,大相径庭。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密宗讲究自残事佛,入教的人,为了表达虔诚,要割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供奉给大日如来,四肢、五官、皮肉,不一而足,割舍得越多,表示自己越虔诚,道法也越深。所以,密宗修行者大多残缺不全,而身体越是残缺,越会受到教众的尊崇。

    事实上,密宗是佛教与巫术交融异化的结果,它在社会上层没有什么影响力,但在社会底层,尤其是穷苦百姓中,却有很多信徒。尤其是密宗所信奉的祛病疗伤、弑仇报复的巫术,对于广大穷苦百姓,有着很强的吸引力,而不法之徒,更是对此趋之若鹜,希望借此将仇人消灭于无形之中。

    唐朝初年,密宗就已经传入中国,但一直不成气候,这主要是因为大唐的鼎盛。密宗是信奉末世的宗教,当一个社会欣欣向荣的时候,这种末世宗教,是没有什么市场的。然而,到了天宝年间,密宗开始在民间逐渐兴盛起来,教徒日渐增多。这其实就是一个大唐由盛转衰的信号。

    只可惜,大唐当政者没有觉察出这个信号!

    今天晚上,在宝轮寺上演的,就是一场弑仇巫术仪式,被称为“血腥曼荼罗”!

    密宗教徒们,把自己的鲜血,涂抹在仇人的替身上,然后,将这个替身凌迟,伴以能够发出恶臭的红色和黑色花瓣,以及牲畜的粪便,烧成灰,诅咒他不得好死!

    按照密宗曼荼罗法,仇人越是强大,所用的人血和和各种污物就越多。今天晚上,这些密宗信徒们,用了数十人的血,把整个草人变成了一个血球,并辅以大量的红花、黑花,以及牲畜粪便,这说明,他们要诅咒的人,极为强大,一定不是一般人,这个人一定有着巨大的权力和能量。

    步云飞了解唐朝的佛教宗派,虽然没见过真正的密宗,但从这群僧人的形象举止上判断,八成就是密宗!

    步云飞认出了密宗,心中胆寒。

    原以为,和张通幽这帮人碰到一起,只是个误会,即便张通幽这伙人有什么不方便的,两边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只要大家心平气和,也能说的开。哪里想到,竟然亲眼见证了密宗的弑仇巫术曼荼罗。

    曼荼罗是密宗的密中之密,也是密宗的终极法事,不仅外人难以见到,就是同门中人,若没有一定的身份等级,也不能现场观摩。今天晚上,这群迷宗僧人当着他们的面作法,就是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事到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

    对于密宗,步云飞有所了解,但也并不深入,但有一点是他是知道的,密宗之密,就在于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宗门上下左右,互不统属,各法座宗师自成体系,并且有一套极为严格的保密规则,宗门中人,以所谓密宗真言相互认可,但彼此不得追问行踪,座下弟子更不得忘语座上法师,否则便是大不敬!

    密宗如此行事,自称是秉承如来密言,秘密传法。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大唐朝廷将密宗列为邪魔外道,一旦发现密宗踪迹,便予以严厉弹压,一般徒众处以流配,而一旦捕获座上法师,则必是斩首示众。所以,为保全法师,弟子不得吐露座上法师名讳,更不能吐露法师行踪。

    这让步云飞钻了个空子。

    史料记载有密宗颂偈,步云飞死到临头,也顾不得许多,顺口搬出几句颂偈来,没想到,还真的起了作用,那的确密宗真言。劫波听见步云飞嘴里说出真言,不敢贸然动手。不过,步云飞所知道的,也仅限于此。

    步云飞对密宗只知道个皮毛,知道言多必失。何况,他对密宗座上法师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步云飞干脆来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管那劫波如何逼迫,一概以宗门规矩,闭口不言。步云飞越是如此强硬,劫波越发不敢对步云飞下手,生怕是害了同门中人,而且,曼荼罗原本就是极为机密之事,宗门中普通弟子都不得旁观,那步云飞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宝轮寺,弄不好,还是密宗等级极高的人物。

    倒是那张通幽极为精明,步云飞能说动劫波,却说不动张通幽。张通幽认定步云飞是假冒密宗门徒,必要除之而后快。幸好劫波脑子没转过弯来,否则,步云飞现在已经被割碎扔进香炉里了。

    想起那张通幽,步云飞心中满是疑虑。

    密宗一般是在底层百姓中流行,信奉密宗的,大多是底层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而张通幽这个人,从装束上看,却是个富家子弟,而且,出手阔绰,一出手就是两箱子白银,少说也有五千两。

    更让步云飞感到不解的是,密宗的把戏,都是欺世盗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没用,所以,密宗一般很难糊弄读书人。而那张通幽的脑子并不糊涂,从见面的言谈举止上看,这小子极为精明,思维缜密,行事果决,甚至有些腹黑。可这小子竟然也相信密宗那一套不着边际的东西。

    不过,看张通幽临走前的样子,他好像对劫波这一伙密宗信徒也有些忌惮,也不完全信任,甚至有些害怕。他为了安全,把这里所有的随从都带走了,这至少说明,张通幽最为担心的,不是步云飞弟兄四个,而是劫波那一帮密宗信徒。

    拔野古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哥,说那些废话没用,趁他们不在,还是赶紧想法子出去!”

    步云飞心里也是大为焦急。刚才侥幸糊弄住了劫波,这伙人去找那个什么不空法师,那不空一定是密宗座上法师之一,立马就能发现步云飞满嘴胡言。到时候,大家还是难逃一死!

    “想什么法子?”房若虚带着哭腔:“大家都被捆得死死的!”

    现在,大殿里虽然没有看守,可每个人身上都捆了两道绳索,大家都是束手无策。

    正在焦急,忽见一个身材瘦小的黑影进了偏殿。

    那人疾步走到步云飞身边,看了看身后,动作扭捏,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步云飞笑道:“原来是小兄弟,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在宝轮寺外小巷中用剑指着步云飞咽喉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小姑娘依旧穿着一身男装,看着步云飞,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慌乱。

    拔野古瓮声瓮气地喝到:“大唐的人,言而无信,还不如我这个西域人!”拔野古心头有气,要不是这小丫头信誓旦旦,他也不会那么轻易放掉张通幽,落到这个地步。

    小姑娘脸一红,扛声说道:“谁言而无信了!我就是来放你们的。既然你们认定我言而无信,那就算了!”说着,转身就走。

    步云飞慌忙说道:“这位小兄弟,我兄弟说话唐突,还请见谅!其实,刚才在巷子里,我就知道,小兄弟是绝对是守信之人,如今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与小兄弟无关,呐,都是那张通幽……”

    “也不关通幽哥的事!”小姑娘红着脸喝到。

    步云飞心头苦笑,这件事,说到底,都是那张通幽出尔反尔,却也不便说破,只得说道:“小兄弟说的也是,那位张公子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什么小兄弟小兄弟的!难听死了!”小丫头喝到:“我叫颜泉盈,呐,你可以叫我……叫我泉盈兄!”

    “可你明明比我小!”步云飞暗笑,这个小姑娘涉世未深,一副天真烂漫,直到现在,她还以为别人没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

    “男人之间相互称兄,这是尊称!”颜泉盈认真说道:“哦,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步云飞。”步云飞说道:“这几位,一位房若虚,一位拔野古,一位宋武杨。”

    “原来是云飞兄!”颜泉盈一拱手,慌乱之间,动作却像是在道万福:“刚才,通幽哥冒犯了各位大哥,也是事出有因,冒犯之处,请多见谅。小弟这就放各位仁兄离去,不过,有一个条件!”这几句话,说的咬文嚼字,也够难为这个小姑娘的了。

第110章 步步不顺

    步云飞大喜,急忙说道:“泉盈兄快说,不管是什么条件,在下一定答应!”管她什么条件,先应承了再说,只要出了这鬼地方就行。

    “云飞兄,还有各位大哥,你们出去后,不要在背后说通幽哥的坏话,他其实是好人,只是,今天这事,他也是没办法。”颜泉盈极力为张通幽辩护。

    步云飞暗暗叹息,这个名叫颜泉盈的小姑娘,对那张通幽情窦初开。颜泉盈天真纯洁,对人情世故毫无经验,喜欢上一个男人,就看不到他的一丝一毫缺点,即便那男人有不是之处,她也要找些理由说服自己。

    张通幽为人阴险狡诈。在小巷里,双方达成协议,相互放人,各自走路。那张通幽出尔反尔,步云飞放了他,他却反过来抓了步云飞,还非要致步云飞于死地,这等心肠,很是歹毒。而这个颜泉盈却很是重义,眼见张通幽出尔反尔,心里过意不去,趁张通幽不在,悄悄过来放人。

    “泉盈兄,你要是放了我们,张通幽知道了,你怕是不好交代。”步云飞心头叹息,这个颜泉盈是个好姑娘,可惜,竟然看上了张通幽,这姑娘今后是要吃亏的。

    “他对我很好,而且,他是讲道理的人,今天这事,真的不怪他,你们放心吧。”颜泉盈说道:“哦,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要是放了你们,你们不准说通幽哥的坏话,你们要说,我就不放你们了!”

    房若虚慌忙恭维:“不说,绝对不说!张通幽张公子当真的义薄云天,我们兄弟佩服他得很!”

    拔野古气得大叫:“放屁……”

    房若虚生怕颜泉盈不给他解绳子,急的大叫:“拔野古你个狗日的给老子闭嘴!老子是你的二哥,大哥不发话,二哥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听着!张公子重情重义,聪明睿智,而且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真乃我大唐俊杰之士!”

    拔野古气哼哼地闭上了嘴。

    房若虚昧着良心夸赞张通幽,很是肉麻,颜泉盈却也听不出来真假,当即解开了步云飞身上的绳索,又和步云飞一起,解开了房若虚、拔野古和宋武杨。

    步云飞向颜泉盈一拱手:“泉盈兄义薄云天,步某敬佩!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步云飞恭维颜泉盈,却是半句也不提张通幽,他实在说不出那些昧着良心的话。

    颜泉盈脸一红,说道:“云飞兄,正门有人,出不去。这偏殿后面的墙年久失修,墙上有个缺口,你们就从那里出去,出了后墙,是一片小树林,向东穿过小树林,就是正街了。云飞兄,记着,通幽哥当真是好人。”

    “泉盈兄多保重!”步云飞拱手说道,却没接颜泉盈的茬,那张通幽是个什么人,步云飞心里一清二楚。那颜泉盈却铁了心把张通幽当做好人,步云飞心中叹息,却也没法说,女孩子一旦陷入爱河,智商为零!

    步云飞带着房、拔、宋三人,闪身向偏殿后面走去,果然,偏殿后墙下,有一个护法韦陀的神龛,神龛旁的墙垮塌了下来,露出一个洞口,四人摸黑爬了出去。

    皓月当空,眼前是一片叉叉桠桠的树林,四人借着月光,穿过小树林,抬头一看,前面正好是小巷出口处。

    步云飞暗叫惭愧,刚才张通幽带着人抄在他们前面,堵住了巷子口,看来,走的就是这条近路。要不是颜泉盈指路,兄弟四人只怕又要落到张通幽手里。

    街道上,更鼓声响,已经到了四更天。

    步云飞看了看方向,心头焦躁,那城墙的缺口,正在西南方,而西南方却是宝轮寺的方向。唯一的办法,只有向北,绕过宝轮寺。时间紧迫,要是马燧回到了驿站,发现他们四个出逃,那就麻烦了。

    步云飞说声“向北!”撒开大步,疾步而去。

    刚走出十几步,就见前面一片鼓噪声,马蹄声、呐喊声响成一片,“人在这里!”

    只见一群黑衣黑甲的范阳兵,手持刀枪剑戟,从前方包抄过来,把四人围在了核心。

    范阳兵闪开一个缺口,马燧走了出来,冲着步云飞一声冷笑:“步先生,不辞而别,不仗义吧!”

    步云飞目瞪口呆,今天晚上的出逃,大概是没算好日子,冲撞了财神,一步不顺,步步不顺,好不容易脱了血光之灾,转眼之间,却又落到了马燧手里。

    拔野古挺身向前,步云飞急忙按住了他。这些范阳精兵非同小可,早就摆开了战斗队形,短刀盾牌在前,长枪在后,成圆形展开。

    那是唐军惯用的园阵,这种园阵一旦摆开,就是铁骑,也很难动摇。要是动起手来,拔野古赤手空拳,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冲不出去。

    步云飞见躲不过去,干脆装糊涂,向马燧拱手说道:“马大人如此兴师动众,这是何故?”

    “步先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马燧摇头冷笑。

    “看马大人这架势,是要捉拿卑职,卑职身犯何罪,还请马大人明示。”

    步云飞这一装糊涂,还真让马燧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冷笑一声:“步先生大概是忘了自己的职责!”

    马燧这句话,是一语双关,一则,步云飞现在的正式身份,是行军录事,作为官员,擅离职守,有失职之罪。二则,步云飞担负刺杀安禄山的秘密使命,那是高力士交代的任务,步云飞逃跑,就是对高力士不忠!

    步云飞急忙说道:“马大人的教诲,卑职铭刻在心,岂敢忘记!”

    马燧喝到:“那么,步先生不辞而别,又该如何解释?”

    “马大人这话说的,步某何曾不辞而别?”步云飞干脆来了个矢口否认,反正,现在人还在常山城里,严格说来,还不能算是逃跑。

    “步云飞,你也太健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向我承诺的!”马遂看了看跟在步云飞身后的房若虚拔野古二人,冷冷说道。

    步云飞又是惭愧,又是心惊。

    惭愧的是,当初向马遂承诺,只要马遂放过房若虚和拔野古,他就跟着马遂去范阳。马遂倒是信守诺言,而步云飞却是自食其言!

    心惊的是,马遂有言在先,若是步云飞食言,就要拿房若虚拔野古开刀!如今,他二人送上门来,马遂岂肯再放过他们!

    事已至此,步云飞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拱手说道:“马大人误会了!我这两位兄弟,其实并不知情!这里面有个过节!”

    马遂看着步云飞,一阵冷笑:“什么过节?”

    “马大人也是知道的,他二人与步某,也算是患难之交。只是,当初马大人邀在下前往范阳,有言在先,不得向他二人吐露风声。步某无奈,只得将他二人留在杨柳浦睢园中,不辞而别。原以为,他二人见不到我,自然是分道扬镳。可没想到,他们嗔怪步某不讲兄弟情分,竟然追到了常山,逼问步某为何不辞而别,这才相见。”步云飞侃侃而谈。

    步云飞说的,也是实情,当初,把房若虚和拔野古迷倒,是马遂干的。那天早上,队伍提前离开,把房若虚和拔野古留在睢园里,也是步云飞向马遂提的建议。为的就是免得二人醒来后,要跟着步云飞走。这些过节,马遂都知道。

    “既然如此,步先生兄弟三人不在驿站里述说兄弟情分,跑到这大街上来凉快?”

    “马大人说笑了,这天寒地冻的,谁不想躺在热炕头上?”步云飞做出一副苦相:“马大人在太守府上喝酒吃肉烤火,就连你手下的兵丁,也拿着银子躺在花魁坊的锦被里快活,唯独卑职命苦啊!”

    “你命苦?”马燧冷笑。

    步云飞硬着头皮说道:“马大人,我这两个兄弟刚来,还没说上几句话,两位公主就派人来,命步某去替她们上香还愿!”

    “上香还愿?”

    “呐,马大人也是知道的,这二位公主也是命苦,这背井离乡去了番邦,只怕一辈子也回不了中原,见不着爹娘了。所以,两位公主一直想在离开中原之前,给菩萨上柱香,保佑家里父老平安。只是,一路上车马匆匆,大家急着赶路,公主也不好耽误大家行程,二则,这一路都是小地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寺庙。如今到了常山,大家都出去放松,公主也想着还个愿。只是,公主身份所限,不好自己去,便让步某代劳。”

    “既然是上香还愿,为什么带着房若虚和拔野古?”

    步云飞叹道:“本来,步某带着宋武杨去还愿就行了,可我这两个兄弟聒噪个不停,非要逼着卑职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当了官就过河拆桥!马大人,有些话,卑职不敢明言!又怕耽误了公主的大事,只得把他们两个带着,边走边解释。一路上,卑职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他二人说什么也不相信!”

    马遂抬眼望去,只见拔野古气哼哼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房若虚也是仰着头撇着嘴,两人都是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

    马遂哈哈大笑:“步云飞,你这谎编得实在是不咋地!

第111章 破绽百出

    那马遂一向精明,几句话糊弄不住他,却也是意料之中,步云飞并不着慌,问道:“马大人说这话,还是不相信步某了?”

    马遂冷笑:“这都三更天了。上香还愿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

    步云飞叹道:“马大人,这常山城,我可从来没来过,呐,房若虚和拔野古也是今天才进得城,大家都是人生地不熟。妈的,这黑灯瞎火的,找个问路的都难,乱打乱撞的两个时辰,也没找着个像样的庙,好不容易问着一个人,说城南有个庙,叫个什么宝轮寺,结果,我兄弟紧赶慢赶跑来一看,妈的,原来是个破庙,连主持都没有。看看都四更天了,又怕马大人误会,我兄弟只好打道回府。哦,对了,正好要跟马大人回禀,明天能不能再休整半天,我们先去找着庙,替公主上了香,大家再上路。”

    步云飞这一席话,匆忙之中,胡乱编造出来,却也是合情合理。深更半夜找个庙宇去上香,的确也不容易。

    马燧沉吟片刻,拱手说道:“如此看来,是马某误会了!天色不早了,就请步先生赶紧回去歇息,上香的事,明天一早再说。”又看了看房若虚和拔野古:“你们二人既然回来了,暂时就不要走了,随马某一起回驿站歇息!”

    步云飞心中暗叹,马遂心思机敏,虽然暂时糊弄住了他,可他绝不会放房若虚和拔野古走人!

    如今,弟兄三人都掌握在了马遂的手心中!

    范阳兵撤了园阵,簇拥着步云飞四人,向驿馆走去。

    一行人回到了驿馆,走进大门,步云飞向马燧一拱手:“天不早了,请马大人早些歇息,卑职就不叨扰了!”

    马燧鼻子一哼:“步先生这是急着要去哪里?”

    “卑职自然是回四合院歇息,呐,今天晚上。卑职没能办好公主的差事,明天一大早还得起来去办,要不然,公主怪罪下来,卑职不好交代。还有,我这两个兄弟,横竖过不去,步某还得费些口舌。”步云飞向马遂眨眨眼睛。

    “还不急。”马燧缓缓说道:“马某刚从太守府上回来,颜太守筹办了一些粮草军械,托马某顺路带到范阳,交给节度使大人。数目品种很是繁杂,烦请步先生替我整理一下账目。宋武杨,你带房若虚拔野古先回去歇息,有劳步先生了!”

    “卑职遵命!”步云飞说道:“房若虚,你们三个明天起早一点,打听好寺庙,公主的事,明天还得办!”

    “大哥放心。”房若虚心领神会,步云飞这是告诉他,做好准备,等他一回来,马上想办法跑!

    步云飞知道,那马燧极为精明,今天晚上大概是在太守府里喝多了,让步云飞几句话鬼话糊弄过去了,只怕到了明天早上,就会回惑过来,若是现在跑不了,以后就没机会了!

    房若虚带着拔野古、宋武杨去了四合院。步云飞跟着马燧,向后院的走去。后院是公主的居所,马燧要亲自照料公主的起居,也住在后院里。

    后院的戒备十分严密,今天晚上,马燧给渔阳兵放了假,用常山兵取代范阳兵负责驿站的警卫,唯独后院的范阳兵坚守岗位。马燧一向谨慎,对常山兵也不是很放心,即便常山太守颜杲卿是安禄山的亲信。

    四名范阳兵守在门楼前,见到马燧,慌忙让开路。

    两人走进门楼,马燧突然一声断喝:“拿下!”

    四名范阳兵一拥而上,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把步云飞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马大人,这是何故?”步云飞惊问。

    马燧冷笑一声:“步先生,圆谎的本事不小啊!只可惜,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马某!”

    步云飞心中暗叹,原以为,马遂在太守府里喝了酒,脑子不太清醒,今天晚上能对付过去,哪里想到,马遂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其实,马燧在大街上就没相信步云飞的那一套鬼话。只是,当时在大街上,如果强行拘捕,一则,步云飞身边有个拔野古,马燧很是忌惮,二则,步云飞知道刺杀安禄山的计划,要是步云飞狗急跳墙,把那事给抖搂出去,对马燧极为不利。

    所以,马燧佯装听信了步云飞的话,让步云飞放松了警惕,随他回到驿站,然后,轻描淡写几句话,把拔野古、房若虚、宋武杨三人与步云飞分隔开,带着步云飞一人来到后院。后院里的人都是马燧的亲信,步云飞到了后院,就成了翁中之鳖,马燧可以轻松拿下步云飞,杀刮随意,还不怕走漏了风声。

    步云飞知道中了马燧的暗度陈仓之计,心中懊恼,到了这个地步,却也是回天乏术,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叫道:“马大人,卑职何曾蒙骗您?”

    “到了这个时候,还敢嘴硬!”马燧冷笑:“步云飞,就凭你这胆量,倒也是个人才!”

    “马大人,卑职的确是受公主所托,前去上香,今天晚上,没有完成公主所托,卑职的确有罪,甘愿受罚。可马大人硬说卑职蒙骗上官,卑职不服!”

    “是吗?”马燧笑道:“也罢,步先生如此嘴硬,马某也让你口服心服!常山虽是繁华之地,却也不是佛门胜地,这深更半夜的,若是步先生说是要去那烟花之地逍遥一番,倒也合情合理,步先生要去找个什么庙宇烧香,却是大谬!那座庙宇能在这个时候还开门迎客!这是其一!其二,既然步先生是受公主所托,那么,所托之事没有完成,应该立即向公主回禀才是,可步先生仅了驿站,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回去歇息,步先生是知书达理之人,岂能如此藐视公主!”

    步云飞心头胆寒,随口胡诌几句,自以为变得天衣无缝,在马遂面前,却是破绽百出!

    “马大人,公主托步某上香的时候,只是一更天,庙宇应该尚未关门。至于卑职回到驿站,不去向公主回禀,却是步某的小心思,呐,没完成公主的交办的事,步某害怕公主责罚,就想拖到明天早上,先去上了香,即便公主不悦,卑职也好有个交代。”步云飞硬着头皮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去回禀公主,你看如何?”

    马燧这是要步云飞与公主当面对质!

    步云飞慌忙说道:“马大人,这都四更天了,这个时候打搅公主,怕是不妥吧!我看还是等天亮了,步某一定向公主当面回禀。”

    “步先生放心,公主一向勤勉,不是娇生惯养之辈!”马燧冷笑一声。

    步云飞之所以敢假托公主上香,就是料定马燧不敢在深更半夜去找公主对质,公主是金枝玉叶,马燧一个小小的八品参军,岂敢为了一个小小的步云飞,把公主从被窝里揪出来。即便马燧心中生疑,要去与公主对证,那也要等到天亮以后。所以,步云飞才暗示房若虚,做好逃跑准备。

    哪里想到,这个马燧还真有胆子,敢在这个时候把两位公主叫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步云飞才想起,如果,两个公主真有皇家血统,借马燧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硬逼着公主起床。然而,不管是金瑶公主仇阿卿还是银瑶公主秦小小,根本就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她们不过是顶着公主名头的民间小丫头!在马燧这些朝廷官吏的眼里,那不过是两个与番邦交易的商品。他当然敢把公主从热被窝里叫起来!

    “怎么,步先生不敢?”马燧操着双手,两眼盯着步云飞。

    “马大人说笑了,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只要马大人能承担这干系,卑职悉听马大人吩咐。”到了这个时候,话都说死了,步云飞也只能横下一条心。

    步云飞表情轻松,反倒让马燧心里没了底。

    其实,马燧心里十分矛盾。

    两位假公主虽然都是民间女子,可毕竟也是顶着公主的名头,这个时候把她们叫起来,跟一个小小的九品录事对质,还是有损皇家威严。这事如果有人要认起真来,马燧还是要担上犯上的干系。

    可步云飞身上肩负着刺杀安禄山的重任!而且,他知道刺杀安禄山的幕后主使就是高力士!

    如果步云飞有二心,刺杀计划一旦泄露出去,马燧肯定活不了,更为糟糕的是,安禄山若是知道高力士派人来刺杀他,很可能会狗急跳墙,提前发难!在这个时候,朝廷对安禄山毫无戒心,一旦安禄山造反,朝廷毫无防备,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按马燧的性格,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立即除掉步云飞,根本用不着再去与公主对证。

    可是,马遂心底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步云飞能帮他去刺杀安禄山!

    只要安禄山活着,大唐就无法避免一场血腥战乱!

    刺杀安禄山,是避免大唐陷入战乱的最有效的办法,甚至,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真的杀了步云飞,刺杀安禄山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步云飞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接近安禄山的人!

    所以,尽管马燧认定步云飞是在说谎,潜意识里却又抱有一丝希望,步云飞没有说谎。

    现在,步云飞并没有因为要与公主对质而显出慌乱,这又进一步增强了马燧的希望。

    “见了公主,步先生可不要后悔!”马燧冷冷说道。

    “悉听尊便!”

第112章 当面对质

    步云飞硬着头皮,和马燧来到了后院客厅。

    客厅十分狭小。为了迎接公主,临时装饰了一番,四壁简单挂了些彩缎,正北的墙下,摆着一块八叶屏风,屏风上画着牡丹花,屏风前摆着两张黄花梨的太师椅,据说是从太守府上临时搬来的。太师椅旁,摆着一张高脚桌,桌上摆着香炉,一支香或明或暗,房间里荡漾着淡雅的香气。

    步云飞躬身站在客厅中央,心中打鼓,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四处打量。

    但见客厅外,范阳兵手持刀枪,守在门窗之处,把客厅把守得如铁桶一般。

    步云飞知道,一旦谎言被揭穿,他不可能活着走出后院。马燧一向精明果敢,他绝不会让危险因素多存在一时半刻。

    马燧则是抄着双手,冷眼瞧着步云飞。

    屏风后面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身着宫服的内监走了出来,冲着马燧拱了拱手:“马大人,这个时候把公主叫起来,你想好了?”

    “钱公公,事关重大,马某唐突了,还请见谅。”

    那姓钱的太监叹了口气,向后面喊道:“有请两位公主!”

    两个身着半臂宫服的宫女,走了出来,站在屏风下,随后,两位盛装公主走了出来,分别坐在两张太师椅上。

    步云飞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一扫,立即就认出来,坐在右边的是银瑶公主秦小小,而左边的,就应该是金瑶公主仇阿卿。

    秦小小瘦小苗条,头戴幂褵,穿着白色短襦,粉红披帛,下著水绿色长裙,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淡雅清新。

    仇阿卿则是身材丰满,面色圆润,身着大红色袒领短襦,酥胸微露,外披大袖纱罗,下著团花长裙。

    秦小小和仇阿卿,一个如出水芙蓉一般淡雅,一个如牡丹一般雍容,代表了两种不同类型美女的极致,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步云飞心中叹息。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谁也不会想想的到,如此标致的仇阿卿,其实是一位河东狮吼!更不会想到,就在几个月前,那出水芙蓉一般的秦小小,还是个满脸污垢的丑丫头!

    秦小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坐在左首的仇阿卿,低头不语。

    仇阿卿是金瑶公主,品级比秦小小要高。这是因为,仇阿卿要嫁的是契丹王,而秦小小要嫁的是同罗王。契丹人口多,文明程度比同罗人高。而且,契丹已经形成了国家雏形,具备相当的组织动员能力,而同罗人却是四分五裂,所谓同罗王,并不能真正号令同罗诸部。所以,契丹对大唐的威胁,远远高于同罗。因而,在大唐朝廷的心目中,契丹的地位高于同罗。与契丹和亲的公主,其品级要高于嫁给同罗王的公主。

    因为品级低,这一路上,秦小小凡事不敢自专,一切都听仇阿卿的。

    仇阿卿扫了一眼马燧,打了一个哈欠,一脸的不耐烦:“马燧,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干什么?你心里有没有把我当公主!”

    还没等马燧搭话,步云飞抢先一步说道:“两位公主,在下行军录事步云飞,受两位公主委托,前往常山街头,寻找寺庙,替两位公主上香还愿,可马大人硬说卑职是擅离职守,要治卑职擅离职守之罪!卑职冤枉,还请两位公主为卑职做主!”

    到了这个时候,步云飞已然置之死地,唯一的机会,就是变被动为主动,抢先把事情说出来。他对仇阿卿不报任何幻想,只希望秦小小能听出他的话来,关键时刻拉他一把。

    果然,秦小小一听步云飞的声音,抬起了头,与步云飞四目相对。步云飞急忙向秦小小使了个眼色,秦小小的眼睛里,顿时发出了光彩。

    秦小小原本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可自从离开了长安,就变得沉默寡言。

    随行的内监官差,表面上一口一个公主,可内心里,谁也没把这两个民间丫头当回事。仇阿卿是大户人家,临行时,仇在礼给官差们送了大把银子,这些官差对仇阿卿倒也客气。秦小小家里穷,根本就没钱送人,这一路上,受尽那些官差内监冷嘲热讽,她又是银瑶公主,品级上比金瑶公主差一个等级,仇阿卿更是在她面前盛气凌人。秦小小想家,心里难过,却又没有一个贴心人,受了委屈,只能一个人偷偷落泪。如今,突然见到了步云飞,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喜不自胜。

    马燧为人极为精明,步云飞抢着搭话,这本身就是很大的疑点。不过,一则,马燧万万没想到,步云飞以前认识银瑶公主秦小小,二则,马燧潜意识里还是对步云飞抱有一丝幻想,所以,他忽略了这个疑点。

    秦小小心思敏捷,听见步云飞如此一说,知道步云给遇到了麻烦,正要开口接话,却听仇阿卿一声断喝:“步云飞!本公主叫你去上香,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说,你是不是跑出去逛窑子去了!”

    步云飞大吃一惊。他本来只寄希望于秦小小替他圆谎,哪里想到,仇阿卿却先跳了出来!

    步云飞对秦小小有恩,秦小小出手拉他一马,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这个仇阿卿,步云飞与他什么交情都没有,反倒是,步云飞回绝了仇家的提亲,应该是有仇!

    可他万万没想到,秦小小还没开口,这个俏夜叉先把话头接了过去。

    仇阿卿一开口,马燧也是吃了一惊,急忙俯首说道:“金瑶公主,步云飞今晚之事,当真是受公主所托?”

    这一次,秦小小发话了:“马大人,步云飞的确是受我们二人所托,前去烧香还愿。”

    两位公主异口同声为步云飞作证,马燧无话可说,只得俯首说道:“两位公主在上,下官遇事不周,下官有罪。”

    证明了步云飞不是逃跑,马燧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叫惭愧,幸亏没有杀掉步云飞,要是当时不问青红皂白把他给杀了,步云飞这条小命倒也不可惜,可惜的是,刺杀安禄山的大计就要泡汤!

    马燧冲着步云飞深鞠一躬:“步先生,马某给步先生赔罪了,还请步先生多多见谅。”

    “哪里哪里,马大人也是公事公办。”步云飞也是一阵后怕,今天晚上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仇阿卿为什么要为他挺身而出。

    不管怎么说,仇阿卿算是救了他一命。

    步云飞慌忙向两位公主鞠躬说道:“多谢两位公主,卑职这就退下,两位公主早些歇息。”

    “慢!”仇阿卿喝到。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卑职这就去办。”步云飞殷勤说道,那仇阿卿救了他一命,这个时候,步云飞自然要知恩图报。

    “我问你,本公主是什么时候命你去烧香的?”仇阿卿问道。

    步云飞心头一阵慌乱,刚才明明已经把这件事说过去了,那仇阿卿突然又问这么个问题,莫非,她又改主意了?

    步云飞大为迟疑,搞不明白这个仇阿卿到底想干什么,生怕回答的不对,又让马燧起疑。

    果然,马燧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姐姐忘了,是一更天的时候啊!”秦小小急忙接过了话把:“天刚黑的时候,姐姐想家,心头不爽,是妹妹派人把他叫了来,让他去替姐姐烧香还愿,包邮家人平安。”

    秦小小见势不好,急忙把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如果仇阿卿真的翻了脸,秦小小也可以把这事说过去。

    “对,对,是银瑶公主在一更天时候,亲自吩咐卑职的。”步云飞感激地望了秦小小一眼。

    仇阿卿斜了一眼秦小小,鼻子一哼:“步云飞,一更天让你去烧香,现在都四更了!步云飞,我看你根本就没去烧香,你是和那些兵丁们一样,跑到花魁坊风流去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把我们姐妹二人看在眼里,我们又不是皇上亲生的,顶多就是两个假公主,你们把我们的事,根本就不当回事!”

    “公主息怒,卑职岂敢!”步云飞急忙说道:“的确是因为卑职在常山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找不到像样的寺庙……”

    “住嘴!”仇阿卿怒道:“你们没把我们姐妹的事办好,马燧更是放肆,深更半夜把我们叫起来,马遂,我且问你,如果我们是真公主,你敢吗?姓,马的,你和步云飞这狗东西都是一丘之貉,变着法欺负我们姐妹!”

    马燧吓了一跳,看来,那仇阿卿是在这里等着他的,表面上是斥责步云飞,实际上是冲着他马燧来的。

    要说最不把公主当公主的,就是马燧,他从心眼里就没把这两个民间女子当回事。

    “公主言重了,马某的确是事出有因……”

    “住嘴!”仇阿卿喝到:“马燧,你是总管,本公主奈何不得你!不过,这个步云飞办事不力,必须惩罚,来人,把他拉出去,痛责一百大板!”

    仇阿卿话音一落,两个范阳兵冲了进来,架起步云飞。

第113章 公主家法

    秦小小急忙说道:“姐姐,步云飞办事不力,可他的确是对常山不熟,也是事出有因,一百大板,是要打出人命来的!”

    “那好,看在银瑶公主的面子上,就打八十!”

    马燧也急忙劝道:“公主殿下,八十大板打下去,也是要致残的!”马燧是担心把步云飞打坏了,没法去刺杀安禄山。

    “马燧,既然如此,你替他受二十板!”

    马燧目瞪口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金瑶公主仇阿卿,不是好惹的,她这是故意在找茬!

    马燧一咬牙:“公主金口玉言,马燧甘愿受罚!只是,恳请公主殿下,马某愿替步云飞受四十板!”

    马燧愿意替步云飞受四十板,一则是怕把步云飞打残了,没法实施刺杀安禄山的计划,二则,也是对步云飞心中有愧。这个马燧,倒也是条汉子!

    “你倒是义气!”仇阿卿斥道:“你和步云飞二人,每人受四十大板!本公主亲自监刑,我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你的人,我倒要看看,谁要是偷工减料,本公主就赏他一百大板!”

    秦小小叫道:“姐姐,四十板也太多了,步云飞他……”

    “你也给我住嘴!记住,我是金瑶公主!”仇阿卿毫不留情面:“来人,把这两个狗东西拖出去!打!”

    金瑶公主下了死命令,守在门外的渔阳兵再也不敢怠慢,冲上来,把步云飞和马燧架了出去,按倒在雪地上,挥动板子,一顿好打。

    仇阿卿说到做到,也不睡觉了,硬要拉着秦小小,站在门口屋檐下,亲自监刑。

    公主亲自监刑,行刑的兵丁谁也不敢偷工减料,板子打下去,都是实打实的,不到二十板,步云飞与马燧二人都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打到二十板,秦小小已经是眼圈通红,拉着仇阿卿的衣袖,小声哀求:“姐姐,就算了吧!”

    仇阿卿吐了一口气:“既然是银瑶公主求情,剩下的二十板子,就不打了!”

    “多谢姐姐!”

    仇阿卿一声冷笑:“打板子是国法,打得是他二人身为朝廷命官,藐视公主!不过,步云飞身份不同,他虽是行军录事,却也是公主陪嫁,便是公主的家人!身为公主家人,办事不利,家法不能免!”

    “什么家法!”

    仇阿卿一抬手,从身边抽出一把二尺长的针钳来,“当啷”一声仍在了地上:“来人,用本公主的家法伺候他!”

    那针钳长二尺,宽二寸,钳身上雕刻着花团锦簇的凤纹,正是当初步云飞为仇阿卿打造的针钳!

    当初,见到那仇阿卿给的针钳图样,就知道这俏夜叉是要把女红当凶器用,步云飞出于好心,在针钳上刻了云纹,把针钳做秀气一些,少一些暴戾之气。哪里想到,仇阿卿品性不改,那花团锦簇的针钳到了她手里,还是成了凶器!

    更为夸张的是,仇阿卿头一次试手,就试在了步云飞身上!

    这才叫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既然是公主家法,渔阳兵自然不便行刑,仇阿卿身边的内侍走出来,操起针钳,对着步云飞屁股狠狠抽打下去,步云飞顿时如杀猪般嚎叫起来。

    如果步云飞还没挨板子,倒也承受得起,如今刚刚挨过板子,屁股上的皮肉刚好破口,这铁质的针钳敲打下去,正好顺着伤口直入皮下,却是丝丝入扣,直透心肺!步云飞挨了二十大板,都没吭一声,再被这铁钳抽打,哪里还忍耐得住!

    刚开始还嚎叫两声,还没抽打到十下,步云飞就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叫都叫不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步云飞才明白过来,仇阿卿出手相救,根本就没安好心!她是为了让步云飞活下来挨打!

    当初,步云飞回绝了仇家的婚事,不仅让仇在礼大丢面子,更让仇阿卿憋了一肚子火。

    那仇阿卿性格偏激,又是个老姑娘,待字闺中,到了二十多岁还没嫁出去,心里原本就窝火。当初,在翠云村口,步云飞把她从虢国夫人的皮鞭下面救了下来,仇阿卿对步云飞心生好感,回到家中,哭闹着要嫁给步云飞。仇在礼对这门亲事原本很是不满,那步云飞只是个小铁匠,与仇家们不当户不对!可架不住仇阿卿一番吵闹,只得请人上门提亲。仇阿卿原以为,自己长得花容月貌,家境又十分殷实,那步云飞不过是个小铁匠,应该是感恩戴德,哭着喊着要娶她。哪里想到,步云飞却来了个一口回绝,仇阿卿如同挨了当头一棒,这口气憋在肚子里,一直咽不下去。

    更让仇阿卿窝心的是,因为嫁不出去,她爹仇在礼转手就把她卖给了朝廷,害的她当上了个公主!

    这个公主不是什么好差事,真正的公主都是风光无限,在长安城里吃香喝辣,而仇阿卿这个假公主却要背井离乡,嫁给野蛮的契丹人,举目无亲,还得忍受茹毛饮血的苦日子,一般家里有点办法的,谁都不愿意去。只有她仇阿卿,因为嫁不出去,才无可奈何地当了这个公主,要是步云飞当初娶了她,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仇阿卿把个步云飞恨得咬牙切齿!

    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狗东西了,仇阿卿心头怀恨,却也无可奈何。今天晚上,步云飞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听步云飞那一派烧香还愿的胡言,仇阿卿就知道,步云飞遇上麻烦事了。只要仇阿卿戳穿步云飞的谎言,马燧就能让步云飞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仇阿卿不甘心把步云飞交给马燧。这也是悍妇心理,谁要是得罪了她,她要亲手报复才觉解恨。至于步云飞与马燧之间有什么过节,仇阿卿不想知道也懒得搭理。

    所以,仇阿卿接过了步云飞的话头,替他园了谎,先把步云飞从马遂手里救下来,再慢慢消遣他!

    那仇阿卿虽然性情暴烈,却也有些心眼,步云飞开口说话的时候,是盯着秦小小说的,还眨了眼,这个细节,没能逃过仇阿卿的眼睛。

    在翠云村的时候,步云飞就和秦小小走得近,仇阿卿也知道,步云飞为秦小小打造的凤纹剪刀,比她的云纹针钳精致百倍!现在看步云飞的眼神,只顾看着秦小小,明明就是没把她仇阿卿放在眼里!仇阿卿原本就恨得步云飞牙痒,如今又是妒意大发,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板子加针钳,双管齐下。

    这俏夜叉也是偏执到了极点,不仅要痛打步云飞,还要逼着秦小小亲眼看着步云飞挨打。打在步云飞身上,痛在秦小小的心上,这才是一箭双雕,两边解恨。

    秦小小眼见步云飞挨了针钳的抽打,眼看吃不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再也忍耐不住,抗声说道:“姐姐的家法,岂能大得过国法!”

    “怎么,你心疼了?”仇阿卿冷笑。

    “国法尚且容情,姐姐的家法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秦小小咬牙说道。

    步云飞趴在地上,心中叫苦不迭,却是喊不出声来。他完全清楚仇阿卿的心思,知道今天这顿打是逃不过去的,这也怨不得仇阿卿,当初是他拒绝亲事得罪了仇阿卿,如今仇阿卿要找点面子回来,也是他自作自受!况且,仇阿卿毕竟也和秦小小一起出手救了他一命,也是救命恩人,受点皮肉之苦总比丢了性命强。

    那仇阿卿是犯了醋意,别人都可以求情,唯独秦小小不能求情。可是,秦小小越是求情,事情越糟。

    果然,仇阿卿厉声喝道:“到了契丹,本公主的家法就是国法!给我打!”

    却听马燧趴在地上叫道:“既然公主要施行家法,下官恳请金瑶公主,也把家法分给下官!是下官冒犯了两位公主!”

    马燧不知道步云飞与仇阿卿之间的过节,他还以为,是他深更半夜把公主从热被窝里叫起来,惹得公主发起床气。既然步云飞不是逃跑,那今天晚上这事,都是马燧自己惹出来的,所以,马燧对步云飞很是歉疚,又见步云飞被针钳打得死去活来,生怕打出个好歹来,误了大事,赶紧挺身而出,把追加的家法揽过去。

    仇阿卿鼻子一哼:“马大人高义,那就把剩下的家法,送给马大人了!”

    仇阿卿性情偏激,有仇必报,这一路上,马遂对她极不恭顺,常常是颐指气使,喝五吆六,仇阿卿早就憋着一肚子火,见马遂送上门来,就来了个顺水推舟。

    秦小小见马遂接过了家法,步云飞总算是逃过了一劫,不再言语。

    不一时,马遂也挨了十下针钳,和步云飞一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仇阿卿扫了一眼步云飞,回头对秦小小笑道:“小小妹妹,这两个狗东西从来不把咱们两个当公主,在我们面前一点规矩也没有,姐姐今天调教他们规矩,这也是为他们好!小小妹妹,你说呢?”

    秦小小强忍着眼泪点点头:“姐姐说的是!”

    “今天就到这里!”仇阿卿伸了个懒腰:“小小妹妹,咱们该回去歇息了。哦,对了,这个步云飞识字,也算是个读书人,手脚也算干净,我看,从明天开始,就随伺公主銮驾,妹妹,你看如何?”

    秦小小心头一沉,暗叫不好。

第114章 张翼而争

    这一路上,秦小小孤苦伶仃,受人白眼,如果步云飞能跟随在公主銮驾旁,秦小小身边总算是有个人能帮扶一把,秦小小求之不得。

    可秦小小随即意识到,仇阿卿把步云飞留在銮驾旁,不是让他跟随秦小小,而是跟着她仇阿卿,而且,看这架势,她是要进一步对步云飞实施“调教”!

    那仇阿卿性情偏执,今天晚上毒打了步云飞一顿,暂时消了一口气,可她并不满足。她这是要步云飞跟在身边,随时消遣!

    从常山到范阳,还有数百里之遥,这要是一路消遣下去,只怕步云飞走不到范阳,就会被仇阿卿“调教”得死去活来了!

    秦小小心头忧虑,却是拗不过仇阿卿,只得含泪点头。

    两位公主回房歇息。

    因为金瑶公主仇阿卿开了金口,要步云飞随车护驾,所以,兵丁们没把步云飞送回陪嫁奴隶们住的四合院,而是抬到了马燧的房间。

    马燧的房间就在后院门楼下。房间里一张大炕,炕上摆着小桌,把大炕隔成两边。马燧和步云飞屁股上被板子加针钳打得稀烂,两人只得趴在炕上喘息。

    有兵丁给二人上了金疮药,过了良久,两人才慢慢缓过劲来。

    “步先生受苦了!”马燧趴在炕头上,一句话出口,牵动屁股和大腿上的伤口,痛得“刺溜”一声。

    “哪里哪里,都是托马大人的福!”步云飞没好气地说道:“马大人敢作敢当,卑职敬佩得很!”

    步云飞这话,倒是真心。大唐承平日旧,开国元勋们的豪气早已荡然无存,官场里暮气沉沉,当官的盛气凌人,可遇上事,个个都是脚底抹油,没几个有担当的,更没人会主动去替别人挨板子。马燧今天的表现,在大唐官吏中,不说是绝无仅有,却也是凤毛麟角,令步云飞刮目相看。

    “也没啥值得敬佩的。”马燧鼻子一哼:“要不是因为那事,你就是被乱棒打死,也不关我马某的事!”

    “马大人光明磊落!”步云飞一阵苦笑,屁股上钻心地痛。马燧虽然狡猾,却也不虚伪,他这是明白告诉步云飞,他替步云飞挨打,是为了刺杀安禄山的大计。

    “步先生,你可别让我这顿板子白挨了。”马燧说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步云飞叹道。

    “既然公主要步先生随驾,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马某的身边!”马遂说道:“你那两个兄弟,我看,也别走了,就一起去范阳吧,不过,他们只能以陪嫁的身份,呆在后队,步先生没事,就不要与他们在一起,免得他们聒噪个不停,你可明白?”

    “悉听尊便!”

    今天晚上这事,步云飞虽然涉险过关,但马遂已经起了疑心。房若虚和拔野古二人去而复返,马遂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刺杀安禄山的计划,但为了防患于未然,决不会再放他们走。仇阿卿要步云飞随驾,马遂顺势把步云飞留在身边,同时,把房若虚和拔野古羁縻在陪嫁队伍中,把这三人分而治之。如此一来,步云飞身边没人,翻不起大浪来。

    步云飞暗叹,那马遂果然是精明到了极点!刚刚挨了打,脑子一点也没乱,几句话下来,就把步云飞兄弟三人处置得天衣无缝。

    步云飞知道,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范阳,想要逃跑,肯定是不可能了!以马燧的精明,绝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到了范阳,就更加身不由己了!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

    公主车驾原定第二天启程,因为马燧和步云飞挨了公主的国法伽家法,屁股开了花,伤势沉重,卧炕不起,马燧只好宣布,公主车驾在常山休整五天。

    那些扈从的范阳兵们在花魁坊尝到了甜头,听说还能再呆上五天,个个欢呼雀跃,感谢马大人体恤下情。马燧心头苦笑,那些渔阳兵们是托了步云飞的福。

    第二天一大早,房若虚、拔野古、宋武杨三人听说步云飞挨了打,前来探视。却被马遂派出的渔阳兵拦在了外面,不准靠近后院半步。

    范阳兵的理由也很充分,后院是公主起居之地,就如同是皇宫一般,外人当然不得进入。

    拔野古心头焦躁,鼓噪起来,就要往里冲,倒是房若虚知道好歹,这公主銮驾,非同一般,不可乱来,况且,步云飞还在里面,若是闹出事来,第一个倒霉就是步云飞!房若虚按住拔野古,与范阳兵好言恳请。

    最后,倒是内监钱恩铭听见门外吵闹,出来相见,一番交涉后,同意房若虚一人进入探视!

    房若虚跟着钱恩铭进了后院,见步云飞和马遂二人趴在炕上,动弹不得。房若虚见步云飞伤势虽然沉重,却也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因为马遂就在旁边,却也不敢多说。

    步云飞知道马遂已经做了安排,房若虚和拔野古一旦落到他手心里,就别想脱身。所以,只得顺水推舟,交代他二人留在陪嫁队伍里,一同前往范阳。房若虚唯唯听命,叹息而去。

    房若虚离了后院,见到拔野古和宋武杨,把步云飞的情况说了说。拔野古听说步云飞伤势不轻,气得暴跳,便要去找公主评理。

    那拔野古评理,向来不是用嘴巴,而是用拳头,所以,拔野古暴跳起来,把房若虚吓出一身冷汗来,急忙喝止。昨天晚上,弟兄们算是捡了一条命。如今,大哥在后院里,等于是成了马遂手中的人质,要是拔野古再闹出事来,大家的脑袋都得搬家,所以,房若虚寸步不离,把拔野古看得紧紧的。

    房若虚探视过步云飞,就带着拔野古上街,去替公主上香,谎话还得继续往下编。房若虚也知道,步云飞身上受伤,在常山是逃不成了,只得小心翼翼和拔野古呆在四合院里。

    马燧和步云飞两人屁股大腿上着伤,行走不便,只得窝在炕头上,吃喝拉撒都有下人伺候着,倒也是享福。

    只是那马遂为人倨傲,对步云飞总是不冷不热的,步云飞知道,马遂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行军参军,但此人胸中颇有才华,一般有才的人,都有些恃才傲物,步云飞却也不怪,况且,自己的小命还攥在马遂手里,没事也懒得去招惹他,两人却也是相安无事。

    那马遂也是穷极无聊,找人要了一副围棋,摆在方桌上,黑白二字展开,步云飞见马遂要找他下棋,心中暗乐,在二十一世纪,步云飞的围棋水平不算高,但也有个业余三段的水准,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关键是,围棋发展了上千年,到了二十一世纪,棋路已经研究透了,尤其是各类定式,那都是大浪淘沙筛选出来的最佳棋路,二十一世纪随便一个普通业余初段的棋手,都是背熟了定式,一旦施展出来,即便马遂是唐代顶尖棋手,都要头痛。

    步云飞平日里爱好围棋,如今闲的无聊,看见围棋,更是心痒难耐,搓搓手,跃跃欲试。

    却见马遂摆好了棋盘,并不理睬步云飞,一个人趴在放桌上摆弄黑白棋子,嘴里念念有词,好像身边根本就没有人一般。

    步云飞见马遂不理睬他,腆着脸皮说道:“马大人,这黑白二子须有两人对弈……”

    马遂斜了步云飞一眼,却是一声冷笑:“马某的黑白二子,向来是一个人对弈!”说罢,继续埋头盯着棋盘,把个步云飞当空气。

    马遂如此倨傲,步云飞心头有气,却也不敢顶撞,只得侧着身子躺下,背对着马遂,蒙头大睡。

    良久,耳边落子声响,步云飞心痒难耐,只得转过身来,偷眼一看,只见马遂两眼死死盯着棋盘,眉头紧皱,一脸的苦相。

    再一看棋盘,却是毫无章法。棋盘中央一大团黑棋,密密麻麻,而白棋围在黑棋四周,却是七零八落,最为可笑的是,边角处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几枚白字零落散步在边角处。

    步云飞大为诧异,那马遂也是个读书人,正所谓琴棋书画,乃是读书人的基本素质,一个读书人,就算是个围棋俗手,也不至于如此低下,连最基本的原则都不讲。围棋的胜负,不是杀伐,而是围地,而马遂这盘棋,黑白双方摆出的阵势,却完全是相互攻杀,完全不顾及地盘。

    正在诧异,只见马遂将一枚白字,摆在了左下角处,正好做成一个丁字隅形。

    步云飞摇头叹息:“损目了!”

    马遂斜了步云飞一眼:“你能看懂?”

    “略知一二?”步云飞笑道,说起围棋,高手不敢说,但也不是俗手。

    马遂却是一声冷笑,自顾举手落子,根本不理睬步云飞的提示。这一次,在右上角,落下一颗黑棋,却是一枚孤子,正好落在了白棋的空挡中。

    “马大人,征子不利。”步云飞急忙说道。

    那枚右上角的黑子,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为中央腹地边缘两颗突出的黑子做征子,可那枚征子却有明显的错误,线路刚好差一步。看来,马遂看花了眼。

    马遂却是一声冷笑:“虎居于中,张翼而争。蛇居两端,向敌而蟠!”

    马遂话音一落,步云飞定睛一看棋盘,一吐舌头,再也不敢出声!

第115章 以动待敌

    马遂根本不是下棋。

    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是一场攻防战!

    步云飞研究过一些历史古籍,接触过历代兵书,当然,他并不是研究古代兵法,就像他研究佛教宗派一样,都是出于考证史料的需要。所以,他对古代的兵书战册并不陌生,只是没有在意那些兵书的实战意义。

    马遂摆出的棋局,完全不符合围棋原则,行棋更是荒唐。刚才,步云飞还以为马遂是个围棋俗手,甚至连俗手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个附庸风雅的愚手!

    可是,当马遂说出“虎居于中,张翼而争。蛇居两端,向敌而蟠!”这句话时,步云飞猛然醒悟。

    这句话原本出自于《握奇经》。《握奇经》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兵书,相传经文是黄帝手下大臣风后所著,故又称《风后握奇经》。据传,姜尚对《握奇经》加以引申,提出以天地风云四阵为正,龙虎鸟蛇四阵为奇,四正四奇总为八阵的说法。汉武帝丞相公孙弘曾经对《握奇经》作注解,还附会有《握奇图》。

    历代兵将都将《握奇经》视为兵书的祖宗,加以膜拜。后人撰写兵书,也要牵强附会到《握奇经》,以提升自己的权威性。不过,在步云飞看来,那《握奇经》不过是记述道家学说的一篇小品文而已,与其说是兵书,不如说是以兵书为名,宣扬道家的自然观。所谓四正四奇的说法,根本就不是在谈兵法,而是在阐述道家对自然界运行规律的解释。

    《握奇经》早已散失,《握奇图》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只是在一些史籍中存留少数文字,只有三百多字,文字倒也优美,步云飞可以倒背如流。

    “虎居于中,张翼而争。蛇居两端,向敌而蟠!”,步云飞一直把这两句话当做是道家阴阳相济的比喻性解说,现在,却被马遂实实在在地摆在了棋盘上,棋盘上的黑子,正是“虎居于中,张翼而争。”而白子却是“蛇居两端,向敌而蟠”。

    步云飞大为惊讶,这两句不着首尾的话,竟然是两座战阵的形象描述!在他眼中的道家言论,还真是兵书战册。

    步云飞只记得《握奇经》的字句,根本就没想到那些字句与战争有关,对那些字句的在实战中的意义,更是不甚了了,虽然看明白了马遂是在推演兵法,也是自觉无趣,不敢再言。

    那马遂不再理睬步云飞,只顾低着头在棋盘上摆弄棋子。

    步云飞心中叹息,这位未来的马大将军,果然是个奇才,不仅思维敏捷,行事果决,而且,精通兵书战册,照这样看来,这个马遂将来出将入相,位列凌烟阁,却也毫不奇怪。

    步云飞也是无聊,见那马遂只顾自己推演,便在一旁看着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密密麻麻,步云飞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可除此之外,也无事可做,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不一会儿,马遂一声叹息,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抹干净。

    看来,这一场黑白对决,已然分出胜负。

    “谁赢了?”步云飞问道。

    马遂斜了步云飞一眼:“你说呢?”

    步云飞只得红了脸,摇头:“步某一介书生,哪里看得懂阵法。”

    “能看出这是阵法,也算有点悟性!”马遂鼻子一哼。

    马遂的话里虽然透着讥讽,却也有三分赞赏。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是两军对垒,能看出来的,至少对读过一些兵书战册,而且,还得有所精研,否则,眼睛里看到的,只能是一片乱麻。

    步云飞慌忙说道:“谢马大人夸赞,请问……”

    马遂摆摆手,制止了步云飞的聒噪,又开始从头摆弄棋子。

    步云飞无奈,只得默不作声看着马遂摆弄。

    这一次,马遂没有摆出虎居于中蛇居两端的阵势,而是从左下角摆出黑子,右上角摆出白字,两军相向而对,各出奇兵,相互包抄。步云飞看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看出点门道,原来马遂是模拟两军隔岸对垒,相互争渡,黑棋抢先渡河,白棋半渡而击。步云飞正看得起劲,那马遂又是抬手一拂,抹掉了棋子。

    “怎么抹掉了?”步云飞问道。

    “胜负已分。”马遂看也不看步云飞,重新摆子。

    “胜负已分?”步云飞一头的雾水。

    马遂也不搭话,继续摆棋。一连摆了七八盘,步云飞渐渐看出了门道。

    步云飞对古代兵书战册不仅不陌生,反而是十分熟悉,很多兵书,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原因很简单,这些古代兵书的作者,都是文学大家,如《孙子兵法》、《太公兵法》这些书,其实也就是短短数百字。往往是言简意赅,文字优美,更是文学上难得的佳作。更为重要的是,古代兵书往往含有极其重要的史料价值,从中可以捕捉到作者所处年代的政治军事信息。所以,作为历史研究学者,必然要通读古代兵书。

    而步云飞主要研究的是唐史,而他研究唐史,有一个连他的恩师聂鸿迁都没想到的独门绝技——《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是宋人所撰,但是,这本书基本上是沿袭了唐代的军事政治策略。宋朝是在晚唐五代藩镇割据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事实上,唐代自中叶安史之乱后,国力大为衰弱,军事技术停步不前,到了五代,更是天下大乱,技术上不仅没有提升,反而比唐初落后。所以,宋人的武备,更多的是借鉴盛唐。因而,《武经总要》里面,记载了大量唐代的信息。

    中国的军事家,向来不是从纯粹的军事学来看待战争,而是将战争与政治捏合在一起。不战而屈人之兵,所谓“不战”,就是政治手段。所以,中国古代兵书里面,记载了大量同时代的政治、经济信息。

    而《武经总要》,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部全面记述军事策略的鸿篇巨制,洋洋数万言,全面记载了从战争准备到临敌决胜的所有环节,包括兵制、后勤供应、民众安抚、战争动员、外交策略、军事技术等等几乎凡是涉及战争的所有方面。如此一来,《武经总要》就成了记述唐代政治文化经济的一部极其全面的史料。对唐史研究,很多都可以在这部书中找到佐证。

    步云飞熟知《武经总要》,以前,他只是将这本书当史料看待,并没有注意它的实战意义。

    然而,马遂在棋盘上反复操演阵势,步云飞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武经总要》里面的字句,与马遂摆出的阵势相互印证。步云飞渐渐明白了那些字句的实战意义。

    那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实际战争的详尽描述。

    一连三天,马遂都在棋盘上排兵布阵,步云飞则在一旁沉默观看,一言不发,有的时候,马遂斜眼看看步云飞,只是一声冷笑,满脸的不屑。

    这也难怪,马遂推演的阵法,不是寻常兵书所载的基本阵法,在唐代,最为流行的是李靖阵法,而马遂推演的阵法,对李靖阵法有借鉴,但更多的,却是他的自创。即便是受过训练的军人,也很难看懂马遂摆出的阵法,像步云飞这样的穷书生,哪里能看得懂其中的奥秘!在马遂看来,步云飞不过是外行看热闹。

    第四天,马遂依旧摆开棋盘,一个人摆弄棋子,自说自话。

    步云飞靠在炕头上,冷眼旁观。

    一连看了三天,步云飞早已可以看懂阵法布局形势,当然也能看明白黑白双方的输赢胜负。

    棋盘上,马遂用黑棋摆出的是车轮阵。所谓车轮阵,并不是说,以车作战,而是说,当军队在平原作战时,无险可守,部队须且战且走,如滚动的车轮一般,前后左右相互策应,前军走,后军守,左军走,右军守,每隔一段距离,前后左右走守转换,如车轮一般旋转。车轮阵是基本阵法,但很少有人敢于在实战中采用,大多情况下,为将者是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把车轮阵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而实战中,车轮阵往往是百多胜少。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古代军队的机动性普遍极差,没有机动性为保障,车轮根本转不起来。

    而白棋采用的是雁形阵,前锐后张,集中精锐攻其一点,破坏车轮转换。以雁行破车轮,确是恰如其分。而事实上,如果黑白二军军力相当,车轮阵根本不是雁行阵的对手。

    不过,马遂一改车轮阵且战且走基本态势,将前后军运动中的转换,变成了原地转换,如此一来,前军战,后军歇,后军战,前军歇,成了一只原地打转的齿轮,杀伤力猛然倍增,把一座臃肿笨拙的车轮,变成了一座绞肉机。锐利的雁行阵,在这座绞肉机面前,被磨破了头,成了一堆血肉。

    马遂将车轮阵如此修改,的确是一大创新。

    以棋盘上的态势,白棋的雁行阵应该完败。

    果然,马遂抬手,就要抹掉棋子。

    “胜负未分,马大人为何要抹掉棋子?”步云飞冷不丁冒出一句。

    马遂斜眼瞧了瞧步云飞,嘴角一撇:“步先生,茶凉了。”那意思是,一边凉快去。

    “以守待攻者强,以动待敌者亡!”步云飞淡淡说道。

    马遂的手定在棋盘上方,再也落不下去。

第116章 败军之阵

    “难道,雁行阵还有机会?”马遂脸色铁青。

    这几天,若是步云飞在一旁插言,马遂总是一脸的不屑,根本不予回应,搞得步云飞很是无趣,而这一次,马遂却是回了一句。

    马遂突然发现,车轮阵不仅赢不了,恐怕还要全盘皆输!

    “以守待攻者强,以动待敌者亡!”这两句话,正好点在了车轮阵的阵眼上!

    任何阵法都有弱点,所谓弱点,就是阵眼,阵眼一开,全局溃散。再强大的阵势,也有阵眼,只不过,聪明的将领,会把阵眼隐藏起来,或者,以重兵固守,即便对手看出了阵眼,也是望尘莫及。

    棋盘上,经过马遂改造后的车轮阵,临机而动,变守为攻,从一个被动挨打的弱阵,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强阵!轻而易举地击破了雁行阵。

    但是,这一变动是以牺牲中轴为代价的。

    车轮阵的阵眼在左右两军,车轮滚动,必以中轴为轴,故此,中轴横贯左右两军之间,以陌刀队相连,如同车轴一般,车轴断裂,必然难以运转。陌刀队是重装步兵,但却是所有军种中战斗力最强的军种,士兵体格均在五尺以上,人手一柄重二十斤的陌刀,一柄长刀,守卫中轴,策应两翼阵眼。一旦有敌军攻击阵眼,陌刀队便相机而动,予以增援,从而确保阵眼不失。如此一来,中轴沉重,固若金汤,但机动性大为降低。车轮阵且战且走的战法,往往总是处于劣势,原因就在这里——为确保两翼阵眼,放弃了机动性,而机动性恰恰又是车轮阵的目标,这是一对似乎难以解决的矛盾。

    历史上,车轮阵败多胜少,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但很多人对此却是看不明白,始终抱着沉重的中轴不放。

    马遂的确是慧眼,看出车轮阵的问题所在,于是,干脆放弃了中轴上的重装步兵,将他们配置在左右两军的阵眼上,一则加强了阵眼的防护,二则减轻了中轴的压力,整个阵型顿时变得轻松飘忽起来,前后两军的相互转换变得轻便自如,速度大为提升。

    应该说,马遂对车轮阵的这一变动,是一个极为大胆的创新,车轮阵是古阵法,相传是姜太公所创,千年以来,后人对车轮阵奉若圭臬,无人敢于变动,尤其是沉重的中轴,如今,马遂却敢于大胆创新,而且,创新后的车轮阵,的确是今非昔比,推演效果上看,马遂对车轮阵的改进是成功的。至少,在对抗上雁行阵上,占据了明显的优势,而雁行阵号称攻战之王,是进攻型战阵中攻击力最强的。

    然而,步云飞一句“以守待攻者强,以动待敌者亡!”却把这新型车轮阵的问题,全部暴露出来了!

    棋盘上推演的,是空间布局。但是,马遂忽略了时间布局!

    时间布局是摆不出来的,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所谓“守”与“守”,不仅是空间概念也是时间概念。

    所谓“守”,一刻钟也是守,一个时辰也是守,一天也是守!

    重要的是你能守多久!

    所谓“动”,原地踏步是动,向前十步也是动,转运千里更是动!

    守要守得住时间,动要动得了空间!

    车轮阵是时间与空间相结合的产物,它实际上,是诸多战阵中,思想意识最为高超的阵法。是充分考虑了动守平衡的阵法。正因为如此,车轮阵一向败多胜少,但历代兵家,都不敢轻易放弃这种阵势。

    中轴沉重,便是“以守待攻”,中轴虚弱,便是“以动待敌”!

    马遂放弃了沉重的中轴,从盘面上看,车轮阵变强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以虚弱中轴为代价的强大很快就会消失,无以为继,变成“以动待敌”的弱势一方。

    而雁行阵之所以被称为攻战之王,就是因为,这种阵法可以进行持续不断的攻击。

    一波攻击被击溃,它还有第二波、第三波!

    持续攻击下去,车轮必溃!

    马遂是个聪明人,被步云飞一句话点醒,顿时呆在了当场。

    历代兵家都以为,车轮阵是千古败阵,但无人敢于舍弃此阵。因为,他们都认为,这种明显的败阵中,一定有着某种难以察觉的奥秘。否则,古代兵家为什么会把这种阵势,与三才阵并列。

    马遂苦思此阵好几年了,到了今天,自以为解开了其中的奥秘,结果,被步云飞一点,却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顿时沮丧到了极点。

    步云飞却是淡淡说道:“其实,车轮阵还有机会!”

    马遂怔怔地看着步云飞,拱手说道:“请赐教。”

    这些日子,马遂自说自话,根本就是把步云飞当空气,如今竟然说出了“请赐教”,这身段降得够低的。

    步云飞懒洋洋靠在炕头上,端起茶杯:“茶凉了!”

    马遂慌忙说道:“方才马某唐突,还请步先生见谅。”

    马遂也是性情中人,见步云飞说到了点子上,再也不敢小瞧步云飞。

    步云飞放下茶杯,缓缓说道:“那步某就说上两句,不对的地方,还请马大人海涵!”

    “不敢!”马遂态度极为恭敬。

    “马大人撤陌刀护两翼,确是精明果敢!”

    “步先生看出其中门道,却也用不着如此讥讽!”马遂脸色尴尬。将重装步兵撤向左右阵眼,是马遂破解车轮阵的奇思妙想,可被步云飞几句话说开来,原来这个奇思妙想却是最大的败笔!

    “步某并无讥讽之意!”步云飞缓缓说道,手指捻起两枚白棋,分别放在了黑棋左右两军旁:“雁行阵阵头受挫,可顺势变为蛇形,攻车轮左右阵眼,车轮以重装陌刀队迎敌,护住阵眼,双方恰好是势均力敌!以此看来,双方胜负未分。如今看来,马大人预先将重装步兵调往两翼,是正确的选择。”

    “然后呢?”马遂说道:“雁行阵前锐后张,前锐受挫,后张的两翼,却变成了两个攻击箭头,攻击车轮左右阵眼,阵眼虚弱,需以五倍于敌的战力方能克服雁行,即便有重装步兵,也支撑不了多久!黑棋败矣!”

    步云飞笑了笑,将黑棋后军中据中的重装骑兵,向中央腹地推了推:“马大人,车轮中轴不可废!”

    马遂顿时面红耳赤。

    重骑兵占据了陌刀队原来的位置——一度因为失去了陌刀队而虚弱的中轴,再次贯通了!

    很多事情,其实就是一张纸,捅破了,一眼就能看明白。

    只是局内人很难捅破这张纸。

    再次拥有了强大中轴的车轮阵,如同是补充了能量一般,再次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车轮居于不败矣!”步云飞说道。

    马遂呆了半晌,说道:“但也难以取胜啊。”

    车轮阵凭借强大的中轴,前后左右调度,三百六十度旋转,整个阵势成了个快速旋转的圆球,雁行阵强大的攻击,不管从哪个方向进攻,都只能攻到圆球的切线上,始终找不到刺穿圆球的点。

    车轮阵成了一个永远攻不破的铁球,而雁行阵也成了一个永不停息的箭头!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得谁。

    步云飞笑道:“马大人,车轮阵根本就不是一个为求取胜的阵势!”

    步云飞一句话,终于点醒了梦中人。

    车轮阵原本就是败军之阵!

    一支已然战败的军队,奔逃于旷野之间,外无救兵,无险可依,以战败者的颓势,与胜者做最后的周旋。

    这是车轮阵的本质!

    车轮阵不求取胜,只求挫敌锐气,或者说,车轮阵的最终目的,是维持战败者最后的尊严!

    历代兵家谁没看出这个本质来。他们总是试图用车轮阵击溃甚至消灭敌手!这就与车轮阵的本质南辕北辙。以求胜的目的来使用车轮阵,当然是必败无疑!而以取胜的目的来研究车轮阵,更是走进了死胡同!

    “如此说来,车轮阵虽然暂时与雁行阵的战成了平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难逃覆灭!”马遂喃喃说道。

    步云飞笑道:“马大人,战争是人的战争,打的是人的意志力和耐受力!再说明白一点,谁胜谁负,比的是谁的心理更为强大!一支败军与一支得胜之师狭路相逢,战成了平手,请问,对谁的心理打击更大?”

    “得胜之师!”

    步云飞笑着点点头:“如果时间迁延,谁的士气更容易崩溃!”

    “得胜之师!”马遂点头:“步先生,马某明白了,车轮阵其实是一场士气之战!”

    步云飞点点头:“不错!决定战争胜负的,虽然不仅仅是战争双方的士气,但士气,的确是一个极为关键的环节。车轮阵不求胜敌,只求挫敌士气。一旦对手士气崩溃,原先的败军就有机会!车轮阵只是为了寻求这样一个机会!当然,机会能否把握得住,就不是车轮阵的事了,那要看将领的应变能力和对战场的把控。”

    马遂怔怔地看着步云飞,缓缓点头:“步先生高见,马某甘拜下风!”这一次,马遂算是彻底口服心服!

    “马大人对车轮阵的变通,以重装步兵护两翼,重装骑兵护中轴,却也是很有见地的改进。”步云飞笑道。

    突然,马遂一声冷笑,一把抽出身边佩剑,指向步云飞的咽喉,厉声喝道:“步云飞!谁派你来的!”

    步云飞这才意识到,话说多了!

第117章 师从何人

    马遂一向精明,凡是精明的人,都有一个毛病,疑心病重。

    步云飞的出身,不过是个山野小村一个铁匠铺的掌柜,打铁是他的本分,搞起兵法来,就不能不令人生疑了。

    步云飞也是争强好胜,眼见马遂一副鼻孔朝天傲慢无礼的样子,一时心痒,多说了几句,说得马遂哑口无言,虽然面子赚回来了,可却让马遂怀疑他的来路出身。

    若是朋友切磋兵法,倒也罢了。可马遂肩负刺杀安禄山的大计,容不得半点闪失,那步云飞一个陪嫁奴隶,突然显出如此用兵才华,压过了马遂,若不是受过严格训练,怎么会有如此见识!

    若是步云飞的背后有人,那马遂就危险了!

    步云飞见马遂突然翻脸,知道他起了疑心,心中大为后悔,不该争强好胜,只得俯首说道:“马大人这是何故?”

    “步先生混进公主陪嫁队伍里,意欲何为?”马遂沉声说道。

    步云飞笑道:“马大人,步某如何成了公主陪嫁,又是如何当上了这行军录事,公主车驾副总管,都是马大人一手操持,步某究竟是如何混进来的,还要马大人明示,马大人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马遂顿时语塞。步云飞从一个死囚,变成行军录事,前前后后,都是马遂自己做的手脚。选择步云飞作为刺客,也是马遂自己谋划的,事先并未与任何人商议。只是人选定下来后,才请示了高力士。

    如果步云飞背后还有人指使,那等于是说,马遂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别人手中的玩偶!

    这等于是马遂自己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马遂一向自视甚高,而事实上,他的自视甚高,也不是志大才疏,他的才智,的确是出类拔萃!这个世界上,能把马遂玩于掌骨之间的人,不能说绝对没有,但的确也没出现过!

    马遂收了剑,呵呵一笑:“马某只是和步先生开个玩笑。”

    “马大人果然幽默,这玩笑开得,跟真的一般。”步云飞顺势给了马遂一个台阶。

    “步先生精通兵法,却是深藏不露,马某班门弄斧,惭愧的很啊!”马遂叹道。

    这些天,马遂摆弄阵法,步云飞在一旁冷眼旁观,始终一言不发。马遂一直都把步云飞看成是个门外汉。如今,马遂却是羞惭难当——步云飞一言不发,明明就是在一旁看他的笑话。

    其实,马遂不知道,步云飞也就是在今天,才敢开口说话!

    三天前,步云飞的确是个门外汉,他只能背出那些古代兵书的字句,对于那些字句的实战含义,却是一窍不通。然而,一连三天的旁观,步云飞渐渐看出了门道,终于明白了那些兵书战册的实际含义。

    事实上,马遂应该算得上是这个时代兵法集大成者,从远古到唐代的兵书战册,马遂都是了然于胸。但是,马燧所熟知的兵法,是截止唐朝。而步云飞却熟知历代兵书,尤其是《武经总要》这部宋朝的兵法巨著。

    宋以后,从元朝开始,因为武器发展,兵法发生了重大变革,所以,元朝以后的兵法,对于现在的唐军,没有什么太大的现实意义。而宋朝时的《武经总要》则是集唐宋时期兵法之集大成者,基本上与唐朝的军队形态、武器配备、战力相当,却又要比马燧所熟知的兵法先进得多。经过五代十国的战乱,宋代兵家对阵法的认识,比起唐代有了一个质的飞越,步云飞对车轮阵的认识,就是宋代兵家的认识!

    “不知步先生师从何人,马某定当登门拜访。”马遂问道。

    马遂如此一问,步云飞心头苦笑。

    其实,步云飞老师,就是马遂!

    步云飞早已熟知历代兵书的章句,自己的悟性,还算过得去。当然,光有悟性,或者,仅仅是死记硬背那些兵书章句,还是远远不够的。

    还得有个好老师!

    而马遂恰恰就是一个好老师!而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老师,说他是导师也不过分!

    马遂在他眼前做实战推演,其实就是带着步云飞,将历代兵书详细讲解了一番。

    马遂是唐中叶屈指可数的军事家,他对兵法的研究,可谓是融汇古今,承前启后。事实上,《武经总要》的思想,就是在马遂和李晟的军事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

    马遂的军事思想,很大程度上,是在日后安史之乱和藩镇乱战中逐渐得到印证。

    现在的马遂,思想已然成型,但他自己尚未融会贯通。

    但教一个步云飞,已然是绰绰有余。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老师角色。

    这也难怪,谁也想不到,步云飞能在三天的观摩中,从一个门外汉,变成兵法大家。

    步云飞心头苦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那呆霸王裴叔宝面前,步云飞可以随便忽悠,胡诌个什么风灵祖师,在马遂面前,这套鬼话是糊弄不过去的。

    况且,即便是他了实话,马遂也不会相信!

    “步先生不愿吐露师门,马某却也不敢勉强。”马遂叹道。

    的确有一些门派规矩,不可轻易向外人吐露师门,有的是因为做师父的不耐烦世事烦扰;有的是因为是师门家学,不愿外传;更有人因为得罪了官府,隐居山间,不愿被人知道了行踪,种种原因,不一而足。所以,若是对方不愿提及师门,懂规矩的人,就不应该再问。

    步云飞一听马遂此话,慌忙接过话头:“的确是多有不便,还请马大人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马遂拱手说道:“以后,还请步先生多多赐教!”

    马遂已然认定,步云飞的兵法在他之上,这马遂十分痴迷于兵法,却也并不嫉妒!反倒是十分虚心。

    “不敢!”步云飞笑道:“彼此切磋。”

    又过了两天,两人呆在厢房里切磋兵法,却是相谈甚欢。

    那马遂不仅不敢藐视步云飞,反倒将步云飞奉为老师,虚心请教。也不再一个人摆弄棋子,而是和步云飞两人,各执一方,在棋盘上摆出攻防阵势。马遂自然是输多赢少。

    而步云飞也是受益匪浅,那马遂不愧是兵法大家,明着是马遂请教步云飞,其实是步云飞在向马遂学习,只是,步云飞做的不露痕迹,遇到疑难问题,总是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如今的马遂,已经把步云飞奉为圣明,还以为是步云飞在考校他,自然是有问必答。渐渐地,步云飞在马遂的指引下,将他所知晓的兵书战册,融会贯通,了然于胸。

    公主下嫁番邦和亲,陪嫁品中不乏宫中的灵丹妙药,还有两位御医跟随公主车驾,这些天来,两位御医亲自前来为马燧和步云飞疗伤,那宫中的金疮药非同一般,疗效奇佳,五天后,两人身上的棒伤就好得差不多了,两人可以下地走动,不过,还是不能骑马,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走不得远路。

    马燧负责公主车驾,责任重大,生怕出了纰漏,一旦可以下地走动,就拄个拐杖,一瘸一拐在驿馆中四处巡查。这个马燧,心细如发,甚至有些婆婆妈妈,事无巨细,都要身体力行。步云飞见马燧拖着个受伤的身子,忙里忙外,心里过意不去,也要下炕帮忙,却被马燧婉言谢绝。马燧把步云飞伺候得极为周到,亲自给步云飞端饭送茶,嘘寒问暖,就差给步云飞端屎把尿了。

    马燧说得客气,说是他马燧拖累步云飞挨了板子,伺候步云飞,算是他给步云飞赔罪。步云飞心里清楚,马燧如此殷勤,一则,的确也是敬重步云飞兵法了得,而最主要的,还是希望步云飞尽早痊愈,可他也没安什么好心,他不过是想要把步云飞养得白白胖胖精神抖擞,好去刺杀安禄山。

    马燧表面上十分殷勤,其实是提防着步云飞,他亲自伺候步云飞,等于是亲自看管步云飞,把步云飞给软禁了起来,步云飞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马燧的眼睛。

    步云飞对马燧的心思心知肚明,反正也跑不了,也就不客气,乐得一个人躺在大炕上享清福,指手画脚,把个马燧当做下人使唤。那马燧是八品参军,步云飞只是个九品录事,步云飞如此做派,原本是以下犯上,可马燧却也不恼,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没有步云飞,马燧的刺安大计,就只能泡汤。

    第五天一大早,吃过早饭,马燧拄着拐杖出去巡查,留下两个范阳兵守在厢房外,名为伺候步云飞,其实相当于是两个狱卒。

    步云飞靠在炕头闭目养神,屁股上的棒伤好得差不多了,心里却是愈发烦闷。这两天,房若虚和拔野古一直没露面。步云飞知道,这是马燧从中作梗,那马燧心细如发,不仅提防着步云飞,也提防着房若虚和拔野古,每天找些由头,把这两人指使出去,不让他们在步云飞面前转悠,免得这三人凑在一起惹出什么事来。没有步云飞,房若虚和拔野古,一个书呆子一个莽夫,翻不起什么大浪。看来,今天,这两人又被马燧支出去办差了。

    两个范阳兵来到了炕头,向步云飞俯首施礼:“步大人请移步,公主请你去一趟。”

    “哪个公主?”步云飞心头一动,自从挨了板子,一直都没见着秦小小。

    那天晚上,步云飞见到秦小小,就知道,秦小小的日子并不好过,身边的官差内监根本没把她当公主,仇阿卿更是强势欺人。步云飞很想去看看她,可地位悬殊,近在咫尺就如同是远在天涯一般。

第118章 旧伤新伤

    兵丁俯首答道:“金瑶公主。”

    步云飞大失所望。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金瑶公主仇阿卿,那一顿板子加针钳,打得步云飞灵魂出窍,可事情却并未了结,女人一旦偏执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这个时候去见她,不定又有什么麻烦事。

    “请回禀公主,步某伤势沉重,行动不便,待伤势好转后,再去回命。”步云飞慌忙说道。顺势躺下,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金瑶公主吩咐了,步大人若能走动,最好是自己走了去,若是伤势沉重,就让小的们抬了去!”

    步云飞顿时头大,那仇阿卿不仅偏执,而且聪明绝顶,早就料到他会来这这一出。

    没奈何,步云飞只得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既然如此,就烦请二位抬步某一抬了!”步云飞拿定主意装病,不管怎样,那仇阿卿总不能把一个伤病员又拉出去打板子,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两个范阳兵也是早有准备,抬进一块门板来,把步云飞抬到门板上,抬到后院。

    后院客厅的屋檐下,金瑶公主仇阿卿身披大红锦袄,头戴凤冠,端在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两个侍女,那位姓钱的太监怀抱佛尘,躬身站在她的侧前方。

    步云飞养伤期间,这位姓钱的太监来看过他两回,彼此也算认识。这位钱公公名叫钱恩铭,四十来岁,原本是内侍省掖庭局典事,品级是从八品。掖庭局掌管宫人,说起来,不过是个管奴才的奴才,典事是掖庭局最小的官,就是一个管事的小头目。

    天宝年间,大太监高力士受宠,权倾当朝,风光无限,连宰相杨国忠都得向他低头。人人都以为,因为有了高力士,宫中的太监都吃得香。其实不然,绝大部分太监,地位仍然很是卑微。就拿这位钱恩铭钱公公来说,他与高力士八竿子打不着,在宫中混了二三十年,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小典事,连高力士的面的都见不着。

    这次随公主下嫁和亲,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弄不好,下半辈子就得留在番邦,再也回不到中原。宫中内监稍稍有点路子的,都想方设法花钱托关系,免了这趟差事。钱恩铭没有门路,又没钱打点,这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说起来,朝廷还给他升了官,把他从从八品典事,提升到了从七品寺人,连升两级,可话又说回来了,谁也不想如此升官。

    钱恩铭与马燧,共同负责公主车驾。钱恩铭掌内,负责公主的饮食起居服,婚嫁礼仪。马燧掌外,负责随从人马的行止吃住。

    不过,这位钱恩铭,为人十分和气,少言寡语。这一路上,与马燧合作得倒也顺畅。他只管自己分内之事,行军之事全听马遂安排。

    这些天,马燧和步云飞挨了打,钱恩铭带着随驾御医去看过他们两次,每次都很客气,并没有宫中太监常有的倨傲之气,倒像是个忠厚长者。

    屋檐前的花圃中,盛开着数枝腊梅,在冬日的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幽香,与屋檐下的仇阿卿相得益彰。步云飞远远看见仇阿卿,不由得暗暗叹息,花美人美,只可惜,这花下美人,却没有一幅好心肠。

    范阳兵把步云飞抬到仇阿卿面前放下,退到了一边。

    步云飞躺在门板上,欠了欠身子,表情痛苦:“公主殿下,步某有伤在身,失礼了,哎哟……”捂着屁股又躺了下去。

    仇阿卿冲着步云飞嫣然一笑。

    那仇阿卿原本就是位绝色美人,这一笑,更是百媚丛生,步云飞不由得酥了半截。

    “前些天是本公主不好,一时失察,误伤了步先生,本公主给你赔罪了!”

    仇阿卿语音婉转,如江南莺啼一般,步云飞又酥了一大半,慌忙说道:“步某蒙公主大恩,岂敢岂敢!”

    步云飞这话也是真心话,当初,仇阿卿要是当面戳破了他的谎言,他早就被马燧砍了脑袋!虽然仇阿卿狠揍了他一顿,又是板子又是针钳,国法加家法,打得步云飞灵魂出窍,但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是,这话也不好挑明,步云飞只得含糊其辞。

    “什么恩不恩的,步先生就不要再说了!步先生原本也是翠云村的乡邻,和家父也是故交,本公主见到步先生,就如同见到亲人一般,亲人有难,本公主出手拉一把,也是分内之事。”

    步云飞大为感动!谁说仇阿卿是个俏夜叉,这几句话说的,极为在理,明明就是个知书达理的俏小姐!

    却听仇阿卿一声轻叹:“此去番邦,千里迢迢,本公主孤苦伶仃,凡事还要仰仗步先生。听说,步先生的伤势一直没有明显好转,本公主心中有愧。”仇阿卿面色凄楚,两只大眼睛一红,竟然掉下泪来。

    仇阿卿这几句话,情深意切,说得步云飞心头又是惭愧又是内疚。仇阿卿当上这个假公主,远嫁番邦,说起来,也是步云飞的责任。要不是当初步云飞断然拒绝了亲事,仇阿卿岂能落到这步田地!况且,正所谓他乡遇故交,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自然应该相互帮衬。

    正所谓,美人一笑倾人城,一哭倾人国!那仇阿卿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淌下两行热泪,让步云飞百感交集,早把挨板子的事忘到了九天云外,急忙说道:“公主勿忧,公主若有用得着步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步先生的心意,本公主领了,只是步先生身上有伤,本公主岂敢烦劳步先生!”仇阿卿长叹一声,愁容不展。

    步云飞顿时热血沸腾:“步某伤势已无大碍!公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步先生当真痊愈?”仇阿卿轻声问道。

    “绝对当真。”步云飞一咕噜从门板上爬了起来,活动腿脚,跃跃欲试,忽地一声惨叫,又倒在了门板上。

    步云飞倒回门板,倒不是因为伤痛,事实上,他屁股上的棒伤早就痊愈。

    刚才,步云飞一时冲动,从门板上跳了起来,眼角余光一闪,心头大呼上当!

    就在步云飞跳将起来的一瞬间,仇阿卿两只含泪的大眼睛里,冒出两道凶光!

    这位俏夜叉之前的万种风情,千般惆怅,都是装出来的!

    她就等着步云飞跳起来!

    “步云飞,请你站起来!”仇阿卿脸上的泪水柔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得计后的得意。

    “秉公主,步某伤势未愈,起身艰难……”

    “钱公公,你去检查一下步先生的伤势!”仇阿卿发出一声冷笑。

    钱恩铭略一迟疑,走到门板前,向着范阳兵招了招手,守在一边的范阳兵不由分说,把步云飞架了起来,就要扒他的裤子。步云飞大惊,双手护住腰带,大叫:“岂能在公主面前宣裸!”

    那仇阿卿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步云飞的裤裆下似笑非笑:“也对,本公主身边正好缺一个得力的内监,我看步先生忠心耿耿,可以先去势……”

    “使不得!”步云飞惊出一身冷汗,急的大叫。“去势”是“阉割”的官方语言。那仇阿卿当真是个母夜叉,这种话说出口来,脸不变色心不跳,她不仅敢说,更敢干!

    “那么,步先生的伤势究竟是否痊愈?是否还需要检查?”

    “痊愈,绝对痊愈,完全不需要检查!”步云飞忙不迭地应承,这要是脱了裤子检查,丢人是小,弄不好,裤裆下的东西就保不住了!

    “既然已经痊愈,为何还要躺在门板上,欺骗本公主!”仇阿卿一声爆喝,尽显河东狮吼本色:“钱公公,把这个胆敢欺骗本公主的家伙拉下去,痛责二十针钳!”

    只听当啷一声,仇阿卿那副二尺长的大凤纹针钳,又落到了步云飞的脚边!

    步云飞心头大为沮丧,早就知道,挨了仇阿卿的家法,事情并未了结,那仇阿卿还要找茬消遣他!可没想到,这个俏夜叉会来得这么快,伤口刚刚痊愈,马上就挨打,看这样子,仇阿卿是算准了日子,让他新伤复旧伤,永无痊愈之日!这婆娘的心够毒的!

    “马大人救命!”步云飞黔驴技穷,只得大叫。他知道,马燧是绝不希望他身上再填新伤。

    “别叫了!”仇阿卿悠悠说道:“我知道,马燧护着你,不过,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你就是喊破了嗓子,人家也听不见!钱公公,你还愣着干什么!”

    那仇阿卿果然精明,不仅算准了步云飞伤愈,还专门挑了个马燧不在的时候,这顿针钳,步云飞是逃不过去了!

    钱恩铭捡起针钳,叹了口气:“步先生,你就忍着点吧!”

    范阳兵不由分说,把步云飞摁倒在地,就要扒裤子,却听仇阿卿喝到:“就不要打屁股了!把他上衣扒了!”

    步云飞暗骂仇阿卿歹毒,要是打了屁股,旧伤加新伤,步云飞肯定走不得路,还可以躺在炕上享清福,仇阿卿这是要步云飞挨了打,还得伺候她!

    渔阳兵答应一声,扒掉步云飞的上衣,抡起针钳,正要抽打,忽听一声娇喝:“住手!”

    只见银瑶公主秦小小,出现在了屋檐下。

第119章 出水芙蓉

    只见秦小小穿着白色短襦,粉红披帛,下著水绿色长裙,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淡雅清新,与一身大红的仇阿卿,一淡一浓,一个淡如芙蓉,一个艳如桃花,交相辉映,光彩照人。

    步云飞见到秦小小,心头却是愈发绝望。

    他早就知道,一旦仇阿卿翻脸,秦小小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可她这个时候出来,事情只会越来越糟。那仇阿卿之所以揪着步云飞不放,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妒忌秦小小,秦小小出面说情,更是打翻了醋瓶子!

    果然,仇阿卿微微一笑:“小小妹妹来得正好,这个步云飞装病,藐视我姐妹二人,本公主正要教训教训他,给咱们姐妹出口气。小小妹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行了,姐姐自有主张!来人,把步云飞痛责四十针钳!”

    秦小小一出现,仇阿卿就追加了二十针钳!

    秦小小走到仇阿卿面前,款款下拜:“姐姐,步云飞固然有罪,可现在打不得他!”

    仇阿卿依旧是满面笑容,只是这笑容中透着蛮横:“本公主为什么打不得他!这个地方,本公主说了算!谁也别想护着他!”

    秦小小从容说道:“小妹不是要护着他。昨天晚上,常山太守府来人,说太守母亲大人后天办六十大寿,要打一对铁烛台,常山城里没有好的铁匠,听说咱们陪嫁中有上好的铁匠,来求咱们借用一位。这件事,马大人也答应了。现在,太守府里的人已经来了,等着带人走。我已经告诉来人,陪嫁里最好的铁匠就是步云飞,他会打护蜜铁!”

    仇阿卿冷笑:“陪嫁里的铁匠多得是,哪里就轮的上步云飞!小小妹妹,这个地方我做主,来人,告诉太守府上的人,步云飞不能去!秦小小,别忘了你的身份,这里根本就轮不到你说话!”

    秦小小却是昂然说道:“姐姐!这一路上,小妹都听姐姐的,只有这件事,还请姐姐见谅,小妹已经当着太守府的人说出了口,不能收回!小妹给姐姐跪下了,姐姐要是不答应,小妹就不起来!”

    秦小小说着,跪倒在仇阿卿面前。

    秦小小性情温顺,这一路上,对仇阿卿都是俯首听命,从不敢违逆半句,今天,为了步云飞,秦小小也是豁出去了!

    钱恩铭也跟着秦小小跪了下去:“金瑶公主,既然有银瑶公主求情,就请金瑶公主饶过他这一回。”

    两旁的侍女也跟着钱恩铭跪倒在仇阿卿面前,齐声为步云飞求情。

    那仇阿卿一路上飞扬跋扈,这些内监宫女们早就对她不满。秦小小性情贤淑,对下人很是亲近,大家心里都向着秦小小,平日里,眼见仇阿卿欺负秦小小,大家心里都很是不以为然。只是,秦小小凡事隐忍,从来不与仇阿卿发生正面冲突,大家也就不好说什么,如今,秦小小敢于当面顶撞仇阿卿,这些内监宫女们顺势站在了秦小小一边。

    内监宫女跪了一大片,仇阿卿心头着慌。

    仇阿卿心里也清楚,她这个公主,其实是假的,与皇家八竿子打不着,没有实质性的权威。况且,就算她是真公主,这一路上千里迢迢,还得仰仗身边这些人,尤其是今后去了番邦,嫁给了契丹王,更需要这些人给她撑腰。要是犯了众怒,成了孤家寡人,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仇阿卿只得伸了个懒腰:“也罢,既然大家都替他求情,这四十针钳就暂且寄下!步云飞,你去太守府上做事仔细点,要是出了纰漏,本公主老账新账一起算!”

    步云飞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慌忙说道:“公主放心,步某一定尽心!”

    “本公主乏了,要去躺一会儿!”仇阿卿一扭腰身,走进了堂屋。

    跪在地上的钱恩铭和侍女们急忙站起身来,跟着仇阿卿走了进去。

    屋檐下,只剩下银瑶公主秦小小。

    步云飞向着秦小小俯身施礼:“多谢银瑶公主出手相救。”

    秦小小微微点头:“步云飞,太守府的人在后堂厢房等你,你随我来。”

    步云飞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范阳兵,两个范阳兵说道:“既然是银瑶公主有事,步先生请便。”

    步云飞跟着秦小小,沿着长廊,绕过堂屋,走进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后花园,数座白雪覆盖的假山,几株挂着冰挂的老树,一条小路在假山树丛中蜿蜒,很是清雅。

    步云飞望着秦小小瘦小婀娜的背影,心中感慨,四望无人,低声说道:“丑丫头,步某多谢了!”

    秦小小的肩头微微抖动,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步云飞心头一阵难过,他知道,秦小小的眼圈一定是红了。

    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却能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仗义出手,步云飞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转过一座假山,前面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小平房,秦小小停了下来,却仍然没有回头,她是怕步云飞见到她红肿的眼睛。

    “太守府的人就在前面的厢房里等你,你快去吧。”秦小小说道。

    “是!”步云飞不敢停留,厢房前面,几个侍女正在向这边张望。

    步云飞抬步要走,秦小小突然说道:“步先生,你去了太守府,想个办法逃走,千万不要再回来了!要是回来,仇阿卿不会放过你的!”

    步云飞顿时呆在了当场。

    秦小小这是在向他告别!

    本来,步云飞听说有机会离开驿馆前往太守府,就打定主意,借着这个机会逃跑。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马燧不在驿馆。太守府里的人,并不清楚他的根底,对他不会有什么戒心。等见到了太守府的人,步云飞就借口缺帮手,让太守府的人把房若虚和拔野古也借了去,兄弟三人只要出了驿馆,凡事就好办了。

    可是,秦小小如此一说,步云飞却改了主意。

    秦小小不知道,对步云飞威胁最大的,不是仇阿卿,而是马燧!仇阿卿最多就是让步云飞吃些皮肉之苦,而马燧却能要了步云飞的命!

    她只是不忍眼见仇阿卿欺负步云飞。

    而现在,步云飞宁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留在秦小小的身边!

    他知道,秦小小最希望的是,他能留下来,陪着她去番邦!

    如果坐视秦小小孤苦伶仃一个人远走他乡,他步云飞就不是男人!

    “丑丫头在这里,我干嘛要逃走!”步云飞笑道。

    秦小小急急说道:“仇阿卿她心胸狭窄……”

    步云飞眨了眨眼:“放心,一个仇阿卿奈何不得我步云飞!我不仅会回来,还会一路去番邦,给丑丫头保驾护航!”

    秦小小的眼睛里,露出异样的光芒,红彤彤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彩。

    ……

    太守府来的是一位姓曹的司户参军,品级正九品下,比步云飞的品级矮半级,不过,这个曹参军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而步云飞的行军录事官职,来路有些不正。所以,步云飞在曹参军面前,一点也不敢托大。

    这些天,公主车驾停留在常山城,常山太守颜杲卿极力奉迎,一切饮食住行照顾得十分周到,而颜杲卿又是安禄山的亲信,所以,昨天,颜杲卿提出要借用一位铁匠,马燧自然一口答应。今天一大早,马燧有事离开了驿馆,临行前,马燧把这事禀告了两位公主,从陪嫁奴隶中选一位得力的铁匠去太守府。从法理上讲,陪嫁奴隶都是公主的私人用品,要借人,还得公主恳首。

    这本是一件小事,金瑶公主仇阿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吩咐下人随便找一位铁匠交给太守府的人就行了。秦小小有心想帮步云飞逃跑,就把这事暗暗记在心里。早上,曹参军来的时候,秦小小专门去见了曹参军,向他推荐了步云飞。那曹参军原本只想找一个陪嫁奴隶,没想到秦小小推荐了一个录事,有些犹豫,后来听秦小小说,步云飞会锻造护蜜铁,大喜过望,一口答应下来。

    秦小小并不知道步云飞因为犯了什么事变成了行军录事大人,也不知道步云飞与马燧之间的生死结。秦小小这么做,只是想帮着步云飞逃脱仇阿卿的辣手针钳,却没想到,给了步云飞一个逃脱马遂的机会!

    当然,步云飞为了秦小小,反倒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既然不打算逃走,步云飞也就没去招呼房若虚和拔野古。

    步云飞跟着曹参军,出了驿馆,沿着驿馆前的大街,向南而行。

    常山城果然是洛阳以东第一大郡,大街上南来北往的人流摩肩擦背,两旁的建筑栋比鳞次,依次排列着各式店铺,店铺前旗旌招展,店铺内琳琅满目,十分齐整。

    走着走着,步云飞发现眼前的景象很是眼熟。这才想起,五天前,弟兄四人逃出驿馆,走的也是这条路。

    步云飞急忙问道:“曹参军,我听说,太守府在城东,怎么往南走?”

第120章 去而复来

    曹参军却是笑道:“步先生,太守府又不是铁匠铺。”

    步云飞不再言语,这个曹参军说的有理,太守府是公堂,岂能在公堂里架上铁炉。要打铁烛台,自然只能去铁匠铺。

    两人继续南行,前面出现了一片桃林,桃林围着篱笆,一道红木柴门,门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桃园”。嶙峋的桃枝挂着残雪,从篱笆里探伸出来,在冬日的阳光下,别有一番韵味。

    柴门口站着两个常山健卒,见到曹参军,俯首施礼。

    “步先生请!”曹参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进得柴门,只见一条林间小道,在桃树间蜿蜒曲折,树丛间,瑞雪皑皑,鸟鸣清脆,十分清幽。两人绕过几个弯,但见残雪枯枝,小径通幽,却没看见打铁的铁炉。

    “这铁匠铺,倒是雅致得很!”步云飞笑道,心中却是暗暗起疑。

    “步先生只管随我来。”曹参军只顾快步前行。

    步云飞心头突然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

    三天前,步云飞兄弟四人从宝轮寺后面的山墙缺口处逃出来,走的似乎就是这片林子!

    那天晚上,一则天黑,二则,大家只顾逃跑,步云飞对于周边的景物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不过,对于脚下这条曲径小路,步云飞的脚底还是有感觉的!

    这是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

    不远处的桃林尽头,隐隐可见一座建筑的屋顶,在枝桠丛中,探出弯弯的飞檐。

    那是一座庙!

    曹参军竟然把他又带回了宝轮寺!

    想起那座阴森森透着血腥气的寺庙,步云飞的心底就是一阵胆寒!

    让步云飞胆寒的是,不是那些残缺不全的和尚、血污中的庙堂!而是那个出尔反尔的张通幽!

    那天晚上,张通幽是铁了心不让步云飞活着走出宝轮寺!

    要不是颜泉盈出手相救,只怕步云飞兄弟四人早已做了刀下之鬼!

    如今,曹参军又把他带回这个鬼门关里来了!

    “步先生请快一点!”曹参军催促道。

    步云飞心头着慌,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冲着曹参军一笑:“曹参军何必着急,如此美景,应该细细欣赏,哦,还没请教,这是什么地方?”

    “匾上写着‘桃园’二字,步先生没看见?”曹参军说道:“步先生也是个雅致之人,不过,还是先办正事,等事情办好了,曹某陪步先生慢慢欣赏!”

    步云飞暗叫不好,想要后退,两名常山健卒跟了上来,堵住了步云飞的后路!

    步云飞大为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带上房若虚和拔野古二人。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身不由己,被曹参军三人夹持着,成了被人案板上的肉!

    一行人沿着碎石小路,绕过一株大树,前面是一座小庙的背墙,不用说,就是宝轮寺后殿,墙上有一块新补的痕迹,不用说,那就是五天前,步云飞兄弟四人爬出去的洞口,如今已经被人封堵了。

    背墙东首的角落里,有一座小门,碎石小路通到了小门前。

    曹参军抬手在小门上敲了三声,小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差役模样的人,看了看曹参军和步云飞,也不答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走进了小门,步云飞又是吃了一惊。

    小门里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

    小门里面,正是步云飞曾经被关押过的偏殿,那一尊护法韦陀,依旧是五天前的样子,手持降魔杖,面目狰狞。

    然而,殿堂的摆设,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地面上一尘不染,没有丝毫血迹,更没有血腥味,反倒是荡漾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走过偏殿,就是当日那些密宗和尚们进行曼荼罗诅咒的大殿,陈设十分齐整,神龛上的佛像,不是那面目狰狞的大日如来,而是一座宝相庄严的如来佛!宝相庄严,香烟缭绕,清净无尘,窗明几净,五天前的肃杀阴森之气荡然无存,相反,窗口处的数支腊梅,把这座大殿衬托得如同世外仙境。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就在五天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血腥的曼荼罗!而坐在这座大殿里的人,四体不全如同阴间小鬼!

    一行人穿过大殿,在一座厢房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挂着门帘,里面传出古琴之声,在宝轮寺的殿宇之间,回荡萦绕!

    琴声苍凉悠远,仿佛一条横贯草原大河,在月光中闪烁着流光,孤雁掠过,落下孤独的身影!琴声如同是飘过夜空的雁鸣,在辽阔的天际间,凄婉哀怨,缭绕不绝!

    那琴声是古曲《胡笳十八拍》。

    这部曲子,相传是著名才女蔡文姬所做。汉末天下大乱,蔡文姬被匈奴所掳,流落塞外,嫁给了匈奴左贤王,在塞外生活了十二年。蔡文姬思念故乡,写下了这部曲子。

    《胡笳十八拍》曲式宏大繁复,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的交响乐。曲调层次分明,既有江南水乡的哀婉幽怨,又有漠北草原的辽阔苍凉,全曲沉浸在浓厚的思乡之情中难以自拔,千回百转,高低错落,一唱一叹,催断肝肠。

    步云飞穿越来到大唐天宝年间,孑然一人漂泊于世,其心境,与当年蔡文姬流落塞北,颇有想通之处。不知觉间,竟然听呆了。

    “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步云飞喃喃说道。

    琴声戛然而止。

    门帘挑开,走出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六,面色俊秀,身材修长,头戴方巾,身着白袍,举止沉稳,神情淡雅,看着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书生,却不是张通幽!

    曹参军向那书生俯首说道:“公子,这位是公主车驾的副总管,行军录事步云飞大人!”

    那书生冲着步云飞拱手说道:“步先生,久仰久仰!”

    那书生不称呼步云飞“大人”,而是称呼“先生”,言词十分恳切。

    步云飞慌忙还礼:“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学生颜泉明!”书生语气沉稳,很是得体。

    “幸会!”步云飞心头一沉。颜泉明这名字,与颜泉盈仅有一字之差,这位颜泉明的眉宇之间,还当真与颜泉盈有三分神似,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颜泉盈的哥哥。

    颜泉盈的哥哥在这里,就意味着,颜泉盈很可能也在这里,而颜泉盈如果在这里,张通幽就不远了!

    可是,那颜泉明眉清目秀,举止儒雅,身上没有半点密宗的邪气!而且,他刚才所弹的胡笳十八拍,意境苍凉悠远,更是与五天前发生在这里的血腥曼荼罗风马牛不相及。

    这个颜泉明,应该是这里的主人,五天前密宗在这里搞的曼荼罗,应该也有他的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颜泉明就太可怕了——他可以把血腥与邪恶,藏在他儒雅俊秀的外表下面,他竟然可以在曼荼罗的血腥中,从容弹奏胡笳十八拍!

    “步先生请!”颜泉明说道。

    步云飞只得跟着颜泉明,进了厢房。曹参军则是留在了门口。

    厢房里荡漾着淡淡的书香气,陈设与大殿完全不同,窗口下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书桌旁是一壁书架,书架上的藏书很是丰富,正北是立着一块四页屏风,屏风上是文人山水。一柄宝剑挂屏风上,屏风下却是摆着一张古琴,墨黑色的琴身古旧,却是黑里发亮,主人家应该是经常抚琴。

    这是一间典型的文人书房,它的主人,性情清雅高洁,应该不是俗人!

    两人来到书案前,颜泉明冲着步云飞鞠躬:“步先生请坐!”

    步云飞心头忧虑,不知这个颜泉明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只得在客席上坐下。

    步云飞坐定,颜泉明才在步云飞的对面坐下,举止十分恭敬。

    屋里的陈设越是清雅,步云飞的心头越是发毛,凡事荒唐到了极致,就有大麻烦!

    步云飞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颜公子,这里是……”

    颜泉明淡淡一笑:“步先生初来乍到,容学生介绍。这里是宝轮寺,原本是一处废弃的寺庙,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学生喜好清净,就向家父要了这个地方,打理出来,做了书房。读书抚琴,自得其乐!不瞒步先生,自从学生搬来此处,大有乐不思蜀之感,世间纷扰,都与学生无缘了!”

    步云飞大为诧异,听颜泉明的口气,似乎并不知道步云飞曾经来过这里!

    “颜先生高洁,步某敬仰!”步云飞唯唯说道。颜泉明竟然把这里当书房!五天前,大殿里血流成河,他竟然就坐在这里读书抚琴!此人要么是到了四大皆空的崇高境界,要么就是阴险毒辣到了极点!

    颜泉明却是神情安然:“不瞒步先生,家父就是常山太守,这次请步先生来,是家父的意思。”

    “原来是颜公子!失敬失敬!”步云飞说道。

    颜泉明竟然就是常山太守颜杲卿的儿子!那颜泉盈就是颜杲卿的女儿!

    颜泉明在自己的住处搞密宗曼荼罗,颜杲卿对此不会一无所知!

    唐朝士大夫喜欢佛老之学,很多官员都是佛教禅宗信徒,与僧人谈禅吟诗,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没有一个官宦人家与密宗有瓜葛,原因很简单,密宗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佛教,而是一种邪教!

    而颜杲卿的儿子颜泉明、女儿颜泉盈,却和密宗搅在了一起!

    莫非,颜杲卿就是密宗信徒,甚至,有可能就是密宗的高级长老!

    步云飞心情烦闷,为了躲过仇阿卿的一顿针钳,却又回到了龙潭虎穴,落到这群偏执而诡秘的密宗信徒的手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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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唐墓出土的折叠钢佩剑,交叠了一段现代转炉技术才能铸造的弹簧钢,令人匪夷所思。步云飞带着弹簧钢谜团,穿越到了安史之乱爆发前的天宝末年。却又卷入了争夺佛祖真身舍利的漩涡中。战乱降至,群魔乱舞,弱者填沟渠,强者为刀斧!历经磨难,步云飞终于解开了弹簧钢之谜,…霸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霸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霸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