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作茧自缚
步云飞笑了笑:“神策令牌乃军机重器,容不得一时半刻的差池!杜乾运身为神策军中郎将,令牌一连两天处于失控状态,却隐瞒不报,那更是欺君之罪!要是杜乾运拿到令牌,再把这事捅出去,朝廷追究起来,杜乾运隐瞒不报,是杀头的大罪,就是杨国忠也保不了他!大慈恩寺主动交还令牌,却是拾金不昧,不仅无过,反而有功!这件事,好就好在,长安县衙捕快张兴也在场,有个见证,杜乾运想赖都赖不过去。那杜乾运是个聪明人,岂能做出这等蠢事!”
“步先生高见!”空悔合十说道。
“杜乾运在杨国忠面前,不仅不敢提令牌之事,而且,半句对大慈恩寺不利的话都不敢说,包括玄铁。要是大慈恩寺出了什么事,令牌的事就瞒不过去了。我估摸着,这小子见了杨国忠,一定会信誓旦旦,说佛骨就在大慈恩寺般若堂。反正,这一点,他还是有把握的。既然佛骨未出大慈恩寺,杨国忠岂敢铤而走险!佛骨能不能救贵妃一命,尚在两可,而朝廷轻动佛骨引起西域诸国不满,却是实实在在的。步某估计,杨国忠必然会马上入宫劝阻皇上,不出半个时辰,宫中必有佳音!”
“阿弥陀佛,步先生真乃上天赐予大慈恩寺的恩人!”
听到“恩人”两个字,步云飞头都大了。
要不是给拔野古做了一回恩人,那里落得到这般尴尬境地!
两人正在闲聊,一个小沙弥匆匆而来,俯首说道:“步先生,空悔师父,郡主来了,方丈大师请二位赶紧过去一趟!”
“她不是早就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步云飞问道。
两人不敢怠慢,急急跟着小沙弥,来到荷塘边,空明法师的禅房。
禅房里,空明法师盘坐在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方丈师兄,有何吩咐?”空悔急忙问道。
“郡主刚刚来过了。”
“人呢?”
“已经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匆忙?”步云飞问道,心头涌起不详的感觉。
空明睁开眼睛,缓缓说道:“高力士已经从华清池出发,前来大慈恩寺迎请佛祖真身舍利!”
“杨国忠当真要铤而走险!”
“不是杨国忠,是皇上!”
步云飞一声长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皇上。
可皇上的心思,谁能算得准!
……
荷塘里的蛙鸣,把夏夜叫得愈发空阔。
禅房里,回荡着空明苍老而落寞的声音:“郡主告诉老衲,正如步先生所料,杨国忠去了华清池,面见圣上,劝阻皇上迎请佛祖真身舍利。然而,皇上不仅不听,反而龙颜震怒,斥责杨国忠朝三暮四。杨国忠不敢再言。皇上随即下旨,命高力士前来大慈恩寺,务必在天亮之前,将佛骨送往华清池贵妃的卧榻前!高力士已经上路,快马加鞭,估计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达大慈恩寺。”
“郡主如何得知?”步云飞问道。
“永王也在华清池随驾,得知这个消息,抢在高力士出发之前,命心腹快马回府,让郡主通知老衲,早作准备!”
空悔问道:“师兄,怎么办?”
空明一声长叹,摇头不语。
空悔跪倒在步云飞面前:“步先生足智多谋,还请步先生再为大慈恩寺谋划一计!”
步云飞运筹帷幄,整的杜乾运服服帖帖,在空悔的眼里,步云飞就是智多星!
步云飞双手搀扶空悔,叹道:“空悔师父,事到如今,就是诸葛再世,也是无力回天!”
空明也摇头说道:“空悔,不要为难步先生了,若是有一丝机会,郡主岂能袖手旁观,连她也是叹息而去,步先生又能如何!”
空悔大呼:“难道我大慈恩寺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大慈恩寺当然不能毁,也不会毁!”空明沉声说道。
“师兄,你有办法?”空悔面露喜色。
空明沉声说道:“空悔,你马上亲自送步先生出寺,找到胡人拔野古和房若虚,连夜离开长安,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去西域。他们都是无辜之人,不能因我大慈恩寺而搭上性命!”
“师兄您呢?”空悔慌忙问道。
“老衲身为方丈住持,一人前去朝廷请罪!皇上看在当年玄奘法师的份上,定会只处罚老衲一人,免责大众!只有如此,才能保住我大慈恩寺基业,保住玄奘法师的衣钵!”
空悔跪伏在地:“方丈师兄,佛骨被盗,罪责在我,恳求师兄将我交予朝廷!”
空明摇头:“你不过是个执法僧,就算你向朝廷认罪伏法,也救不了大慈恩寺!只有老衲承担,方才抵得过丢失佛骨之罪!”
“空悔愿追随方丈师兄!”
空明摇头:“大慈恩寺丢失佛骨,只是看护不力之罪。可是,步先生、拔野古、房若虚或多或少都与佛骨有些关联,若是他三人落入朝廷手里,杨国忠必然会认定我大慈恩寺勾结匪人监守自盗,将大慈恩寺赶尽杀绝!大慈恩寺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老衲与大慈恩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空悔,你必须把他们三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不能让他们落入杨国忠手里!这是大慈恩寺最后的机会!”
“空悔谨遵法命!”空悔含泪作答,从怀中取出弹簧钢:“方丈师兄,这玄铁如何处置?”
“物归原主!”
步云飞说道:“这两个月来,步某幸得大慈恩寺收留,才没有流落街头。步某蒙大慈恩寺厚恩,无以为报,愿将玄铁送与大慈恩寺,请大师笑纳!”
唐人不识弹簧钢,以为那是玄铁,玄铁乃是无价之宝!步云飞留下玄铁,不是报恩,而是给大慈恩寺留一条后路,万不得已,空明可以用玄铁行贿高力士,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多谢步先生好意!”空明听出了步云飞的话外之音,却是摇头说道:“大慈恩寺因为佛宝而面临劫难,岂能再因俗物而雪上加霜!”
“大师所言极是!是步某唐突了!”步云飞俯首说道。佛祖真身舍利失窃,是惊天大案,不管是高力士还是杨国忠,谁都不敢在这件事上动贪心!用玄铁行贿,不仅不能免罪,只能是罪上加罪!
空明转向步云飞:“老衲就不留步先生了,先生请!”
步云飞心中叹息,事已至此,留在寺里,不仅不能自保,反倒会给大慈恩寺带来更大的灾祸,只得收起弹簧钢,俯首施礼:“大师,步某只得告辞,我佛慈悲,或许还有机缘,大师珍重!”
“阿弥陀佛!”空明闭目合十。
步云飞跟随空悔,匆匆出了禅房,却不敢出山门,从后门出了大慈恩寺。
高力士随时都有可能赶到大慈恩寺,一旦发现佛骨失窃,必然会全城戒严,封闭城门,挨户搜查,很快就会查到步云飞、拔野古、房若虚三人与佛骨的关系。到那个时候,三人只能是作茧自缚,俯首就擒。
两人不敢耽搁,脚步匆匆,一路疾行,不一时,来到了永和坊的破草屋前。
还没等步云飞敲门,拔野古一头钻了出来,见到步云飞,面露喜色:“大哥,二哥在里面!”
“叫他出来!咱们赶快出城!”步云飞急急说道。
“大哥,出什么事了,怎么空悔师父也来了?”拔野古看见了步云飞身旁的空悔。
“一言难尽,你赶紧叫房若虚出来,咱们边走边说!”
拔野古答应一声,回到草屋里。
步云飞和空悔守在门外,左右观望,已近五更,永和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轮明月,挂在西方的天空中,把街巷照的蒙蒙憧憧。
拔野古进去了好一阵子,却一直没出来。
最多半个时辰,高力士就要到达大慈恩寺,耽误了时辰,不仅大家性命难保,大慈恩寺更是雪上加霜!
“步先生,时辰来不及了!”空悔催促道。
步云飞心头焦躁,抬脚走进草屋。
草屋里,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房若虚躺在草垛上,双手靠在脑袋后面枕着,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拔野古躬身站在草垛旁,小心催促着:“二哥,大哥叫咱们赶紧走,你快着点,别让大哥等急了。”
步云飞心头火气,喝道:“房若虚你搞什么鬼名堂!”
“二哥我睡觉!这深更半夜的,大哥不睡觉,二哥倒要问问,大哥要搞什么名堂!”房若虚大喇喇躺着,一副无赖相。
步云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房若虚从大哥降成了二哥,心中不服,死到临头还在冒酸气!
“房若虚,你狗日的想要活命,就爬起来跟老子走!”步云飞喝道。
“危言耸听!大话欺人!又是想把老子骗到哪里去挨打!老子不上当!”房若虚赖在草垛上,一动不动。
步云飞焦躁万分,一探手,抽出弹簧钢,对着房若虚劈头盖脑砸过去。
“大哥使不得!”拔野古一抬胳膊,迎上了弹簧钢。
步云飞只是想吓唬一下房若虚,可那拔野古心地实诚,以为步云飞要下狠手,伸出一只胳膊护住了房若虚。
拔野古出手快如闪电,步云飞收手不及,弹簧钢狠狠地砸在拔野古的小臂上,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火光四射。
草屋里的四个人,步云飞、拔野古、空悔、房若虚,都呆在了当场,作声不得。
第047章 灵丹妙药
华清池,宜春殿。
殿外传来清冷的更鼓声,在李隆基听来,却如同是催魂的敲门声。
杨太真的魂魄散去,李隆基的魂魄也将随之而去。
一个男人的性命,与一个女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千年之后,这将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令无数文人墨客少男少女唏嘘不已。
然而,作为故事男主人公的李隆基,心里却很清楚,这与爱情毫无关系!
杨太真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她唯一与其他女人不同之处在于,她的身躯,能够轻而易举地被李隆基征服!
对于一位年老体衰的老人而言,这不仅是一种快感,更是一种生命的自信。
尽管,这种自信很是虚妄,但足以自欺欺人!
她是他还能够征服的唯一女人!如果没有了她,李隆基将不得不面对自己江河日下的现实——他再也不能蒙蔽自己!
杨太真是李隆基最后的救命稻草!
“贵妃怎样了?”李隆基的声音,如同是落水者发出的最后呻吟。
“娘娘依旧不见好!”太医竭尽全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但声音里依旧带着明显的颤音。
“如果贵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不要来见朕了!”李隆基的声音很微弱,但却如同是在大殿里响起一声惊雷。
一个太医颤颤巍巍:“或许,请迎佛骨……”
“住嘴!”李隆基发出雷霆之怒:“你们不是说过,佛骨乃虚妄之物吗!”
早在三天前,杨国忠就提出请迎佛骨。这个建议,遭到太医们断然否决。然而,到了今天晚上,穷途末路的太医们,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佛骨上!
“臣等罪该万死!”太医们以额触地,叩首不已。
“高力士已经去大慈恩寺了!”李隆基冷冷说道:“佛骨到了,你们也就该死了!”
太医们彻底绝望了。
佛骨也许可以就得了杨贵妃的命,但绝对救不了太医们的命,甚至,是太医们的催命符!
大殿中央,站着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官员,面向李隆基,俯首而立。
那年轻官员身高七尺,黑发碧眼,身材修长,面目英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胡汉混血的美男子,他身着紫色官服,品级不会低于三品!如此年轻的高官,在大唐朝廷中,只有一人——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
安庆宗不慌不忙,俯首说道:“臣启禀陛下,娘娘贵为国母,乃国之根本,根本动摇,天下不安。佛骨乃固国重器,亦不可轻动……”
“你莫非也想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吗!”李隆基脸色愈发阴沉。
安庆宗俯首说道:“陛下,臣父子乃混血胡人,出身卑微,皇恩浩荡,赐臣父安禄山三道节度使,位极人臣,赐臣尚义郡主,招为驸马,尽享皇家富贵!臣父子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之恩!所以,臣不敢惜卑微之命,而误陛下。故冒死进谏。迎请佛骨,对娘娘能否见效,尚在两可之间,但西域诸国震动,却是必然!”
“这些话不要再说了!”李隆基冷冷说道:“你回去吧,朕不怪你!”
安庆宗却是继续说道:“陛下,臣父安禄山得知娘娘病情,日夜忧虑,寝食不安,延请北方胡医,遥为把诊,诊得娘娘病情,乃阴虚火旺,气血崩殂。臣父按胡医所嘱药方,寻得长白山千年老参,北海万年鳌龟,以文火熬制三天,制得灵药一剂,以八百里快马送到京师,命臣进献皇上。臣父以安家一家老幼性命担保,贵妃娘娘服用此药,必然药到病除!臣请皇上圣断!”
李隆基闭上眼睛,靠在龙椅上,愈发老态龙钟,发出沉闷的叹息。当年风流倜傥的唐明皇已经不存在了,龙椅上坐着的,只是一个与乡野匹夫毫无二致的垂死老人。
“陛下……”
李隆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射出两道精光,那个形销骨瘦的乡野匹夫消失了,安庆宗仿佛又看到了开元年间那个挥斥方遒的唐明皇,不由得一个哆嗦。
“今天晚上,杨国忠来过,现在,你也来了!”李隆基的脸色愈发阴沉,而眼中的精光,却是愈发犀利!
“微臣是奉父亲安禄山之命……”
“安禄山!”李隆基一声冷笑:“两千匹战马,四千渔阳精兵,他想干什么!”
安庆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以头抢地,落地有声:“陛下,臣父安禄山为朝廷供送军马,乃分内之事。臣父憨直,只想军马乃皇上所需,不敢有丝毫差错,故派人护送,岂有他念!即便有所思虑不周,也是小节。此必是有人向皇上进谗,诋毁臣父。皇上明鉴,臣父出身卑微,身居高位,又蒙娘娘眷顾,收为义子,蒙皇恩浩荡!但朝中嫉妒臣父者,大有人在!臣父难以自安,昼夜自省,战战兢兢,唯恐授人口实,违逆圣心!然而,终究还是被小人所谗!臣父子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皇上明鉴!”
“你所说的小人是谁!”
安庆宗一怔,说道:“陛下恕臣无罪,臣方敢直言!”
“恕你无罪!”
“宰相与臣父不和,尽人皆知!”安庆宗一咬牙,说出了的杨国忠!
杨国忠与安禄山争宠,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将军在外,权臣在内,国家动摇,历代如此!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只是尚未公开翻脸,今天晚上,安庆宗在李隆基面前,终于捅破了这张纸。
“你应该知道宰相与贵妃的关系!”李隆基脸色愈发阴沉。
“陛下,微臣亦知,贵妃乃国之根本!”安庆宗突然抗声说道:“臣愿等候在宜春殿外,请陛下将臣父之药送与娘娘服下。若娘娘未见好转,臣即自沉华清池中!”
四个太监抬着一块足有四百斤的汉白玉走入大殿,汉白玉上镶嵌着两道锁链,安庆宗走到汉白玉旁,拉起锁链,把自己与汉白捆在一起,一个太监用一把铁锁把铁链锁死,抽出钥匙,将钥匙送到李隆基的几案上。
安庆宗说道:“微臣已将自己的锁死在汉白玉上。若娘娘不见好转,不劳皇上下旨,这四位公公自会将微臣沉入华清池底!微臣只求陛下,不要迎请佛骨!否则,天下震动!”
李隆基望着几案上的钥匙,颓然靠在龙椅上,眼睛的额精光渐渐消散,他又变成了一个乡村野老。
“杨国忠也来劝阻朕停止迎请佛骨,朕斥责了他,他便再无言语!安庆宗,你却敢当面顶撞朕!”李隆基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请陛下下旨!”安庆宗昂然说道。
“你转告你父亲,你父子的一片忠心,朕知道了!”李隆基顿了顿:“你告诉他,军马之事与宰相无关!你回去吧!”
“微臣恳请陛下……”
“安庆宗,君无戏言!朕若答应你,只怕明天早上……”
李隆基不是不相信安禄山,他是不相信任何药物!
杨太真已经病了半个月了,宫中太医试过了无数药物,什么灵丹妙药没用过,就连他的龙须,都剪了一撮,结果,还是无力回天。安禄山不过是个杂胡,打仗倒是有些本事,要说治病,他能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臣虽死无憾!”
“把安庆宗带来的药,送到贵妃那里去!”李隆基一阵眩晕,他实在是太疲倦了。
“万岁!”安庆宗高声山呼。
第048章 佛光乍现
明月高照,空阔寂寥的大路上,高力士快马加鞭。
他的坐骑名叫玉花骢,原本是李隆基的坐骑,是西域进贡的大宛马,俗称汗血宝马!
曾几何时,李隆基骑在玉花骢的马背上,纵横驰骋,快意人生!
然而,年老体衰的李隆基,再也爬不上玉花骢的脊背,他只能在杨贵妃的肚皮上,回忆当年纵马飞驰的快意。
于是,他把玉花骢赐予了高力士。
然而,高力士也老了,玉花骢的风驰电掣,不再是一件拉风的事,而成了一件极其恐怖的冒险。高力士对这匹汗血宝马,也不得不敬而远之!
玉花骢只能匍匐在马槽之间,它的毛发开始脱落,四蹄开始萎缩,当年奋蹄驰骋的雄姿,只能留在图画之上。
然而,今天晚上,玉花骢终于甩开四蹄,快意奔驰!
笔直的官道之上,玉花骢一马当先,把骁卫军马队甩得老远。
骁卫军与神策军一样,是隶属于北衙的禁军。
他们的战马,也是天下良马,比边军的战马,哪怕是名震天下的朔方军的战马,都要优良。
然而,在玉花骢面前,它们纷纷败下阵去。
“高大人小心!”骁卫军军校晁用之高声呼喊,他的坐骑距离玉花骢最近,却也有十丈远。
高力士并不搭话,他无心搭话,更是无力搭话,他已经老了,只能竭尽全力驾驭这匹天下良马,全然无力顾忌别的任何人和事。
夜晚策马奔驰,极其危险,好在不管是高力士还是玉花骢,都十分熟悉从华阴到长安的官道,这条道路,李隆基走了几十年,高力士和玉花骢也陪着他走了几十年。
所以,高力士并不担心玉花骢跑错了路,他只要全神贯注,保证自己不从马背上掉下去。
突然,玉花骢一声长鸣,前蹄高扬,一个急停。
一个黑影从马头前一晃而过。
巨大的惯性将高力士的躯体推向马头,高力士紧握马缰,踏紧马镫,他甚至听见了小腿骨骼撕裂的声音。
“有刺客!”晁用之一声惊呼,快马加鞭,冲了过来,跳下战马,伸展双臂,死死拉住了玉花骢的缰绳。
高力士挂在马脖子上,摇摇欲坠,总算是稳住了身躯,却是冷汗淋漓。
“保护高大人!”晁用之拔出佩剑,护持在马首。
三十匹战马呼啸而来,立即形成一个园阵,用自己的身躯,为高力士组成了一道围墙。
禁军都是绣花枕头,唯独在骁卫军中,有一队精兵,这就是晁用之率领的马队!
晁用之不是汉人,他是来自日本的遣唐使!
晁用之手下的这支三十人的马队,具备了毫不逊色于朔方、渔阳精骑的战斗力,而他们的装备,远远高于边军。
应该说,他们是大唐最为精锐的部队,虽然人数只有三十人,却抵得上三千雄兵!
但是,在禁军当中,他们毫不起眼,就连皇上野不知道这支精兵的存在。
只在一瞬间,他们就完成了疾驰、遇敌、布阵,在高力士周围,形成一道铜墙铁壁。
四周一片寂静。黑漆漆的旷野中,夏虫的鸣叫此起彼伏。
“高大人腿上受伤了!”晁用之叫道。
高力士这才感到小腿上一阵刺痛,俯身一摸,小腿上扎着一枚银针,正要拔出来,晁用之慌忙说道:“大人不可轻动,还是请太医来。”
高力士笑了笑:“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一探手,拔出了银针。
“他不是刺客!”高力士举起银针,银针上带着一个纸团。
“举火!”晁用之下令。
火把照亮了旷野。
高力士摊开纸团,顿时脸色苍白:
“佛祖真身舍利已然失窃!杨国忠欺君!”
……
永和坊,步云飞呆呆地站在草屋中央,被夺目的光芒刺得目眩神迷。
他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前的那次飞行。
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个光璇,喷射着难以描述的,五彩斑斓的光束。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如同是春日的杨柳,在熏风中缓缓上扬。
颠沛流离、恩怨情仇,长安城的繁华,大慈恩寺的纷争,永和坊的寂寥,在那一瞬间,变得虚幻缥缈。
一种难以言说的空寂祥和笼罩着他。
步云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时——空隧道!
两个月前,就是这个时空隧道,把他送到了盛世大唐。
现在,它又在步云飞眼前开启了!
那是一条回家的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光彩消散,他应该还在那架飞机上,见到二十一世纪的蓝天白云!
一场噩梦行将结束,步云飞满心愉悦。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该如何向老爷子聂鸿迁汇报他的遮邦之行,不过,他还没有拿定主意,该不该向老爷子汇报大唐之行,他没有找到“颜体天极八柱折叠钢佩剑”的秘密,命运之光就结束了他的旅行。也许,那将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秘密!
他觉得口渴,当光彩消散,他打算向空乘小姐要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给自己一个庆贺。
光璇渐渐散去。
他的眼前,一个个轮廓渐渐显现。
步云飞没有看见蓝天白云。
眼前朦朦胧胧。
“大哥,刚才怎么了?”步云飞的耳边,响起了拔野古憨厚的声音。
步云飞一个激灵,他发现自己还是站在黑乎乎的草屋中。
根本就没有什么时空隧道,他还在八世纪的长安!还是一个四处游荡的盲流。
房若虚、空悔、拔野古却是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草垛。
草堆上,有一个亮点,发出橘黄色的光芒。
发生在步云飞眼前的光璇,并不是虚幻。
的确有一个亮点存在,正是这个亮点发射出的光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璇。但并没有把步云飞带回二十一世纪。
现在,光璇收敛,成了一个不起眼的亮点。
“那是什么?”步云飞问道。
空悔突然面向那橘黄色的亮点,双手合十,长跪在地:“佛祖!”
空悔话音一落,房若虚和拔野古,也是匍匐在地,面向亮点,磕头不已。
步云飞大汗淋漓,目瞪口呆!
那竟然是失踪已久的佛祖真身舍利!
空悔匍匐不起,双眼含泪:“佛祖在上,我大慈恩寺有救了!”
步云飞仰天长叹!
那五彩光璇,并非虚幻!
那是佛光!
只有佛祖的光芒,才能给人空寂祥和,满心喜悦!
第049章 佛骨灵狐
步云飞问道:“佛骨怎么会在这里?”
空悔、房若虚、拔野古三人跪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都投向了步云飞。
“多谢步先生!”空悔面向步云飞,纳头便拜。
步云飞手足无措:“空悔师父这是何意?”
拔野古瓮声瓮气说道:“大哥,刚才我看得真切,你举起玄铁一抬手,只听当啷一声,佛光就来了!”
“当真?”步云飞转向房若虚:“房若虚,你也看见了?”
房若虚忙不迭地点头:“大哥,拔野古说的不错,在佛祖面前,小弟不敢撒谎!”
就在刚才,房若虚对步云飞还是一脸的不服,现在,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极其恭顺。
弹簧钢紧挨着佛骨,躺在草堆上,寒光闪闪。
步云飞这才感觉到手臂酸麻。
刚才,他心头发急,举起弹簧钢砸向房若虚,拔野古出手抵挡,“当啷”一声,似是砸到一个硬物上,步云飞被震得手脚酸麻,弹簧钢随即脱手。
“拔野古,你的胳膊怎么样?”步云飞问道。
“多谢大哥关心,没事!”拔野古舒展手臂,轻松自如,完全没有被砸伤的迹象。
步云飞暗暗纳罕,那拔野古的骨头够硬的!
“可我的灵狐碎了。”拔野古很是沮丧。
“什么灵狐?”
拔野古从草堆上捡起几块镔铁碎片,递给步云飞。
步云飞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个被击碎的护腕,碎片拼凑起来,显出一个狐狸的图像。
吐火罗国位于西亚半干旱地区,境内大多是干地草原,土质浅薄,干旱少雨,只能生长低矮的干草,不像东北亚草原那样水草茂盛。在干地草原上,生存能力最为顽强的动物,就是狐狸。
吐火罗人崇拜狐狸,在他们的服饰器具上,多有狐狸的形象。狐狸有灵性,能够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进退自如,被称为灵狐。所以,吐火罗勇士喜欢用灵狐作为自己的护身符。灵狐几乎成了吐火罗勇士的身份象征,只要衣甲兵器上有灵狐,不用问,那就是吐火罗勇士。
拼凑起来的灵狐护腕内侧,有一个凹陷。步云飞俯身拾起草堆上的佛骨,放在凹陷处,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房若虚跳起来,一声尖叫:“拔野古!你骗了老子!佛祖真身舍利就是你偷的!你这个胡奴!”
拔野古瞪着凹陷处,目瞪口呆,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佛祖真身舍利,一直就藏在拔野古的护腕里!
刚才,拔野古以为步云飞要用玄铁击打房若虚,伸臂阻拦,玄铁砸击碎了护腕,藏在里面的佛祖真身舍利掉落出来。
重见天日的佛骨,发出璀璨的佛光,步云飞还以为是开启了时光通道!
“二哥,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拔野古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放屁!佛骨在你身上,你会不知道!”房若虚大骂:“拔野古,老子算是看走了眼,你小子够狠!身上藏着舍利,装疯卖傻,把老子蒙了,把大哥也蒙了!大哥,这家伙就是贼!咱们赶紧把他押到官府去出首!要不然,咱们都要被他冤死了!”
“就凭咱们两个,能押得住他?”步云飞淡淡说道。拔野古力大无穷,功夫高强,步云飞和房若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岂是他的对手。
“还有空虚大师!”房若虚叫道:“大师是大慈恩寺高僧,必能降得住他!”
“善哉,贫僧也不是他的对手!”空悔合十说道:“拔野古若真是盗窃佛骨的飞贼,岂能在这个时候,还留在长安,两个月前,他就该远走高飞了!”
“啊!是啊!”房若虚喝道:“拔野古,说!你拿了佛骨,不远走高飞,还想干什么!”
“二哥,我没拿佛骨!真的,我真的没拿!”拔野古一脸的无辜。
“拔野古,你还嘴硬!佛骨就是从你的护腕里掉出来的,你还说没拿!”房若虚气得上蹿下跳,挥手给了拔野古一巴掌,一声脆响,拔野古一动不动,房若虚却是痛得甩手,这一巴掌,就如同是打在石头上!
“你敢还手!”房若虚气急败坏。
“二哥,我没还手!”
步云飞喝道:“房若虚你给老子安静点!拔野古要想还手,你的脖子早断了!”
房若虚吓得一吐舌头,缩在步云飞的身后,再也不敢言语——要是惹恼的拔野古,拔野古宰他就如同宰只小鸡!
“有点乱,得捋一捋!”步云飞说道:“佛骨藏在拔野古的护腕里,而拔野古对此一无所知……拔野古,你的灵狐护腕是从哪里来的?”
“从吐火罗带来的!我们六个兄弟出发的时候,库斯曼奴给我们每人配了一副灵狐。六副灵狐,都是一模一样的。”
“中途有没有离开过你?”
“没有!”拔野古说道:“灵狐不仅是护腕,也是吐火罗勇士的护身符,灵狐在,勇士在!灵狐亡,勇士亡!”
“当真没有?”步云飞问道:“哪怕是一时半刻!”
拔野古低头想了想:“有过一次。”
“什么时候?”
“就是驼队离开长安的那天晚上。”
“谁拿去了?”
“库斯曼奴!”拔野古说道:“那天晚上出发前,他要我在驼队前面开路,怕我的灵狐不趁手,要给我修一修。一刻钟没到,就给我送了回来,戴在手上,是要趁手多了。”
“善哉!善哉!”空悔说道:“就在那个时候,库斯曼奴把佛祖真身舍利焊在了拔野古的护腕中!”
步云飞摇头:“一刻钟哪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是掉了包!他早已把佛骨焊进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灵狐中。”
“正是!”空悔点头:“所以,拔野古对此毫不知情!”
“不对!”房若虚叫道:“佛祖真身舍利是何等宝物,库斯曼奴把舍利藏在拔野古的护腕中,拔野古岂能毫不知情。”
步云飞说道:“这正是库斯曼奴的高明之处!佛祖真身舍利乃是大唐重宝,偷出来容易,带出去难!从长安到西域,万里之遥,沿途关卡林立,库斯曼奴是要把佛骨带到吐蕃,那是大唐的敌国,边界上更是戒备森严。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过去,何况是佛祖真身舍利!佛骨在驼队中,藏在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唯独藏在拔野古的护腕中,而且,不让拔野古知道,反倒是最为安全!”
“此话怎讲?”房若虚问道。
第050章 佛缘福报
步云飞说道:“拔野古只是库斯曼奴从吐火罗雇来的护卫,地位卑贱,而且,他不是波斯人,更不是吐蕃人,与库斯曼奴并无渊源,纯属雇佣关系,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库斯曼奴会把佛祖真身舍利如此重要的宝物,藏在拔野古身上。就连拔野古自己都想不到!”
“库斯曼奴骗了我!”拔野古恨恨说道。
“而且,灵狐护腕是吐火罗勇士的标志性装备,在旁人看来,那不过是一般的镔铁器具而已,并无独特之处,没有人会想到,里面藏着佛骨!”
“不错!”房若虚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库斯曼奴就不怕拔野古把护腕弄丢了?
“他当然不担心!刚才拔野古说过,灵狐在旁人眼里一钱不值,吐火罗勇士却视其为护身符,人在灵狐在,人亡灵狐亡!吐火罗勇士将灵狐视为自己的生命,岂能轻易丢弃!”
“善哉!”空悔叹道。
“最为重要的是,拔野古有万夫不当之勇!此去西域,万里迢迢,危机四伏,谁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唯独拔野古生存的概率最大!也就是说,佛骨藏在他的身上,才能够突破重重险阻。库斯曼奴这一招,的确有远见,在蓝伽寺,库斯曼奴全军覆没,只有拔野古一人活了下来!”步云飞叹道:“那天晚上,库斯曼奴临死前,手指着庙门外的台阶咽了气,现在想起来,他指的就是倒在台阶上的拔野古!”
“可是,他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拔野古?”房若虚问道。
步云飞说道:“偷盗佛骨是何等事,岂能透露丝毫风声!别说是拔野古,就是跟着库斯曼奴来到长安的波斯伙计,都是蒙在鼓里!况且,吐火罗人信奉佛法,吐火罗勇士向来忠直,若是知道了库斯曼奴偷窃佛祖真身舍利,亵渎佛祖真身,不仅不会为他做事,相反,还会把佛骨之事抖搂出去!”
拔野古喝道:“我要是知道他偷盗佛骨,当即就宰了他!”
“等到了吐蕃,库斯曼奴再给拔野古来一个掉包,换回灵狐,佛祖真身舍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的手上!”步云飞说道:“所以,拔野古对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无所知!要不是今天他为了保护房若虚,被玄铁砸中的灵狐,他只怕会带着佛祖真身舍利一辈子!”
“阿弥陀佛,虽然如此,拔野古福缘不浅啊!”空悔双手合十,一声长叹。
佛祖真身舍利藏在大慈恩寺,可就是寺里的僧人,也难得一见。对于普通信众,大慈恩寺只在每年佛降日请出佛骨,供信众瞻仰,每次也只有两个时辰,因为人多拥挤,能见到佛骨的,百里挑一。有幸能见到佛骨一眼,那就是无限的福分。而那拔野古居然和佛祖真身舍利朝夕相处了两个月,这等福缘,就是皇帝也得不到!
“拔野古忠厚善良,这也是他应得的福分!”步云飞叹道。
房若虚慌忙说道:“三弟,方才你二哥我被那佛光照得乱了心智,说话不当,还请见谅,二哥给你赔不是了!以后,还请三弟多多关照!”
拔野古本事高强不说,还和佛祖缘分极深,房若虚再也不敢小觑拔野古,赶紧来套近乎——跟着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吃亏。
“佛光普照,天地清明,哪里能乱了你的心智!”步云飞冷笑:“我看你就是小鸡肚肠!”
“是,是,大哥教导的是!”房若虚红着脸,不敢争辩。
拔野古却是说道:“大哥,二哥其实是好人!”
“三弟说的对!”房若虚竟然淌下两行热泪。
……
黎明时分,玉花骢驮着高力士,终于赶到了大慈恩寺。
寺门前,方丈空明法师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立于山门前,大慈恩寺四大班首,八大执事紧随其后,再就是其他列职僧员,依东主西宾次序,分八字排开,足有百人之多,神情肃穆,气氛庄严。
晁用之搀扶高力士下马,空明走上前来,躬身施礼:“老衲见过高大人!”
高力士虽为宫中太监,却有着骠骑大将军、进开府仪同三司的头衔。所谓“开府仪同三司”,其实就是宰相的另一种称呼,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说,高力士与杨国忠同为宰相,官位相当。所以,人们尊称他“高大人”,而不是“高公公”!
高力士满面堆笑:“空明法师何必客气,你我都是为皇上效命,还是随便一点的好。”
高力士在为朝中翘首,而空明却是佛界名宿,两人的社会地位,并无高下。
“皇家威仪,随便不得!”空明俯首说道。
高力士哈哈大笑。
高力士官位崇高,却从不以官位为荣,他最为得意的,是作为皇上的奴才!空明的话,点出了这一点——高力士代表的不是朝廷,而是皇帝本人!
空明一摆手,众僧齐声诵佛,梵音如潮,大慈恩寺首座空相法师双手捧着一只镶满五彩宝石的白玉宝盒,缓步走到高力士身前,举过头顶。
高力士看了宝盒一眼,却是没接。
空明缓缓说道:“高大人,皇上恐怕已经等急了!还请高大人携佛祖真身舍利,早早赶回华清池,以免皇上挂念。”
“法师,你我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高力士问道。
“应该有一年多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春暖花开。高大人侍奉皇上,十分辛劳啊!”
“是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法师就急着赶我走。就不请我去法师的禅房饮上一杯清茶?”高力士笑道。
空明一怔,随即笑道:“高大人请!”
“法师请!”
两人并排而行,走入寺门,两旁的僧人齐声诵经,梵音缭绕,缠绵不绝。
不一时,两人来到荷塘边,但见一汪碧水,清风徐徐,荷叶田田,杨柳依依,好一派夏日美景。
“老衲已命人在禅房中备下清茶,请高大人赏光!”空明说道。
高力士走到一处石桌旁,坐下笑道:“法师,此处景色宜人,空气清新,又何必舍近求远?”
“还是高大人高雅,就如高大人所命。”空明说着,坐在了高力士对面,回头说道:“去把禅房里的清茶送过来!其他人都退下吧。”
一个执事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首座空相把玉质宝盒轻轻放在石桌上,和四大班首八大执事一起,躬身退下。
“你们也都退下吧,我要和空明法师好好叙叙旧,任何人不得打扰!”高力士对晁用之说道。
“诺!”晁用之躬身施礼,带着七八个手下,退出十几丈开外,却再不走远,而是隔着柳荫四下巡视。
“听口音,那位将军好像不是我大唐之人!”空明望着远处的晁用之,说道。
“他是日本国的遣唐使,在我大唐效命了八年。”
“哦,老衲怎么从未见过?”
“他原本在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账下效命,一年前才跟随老奴。”
“王忠嗣?”空明心头疑惑。
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乃大唐名将,在军中名望极高,现在河西、陇右、朔方诸镇的高级将领,大多都曾经是王忠嗣的部下。只是,王忠嗣因为得罪了李林甫,遭到李林甫进谗陷害,结果忧死军中,已经多年了。
“他曾经是王大人麾下悍将,累军功八转,授上轻车都尉。”高力士缓缓说道。
空明暗暗吃惊,上轻车都尉乃是正四品高级将领。唐制勋级,军功累积十二转,授上国柱,正二品,达到军功勋级的最高级。晁用之入唐仅仅八年,就累积军功八转,做到了正四品,距离上国柱只差四级!
而那个晁用之,看上去年纪却不过三十岁出头。如此年轻的高级将领,在唐军中,不说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的四品高官,都是五十好几了。
“不过,他现在是个白丁!”高力士缓缓说道。
“白丁!”空明更是惊讶。
“王忠嗣死后,晁用之一连向朝廷上了四道奏章,为王忠嗣鸣冤,结果,被李林甫剥夺勋级,下狱问罪。一关就是三年。一年前,老奴想法把他从狱中捞出来,他就跟着老奴办事,却也得力!”
“善哉!”空明叹道。王忠嗣冤死,朝野不平者甚多,但都惧怕李林甫专权,不敢言说,生怕惹祸上身。敢于直言上书的,却是一个日本人!
说话间,执事僧将两碗清茶端了上来,放在石桌上,转身退下。
高力士端起茶碗,闻了闻,赞道:“好茶!”
空明缓缓说道:“高大人,老衲的茶,都是山野土茶,哪能比得上宫中四方贡品清幽高淼!”
高力士放下茶碗,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宝盒,悠悠说道:“宫中清幽,寺中高淼!”
“高大人这是何意?”
高力士沉默片刻,说道:“皇上已经下旨,停止请迎佛骨!”
空明一怔,随即叹道:“皇上圣明!”
“皇上的确圣明!”高力士说道:“不过,天下臣民这么说,不少人却是言不由衷!老奴看来,法师此说,却是发自肺腑!”
“高大人话中有话!”
高力士看着石桌上的宝盒,说道:“老奴知道,佛骨就在这宝盒里,安然无恙!”
“那是当然!”
“不过,它曾经不在里面!”
空明心头一惊,哑口无言。
第051章 一对蹊跷
空明知道,高力士绝不是来品茶论道的。
他甚至也想到了,高力士已经得知佛祖真身舍利失窃!
但他万万没想到,高力士不仅知道舍利曾经失窃,他也知道舍利已经归还!
高力士追随李隆基几十年,都说他是仗着李隆基的庇护,才官运亨通富贵无限。但空明知道,高力士绝不是一个仅靠献媚而得志的无赖小人!
一个仅仅只会献媚讨好的人,是做不了诛杀韦皇后、太平公主这种大事的!
在任何人面前,高力士都是一副弥勒佛般的笑脸,那副笑脸,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真诚!
然而,那副笑脸也永远遮掩了他内心的果敢和狡诈!
在这样的人面前,说谎是没有用的,况且,空明也说不来谎!
“昨天晚上,安庆宗进献了一副灵药,据说是他老爹安禄山,用了长白山千年参王,北海鳌龟什么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引子,老奴也记不住,送到贵妃榻前,贵妃娘娘喝下去,居然立竿见影!你说这安禄山哪来这么好的运气,太医用尽了良方,都不见效,他一剂药就药到病除!”
高力士自顾侃侃而谈,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空明的错愕。
“今天一大早,贵妃娘娘就能起身了,还吃了些早点。皇上大喜,大大夸赞了安庆宗,当然,也包括他爹安禄山。皇上许诺,加封安禄山开府仪同三司。已经命吏部速速商议。当然,迎请佛骨之事,自然就停了。皇上派出快马,命老奴打道回府。”
空明暗暗吃惊。
开府仪同三司就是宰相!
自李林甫开始,朝廷形成了一个规矩,边将多是胡人出身,非我族内,又是粗野少文,所以,边将功劳再大,只给予爵位,不任宰相。杨国忠当政,把这条规矩发挥到了极致,边将不仅不能升任宰相,连朝廷中枢都进不来。
安禄山坐镇范阳,弹压契丹、突厥、奚等强悍蛮族,功勋显赫,年前,皇上曾经一度想授予他“开府仪同三司”,遭到杨国忠极力反对,此事只好作罢。
然而,昨天晚上,安禄山用一剂良药,终于换到了宰相的高位!
边将升任宰相,虽然破了历年的规矩,但对于朝廷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林甫杨国忠之所以极力阻止边将任宰相,是害怕边将入朝,与他们争权,边将军功显赫,要想进一步做到首席宰相,是非常容易的事。所以,边将入朝为相,威胁的只是杨国忠的私人利益。
然而,问题就在这里!
杨国忠为了防止边将入朝与他争夺权力,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阻止边将获得宰相的头衔,二是,如果不能阻止边将成为宰相,就阻止他入朝!
一个挂着宰相虚衔的边将,身在边关,距离京师千里之遥,是不能直接威胁到杨国忠的地位的!
然而,这个宰相的虚衔,对于手握重兵的边将而言,却绝不仅仅是一个虚衔!
以宰相的名义发号施令,将会形成巨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
安禄山手中,又多了一副王牌!
“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安庆宗却能药到病除,他用的什么灵丹妙药?”空明问道。
“大师此问,只怕是话里有话!”高力士悠然说道。
“贫僧不敢!”空明摇头不语。
高力士沉吟片刻,叹道:“老奴明白大师的意思,只可惜,皇上一心牵挂娘娘的病情,并无此疑问!娘娘这病来病去的,倒是成就了安禄山!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贫僧明白!”
两人都是心照不宣:杨贵妃的病,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然而,唐明皇却对这一对蹊跷,视而不见!
“既然皇上命高大人回去,高大人如何有闲心与老衲品茶?”空明问道。
高力士抬手拍了拍石桌上的宝盒,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摊开放在石桌上。
纸上一行小字:“佛祖真身舍利已然失窃!杨国忠欺君!”
荷塘里,荡起淡淡的晨雾,清晨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金黄的波光。
荷叶间,惊起一只水鸟,鸟鸣空阔,惊鸿掠影。
“高大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空明说道,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向高力士隐瞒了。
高力士摇头:“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也许是一样多,除了这张纸条!”
“是吗?”
高力士点头:“我只知道,两个月前,大慈恩寺失窃了佛骨,半个时辰前,佛骨又回到了这个宝盒里!至于是谁行窃,是谁归还,又是谁把这张纸条送给了老奴,老奴一概不知!”
空明说道:“把佛骨归还大慈恩寺的,是三个人,一个是借宿大慈恩寺的盲流,名叫步云飞;另一个是落第秀才,名叫房若虚,还有一个名叫拔野古,他是吐火罗勇士,一个名叫库斯曼奴的波斯商人雇佣了他,而库斯曼奴,就是盗窃佛祖真身舍利的元凶!但他被人杀死在终南山中的蓝伽寺!”
“杀死库斯曼奴的人,才是真正的元凶!”高力士依旧是带着他特有的笑脸,。
“不错!”
“那他是谁呢?”高力士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老衲也想知道!”
只一瞬间,高力士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这也太神秘了,老奴这样的俗人,身居深宫内院,哪里搞得清楚外面那些乱七八杂的事情!法师置身世外,清静无为,对这等鸡鸣狗盗之事,也是不尽了然。”
“高大人的意思是……”
高力士笑而不答:“贵妃娘娘凤体康愈,皇上高兴,一定又要使唤老奴,老奴得赶紧回宫伺候着。”
“皇上的事要紧,老衲就不留高大人了!”空明起身相送。
高力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法师,老奴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杨国忠昨天也去了华清池,劝阻皇上迎请佛祖真身舍利,却遭到皇上申斥!”
“哦?”空明笑了笑,杨国忠从杜乾运嘴里获知舍利并未失窃,自然会第一时间劝阻皇上,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高力士看了看摊在石桌上的纸条,叹道:“只是,杨大人忠心报国,冒死进谏,却被小人中伤,实在可叹!哦,老奴多嘴了!”
空明心头一震,这才想到,纸条上的话,不合情理!
第052章 权力争夺
大慈恩寺丢失了佛祖真身舍利,隐瞒不报,犯有欺君之罪。
然而,纸条的矛头并未对准大慈恩寺,而是对准了杨国忠。
纸条的意思是说,杨国忠早就知道舍利失窃,他劝阻皇上迎请舍利,事为了替大慈恩寺遮掩。
这条大罪,足以让杨国忠身败名裂!
“这等中伤伎俩,实在不值一提,老衲以为,高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空明说着,捡起纸条,撕了个粉碎,丢进了荷塘中。
碎纸随风飘散。
高力士笑道:“法师心如明镜,老奴告辞!”
“阿弥陀佛!”空明双手合十。
高力士并不是要回护杨国忠,他是在提醒空明,这张纸条的主人,很可能是杨国忠的仇人!
而这个人,完全清楚佛祖真身舍利被窃之事!他要借助此事,搬倒杨国忠!
这是一条指向盗宝元凶的线索!
而盗取佛祖真身舍利的元凶的真实目的,应该不是杨国忠,更不是大慈恩寺!
……
永和坊,晨光曦曦。
阳光透过四面透风的土墙,把草屋里照的斑驳陆离。
步云飞和房若虚躺在草堆上,拔野古靠在门框上,三个人鼾声如雷,睡得正香。
昨天晚上,步云飞无意间用弹簧钢击碎了拔野古手腕上的灵狐,佛祖真身舍利掉落下来,重见天日。
佛光乍起,绚烂的光芒,就如同是他坐在飞机上看见的五彩光璇,那个光璇把他带到了八世纪的大唐,让他陷入一个有一个麻烦之中。
他终于明白了,把他带到盛世大唐的,原来就是拔野古身上的佛祖真身舍利!
无边的佛法开启了时光隧道,把他带入了盛世大唐。
然而,佛光在此显现,却没把步云飞带回未来的滨海市!而是把他留在了大唐长安的永和坊!
那或许是一种暗示——步云飞在大唐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可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使命呢?
步云飞茫然!
他毫不犹豫地把佛骨交给了空悔,让他带着佛骨赶回大慈恩寺,抢在高力士到达大慈恩寺之前,交给空明方丈。
这是救人,也是自救!
如果,高力士见不到佛骨,大慈恩寺将在劫难逃!而步云飞兄弟三人牵涉其中,即便是能逃得过一时,却逃不过一世!朝廷很快就会追查到他们与佛骨的关系,撒下天罗地网。
大慈恩寺拿到了佛祖真身舍利,消解了一场劫难,步云飞兄弟三人也摆脱了一场危机!
空悔走后,步云飞一头栽倒在草垛上,睡死过去。
这场麻烦,起于一个意外,也以一个意外告终。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都让他措手不及,心力交瘁。
房门外,传来数声犬吠。
步云飞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一轱辘爬了起来。
“起来,都起来!”
“又怎么了!”房若虚翻了个身,倒头又睡。
步云飞一把揪住房若虚的耳朵,房若虚痛得“刺溜”一声,坐了起来:“大哥,一惊一乍的,干嘛呢!”虽然是一脸的不耐烦,可“大哥”两个字叫得却是实在,从昨天晚上开始,房若虚彻底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踏踏实实做老二。
“赶紧收拾东西,走!”步云飞喝道。
“走哪里?”
“出城!”
拔野古已经起身,听见步云飞的吩咐,二话没说,收拾起一个小包袱,背在背上。包袱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只有两串铜钱,几个干炊饼。
“出城?”房若虚坐在草堆上,还是没动窝:“去哪里?”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先出城再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有那么严重吗?”房若虚懒洋洋站起身来:“就是要走,咱们也该先去一趟大慈恩寺,咱们帮他们找到了佛祖真身舍利,空明那老和尚也是个懂道理的,怎么着也该给咱们一笔赏银。”
“等你拿到银子,只怕是有命拿钱没命花钱!”步云飞斥道。
“不至于吧,要不是咱们,空明那老和尚性命难保,他岂能过河拆桥!”
“他倒不见得过河拆桥,别人就不好说了!”
“别人?谁?”
“房若虚你个狗日的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佛祖真身舍利是什么东西!你我牵扯到这里面去,那些王公大臣会轻易放过咱们!永王、高力士、杨国忠,甚至还有当今皇帝,恐怕都盯上咱们了!”
“不至于吧,昨天晚上,咱们让空悔把佛骨带回大慈恩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杨国忠、高力士根本就不知道佛骨曾经丢失,更不知道咱们兄弟三人的事,他们怎么会跟咱们过不去!”
拔野古在一旁劝道:“二哥,大哥向来虑事周全,咱们还是听大哥的,赶紧走!”
房若虚还是不情不愿:“大哥,咱们身上一点盘缠都没有,出了长安,岂不是要一路要饭,你我都是斯文人,如此做派,岂不是给圣人丢脸!”
步云飞大喝一声:“拔野古,给我把房若虚绑了,扛上走!”
“别!大哥,咱这就走!”房若虚吓了一跳,那拔野古下手每个轻重,房若虚这小身板到了他手里,只怕是要伤筋动骨。
三人出了永和坊,沿着朱雀大街,向南疾行。
清晨的朱雀大街,行人稀少,街道两旁荡起阵阵炊烟,街道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中。
房若虚在身后喘着粗气,拔野古却是在前大步流星。
步云飞脚步匆匆,听着房若虚的喘气声,心头愈发焦躁。
睡了一个时辰,步云飞的脑子清醒了过来,他猛然意识到,佛祖真身舍利失而复得,大慈恩寺算是躲过了一场灾难,但是,他们兄弟三人不仅没有转危为安,相反,危险还将进一步加剧。
劫夺佛骨的元凶,仍然隐藏在幕后,没有浮出水面。
佛祖真身舍利是一个政治象征,劫夺佛骨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他们是体制内的人!甚至,极有可能是大唐王朝政治中枢里的人物!
如果不是这样,库斯曼奴和他的吐蕃同盟者,根本就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得手!库斯曼奴只是被那些人利用的一个马前卒!步云飞甚至有把握相信,库斯曼奴绕道吐蕃,与吐蕃赞普达成秘密协议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那些人的耳朵里!是他们为库斯曼奴提供了一切方便,当库斯曼奴得手后,再痛下杀手!
这原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只是,在最后的时刻,发生了意外——步云飞穿越到了蓝伽寺!
那些人绝不甘心佛祖真身舍利得而复失!
与此同时,朝廷中一定有人嗅到了劫夺者的政治野心!
永王李璘和他的女儿李思娴帮助大慈恩寺寻找佛骨,也绝不是仅仅是仗义出手。
他们是在追查劫夺者。劫夺佛骨的人,很可能是他们的政敌!
这是一场权力争夺!
佛祖真身舍利虽然回到了大慈恩寺,但永王李璘一定会穷追不舍,而劫夺佛骨的人,也会全力抵抗!
围绕佛祖真身舍利的争斗,仅仅是拉开一个序幕,更为激烈的争夺还在后面。
争斗双方都是王侯将相!
双方都不会就此罢手!
而双方要想达到目的,都要通过步云飞兄弟三人!
劫夺方要通过他们重新得到佛骨,永王要通过他们查找元凶!
双方都不会放过步云飞兄弟三人!
步云飞相信,从佛祖真身舍利回到大慈恩寺那一刻起,争斗双方的全面较量,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永王李璘和郡主李思娴,知道佛骨回到大慈恩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住步云飞兄弟三人!如果换做步云飞,也会这么做!
这个时候,还想着去大慈恩寺拿赏银,就是自投罗网!
一旦被永王羁縻在长安城里,那就只能陪着那些体制内的王侯将相们玩一场游戏!
步云飞兄弟三人只是芸芸众生,生命贱如蝼蚁,根本就玩不起!要陪着那些王侯将相们玩,就只能是玩命!
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脱身,远离是非。
兄弟三人脚步匆匆,不一时,来到了安化门下。
安化门是长安城南的一座偏门,虽然没有正门高大,却也是规制齐全,瓮城、马面一应俱全,长安乃首善之地,任何一座城门,都是按照最强的防守战术设计,无懈可击。
城门大开,风平浪静,城门洞里,进出城门的行人熙熙攘攘。
守城门的兵丁,有的靠在城墙下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有的蹲在城门洞里端着海碗喝粥,对来往行人并不盘查。
步云飞松了一口气,迈开脚步,混在人群中,走进了城门洞,拔野古和房若虚紧跟其后。
三人穿过城门洞,来到瓮城里。瓮城是城门防守最为坚固的地方,城墙以黄土为基,外墙以青砖砌成,光滑如壁,高五丈,无处攀援。攻城者若是攻破了外门,突入瓮城,便如同是进入了一个大翁之中,四面受敌,难逃覆灭的下场。
步云飞加快了脚步,穿过瓮城,来到外门的门洞下。
只要出了外门,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一路向南。
忽听城门楼里金鼓齐鸣。
城门轰然关闭!
第053章 瓮中之鳖
步云飞心知不妙,转身向内城奔去,却听迎面一片惊呼声,内城城门也是轰然关闭。
瓮城里,数百惊慌失措的行人如同是无头苍蝇,四处乱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只听城门官站在门楼上,高声喝道:“城下百姓听着,奉命追查逃犯。城下百姓依次排队,通过城门,一一验明正身,不可散乱,违命者,严惩不贷!”
两队兵丁沿着城门两侧步道疾驰而下,把守在城门洞两侧,几个兵丁在城墙上张开三幅画像。
三幅画像上写着三个人的名字——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
步云飞慌忙把头上的僕头拉低,遮住了半个脸,回头一看,却见拔野古光这个头,一张虬髯大脸暴露无遗,房若虚反应快,顺手从怀里扯出一张方巾,盖在拔野古头上,脑后打了个结,大概像是个僕头。
拔野古瓮声问道:“二哥,干啥呢?”
“祖宗!你小点声!”房若虚吓得脸色发白:“你没看见城门下张榜抓我们呢!”
“怕什么,大不了打出去!”拔野古根本就没把那几十个守城的兵丁看在眼里。
“打?怎么打!这是瓮城!”房若虚一把按住拔野古:“你一张胡人脸也罢了,还长这么高!怕人家看不见!你给我蹲下!”
“蹲下就蹲下!”拔野古气哼哼蹲在路边:“大哥,怎么办,等着让他们抓?”
内外城门关闭,兄弟三人被围在瓮城里,成了瓮中之鳖。步云飞四面张望,只见城墙上,衣甲鲜明的兵丁面向瓮城下,张弓搭箭,如临大敌。内外两道城门洞里,顶盔贯甲的兵丁刀枪出鞘,把守住大门。
两道城门都只开启了一道窄缝,百姓在两道城门下排起长队,依次走到城门下,有兵丁手持画卷,仔细辨别,检查无误,即刻放行,若是与画卷上的形象稍有相似,立即拿下。不一时,就有七八人被兵丁拿下捆绑起来,被捆绑的人喊冤不已,兵丁却是不问不顾,径直绑上了城墙。
步云飞暗暗心惊,那些兵丁衣甲鲜明,装备精良,一看就是禁军,而不是普通的城防部队。虽然看不出是禁军六军中的哪一支,但不管是哪支部队,想要调动,都不是儿戏!
能够调动禁军的,不是王侯就是权臣!
很有可能,就是永王李璘!
到现在为止,除了大慈恩寺空明方丈,只有李璘父女二人知道步云飞兄弟三人与佛祖真身舍利的关系!
李璘为了控制住他们三人,竟然动用了禁军!
围绕佛祖真身舍利的争斗开始了!李璘一定是认定,步云飞兄弟三人与劫夺佛祖真身舍利的幕后黑手有关,而那只黑手,是李璘的政敌!
动用禁军缉拿,这就意味着,步云飞兄弟三人成了钦犯!
拔野古蹲在地上,仰头说道:“大哥……”
房若虚一把摁住了拔野古的脑袋:“你给老子把头低下去!这里面就你显眼,还怕人家认不出你来!”
拔野古只得低着头,闷声说道:“大哥,城门留有缝,我走前面,打翻门边的兵丁,顶住城门,你和二哥冲出去!”
“那城门一扇少说也有一千斤,两扇就是两千斤,你能顶得住!”房若虚问道。
“长了不行,顶个一时半刻没问题!”
房若虚一吐舌头,早就知道拔野古厉害,哪里想到有这么厉害!那城门两扇大门,厚重敦实,城门下有绞盘拖动,一旦关闭起来,合力比城门的自重还要大。拔野古一人之力,竟然能把两扇城门顶住一时半刻,简直就是神力!拔野古为人实诚,不说大话,他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
房若虚大喜:“大哥,咱们就照老三说的做,用不了一时半刻,只要一瞬间,咱们就能冲出去!”
“冲出去又怎样?”步云飞摇头:“你跑的能比箭快?”
城墙上,早有弓箭手张弓搭箭。
即便能躲得过箭,兄弟三人都是步行,禁军骑兵只一瞬间,就能追上他们。
何况,动手拘捕,等于是抗旨!
房若虚叹道:“大哥,我看咱们还是自首吧!禁军抓了咱们,是非曲直,总有分辨处,要是动起手来,咱们就只有冤死了!”
“老子不干!”拔野古闷声喝道!
“要抓我们的,应该是永王,他们父女二人不是要咱们的命。即便是要我们的命,也不是现在。咱们姑且随他去,再慢慢找机会脱身。”房若虚说道,他脑子也算聪明,和步云飞一样,也想到了永王。
忽见内城门洞下,一阵轰鸣,两扇城门大开。
房若虚大喜:“大哥,开城门了!”话音未落,又变成了一张苦脸。
一队人马穿过门洞,冲入瓮城。
当中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面色清秀,一头乌黑的长发披肩,身着圆领男式长袍,脚蹬毡靴,腰配宝剑,英姿飒爽。女子前后五六十个随从,也是骑着骏马,手持刀枪剑戟,旗幡招展,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唐时女子盛行穿男装,骑大马,招摇过市,颇为拉风。不过,都是富家女子,一般平民百姓家的女孩,玩不起这种派。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永王李璘的女儿,郡主李思娴!
步云飞一阵冷笑,他们三人不过就是三个盲流,却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出动了禁军不说,堂堂郡主还要亲自出马,人活到这个份上,倒也值了!
果然,李思娴带着人马,径直冲到了步云飞面前,把步云飞兄弟三人围了起来。
步云飞眼见躲不过去,只得向着李思娴的马头拱手说道:“郡主大驾光临,步某……”
“不什么不!”李思娴剑眉倒竖:“叫你们三个前面打尖,这都什么时候了,本郡主都到了城门口了,你们还在这里游荡!还不快走,耽误了本郡主的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步云飞一头雾水:“不是,郡主……”
“你们三个竟敢一大早就喝酒,还喝得糊里糊涂!”李思娴怒道:“我不是郡主,谁是郡主!还不快上马!”
还没等步云飞反应过来,李思娴的随从牵过三匹马来,推推搡搡,把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三人推上了马背,混乱之中,有人还给拔野古套了一件长袍和一顶毡帽。
身旁随从向着城墙上高声呼喝:“思娴郡主奉永王之命,出城有要事公干,赶紧开门,耽误了永王的大事,谁担待得起!”
永王李璘是当今天子的十六子,精明干练,在朝中颇有名望。禁军虽然跋扈,可见到永王的女儿,却也不敢造次。
李思娴催马直奔外城门,城门洞里,守城的兵丁看见郡主的旗号,早已是齐刷刷跪倒一片,城上兵丁则是推动绞盘,大门缓缓开启。
步云飞兄弟三人被李思娴的随从围在中央,跟着李思娴的马头,呼啸而出。
一行人出得城门,李思娴并不停留,快马加鞭,沿着城外大道,疾驰而去。步云飞就觉云里雾里,却是身不由己,一口气跑出二十多里地。
前面出现了一座山崖,再往远处,山峦起伏,丛林叠嶂。已经到了终南山脚下。
李思娴带动缰绳,骏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众随从随即驻马,形成一个园阵,把李思娴和步云飞兄弟三人围在中央。
“多谢郡主相救!”
步云飞早已反应过来,李思娴根本就不是来抓他们的,而是来救他们的!
原以为,禁军封锁城门,是奉永王之命,拦截步云飞出城,现在看来,要拦截他们的,另有其人。
忽听身后马蹄阵阵,烟尘滚滚,有人高呼:“郡主留步!”
第054章 泼辣郡主
李思娴斜了步云飞一眼,并不搭话,策马出了园阵,立在阵头上。
官道上,一百多骑兵飞驰而来。
一百多人马,急速飞奔,队形却是丝毫不乱。动作敏捷,进退有序,却是一支能征惯战的精兵!
禁军将领都是和杜乾运一样的草包,只知道捞钱,根本就不会带兵,手下的兵丁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然而,从长安城里飞驰而来的这支骑兵,却是一支精锐之师。他们的指挥官一定是位高手!步云飞大为诧异,禁军里面竟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更让步云飞新奇的是,李思娴的随从,竟然也懂得战阵,只见李思娴一挥手,五六十人迅速结成园阵,完成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不一时,骑兵停在了李思娴身前,为首一名将官,面色沉郁,留着八字胡,身披锁子甲,腰挎长刀。那将官骑在马背上,向李思娴拱手说道:“末将骁卫军晁用之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郡主见谅!”
封锁城门的,竟然是骁卫军!
晓卫军与神策军同为禁军六军之一,也是隶属于北衙,乃是皇帝的近卫亲军。
能够调动骁卫军的,如果不是皇帝,那就一定是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王公大臣!
“晁将军为何要阻我行程!”李思娴冷冷说道。
“末将奉命,捉拿偷窃佛祖真身舍利的江洋大盗!”
李思娴一声冷笑:“佛祖真身舍利什么时候被偷了?这么大的事,永王怎么不知道?”
晁用之俯首说道:“秉郡主,佛祖真身舍利如何被盗,末将不知。末将只是奉命缉拿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三人。其中,拔野古是吐火罗人!”
步云飞暗暗心惊,佛祖真身舍利失而复得,原以为,只有大慈恩寺和永王父女知道此事,就算纸包不住火,也不会这么快就搞得尽人皆知!现在看来,朝廷已经得知佛祖真身舍利一度失窃,他们把步云飞兄弟三人当成了嫌疑犯!
李思娴冷笑:“晁将军要缉拿要犯,如何要阻我?”
“末将不敢!”晁用之俯首说道:“刚才有人在安化门瓮城里见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胡人,极像是那吐火罗人拔野古,末将搜遍了瓮城,却没见那胡人的踪影,刚才,仅有郡主出城,末将担心,那胡贼混进郡主的队伍里,欲对郡主不利!”
晁用之话说的十分圆滑,明明是怀疑李思娴带走了拔野古,却说成是来保护郡主的。
李思娴微微一笑:“晁将军追我,倒是追对了!”
晁用之吃了一惊:“郡主,那胡人当真在里面?”
“我的队伍里,胡人有十几个,你自己去看,看中了哪一个就带走,本郡主绝不阻拦!”
步云飞这才注意到,五六十人的随从中,确实有十几个胡人,个个都是体型健壮,长须蓝睛高鼻梁,猛一看,和拔野古差不多。
唐时,高官富贵人家多蓄养胡人,名为“昆仑奴”。胡人勇健,对主人忠诚,主人家多用为贴身侍卫,有的还收为养子。安禄山手下有一千养子,号称曳落河,绝大多数都是胡人。永王虽然没有安禄山那么大排场,可府上养几十个胡人,也是家常便饭。
看来,李思娴带着十几个胡人出府,是有备而来,就是来为拔野古打掩护。她原本就十分精明,又有着女人的细心,早就想到,拔野古外貌太过显眼,容易被人识破。
果然,晁用之抬头一看,一脸的茫然。
晁用之敢于阻拦李思娴,原本也是以为,那拔野古相貌奇特,只要远远一看,就能从人堆里找出来,只要找到拔野古,步云飞和房若虚两人就跑不了。
可他没想到,李思娴来这么一出,远远一看,十几个胡人,相貌特征都差不多,他又没见过拔野古,画像他倒是看过,可画像也是画师听大慈恩寺里的和尚描述画出来的,天知道与真人差多远。
“晁将军是不是看不清楚?可以近前去看,一个一个看仔细了,休错过了要犯!”李思娴言语冰冷:“本郡主你也可以看,万一本郡主是假冒的呢?”
李思娴口气不善,晁用之顿时呆在了当场。
阻拦郡主,已经是冒犯了。若要把郡主的随从一个个拉出来盘查,那就是作死!晁用之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李思娴这个郡主可不是好惹的,她比公主都厉害!这不仅仅因为她的父亲是永王。
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李思娴性格泼辣,精明果敢。永王李璘遇到难事,都要与他这个女儿商量。李思娴做的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就是差点扳倒了“杨氏五家”!
所谓杨氏五家,是杨贵妃的三个姐姐两个哥哥。
当今皇上集千般宠爱于杨贵妃一身,杨家兄弟姐妹攀龙附凤,飞黄腾达。杨贵妃的三个姐姐被封为秦国夫人、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两个哥哥杨铦和杨锜更是身居高位,无功而享受朝廷的高官厚禄。杨家兄弟姐妹五人,号称杨氏五家,这还不算杨贵妃的堂兄、身居宰相之位的杨国忠。
杨氏五家在京城里恃宠骄纵飞扬跋扈,每次出行,都是大张旗鼓鸣锣开道,不要说是百姓,就是朝廷命官挡了杨家的路,也难免鞭打之苦。
一次,杨氏五家夜游,与广宁公主相遇,双方争道,杨氏奴仆竟然向公主挥鞭,导致广宁公主落马,驸马程昌裔为救公主,竟挨了几鞭子。杨氏五家仗着杨贵妃,来了一个恶人先告状,状告公主驸马无礼!那唐明皇也是被杨贵妃迷了心窍,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婿被打,他反倒罢了程昌裔的官职,喝令广宁公主向杨家道歉!
唐明皇行事如此荒唐,皇家颜面尽失,可杨家仗着杨贵妃,权势熏天,世人要么是明哲保身,要么是冷眼看笑话,谁也不敢替广宁公主鸣冤。
只有李思娴气愤不过,进了大明宫,当着杨贵妃和唐明皇的面,怒斥杨氏五家飞扬跋扈。唐明皇被李思娴一顿怒斥,脑子也清醒了过来,就算广宁公主有错,外戚当街鞭打皇家公主,那是也是打皇家的脸,而唐明皇逼着广宁公主向杨家道歉,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唐明皇这才收回谕旨,反过来,要拿杨氏五家治罪。
这一下,杨氏五家才慌了神,急急慌慌入宫请罪,痛哭流涕,丑态百出。就连杨贵妃,也是以泪洗面。
最后,杨贵妃亲自带着杨氏五家,向广宁公主道歉,这件事才算有个了结。
杨氏五家虽然渡过了一劫,可从此之后,远远见到李思娴就绕道而行,不敢与李思娴照面。
权势熏天的杨家都不敢惹李思娴,晁用之一个小小的骑将,有几个脑袋,敢一一盘查李思娴的随从。
第055章 山重水复
晁用之见李思娴动怒,只得俯首说道:“末将不敢!既然那胡贼没有混进郡主的队伍,末将告辞!”一带缰绳,带着一百多骑兵,疾驰而去。
李思娴眼见晁用之走远,策马回到园阵之中,来到步云飞对面,冷冷说道:“前面树林里有一条向东的小路,你们沿着小路走出十几里地,有一个庄子,叫翠云村,有人在等你们!”
步云飞下马,拱手说道:“为什么要去翠云村?”
李思娴面如冰霜:“缉拿你们的文书,已经到了长安周边百里之地!除了翠云村,你们无路可逃!”
步云飞问道:“郡主,是谁要抓我们!”
李思娴并不答话,扬鞭策马,随从们随即撤了园阵,跟随李思娴,向西南方向疾驰而去,只见尘土飞扬,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土崖下,只剩下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三人。
“什么郡主,这么横!”拔野古闷声说道:“早知这样,哪里用得着她救,我拔野古可保大哥二哥冲出去!那些个骁卫军,我拔野古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人家郡主也没把你放在眼里!”房若虚说道。
步云飞心头也是老大不愉快。李思娴虽然有恩于他们,可也不至于如此高冷,连和步云飞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算了算了,人家是郡主,咱们是盲流,身份在那里摆着呢。”步云飞悻悻说道。
“大哥,咱们去哪里?”拔野古问道。
“还能去哪里。按她说的,去翠云村。”步云飞说道。
房若虚摇头:“大哥,你就那么相信她?那牛逼哄哄的郡主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今天她救我们,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天知道她在翠云村又会给咱们按什么套!”
步云飞默然。李思娴是堂堂永王府上的郡主,步云飞三人只是三个盲流,双方无仇也无恩,三个盲流的死活,与她毫无关系。以她的高冷,岂能为了几个盲流,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与骁卫军作对。弄不好,翠云村也不是什么善地。
可是,步云飞除了去翠云村,别无出路。
步云飞三人已经成了盗窃佛祖真身舍利的钦犯,那是杀头的大罪!
骁卫军的快骑,已经把抓捕步云飞兄弟三人的文书,已经传遍了长安周边百里之地,这一点,李思娴应该没有说谎,也没必要说谎。
上至州府县,下至村野乡绅里正,都等着捉拿步云飞前去领赏,各地路卡哨所,都挂上了三人的画像,长安城周边撒下了天罗地网,他们三人走到哪里,都是自投罗网。
唯一的出路,只有按照李思娴的吩咐,前往翠云村,不管那里有什么人等着他们,至少,那些人不会把他们交给骁卫军。
“去翠云村!”步云飞说着,迈步前行。
房若虚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拔野古已经跟着步云飞走出七八丈远,房若虚只得急急跟上两人。
三人按照李思娴的指引,向东进入一片丛林中,丛林中果然有条小路,路径被草木遮掩,不是很好辨认,拔野古在前开路,扯断荆棘草丛,三人走出十几里地,只见前面崇山叠嶂,林莽密布,哪里有翠云村的影子。
房若虚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骂道:“什么狗屁郡主,把咱们引到这鬼地方来,哪里有什么村落!大哥,莫不是那李思娴把咱们骗到此地来下毒手!”
“她要对咱们下毒手,哪里用得着到这里!”步云飞说道。
眼前山重水复,像是迷了路。
却见不远处有一条山溪,溪水清泠,两边山花烂漫,景色清幽。三人走了大半天,正是口干舌燥,急急向那溪水走去。
步云飞走在前面,忽听脑后“嗖”的一声,脚下一紧,就觉头重脚轻,被倒吊起来,在半空中荡起了秋千。
拔野古大喝一声,冲了过来,只听“扑通”一声,拔野古没了踪影。
房若虚抬眼一看,只见步云飞一只脚被绳索挂住,倒吊在大树上,树下一个深坑,拔野古躺在坑底,摔得个七荤八素,动弹不得。
“中了埋伏!”房若虚一声惊呼,拔腿就跑。
刚跑出两步,就见对面树林里,走出两个人来,拦住了房若虚的去路,房若虚吓得一个哆嗦,定睛一看,来人一高一矮,身着粗布衣衫,腿上打着绑腿,手里握着猎叉,却是两个猎户。
既然不是骁卫军,房若虚来了精神:“你们两个狗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人下绊子!莫非要拦路抢劫不成!”
前面高个子猎户说道:“此处不是行人之路,乃是野兽饮水之路,小人在此设下陷阱机关,只为捕兽,并非拦路抢劫。”
“还敢嘴硬,明明就是谋图不轨!”房若虚喝道:“赶紧把人放下来,若耽搁片刻,老子就把你二人拿去报官,治你们剪径之罪!”
那猎户听房若虚的话说得难听,顿时变了脸:“这位先生,话不能这么说,跟你说了,此地不是行人之路,明明是他们自己撞上了陷阱吊索,却怪不得别人。”
“你还敢嘴硬!”
“先生若是这么说,小的只好走了!”那猎户说着,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房若虚急了,一把拽住那高个子猎户。
高个子猎户也是变了脸,怒道:“放开我!”
两个人拉拉扯扯。
步云飞听见房若虚与那猎户饶舌,心头着恼。那房若虚实在是不识时务,到了这个时候,正该好言相求,他倒好,还在端酸秀才架子,说些不中听的话,待要呵斥他两句,却是被吊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不了,却听那矮个子猎户说道:“爹,是先生!”
“我知道他们是先生。”高个子猎户一脸的怒气:“先生也不能这么说话,动不动就要治别人的罪!”
那矮个子也不搭话,快步走到大树下,解开了绳索,把步云飞缓缓放了下来。
步云飞脚落了地,这才缓过神来,向那矮个子猎户拱手说道:“多谢小哥。”
却见那矮个子猎户躬身向步云飞道个万福,轻声说道:“先生!”声音婉转,却是女声。
步云飞定睛一看,只见那矮个子猎户衣衫破烂,脸上脏兮兮的,头上却是打了个发髻。
“丑丫头!”步云飞脱口而出。
第056章 丑丫头
这一高一矮两个猎户,正是三个月前,在大慈恩寺前被呆霸王裴叔宝当街欺负的父女二人。
那高个子也认出了步云飞,慌忙向步云飞俯身施礼:“若不是恩人,我父女二人只怕已经是命丧街头!如今小的却冒犯了恩人,这可如何是好!”
“就别提恩人了!请二位赶紧把我兄弟救起来。”步云飞听见“恩人”两个字,头就痛,要不是给拔野古做了一回恩人,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却听拔野古闷声说道:“不用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哪里困得住我!”
拔野古已经从陷阱里爬了出来,头上顶着茅草,一副狼狈相。
猎户惊道:“这陷阱有三丈深,这位先生竟能独自脱身!”
“三丈算什么,就是十丈,我也不放在眼里!”拔野古闷声说道。
房若虚大为得意:“瞧见没有,我等兄弟都不是等闲之辈,算你女儿乖巧,放了我大哥,要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拔野古却是说道:“二哥,他们父女二人也不是有意的,是咱们自己没长眼。”
“就你心善,让人陷到坑里还替人说话!”房若虚悻悻说道。
步云飞问道:“两位如何称呼?”
“小的秦大,这是小的女儿秦小小,山野女子,不懂礼数,还请恩人多多包涵。”
“原来是秦老伯。”步云飞拱手说道:“令千金心灵手巧,在下品尝过她做的腊肉,的确是难得的美味,只可惜,那獐子肉的鲜美,应远在野猪肉之上,在下却是没福消受了!”
当初,那丑丫头拿着一块酱獐子肉叫卖,搞得步云飞口水滴答,裴叔宝那呆霸王却把一块上好的酱獐子肉踩了个稀烂,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秦小小说道:“先生喜欢吃酱獐子肉,却也不难,等我们打到了獐子,一定给先生送去。”
“好说,好说。敢问秦老伯,此处是何地?”步云飞拱手说道,
秦大俯首说道:“此地名叫清溪岩,平日里并无行人,不知三位缘何来到此地?”
步云飞看秦家父女为人实诚,说道:“我等兄弟三人要去翠云村寻访朋友,迷了路,误入此地。请问,翠云村如何走?”
秦大笑道:“小的家就住在翠云村,恩人可随我来。”
秦小小在一旁说道:“爹,不要再说恩人二字,先生不喜欢。”
这个丑丫头很是善解人意,当初,步云飞把她父女二人从裴叔宝的手里救下来,得罪了裴叔宝那个呆霸王,这件事可不敢到处张扬。
“对对!”秦大也明白过来,慌忙说道:“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在下姓宁,名忠良,这是我两位兄弟,这位书生名叫方世玉,乃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位壮士名叫施瓦辛格,乃是西域护蜜国人。”
步云飞不是不相信秦大父女二人。一则,三人都是高力士要抓的钦犯,凡事要小心,不可露了行藏,二则,也不想给这父女二人惹麻烦,万一弟兄三人出了事,被高力士抓了,官府追究下来,他父女二人并不知道步云飞兄弟三人的身份底细,顶多也就是个无心之过,犯不上包庇之罪。
所以,步云飞临时给房若虚和拔野古胡诌了个名字,拔野古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又是个黄发碧眼的胡人,颇有些施瓦辛格的气质。至于给房若虚取名方世玉,也是步云飞仓促之间,脑子里就蹦出这么个人物来,那方世玉风流提档武功盖世,房若虚却是酸不溜秋百无一用,倒是抬举了房若虚。
秦大并不起疑,拱手说道:“宁先生、方先生、施先生,请随我来!”
兄弟三人喝了些溪水,又吃了些秦家父女随身的干粮,有了力气,跟着秦大、秦小小父女二人,离了山溪,向北走去。
有秦家父女二人带路,山路行走起来,畅快了许多。但见重岩叠嶂,山清水秀,景致优美,秦大边走边说些当地人情世故、地理山川,众人说说笑笑,却也快活。
步云飞这才知道,这秦大家境贫寒,家中并无田地,父女二人打猎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秦小小四岁那年,娘就过世了,秦大拖也就没有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秦小小性情温柔,心思聪慧,无师自通,有一手做腌腊的好手艺,秦大打的猎物,经她腌制加工后,色泽鲜美,芳香四溢,拿到长安城里,能卖上个好价钱。
秦小小跟在步云飞身边,却是沉默少语,步云飞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并不多言,虽然相貌丑陋,言语却是十分得体。步云飞叫顺了嘴,一句一个“丑丫头”,秦小小随口答应,却是毫不在意。倒是房若虚看不过去,说道:“大哥,人家一个女孩子,你一口一个丑丫头,成何体统!”
秦大笑道:“小女相貌的确不登大雅之堂,确是个丑丫头。山野女子,要那美貌何用,只怕只能给自己带来灾祸!”
“秦老伯此言有理!”步云飞点头:“那杨贵妃貌若天仙,享尽荣华富贵,最后还不是身死家败!”
“大哥何出此言?”
步云飞这才醒悟过来,杨贵妃身死马嵬坡,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急忙说道:“我是说,不管是谁,貌丑貌美,最后都是归于一捧黄土,并无区别!”
秦小小默默点头,似是若有所思。
众人翻过一座山梁,前面出现了一个山坳,山坳下面是一个小村庄,掩映在绿树繁花之中,村前却是一片稻田,田野里三三两两有人耕作,聊聊数声犬吠鸡鸣,在山谷中回荡,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很是清幽。
“那就是翠云村!”秦大说道。
步云飞心中叹息,没想到,紧邻长安繁华之地,竟然还有如此清幽的所在,当初穿越到终南山,要是直接来到这里,山清水秀,终老一生,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
“秦老伯,此处如同世外仙境,倒是个不错的所在,只是,去长安要翻过数道山梁,很是不便。”步云飞说道。
“宁先生有所不知,刚才三位迷了路,绕进了终南山,其实,此处虽然僻静,离长安只有三十里地,村后有一条小路,可直通长安,虽是小路,并无坎坷,却也好走,只是,此处已近终南山,城里人很少来此地。”
步云飞心头暗暗诧异,搞了半天,李思娴是让他们三人兜了个大圈子,最后又回到了长安城下。
众人出了丛林,沿着村前小路,走到村口,村口一株硕大的槐树,树干足有十人合围,枝叶茂密,树冠蓬勃,树荫方圆足有百步开外。
“不知宁先生要找谁家,小的可以带路。”秦大说道。
步云飞心头踌躇,李思娴只是让他们来翠云村,并没说要他们找谁。
忽见大树后面走出一位长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慈眉善目,身着长衫,头戴高冠,看着像是个员外郎,那长者拱手施礼:“三位可是从长安城大慈恩寺来的?”
“正是!”步云飞见那老者说起大慈恩寺,知道正是要找的人。
秦大笑道:“原来宁先生是高员外的朋友。高员外是村中长者,远近之人很是尊敬!宁先生请便,小的就此告辞!”说着,向那老者拱拱手,那老者也是拱手还礼。
秦小小看了步云飞一眼,慌忙低了头。
“丑丫头,你家住哪里?”步云飞问道。
“我家就住在村东头。宁先生若是能在村里多住几日,小小就可以为先生做酱獐子。”
秦小小说着,低着头,跟着秦大,匆匆而去。
老者见秦家父女远去,这才说道:“这秦家父女却是村里的实诚人。若是能吃到秦小小做的酱獐子,那是有口福了!请问,哪一位是步先生?”
“在下便是!”步云飞拱手说道:“高员外,幸会幸会!”
长者拱手还礼:“小老儿姓高,名仕益,乃此处庄户,在此等候步先生多时,请先生随我来。”
房若虚喝道:“谁告诉你我们要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这位应该就是房若虚房先生了!身后那位壮士应该是拔野古先生。”高仕益微微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三位随高某移步,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步云飞躬身说道:“请高员外在前引路。”
“步先生请!”高仕益说着,转身便走。
房若虚一把拉住步云飞:“大哥,这老头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些好!”
步云飞说道:“李思娴要害我们,早就动手了,哪里还用得着把咱们引到这里!”
“大哥他……”房若虚还要斗嘴,却见步云飞已经跟着高仕益进了村。
“这老头一团和善,不是来害咱们的,咱们还是跟着大哥走吧。”拔野古说着,跟在步云飞的身后。
“谁知道他安什么心!”房若虚只得疾走数步,跟在后面。
众人沿着一条石板小路进了村,小路两旁散布着院落,里面树木花草繁盛,枝叶探出院墙,掩映在石板路上,阳光透过枝叶,在石板路上洒下一地斑驳。
走出百步,前面出现了一座小门楼,两侧立着石狮子,门楣上挂着一块枣木横匾,上书“慈恩铁器”四个大字。
高仕益走到门楼下,敲了敲门,门吱扭一声向里开启,走出一个人来。
房若虚跟在步云飞的身后,一见那人,倒退数步,拉开架子,一声尖叫:“我房若虚与你势不两立!”
第057章 慈恩铁器
只见那人冲着三人合十施礼:“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别来无恙!”
步云飞哑然失笑,来人却是大慈恩寺执法空悔。
房若虚怒道:“秃贼,莫非又要陷害我等!”
房若虚在空悔手里吃过大亏,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又要挨打,急忙拉开架子。
“善哉,善哉!”空悔双手合十:“房施主与佛爷有些过节,若要与佛爷过不去,佛爷也只有奉陪,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房若虚喝道:“对你来说,当然不是时候!秃贼,你规规矩矩给房某磕三个头,赔礼道歉,此事也就罢了,若是不肯,休怪我兄弟的拳头硬朗!”
要是在大慈恩寺,房若虚不敢造次,而现在是在乡村野外,空悔孤身一人,房若虚身边却有一个拔野古,颇有底气。
空悔正色说道:“房施主,佛爷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就是要打,佛爷也不怵!”
“秃贼还敢嘴硬……”
“房若虚,你给我住嘴!”步云飞喝道,向空悔俯身施礼:“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空悔看了看四周,说道:“步先生,请里面说话。”
步云飞会意,随空悔走进门楼。
门楼里面,是一个小院,正北一间青砖小瓦的堂屋,院子中央驾着一座铁炉。铁炉旁边是一座铁砧,铁砧旁边,靠着铁锤和火镰,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半成品,都是各色农具,镰刀、锄头、铁犁不一而足。这些半成品锈迹斑斑,很长时间没人碰过。
西墙下一株百年老槐,枝繁叶茂,树下摆着方桌圆凳,桌上摆着三盘小菜,一筐馒头,三只海碗,碗里盛着棒子面稀粥,桌子旁边还有一坛老酒,酒香醇厚,芳香四溢。
高仕益说道:“步先生远道而来,先请用餐,小老儿还有俗事,这就告辞!”
“高员外请便!”步云飞拱手说道。空悔一定有要事相商,高仕益告辞,步云飞并不挽留。
众人围坐在小桌前,拔野古早已是按耐不住,抓起一个馒头,两口下肚,却见房若虚坐在一旁,横眉冷对,并不动筷子。
“二哥,你咋不吃呢?”拔野古边嚼边说。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何况是那秃贼的东西!”房若虚恨恨说道。
空悔一声冷笑:“佛爷见到房先生,礼数并无不妥,给三位备下薄酒,房先生不吃也就罢了,却是一口一个秃贼,岂有此理!”
步云飞说道:“大师息怒,房若虚是步某的兄弟,虽有唐突,步某替他被大师赔礼了,还请大师见谅。只是,房若虚在大师手里吃过亏,说起来,也是因为步某,大师也可屈尊,向房若虚说明一二,大家说过,岂不是两全!”
“佛爷乃出家人,谈何屈尊!”空悔却也豁达:“空悔向房先生赔罪了,还请房先生给个面子,把饭吃了!”
房若虚绷着脸:“既然如此,此饭不是嗟来之食了?”
“当然不是,此饭乃小僧央求房先生吃的!”空悔很是认真。
房若虚早已是饥肠辘辘,一个劲咽口水,再也按耐不住,拿起馒头,一顿大嚼。
步云飞这才问道:“空悔大师如何在这里?”
空悔说道:“不瞒步先生,这翠云村是大慈恩寺的寺产,刚才带三位来的高仕益高员外,乃是大慈恩寺的庄户。”
原来,大慈恩寺里养着数百僧人吃斋修行,岂能全靠化缘度日。因为玄奘法师的缘故,朝廷赐予大慈恩寺田产商铺,俗称寺产,供僧人自给自足,僧人不能亲自从事产业,只能把寺产,交于代理人人代为经营。寺产有田产,也有商铺。经营田产的叫庄户,经营商铺的叫店户。
大慈恩寺把寺产交予庄户后,便不再过问田地的具体耕种事宜,庄户可以可以自主招募长短工,耕种收割,只需向大慈恩寺交纳一定的定额,超出部分归己。所以,大慈恩寺的庄户,不仅收入颇丰,而且,背后有大慈恩寺撑腰,颇受人尊敬,俨然就是一方庄主,被人称为员外或者掌柜。
大慈恩寺在翠云村有五百亩良田,高仕益就是负责管理翠云村田产的庄户。
这位高仕益为人忠厚,祖上三代都是大慈恩寺的庄户,替大慈恩寺管着百亩良田,几十年不差分毫。
“这么说来,空悔大师是来翠云村收租的?”房若虚边嚼边问。
“房施主说笑了!”空悔笑道:“我是来给你们寻个落脚之地!郡主应该已经告知三位,骁卫军发下海捕文书,缉拿三位。长安周边百里,关卡林立,三位恐怕难逃法网。此地离长安虽然只有三十里地,却是个僻静所在,平日里很少有外人光顾,此处又是我大慈恩寺的寺产,庄户高仕益为人忠厚,绝不会向外人泄露三位的行踪。所以,方丈师兄与郡主商议,请三位暂留在翠云村,暂避风头,等风声过后,再做打算。”
“多谢大师!”步云飞说道。
步云飞兄弟三人把佛祖真身舍利送回了大慈恩寺,帮助大慈恩寺躲过了一劫,大慈恩寺知恩图报,藏匿他兄弟三人,确是仁义。只是,没想到的是,那高冷郡主李思娴和大慈恩寺携手相助。看来,把步云飞兄弟三人安排在翠云村,应该是李思娴的主意,这位郡主胸大有脑,智商颇高,让步云飞三人呆在长安城郊,却是明智之举。此处离长安虽近,追捕之人却很难想到。正所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只是,三位若是在翠云村闲住,反倒引人生疑,”空悔说道:“所以,还是委屈三位在这慈恩铁器铺落脚,对外就说,是高家新雇来的铁匠。你们也可做些小生意。步先生身上藏有玄铁,想来也是铁器行家,这点小营生,应该难不倒步先生。”
原来,那“慈恩铁器铺”也是大慈恩寺的寺产,只是地处翠云村偏僻之地,规模小,只打些农具,供周边村民,小打小闹,也成不了气候。
原先,这间铁器铺也是高仕益代为经营,高仕益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田产上,便找了个账房先生替他看着。不曾想,那账房先生是个酒色之徒,乘高仕益不在,拿了铁匠铺的钱,跑到长安城里青楼里逍遥,一来二去,亏空了账目,连铁匠的工钱都发不出来,几个铁匠一怒之下,把铺子里值钱的东西席卷而去,各奔东西。那账房先生见惹了祸,也来了个溜之大吉。
好在这个铁器铺本小利微,高仕益给大慈恩寺退赔了损失,却也无伤筋骨,只是那铁器铺伤了元气,开不了张,一直闲置。如今,步云飞兄弟三人无处落脚,空明就想到了这个铁器铺。
步云飞哑然失笑,那空明方丈却也有些眼色。步云飞虽然不是铁匠出身,可来到大唐之前,为了探寻“颜体天极八柱佩剑”之谜,曾经遍访冶铁行家,查阅了大量冶铁资料,在遮邦城里,还亲眼目睹了老工匠用土法铸造弹簧钢,对打铁技术非常熟悉。如今,被大慈恩寺送到铁器铺里当铁匠,莫非真是前生注定!
“大师如此安排,确实万无一失!”步云飞说道:“步某还有一问。”
“请问。”
“佛祖真身舍利已经回到了大慈恩寺,骁卫军为何还要追捕步某兄弟?他们似乎认定,是步某兄弟三人盗取了佛骨!”
“他们并不是认定三位盗取了佛骨!”
“那是为何?”
“他们要杀人灭口!”
“为什么?”房若虚一阵咳嗽,含在嘴里的半块馒头喷了出来。
“因为,他们就是盗取佛骨的真凶!”
第058章 幕后真凶
空悔话音一落,步云飞、房若虚都是作声不得,只有拔野古依旧是狼吞虎咽,对空悔的话不为所动,这位吐火罗勇士,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放在心上,该吃吃,该睡睡。
空悔说道:“骁卫军是奉骠骑大将军之命,追捕三位!”
“骠骑大将军!”房若虚:“我等死也!”
骠骑大将军是高力士的官衔!
当今朝堂之上,最有权势的人物只有三人,杨国忠、安禄山、高力士!
三人互不上下,形成了一个三角支撑,维持着大唐的权力平衡。满朝文武都必须在三人当中选边,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表面上看,最为显赫是杨国忠和安禄山两人。杨国忠官居首席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安禄山官居三镇节度使,手握百万雄兵,雄视天下。而高力士不过是一个奴才,平时极少抛头露面。
但是,真正的强者,却是高力士!
杨国忠的王牌是杨贵妃,安禄山的王牌是渔阳精兵,而高力士的王牌就是当今皇帝!
杨国忠与安禄山斗得你死我活,而高力士却是把皇帝玩于掌骨之间,居中稳坐钓鱼台,左右逢源八方风雨。
他才是大唐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高力士想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四更天!
步云飞早就料到,盗取佛祖真身舍利的幕后元凶,不是一般的人物。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高力士!
盗取佛骨乃弥天大罪,高力士若真是元凶,要杀步云飞兄弟三人灭口,也是情理之中。虽然。他三人并不知道高力士是幕后黑手,可他们三人活着,对高力士就是威胁!
“高力士要佛骨何用?”房若虚问道:“他什么金银财宝没见过,难不成他要……”
房若虚话没说完,就已是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佛骨没有经济价值,只有政治价值!
高力士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往上一步,就是皇位!
房若虚哪里还敢把后半句说出来!
空悔叹道:“房施主的话,我明白,高力士虽然权重,但量他没那个胆子!只是,那高力士身处深宫之中,谁也猜不透的他的心思!但他确是偷窃佛祖真身舍利的幕后指使,这一点,应是确凿无疑!”
“何以见得?”步云飞问道。
“昨天晚上,步先生找到了佛骨,让我带回大慈恩寺,我不敢耽搁,一路疾行回到寺里,路上没有丝毫耽搁,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佛骨完璧归赵,方丈师兄亲自把佛骨放入宝盒中,没过多久,高力士就来到大慈恩寺,方丈师兄亲自手捧宝盒,在寺门外迎接他。高力士并不接宝盒,而是和方丈师兄来到荷塘边,品茶闲谈,言语之中,对佛祖真身舍利一度失窃,又回到了大慈恩寺,一切都了然于胸!步先生,高力士若不是盗窃佛骨的主使,他又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的确值得怀疑!”步云飞说道,心中却是不甚了了,就凭这一点就断定高力士乃是幕后主使,还不够充分。高力士势力庞大,要得到一点消息,也并不难。
空悔看出步云飞的心思,继续说道:“方丈在与高力士的谈话中,一时不慎,透露了三位的姓名来路。今天一大早,骁卫军就四处缉拿三位。”
“骁卫军乃北衙禁军,他们缉拿我们,不见得就是高力士指使的!”步云飞说道。
“不错,骁卫军原本并不是高力士所能调动。但晁用之所部,却是高力士的心腹亲随,当初,因高力士护驾有功,皇上恩准高力士可以在禁军中抽调一路人马,作为自己的护卫。没有高力士的命令,谁也调不动晁用之!所以,缉拿三位的幕后主使,就是高力士!况且,知道佛祖真身舍利与三位有关的,除了永王父女二人,就只有高力士,再无第三者!”
步云飞微微点头。晁用之虽为骁卫军校尉,可如果不是高力士在背后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盘查郡主李思娴!
房若虚说道:“可是,就算晁用之是奉高力士之命缉拿我们,也不能认定他是要杀人灭口,或许,他是要抓我们查找盗窃佛骨的真凶!”房若虚实在不愿意摊上高力士这么个对头,总是幻想着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空悔笑了笑:“永王从华清池传来消息。皇上对佛骨一度失窃之事,仍然蒙在鼓里!三位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其中的玄机!”
步云飞一声长叹,高力士定然是盗窃佛骨的幕后主使无疑!
高力士完全清楚佛骨一度失窃,也知道佛骨是怎样回到了大慈恩寺,他派出骁卫军四处缉拿步云飞兄弟三人,却向皇上守口如瓶!
只有一个解释,他就是幕后主使!
一旦皇上知道了佛骨失窃,岂能就此罢手,必然会一查到底,到那个时候,高力士藏得再深,也会露出狐狸尾巴!
而且,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必须抢先一步,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闭嘴!
高力士不担心大慈恩寺,因为,大慈恩寺一定会守口如瓶,否则,他们自身难保。
唯一可能泄露风声的,就只有步云飞兄弟三人,而且,拔野古和步云飞是蓝伽寺的幸存者,他们目睹了库斯曼奴的死!
幸好,高力士并不知道永王父女二人也知道了此事,否则,他也会拿永王开刀!
空悔继续说道:“只有一事令人不解。”
“何事?”步云飞问道。
“高力士前来大慈恩寺途中,有人用飞针给他传递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暗指盗窃佛骨的人是杨国忠,高力士却将纸条交予方丈师兄,言语中,却是回护杨国忠,声称盗窃佛骨的,另有其人。”
房若虚在一旁说道:“你们这些和尚整天就知道念经,也不动动脑子!他这是瞒天过海之计!他哪里是回护杨国忠,分明是故意引导你们去怀疑杨国忠!那传递纸条的人,肯定是他自己安排的!否则,如此机密之事,他岂能轻易告诉你们!”
空悔点点头:“房施主所言不差!高力士果然是心思缜密,连这一点都想到了,一旦纸包不住火,皇上知道了此事,肯定会怀疑杨国忠!”
步云飞点头说道:“高力士盯上了佛骨,只怕不肯就此罢手!大慈恩寺虽然躲过了一劫,今后要多加小心了!”
空悔叹道:“空明师兄明知高力士是盗取佛骨的幕后主使,却也无可奈何,一则,没有证据,这事要是闹出去,高力士来个矢口否认,大慈恩寺反要坐诬陷之罪!二则,这事要是传到出去,大慈恩寺丢失佛骨两个月,知情不报,乃是欺君大罪!如此一来,不仅扳不倒高力士,大慈恩寺反会遭灭顶之灾!空明法师只得隐忍,只是,步先生兄弟三人乃我大慈恩寺恩人,方丈师兄不忍见三位遭遇横祸,便央请思娴郡主,把三位送出长安城,在此落脚。”
步云飞叹道:“还请大师代步某致意思娴郡主,步某感激不尽!”
事实上,永王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他们父女二人得知盗窃佛骨的是高力士,最好的选择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对此事不闻不问。永王虽然是一方王爷,可是,要和高力士作对,实力相差太大!以高力士的权势,即便是太子,只要他想动手,也不在话下!
那李思娴冷若冰霜,骨子里却是十分仗义。
“好说!”空悔说道:“请三位在翠云村安心躲避,我得赶紧回寺,向方丈师兄禀报!”
“大师且慢!”步云飞说着,从怀里取出拔野古给他的“天极八柱”腰牌,递给空悔:“请大师将此物交予空明方丈,或许有用!”
“这是何物?哪里来的?”
“库斯曼奴商队在蓝伽寺遭遇伏击的时候,拔野古从一个戴着狼型面具的瘦高个身上得来的。大师可见过此物?”
空悔摇头:“没见过!那戴着狼型面具的杀手,应该是高力士的人。”
“不错,大慈恩寺明知高力士狼子野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个腰牌,或许可以作为证据。不过,以步某只见,此物也不可轻易示人,须要用在关键之处!”
空悔点点头:“步先生思虑缜密,的确如此。须探查出高力士身边确有此物,才能作为证据,否则,反倒会作茧自缚。”
房若虚在一旁说道:“这‘天极八柱’四个字颇为蹊跷。”
“如何蹊跷?”空悔问道。
第059章 能者为师
房若虚说道:“天极八柱这四个字有僭越之嫌!高力士的人却把这四个字堂而皇之刻在自己的腰牌上,他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在唐代,“天极八柱”的说法已经很少有人提及,就连大多数读书人,也只是把这个说法当神话。房若虚饱读诗书,明白这个四个字的隐喻意义。
天极八柱隐喻天子!
空悔点头:“房施主如此一说,确是令人费解!或许高力士粗鄙少文,不识此字的含义。”
“没那么简单!高力士一向为人小心谨慎,如果他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岂能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步云飞说道:“步某以为,这四个字,应该还有别的说法!大师可循着这条线索细细探访,或许会有所得!”
“只能如此了!”空悔说着,将腰牌小心收好。
“还有一事,请空明法师多多留意。”
“何事?”
“高力士身边是否有铸剑高手!”
“这是何意?”
步云飞笑而不答。
“天极八柱”腰牌固然令人费解,而那“颜体天极八柱折叠钢佩剑”,更是难解之谜!
这两个谜团纠缠在了一起。
它们的答案,都在高力士身上!
空悔合十说道:“贫僧这就回大慈恩寺,向空明方丈禀报,请三位在此好生将息,且不可轻易离开此地!”
“大师放心!”步云飞拱手作别。
……
高仕益对外宣称,从西域护密国请来了三位铁器高手,一位是账房先生宁忠良,两个铁匠,一个是化名方世玉的房若虚,另一个是化名施瓦辛格的拔野古。村民们倒也不疑。那护蜜国远在帕米尔高原,虽然也是大唐的属国,但与长安有万里之遥,路途遥远,也没人吃饱了撑得,跑到那里去验证三人的身份。
兄弟三人在慈恩铁器铺里安下身来。
对于铸铁技术,步云飞并不陌生。为了搞清楚“颜体天极八柱折叠钢佩剑之谜”,步云飞不仅查阅了大量唐代铸铁技术的资料,对于二十一世纪的铸铁技术,也进行了相当的研究,以便相互印证。所以,要经营一间小小的铁器铺,只是小事一桩。搞得好,将二十一世纪铸铁技术与唐代铁器相结合,就可以锻制出高出同时代的铁器产品,还能赚大钱。
可步云飞不敢太过招摇,此处距离长安城只有二十里地,要是搞得太高调,走漏了风声,让高力士听到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在这翠云村,还不止慈恩铁器这一家铁器铺。
村北还有一家铁器铺,名为“仇记铁器”。
常言道,同行是冤家,若是步云飞在慈恩铁器铺里搞得太过招摇,惹得同行眼红,会惹麻烦。
所以,步云飞将就铺子里的工具,按照唐代流行的铸铁流程,打造产品,生产出来的铁器,无非也就是附近农户常用的农具,质量一般,但工期却拖得很长,步云飞让房若虚和拔野古故意拖延工期,能一天打好的,至少要拖三天,三天能打好的,也要拖上十天。不为别的,就怕树大招风。兄弟三人是来避难的,不是来赚钱的!反正,隔三差五,大慈恩寺都要通过高仕益送些盘缠过来,兄弟三人并不愁吃喝。
慈恩铁器铺产品质量一般,工期还特别长,唯一的好处,就是便宜,可比“仇记铁器”也便宜不了多少,刚开始还有几个客户,不到半个月,客户都跑到“仇记铁器”铺去了。慈恩铁器几乎没了生意。
“慈恩铁器”刚开张的时候,仇记铁器的人还对“慈恩铁器”还很是顾忌,还以为步云飞三人带了什么西域独家铸铁秘笈,能打造出不同一般的上乘铁器,整日派人盯着这边,日子久了,发现这所谓的护蜜国铁匠,也不过如此,产品质量还不如仇记铁器,生意愈发清淡,完全不能对仇记铁器构成威胁,相反,有慈恩铁器的衬托,仇记铁器的生意反倒更好。渐渐地,仇记铁器也不把慈恩铁器放在眼里。两边的人见了面,仇记铁器的人趾高气扬,言语之间很是傲慢,步云飞却也不恼。
没有生意,兄弟三人的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就这样,三人在铁器铺里安下身来。闲来无事,兄弟三人各有所长,步云飞文史知识丰富,房若虚熟读四书五经,拔野古精通武艺。久而久之,三人能者为师,相互学习。
那拔野古是西域人,原本是个文盲,就连自家吐火罗的文字都不识。而步云飞是个史学大家,房若虚又是个文章高手,拔野古跟着这两人,不到一年的功夫,却也能写得一手文章,虽说言语粗鄙,登不上大雅之堂,可也算是个知书之人。
步云飞文史知识丰富,说些历代典故,头头是道。拔野古对行军打仗特别感兴趣,整天缠着步云飞给他讲古代战例,步云飞也是知无不言,见拔野古在这方面有些兴趣,步云飞干脆买了些兵书战策,让拔野古研读,拔野古如获至宝,读起来如饥似渴。
拔野古也向步云飞和房若虚传授些拳脚功夫。拔野古身材粗壮,力大无比,在吐火罗国的时候,惯用的是一柄重八十斤的金刚杵。不过,这拔野古也有一绝,就是西域柔剑,这是一种与中原剑法大相径庭的剑法,使将出来,他那粗壮的身躯,顿时变得如少女的腰肢一般婀娜柔软,但见剑花缭乱,快如闪电,神出鬼没。步云飞很是喜欢这套剑法,跟着拔野古学了几天,虽说比不上拔野古精熟老道,却也是有模有样,一旦使出来,七八个汉子也近不得身。
房若虚一向以饱学自居,最看不起打打杀杀的功夫,对于拔野古的一身的武艺很是不屑。不过,他见步云飞跟着拔野古学了些剑法,剑术也是六艺之一,却也不是很排斥,也跟着拔野古学了些剑术,只是,房若虚怕吃苦,学起来偷奸耍滑,只学了点花拳绣腿,使出来,外行看着倒也能唬人,只是见不得真章,一旦真的动起手来,就要露馅。
日子过得悠闲,步云飞却不敢大意。平日里,房若虚和拔野古在铺子里打铁,没事不准出门,尤其是拔野古相貌奇特,引人注目,不得在外抛头露面。步云飞一个人则是搬张躺椅,坐在村口大槐树下,名为乘凉,实为望风,看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者来到村子,以便早做准备。
步云飞和村里的人混熟了。村里大多数是庄客,小部分是自耕农,低头不见抬头见。三个月过去了,村子里没有来过陌生人。虽然也有一些从外村来打造铁器的客户,不过,都是和村民沾亲带故的,也不算是外人。总体看来,也算是风平浪静。
这三个月,步云飞兄弟三人却是饱了口福。秦家父女三天两头来送野味,三人可以说是吃遍了终南山里的野兽,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如同是要过冬的鼹鼠。唯一遗憾的是,秦家父女一直没猎到獐子,步云飞始终没吃到酱獐子。
那秦小小虽然相貌丑陋,却有一副好心肠,知道步云飞兄弟三人喜欢吃她做的腊肉,家里有上好的猎物,就腌制好了,给步云飞兄弟三人送过去,见这三个大老爷们日子过得凌乱,顺便也帮他们打整房间,有脏衣服也收了去,洗干净了送回来,步云飞要给钱,秦小小坚决不接,只说是举手之劳。
三个月后,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兄弟三人院中喝茶。
铺子里没啥生意,品茶论道却成了三人主业,三人喝着茶,步云飞房若虚说些经史典故,拔野古说些枪棒武艺,三人正说到兴头上,只见丑丫头秦小小,拎着个篮子,进了院子。
步云飞招招手:“丑丫头,上好茶水,过来喝两口。”
“不了,三位先生,这是昨天洗的衣服。”秦小小说着,低着头要走。
“忙什么!”步云飞笑着起身,拉住秦小小的胳膊,只见篮子里,兄弟三人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全部洗的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步云飞啧啧称赞:“这丫头,果然手巧,就是模样丑了些,也罢,要是将来找不到婆家,我就收了你!”
“大哥这话可要算数!”拔野古闷声说道。
“丑媳妇好当家!”房若虚也在一旁起哄。
“放尊重些!”秦小小一声呵斥,猛地挣脱了步云飞的手,一扭身,跑出了远门。
兄弟三人顿时呆在了当场。
秦小小一向性情温柔,甚至有些怯懦。这三个月来,和步云飞兄弟三人混熟了,步云飞见这丫头实诚,喜欢逗她玩,说些没大没小的风言风语,丑丫头却也不恼,有的时候,步云飞说的话很是过分,像这种太丑找不到婆家之类的风话,也没少说,丑丫头也只是红了脸,闷声不响。
可今天,秦小小是真动了肝火。
房若虚急忙说道:“大哥,我早就说过你,人家是长得丑,可你也要放尊重些,你看看,人家生气了。”
拔野古却是一脸的不在乎:“丑就是丑呗,大哥也没说错啥,女人就是小心眼!”
“秦小小这丑丫头可不是小心眼。”房若虚说道:“大哥,我总觉得,这丫头虽说长得丑,可言谈举止,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气度。”
步云飞点点头:“房若虚这话说的没错,这丑丫头原本挺大气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对,这丫头有心事!”
第060章 坐地起价
房若虚急忙说道:“大哥,她进门的时候,好像眼圈是红的,怕是受了什么委屈。”
拔野古腾地跳了起来:“大哥,走,去看看,谁敢欺负丑丫头!老子砸烂他的狗头!”
步云飞摆手:“你俩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步云飞不愿意让拔野古出去抛头露面,拔野古性子急躁,拳头又凶狠,容易惹事。
步云飞出了院门,见秦小小在前埋着头走着,三步两步追了上去,说道:“丑丫头,刚才宁某言语唐突,多有得罪了,宁某这就给你赔礼道歉。”
秦小小摇摇头:“宁先生,没事的。”
步云飞低头一看,秦小小的眼眶果然是红的,问道:“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秦小小慌忙低下头:“宁先生,真的没事。”
“胡说!”步云飞喝道:“宁某明察秋毫,凡事躲不过我的眼睛!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秦小小咬着嘴唇。
“妈的,把我家丑丫头都弄哭了,这都不是大事,还有什么是大事!”
“谁是你家丑丫头!”秦小小低着头:“一个丑丫头哭了,哪里是什么大事!”
“在我宁某看来,这就是天塌下来了!”步云飞认真说道。
秦小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要这样,天都塌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不准笑!我是认真的!”步云飞正色说道:“说,谁欺负你了!”
“就是前天,我去仇记铁器铺订了一把剪刀,说好了四十文,今天去取,他们说涨价了,要一百文,要是拿不出一百文,剪刀就不给了。”
秦小小说的轻松,步云飞知道,仇记铁器的人因为有仇在礼撑腰,平日里趾高气扬,不把人放在眼里,秦小小不单单是拿不到剪刀,那铺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欺负秦小小。
“放屁!”步云飞大怒:“一把剪刀,就值二十文!他妈的四十文已经暴利了,还要一百文,这群狗东西想钱想疯了!走,去仇记铁器!”
“去干吗?”
“取剪刀!”
“我没那么多钱。”
“跟着我就行!”步云飞迈开大步,自顾前行。
“宁先生,还是算了,我知道,你们在翠云翠这些日子,不愿惹事,别因为小小这点事,去招惹他们,不值得!”秦小小站着没动。
那秦小小虽然长得丑,却很是懂事,见步云飞兄弟三人守着个铺子,却是不务正业,早看出他三人不想太过招摇。秦小小看在眼里,却也不说破。现在,步云飞气冲冲地要去仇记铁器,秦小小怕他惹了仇家。
这方圆几十里地的人都知道,仇记铁器不好惹。
仇记铁器的东家,是翠云村第一乡绅仇在礼!
仇在礼早年在四川做官,也不是什么大官,据说是在剑南节度使手下做个幕僚,这仇在礼为人精明,虽然官不大,却是八面玲珑,上下疏通,颇有人缘。遇上词讼刑罚之事,只要他在当中斡旋,便有好处。后来因为受贿犯事,下了大狱。好在他为人圆滑,多方疏通关节,被革除了功名,官当不成了,成了个白丁,却也免了牢狱之灾。
仇在礼回到老家翠云,却也是满载而归,带着他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在翠云大兴土木,置办田地。加上他为人精明,善于经营,没过几年,就成了翠云第一富户,家有良田千亩,高宅大院,富甲一方。
仇家不仅富,而且,在长安城里还有靠山。当初,他在剑南节度使手下做幕僚的时候,与当时的同在四川做都尉的杨钊相识,后来,杨钊凭借杨贵妃的关系回到长安,改名杨国忠,一路飞黄腾达,直至做到了宰相的高位。当然,那杨国忠早就把一介白丁仇在礼忘到了九天云外,不过,仇在礼托人找到杨国忠,送上万金重礼,杨国忠这才看在是老相识的面子上,把仇在礼的儿子仇文博招进了神策军,做了个司隶校尉。仇文博手里掌握着枪杆子,出入禁中,威风八面,成了仇家的大靠山。
仇家家中有钱,朝中有人,可谓是呼风唤雨,独霸一方。
仇记铁器之所以敢于随意涨价,就是因为有仇在礼撑腰。
“不惹事,那要看是什么事!我家丑丫头被欺负了,老子还不惹事,那老子岂不是成了缩头乌龟了!”步云飞喝道。
秦小小扭捏着不走,低声说道:“宁先生,说起来,人家涨价,还不是因为你们。”
秦小小这是在埋怨步云飞,只是她生性温柔,话说的很轻。
原本,翠云村除了仇记铁器,还有一个竞争对手慈恩铁器,慈恩铁器的东家是大慈恩寺,仇家也不敢公然与慈恩铁器作对,双方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所以,仇记铁器也不能随意涨价。但现在,步云飞入驻慈恩铁器后,根本就是不务正业,连秦小小都不找他们做剪刀,等于自动退出了竞争,结果,让仇记铁器垄断了这十里八乡的铁器市场,所以现在的仇记铁器,想怎么涨价都行。
步云飞很是尴尬,只得说道:“丑丫头,这话以后再说,先把剪刀的事解决了!跟我走!”说着,也不管秦小小愿意不愿意,一把扯着秦小小的胳膊,连拖带拽,拉着秦小小到了仇记铁器铺门前。
仇记铁器铺前,早已聚集起百十号人,都是周边十里八乡的乡民,前来讨要订的货。
如今正是秋收农忙季节,仇记铁器在这个时候涨价,而且一涨就是三倍,吃准了家家户户都急等着农具要用。秦小小一把剪刀倒也罢了,那些等着农具回去收割的农户却是着了慌,不要吧,庄稼在地里,过了收割季节,秋雨一来,一年的辛劳就打了水漂,要吧,等于是被那仇记铁器强买强卖,心有不甘,更有不少小户人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急的团团转,围在铺子前苦苦哀求,那仇记铁器却是一口价,毫不容情。
众人见到步云飞,知道他慈恩铁器的掌柜,是个行家,纷纷说道:“请步先生说个公道话。”
步云飞拉着秦小小,分开人群,来到柜台前,喝道:“掌柜的!”
只见柜台后面站起一个麻子脸,冲着步云飞说道:“原来是宁先生,找尹某何事?”
那麻子脸姓尹名西林,正是仇记铁器铺的大掌柜,慈恩铁器刚开张的时候,尹西林时常过来走动,名为同行造访,实为打探虚实。眼见步云飞兄弟三人生意做得一塌糊涂,心中藐视,渐渐也就不上门了。
“秦小小前天订的剪刀,该交货了!”
“那是自然!本店向来信守承诺,童叟无欺,一把剪刀,两天交货,绝不含糊。”尹西林说着,冲着里面喊道:“客人取货,剪刀一把!”
里面伙计答应一声,送出一个油纸包,步云飞伸手要拿,尹西林一把按住:“剪刀一把,实收一百二十文。”
“什么!刚才还是一百文,怎么又成了一百二十文!”
“客人应在上午卯时取货,如今已是午时,客人违约,收取违约金二十文。”
“放屁!”步云飞说道:“你这也太狠了!尹先生,一把剪刀,价值不过二十文,你卖出一百二十文,六倍利,岂有此理!”
尹西林冷笑:“步先生乃是同道中人,既然嫌贵,自去打造,二十文,却也打造得出来。只是,小店所制,乃是精工细造,岂是那些粗制滥造之物,必收一百二十文!要就要,不要就请移步,本店还要做生意。”
尹西林这是讥讽慈恩铁器打造不出上好铁器。
步云飞掏出一百二十文,扔给了尹西林。
尹西林接过钱,把油纸包递了过来,步云飞打开纸包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只见那剪刀黑漆漆一团,把手上满是蜂窝,拿在手里割手,刀刃更是粗糙不堪,明明就是偷工减料,不仅做工极差,连用的材料都是废料。
“尹掌柜的,这便是童叟无欺?”步云飞问道。
那尹西林看了看剪刀:“略有瑕疵,无伤大雅。”
“放屁!”步云飞怒道:“这种剪刀,女孩子拿在手里,怎么用!”
尹西林瞧了一眼秦小小,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剪刀与这丫头,倒也般配!做得精巧了,只怕她也消受不起!”
步云飞大怒,却见旁边有一把铁锤,顺势一把操起铁锤,尹西林吓得一声尖叫:“你要干什么!这是仇大员外的铺子,你敢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