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桃园结义
步云飞问道:“你打算用这块铁牌去寻找杀害吐火罗勇士的人?”
“是的!”
“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
“你还是赶紧回吐火罗吧。”步云飞叹道:“你斗不过他们的!”胆敢窥觑佛祖真身舍利的人,绝不是一般的人!
“斗不过也要斗!”拔野古抗声说道。
步云飞摇头叹息:“拔野古,即便没有佛祖真身舍利这档子事,长安也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用不了多久,天下就要大乱,到时候,这长安城里将是一片血海!你在这里,只怕是找不到你的仇人,自己反倒会陷入兵火之中!”
步云飞知道,最多今年年底,安禄山就要起兵造反。这事他一直藏在心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生怕一言不慎,引来杀身之祸。如今,见拔野古铁了心要留在长安,步云飞实在不忍心眼看着他陷入那场灾祸中,只得把话说透。
“恩人,当初,我们兄弟六人离开阿缓城,如果我一人回去,如何去见弟兄们的家人!”拔野古闷声说道:“即便是长安城刀山火海,我也要留在这里,给弟兄们报仇!”
步云飞见说不动拔野古,只得摇头叹息:“既然如此,拔野兄,好自为之吧。步某告辞了!”
步云飞向拔野古拱了拱手,拔野古却是拦在了步云飞面前:“恩人请留步。”
“你想通了?”
拔野古俯首说道:“恩人,拔野古有一事相求。”
“说吧,只要我做得到。”面对这个忠厚善良的拔野古,步云飞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恩人,我拔野古有的是力气,千军万马里也敢走一遭。只是,找人是件费心事,我自知做不来,这些天跟着我哥房若虚,还有些希望,可他走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步云飞摇头叹息,这个拔野古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攻城拔寨浴血拼杀,这是他的强项,可要他在茫茫人海里大海捞针,的确是难为了他。更何况,他是个西域人,在长安城里两眼一抹黑,简直就是瞎子摸象!
“那你要怎样?”
拔野古跪倒在步云飞面前:“请恩人助我!”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跪在这里,直到恩人答应!”
步云飞顿时不知所措。
寻找截杀库斯曼奴的黑衣人,就是寻找佛祖真身舍利!
就在不久前,空明法师托步云飞打探佛骨的消息,步云飞口头上答应下来,心里根本就不想跟这件事沾任何边。而现在,拔野古竟然也来求他相助!
拔野古的请求比空明更加让步云飞难以接受。空明只是请他做个打听消息的线人,而拔野古却是要他去直接面对寻找抢夺佛骨的人!
寻找那些人,等于是玩命!
步云飞并不欠拔野古的,相反,倒是拔野古欠了他一次救命之恩!
可是,步云飞却难以拒绝拔野古!
这不是谁欠谁的问题!
面对这样一个忠厚朴实的拔野古,就如同是面对一个天真纯朴的孩子,让人难以拒绝!
“好吧,不过,我有两个条件。”步云飞说道。
“恩人请说。”
“第一,从现在开始,你不要整天把恩人两个字挂在嘴上。”步云飞没好气地说道。给拔野古做恩人,实在是个大麻烦。而且,他“恩人”长“恩人”短的,弄不好就会走漏了蓝伽寺的风声。
“那我叫你什么?”
“就叫大哥!”步云飞说道。电视剧里的大哥,都是不当大哥很久了,步云飞却是从来没当过大哥,觉得很新鲜。
“那好,我就叫你大哥,叫房若虚二哥。”拔野古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咱弟兄三个,就像桃园三结义一般。”
步云飞苦笑,要说桃园三结义,步云飞做个刘备,拔野古做个张飞,倒也说得过去。那房若虚一个酸秀才,也能比作关云长!实在是滑稽,况且,房若虚为了自保,早已溜之大吉,事到临头就做缩头乌龟,哪里有关云长的义气。只是,拔野古认死理,不肯丢下房若虚,步云飞也不好违逆他,只得含糊点头。
“第二,不管寻访结果如何,到了十一月入冬之后,咱们都必须离开长安,你回你的吐火罗,我去蜀地,各走各的路。”
步云飞知道,十一月底,安禄山必然造反,很快就会攻下洛阳,兵临潼关,那个时候,长安的壮丁全部都要被征召入伍,像步云飞、拔野古这样的人,都跑不了。
“要是到时候没找到他们呢?”
“也必须走!”步云飞说道:“你要不答应,咱们就此别过!”
“好嘛,我听大哥的!”拔野古只得说道。
步云飞点点头:“既然你认我做大哥,一切都要听我的,从现在起,你给我在永和坊里老老实实呆着,哪里都不准去,更不能上街打把势卖艺!”
拔野古的处境十分凶险,抢夺佛祖真身舍利的人,正在到处找他,而他自己还不自知,这些日子,之所以还没人找到他,那只是运气!要是他还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盯上。
“是!”拔野古说道:“可是,大哥,我呆在永和坊不出门,怎么去找仇人?”
“听我的消息!”步云飞说道,步云飞现在是大慈恩寺的线人,负责替空明打探消息,不过,步云飞打算反过来,利用空明来获取那些黑衣人的信息,他相信,大慈恩寺寻访了这么长时间,一定已经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只是,空明没有告诉他而已。
“行,我等大哥的消息。可还有一事……”拔野古有些扭捏。
“什么事,爽快一点!”
“大哥,要不去卖艺,就没盘缠了,这可怎么办?”
步云飞心头苦笑,他和拔野古,都是穷得叮当响,却还在为佛骨真身舍利操心,实在是闲的蛋痛!
可这盘缠倒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步云飞摆个字摊,连自己的日子过得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哪里还顾得上拔野古,瞧那拔野古的体型,必是饭量极大,步云飞实在养不起。
可不管怎样,拔野古也不能到外面去抛头露面,这事开不得半点玩笑。
“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想办法!”
拔野古点点头,却是叹道:“大哥,那你放心去吧,我这里还有些铜钱,能对付几天,二哥走的时候,没带钱走。”
房若虚的包袱还在草堆上。
步云飞暗叹,以房若虚的精明,是不会忘记包袱的,他这是有意把钱留给拔野古。这个房若虚,虽然没担当,可还是有些义气。只是,这点钱也管不了多长时间,估计最多两天,拔野古就揭不开锅了。
“拔野古,房若虚究竟是什么人?”步云飞问道。
第032章 落魄秀才
“二哥也是读书人……”拔野古把房若虚的身世说了一遍,说罢,步云飞又是好笑,又是叹气。
原来,这个房若虚是闽南泉州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这家伙口口声声是开国功臣房玄龄的后代,却也不是凭空捏造,泉州房家与房玄龄倒也是同宗,按辈分,还是房玄龄的曾孙辈,至于他这一枝房家支脉,是如何流落到了闽南荒蛮之地的,房若虚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他趾高气扬,以名门之后自居。
房若虚自视甚高,以当今第一才子自居,长的玉树临风,更是写的一手好文章,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别说是当今士人举子,就是对于名满天下的李杜二人,房若虚也是颇有微词,至于科举功名,更是随手拈来。所以,今年房若虚进京赴考,来了个破釜沉舟,只带了单程的盘缠,也就是说,回家的盘缠自然会有朝廷替他出,甚至,他也用不着回家了,考上状元进了翰林院,哪里还需要回家的盘缠!
哪里想到,三场考试下来,却是名落孙山。这一下,闪了房若虚的腰!
刚开始,他认定,是主考官把他这个当今状元的名字写漏了。所以,当他盘缠用尽,店主前来催缴店钱的时候,房若虚还大刺刺躺在客店的床上,奉劝店主人对他这位未来的翰林学士客气一点,要不然,等他点了翰林,再见面就尴尬了。
店主人见他说得认真,却也不敢造次,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天,眼见报喜的差役来了一拨又一拨,中举的秀才走了一个又一个,只剩下这个房若虚,赖在店里,既不交店钱,也没人给他道喜。店主人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房若虚是个骗吃骗喝的家伙。
于是,店主人带着小二,把房若虚打出店门,房若虚身无分文,只有随身的棉衣棉裤和一箱子书,也被店主人抢了去,抵了店钱。
其实,房若虚老家虽然不是巨富,可也算是小康,只是,这个房若虚太过自信,只带了单程盘缠,这要回乡,就只有一路要饭了。说起要饭的行当,换了其他人,倒也没啥,只要拉下面皮就行了,大唐承平富裕,家家都有些剩饭剩菜,又是信奉佛法,乐于施舍,要饭也容易。可房若虚以名门之后自居,这要是一路要饭回家,岂不是给祖宗房玄龄丢脸!
没奈何,大才子房若虚只得流落长安,成了京漂中的一员。后来遇到拔野古,就和拔野古合伙打把式卖艺,拔野古出力,他负责卖嘴皮子收钱,两人一文一武,配合得还不错。
只是,今天遇上了步云飞,抢了他的兄弟,砸了他的饭碗。
房若虚见拔野古把步云飞认作恩人,自觉无趣,又害怕搅进佛祖真身舍利这档子要命的事里,为求自保,便一走了之。
步云飞知道了房若虚的身世,很是叹息,这小子虽然心胸有些狭窄,胆子也小,本质上却也不坏。
“大哥,二哥没带钱走,他可怎么办?”拔野古说道。
“放心吧,房若虚比你脑子灵光,饿不死他的!走了!”
步云飞向拔野古拱了拱手,离开了草屋,回到大慈恩寺西墙下。
却见摆在那里的方桌凳子东倒西歪,笔墨纸张散落一地,不用说,是房若虚和拔野古两人干的,不过,两人也算是手下留情,虽然掀翻了小摊,却没打砸抢,桌子板凳还是完好如初,笔墨纸张虽然散乱,却也是一个没少。步云飞重新支起桌椅,摆好笔墨,坐等生意。
还好,一个下午,还是接了三单生意,两个是写家书的,一个是来写招聘文书的。
步云飞收些散碎铜钱,看看天色已晚,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估计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便收了摊,背起摆摊的桌椅,将就手里的铜钱,在街边吃了碗馄饨,却是半饥不饱的,已是日落西山,打算回大慈恩寺棚舍借宿。
来到大慈恩寺门前,已是华灯初上,寺门上挂起两盏灯笼,灯影下,几个腰挂长刀,身着衙役服装的人,在寺门外游走。
一个身材魁梧的白面大汉,坐在寺门下的台阶上,手里摆弄着腰刀,正好挡住了步云飞的去路。正是白天在永和坊遇到的长安县衙捕快张兴。
步云飞向张兴拱拱手:“张先生秉公执法,身体力行,步某敬佩。”
大慈恩寺西院棚舍,是流离之人借宿之地。来棚舍借宿的,大部分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少数是投亲不遇的盲流,也有犯了官司的逃犯。大慈恩寺一来是慈悲为怀,二来也是置身事外,不参与民间诉讼,所以,明知有逃犯逃入西院,也不过问。而大慈恩寺是天下名寺,官府很给大慈恩寺面子,如果有逃犯进入了大慈恩寺,官府一般也不进入寺里抓人。所以,一些逃犯为了逃避追捕,就躲进棚舍,当然,他们最多只能躲一晚上,天一亮,就必须离开。所以,官府知道逃犯进了寺,就派人守在寺门外,等第二天天亮,逃犯一出寺,立即缉拿。
所以,只要有官府的捕快出现在寺门,就是说,有逃犯进了寺里。步云飞早已见惯不怪。甚至,还有些窃喜,因为,大慈恩寺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西院棚舍是逃犯最后的一晚上的自由身。寺里的僧人会为逃犯准备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餐,算是最后的晚餐,第二天一大早,由僧人带着逃犯出寺,交给官府。每到这个时候,盲流们可以沾光吃点好的,最次也是白面馒头。
步云飞一天就喝了一碗混沌,肚子里没啥油水,要是西院里放斋,正是天大的好事。
张兴瞧了伸了个懒腰,却没动窝,斜眼瞧着步云飞。
“请张先生让一让。”步云飞拱手说道,心里有些着急,要是进去晚了,那白面馒头就赶不上了。
“我要是不让呢!”张兴操着双手,盯着步云飞,一阵冷笑。
几个在寺门外游走的捕快,向步云飞围了过来。
第033章 白面胖子
步云飞冷冷说道:“步某不过就是摆了个字摊,一日收入不过几十文,张先生不至于要和我这个穷书生过意不去吧!”
步云飞心头有气,这些衙门里的人,白天眼睁睁看着那伙盗贼在永和坊里公然抢劫,却是不闻不问。对奉公守法之人,却是吃拿卡要,找些借口索要好处费,就连大慈恩寺门前卖艺的,也不放过。只是,步云飞的小摊过于清淡,没啥油水,所以,步云飞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今天张兴守在寺门前,没事找事,步云飞以为张兴盯上了他的小摊。
张兴向着周围的手下摆了摆手,手下四下散去,寺门下,只剩下张兴和步云飞两人。
“步先生,你把我张某人看成什么人了!”张兴喝道。
“张先生是什么人,我步云飞岂敢妄加评判!”步云飞不软不硬。
张兴站了起来,凑到步云飞身边:“你是去西院棚舍?”
“张先生何必明知故问。”步云飞没好气。这张兴实在是无聊,太阳落山后进寺的人,不去棚舍去哪里!
“白天在永和坊,拦路抢劫你的那几个人,还记得吗?”
“那么多人,我哪能记得住。”
“为首那个白面胖子呢?”
“还有些印象。”
“他进了西院!”
“哦!”步云飞怔了怔:“好啊,恭喜张先生,明天一大早,张先生就要建功,到县太爷那里领赏了!”
看来,白天在永和坊拦路抢劫的,真是一伙逃犯,张兴这是在守株待兔。
“进去看看他要干什么!明天早上,我西墙外等你!”
步云飞苦笑:“张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明天一大早,那家伙出了寺,你一把铁链锁了去,不就完了,哪里用得着我去打探。”
“他不是逃犯!”
“不是逃犯!”步云飞吃了一惊,随即一笑:“张先生说笑呢,白天他们在永和坊拦路抢劫,张先生是亲眼目睹,况且,如果他们不是逃犯,张先生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今天白天,张某从永和坊回到县衙,请求武县令缉拿这伙歹人,可武县令说他们不是拦路抢劫,只是一言不合打架斗殴而已,不宜缉拿!张某不服,据理力争,武县令却变了脸色,喝令我不要多管闲事,佛袖而去!”
“那你就听县令的,不要管闲事!”步云飞语带讽刺,现在的地方官,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遇到真正的匪徒,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兴却是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我张某是个倔脾气,武县令不让我多管闲事,老子偏要管!我想他们在永和坊那一票没干成,肯定还会再干一票,所以,我出了县衙,我就一直跟着这伙人,想抓他们一个人赃俱获,到时候,武县令也无话可说。可这伙人一下午都是老老实实的,啥事也没做。到了晚上,竟然进了大慈恩寺!我是官府中人,就是缉拿逃犯,也不能进寺,何况他们还不能算是逃犯。所以,烦请步先生替张某打探打探,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步云飞苦笑,张兴没事找事,步云飞却是真心不想惹事。给大慈恩寺当线人,原本就是情非得已,现在又被张兴逼着当卧底,这一天也不知是撞了哪路邪神,什么麻烦事都缠上身来。
“张先生,那家伙眼见是一个江洋大盗,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
没等步云飞把话说完,张兴往步云飞手里塞了二十枚大钱:“明天早上,等你回话!”说罢,也不顾步云飞,自顾扬长而去。
步云飞还想推脱,张兴已经走得没了踪影,只得收大钱,进了寺门。
从寺门到西院,只有一条青砖铺成的小路,小路两旁是围墙。大慈恩寺虽然慈悲为怀,为盲流提供一个过夜的住所,但还是内外有别,晚上进西院过夜的人,只能走这条青砖小路,别的地方,一概不得进入。小路两旁的围墙上挂着灯笼,一则,是替借宿之人照明,二则,也是防止有人摸黑去了其他地方。
步云飞已经走熟了这条青砖小路,就是摸黑也能走过去。不一时,来到西院棚舍。棚舍里空气污浊,传出一股刺鼻的腐臭之气。这也难怪,留宿的都是无家可归的盲流,白天,僧人把棚舍打扫齐整,到了晚上,这些人一住进来,马上就变得污浊不堪。
虽然污浊,里面却是很是寂静。自从换了棚头,新任棚头泛智却也精明能干,为人也厚道,不像前任棚头泛渐那样颐指气使,盲流们却也服他,原本乱七八糟的棚舍,到了他手里,变得井井有条,渐渐有了些规矩,借宿者虽然肮脏,却也不再喧哗,大家进了棚舍,找到自己的“床位”,倒头便睡,没人再惹是生非。
棚舍里原本没有固定“床位”,所谓“床位”,不过是铺着草席的地铺,并无高低等级,只是位置不同,夏天的时候,靠窗的地方空气新鲜清凉,是大家争抢的好位置,到了冬天,大家争抢的就是火盆边。
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谁先进去,谁就有权优先挑选。不过,现在泛智当家,专门在一个靠窗处给他留了一个地铺,所以,步云飞不从着急回去,总是最晚一个进棚舍的,不像别人,要早点进去找好一点的地铺。
要是在往日,步云飞大摇大摆走进棚舍,走到自己的专用地铺,倒头便睡。今天晚上,步云飞却不敢造次,在棚舍外轻轻放下背上的行头,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靠在墙边,斜眼向里面扫视。
棚舍房门大开,里面点着油灯,灯光昏暗,横七竖八遍躺的地都是人,一些人已经是鼾声如雷。大多数他都很熟悉,都是在大慈恩寺周边流浪乞讨之人,晚上常来棚舍,算是室友。
却见西北墙角下,一个身形肥胖的家伙靠在墙上,半坐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像是睡着了。
棚舍里灯光阴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从身形上看得出来,应该就是白天在永和坊里,带头拦截步云飞和拔野古的那个白面胖子。
白面胖子的位置,距离步云飞的窗台下的专用地铺,正好是个对角。
步云飞吐了口气,从袖袋里摸出一顶蒲帽,戴在头上,拉了拉帽檐,遮住了半个脸,正要往里走,却见那白面胖子的周围,还聚集着五六个人,或坐或趟。这些人衣着虽然破旧,却很齐整,不像那些乞丐身上穿的破破烂烂。
步云飞慌忙后退了两步,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
张兴告诉他,只有白面胖子一个人进了大慈恩寺,现在看来,白天在永和坊打劫的那伙贼人,全都跟着白面胖子进了棚舍!
要是只有那白面胖子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是一伙人,少说也有七八个!
这伙人白天在拔野古手下吃了亏,晚上却要与他同居一室,要是认出他来,天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步云飞暗骂张兴不仗义,事先也不把话说清楚!幸亏步云飞留了个心眼,没有冒冒失失闯进去,要不然,这一踏进棚舍,等于是羊入狼群!
步云飞正要转身离开,眼角余光一闪,却是定在了当场,后背腾地冒出一身冷汗!
白面胖子那伙人当中,隐约可见一个身穿长袍,身材瘦长的身影,面向白面胖子,半跪在地上。
虽然灯光昏暗,看见的又是那人的后背。可步云飞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房若虚!
步云飞心头大骇!
房若虚竟然与那伙贼人是一伙的!
他没有离开长安,而是跟着这伙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大慈恩寺棚舍!
莫非,他们就是冲着步云飞来的!
步云飞哪里还敢停留,顾不得行头,转身就在。
就见前面的青砖小路上,站着一个黑影,挡住了步云飞的去路:
“步先生,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去哪里!”
第034章 北衙禁军
步云飞惊出一声冷汗,定睛一看,站在前面的,却是大慈恩寺首席执法僧空悔。
“步先生,方丈大师请你过去一下!”
步云飞愕然:“方丈大师找我?莫非佛骨……”
“步先生去了便知。”空悔自顾迈开大步,转身就走。
步云飞心头惶惑,只得跟在后面,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何况,那白面胖子带着一伙人进了西院,步云飞还得仰仗大慈恩寺的庇护。
两人一路疾行,却见所过之处,到处灯火通明,寺里的僧人,不论等级高低,都是脚步匆匆,抬着各种器物,进进出出,忙得满头大汗,就连挂单的行脚僧,也没闲着,在一旁打着帮手。这些僧人忙是忙,个个却是脸色凝重,脚步匆匆,虽然忙碌,却并不喧哗。
“大师,寺里这是在做什么?”步云飞边走边问。
空悔并不搭话,只顾在前疾行。不一时,来到了池塘边,空明法师的禅房前。
禅房房门微开,里面透着灯火。空悔俯首说道:“大师,步先生来了!”
“快请!”里面传出空明法师的声音。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步云飞跟着空悔进了禅房。只见空明法师打着盘腿,闭目坐在禅床上,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步先生,深夜叨扰,多有不当!”
步云飞俯身施礼:“岂敢,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步先生请坐。”空明指了指步云飞身旁的方桌。
步云飞这才注意到,桌旁早已坐着一个僧人,那僧人年纪不大,面色清秀,穿着灰布直缀,脚上打着绑腿,头上戴着僧帽。
年轻僧人看了步云飞一眼,转过脸去,看着窗台,只留给步云飞一个侧面。
步云飞心中诧异。能够进出方丈禅房,只有首座、执法等几个辈分高的老僧,而且,还只能是站着说话。那年轻僧人岁数不大,却能进入禅房里,大模大样坐着品茶说话,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步云飞心中忐忑,一时也不及细想,拱了拱手,坐在那年轻僧人的侧首,那年轻僧人似乎对步云飞有些顾忌,身子向外侧了侧,与步云飞拉开了距离。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杯茶。步云飞面前的茶冒着热气,茶香浓郁,是刚为步云飞沏好的,那年轻僧人面前的茶杯,却是清澈如水,显然那年轻僧人已经来了多时,杯沿上,有一点淡淡的红晕!
步云飞心头咯噔一下!
茶杯上的红晕,应该是女人的唇红!
那年轻僧人是一个女人!
深更半夜,大慈恩寺住持方丈的禅房里,来了一个女人,看这架势,是要与步云飞促膝而谈,品茶论道!
空明并不在意步云飞的诧异,说道:“步先生辛苦了!”
“不敢!”步云飞拱手说道:“大师有何吩咐,步某洗耳恭听。”
“白天的时候,步先生去过永和坊?”
“与人发生了些口角,步某前去永和坊说和,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不打不成交,现在成了朋友。”步云飞轻描淡写。
空明让他做大慈恩寺的线人,步云飞原本就不情愿,只是碍于空明德高望重,勉强答应下来,却也有自己的盘算,所见所闻,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不说,而且,他已经与拔野古结为兄弟,有些话,就只能说一半留一半,何况,禅房里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说话更要慎重。
“不知步先生在永和坊,见到了什么人?”空明问道。
“就是一个打把式卖艺的普通朋友。”步云飞心里盘算着,该不该把那白面胖子的事说出来。
那胖子十分蹊跷,长安县衙的张兴在找他,而他却混进了大慈恩寺,还带着房若虚,看样子,是要来寻步云飞的晦气。步云飞可以把他们抖搂出来,以寻求大慈恩寺的庇护,不过,步云飞隐隐觉得,那白面胖子混进寺里的目的,恐怕不是单单冲着他来的,大慈恩寺今天晚上的气氛不太对劲,好像是出了什么乱子,弄不好,与那白面胖子有关。而且,他身边这个扮作僧人的女子身份不明,步云飞不敢把话说尽了。
“步先生应该还遇到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小贼。”空悔在一旁说道。
步云飞见瞒不过去,只得点头:“步某的确是遇到过几个毛贼,被我兄弟三拳两脚打跑了,也不值得一提,让步某不安的是,今天晚上,这几个毛贼也住进了西院棚舍,来寻步某的晦气,还请大师庇护。”
“他们不是什么毛贼!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是冲着老衲来的!”空明叹道。
步云飞大感意外,他已经隐隐觉得大慈恩寺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没把那白面胖子与大慈恩寺联系在一起,在永和坊,那几个毛贼,被拔野古三拳两脚打得屁滚尿流,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这种鸡鸣狗盗的小毛贼,也就是有本事欺负一下像步云飞这样的落魄文人,哪里有本事让大慈恩寺如此紧张。
“他们是什么人!”步云飞问道。
“为首的那位面白体胖的,名叫杜乾运,官拜怀化将军,现任北衙神策军中郞将!”
“什么!”步云飞大吃一惊。
那白面胖子竟然是禁军统领!而且,是名震华夏的北衙禁军!
唐朝禁军,分为南北二衙,两衙各领三军,合成六军。禁卫六军,原本并无远近之分,全都是皇帝的近卫部队,也就是皇帝的身边人,地位无比尊荣。当年,李隆基发动政变,推翻太平公主登上帝位,依靠的是北衙禁军,从此之后,北衙地位陡增,成了皇帝亲信中的亲信,南衙反倒成了个摆设!北衙诸军,不仅享有无限恩宠,而且权力巨大,可以调动地方官府和地方武装!
而神策军是北衙的精锐,一旦皇上出行,神策军负有沿途警卫职责。他们是唯一能够在皇帝身边携带武器的军队!
堂堂神策军的中郎将,竟然扮作地痞无赖,长安街头拦路抢劫!
更让步云飞心惊的是,他们竟然抢到了步云飞的头上!
步云飞后背冷汗淋漓!
他被神策军盯上了!甚至,他极有可能是被当今皇上盯上了!
步云飞手头有一截弹簧钢,在唐代,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这种宝物,绝对入不了北衙的眼,更入不了皇帝的法眼!
只有一个可能——佛祖真身舍利!
第035章 解铃系铃
“如果他们是北衙禁军,看来,皇上已经知道了大慈恩寺失窃了佛祖真身舍利!”步云飞说道,却是愈发心惊。佛祖真身舍利与拔野古有关,如果皇上追查到拔野古的头上,步云飞也脱不了干系!
“步先生说对了一半!”空明说道:“确实有人听到了佛祖真身舍利失窃的风声,不过,不是皇上,而是杨国忠!杜乾运是杨国忠的亲信!”
步云飞愈发心惊!
杨氏一族,权势熏天,杨国忠的手,竟然插进了皇帝的禁卫北衙!
空明说道:“步先生知道,杨国忠一直想找我大慈恩寺的麻烦!佛祖真身舍利失窃,对于杨国忠而言,是一个好机会!不过,到现在为止,杨国忠对于佛祖真身舍利之事,只是风闻,并没有拿实!所以,他派出北衙的亲信,在大慈恩寺周边旁敲侧击,四处打探,今天白天,杜乾运去了永和坊,并不是针对你,他们只是在那个地方打探消息,误打误撞碰上了你!”
“他们潜入寺里,要干什么?”步云飞问道。
“他们不过是混进寺里,继续打探消息。老衲尚能应付。”空明说道:“不过,那杨国忠阴险狡诈,虽然没有拿实我大慈恩寺丢失了佛祖真身舍利,可他相信那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些天,贵妃娘娘身体有恙,卧床不起,杨国忠趁机向皇上进言,说只要迎请佛骨入宫,贵妃娘娘瞻仰了佛宝,便可痊愈。”
步云飞暗暗心惊,杨国忠对大慈恩寺不满,想方设法跟大慈恩寺过不去,也是情理之中,可步云飞没想到,杨国忠出手如此毒辣,他是要一举把大慈恩寺置于万劫不复的死地!到时候,大慈恩寺拿不出舍利!失窃之罪加上欺君之罪,大慈恩寺必然是寺毁人亡!
步云飞说道:“据步某所知,佛祖真身舍利不仅是佛门至宝,也是国之重器,按规矩,佛骨从不出寺,即便是皇上要瞻仰,也是亲自驾临大慈恩寺,岂有迎请佛骨入宫的道理!大唐历代皇帝,从未破过这一规矩。”
都说杨国忠权势熏天,可杨国忠的权势,还是超出了步云飞想象,他不仅能动用北衙禁军,竟然还能说动当今皇上,破了祖上的规矩。唐代历代君主敬佛,对于佛寺佛宝极为敬重,这不仅是个信仰问题,更是大唐扬威域外的政治手段。
“不错,我朝历代皇帝,顺民心敬佛祖,要供奉佛骨,也是在佛降日当天驾临大慈恩寺,就连当年的则天大帝,也未有如此唐突之举。”
步云飞心头暗叹,想当年,唐明皇李隆基何等雄杰,到了晚年,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国家体面也不顾了。
空明向步云飞拱手说道:“如果皇上执意要迎请佛骨入宫,我大慈恩寺将面临一场劫难!老衲一人生死何足挂齿,只是我大慈恩寺是玄奘法师的衣钵,百年古刹,岂能就此毁于一旦!所以,老衲有个计较,说与步先生,还请步先生指教。”
“不敢!”
步云飞很是诧异,大慈恩寺乃百年古刹,虽说潜心修行,不结交权贵,可毕竟也是树大根深,寺里寺外能帮上手的高人多了去了,怎么也轮不到步云飞这个寄寓盲流来指教,却见那空明说得很是认真,步云飞只得俯首恭听。
空明缓缓说道:“步先生应该知道,佛祖真身舍利事关朝廷体面国家信誉。皇上为了贵妃娘娘,冒然迎请佛祖真身舍利入宫,这件事要是传到了西域诸国,有碍我大唐威望。所以,今天白天,皇上已经当面申斥了杨国忠。只是,皇上爱惜贵妃娘娘,深恐娘娘有所不测,所以,皇上虽然表面上申斥杨国忠,却并未打消迎请佛骨的念头。杨国忠遭到皇上申斥,心中也是惶惑不安。只是,他深恨大慈恩寺,又风闻大慈恩寺失窃了舍利,舍不得就此罢手!所以,杨国忠其实也是首鼠两端。今天晚上,他派杜乾运混进寺里,就是想要打探清楚,佛祖真身舍利是否真的失窃。”
步云飞点头说道:“不错,杨国忠劝皇上迎请佛骨入宫,也是一场赌博,如果就此查出大慈恩寺丢失了佛骨,他是大功一件。可如果佛骨并未丢失,真的被皇上迎请入宫,皇上为了一个女人轻动佛骨,只怕会在西域诸国造成连锁反应,西域诸国定会因此而藐视大唐,到时候,即便是贵妃娘娘身体痊愈,皇上也一定会深恨杨国忠误国!”
“所以,此事尚有回旋余地!老衲已经连夜派人入宫,恳请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虽然答应老衲,暂不迎请,但贵妃娘娘身体并无好转,病势反有加剧之势,皇上心智散乱,难保会更改主意。以步先生所见,老衲应该如何应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步云飞说道。
空明点头说道:“步先生所言极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杨国忠,可他自己也因此而担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杨国忠相信,佛祖真身舍利就在般若堂,并未失窃,那他一定会劝皇上不要迎请。否则,他就是作茧自缚!只要杨国忠开口,皇上一定会彻底打消迎请佛祖真身舍利的念头!”
“可如何能让杨国忠相信,佛骨并未失窃?”
空明并未搭话,而是看着坐在步云飞侧首假扮僧人的女子,那女子背对着步云飞,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步云飞心中诧异,那假扮僧人的女子,似乎才是这禅房真正的主人,女子不开口,空明只能默默等待。
窗外传来夏虫零落的鸣叫声,把禅房叫的愈发空寂深幽,步云飞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那女子才是禅房中真正的决策者!她还在犹豫。
好一阵子,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空明如释重负,转向步云飞说道:“这就要烦请步先生出手相助了!”
“我!”步云飞一怔,吓了一跳。
第036章 西方玄铁
步云飞只是个流落长安的盲流,给大慈恩寺做线人,已经是够勉强的了,现在,空明竟然把大慈恩寺的生死存亡,寄予他这个盲流一身,莫非他是事到临头,乱了阵脚。
却见空明走下禅床,面向步云飞躬身施礼:“大慈恩寺生死存亡,全仗步先生,老衲恳请步先生出手相救!”
步云飞慌忙躬身还礼:“大师,步某不过是一介草民,有何德何能救得了大慈恩寺!”
“步先生不必自谦,以老衲看来,相貌出奇,聪明睿智,机警过人,虽然现在运交华盖,将来前途必是无可限量!”空明说道:“老衲说这话,并不是因为有求步先生,而刻意恭维,老衲阅人无数,自信不会看走眼,步先生的前程,日后必有应验。”
步云飞苦笑,他现在寄人篱下,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什么前途无量,不过是空头支票,能把眼前熬过去就不错了。只是那空明说的认真,步云飞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说道:“大师要步某做什么?”
“步先生,事情紧急,老衲只得明说了,唐突之处,还请见谅。”空明说道:“老衲想借步先生的玄铁一用!不知步先生可否割爱?”
“玄铁?”步云飞一惊,随即回惑过来,空明所说的玄铁,就是他的弹簧钢!
弹簧钢钢质优越,黝黑发亮,利可断金,在唐人眼里,就是传说中的西方玄铁。
空明点出了玄铁,步云飞后背一阵阵发凉!
自从来到长安,步云飞把这段三尺弹簧钢秘不示人,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他知道,这段在二十一世纪极其普通的弹簧钢,在八世纪的唐代,是无价之宝,要是透露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弹簧钢的主意,别说是想过平安日子,连性命都保不住。
然而,万千小心,结果还是露出了风声。
搅进佛祖真身舍利这档子事里面,已经是非同小可,现在,弹簧钢又露出了行藏,麻烦一个接一个,步云飞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空明说道:“步先生休怪,老衲曾经邀步先生打探佛骨的消息,因为事关重大,老衲不得不让空悔探查步先生的底细,以免有所不便。空悔也是无意之中,发现步先生随身携带了一段玄铁,前些日子,泛渐的脚就是折在这玄铁之下,当然,玄铁本是步先生的私事,即便是价值连城,老衲也不敢觊觎,只是,事到如今,非玄铁不能救大慈恩寺,故此,老衲厚着脸皮,恳请步先生割爱。”
步云飞心头暗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步云飞寄身大慈恩寺西院棚舍中,人多手杂,哪里能保得住秘密,弹簧钢迟早要被人发现。还好,现在发现弹簧钢,是大慈恩寺的僧人,要是别的什么匪类,只怕步云飞早就横死街头了!
“大师要这弹……玄铁何用?”
“送给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
步云飞哑然失笑:“大师,你是想用这玄铁贿赂杜乾运,让他在杨国忠面前说谎!大师,你不觉得,这样做不是此地无银吗?”
空明叹道:“步先生果然睿智。老衲当然不能直接把玄铁送给他,还需步先生配合!”
“配合,如何配合?”
“朝廷曾经为大慈恩寺立下一条规矩,为免除世人打扰佛祖真身舍利,也为了保护佛骨的安全,大慈恩寺每年只在佛降日一天,请出佛骨,供百姓瞻仰。平日里,佛祖真身舍利供奉在般若堂,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得瞻仰。”
“不错!此乃朝廷严律,任何人不得触犯,否则就以大不敬之罪处以极刑!”步云飞点头。
空明说道:“步先生可扮作一位远方而来的敬佛居士,央求我大慈恩寺,破例瞻仰佛骨,当然,这件事被我等严词拒绝。步先生一心向佛,就提出以玄铁为交换,让我大慈恩寺格外为步先生请出佛骨。那玄铁乃是无价之宝,老衲贪念玄铁,又以为此事神不知故不觉,便答应步先生的请求,在法事堂替先生请出佛骨。正当老衲请出装有佛骨的宝盒,尚未开启,却被杜乾运撞破,老衲自知坏了朝廷的规矩,罪孽深重,深怕朝廷追究,便顺势将玄铁送与杜乾运,请他守口如瓶。杜乾运为人贪婪,拿到了玄铁,又见佛祖真身舍利确在寺里,否则,老衲岂肯为了玄铁让先生破例瞻仰!他自然会去向杨国忠禀报,佛祖真身舍利不曾丢失。杨国忠深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会连夜入宫,劝阻皇上收回成命!”
步云飞点头:“这个计较倒也可行,那杜乾运潜入大慈恩寺,必然会四处探查,只要安排得当,机缘凑巧,不由杨国忠不信!”
“那么,步先生是答应忍痛割爱了?”
步云飞摇头:“只怕此计行不通!”
“先生何处此言?”空明惊问。
坐在一旁的女子忽然开口说道:“我看他是舍不得玄铁!”
步云飞向那女子拱手说道:“这位小师傅……”
话间,正好与那女子打了个照面,只见那却见那女子十**岁,一张瓜子脸,柳叶眉,弯月眼,樱桃小嘴,皮肤洁白,很是俊俏。只是,面若冰霜,骨子里透着一股高冷之气。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寺前大街上遇到了那个冷艳美女!
第037章 皇家郡主
步云飞怔了怔,心头暗暗冷笑。在大街上,那女子极为高冷,都不愿意正眼瞧步云飞一眼,打心眼里瞧不起步云飞,如今却是同步云飞同坐一席,看这样子,心里也是极不情愿,只是为了步云飞手里的玄铁,不得已而为之。这他妈的也太功利了!
那女子一声冷笑:“你进门的时候就盯着我的茶杯看,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还在这里一口一个小师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大师,我看他不过是个投机取巧之徒!只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步云飞心头着恼,这女子也太不知好歹,她假扮成个和尚,人家不点破她,是给她面子,怎么反倒成了阴险狡诈!不过,这女子的眼神却也犀利,步云飞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茶杯,却没能逃过她的目光。
“小师傅的行藏,步某岂敢妄加猜测!”步云飞淡淡说道。这女子白天在大慈恩寺外游荡,晚上又扮作个和尚,行踪诡秘,深更半夜坐在方丈的禅房里,而空明方丈对她又极为尊重,一定是大有来头。
那女子瞪了步云飞一眼,又把脸转向一边。
空明缓缓说道:“郡主,步先生虽然出身寒微,却极有机变,又与我大慈恩寺有些缘分,前些日子,正是步先生仗义出手,大慈恩寺才能击退吐蕃鸠摩国师,如今步先生出手相助,定然万无一失!”
步云飞脑子里“嗡”的一声,搞了半天,这女子原来是一方郡主,怪不得牛皮哄哄的。只是,皇家的郡主多如牛毛,不知道这位郡主是个什么来头。
却听那女子冷冷说道:“当街偷盗炊饼,的确是仗义!”
步云飞顿时满脸通红。这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奇怪,如果你杀人越货,反倒是英雄好汉,令人敬仰,若是偷窃炊饼,那就是鸡鸣狗盗,别说是郡主,就是大街上一个小混混,也看你不起!
步云飞说道:“韩信受胯下之辱,伍子胥受漂婆之责,我大唐开国元勋秦叔宝,也有卖马的时候!谁敢说他们不是英雄!步某今日之困,不过是虎落平阳!”
步云飞所谓“虎落平阳”,后面还有三个字“被犬欺”,这位郡主是听出来了,顿时气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你……”
“步先生如此落魄,都是大慈恩寺之过!还望步先生海涵。郡主乃是贵人,步先生小过,不必放在心上。”空明急忙打圆场。要不是大慈恩寺这帮和尚死脑子,步云飞何至于落到个当街偷盗炊饼的境地。
那郡主鼻子一哼,不再言语。
“步先生方才说,此计不通,郡主是自己人,步先生有什么话,但说不妨!”空明说道。
“自己人?”步云飞冷笑,她是大慈恩寺的自己人,却不见得是步云飞的自己人。
“郡主,您看……”空明看出了步云飞的疑虑。
“大师,你就告诉他吧!”女子瞪了步云飞一样,把脸转向一边。
空明这才说道:“步先生,郡主乃是当今皇上嫡孙,永王之女,小字思娴。”
步云飞惊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圆凳上倒载下来!
这个漂亮女子,竟然是永王李璘的女儿的李思娴!
皇家郡主多如牛毛,可也要分个远近亲疏,大小尊卑。远房的郡主,也不过就是个富家女,能过上个小康日子而已。而皇帝嫡亲郡主,那就不得了了,这种郡主可以出入宫禁,呵斥百官,威风八面。
永王李璘是当今皇上的第十六子,他的女儿,是皇上嫡亲中的嫡亲!
对于永王李璘,步云飞并不陌生,这是一位在史籍中颇有争议的王子。在李隆基众多不成器的儿子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相对于太子李亨优柔寡断,李璘显得更加敢作敢为!不过,李璘与他的兄长,当今太子李亨的关系颇为密切,他是李亨一手带大的。
空明继续说道:“不瞒步先生,永王礼贤下士嫉恶如仇,与老衲是多年的交情,佛祖真身舍利失窃,老衲寝食不安,自知凭大慈恩寺之力,无力找回舍利,所以,老衲央求永王出手相助,永王极为仁义,这两个月来,悉心探访,不遗余力。不曾想,杨国忠听到了风声。永王不忍见大慈恩寺毁于一旦,这才让郡主前来报信,让老衲早作准备。”
步云飞暗暗心悸,佛祖真身舍利,竟然还牵扯到永王!
永王早已得知大慈恩寺失窃,如果杨国忠的阴谋得逞,他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李璘插手佛祖真身舍利之事,是太子授意,倒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太子与当朝宰相杨国忠矛盾颇深,双方几乎是水火不容,杨国忠要置大慈恩寺于死地,太子必然反其道而为之!可是,如果这件事不是太子授意,而是李璘自作主张,这件事就复杂了!
李思娴说道:“步云飞,我听空明大师对你赞赏有加,本郡主姑且相信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大师的厚望!”言谈之间,虽然高冷,却颇有郡主风范。
空明也站起身来,面向步云飞双手合十:“步先生,大慈恩寺生死一线,全仗先生力挽狂澜!”
步云飞叹道:“郡主,大师,不是步某舍不得那玄铁,实在是因为,大师此计,要是早一刻实施,还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到了现在,为时已晚,杨国忠应该已经拿实了大慈恩寺失窃了佛祖真身舍利!”
“步先生何有如此一说!”空明脸色大变。
“房若虚和杜乾运在一起!”
“你是说白天误入般若堂的那位房先生?”空明说道:“老衲知道他也进了西院,他是被杜乾运胁迫进来的!”
“胁迫?”
空悔在一旁说道:“步先生,房若虚的确是被杜乾运胁迫而来的!杜乾运那伙人在永和坊里,也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房若虚曾经进过般若堂,还被寺里的僧人打了一顿,他们在永和坊外面的大街上,绑架了房若虚,他们应该是想从房若虚嘴里,打听般若堂的情况。”
空明说道:“老衲以为,这位房若虚与杜乾运在一起,这并无不妥,他对佛祖真身舍利之事,并不知情,杜乾运岂能从他嘴里探听到什么消息。”
空悔也笑道:“况且,这位步先生误入般若堂,也是步先生做的好事。”
步云飞又是好笑,又是焦躁。
好笑的是,房若虚一心想置身事外,丢下拔野古开溜,结果还是脱不了干系。
焦躁的是,房若虚知道库斯曼奴偷盗了佛祖真身舍利,也知道拔野古是库斯曼奴身边唯一的幸存者,更知道步云飞曾将在蓝伽寺救过拔野古一命。如今他落到了杜乾运手里,不仅大慈恩寺的秘密守不住,步云飞也要跟着倒霉。
步云飞叹道:“那个时候,房若虚的确对佛祖真身舍利之事毫不知情,不过,现在不同了。”
事到如今,步云飞觉得再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房若虚一旦把他知道的全都吐露出去,不仅大慈恩寺在劫难逃,步云飞和拔野古也是性命难保,就连广平王父女,也脱不了干系,现在,大家都成了一根绳上蚂蚱。
步云飞把他和拔野古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在终南山蓝伽寺,库斯曼奴被黑衣人劫杀,步云飞救了拔野古,后来在街头相认,房若虚得知佛祖真身舍利失窃,且与拔野古有关,怕事自己开溜。只有他穿越到了蓝伽寺一节,步云飞没有说,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他只是说自己远道而来,迷了路,在蓝伽寺躲避豺狼,意外遇到了库斯曼奴。
步云飞说完,禅房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空明脸色苍白,空悔低头叹息,大家沉默无言。
拔野古就是蓝伽寺里唯一的幸存者,这两个月来,大慈恩寺要找的人,总算是找到了!
然而,拔野古根本就不知道佛祖真身舍利的下落,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库斯曼奴偷窃了佛骨!
“步先生,佛骨当真不在拔野古身上?”空悔问道。
步云飞点点头:“大师,如果拔野古拿了佛骨,他就应该知道,那些人伏击商队,杀害库斯曼奴,就是为了佛骨!拔野古知道佛骨意味着什么,早就该带着佛骨远走高飞,岂能还在长安城里四处寻找仇人!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就是说,拔野古和房若虚是刚刚才知道佛骨之事!”空明问道。
“不错!”步云飞叹道:“如今房若虚落到了杜乾运手里,杜乾运应该完全知道大慈恩寺里发生了什么!”
第038章 胸大有脑
众人一片沉默!
杜乾运已经得知佛祖真身舍利失窃,杨国忠绝不会放过这个一举将大慈恩寺置于灭顶之灾的机会!
大慈恩寺在劫难逃!
“请步先生速速离寺!”空明说道:“大慈恩寺不容留俗人!”
空明这是为了保全步云飞。步云飞已经搅进了佛骨失窃一案中,一旦朝廷追究下来,大慈恩寺固然是在劫难逃,步云飞也跑不掉!
“多谢大师!”步云飞俯首施礼,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他只是个寄寓大慈恩寺的盲流,根本就无力回天,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
李思娴突然说道:“站住!”
空明却是摇头:“郡主,就让他去吧,步先生与佛骨之事毫无关系,朝廷追究下来,老衲一人承担足以,不要再祸及无辜了!”
“既然进了这禅房,就不能说是无辜!”李思娴冷冷说道:“步云飞今天晚上出了这禅房,也不过是躲过了一时而已,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杨国忠的手心!”
步云飞心中叹息,李思娴的话虽然冰冷,却是大实话!
搅进了佛骨失窃的案子里,是没有办法洗脱干系的!那杨国忠心胸偏狭,睚眦必报,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佛骨有关的人!
“郡主有何吩咐?”步云飞说道。
李思娴冷冷问道:“步云飞,我且问你,房若虚会向杜乾运吐露佛骨之事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步云飞有些不耐烦,这位千金郡主,胸大高冷,脑子实在不咋地,步云飞甚至都懒得跟她解释。
李思娴冷冷说道:“步云飞,我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郡主言重了,步某岂敢!”步云飞说道,心里诧异,这位郡主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李思娴冷笑一声:“步云飞,我劝你也不要自以为是!房若虚如果真的向杜乾运吐露了一切,杜乾运还用得着混进大慈恩寺里来吗?”
步云飞一怔,李思娴说的没错,杜乾运进入大慈恩寺的目的,就是寻找佛祖真身舍利失窃的证据,而房若虚就是证据!他何必再来这一出。原来在这个李思娴,一点也不糊涂,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步云飞不由得大为惭愧。
李思娴继续说道:“况且,刚才听你所说,房若虚虽然是个落魄秀才,却也是个精明之人,他应该知道,佛祖真身舍利非同小可,要是他随随便便吐露出去,只怕杨国忠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步云飞大为惊异,这个李思娴的脑子,不仅是不糊涂,简直就是精明到了极点,她与房若虚从未谋面,却能一语道破房若虚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向杜乾运守口如瓶,是房若虚最好的选择,而且,以他的精明,应该不难做出这样的选择。
“郡主所言不差!”步云飞急忙说道,心里再也不敢小瞧李思娴。
空明也是点头称是:“既然如此,我等可照计划进行。”
李思娴看着步云飞说道,一声冷笑:“大师,那还要看这个步云飞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李思娴的目光中,带着嘲讽!
她这是在考验步云飞的智商。
玄铁是无价之宝,谁也不愿意如此轻易地把玄铁交给别人,而自己几乎是一无所得。
但是,聪明人却知道应该这么做,而且,也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步云飞交出玄铁,不仅是救大慈恩寺,更是救自己。
一旦大慈恩寺事败,这禅房里的所有人都跑不了!
把玄铁交给大慈恩寺,这是步云飞唯一正确的选择,只是,脑子不清醒的守财奴,做不出这样的选择。
“大师,步某愿把玄铁双手奉上!”
李思娴鼻子一哼:“还算是个聪明人!”
步云飞彻底改变了对李思娴的看法。
一个女人,有容貌、有智慧,还有脾气,这种女人不好惹!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这出用玄铁引诱杜乾运的计策,就是这位高智商郡主想出来。空明法师正大光明,空悔是个粗人,哪里想得出如此刁钻的诡计。
步云飞心底里却腾起了一股好胜心,朗声说道:“大师,虽然用玄铁可以遮掩佛骨失窃,但是,大慈恩寺为了一段玄铁,就轻动佛骨,也是不小的罪过,这要是让杨国忠知道了,恐怕对大慈恩寺也是大大的不利。虽说杜乾运拿了玄铁,可难保他不见风使舵,把事情说出去。”
“步云飞,你要变卦!”李思娴喝道。
步云飞笑道:“郡主,步某的意思,如果仅仅让杜乾运捡了便宜去,恐怕还不能算是天衣无缝。步某以为,还得让他在咱们手里载个跟头,让咱们拿住个把柄,这小子才不敢信口雌黄,如此一来,也免了大慈恩寺的后患!况且,房若虚还在他们手里,咱们得把他抢出来,免得时间一长,这小子管不住自己的嘴。”
“步先生有何妙计?”空明急忙问道。
步云飞嘿嘿一笑,低声说了几句。
“妙计!”空悔赞道:“按步先生的计策,杜乾运只能打落门牙肚里吞!”
空明点头合十:“阿弥陀佛!”
步云飞心头得意,看了看李思娴:“此计如何?”
“恶心!”李思娴剑眉倒竖,扭过头去。
……
三更天,长安城里,夜深人静,宁静祥和。只有零落的更鼓声,在这座古城空阔的街巷间,漫无目的地飘荡往复。
大慈恩寺西院棚舍,鼾声四起,寄宿在里面的寄寓流离之人,纷纷进入梦乡。
天宝十四年夏日宁静的夜晚,在悄悄聚集着风暴。
长安并没有入睡!
在夜色阑珊之中,在人们熟睡的时刻,一个个阴谋正在悄然登台,在这个世界大都会的繁华宁静之下,在长安的街头巷尾、深宫大宅之中,上演着血腥的争斗。
半年之后,所有的明争暗斗走向**,疾风暴雨席卷大唐帝国,争斗中的人们,将同归于尽,所有的争斗,将如落花流水,被席卷一空!
只是,谁也预见不到那一刻,即便是争斗中的主人公!
第039章 青春易逝
华清池,宜春殿,灯火阑珊。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神情疲惫。
眼前的铜镜,映出他斑白的鬓发,李隆基转过脸去,避开了铜镜中的自己。
他觉得自己很虚弱,铜镜中的那张布满了皱的脸,苍老憔悴,让他无比沮丧。
当年那个在千军万马中挥斥方遒、一呼百应的铁血汉子已经不存在了!那个在霓裳燕羽中风流倜傥、放浪唱和的风流明皇也不存在了!那面镜子中,只有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与乡村野老并无二致!
李隆基不甘心青春的逝去。身为世界上最为强大富庶的中央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可以拥有一切,军队、美女、财宝、荣耀……他可以发动一切,也可以阻止一切!只要他愿意。
然而,他却不能挽回青春的逝去!
他努力过,而且,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即将逝去的青春!
那就是杨太真!
就是这个女人,让他重新获得了青春的自信!
在她柔软的躯体上,李隆基可以放肆地挥洒着青春的活力,她在他的身体下求饶,那带着**的汗水沾湿了李隆基的胸膛,让他感觉到无以伦比的征服的快感!
他从那个女人的身体里,获得了生命的自信!他没有老,他还有能力掌控一个女人,这证明他也有能力掌控一个帝国!
然而,那个女人却病倒了,在她最喜爱的温泉边,她的身体再也无力承受李隆基的蹂躏。
在那女人病倒的那一刻,衰老几乎是同时降临到了李隆基的身上!
杨太真就是上天赐予李隆基的不老仙丹!
而现在,上天似乎要收回这颗仙丹!
李隆基感到愤怒,上天竟然要从他的手里夺走这个女人!
衰老如同是一副毒药,夺走了李隆基的雄心壮志,他已经无心处理政事,他甚至不愿意住在大明宫里,那是大唐的政治中心。
他只愿意呆在华清池,这里才是他的温柔乡,在这里,他可以避开阁臣的叨扰,也可以避开那些没完没了的奏章。
“皇上,御史中丞韦见素大人求见。”
“不见!”李隆基不耐烦地摆摆手,却见跪伏在他面前的,是高力士。
高力士的头发全都白了,身躯佝偻,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
李隆基叹了一口:“那就让他进来吧。”
“是!皇上!”高力士站起身来,缓缓退了出去。
李隆基可以斥责任何人,却不忍心斥责这位跟着他大半辈子的奴才。
有的时候,李隆基甚至深恨自己对高力士太过迁就,他很清楚,高力士权倾朝野,甚至超过了宰相杨国忠,一个宦官奴才,拥有如巨大的权力,不是国家幸事。他甚至想找个借口,狠狠教训一顿这个老奴才,把他赶出宫去,收回他赋予高力士的所有权柄。
可是,每次见到高力士,李隆基的心就软了!
他不仅不能收回高力士的权柄,相反,他还要继续迁就他!
就像今天晚上,心烦意乱的李隆基不想见任何人,却因为高力士改变了主意。
李隆基很清楚,这是韦见素耍的花招!这个时候,只有高力士出面,皇上才不会闭门谢客!
李隆基叹了一口气。
御史中丞韦见素已经进了宜春殿,匍匐在地:“吾皇万岁万万岁!”
“韦爱卿,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韦见素站起身来:“臣有要事启奏皇上!”
“什么事,不能到明天再说吗?”李隆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韦见素是一位老臣,对于这样的老臣,李隆基知道该如何对待。
不过,韦见素仍然听出了皇上语气中的焦躁。
“皇上,安禄山上表,要运送两千匹骏马进京。”
“那就让他送过来!”李隆基有些忍耐不住。
安禄山是身兼平卢、河东、范阳三镇节度使的朝廷重臣。在大唐的十大藩镇中,这是三个最为强大的藩镇,尤其是范阳镇,兵力在全国排名第二,仅次于西北重镇朔方镇。李隆基对安禄山极为信任,宠信无度。杨国忠多次进言,安禄山有异心,李隆基都是置之不理。甚至,有官员密报安禄山蓄志谋反,结果,反倒被李隆基逮捕下狱。久而久之,没人再敢在皇上面前搬弄安禄山的是非。相反,安禄山的事情,事无大小都是朝廷的头等大事,就像今天晚上,安禄山要送军马进京,这等小事,御史中丞韦见素也不敢怠慢,急匆匆赶到华清池,向皇上禀告。
李隆基今天心绪不佳,很是恼恨韦见素,为了这点小事也来打扰,他不知道,韦见素这么做,其实都是因为李隆基自己造成的。
韦见素俯首说道:“皇上,安禄山还说,为了保证军马安全,每一批马要有二十名范阳健卒护送。”
“准奏!”李隆基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韦见素退下。
韦见素却是视而不见,俯身说道:“皇上,每一批马配二十名兵丁,两千匹马,总共就是四千范阳军!”
韦见素把重心放在了“范阳军”三个字上。
李隆基一怔,随即说道:“韦爱卿,有话你就明说!”
“臣的话已经说完了,但请皇上明鉴。”
李隆基一声冷笑。这个韦见素,官做得天衣无缝,话说的滴水不漏!
韦见素也是朝廷宰相之一,不过,他这个宰相,是杨国忠的小跟班,从来都是以杨国忠马首是瞻,没有自己的见解。
杨国忠与安禄山不睦,双方斗得你死我活。不过朝廷重臣之间的争斗,作为皇上,是很乐意看到的,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就是要在派系之间寻找平衡,如果大臣之中,没有派系,皇上就要扶植起一个派系。一群团结一致的朝臣,对于皇上的地位,是最大的威胁!
韦见素看得很清楚。当今朝廷之上,最大的两个派系,就是杨国忠与安禄山。而安禄山就是皇上亲手扶植起来,与杨国忠分庭抗礼的!
所以,表面上,韦见素唯杨国忠马首是瞻,暗地里,却是两边都不得罪,在两派之间走钢丝。
今天晚上,他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多一句也不肯说!
韦见素是在提醒李隆基,四千范阳军离开汛地,行军千里,进入京师,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大唐承平日久,京城里的四万禁军,武备不修,器械不整,早就成了一群纨绔子弟。而范阳军号称天下精兵,四千精兵入京,可以横扫京师!
韦见素实际上是在指控安禄山意欲谋反,却又没把“谋反”两个字说出来,他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不是怕安禄山,而是怕唐明皇!这位皇上对安禄山的宠幸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任何不利于安禄山的言论,都可能引起皇上的强烈不满!在这之前,已经有数位大臣因为弹劾安禄山而遭到贬斥,甚至下狱!
李隆基微微冷笑:“安禄山这个胡人小儿做事欠思虑,不过,朕相信他的忠心!你告诉安禄山,供送军马的事,再议!”
“皇上明鉴!”韦见素说着,却是站着没动。
“还有什么事?”有些不耐烦。
“皇上,亲仁坊里西域诸国使臣风传,皇上要迎请佛祖真身舍利入宫?”韦见素还是用他那特有的叙事方式,借西域诸国使臣给给皇上施压,劝阻皇上迎请舍利。
对于皇上而言,西域诸国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压力!
“纯属空穴来风!”李隆基听出了韦见素的意思,慌忙予以否认:“你可以退下了!”
“皇上英明!臣告退!”韦见素俯身退出了宜春殿。
李隆基觉得头痛,他再次看见了镜子了那苍老的脸庞。
“贵妃身体怎么样了?”李隆基无力地问道。
高力士俯身说道:“皇上,娘娘已经两天没有用膳了,身子十分虚弱,御医还是束手无策!”
“怎么办!朕该怎么办!”李隆基感到由衷的绝望。
高力士俯首不语。
“你,马上去一趟大慈恩寺!”李隆基声嘶力竭。
高力士扑通跪倒在地:“皇上,佛骨不可轻动……”
“你要朕眼睁睁看着贵妃死去吗!”李隆基的脸色变得扭曲。
一个内侍走进宜春殿,陪着小心说道:“皇上,太仆卿安庆宗安大人求见!”
“不见!朕对安禄山父子已经够眷顾了,他们还想要什么!”李隆基终于忍耐不住心头的愤懑,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
内侍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哆嗦不已。
第040章 商业机会
大慈恩寺,夜色朦胧。
杜乾运半靠在棚舍墙角,心情极度烦闷。
不远处,一个浑身恶臭的乞丐睡相正酣,破烂的衣裤上露出半截屁股,正对着他。杜乾运心头恼怒,却也不便发作,只得扭过脸去,却与蹲在一旁的房若虚来了个面对面。
房若虚的脸上鼻青脸肿,嘴角鼻孔还带着血丝,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像是被打烂的苦瓜,杜乾运顿觉晦气扑面而来,喝道:“低头!”
房若虚唯唯诺诺,低下了他那张满是晦气的苦瓜脸。
夏天的棚舍里,闷热酸臭,杜乾运浑身不自在,发出一声长叹。
对于这趟差事,杜乾运是一万个不痛快。
堂堂神策军中郎将,就是朝廷中枢大员见了,也要给三分面子。可今天,他却要扮作无赖之徒,在街市间厮混,受人白眼,遭人挤兑。白天在永和坊,被一个胡人痛打一顿不说,到了晚上,还要与盲流们混住一堂。杜乾运养优处尊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罪!
杜乾运不是军人出身,他正经八百的商人出身!
怀化将军、中郎将的头衔,是他花了十万两银子,走杨国忠的路子,买来的。
这一笔交易,是他人生中最为得意之笔!
精明的杜乾运抓住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府兵制的严重败坏。
曾经帮助大唐王朝廓清四海一统天下的府兵制,到了天宝年间,已经是名存实亡!
府兵制败坏造成了两个恶果。
在边庭上,佣兵制逐渐取代府兵制,形成了掌握在节度使手中而不是朝廷手中的强大边军!边军的强大,甚至超过了唐初的府兵,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勇猛善战的军队,战无不胜的边军创造了一个个战争奇迹,把唐朝的边境,向外延展了数千里。在西域,王忠嗣、高仙芝率领的朔方军,一度横扫西亚,兵锋直指万里之遥的阿姆河。在辽东,安禄山率领的范阳军,横扫白山黑水,直达海疆!
边军的赫赫战功,掩盖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苗头——边军强大的根本原因在于,被雇佣而来的边军将士,效忠于他们的节度使或者防御史,而不是朝廷和皇帝!
正因为这种更为直接的效忠,使得边军具备了强大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他们不是朝廷的军队,而是将军的私家军队!
对于一个中央集权国家而言,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现象。然而,上至朝廷,下至黎民百姓,谁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的存在!繁盛的经济、无以伦比的赫赫武功,蒙蔽了世人的眼睛!包括那曾经英明果决的唐明皇!
而府兵制败坏的另一个恶果,就是禁军的虚弱。
与强大的边军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拱卫京师的禁军,早已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作为皇帝的近卫部队,禁军官兵不仅拥有精良的装备,也享有边军难以想象的优厚待遇,一个禁军士兵的薪水,可以养活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成为一名禁军士兵,就等于是端上了铁饭碗,甚至是金饭碗,因为,他们完全不用担心上战场丢掉性命,禁军是拱卫皇帝的军队,他们的岗位,就在京城皇宫,与万里黄沙千里冰封的边疆,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大唐强大的边军,是不会让敌人靠近内地半步的!
正因为如此,禁军的操典成了一纸空文,将军们都知道,这是一支永远不会上战场的军队,既然如此,何必还要操练,搞得大家都辛苦!
禁军唯一的长处,就是人长得漂亮,正步走得好。每次域外诸国使臣光临长安,禁军都要列队走过朱雀大街,那威武整齐的步伐、精光闪亮的盔甲、石破天惊的呼号,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外国人惊得一愣一愣的。殊不知,一个衣衫褴褛的西域兵的战斗力,抵得上五十个金玉其外的禁军士兵!
皇帝完全不知道禁军的现状。然而,不少精明人早已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官宦富商人家,争先恐后出钱出力,想法设想把自己的子弟塞进禁军里。
杜乾运也看准了这是一个包赚不赔的商业机会!
所以,他不像别人那样,花个一两千两银子捐一个禁军下级军官或者小兵,而是投下了血本,一次就出了十万两银子,榜上了杨国忠的大腿,捞到了中郎将的职位。
当上了中郎将,杜乾运就把他的部队当做是一个店铺,按照商业原则悉心经营。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招了三百个兵,入账三十万两银子,除去成本十万两,净赚二十万。
杜乾运踌躇满志,要用有生之年,好好经营他的“店铺”,做大做强,从怀化将军的军衔起步,一步步努力,直到做到上国柱,到时候,他就可以成千上万地招兵赚钱!
直到今天,他被杨国忠派出来执行任务,杜乾运才想起来,他是个军人,而不是店铺老板。
军人执行任务都是要冒风险的!更要命的是,杨国忠给他的任务,竟然是探查佛祖真身舍利!
杜乾运有着商人的精明,也具备商人的风险意识!
他敏锐地意识到,任何涉及佛祖真身舍利的行为,都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这种危险甚至远远高过战场上的厮杀!
佛祖真身舍利是国之重器,不管它是否还在大慈恩寺,敢于对它下手的人,绝对不是好惹的!
杜乾运的靠山是杨国忠,杨家号称是大唐第一大家。
然而,杜乾运对此不够苟同,尽管,他是杨国忠一手提拔起来的!
精于商道和官道的杜乾运知道,杨家的兴盛并不可靠,任何依靠女人而兴盛的家族,都埋藏着巨大的隐患——红颜易老,岁月留痕!
在大唐的某个角落里,一定有人蓄势待发,等待着取代杨国忠的地位!
如果佛祖真身舍利真的丢失了,那觊觎舍利的人,绝对有能力取代杨国忠!
与这样的人作对,弄不好会惹一身骚!
所以,杜乾运领命之后,心怀恐惧。
他不敢违逆杨国忠,杨国忠抬起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他更不敢与那看不见的势力作对!
杜乾运当官的目的是做生意,而做生意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不能以命相搏!
杜乾运怀着焦躁和恐惧,在街头巷尾游荡,他甚至还大着胆子,去了一趟永和坊,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善地!
在永和坊,杜乾运挨了一个胡人大汉的一顿暴打,却是一无所获。
事实上,对于杜乾运而言,一无所获是最好的结果,这样他就可以远离是非。
然而,正当他准备打道回府去向杨国忠交差的时候,他那些不识好歹急于邀功的手下,却抓了一个名叫房若虚的落魄秀才,据说这个房若虚曾经进入过大慈恩寺的般若堂——那是供奉佛祖真身舍利的地方。
杜乾运无奈,只得亲自提审,房若虚老实交代,他是被一个名叫步云飞的家伙栽赃陷害,害的他误入了般若堂,还挨了那帮秃驴的一顿毒打。杜乾运原本并不相信房若虚的这个说法,一顿拳打脚踢,无论如何拷打,房若虚还是一口咬定,他与佛祖真身舍利毫无关系。
杜乾运原打算放了房若虚,就此罢手。可又有一个急于建功立业的手下,建议他押着房若虚混进大慈恩寺,近距离获取佛祖真身舍利是否失窃的确切消息!
杜乾运心头暗骂那家伙不识好歹,却也不敢拒绝。他深知,神策军里的这帮兵将,打仗的本事没有,钻营媚上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他今天要是临阵退缩,明天就有小报告打到杨国忠那里,盯着中郎将这个职位的,大有人在!
万般无奈,杜乾运只得押着房若虚,扮作盲流,进入了大慈恩寺西院棚舍。
按计划,天黑以后,他就该让房若虚带路,悄悄潜入般若堂,查看佛祖真身舍利。
直到三更天,杜乾运也没动手。
他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
般若堂是佛门重地,戒备森严,守卫在那里的武僧如狼似虎!
而更让杜乾运害怕的,还不是那些守卫武僧,而是那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力!
他预感到,一定还有人盯着般若堂,不管他们是谁,都可以轻而易举要他的命!
“将军,已经三更天了!”一个长着一双斗鸡眼的手下凑到杜乾运耳边,低声说道。
这个斗鸡眼姓杨,单名一个三字,是个九品校尉。不过,杨三自称是杨国忠的侄孙,虽然无迹可考,这年头,攀龙附凤的大有人在,估计杨国忠也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侄孙,可杜乾运宁可信其有,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做官要谨慎,什么人都得罪不起。
杨三是个急先锋,这小子一心想着办好这趟差事,好在杨国忠面前露脸,今天白天,抓房若虚就是他干的,潜入大慈恩寺也是他提议的!
杨三这是催促他赶紧行动,杜乾运心头烦躁,却见杨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得说道:“杨将军,事关重大,一定要谨慎行事,不可莽撞。要不,你先出去看看寺里的情况,如果般若堂风平浪静,咱们再一起行动,呐,如果查出线索,杜某一定把杨将军奋不顾身英勇向前的事迹,如实禀报杨大人!”
“多谢杜将军提携!”杨三大喜,一招手,带着两个人,急急出了棚舍。
杜乾运心头暗骂杨三不识好歹,却见房若虚耷拉着脑袋,似是睡着了,心头愈发恼怒,要不是这个房若虚,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么个尴尬境地。
“房若虚,你他妈的还敢睡!给老子抬起头来!”
“将军神威,小人不敢仰视!”
“恕你无罪!”杜乾运喝道:“你说步云飞也住在这里,怎么没见他!”
“小人真的不知。”房若虚说道:“他只是一介盲流,四处为家,不见得每天都来这里。”
“白天在永和坊行凶的那胡人,和你什么关系?”
“小人与他合伙做些小生意。”
“他知道佛骨的事吗?”
“阿弥陀佛!佛骨乃佛门至宝,那拔野古是个胡人,脑子又有些问题,如何得知?就是小人,也是今天才从将军口中得知。”
杜乾运还要再问,却见杨三匆匆走进棚舍,来到身边:“将军,卑职查明,佛骨当真不在般若堂!”
“什么!”杜乾运惊出一身冷汗,这就是说,当真有人偷窃了佛祖真身舍利!
第041章 五五分成
“赶紧出寺,禀告杨大人!”杜乾运再也坐不住了。
探清了佛骨失窃,原本是大功一件,可杜乾运不仅高兴不起来,反而愈发惊慌。敢于偷窃佛骨的人,很可能就在寺里!大慈恩寺千方百计掩盖真相,一旦发现走漏了风声,弄不好会铤而走险,让他走不出大慈恩寺!
“大人且慢!”杨三急忙说道。
“慢个屁,耽误了杨大人的大事,谁担当得起!”
“大人,卑职是说,佛骨的确不在般若堂,而是在法事堂!”
“什么意思?”杜乾运瞪大了眼睛。
“卑职已经打探清楚,有一位敬佛的居士,就是今天白天在永和坊,和那胡人拔野古在一起的步云飞,十分仰慕佛祖真身舍利,央求大慈恩寺方丈空明,要一睹佛骨风采。我朝严律,大慈恩寺只可在佛降日请出佛骨,供百姓瞻仰。可那步云飞出手阔绰,大慈恩寺贪图财宝,竟然动心答应了他,破例在今天晚上请出佛骨。为防走漏风声,他们不敢在般若堂行事,而是把佛骨送到法事堂,让步云飞一观。刚才卑职趁着夜色,去过法事堂,见步云飞已经端坐大堂,等候佛骨。”
杜乾运吃了一惊:“步云飞?他不过是一个盲流,能有什么金银财宝,让大慈恩寺动心!”
“听说是西方玄铁!”
“玄铁!”杜乾运大吃一惊。玄铁只是传说中的宝物,那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大慈恩寺为了玄铁而不惜触犯朝廷严律,却是情理之中。只是,一个盲流怀揣无价之宝,令人匪夷所思。
“此事如果是实,大慈恩寺必然严密封锁消息,你又如何能探听得到?”
“大慈恩寺破例为步云飞出示佛宝,还要劳动寺里僧人深更半夜摆设佛堂,诵经迎佛,不少僧人很是不满。小人悄悄跟在几个执法僧的身后,其中有一个名叫空悔的,口出怨言,把那步云飞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小人听得真切,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杜乾运长出一口气,原来,佛祖真身舍利并未失窃,纯属空穴来风。
对于杜乾运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此一来,他就不必担心搅进一场要命的争斗中。
只是,杜乾运暗暗后悔,早知道那步云飞怀揣宝物,今天白天在永和坊,就不该轻易放过他!
杜乾运是商人出身,深知玄铁的价值,当上神策军中郎将,他一年可以靠倒卖兵额赚几十万两银子,可一段玄铁,可以给他带来至少五百万的利润!
杨三说道:“将军,大慈恩寺虽然没有失窃佛骨,却触犯我朝严律,擅自请动佛骨!卑职以为,我们应该马上向杨大人禀告此事……”
“且慢!”杜乾运脑子一转:“杨三,那玄铁价值连城,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便宜步云飞那小子了?”杜乾运向杨三眨了眨眼。
杨三随即回惑过来,与其说是便宜了步云飞,毋宁说是便宜了杨国忠!
一旦杨国忠追问此事,大慈恩寺方丈和步云飞都得下狱。杜乾运和杨三却讨不到半点便宜,那段玄铁,必然是落进杨国忠的腰包,他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卑职唯将军马首是瞻!”杨三俯首说道,作为神策军校尉,打仗的本事没有,赚钱的眼光却是无师自通,岂能放着五百万的生意不做!
“嗯,事成之后,咱们五五分成!”
“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三喜不自胜。他原以为只能分到一成,没想到,杜乾运出口就是五五分成,那就是说,杨三少说也能拿到二百五十万两银子!
“走,去法事堂!!”
杨三看了一眼房若虚:“将军,他怎么办?”
杜乾运略一沉吟,低声说道:“让弟兄们把他带出寺去,找个地方……你知道该怎么做!”
“卑职明白!”
杜乾运这是一箭双雕!
一则,把随行的兵丁全部支开,免得他们分银子。同时,杀了房若虚灭口,要独吞玄铁,就不能留下活口!要有丝毫风声传到杨国忠耳朵里,大家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
杜乾运和杨三,出了棚舍,一路疾行。
现在的杜乾运,心头的恐惧焦虑一扫而空。
佛祖真身舍利还在大慈恩寺里面,根本不存在偷窃佛祖真身舍利的黑暗势力,一切危险烟消云散。而一笔巨大的财富,正在向他招手。
不管是穿着铠甲还是短衣,杜乾运从骨子里都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商人决不可以让商机从自己的手心里飞走!
大慈恩寺共有十三庭院,近两千间房屋,重楼复殿,道路繁杂,就是在白天,不熟悉的人走在里面,也难免晕头转向。今天晚上,两人悄悄跟在几个僧人身后,那几个僧人抬着各色法器仪仗,正忙得满头大汗,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不一时,两人就跟着忙碌的僧人,来到法事堂外。
法事堂里,灯火通明,堂外的屋檐下,几个僧人脚步匆匆,不一时,纷纷走入堂内,屋檐下空无一人。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窗台边,捅破窗纸,向里面观望。
法事堂内,气氛庄严,方丈空明法师,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站在供桌前,嘴里念念有词。身后,十几个僧人跪在地上,也是俯首诵经。步云飞身着白色长袍,跪在空明的身后,面向供桌叩首。
供桌上,摆放着一个宝盒,宝盒长三尺,宽一尺,是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五光十射,令人炫目。
杜乾运的嘴角流出了口水,且不论佛骨,就是这只宝盒,也是价值巨万!
不一时,空明诵经已毕,回身说道:“步施主,佛骨乃佛门重宝,非有缘人不得一见。步施主今日光临寒寺,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步云飞俯首说道:“步某一心向佛,不敢怠倦。特献上玄铁,供奉佛祖。”
步云飞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皮袋子,缓缓打开,从里面取出弹簧钢,双手捧起,举过头顶。
躲在窗外的杜乾运,顿时一阵眩晕。
就见步云飞两手之间,如同冰雪崩裂一般,寒光四射,夺人心魂。
杜乾运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推开了房门,大踏步冲进了大堂:“干得好事!”
第042章 天降财富
执法僧空悔一声怒喝:“什么贼人,敢私闯法事堂,给我拿下!”
众僧人一拥而上,把杜乾运和杨三围在了中央。
杨三大喝一声:“怀化将军,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杜大人在此,还不跪下!”
众僧人顿时愣在了当场。
却听步云飞一声冷笑:“步某久闻神策军杜乾运将军的大名,那是我朝禁军名将,杜将军文武双全,上马杀贼,下马抚民,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仪表堂堂威风八面。这两个毛贼如此猥琐,胆敢冒充杜将军的大名,到大慈恩寺里耀武扬威,实在是可笑!各位师父,不要被他们唬住了!”
“对!杜将军岂能如此猥琐!”空悔一声爆喝:“给我拿下,佛法伺候!”
众僧吆喝一声,正要动手,只见杜乾运大喝一声,从腰间取出一块铁符,高高举起:“令牌在此,谁敢乱动!”
众僧定睛一看,顿时呆在了当场。
那是神策军的令牌!
神策军的令牌,不仅可以调动属下诸军,还可以调动地方各级官府。大唐的军法,认牌不认人,即便眼前这位不是杜乾运,大慈恩寺也必须俯首听命!
方丈空明俯首说道:“原来是神策军杜将军,老衲有礼了。”
空悔等一干僧人纷纷下跪。
只有步云飞,转身就走,杜乾运一声爆喝:“跪下!”
步云飞只得跪倒在地:“杜将军有何吩咐?”
杨三一声冷笑:“姓步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步某只是与方丈大师坐而论道。”
杜乾运哈哈大笑:“步云飞,事到如今,你还要强辩!本将军很清楚,今天不是佛降日,还轮不到你瞻仰佛宝!大慈恩寺触犯朝廷严律,违规请动佛骨,该当何罪!”
空明摇头叹息:“杜将军,老衲一时糊涂,听信了这位步施主的话,惊动了佛骨。自知罪责难逃,只是,此事乃老衲做主,大慈恩寺众僧只是听命于老衲。这位步先生虽然行为不当,也是一心向善。所以,请杜将军责罚老衲一人,不要殃及全寺!”
杨三喝道:“老和尚,惊动佛骨,乃是弥天大罪,你一人岂能担当得起!”
空明一声叹息:“老衲甘愿受罚,只是,不忍见祸及全寺。也罢,今天之事,全都因为这三尺玄铁,老衲愿将玄铁交于杜将军。”
那三尺玄铁,在空明的手中精光发亮,杜乾运看得心中发痒,却也不敢造次,只得厉声喝道:“大师这是要贿赂本将军!”
空明摇头:“非也!宝物乃祸害之物。老衲今日就是被这宝物迷惑了心智,以至于犯下大错。老衲心中深恨之,杜将军乃国之栋梁,一向光明磊落,故此,老衲烦请杜将军将这祸根毁坏除去,以免遗祸世人!”
杜乾运还要拿架子,杨三在一旁劝道:“将军,此乃空明大师的肺腑之言,将军身为国家栋梁,要有社会责任感,像玄铁这种祸害,若留在民间,必然引起争斗。将军应该挺身而出,将它除去,为百姓除害!将军义不容辞啊!”
杜乾运这才说道:“也罢,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本将军,本将军只好从命。不过,话要说清楚,本将军将这段玄铁取走,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予以销毁。这件事,大家要守口如瓶,不得传出丝毫风声,以免世人起争斗之心!就是说,玄铁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大家可明白?”
杜乾运最怕的就是,这事传到了杨国忠耳朵里,不仅他杜乾运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空明慌忙说道:“老衲已经吃了贪心的大亏,岂敢再多言。”
步云飞也慌忙说道:“杜将军,步某从来就没见过玄铁!”
杜乾运看了一眼杨三,杨三慌忙说道:“各位,今天晚上这事,是因为步云飞一心向佛,无意中触犯了律法。当然,幸亏此事得到及时制止,宝盒尚未打开,也就是佛骨尚未惊动,尚不构成犯罪!杜将军以慈悲为怀,不再深究,给予大慈恩寺口头警告处分,希望大慈恩寺引以为戒,不得再犯!如果大慈恩寺走漏了玄铁的风声,杜将军数罪并罚,绝不姑息!”
“老衲谨记将军教诲!”空明合十说道。
“告辞!”杜乾运拿起玄铁,快步而出。
“空悔,赶紧恭送杜将军!”空明急忙说道。
空悔跟着杜乾运和杨三,出了法事堂。
……
皓月当空,疏影斑驳。
杜乾运心情舒畅,脚步轻快,一天的烦闷恐惧一扫而光!
这个结果异乎寻常的完美!
他完成了杨国忠交办的差事。虽然,他没有亲眼见到佛祖真身舍利,但他敢打保票,佛祖真身舍利仍然保存在大慈恩寺,所谓失窃之说,不过是空穴来风!如果佛骨失窃,大慈恩寺岂敢用它来交换玄铁!
更为欣喜的是,那传说中的西方玄铁,现在正躺在他的怀里!
这是一笔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财富!竟然成为了现实!
富可敌国!作为商人的杜乾运,一直怀揣着这个伟大的梦想,他以为这将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哪里想到,在今天晚上,他就实现了!
更让他满意的是,他相信,不会有人敢于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大慈恩寺被他拿住了把柄,空明是个明白人,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百年古刹开玩笑。
他将独占玄铁!当然,还有杨三……一想到杨三要分走一般的财富,杜乾运有些黯然。
“将军,那个步云飞……”杨三在一旁提醒道。
杜乾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慈恩寺肯定会守口如瓶,而那个步云飞就难说了!
这个人来历不明,白白失去了玄铁,难保他不会铤而走险,打击报复!
杜乾运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空悔,压低声音说道:“他不是和房若虚是一对冤家吗,那就让他们走在一起!”
“卑职明白!”杨三说道:“这小子就是个字摊先生,明天找几个兄弟,三下五除二!”
“事情做仔细了!不要拖泥带水!”
“将军放心!”
第043章 才子末路
空悔走在前面,放慢了脚步:“这里是寺里的菜园,杜将军小心脚下……”
空悔还没说完,杜乾运就觉一股粪臭味扑面而来,一脚踩空,就听“扑通”一声,粪水四溅,杜乾运整个身子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粪坑中。
“快救将军!”杨三一声惊呼,忽觉背后一股力道,立脚不稳,一个前冲,栽进了粪坑,正好砸在杜乾运身上。
杜乾运正在坑里挣扎,冷不防被杨三砸下来,从头到脚沉入屎尿中,直坠坑底,嘴里连灌数口粪水,满嘴大粪,喊不出声来。就听空悔扯着嗓门大呼:“不好了,杜将军掉下了粪坑,快来救人!”
还没等杜乾运把头探出粪水,几把铁钩伸下坑底,勾住杜乾运的胸背大腿的皮肉,向上死力拉扯,铁钩锋利,杜乾运就如同遭受五马分尸,痛得张嘴大呼,又灌了几口粪水,没奈何,只得咬牙挺住。
好不容易被铁钩拉上了粪坑。杜乾运瘫坐在粪坑边,被铁钩钩得浑身带伤,鲜血和着粪水,剧痛加上恶臭,杜乾运几乎要晕死过去。
空悔慌忙叫道:“杜将军受伤了,粪水有毒,毒物从伤口进入将军体内,不出一时半刻,将军性命难保!”
杜乾运一听性命难保,顿时吓得浑身哆嗦,瘫软在粪坑边。
“给两位将军洗浴!要快!”
一群僧人七手八脚,把杜乾运和杨三扒了个精光!几桶凉水劈头盖脑冲了下来,足足冲了半个时辰,两人身上的屎尿才算冲洗的差不多了。
“你们竟敢谋害本将军!”杜乾运张口大叫,嘴里喷出一股粪臭,却见自己一丝不挂,慌忙捂着胯下。
“快给将军拿衣服来!”空悔急忙叫道。
僧人拿来几件短衣,两人穿戴完毕,杨三指着空悔的鼻子破口大骂:“贼秃驴,跟军爷们去神策营走一遭!”
杜乾运一摸怀里,却是空空如也,顿时一个激灵:“玄铁!”
空悔急忙把玄铁送到杜乾运面前:“杜将军,大慈恩寺全仗将军护持。还请将军见谅。小僧并无冒犯将军之意。只是这菜园子里,原本就是泥泞难行,将军不熟悉路径,故此失足,还望将军海涵!若是将军一时不忿,把小僧拿进了神策营,只怕对两位将军多有不利!。”
杜乾运这才反应过来,如果真把空悔抓进了军营,那玄铁之事,必然露馅。虽然吃了亏,好在玄铁无事,只得接过玄铁,藏进怀里:“算了,你也是无心之过,快快在前引路,本将军还要回营!”
“小僧遵命!”
空悔命僧人找来十几盏灯笼,把路径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不一时,来到寺门前。门僧打开寺门,杜乾运和杨三匆匆出了大慈恩寺。
两人来到大街上,已是四更时分,街上空无一人,两人借着月光,刚走出十几步,就听前面一声断喝:“深更半夜还在街上游荡,非奸即盗,给我拿下!”
只见两旁的阴影中,冲出十几个衙役,为首一人白面燕额,身材魁梧,正是张兴,横档在杜乾运面前。
杜乾运不认得张兴,可认得张兴身上的服饰,一看就知道是长安县衙的捕快。
杨三一声呵斥:“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敢阻挡神策军中郎将杜大人,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张兴却是一声冷笑:“你要是将军,老子还是元帅呢!来人,给我带到县衙细细拷问!”
杜乾运大怒,一摸腰间,顿时冷汗淋漓。
挂在腰间内衬上的神策令牌,不翼而飞!
失了令牌,乃是死罪!
张兴抡起手掌,给了杜乾运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杜乾运眼冒金花:“天子脚下,胆敢假冒神策军中郎将,胆子也太大了,给我打!”
众衙役一拥而上,围着杜乾运和杨三一顿拳打脚踢。
……
房若虚被五个神策军兵丁带出了大慈恩寺。
夜色朦胧,房若虚被兵丁们架着,脚不点地,晕头转向,自知身不由己,干脆闭着眼睛,任由兵丁们摆布。
也不知走了多久,兵丁停下了脚步,放开了房若虚。
房若虚睁开眼睛,却见周围是一片小树林,月光透过树枝,洒下一地斑驳,远近再无房屋庭院。
“各位兵爷,莫非是到了神策营?”房若虚说道。
“你见过如此荒凉的神策营吗!”一个兵丁喝道:“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小人眼拙,看不出这是何地,还请兵爷指教。”
兵丁嘿嘿笑道:“房若虚,都说你是个酸秀才,到了这般田地,还指教个屁!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房若虚抬眼一看,顿时浑身瘫软。
小树林里,堆着一个个土包,却是一个个坟头,坟头凌乱寒酸,连个墓碑都没有,眼见就是一座乱坟岗。
到了这里,就是傻子,也知道这伙兵丁要干什么!
房若虚死到临头,反倒来了勇气,厉声喝道:“某乃大唐功臣房玄龄之后,自幼熟读诗书,通晓诸子百家,精通文章经史,才高八斗,玉树临风……”
却见那伙兵丁个个怀揣双手,笑嘻嘻地盯着他,如同是大街上看打把势卖艺一般。
房若虚一声长叹,再不言语。
刚才那一串自我恭维的话,是他永远说不出口的心里话。房若虚自视甚高,自以为有安邦定国之才,只是不好自己恭维自己,便让拔野古背熟了,背给他听,可那拔野古脑子笨,说出来总是断断续续,一点也不理直气壮,没有一次说的让他满意。现在,死到临头,房若虚终于鼓起勇气,一口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他这才发现,听的人,原来都在听笑话!
“怎么不说了?”兵丁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我不过是个一无所长的落第秀才!”房若虚仰天长叹,到了现在,他总算是对自己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
“那就不说了?”
“不说了!各位兵爷,请动手!”房若虚闭目等死。
“房若虚你听好了,这件事,我等也是受人之命,你到了阴间,见到阎王爷,要告状,就告杜乾运杜大人,与我等无干!”
兵丁说着,举起佩刀,正要动手,忽觉后脖颈一阵发凉,紧接着,他听见了劲椎断裂的声音。
兵丁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迹——他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后背。
同时,他也看见了四个同伴,倒在他的身后,脸朝着后背,他们的脖子,全都被扭断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他所听到的劲椎断裂的声音,发自他的身体内部。
兵丁软绵绵瘫倒在地,到死,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第044章 神策令牌
房若虚的耳边,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快走!”
“别烦我!”房若虚不耐烦地喝道:“我要去找阎王爷告状!”
“告什么状?”
“告步云飞那个王八蛋!他抢走了我的兄弟,害的我误入般若堂,成了偷窃佛宝的嫌疑犯,结果被人杀死在乱坟岗!老子死得冤!这位兄台,请问奈何桥怎么走!”
“我也不知道。”
“奈何桥都不知道,你他妈的还有脸做勾魂鬼!”
“我不是勾魂鬼!”
“不是勾魂鬼就不要来烦我!”
“二哥,我是拔野古!”
房若虚睁开了眼睛,只见拔野古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满脸诧异地盯着他。
“拔野古,你也死了?”
“我没死!”
“没死就好,记得逢年过节给我烧纸!”
“二哥,你说什么鬼话。”
“我是鬼,当然要说鬼话!”
拔野古抬起手来,“啪”的一声脆响,给了房若虚一个大嘴巴。
房若虚眼冒金星,破口大骂:“拔野古你个王八蛋,敢打老子!”
“二哥鬼怪附体,我这是打鬼!”拔野古慌忙说道。
房若虚这才看见,押解他的五个兵丁,全都横尸当场,而他自己,却是活生生地站着。
“我还活着?”房若虚摸着火辣辣的脸问道。
“当然活着!”
“你救了我?”
“是大哥让我来的。”
“大哥?你大哥不是我吗!我什么时候让你来的?”
拔野古俯首说道:“现在你不是大哥了,你现在是二哥,大哥是步云飞。”
“放屁!”房若虚大怒:“步云飞那个摆字摊的盲流何德何能敢称大哥!”
“二哥,他救过我的命,又救了你的命,有德又有能!今天晚上,就是他通风报信,让我来救你的!”
“当真?”
“绝对当真!要不然,我哪里知道你在这里。”
房若虚仰天长叹:“技不如人,只能低头,罢了罢了,步云飞,就便宜你做个大哥!”
要是在往日,房若虚没来由从大哥变成了二哥,岂肯乖乖从命!现在,经过这一场死里逃生,房若虚算是完全认清了自己,文不如步云飞,武不如拔野古,能当上二哥,已经很不错了,要不是拔野古憨厚实诚,他连二哥都做不成!
“步云飞在哪里?”房若虚问道。
“二哥,你应该问,‘大哥’在哪里”拔野古说道:“你不是经常教导小弟,尊卑高下不可逾越嘛!岂能直呼大哥的名讳!”
房若虚目瞪口呆,他的确是这样教导过拔野古,为的是防止拔野古凭着一身力气,不认他这个做哥哥的。现在可好,这个拔野古食古不化,反倒来教训他。待要发怒,却又不好自食其言,只得悻悻说道:“大哥在哪里?”
“大哥在大慈恩寺,他要我们去永和坊等他。”
“你告诉他,我不去!”
“那你去哪里?”
“我回老家泉州。”房若虚实在不愿意与步云飞这个“大哥”为伍。
“二哥,大哥说了,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拔野古说道:“神策军被人杀死在乱坟岗,杨国忠必然要追查,你一个人行走,只怕是还没走出长安,就要被杨国忠的人抓住!”
房若虚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叹道:“罢了罢了,杀了神策军,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哥随我来!”
房若虚一声长叹,跟着拔野古匆匆而去。
……
大慈恩寺寺门前,杜乾运和杨三,被捆成了个粽子,跪在地上。
长安县衙捕快张兴,冲着执法僧空悔抱拳说道:“空悔师父,这两个贼人,深更半夜在街上游荡,行为不轨,被张某拿住,却口出狂言,说什么是神策军中郎将,却又拿不出令牌,张某要将此二人拿到县衙拷问,可他二人却口口声声说师父可以为他们作证,故此,张某深夜叨扰,还请师父见谅。”
空悔弯下身子,仔细打量,却见那杜乾运和杨三二人鼻青脸肿,衣衫破败,脸色扭曲,苦不堪言,不用问,是挨了张兴的拳脚。那张兴拳脚十分硬朗,就是有些功夫的人,也受不了几拳,杜乾运和杨三养优处尊,哪里经得起。
空悔心头暗笑,却是一声惊呼:“当真是杜将军!”
张兴一愣:“大师,你可要看清楚了,要是看走了眼,让贼人蒙混过关,可不是小事!”
“哎呀呀!”空悔叫道:“小僧看得真切,真是神策军中郎将杜乾运,杜将军!刚才杜将军来寺里公干,还是神采奕奕威风八面,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模样!张先生,快给杜将军松绑!”
张兴摇头:“既然他是中郎将,令牌呢?”
“这个……”空悔说道:“不管怎么说,小僧敢用性命担保,这位的确是杜将军,张先生先请松绑,至于令牌之事,定是杜将军一时不慎,失落了。”
张兴冷冷一笑:“既然有空悔师父担保,张某自然从命,给他们松绑!”
左右衙役过来,给杜乾运和杨三松了绑,杜乾运站起身来,冲着张兴一声冷笑:“姓张的,后会有期!”说着,抬腿就走。
张兴一把拦住了杜乾运,沉声说道:“且慢!”
“姓张的,你知道老子是什么人,还敢阻拦,你要造反!”杜乾运摸着脸上的伤口,厉声喝道。他早已盘算好了,回到神策军,就派人去长安县衙,捉拿张兴,关入大牢,慢慢消遣,非要叫他掉层皮不可!
“张某的确不该阻拦杜将军!”张兴说道:“只是,令牌事关皇上安危,若是将军失落了令牌,张某不敢袖手旁观!”
令牌乃是军中重器,神策军的令牌,更是非同小可!神策军是皇上近卫,如果有人盗取令牌调动神策军,就有可能直接危及皇上!所以,神策军令牌,干系到所配将领一门九族的性命,如果失了令牌,那就不是一人死罪的问题,而是满门的性命!
张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连品级都没有,只是个流外之品,但令牌丢失,事关皇上安危,各级官吏都有责任,张兴追查令牌,乃分内之事,并不僭越。相反,如果张兴知情不报,袖手旁观,却有包庇之罪!
杜乾运浑身虚汗淋漓,作声不得!
张兴一意追查,揪着令牌不放,必然上报长安县衙,神策军令牌干系重大,县令岂敢怠慢,必然层层上报,用不了一个时辰,杜乾运丢失令牌之事,就能传到皇上耳朵里,到时候,就是杨国忠也救不了他!
第045章 大海捞针
杨三瞪着一双斗鸡眼,厉声喝道:“刚才杜将军失足落入粪坑,被你等秃驴强行剥去衣裳,必是你等秃贼趁机盗走令牌,陷害我家将军!快快交出令牌,此事罢了!否则,大慈恩寺满寺秃贼一个也跑不了!”
空悔大惊失色:“杨将军何出此言?盗取令牌乃谋反大罪,我大慈恩寺岂敢做出此等犯上作乱之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左右和尚也是跪倒一片:“我等替杜将军洗浴,并未见到令牌,还请将军明鉴!”
“那令牌去了哪里!”杜乾运心头焦躁,不管大慈恩寺的和尚是否胆大包天拿了令牌,要是到了明天见不到令牌,大慈恩寺固然脱不了干系,他自己也是性命难保!
空悔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小僧想起来了,令牌必然掉落粪坑中!”
杜乾运双眼放光:“还不快打捞!”
空悔急忙招呼:“都别跪着了,快去菜园子粪坑打捞令牌!”
众人打着灯笼火把,一窝蜂来到菜园里,把菜园子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杜乾运抬眼一看,却是叫苦不迭。
刚才在黑暗中落入粪坑,他还没注意到,原来这个粪坑,长五丈,宽五丈,足有两分地见方。大慈恩寺僧人达数百人之多,每天吃喝拉撒,所有出物都汇聚到这里,当真是五颜六色,浩若烟海。一枚小小的令牌掉在里面,就如银针落海一般。
杨三跳上跳下,扯着嗓门呼喝:“还不快捞,耽误了杜将军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
众僧却是看着偌大的粪坑探头探脑,不知如何下手。
空悔说道:“杜将军,此粪坑巨大,且有丈余深,令牌沉重,必然沉底,若就此打捞,如同盲人摸象,难以凑效,以小僧之见,只能是将粪坑彻底清空,待粪坑见底,再细细查找。”
“那就快点动手!”
“杜将军稍安勿躁,清理粪坑,需耗费时日。”
“多长时间?”
“小僧马上把寺里身强体壮的僧人都调过来,大家齐心合力,估摸着三天,不,两天就能搞定。还请杜将军前往后堂用茶歇息,小僧找到令牌,马上给将军送过去。”
“两天!”张兴在一旁冷笑:“令牌乃军机重器,岂能两天处于失控状态!若是两天之内有歹人用令牌调动禁军,皇上性命危亦!”
杜乾运脑子里嗡的一下,那张兴根本就不会给他两天,别说是两天,就是两个时辰,他的脑袋恐怕已经搬家了。
“胡说!”杨三喝道:“我家将军必须马上见到令牌!”
“杨将军,若是要马上见到令牌,小僧实在是无能为力!”空悔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正在不了,却见步云飞踱着方步,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双手抱拳,转圈向众人做了个园揖,说道:“各位,步某在西院棚舍里,远远听见寺里人声鼎沸,脚步嘈杂,以为是来了盗贼,正要出手相助,却听寺里的师父说,是杜将军失了令牌。此事非同小可,步某与杜将军也算是有缘人,杜将军面临大难,步某不忍袖手旁观,却有一个计较,不知可与不可。”
“快说说看!”杜乾运急不可耐。
步云飞说道:“杜将军失落令牌,原是无心之举,并非有意。张捕快秉公办事,追查令牌下落,也是忠于职守。只是,步某以为,如果令牌当真丢失,下落不明,杜将军确实犯有失机之罪。不过,令牌的下落其实很清楚,就在此粪坑之中,并无歹人盗取,只是尚未取出。所以,杜将军并不算是是丢失了令牌。”
“步先生说的对,说的对!”杜乾运慌忙点头。
“所以,张先生何必苦苦相逼?”步云飞说道:“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步某以为,张先生暂且回去歇息,暂且不必把此事禀报上官,呐,上官都很忙,这点小事都要打扰他们,显得我们这些下臣,也太不懂得为上官分忧了。”
杜乾运慌忙说道:“步先生所言极是,张先生,你我同朝为臣,还是要相互照应。”
杜乾运是五品中郎将,算是朝廷高官,张兴却是个未入流的小捕快,连他的上司长安县令,也就是个正八品,比杜乾运矮了老大一截。到了这个时候,杜乾运也顾不得高低尊卑,死活要与张兴“同朝为官”!
张兴鼻子一哼:“此事张某担着天大的干系!”
空悔也在一旁劝道:“张先生,步先生所言有理。杜将军向来忠心报国,两袖清风,乃是我朝少有的忠勇之士,他又是当朝宰相杨大人的亲随。这件事,还请张先生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小僧保证,两天之内,将令牌完璧归赵,张先生自然也就没什么干系了!”
空悔说着,往张兴手里塞了数锭银子:“张先生办案辛苦,这点钱弟兄们拿去喝酒。”
张兴接过银子,掂了掂:“既然杜将军是杨大人的亲随,张某暂且离去。不过,张某丑话说在前头,两天之后,若将军拿到令牌,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若没有令牌,张某只得禀告上官,此乃张某职责,还请见谅。”
“当然,当然!”杜乾运如蒙大赦。
“告辞!”张兴一拱手,大踏步而去。
张兴一走,空悔说道:“小僧记得,两位将军光临敝寺,还有重要公干。”
杜乾运这才想起,这都四更天了,杨国忠还在等他的回话。若是留在寺中等待,杨国忠等得焦躁,必然恼怒;若要离开,还没见到令牌的踪影!杜乾运两头作难,额头上冷汗直冒。
步云飞凑到杜乾运身边,低声说道:“步某虽然不知杜将军有何要务,不过,步某知道,耽误了军务,军法无情!步某为将军着想,将军还是先回去复命。”
“那这令牌……”
“将军勿忧,步某留在这里,监督这帮僧人打捞,料想他们也不敢私藏令牌。只是,这些和尚对将军心存芥蒂,故意为难将军,难保懒惰怠工,明明可以两天做完的事,偏偏要拖上三天、四天……”
“他们对本将军有何芥蒂?”杜乾运大为慌张,要是两天之内见不到令牌,张兴必然会把这件事捅出去。
“今天晚上,将军取走了玄铁,这群和尚表面上十分恭敬,心底里却是十分妒忌,所以,步某为将军计,将军应该壮士断腕,忍痛割爱……”
杜乾运是个商人,商人的优势就是,明白孰轻孰重!
玄铁乃是无价之宝,可要是没了性命,什么宝都是云烟!
杜乾运从怀里取出玄铁,双手捧到空悔面前。
“将军这是何意?”空悔惊问。
“大师,本将军再三思虑,玄铁乃天地灵气凝聚而成,若是毁去,实在是暴殄天物!烦请大师将玄铁收了,供奉起来,以免引起世人争端。”
空悔叹道:“杜将军果然是仁厚长者,的确,玄铁不宜毁去,若留在世间,却也是个祸端,倒不如大慈恩寺代为保管,以后,若将军需要,可以随时来取,大慈恩寺必然双手奉上!”
“那么,令牌之事,就拜托大师了!”
“好说好说!两天之内,小僧必亲自将令牌奉还将军!”
杜乾运和杨三,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也不敢停留,离了大慈恩寺,匆匆而去。
步云飞见杜乾运离去,这才从怀里掏出令牌,递给空悔:“大师,过两天,你把令牌交给杜乾运。”
把杜乾运从粪坑里捞出来洗浴的时候,步云飞把令牌顺了去。
空悔说道:“步先生,那杜乾运吃了亏,岂能善罢甘休,拿到了令牌,要是反咬我大慈恩寺一口,岂不糟糕,我看,令牌还是留在步先生手里,免得他有恃无恐!”
步云飞笑道:“大师,得饶人处且饶人。神策军的令牌是在大慈恩寺丢失的,大慈恩寺岂能脱得了干系。若是把杜乾运逼急了,那他才会反咬大慈恩寺一口。到时候,杨国忠追查下来,不仅我等盗取令牌之事要露馅,就是佛骨之事也藏不住。倒是把令牌还给他,他反倒心存忌惮,不敢露出丝毫风声。”
“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