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女狱男卒
步云飞知道,十二卫府兵早已是名存实亡,长安城里还剩下几百兵卒,就如同悍匪一般,若是太平时节,他们倒也不敢胡作非为,若是他们知道皇帝跑了,长安城里没了王法,这些人便会趁火打劫,崔光远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
崔书全大惊:“若是十二卫不能用,我老爹手里便是没有一兵一卒!”
步云飞说道:“步某倒是想到,有一支人马,虽然人数不多,倒是可以为你们所用!”
“大哥还藏了一支人马?”
“长安县衙捕快张兴,乃是一条好汉,与步某也是生死之交,只可惜,张兴在常山城,随颜杲卿殉城。”步云飞叹了口气:“不过,他有几十个徒弟,都是长安县衙的捕快,平日里跟着张兴学了些拳脚,个个都是好手。长安县令武文清,却也是位忠义之人,而且,也是令尊的治下,若是令尊能将这伙捕快招致麾下,必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崔书全恍然大悟:“大哥说的是,长安县衙的张兴,确是一条好汉,小弟也多有耳闻。长安县令武文清也是个忠厚之人。我老爹与他,也有些交情,此人有些才气,只是受到杨国忠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现在还是个县令。我老爹曾经调用过张兴那伙捕快缉拿江洋大盗,的确精悍,可堪大用!只是,长安捕快也就三十来号人,人数太少了,这么大的长安城,哪里顾得过来。”
步云飞叹道:“老弟,就别想着长安城了,有这三十来号人,能保着令尊逃出长安就行了!告诉你老爹,逃出长安后,千万不要去追赶皇帝!”
“为何?”崔书全问道。崔光远是朝廷重臣,燕军破了长安,必然会四处捉拿崔光远,崔光远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追随皇帝。
“皇上会将失守长安之罪推到令尊头上,杀了令尊,以塞天下人之口!皇上任命崔大人为京兆尹,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去哪里?”
“若是令尊不嫌弃,可去伏牛山!”步云飞说道:“兄弟,多保重!”
“大哥保重!”崔书全拱手说道。
……
大理寺狱。
颜泉盈戴着手铐,端坐在草席之上,她身前的地面上,躺着两块枷板。
这两块枷板,是做样子的。
一个月前,许大娘就给颜泉盈去了枷板,但这副枷板,还一直放在她的牢房里,一旦有上司巡查,许大娘就会提前进来,给颜泉盈戴上枷,应付巡查,上司前脚一走,许大娘马上就会去了颜泉盈的枷板。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颜泉盈并没有吃多少苦。
相反,许大娘每天还会给她带来鱼肉蔬菜,一日三餐,并不缺少,甚至,隔三差五,许大娘还送些热水进来,让颜泉盈擦擦身子。
刚入狱的时候,颜泉盈饱受枷板之苦,仅仅三天,便是面黄肌瘦,身体羸弱到了极点,若是再戴两天枷板,只怕就会一命归西。大理寺狱中,这样死于非命的女子,数不胜数,颜泉盈每天都能看见狱卒将草席裹着的尸体拖出牢房!
而现在的颜泉盈,却是身体康健。她原本就长得漂亮,如今更是面色红润,容颜焕发。即便是穿着一身囚衣,坐在阴暗的牢房里,也遮不住她那少女的娟秀。
在牢狱之中,貌美绝不是好事!一个美貌女子落入牢狱,便意味着生不如死!
狱卒们早已对他露出垂涎三尺的丑态!
大唐王朝对于世界文明的贡献,是全方位的,不仅仅是政治、经济、军事上取得的巨大成就,在司法界,也开创了男女分牢的先河!这人类司法史上,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男女分牢,不仅是犯人依性别分别关押,而且,狱卒也分男女,女牢由女狱卒负责管理。
不过,大唐王朝虽然建立了男女分牢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司法制度,但在实际实施中,却不能完全落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社会观念局限,很少有女人愿意做狱卒。所以,女狱卒奇缺,事实上,女牢之中,还是有不少男狱卒。
颜泉盈所在的大理寺狱,也不例外。
真正的女狱卒,只有许大娘等聊聊数人。
而男狱卒几乎可以在女牢中为所欲为!
受辱的女犯不计其数。
唯独颜泉盈,这个让男狱卒垂涎三尺的美貌女子,却是丝毫没有遭到侵犯。
那些色中饿鬼般的男狱卒,最多也只敢对她说些风言风语。
颜泉盈虽然只是个闺中女子,却也知道,这在大理寺狱中,去掉枷板,是严重的犯禁行为!每天能够得到丰盛的食品和热水,更是一种特权。而那些男狱卒不敢近她的身,那就更是一种威慑了!
许大娘一个小小的狱卒,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她的身后,一定有人!
一个月前,曾经有人想借许大娘之手杀掉她。后来,一个蒙面女子救了她,从那以后,那个女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许大娘说她是黑云都!
颜泉盈从来没有听说过“黑云都”这个名号,这既不是一个官职,也不是一个人名!她甚至没有看见过那个女子的脸!
唯一能够能够让她感受到的,就是那女子身上的冰冷肃杀之气,即便相隔三尺,仍然能够浸透人的肌肤!也许,那冰冷肃杀,便是“黑云都”的特性!
颜泉盈曾经多次问许大娘,黑云都是什么人。
许大娘却是摇头不语,她只是告诉颜泉盈,黑云都如云如雾,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
不过,即便是黑云都,也不应该能够如此彻底操纵大理寺狱!
许大娘没有明说,但从许大娘的只字片语中,颜泉盈隐约感觉到,给她送来饮食热水的,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尤其是这五天以来,给她送进来的饮食,变得极为精细,甚至,有她极为爱吃的金丝小枣和常山宫面。
颜家后院便有一株枣树,小时候,她常常和颜泉明、张通幽在枣树下玩耍,枣子成熟的时候,她馋的流口水,央求哥哥帮他打枣,可颜泉明总是以礼教为名,拒绝了她的央求,每一次,都是张通幽挺身而出,手持长杆,打落枣子,她就在树下捡拾,捡起来就塞进嘴里,水水的,甜甜的。
那株枣树,应该和她的父兄一起,葬身大火了!
眼泪滴在金丝枣上,清香的金丝枣,变得极为苦涩,难以下咽!
牢门开了,出现了许大娘壮硕的身影。
“许大娘辛苦。”颜泉盈起身,向许大娘施礼,手铐叮当作响。
颜泉盈知道,许大娘并不是真心对她好,她的背后有人指使。
但不管怎样,许大娘对她有活命之恩!
颜泉盈知道她应该感恩!
“颜小姐何必多礼!赶紧把饭吃了,老身还要给小姐上枷!”许大娘的手里拖着食盘,食盘里,再次出现了常山金丝枣。
“许大娘,我不想吃!”颜泉盈的目光,避开了金丝枣,青色枣子上的斑斑红晕,让她想到了父兄的血!
“怎么能不吃饭呢!”许大娘催促道:“小姐若是不吃饭,老身可要担着身家性命的干系!”
“许大娘,这些日子,是谁让你送饭来的?”颜泉盈问道。
“小姐,有饭吃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许大娘把食盘放在了颜泉盈面前。
“许大娘若是不说,我就不吃了!”颜泉盈闭上了眼睛。
“这……这个……小姐,老身不敢说啊!”虚大娘大为踌躇。
“许大娘,泉盈猜一猜,许大娘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
许大娘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太仆卿张通幽!”
许大娘一怔,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颜泉盈闭上了眼睛,眼角淌下两行热泪。
见到金丝枣,颜泉盈就想到了张通幽!
天底下,知道她的喜好的,只有三个人,父亲、哥哥、表兄!
父亲、哥哥都死了,死在了她的表兄手里!
而表兄却给她送来了金丝枣!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为残忍的事吗!
“颜小姐,老身不知道小姐的家事,也不敢知道!请小姐赶紧把饭吃了,一会儿,有人要来巡监。”虚大娘催促道。
颜泉盈端起饭碗,避开了金丝枣,吃了一口米饭,放下筷子,举起双手:“请许大娘给泉盈上枷!”
许大娘叹了口气,捡起枷板,给颜泉盈戴上。
这一多月,许大娘算是摸清了颜泉盈的性情,这个苗条瘦弱的女孩,性子却是极为倔强,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劝不动!
“小姐保重!”许大娘收拾好食盘,退出了牢房。
牢房里,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这种寂静,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刚入狱的时候,女牢曾经是最为吵杂的地方。
女囚犯经不起牢狱的残酷,加上狱卒的肆意侮辱虐待,整日哭喊惨叫声不绝。
随后,囚犯的人数一天天减少。
只有极少数人是活着走出了大牢,大部分人,都是死于非命。
到了后来,剩下的勉强苟延残喘的女囚犯,也没了哭喊的力气。
她们甚至刻意去迎合狱卒的欺辱,以免遭那生不如死的折磨。
大牢里沉寂了下来,这种沉寂,让大牢中充斥着孤魂野鬼般的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牢房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颜泉盈并没有抬头,按常规,这应该是例行巡监。
许大娘给她戴上枷板,便是一个例行巡监的信号。
脚步声在牢门外停了下来,紧接着,牢门开了,脚步声进了牢房。
颜泉盈抬起头来。
往常,例行巡监都不会进牢房,那些人只是在牢门外看一看,便扬长而去。
颜泉盈的面前,站着两个男狱卒,脸上似笑非笑,却没有典狱官。
第188章 女狱男卒
步云飞知道,十二卫府兵早已是名存实亡,长安城里还剩下几百兵卒,就如同悍匪一般,若是太平时节,他们倒也不敢胡作非为,若是他们知道皇帝跑了,长安城里没了王法,这些人便会趁火打劫,崔光远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
崔书全大惊:“若是十二卫不能用,我老爹手里便是没有一兵一卒!”
步云飞说道:“步某倒是想到,有一支人马,虽然人数不多,倒是可以为你们所用!”
“大哥还藏了一支人马?”
“长安县衙捕快张兴,乃是一条好汉,与步某也是生死之交,只可惜,张兴在常山城,随颜杲卿殉城。”步云飞叹了口气:“不过,他有几十个徒弟,都是长安县衙的捕快,平日里跟着张兴学了些拳脚,个个都是好手。长安县令武文清,却也是位忠义之人,而且,也是令尊的治下,若是令尊能将这伙捕快招致麾下,必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崔书全恍然大悟:“大哥说的是,长安县衙的张兴,确是一条好汉,小弟也多有耳闻。长安县令武文清也是个忠厚之人。我老爹与他,也有些交情,此人有些才气,只是受到杨国忠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现在还是个县令。我老爹曾经调用过张兴那伙捕快缉拿江洋大盗,的确精悍,可堪大用!只是,长安捕快也就三十来号人,人数太少了,这么大的长安城,哪里顾得过来。”
步云飞叹道:“老弟,就别想着长安城了,有这三十来号人,能保着令尊逃出长安就行了!告诉你老爹,逃出长安后,千万不要去追赶皇帝!”
“为何?”崔书全问道。崔光远是朝廷重臣,燕军破了长安,必然会四处捉拿崔光远,崔光远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追随皇帝。
“皇上会将失守长安之罪推到令尊头上,杀了令尊,以塞天下人之口!皇上任命崔大人为京兆尹,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去哪里?”
“若是令尊不嫌弃,可去伏牛山!”步云飞说道:“兄弟,多保重!”
“大哥保重!”崔书全拱手说道。
……
大理寺狱。
颜泉盈戴着手铐,端坐在草席之上,她身前的地面上,躺着两块枷板。
这两块枷板,是做样子的。
一个月前,许大娘就给颜泉盈去了枷板,但这副枷板,还一直放在她的牢房里,一旦有上司巡查,许大娘就会提前进来,给颜泉盈戴上枷,应付巡查,上司前脚一走,许大娘马上就会去了颜泉盈的枷板。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颜泉盈并没有吃多少苦。
相反,许大娘每天还会给她带来鱼肉蔬菜,一日三餐,并不缺少,甚至,隔三差五,许大娘还送些热水进来,让颜泉盈擦擦身子。
刚入狱的时候,颜泉盈饱受枷板之苦,仅仅三天,便是面黄肌瘦,身体羸弱到了极点,若是再戴两天枷板,只怕就会一命归西。大理寺狱中,这样死于非命的女子,数不胜数,颜泉盈每天都能看见狱卒将草席裹着的尸体拖出牢房!
而现在的颜泉盈,却是身体康健。她原本就长得漂亮,如今更是面色红润,容颜焕发。即便是穿着一身囚衣,坐在阴暗的牢房里,也遮不住她那少女的娟秀。
在牢狱之中,貌美绝不是好事!一个美貌女子落入牢狱,便意味着生不如死!
狱卒们早已对他露出垂涎三尺的丑态!
大唐王朝对于世界文明的贡献,是全方位的,不仅仅是政治、经济、军事上取得的巨大成就,在司法界,也开创了男女分牢的先河!这人类司法史上,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男女分牢,不仅是犯人依性别分别关押,而且,狱卒也分男女,女牢由女狱卒负责管理。
不过,大唐王朝虽然建立了男女分牢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司法制度,但在实际实施中,却不能完全落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社会观念局限,很少有女人愿意做狱卒。所以,女狱卒奇缺,事实上,女牢之中,还是有不少男狱卒。
颜泉盈所在的大理寺狱,也不例外。
真正的女狱卒,只有许大娘等聊聊数人。
而男狱卒几乎可以在女牢中为所欲为!
受辱的女犯不计其数。
唯独颜泉盈,这个让男狱卒垂涎三尺的美貌女子,却是丝毫没有遭到侵犯。
那些色中饿鬼般的男狱卒,最多也只敢对她说些风言风语。
颜泉盈虽然只是个闺中女子,却也知道,这在大理寺狱中,去掉枷板,是严重的犯禁行为!每天能够得到丰盛的食品和热水,更是一种特权。而那些男狱卒不敢近她的身,那就更是一种威慑了!
许大娘一个小小的狱卒,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她的身后,一定有人!
一个月前,曾经有人想借许大娘之手杀掉她。后来,一个蒙面女子救了她,从那以后,那个女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许大娘说她是黑云都!
颜泉盈从来没有听说过“黑云都”这个名号,这既不是一个官职,也不是一个人名!她甚至没有看见过那个女子的脸!
唯一能够能够让她感受到的,就是那女子身上的冰冷肃杀之气,即便相隔三尺,仍然能够浸透人的肌肤!也许,那冰冷肃杀,便是“黑云都”的特性!
颜泉盈曾经多次问许大娘,黑云都是什么人。
许大娘却是摇头不语,她只是告诉颜泉盈,黑云都如云如雾,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
不过,即便是黑云都,也不应该能够如此彻底操纵大理寺狱!
许大娘没有明说,但从许大娘的只字片语中,颜泉盈隐约感觉到,给她送来饮食热水的,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尤其是这五天以来,给她送进来的饮食,变得极为精细,甚至,有她极为爱吃的金丝小枣和常山宫面。
颜家后院便有一株枣树,小时候,她常常和颜泉明、张通幽在枣树下玩耍,枣子成熟的时候,她馋的流口水,央求哥哥帮他打枣,可颜泉明总是以礼教为名,拒绝了她的央求,每一次,都是张通幽挺身而出,手持长杆,打落枣子,她就在树下捡拾,捡起来就塞进嘴里,水水的,甜甜的。
那株枣树,应该和她的父兄一起,葬身大火了!
眼泪滴在金丝枣上,清香的金丝枣,变得极为苦涩,难以下咽!
牢门开了,出现了许大娘壮硕的身影。
“许大娘辛苦。”颜泉盈起身,向许大娘施礼,手铐叮当作响。
颜泉盈知道,许大娘并不是真心对她好,她的背后有人指使。
但不管怎样,许大娘对她有活命之恩!
颜泉盈知道她应该感恩!
“颜小姐何必多礼!赶紧把饭吃了,老身还要给小姐上枷!”许大娘的手里拖着食盘,食盘里,再次出现了常山金丝枣。
“许大娘,我不想吃!”颜泉盈的目光,避开了金丝枣,青色枣子上的斑斑红晕,让她想到了父兄的血!
“怎么能不吃饭呢!”许大娘催促道:“小姐若是不吃饭,老身可要担着身家性命的干系!”
“许大娘,这些日子,是谁让你送饭来的?”颜泉盈问道。
“小姐,有饭吃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许大娘把食盘放在了颜泉盈面前。
“许大娘若是不说,我就不吃了!”颜泉盈闭上了眼睛。
“这……这个……小姐,老身不敢说啊!”虚大娘大为踌躇。
“许大娘,泉盈猜一猜,许大娘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
许大娘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太仆卿张通幽!”
许大娘一怔,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颜泉盈闭上了眼睛,眼角淌下两行热泪。
见到金丝枣,颜泉盈就想到了张通幽!
天底下,知道她的喜好的,只有三个人,父亲、哥哥、表兄!
父亲、哥哥都死了,死在了她的表兄手里!
而表兄却给她送来了金丝枣!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为残忍的事吗!
“颜小姐,老身不知道小姐的家事,也不敢知道!请小姐赶紧把饭吃了,一会儿,有人要来巡监。”虚大娘催促道。
颜泉盈端起饭碗,避开了金丝枣,吃了一口米饭,放下筷子,举起双手:“请许大娘给泉盈上枷!”
许大娘叹了口气,捡起枷板,给颜泉盈戴上。
这一多月,许大娘算是摸清了颜泉盈的性情,这个苗条瘦弱的女孩,性子却是极为倔强,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劝不动!
“小姐保重!”许大娘收拾好食盘,退出了牢房。
牢房里,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这种寂静,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刚入狱的时候,女牢曾经是最为吵杂的地方。
女囚犯经不起牢狱的残酷,加上狱卒的肆意侮辱虐待,整日哭喊惨叫声不绝。
随后,囚犯的人数一天天减少。
只有极少数人是活着走出了大牢,大部分人,都是死于非命。
到了后来,剩下的勉强苟延残喘的女囚犯,也没了哭喊的力气。
她们甚至刻意去迎合狱卒的欺辱,以免遭那生不如死的折磨。
大牢里沉寂了下来,这种沉寂,让大牢中充斥着孤魂野鬼般的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牢房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颜泉盈并没有抬头,按常规,这应该是例行巡监。
许大娘给她戴上枷板,便是一个例行巡监的信号。
脚步声在牢门外停了下来,紧接着,牢门开了,脚步声进了牢房。
颜泉盈抬起头来。
往常,例行巡监都不会进牢房,那些人只是在牢门外看一看,便扬长而去。
颜泉盈的面前,站着两个男狱卒,脸上似笑非笑,却没有典狱官。
第189章 穷凶恶极
两个男狱卒,颜泉盈都见过。
他们是女牢中的狱卒,也是最为凶狠好色的恶棍!
这一个多月来,被他们侮辱的女囚犯不计其数。
对颜泉盈垂涎三尺的也是他们!
颜泉盈心头一惊,挣扎着想站起来,肩头上的枷板异常沉重,颜泉盈勉强弯起腰,就被两个男狱卒推到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颜泉盈喊叫。肩头的枷板压得她一阵钻心的刺痛,却也顾不得疼痛,蜷缩在墙角。
“颜大小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发出一阵狞笑,颜泉盈知道他的名字,他叫胡用,是个狱吏。
“出去!”颜泉盈蜷缩在墙角。
“胡大爷看上了你,小姐好福气!把胡大爷伺候好了,今后小姐在这里,就不用受那些腌臜气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嬉皮笑脸,那是胡用的跟班,名叫刘四。
“许大娘!许大娘!”颜泉盈脸色苍白,想挣扎起来,肩头上的枷板,却是愈发沉重。
牢门处又出现了两个男狱卒,架着许大娘壮硕的身躯,往前一推,许大娘扑倒在地,后背上鲜血淋漓,眼见已经断了气。
“这老娘们,还有把力气,老子差点着了她的手脚!”一个男狱卒扔掉了手中带血的刀。那狱卒名叫邱七,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颜泉盈,嘴角口水滴答。
颜泉盈扶着枷板,挣扎着总算是站了起来:“你们在狱中杀人,典狱官来了,饶不了你们!”
跟在邱七身后的男狱卒,名叫侯扑,却是一声大笑:“典狱官?连皇帝都跑了,哪里还有什么典狱官!胡大爷,颜家小弟水灵灵的,你是老大,你先来,小弟先替大爷摁住她,胡大爷痛快了,小弟再来!”
“不要过来!”颜泉盈靠在墙角,心头一阵绝望。他们杀了许大娘,她再也没有了依靠,身上还戴着枷板,这四个穷凶恶极的狱卒,可以为所欲为。
却见胡用摆了摆手,喝道:“放屁!颜家小姐乃是仙人,与仙人行乐,岂能用强!待我先好言相劝!呐,颜小姐,胡某对颜小姐一往情深,早就动了火,只是那姓许的老妪婆丛中作梗,胡某对颜小姐也是极为敬重,所以,老子憋了一个月,没碰颜小姐!现在,皇帝跑了,当官的都是各自逃命,范阳军不日就要入城。胡某想,颜小姐如花似玉,落到范阳军手里,白白让叛贼享用,而我等大唐忠臣却是捞不到个好,岂不是大大的不妙!所以,颜小姐横竖都是要**的,**于叛贼,不如**于胡某。颜小姐,这个理,对也不对?”
刘四接口:“胡大爷这番道理,说的极为在理,颜小姐乃名门之后,一定能顾全大局!**于叛贼,便是失节!献身于胡大爷,便是忠义!当然了,献身于我刘四,更是忠义可嘉!”
“还有我!”邱七和侯扑忙不迭地叫道。
“杀了我!”颜泉盈咬牙说道。
“颜小姐,胡某先礼后兵,道理也讲清楚了,便由不得颜小姐了!”胡用一声怪叫,直扑颜泉盈。
颜泉盈双手抬起枷板,奋力向前一抗,那胡用太过猴急,没提防,只听一声闷响,脑袋正磕在枷板上,胡用一声惨叫,栽倒在地,头上鲜血长流。
刘四大叫:“这贱人还如此嚣张,摁住她!”
却见那胡用从地上一跃而起,脸色扭曲,如同鬼魅一般:“你家胡大爷做事,哪里用得着帮手!都给老子滚开!”
那胡用不顾头上的伤口,满脸血污,就如同疯了一般,直扑颜泉盈,颜泉盈原本就瘦弱,肩上又带着重枷,无法挣扎,被胡用扑倒在地。
那胡用气喘如牛,两手在颜泉盈身上乱扯,扯了两下,却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
颜泉盈趁机从胡用的身子下面,缩了出去。
胡用扒在地上,一柄长剑,顶在了胡用的后背上。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起来!”
“谁他妈的敢在大理寺狱撒野,老子是狱吏!”胡用趴在地上,嘴里强硬,身子却是不敢动弹,剑尖已然刺破了外衣,刺在肌肤上,稍一动弹,就会穿肠破肚。
“皇帝都跑了,这大理寺狱里,哪里还有什么狱吏!”
胡用一个哆嗦,剑尖已然刺破了肌肤。
“好汉且慢,胡某这就起来!”
后背的剑尖略一松动,胡用爬了起来。
只见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着鱼鳞甲,手里握着一柄软剑,剑尖指着他的胸膛。
刘四、邱七、侯扑三人却是如泥塑一般,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三人身后,站着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那大汉紫髯绿眉,却是个胡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刀,指着三人的后背。
“好汉尊姓大名!”胡用慌忙问道。
“前行军录事,现骁骑尉步云飞!”
“你就是击杀阿史那铁勒的步云飞!”胡用一个哆嗦。
步云飞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常山之战,早已闻名天下,步云飞兄弟三人歼灭曳落河,击杀天下第一勇将阿史那铁勒,早已在民间流传。步云飞来了,那他身后的胡人大汉,必是拔野古无疑。
步云飞点点头:“胡先生既然知道步某之名,就不该为难颜小姐!”
“误会,都是误会!”胡用急急说道:“皇上出奔,京城大乱,大理寺狱也无人主持,胡某一向敬仰颜小姐一家子忠义,怕颜小姐受人欺辱,这才赶来保护颜小姐,并无他意。”
“如此说来,步某还要承胡先生的情了!”
“岂敢岂敢!”胡用慌忙说道:“既然步先生来了,颜小家自然无虞,也用不着胡某了,胡某这就告辞!”
胡用说着,快走数步,走到距离颜泉盈大约一丈远的地方,步云飞缓缓说道:“胡先生且慢,步某话还没说完!”
胡用心中焦躁,一心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见拔野古堵住了牢门,出去不得,只得勉强回答:“步先生请说。”
步云飞提起软剑,放在嘴边,吹了吹:“刚才步某原本可以将胡先生一剑穿心,步某却没这么做,知道是为什么吗?”
“步先生大人大量,不与胡某一般见识,胡某感激不尽!”胡用急急说道。
步云飞摇头:“颜杲卿是步某平生最为敬重之人,他的女儿颜泉盈,也是步某的结义兄弟……”
“兄弟?”
当初,颜泉盈女扮男装,一口一个云飞兄,步云飞也是将错就错,一口一个泉盈兄。
“这话说来话长,呐,就不耽误胡先生的时间了!”步云飞说道:“胡先生当着步某的面,对颜小姐如此非礼,若是步某连这都忍得下去,岂不是成了没心没肺之人!”
“那又是为何?”胡用心中极为不耐烦,只想赶紧开溜,却又不得不应承。
“那是因为,颜小姐冰清玉洁,步某担心,胡先生的脏血,污了颜小姐的衣服!”
“步先生想的周到。”胡用听出步云飞话头不善,一个哆嗦:“胡某乃肮脏之人,这就离去,免得颜小姐见了不喜。”
“可胡先生已然对颜小姐不恭,就这么走了,叫步某如何对得起颜太守!泉盈兄也会对步某大为愤恨!”步云飞掂了掂手中的软剑:“现在,胡先生距离泉盈兄有一丈开外,脏血应该不会溅到泉盈兄的身上了!”
胡用眼见步云飞眼露凶光,撒腿就跑。
还没跑出半步,步云飞手腕一抖,那软剑就如同灵蛇一般,缠住了胡用的脖子,胡用脖颈处一片冰凉。
“步先生饶命!”胡用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泉盈兄,步某饶不饶他?”步云飞冲着颜泉盈喊道。
还没等颜泉盈搭话,胡用大叫:“颜小姐,胡用该死,还请颜小姐饶过小的一回,小的再也不敢了!”
步云飞大喝一声:“老子征求泉盈兄的意见,纯属多余!即便泉盈兄饶你,老子也不饶你!”
“步将军……”
步云飞手臂向后一带,那软剑就如同锯齿一般,切入胡用的脖颈,就见胡用脖颈上,出现了一个血圈,那胡用的身子还在挣扎,人头却已然落地,没头的身子向前便倒,步云飞怕血污溅到颜泉盈身上,飞起一脚,那半截身子直飞出了牢门,牢门内外,洒下一地污血。
步云飞面露凶光,斜咬着牙齿,脸上几乎变了形:“拔野古,给老子杀了这三个王八蛋!”
刘四、侯扑、邱七三人大叫:“拔野爷爷饶命,我等并未碰颜小姐……”
“对颜小姐出言污秽,便是该死!”拔野古一声怒吼,手起刀落,向三人排头砍去,只见刀光一闪,刀刃从最左边的刘四肩头,直砍到右边的邱七的腰间,三个人同时被切成了两半!
步云飞挥剑,一把劈开了颜泉盈肩上的枷板,拔野古更是凶猛,两手一扯,硬生生扯断了手铐。
“云飞兄……”颜泉盈一头扑进步云飞怀里,放声大哭。
第189章 穷凶恶极
两个男狱卒,颜泉盈都见过。
他们是女牢中的狱卒,也是最为凶狠好色的恶棍!
这一个多月来,被他们侮辱的女囚犯不计其数。
对颜泉盈垂涎三尺的也是他们!
颜泉盈心头一惊,挣扎着想站起来,肩头上的枷板异常沉重,颜泉盈勉强弯起腰,就被两个男狱卒推到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颜泉盈喊叫。肩头的枷板压得她一阵钻心的刺痛,却也顾不得疼痛,蜷缩在墙角。
“颜大小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发出一阵狞笑,颜泉盈知道他的名字,他叫胡用,是个狱吏。
“出去!”颜泉盈蜷缩在墙角。
“胡大爷看上了你,小姐好福气!把胡大爷伺候好了,今后小姐在这里,就不用受那些腌臜气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嬉皮笑脸,那是胡用的跟班,名叫刘四。
“许大娘!许大娘!”颜泉盈脸色苍白,想挣扎起来,肩头上的枷板,却是愈发沉重。
牢门处又出现了两个男狱卒,架着许大娘壮硕的身躯,往前一推,许大娘扑倒在地,后背上鲜血淋漓,眼见已经断了气。
“这老娘们,还有把力气,老子差点着了她的手脚!”一个男狱卒扔掉了手中带血的刀。那狱卒名叫邱七,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颜泉盈,嘴角口水滴答。
颜泉盈扶着枷板,挣扎着总算是站了起来:“你们在狱中杀人,典狱官来了,饶不了你们!”
跟在邱七身后的男狱卒,名叫侯扑,却是一声大笑:“典狱官?连皇帝都跑了,哪里还有什么典狱官!胡大爷,颜家小弟水灵灵的,你是老大,你先来,小弟先替大爷摁住她,胡大爷痛快了,小弟再来!”
“不要过来!”颜泉盈靠在墙角,心头一阵绝望。他们杀了许大娘,她再也没有了依靠,身上还戴着枷板,这四个穷凶恶极的狱卒,可以为所欲为。
却见胡用摆了摆手,喝道:“放屁!颜家小姐乃是仙人,与仙人行乐,岂能用强!待我先好言相劝!呐,颜小姐,胡某对颜小姐一往情深,早就动了火,只是那姓许的老妪婆丛中作梗,胡某对颜小姐也是极为敬重,所以,老子憋了一个月,没碰颜小姐!现在,皇帝跑了,当官的都是各自逃命,范阳军不日就要入城。胡某想,颜小姐如花似玉,落到范阳军手里,白白让叛贼享用,而我等大唐忠臣却是捞不到个好,岂不是大大的不妙!所以,颜小姐横竖都是要**的,**于叛贼,不如**于胡某。颜小姐,这个理,对也不对?”
刘四接口:“胡大爷这番道理,说的极为在理,颜小姐乃名门之后,一定能顾全大局!**于叛贼,便是失节!献身于胡大爷,便是忠义!当然了,献身于我刘四,更是忠义可嘉!”
“还有我!”邱七和侯扑忙不迭地叫道。
“杀了我!”颜泉盈咬牙说道。
“颜小姐,胡某先礼后兵,道理也讲清楚了,便由不得颜小姐了!”胡用一声怪叫,直扑颜泉盈。
颜泉盈双手抬起枷板,奋力向前一抗,那胡用太过猴急,没提防,只听一声闷响,脑袋正磕在枷板上,胡用一声惨叫,栽倒在地,头上鲜血长流。
刘四大叫:“这贱人还如此嚣张,摁住她!”
却见那胡用从地上一跃而起,脸色扭曲,如同鬼魅一般:“你家胡大爷做事,哪里用得着帮手!都给老子滚开!”
那胡用不顾头上的伤口,满脸血污,就如同疯了一般,直扑颜泉盈,颜泉盈原本就瘦弱,肩上又带着重枷,无法挣扎,被胡用扑倒在地。
那胡用气喘如牛,两手在颜泉盈身上乱扯,扯了两下,却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
颜泉盈趁机从胡用的身子下面,缩了出去。
胡用扒在地上,一柄长剑,顶在了胡用的后背上。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起来!”
“谁他妈的敢在大理寺狱撒野,老子是狱吏!”胡用趴在地上,嘴里强硬,身子却是不敢动弹,剑尖已然刺破了外衣,刺在肌肤上,稍一动弹,就会穿肠破肚。
“皇帝都跑了,这大理寺狱里,哪里还有什么狱吏!”
胡用一个哆嗦,剑尖已然刺破了肌肤。
“好汉且慢,胡某这就起来!”
后背的剑尖略一松动,胡用爬了起来。
只见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着鱼鳞甲,手里握着一柄软剑,剑尖指着他的胸膛。
刘四、邱七、侯扑三人却是如泥塑一般,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三人身后,站着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那大汉紫髯绿眉,却是个胡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刀,指着三人的后背。
“好汉尊姓大名!”胡用慌忙问道。
“前行军录事,现骁骑尉步云飞!”
“你就是击杀阿史那铁勒的步云飞!”胡用一个哆嗦。
步云飞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常山之战,早已闻名天下,步云飞兄弟三人歼灭曳落河,击杀天下第一勇将阿史那铁勒,早已在民间流传。步云飞来了,那他身后的胡人大汉,必是拔野古无疑。
步云飞点点头:“胡先生既然知道步某之名,就不该为难颜小姐!”
“误会,都是误会!”胡用急急说道:“皇上出奔,京城大乱,大理寺狱也无人主持,胡某一向敬仰颜小姐一家子忠义,怕颜小姐受人欺辱,这才赶来保护颜小姐,并无他意。”
“如此说来,步某还要承胡先生的情了!”
“岂敢岂敢!”胡用慌忙说道:“既然步先生来了,颜小家自然无虞,也用不着胡某了,胡某这就告辞!”
胡用说着,快走数步,走到距离颜泉盈大约一丈远的地方,步云飞缓缓说道:“胡先生且慢,步某话还没说完!”
胡用心中焦躁,一心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见拔野古堵住了牢门,出去不得,只得勉强回答:“步先生请说。”
步云飞提起软剑,放在嘴边,吹了吹:“刚才步某原本可以将胡先生一剑穿心,步某却没这么做,知道是为什么吗?”
“步先生大人大量,不与胡某一般见识,胡某感激不尽!”胡用急急说道。
步云飞摇头:“颜杲卿是步某平生最为敬重之人,他的女儿颜泉盈,也是步某的结义兄弟……”
“兄弟?”
当初,颜泉盈女扮男装,一口一个云飞兄,步云飞也是将错就错,一口一个泉盈兄。
“这话说来话长,呐,就不耽误胡先生的时间了!”步云飞说道:“胡先生当着步某的面,对颜小姐如此非礼,若是步某连这都忍得下去,岂不是成了没心没肺之人!”
“那又是为何?”胡用心中极为不耐烦,只想赶紧开溜,却又不得不应承。
“那是因为,颜小姐冰清玉洁,步某担心,胡先生的脏血,污了颜小姐的衣服!”
“步先生想的周到。”胡用听出步云飞话头不善,一个哆嗦:“胡某乃肮脏之人,这就离去,免得颜小姐见了不喜。”
“可胡先生已然对颜小姐不恭,就这么走了,叫步某如何对得起颜太守!泉盈兄也会对步某大为愤恨!”步云飞掂了掂手中的软剑:“现在,胡先生距离泉盈兄有一丈开外,脏血应该不会溅到泉盈兄的身上了!”
胡用眼见步云飞眼露凶光,撒腿就跑。
还没跑出半步,步云飞手腕一抖,那软剑就如同灵蛇一般,缠住了胡用的脖子,胡用脖颈处一片冰凉。
“步先生饶命!”胡用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泉盈兄,步某饶不饶他?”步云飞冲着颜泉盈喊道。
还没等颜泉盈搭话,胡用大叫:“颜小姐,胡用该死,还请颜小姐饶过小的一回,小的再也不敢了!”
步云飞大喝一声:“老子征求泉盈兄的意见,纯属多余!即便泉盈兄饶你,老子也不饶你!”
“步将军……”
步云飞手臂向后一带,那软剑就如同锯齿一般,切入胡用的脖颈,就见胡用脖颈上,出现了一个血圈,那胡用的身子还在挣扎,人头却已然落地,没头的身子向前便倒,步云飞怕血污溅到颜泉盈身上,飞起一脚,那半截身子直飞出了牢门,牢门内外,洒下一地污血。
步云飞面露凶光,斜咬着牙齿,脸上几乎变了形:“拔野古,给老子杀了这三个王八蛋!”
刘四、侯扑、邱七三人大叫:“拔野爷爷饶命,我等并未碰颜小姐……”
“对颜小姐出言污秽,便是该死!”拔野古一声怒吼,手起刀落,向三人排头砍去,只见刀光一闪,刀刃从最左边的刘四肩头,直砍到右边的邱七的腰间,三个人同时被切成了两半!
步云飞挥剑,一把劈开了颜泉盈肩上的枷板,拔野古更是凶猛,两手一扯,硬生生扯断了手铐。
“云飞兄……”颜泉盈一头扑进步云飞怀里,放声大哭。
第190章 棋逢对手
步云飞急急说道:“泉盈兄,步某来迟,害得泉盈兄险遭恶贼侮辱,如今事态紧急,容步某改日赔罪,请泉盈兄速速随步某出去!”说着,抱起颜泉盈,向外便走。
颜泉盈所在的牢房,是在女牢东侧,相对偏僻,牢门是一条通道,两旁都是牢房,拔野古在前,手握长刀,对着两旁的牢门一路砍过去,将门锁砍断,边砍边喊:“皇上老儿跑了,安禄山叛军要进城了,大家逃命去吧!”
刚开始,那些被折磨怕的女囚还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拔野古、步云飞、颜泉盈三人匆匆走过。没多久,就听牢房外面人声吵杂,不远处的男牢已然炸开了锅,有人大呼:“皇上跑了,大家快跑啊!”
女囚终于醒悟过来,纷纷打开牢门,跟着在步云飞三人的身后,向外奔跑。
大理寺狱中,顿时乱成一团。
通道前面便是男牢,男囚犯有些力气,还没等拔野古走到,便已扭断了牢锁,从两旁涌出,通道中顿时挤满了逃命的囚徒,人多拥挤,挡住了出路,拔野古急的大叫:“让路,他妈的都给老子让路。”
囚徒逃命心切,哪里管拔野古呵斥,只顾在前面拥挤,拔野古手里挥动长刀,凌空挥舞,大声呼叫,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这副样子,若是在平时,却也能吓唬人。可在这大牢里,全都是九死一生的囚徒,大家自顾逃命,谁也不理他。拔野古手里有刀,只是他的心善,不敢砍人,急得跺脚。
步云飞抱着颜泉盈,跟在拔野古的身后,和一群女囚挤在一起,也是寸步难行。
“云飞兄,别管我,你们快走!”颜泉盈靠在步云飞怀里说道。
“步某岂能放下泉盈兄不管!”步云飞一吐舌头:“哎呀,你若是穿上男装,步某叫你一声泉盈兄,倒也罢了,现在你明明就是个姑娘家,长得这么漂亮,步某如何叫得出口!我看你也别叫我什么云飞兄了,哪有一个大姑娘跟别人称兄道弟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油腔滑调了!”颜泉盈哭笑不得。
忽听前面惨叫声起,跑在前面的男囚纷纷倒地,鲜血四溅。通道中,顿时哭爹喊娘,乱成一片。
惨叫声中,夹杂着“嗖嗖”声。
前面一个男囚转身就跑,却是与拔野古撞了个满怀,还没等拔野古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听那男囚一声惨叫,口吐鲜血,倒在拔野古怀里,咽了气。
那男囚的后背上,中了十多支箭。
“有人放箭!”拔野古大喝一声,将那男囚的尸体举了起来,挡在身前,就听“嗖嗖”一阵乱响,无数飞箭射在尸体上,转眼间,那尸体便被射成了个刺猬。
后面的女囚吓得一阵尖叫,向后边跑,没跑出两步,飞箭接踵而至,十几个女囚中箭倒地,哭喊声一片。
步云飞抱着颜泉盈,躲在拔野古身后,叫道:“退回牢房里去,都回牢房里去!”
活着的女囚这才反应过来,急急退回到两侧牢房里。
拔野古一脚踢开身边的一间房门,护着步云飞退进了牢房。
又是一阵乱箭飞过,通道中死伤狼藉。活着的人都躲进了牢房里,通道中终于空了出来,却是无人再敢踏入通道。
外面停止了放箭,陷入沉寂。
牢房中,除了步云飞、拔野古、颜泉盈三人,还挤进了十几个女囚,女囚们害怕飞箭,纷纷往里面挤,步云飞只好和拔野古守在牢门处,把颜泉盈护在身后。
拔野古问道:“大哥,不对啊!大理寺狱的官吏不是都跑了吗,这是哪里来的人马!”
在博陵府,步云飞推测皇帝已然出奔,便和拔野古一起,急急赶往大理寺狱,营救颜泉盈。那个时候,皇上出奔的消息尚未传开,长安城里还是一片宁静,大街上一如既往,百姓并没有恐慌性逃难。所以,步云飞和拔野古只用了一刻钟,便顺利到达大理寺。
大理寺也是风平浪静,远看与平日并无两样,还让拔野古大为担心,步云飞是不是判断错了。
两人来到大门口,才发现,虽然里面一片平静,可平静得太过分了,门口居然连守卫都没有。两人冲进大门,才发现,大理寺的衙房里,早已是人去屋空。
拔野古这才确信,步云飞的推测完全正确,皇帝已经跑了,大理寺已经得到了消息,上下官吏,从寺卿、少卿到衙役,全都逃亡一空。
步云飞和拔野古进入大理寺,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了大牢,大理寺狱中的狱卒,也没剩下几个,只在关押颜泉盈的牢房里,碰上四个趁火打劫的狱卒,被步云飞全部杀掉。
按理说,大理寺狱已然没了管束,可以畅通无阻。
可偏偏这个时候,外面来了一群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往里面放箭,滥杀无辜!
“莫非,范阳军进城了?”拔野古问道。
步云飞摇头:“若是范阳军,他们何苦与大唐朝廷抓的囚犯过不去!这些囚犯,正好可以为他们所用!”
“那他们是什么人?”
通道中,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所过之处,传来阵阵喊杀声和哭喊声。
“他们在杀人!”颜泉盈惊呼。
步云飞点头:“他们是在赶尽杀绝!”
从通道中的脚步声和哭喊声中,听得出来,闯进来的,是一副全副武装的士卒,他们沿着通道,挨着牢房一间间杀过来,所过之处,躲进牢房里的囚犯,全都遭了毒手。
身后的女囚们吓得放声大哭。
拔野古骂道:“这群狗东西竟然如此歹毒?”
话音未落,已经有脚步声冲了过来,拔野古大喝一声,冲出了牢房,只见通道中,几十个顶盔掼甲的武士,手执刀枪,一路砍杀过来,为首一员将官,身着锁子甲,手持一双铁锤,横冲直撞,两旁的囚徒四散逃命,稍稍脚步慢一点,便被那将官手中的铁锤,砸的脑浆四溅。那群士卒也是耀武扬威,所过之处,见人就杀。
“姜封!老子正要找你!” 拔野古一声爆喝,如同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拔地而起,迎着那将官直冲过去。
那手持双锤的将官,正是西平王府校尉姜封!
当初,王思礼设计,让姜封杀了天威军主帅杜乾佑,散了天威军,嫁祸步云飞,害得步云飞兄弟四人差点死在灞上。如今,那姜封又找上门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拔野古一连几个腾跃,斜刺里冲了过去,三个不知好歹的兵卒,手执长枪迎向拔野古,拔野古不避不让,迎向枪尖,两臂舒展,露出一个破绽,枪尖指向拔野古前胸,拔野古却是一个含胸拔背,将枪尖揽入怀中,一声爆喝,兵卒手中长枪同时脱手,拔野古随即双手前送,就听一片惨叫,枪杆齐齐插入三个兵卒的胸膛。身后两个刀斧手,见拔野古来得凶,正要避让,却是不及,拔野古已然欺到身前,手中一个寰转,刀斧手手中的长刀,落到了拔野古手里,就见拔野古左右开弓,寒光一闪,两名刀斧手的人头,落到了三丈开外。
只一眨眼的功夫,拔野古立杀五人。众武士吓得齐齐后退。
“来得好!”就听对面一声爆喝:“拔野古,别人怕你,我姜封偏偏不怕!”
只见那姜封抖擞精神,手持双锤,直扑拔野古,拔野古也不答话,左手持刀,右手持枪,与姜封杀成一团。
两人在狭窄的通道中,居然战了二十个回合,一时分不出高下。
步云飞暗暗心惊,那姜封不愧是陇右军中的一员悍将,果然是身经百战。当初,王思礼让姜封与步云飞一起进京,步云飞虽然也知道姜封是一把好手,却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在拔野古手下走上二十合。
姜封手中的双锤,乃是重兵器,拔野古善使金刚杵,也是手头极重,两人都是重兵器的好手,正好是对手!
只见姜封将手中双锤,使得如同风车一般,左右开弓,上下翻飞,左右两手交替攻防,将自身的圈子封的死死的,并时刻保持对拔野古的攻击。
拔野古手中没有金刚杵,却是一刀一枪,有些吃亏。左手长刀是轻兵器,不能与铁锤硬磕,只能见缝插针,左右游走。而右手的长枪,在狭窄的通道中,却是施展不开,只能用作防守。在兵器上落了下风。
姜封看出拔野古的劣势,精神大振,双锤齐出,如同两柄磨盘一般,旋转着向拔野古挤压过来,拔野古手中长枪难以施展,只得用长刀格挡,就听当啷一声脆响,手中长刀与铁锤相撞,长刀应声而折。拔野古左手只剩一个刀柄,待要用右手长枪相敌,枪柄却被通道旁的木栏卡住,抽不出来,而姜封手中的双锤,却是如风火轮一般,迎面砸了过来。
眼见拔野古躲闪不及,姜封哈哈大笑:“拔野古,老子才是天下第一勇士!”
第191章 表妹诱饵
笑声未绝,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迎面扑来,姜封手中双锤,竟然被硬生生定在了半空中,落不下去。
紧接着,一股劲道迎面呼啸而至,姜封的胸口就如同挨了一记闷雷一般,双锤脱手,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如风中落叶一般,向后飞了出去,一声闷响,砸在一丈开外的地板上,张嘴连吐数口鲜血。
拔野古也是艺高人胆大,知道自己在兵器上吃亏,在狭窄的空间里,刀枪施展不开,无法与铁锤抗衡,故意以单刀隔挡铁锤,虽然折了刀,却是腾出一只手来,同时,以长枪斜插,以铁枪枪杆顺过了铁锤的力道,这就如同是空手搏击中的四量拔千斤,将铁锤的力道化解,同时,以腰身旋转,将铁锤的重量和冲击力,转化为攻击力,为我所用。向姜封发起反击。
那姜封左右双锤,原本是一守一攻,全无破绽,眼见拔野古单刀断裂,枪柄被卡,以为完全占据了上风,所以,用尽全力,以求一招制敌,所以,这一次是双锤齐出,全无防守。结果,不仅双锤之力全被拔野古化解,胸前门户洞开,拔野古乘势反击,左手手握半截刀柄,合拳砸在姜封的胸口上,这一拳,势大力沉,又借了姜封的锤力,等于是陡然间增加百倍的力道。饶是姜封眼疾手快,后退了半步,化解了一半的拳力,整个身体也是被击打得腾空而起,飞起一丈开外,重重跌倒在地,口吐鲜血。
拔野古大喝一声,向前便冲,姜封背后的士卒反应极快,见姜封吃亏,乱箭齐发,拔野古猝不及防,虽然左右闪避,躲过了数箭,胳膊上中了一箭,只得又退回到牢房里。
士卒们架起身受重伤的姜封,呼啦一声,全部退出了通道。
步云飞见拔野古中箭,急忙叫到:“拔野古,你怎么样?”
拔野古一把拔掉了插在胳膊的箭,却是哈哈一笑:“老子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碍事!”
颜泉盈扯破衣衫,给拔野古包扎,拔野古却是慌忙摆手:“不要弄脏了颜小姐的手!”
“拔野哥哥别动!”颜泉盈很是坚决。
拔野古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坐着,不一时,颜泉盈替拔野古包扎好伤口。
拔野古皱眉说道:“奇了怪了,怎么是姜封?莫非,是王思礼的陇右铁骑杀回来了?”
王思礼一心想要挥军长安,攻杀杨国忠,姜封便是他布下的一步棋,这一点,步云飞和拔野古是知道的。
步云飞摇头:“姜封手下的军卒,不是陇右军,而是龙武军!”
步云飞已然看出来,冲杀进来的军卒,全都是禁军衣甲,装备极为精锐,手中的刀枪,都是上等品。而龙武军是禁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也是皇帝的贴身禁军,出于一种优越感和傲慢,他们的衣甲上,都有一个醒目的龙武标识,与其他禁军区分。
“姜封怎么会成了龙武军的人!”拔野古吃了一惊。
“姜封怎么成了龙武军,我倒并不关心!”步云飞说道:“我关心的是,皇帝出奔,龙武军应该是随御驾西行,他们怎么会留在城里?留在城里也就罢了,他们干嘛跑到这大理寺狱中滥杀无辜……”
“只有一个解释,这里有他们必杀之人!”拔野古说道:“大哥,他们肯定是要杀颜小姐!妈的,皇帝老儿出尔反尔,他肯定是不愿意为颜杲卿平反,这是要杀了颜小姐灭口!”
颜泉盈说道:“泉盈多谢云飞兄相救,还请云飞兄将泉盈交给他们,他们会放云飞兄和拔野兄走的!”
拔野古大叫:“胡说,我们兄弟为了找你,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岂能把你交给那些王八蛋!”
“你们若是不把我交出去,这里的人都活不了!”颜泉盈回头看了看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女囚们。
步云飞摇头:“泉盈,他们要杀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和拔野古!”
颜泉盈瞪大了眼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泉盈,皇帝虽然昏庸,却也是言而有信,他答应步某要为颜太守平反昭雪,释放你。这件事,即便是他一时半会没来得及做,也不会想到要杀你。何况,杀不杀你,根本就无关大局!”
“既然如此,皇上就更不该杀你了!”颜泉盈说道。
“要杀我的,不是皇上!”
“龙武军难道不是皇上的人吗?”拔野古问道。
步云飞摇头:“真正的龙武军,早就随皇帝出奔了!”
“他们不是龙武军。那他们是谁派来的?”颜泉盈问道。
步云飞看了看颜泉盈,低头不语。
“你倒是说啊!”拔野古焦躁起来。
步云飞叹道:“泉盈,步某说出来,你可别伤心!”
颜泉盈脸色大变,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步云飞,你说,我能承受得起!”
“太仆卿张通幽!”
颜泉盈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日子,张通幽会给他送来金丝枣!
这些日子,她在狱中受到的所有优待,都是张通幽安排的。
她一直以为,张通幽这么做,是对她心怀愧疚,或者,他还对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有着那么一丝亲情。
虽然,她绝对不能原谅张通幽,她甚至不能接受张通幽给她的优待!但不管怎么说,张同幽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派人暗中护持着她,这让颜泉盈还稍稍有一些安慰,至少,这位曾经让她一往情深的表哥,还没有丧尽天良!
而现在,从步云飞嘴里说出“张通幽”三个字,颜泉盈心中对张通幽的最后的幻想,也彻底崩溃了!
张通幽这是在用颜泉盈为诱饵,诱使步云飞上钩,以便杀掉步云飞!
在张通幽眼里,他的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原来只是一个诱饵!
“颜小姐,你不该哭!” 拔野古一声爆喝:“你的眼泪,只能是便宜了张通幽那个王八蛋!”
颜泉盈的眼泪戛然而止!
拔野古的一声怒喝,把她给彻底喊醒了!
认清了一个人,不是坏事!恰恰是好事!
她总算是彻底把张通幽放下了!
颜泉盈突然感觉到一种由衷的轻松!
甚至,是一种幸运!
张通幽是魔鬼!这个魔鬼一度占据了她全部的身心,而现在,这个魔鬼从她的心中,完全消失了!
“泉盈,你要哭,就哭出来吧!”步云飞见颜泉盈突然止住了泪水,生怕她憋出了抑郁症。
“云飞,我不哭了!拔野古说得对,这眼泪流的不值!”颜泉盈淡淡说道。
这一次,颜泉盈没有叫“云飞兄!”而是直呼“云飞”。
认清了张通幽,颜泉盈那少女的懵懂和天真,也随之消失。
她再也不会自欺欺人,包括她对张通幽的感情,也包括她的女扮男装强作老练。
颜泉盈的脑子没钻牛角尖,步云飞松了一口气:“泉盈,杨国忠虽然奸佞,但我步云飞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卒子,能杀了我最好,杀不了我,也无关大局。而张通幽却是与我势不两立,我手上有他诬陷颜太守的供状,他做的那些见不得天的事,我都知道!所以,他必致我于死地!我到了长安后,张通幽一直在找我。我藏在博陵府中,张通幽找不到,便想到了用你做诱饵,他知道,我一定不会丢下你的,这些天来,姜封肯定一直就在监视大理寺狱,只要我一露面,他们就下手!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始终不敢靠近大理寺狱,只能暗中寻找机会。今天,皇帝出奔,长安城行将大乱,你的处境极端危险,所以,我和拔野古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冒险进入大牢,原本指望,因为皇帝出奔,张通幽身为太仆卿,应该会赶紧逃命,顾不上大理寺狱,哪里想到,他行事居然会如此缜密,即便是到了这般乱局,还是不肯放过我!泉盈,你的这个表兄,当真是个人才,我步云飞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好几次,都栽在他手里!”
“他不是我的表兄!”颜泉盈咬牙说道。
“对!”拔野古喝道:“颜小姐如此仁义,哪里有这等禽兽不如的表兄!”
颜泉盈叹道:“云飞,你当真不会丢下我?”
“那是当然!”步云飞沉声说道:“颜太守忠义天地可鉴,步某不能帮助颜太守守住常山,已然是万分愧疚。若是再不能保护他的女儿,步某无颜立足于世!”
“就是!”拔野古也说道:“若是颜小姐有个闪失,常婉也不会原谅我!”
“常婉?”颜泉盈问道。
“那是我老婆!”拔野古嘿嘿一笑:“乃是陕郡常岭村人氏,和颜小姐一般漂亮,拔某路过常岭村,遇到常婉,让拔某占了个便宜。”
“难道是常祖萌常老先生的千金!”颜泉盈大为惊讶。
“怎么,颜小姐也听说过常婉?”
“岂止是听说!”颜泉盈说道:“我还见过她!”
拔野古瞪大了眼睛。
第192章 同命相怜
原来,那常祖萌乃是当世大儒,博学多才,为人正直。当年,颜杲卿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与常祖萌多有交往,那个时候,常祖萌已然成名,而颜杲卿还只是西市的一介小吏,但两人意气相投,常祖萌并不倨傲,与颜杲卿引为莫逆之交,常在一起谈古说今,吟诗作赋,纵论天下。后来,颜杲卿被杨国忠迫害,不得已逃出京城,常祖萌也是看透朝政不可收拾,辞官归隐。颜杲卿在范阳,后来去了常山,而常祖萌则是回到了陕郡常岭村。两人相隔千里,却是书信往来,音信不绝。
三年前,常祖萌思友心切,反正也是闲云野鹤,一身清静,便带着常婉,前往常山,寻访老友。两人相见,感慨万分,推心置腹,更是滔滔不绝,常祖萌这一住,就是一个月。
那个时候,常山颜府中,就只有常婉与颜泉盈两个女孩。颜杲卿见常婉相貌端庄,举止贤淑,大加赞赏,有意让两女结为姐妹,常祖萌也是大为赞成。常婉长一岁为姐,颜泉盈为妹。
虽然双方家长促成两女成了姐妹,可颜泉盈与常婉,却并不丁对。两个女孩都长得漂亮,容貌不相上下,可性情却是大不相同。颜泉盈喜欢穿男装,使刀弄剑,咋咋呼呼的,没少挨颜杲卿的责骂。而常婉却是性情温婉,言谈举止间,不温不火,极有分寸。颜杲卿见颜泉盈不成体统,便拿常婉来教训颜泉盈,搞得颜泉盈心头极为不爽,常常作弄常婉,都是些小孩子把戏,常婉被作弄,却也不恼,还是对颜泉盈笑脸相迎。若是颜泉盈惹了祸,受到颜杲卿训斥,反倒是常婉,常常替颜泉盈说话开脱。只要常婉一开口,颜杲卿就放过了颜泉盈。一来二去,颜泉盈也觉无趣,总觉得在常婉面前矮了一头。在心底里,对常婉结了个疙瘩。
且说,拔野古听颜泉盈说她认识常婉,大为惊讶:“颜小姐,常老先生被歹人所害,是拔某杀了歹人,替常婉报了仇!原以为,她在这世上已然没了亲人,原来还有颜小姐这个朋友,那就好了!”
拔野古把常岭村的事说了一遍。
颜泉盈这才知道,常婉如今和她一样,也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
步云飞叹道:“这一场大乱,家破人亡的,岂止颜家和常家,中原百姓生灵涂炭,举家罹难者,何止千万。泉盈,死者已已,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否则,你父兄九泉之下,不得安生啊!”
颜泉盈含泪点了点头。她原本已然没有了生趣,一心想着追随父兄而去。如今,听说了常婉的遭遇,心头释然。她原本对常婉心有芥蒂,听说常婉也是家破人亡,反倒是惺惺相惜,都是乱世苦命的弱女子!
只是,常婉虽然失去了父亲,却是嫁给了拔野古,也算是终身有靠。而颜泉盈却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颜泉盈心中,为常婉感到庆幸,却又为自己叹息。
步云飞见颜泉盈顺过了气,放下心来,对拔野古说道:“如果硬冲,你有没有把握冲出去?”
拔野古喝道:“大哥放心,那姜封确是一把好手,不过,已然遭了小弟的重手,其他人,小弟不放在心上!”
步云飞抱起颜泉盈,回头对蜷缩在墙角里的女囚喝道:“要想活命,就跟上!”
拔野古一脚踢开牢门,只听嗖嗖数声,无数飞箭如雨点般飞了过来,拔野古一把抓起一具倒在身边的囚徒尸体,举在身前,一手握刀,向前便冲,步云飞抱着颜泉盈,紧跟在拔野古身后。女囚们稍一犹豫,急急起身,跟在步云飞身后。
众人沿着狭窄的通道向前挺进,只听砰砰乱响,从外面射进来的箭,射在了拔野古手中的尸体上,那尸体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却是无法阻挡拔野古前行。
不一时,众人向前推进了二十步远,眼见就到通道口,外面的武士见无法用弓箭阻挡拔野古,立即挥舞刀枪冲杀过来,封堵住通道口,刀枪林立,形成一座枪阵。数十只明晃晃的枪头,指向通道内侧,就像是一块倒立起来的钉板一般。
拔野古大笑:“来得好!”一把扔掉尸体,举起长刀,向那枪阵猛冲过来,只听一声爆响,枪阵后面的数十名武士同声呼喝,枪阵一阵摇晃,却是巍然不动。拔野古倒退两步。
那是三十名枪手组成的枪阵,前面是排枪,后面有刀牌手压阵,前后扶持,上下贯通,稳如磐石,这种枪阵,是唐军对付北方游牧民族骑兵用的,可以抵挡骑兵的迅猛冲击。正因为有这种枪阵,唐军步兵可以在辽阔的平原上,与骑兵相抗衡,如果背后再辅以弓弩手,便可冲锋的敌军骑兵造成极大的杀伤,而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姜封这是把拔野古看成了铁骑!
事实上,拔野古比原野上来去如风的铁骑更为凶猛!
拔野古一击不成,后退两步,双脚刚一落地,迅速腾空而起,向枪阵发起第二次冲击,又是一阵呼喝,枪阵剧烈晃动,拔野古后退一步,后脚点地,再次冲击。
一连五次冲击,拔野古的频率越来越快,几乎是毫无间歇,而枪阵的摇晃,却是却来越剧烈,簇拥在枪阵后面的枪手和刀牌手,就如同是遭到惊涛骇浪的连续冲刷,胸口郁结,呼吸困难,手脚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得酸麻难忍,渐渐不支。原本是整整齐齐上下排列的枪头,遭到一连串几乎是毫无间隙的冲击,剧烈晃动后难以复位,开始变得凌乱,有的枪头开始偏转方向。
那枪阵上有三十支枪头,每一支枪头的后面,是一个枪手和两名刀牌手,枪手负责出枪,两名刀牌手与枪手组成三角支撑,扎住枪手的腰身下盘,以抵抗敌军,尤其是骑兵的冲击。所以,这种枪阵极为稳固,烈马都难以冲破,更不要说是人了。
然而,这一座枪阵,却是在拔野古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这不仅是因为拔野古勇力非凡,也是因为,大牢通道地势狭窄,枪阵的威力难以发挥到极致。
阻马枪阵,之所以对骑兵占据优势,一个重要的原因,枪阵并不是完全被动挨打,而是左右相互策应,骑兵冲击时,居中枪手阻挡骑兵冲击,左右枪手伺机策应,对骑兵的两翼进行袭扰,骑兵一击不成,便落入左右两翼枪手的合围中,不是被乱枪击杀,就是狼狈不堪,只能自保,很难迅速发起第二次冲击。
与此同时,枪阵里面的弓弩手,也可以发出乱箭,对骑兵造成杀伤。
但是,在大牢的通道口,地势狭窄,只有正面迎敌的枪手,两翼摆不开更多的人马策应,弓弩手更无法放箭。
所以,拔野古可以从容不迫地向枪阵发起连续进攻。
在迅猛的连续冲击下,枪阵渐渐不支。
其实,这也不是因为姜封不知兵,他实在是别无选择。
拔野古的勇力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姜封又是身受重伤,无法与拔野古拼斗,手下士卒更不是拔野古的对手,如果各自为战,在拔野古手下,便如同是虎入羊群,必然会被拔野古各个击破。
所以,姜封只有摆出枪阵来,试图将拔野古堵在通道里面。
这要是对付一流勇士,肯定可以凑效,但拔野古是超一流的!
他的超一流,不仅表现在非凡的勇力,更是表现在对于战场的瞬息万变的精确把握。
生活中的拔野古是个糊涂虫,大大咧咧,不懂得礼教、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女孩的心。
但是,一旦走上战场,他就变得心细如发,那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会被他发现并毫不犹豫地予以把握!
几乎是毫无间隙,拔野古发起了第六次冲击。
因为,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机会。
在层层秘密的枪头这种,左下角的一支枪头,发生了偏斜。
这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但没能躲过拔野古的眼睛。
那就意味着,这支枪头后面的枪手和刀牌手组成的三角支撑,出现了松动,至少有一个支撑点的体力消耗到了极点。
前五次冲击,拔野古是面上的攻击,这种面上的攻击,就是要造成这样一个点上的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出现了,拔野古绝不会放过!
所以,这一次攻击,拔野古向左下角的那一个点,发起了全力一击。
就听一声轰鸣,支撑在那枪头后面的枪手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劈头盖脑砸了过来,就像是平地里刮起了龙卷风,风力透过的枪头,直入胸膛,枪手尚且能够抵抗得住,而他身后的一名刀牌手,哇的一声,口吐鲜血,仰面倒地。枪手腰身失去了支撑,向后便倒。
正所谓千里大堤毁于蚁穴!
一支枪头的倒塌,导致整个枪阵在瞬间土崩瓦解。
三十名枪手,六十名刀牌手组成的枪阵,顿时四分五裂。
拔野古一击得手,却是毫不松懈,手中长刀上下翻飞,瞬间连杀八人,剩下的士卒,再也无法抵挡,只顾四散逃命,通道口露了出来。
忽见眼前火光四起,无数火把投掷了过来,通道口处,顿时燃起冲天大火,火势异常凶猛,只一瞬间便封锁了出口,饶是拔野古反应迅猛,向后连退十多步,胡子眉毛也被烧焦。
第193章 烈焰升腾
通道口烈焰升腾,如岩浆一般迅猛,十多个没来及后退的枪手,立即被大火吞没,空气中满是被烧焦的皮肉味。
拔野古眼见功亏一篑,气得哇哇大叫:“什么狗日的火,这么厉害!”
“是火油,向后退!”步云飞已然闻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味,史书上有记载,那是一种用石油特制的火油,是从西域吐鲁番地表溢出的石油制作的,燃烧极为剧烈,可以在瞬间形成局部高温,比普通硫磺燃烧的温度要高得多。在公元八世纪,刚刚才出现,从西域传到中原,到了五代时,成为攻城拔寨的利器。
通道口烈焰熊熊,如同火山一般炙热,并迅速向内蔓延,拔野古虽然勇猛,在火油面前,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向后退出十丈远,火势燃烧的高温,仍然让人受不了。身后的女囚,放声大哭,一些女囚经不住那高温,晕厥在地。
步云飞抱着颜泉盈,仰天长叹:“颜杲卿义薄云天,可老天爷连他的女儿也不肯放过!天理不公啊!”
就听外面,传来姜封的声音:“步云飞,拔野古,姜某认你二位是好汉!只是姜某奉太仆卿大人之命,要取你二人性命,二位死后到了阴间,自去向阎王爷告张通幽!”
步云飞喝道:“姜封,你受张通幽指使,谋害步某,步某不怨你!只是,步某将死,还请姜将军给句实话,也好让步某去见阎王爷告状!你身为西平王府校尉,王思礼手下大将,如何受那张通幽的指使!”
姜封叫道:“步云飞,就让你死个明白!姜某并非投靠张通幽,姜某乃是效忠黑云都!”
步云飞仰天大笑:“原来如此!步某早该想到,张通幽是黑云都的人,否则,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杀金瑶公主!在常山宝轮寺,劫波那一群密宗僧人,也是黑云都!泉盈,我一直以为,是王承业逼迫张通幽陷害颜太守,现在看来,恰恰相反,是张通幽撺掇王承业干的!王承业是张通幽的属下!张通幽是黑云都安插在常山的头目!”
颜泉盈靠在步云飞怀里,被大火烤得汗水淋漓,脸色苍白,却是淡淡一笑:“云飞,张通幽是不是黑云都,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泉盈只要能看清,他不是好人就行了!”
“永王李璘,心肠也太毒了!他害了颜杲卿父子,连一个一个弱女子也不放过!”步云飞仰天长叹。
姜封隔着大火,喝道:“李璘?他有什么资格驱使姜某!”
步云飞吃了一惊,喊道:“姜封,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黑云都的幕后指使,不是李璘?”
“步云飞,姜某今天见你也是条汉子,今日死于非命,这才多说两句,再多,就不能说了!步云飞,你一路走好!”
姜封却是再不搭话。
火势越来越猛,大牢里的木质栅栏,被火油引燃,通道中浓烟滚滚,空气滚烫,令人窒息,众人只得俯下身子,向后退却,退到通道尽头,一座巨石挡在身前,却是无路可退。
拔野古举起长到,向那巨石一顿乱砍,巨石上火光四溅,却是纹丝不动。
那牢房是借着一座小山的山势修建,背后正好是山体。
“大哥,我等死也!”拔野古瓮声说道。
步云飞叹道:“拔野古,你跟着我,算是到了八辈子霉!”
“大哥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拔野古说道:“小弟的命是大哥给的,大哥死,小弟自然是跟着死!大哥,你怕死吗?”
步云飞苦笑:“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敢死!我要是死了,连带泉盈也死了,到了阴间,见到颜杲卿,那老头子非把我抹个狗血喷头不可!”
颜泉盈喝道:“云飞,我和你一起去见我爹爹,他要是骂你,我就骂他!”
步云飞点头:“人常言,女生外相,果不其然!”
“步云飞,你胡说!”颜泉盈脸色通红。
女生外相,是说女子嫁了夫君,便向着夫君,不认婆家的人了。
“不是不是,步某失言。”步云飞慌忙说道:“只是,听那姜封之言,李璘不是黑云都的幕后主使!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只可惜,我等行将死于此地,这个谜团,只要带到阴间去问你爹了!”
拔野古突然大叫:“大哥,好像有帮手来了!”
步云飞一怔,急忙竖起耳朵,牢房中,女囚们被那烈火烤的难受,哭叫声响成一片,步云飞听不清楚,心中焦躁,喝道:“都给老子住嘴!谁要再哭,老子就不管她了!”
女囚听步云飞这话,像是有了生路,慌忙闭嘴。
步云飞这才从听见大火外面,隐隐有兵刃碰撞声和打斗声。
“至少来了五十多人!”那拔野古耳尖,能够从吵杂声中,分辨双方的兵力。
步云飞点头:“不错!火势弱了!”
火油虽然燃烧剧烈,但消耗也非常迅速,通道中火势始终不减,是因为,外面有人不断向里面投掷火油。现在,火势减弱,说明姜封的人受到攻击,顾不上添油。
虽然外面来了救兵,可牢房的立柱房梁已然起火,若是救兵一时半会不能扑灭大火,整个牢房就会坍塌,大家还是会葬身火海。
“大哥,冲出去!”拔野古叫道。
步云飞点头:“当然要冲,我在前,你背着颜泉盈,跟在后面!”
“大哥,小弟一向是做先锋,岂能落后!”
“放屁!你做不做先锋,老子说了算!”步云飞喝道。
“大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二哥交代!”拔野古声音里带着哭声。
“拔野古,你给老子听好了!咱们这次进京,为的是替颜杲卿伸冤,这件事没办成,老子在伏牛山众兄弟面前已然栽了面子!若是泉盈再出个闪失,老子就是活着,也没脸去见众兄弟!你给老子把颜泉盈看好了!这里谁都可以死,只有她不能死!”
步云飞盘算好了,火势凶猛,拔野古力气大,他背着颜泉盈,存活的概率要高得多。他在前面开路,即便是冲不出去,也能为拔野古冲出一段路,剩下的路,拔野古应该能冲出去了!
“记住!不管老子怎么样,你一定要把颜泉盈带出去!”步云飞大喝一声,操起一根倒塌的木桩,向前猛冲过去。
刚冲出七八步,衣服便被引燃,火撩在皮肉上,滋滋作响,痛彻心肺,步云飞如同是疯了一般,也不顾身上的火焰,挥舞木桩奋力击打通道中横七竖八的火柱,居然一口气冲出去三丈远。
步云飞憋着一口气,用尽全力向前猛冲,身旁烈焰升腾,步云飞就如同是烤焦的干鱼,终于忍耐不住,再也憋不住,一张嘴,烈焰荡起的烟尘直入心肺,呛得他一阵窒息,头脑发晕,手脚无力,心中一声长叹:“死也!”仰身便倒。
身子还没落地,就觉兜头一瓢冷水,劈头盖脑淋了步云飞一身,步云飞一个激灵,就见火焰中窜出数人,将浑身瘫软的步云飞抬了起来,撒腿就跑,只一瞬间,便冲了出大火,来到了通道外。
步云飞身上被大火烤得滚烫,却被冷水一淋,到了通道外,又被寒风一吹,水火交攻,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
……
金城,斜阳西沉,寒风凛冽。
金城得名,在于北依莽山,南临渭水,山水之险,有“固若金汤”之名。正因为如此,金城一度是长安的西面门户,隋、唐两代都在此筑城设镇,驻扎府兵,以拱卫京师。
然而,如今的金城,却是十分凋敝。城墙低矮残破,人烟稀少,远远望去,却如同是一个山间小镇一般。
金城曾经的繁盛,得益于它对于长安的屏障意义。而金城本身,并不具备成为一座大城市的先天条件,这里土地贫瘠,物产匮乏,无法养育太多的人口。所以,一旦大唐开疆扩土,长安的防御圈扩展到了宝鸡一线,金城的防御功能大大降低。金城的重要性降低,便衰败下来。
于是,它的繁华也成了过眼云烟。人口日渐稀少,昔日高大的城郭,因为疏于修缮,也是坍塌破败。如今的城郭,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且百孔千疮,远看像是一条被斩成数断的蛇。
大唐开国以来,金城从开国时的州,降成了郡,到了天宝年间,进一步降成了县。
莽山上透出夕阳的霞光,将金城映照成金黄色。不了解金城历史人的,或许会以为,这才是“金城”得名的原因。
城东大路上,荡起阵阵烟尘。
一队人马,沿着大路,向金城匆匆行进。
这些年来,金城大路上过往的,大多是西征的军队,强大的唐军,在大路上踏着整齐矫健的步伐,那沉重有力的步伐声,和昂扬的角鼓声,更是可以传到数十里以外去,正所谓,旌旗蔽日,声震百里。
所以,金城虽然衰败,却可以见证大唐的强盛!
然而,今天这一支队伍,却完全没有往日唐军的豪迈和刚强。
他们仍然打着唐军的大旗,旗幡仍然是极为浩荡,可是,旗幡之下的士卒,却是垂头丧气,步伐凌乱,如同是一群在落日中迷失了方向的羊群。
这支队伍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
在大唐的国土中,大唐的军队居然找不到吃的!
第194章 草民迎驾
距离金城还有十里地,队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两匹快马,从营寨中疾驰而出,一路飞奔,来到金城东城门下。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金城,变成了一座匍匐在天地间的暗影,而在东城门下,夜色已然来临。
两名顶盔掼甲的禁军校尉骑马背上,向着城楼高声呼喝:“皇上御驾亲征!金城官吏出城接驾!”
城门大开,城门洞里空荡荡的,城楼上,几只乌鸦被校尉的呼喝声惊起,腾在半空中,发出哇哇的聒噪。
“金城官吏接驾!”校尉的脸色焦躁不堪,城门洞里回荡着他们的呼喊声,却是无人应答。
整座金城,空寂无人。
校尉正要拨转马头离去,却见城门洞的暗影中,走出一个身着白袍的老者,那老者衣衫褴褛,须发皆白,身形佝偻,手捧着一个黑布包袱,颤颤巍巍,向校尉缓缓走来。
“什么人!”校尉厉声喝道。
老者走到马头前,双膝跪地,将手中包袱高高举过头顶:“草民郭从谨接驾!”
校尉厉声喝道:“一介草民,你有什么资格接驾,给老子滚开,叫你们的县令出来!”
老者俯首说道:“官爷,县令已然跑了。”
“县令跑了,县丞呢?”
“县丞也跑了!”
“县衙还有什么人?妈的,再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乡野老东西!”
“官爷,县衙里早已空无一人,城中百姓也是逃亡一空,草民年老体弱,不能远行,只得留在城中,代县令接驾!”
校尉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指着老者破口大骂:“老东西,皇上御驾亲征,大军一天一夜水米未进,金城百姓官吏却是逃得一干二净,这金城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禁卫六军,护持着皇帝车驾,从长安城出奔,已然连续奔波一天一夜。
皇帝出奔,却还是忘不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美其名曰御驾亲征,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叛军在长安以东,皇帝却是向西亲征。明眼人都看出,长安守不住了,皇帝这是逃命,所以,当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开,长安以西地方官和百姓,闻讯而逃——皇帝要逃命,大家也要逃命!
皇帝车驾的第一站,是咸阳,咸阳县城的全体官吏早就逃之夭夭,连皇帝亲自派出的,及负责打前站的宦官,也逃了个无影无踪。结果,皇帝一行到了咸阳,找不到粮食,皇子皇孙以及随行的王公大臣,饿得前胸贴后背。无奈,只得继续前行,满指望到了金城,可以找到吃的。可到了这里才发现,金城也成了一座空城,出来迎驾的,竟然是个乡野老头。
校尉心头焦躁,喝道:“老东西,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老者俯首说道:“是草民做的糠饼,打算进献给皇上……”
“放屁,你这老不死的竟然要皇上吃糠饼!”那校尉坐在马背上,飞起一脚,重重踢在老者的胸口上,老者原本就年老体弱,冷不防挨了一脚,身子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转,口吐鲜血,手中包袱飞了出去,糠饼洒落在地。
忽听路边沟槽中,响起一声爆喝,冲出一条大汉,凌空一个旱地拔葱,跃起一丈高,手中一柄朝天刀,在那校尉的脖颈上一闪,那校尉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是首身异处,半截尸体倒栽下马背。大汉却是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另一名校尉见同伴被杀,催动战马,挥动腰刀,向那大汉猛冲过去,马蹄飞扬,如风驰电掣一般,直撞向那大汉。那大汉躲闪不及,眼见马蹄就要踏上身躯。
滚到在地的老者顾不得疼痛,喘气着大叫:“好汉快跑!”
却见那大汉不躲不闪,一声大喝,扎下马步,迎着那战马,单手出拳,就听“砰”的一声闷响,大汉一拳正砸在战马的脖颈下,战马一声长嘶,居然连退数步,调转马头,驮着那校尉,沿着大路向东疾驰而去。
大汉却也不追,走到老者面前,双手扶起老者起来,见那老者衣襟上满是吐出的鲜血,大汉怒道:“老人家,你也是多事!皇帝不顾江山社稷,丢下百姓逃命,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他信用奸佞,残害忠良,自食其果。你给他献什么糠饼,这下倒好,那帮狗东西把你一番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好汉,小老儿乃是大唐子民,皇上有难,小老儿理应为皇上分忧!”老者喘息着叹道:“只是,好汉杀了禁军校尉,禁军绝不肯放过你,你还是快些跑吧!”
那大汉冷笑:“妈的!这帮狗日的奈何不得叛军,只会欺负百姓。也罢,我背老人家一起走!”
“使不得,”老者说道:“禁军马上就要追杀过来,好汉背着小老儿,岂能跑得掉!好汉留个名,小老儿便知足了!”
“在下张兴!”大汉说道:“老人家尊姓大名?”
“莫非是长安县衙的捕快张兴张先生?”
“正是在下,老人家如何得知张某之名?”张兴问道。
“小老儿名叫郭从谨。”老者说道:“前年曾经去长安访亲,听亲戚说起过张先生的大名,乃是长安城第一条好汉,可以空手制服烈马,小老儿还不敢相信,刚才张先生单手击退战马,小老儿心中便有些疑惑,听张先生报出姓名,果不其然!”
远处大路上,马蹄阵阵,烟尘鼓荡,有大队人马而来。
张兴急急说道:“官军来了,张某背郭大爷走!”
郭从谨急急说道:“张先生高义,小老儿多谢了!若是背着小老儿一起走,必然都走不了。如果张先生真的肯看顾小老儿,小老儿有一事相求,还请张先生应允。”
“郭大爷请说。”
“小老儿年纪六旬,却是命苦,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前些日子,被朝廷征调,随封常清出征,讨伐安禄山,却是死在了洛阳城下。噩耗传来,儿媳悲苦,身患重病,不久也是一命归西!只剩下一个孙女,名叫郭绣,年纪才十六岁,和小老儿相依为命。原指望,皇上能打败叛军,为小老儿报仇,却不曾想,皇上弃了京城,消息传来,金城百姓都说大唐败了,叛军不日就要到来,大家各自逃命。小老儿年老,孙女年幼,想要出逃,却是无处可去。所以,我爷孙两人只得留在城里,小老儿家境贫寒,只能倾其所有,做了些糠饼,进献皇上,却也有些私心,小老儿想,若能劝动皇上返回长安,率领官军打退安禄山,替百姓守住这太平,小老儿与孙女,便可无忧了!皇上若是一意出逃,不管我等百姓,小老儿爷孙俩,就只能是任凭叛贼杀戮了!”
张兴听那郭从谨如此一说,心中凄苦,郭从谨的话,其实代表了天下民心,百姓害怕战乱,指望皇帝能打退叛军。本来民心可用,可皇帝怯懦无能,居然不战而放弃了长安,这便是将天下百姓送入虎口!
“郭大爷,皇上不会听你的话!”张兴叹道。
郭从谨点头叹道:“小老儿无力劝说皇上,如今又冒犯了禁军,便是死路一条,只可怜我那孙女郭绣,年纪幼小,孤苦伶仃,如何活命?张先生若是可怜小老儿,就烦请张先生速去接了她,出城逃命,若是郭先生看得上,就收她为妻,若是看不上,就让她给你做个奴婢,也算是给她寻一条生路!小老儿有礼了!”
郭从谨老泪长流,挣扎着要给张兴磕头,张兴一把扶住郭从谨,说道:“郭大爷,张某乃一介莽夫,孤身一人飘然于世,身无着落,令孙女跟着张某,只怕要吃苦!”
郭从谨双眼含泪:“小老儿只求张先生给我孙女谋一条生路!”
张兴见郭从谨说得可怜,只得说道:“张某尚未婚配,既然郭大爷有此美意,张某不敢推辞,张某该向郭大爷行女婿之礼!”
张兴说着,跪倒在地,向郭从谨磕了三个头。
张兴乃是一条好汉,一向自视甚高,年纪快满三十了,却是尚未婚配,就是因为,他要寻个温柔贤淑且貌美的女孩子为妻。若是太平时节,他连那女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是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可如今是乱世,娶一个女孩便是救一条人命!张兴无奈,只得应承了下来。
大路上,喊杀声阵阵,官军杀奔而来。
张兴起身,向郭从谨说道:“爷爷,孙婿要顾爷爷,便顾不了郭绣,要顾郭绣,便顾不了爷爷!孙胥两难,还请爷爷见谅!”
官军已然杀到,张兴若是背着郭从谨一起逃,必然遭到官军围攻,两人都难以活命,留下郭绣孤身一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郭从谨点头:“张先生不必自责,此乃小老儿的心愿。小老儿家在城西胡同里,门前有一株大槐树。”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大钱,塞到张兴手里:“这是一枚太平钱,郭绣见到太平钱,自然会跟张先生走的!”
张兴接过太平钱,眼见官军就要杀到,只得飞奔而去。
不一时,一队骑兵呼啸而至,将郭从谨包围在核心,为首一人,正是从张兴手下逃走的校尉,指着郭从谨破口大骂:“老贼,你还活着!来人,给我把他剁为肉泥!”
第195章 乱世孤女
金城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破败,街巷中全无行人,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上锁,显然,百姓已然逃亡一空。
金城只是一座小城,张兴按照郭从谨所说,一路飞奔穿城而过,不一时,便来到城西,果然有一条小胡同,张兴进了胡同,前行不多远,眼前出现了一株大槐树,树下一座茅草小屋。
张兴走到门前,门上并未上锁,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静悄悄的,并无人应答。
张兴推了推,却没能推开,房门里面上了门扪。显然,里面有人。
张兴正了正衣冠,冲着大门拱了拱手,说道:“郭小姐,在下乃长安张兴,令祖父有话要带给你,请郭小姐开门。”
里面仍然是悄无声息。
“郭小姐。张某并非歹人,还请郭小姐行个方便。”张兴说道。
里面咔哒一声,却无人应答。
张兴心中焦急,急急说道:“张某知道郭小姐在里面。实不相瞒,令祖父郭从谨得罪了官军,官军就要进城了,郭小姐若是不肯开门,只怕有危险!”
里面传出一声哭腔,还带惊恐的颤音:“我爷爷他怎么了?”
张兴叹道:“郭小姐,事情紧急,郭某只得长话短说,郭大爷要给皇上进献糠饼,却被禁军殴打,张某看不过去,杀了禁军校尉,惹了大祸,禁军抓人,郭大爷已然落到了禁军手里,只怕……郭大爷将郭小姐托付给张某,要郭小姐和张某一起出逃。”
里面传出女子的大哭:“我要我爷爷,我不要你!不要你,你走,你走开!”
那女子哭得凄惨,张兴心中悲愤,只得掏出太平钱:“郭小姐,这是郭大爷的太平钱,张某受郭大爷所托,来接郭小姐。还请郭小姐,赶紧开门,和郭某一起出逃,否则,禁军进城,便走不了了!”
里面的哭声愈发凄惨,却是不肯开门。那郭绣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一个人躲在家中,已然是害怕到了极点,又听说爷爷遭遇不测,早已是六神无主,除了放声大哭,什么也不敢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敢相信陌生人。
张兴力大无比,这一扇柴门,根本就挡不住他,只是,张兴心善,知道郭绣害怕,怕吓着她,不敢硬闯,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郭小姐,张某不是歹人。张某原本是长安县衙的捕快,后来,因为办案,去常山缉拿罪犯。恰逢安禄山谋反,张某便留在常山,辅佐常山太守颜杲卿抵抗叛军。那常山只有三千健卒,安禄山叛军却有二十万之众,难以抵敌!颜太守和行军参军步云飞设计,在宝轮寺以献剑为名,刺杀安禄山。结果,事情不济,功亏一篑,让安禄山逃出了常山城。步云飞也是身受重伤,颜太守自知守不住常山城,决心与常山共存亡,派人将步云飞送出城去。颜太守原本是想把步云飞送出井陉关,前往河东。可步云飞出城没多久,颜太守才发现,河东王承业和张通幽,欲对步云飞不利,便命张某星夜出城,追赶步云飞,让他改道。张某传过话,便与步云飞道别,准备与颜太守一起,与常山城共存亡。可张某到了常山城下,颜太守命四门紧闭,不准张某进城……”
“他为什么不让你进城?”房门里,响起郭绣怯生生的询问。
女孩子好奇心强,即便是在巨大的悲痛中,也要问个究竟。
张兴说到:“张某这才明白过来,颜太守让张某去给步云飞传话,便是给了张某一条生路!常山城根本无法抵御二十万叛军,必然是人死城破!颜太守四门紧闭,就是不让张某进城送死!张某跪在城门下,苦苦哀求颜太守开门,颜太守却是不为所动。张某无奈,便请求颜太守,放他的儿子颜泉明出城,也为颜家留条根。颜泉明却也是一口回绝,要与其父一同殉城……”
张兴说到这里,堂堂五尺汉子,已然是热泪长流,泣不成声。
“颜太守是好人!”郭绣隔着门板说道。
“张某不能进城,只能呆在城外,第二天,叛军攻城,二十万大军蚁附而上!常山健卒全部战死,无一投降!颜家父子端坐城门之上,点燃大火,与城门一同化为灰烬!张某眼睁睁看着常山城破,颜太守举家死难,却是无法相救,痛彻心肺!只得含泪向常山城磕头。先前,张某决心随颜杲卿死节,便请步云飞南下前往长安,为颜杲卿鸣冤,如今,张某没死成,便离了常山,一路向南,打算追赶步云飞,一同进京为颜杲卿鸣冤。可张某紧赶慢赶,一路上却找不到步云飞踪影,直到过了洛阳,才听说,步云飞根本就没走南路,他被叛军围困在了苍岩山,全军覆没!”
“先生别哭!”房门里面传来郭绣的劝慰声。
张兴擦了擦眼泪,心中感叹,那女孩没了爷爷,心中悲苦,却也不忘了劝慰别人,虽未谋面,却也是个懂事的女孩,却不知她长得怎么样。
“张某落得孤身一人,眼见安禄山攻破了洛阳,官军连连败北,叛军兵临潼关,哥舒翰拥重兵坐守潼关,却是按兵不动,张某见官军并无与叛军决一死战之决心,天下大乱,张某回天乏术,原想一走了之。只是,颜杲卿一家以死殉国,却被朝廷视为叛臣,真乃天下奇冤,张某心中不忿,便独自进京,为颜杲卿伸冤。可是,杨国忠把持朝政,张某人微言轻,却是进身无门!进不了大明宫,见不到皇上。在京城里盘桓了一个多月,无计可施。昨日,有消息传来,叛军攻破了潼关,潼关大军全军覆没,杨国忠带着禁军六军,护着皇帝和贵妃,逃出了长安。张某心想,皇帝在长安城里,宫门深幽,张某难以相见,现在皇上出奔,在路上,张某或许有机会可以见到皇上。所以,张某悄悄跟着皇帝车驾,一路西行。”
“你见到皇上了吗?”郭绣的声音,很是关切。
张兴叹道:“禁军防备极为严密,张某跟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机会。今天,车驾将近金城,张某便想在金城里寻找机会,便快步超过车驾队伍,想提前看看金城的情形。却见你爷爷被禁军校尉欺凌,张某一时不忿,杀了禁军校尉,连带害了你爷爷!郭小姐,官军马上就要进城,赶紧开门跟我走,若是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孩子,一身粗布布衣,打着补丁,梳着两支小辫,一张鹅蛋脸,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虽是小户人家,衣衫破旧,却是眉清目秀,怯生生地看着张兴。
张兴心头苦笑,原以为,郭从谨家境贫寒,穷苦人家的女孩,相貌好不到哪里去,能看着过得去就不错了,哪里想到,这郭绣却是个小美女,只是因为心头悲苦,脸上愁容不展,眼泪汪汪,却是愈发让人心痛爱怜。
张兴拱手说道:“绣儿,事情紧急,张某就直说了,你爷爷怕你孤苦无依,将你许配给张某为妻,虽然如此,张某不敢用强,若是绣儿看得上张某,张某便是高攀了!若是看不上,张某也绝不敢勉强!张某你兄妹相称,日后,张某做主,给绣儿寻一户好人家!”
郭绣含泪点了点头。
“你是同意给我做妻子还是做妹子?”张兴急急问道。
郭绣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其实,郭绣若是要给张兴做妹妹,早就说出了口。之所以低头不语,便是同意嫁给张兴了,只是女孩子害羞,不敢明说。
张兴不懂的女孩子,见郭绣不语,心中焦急:“不管是做妻子还是做妹子,张某先保护你出城!”张兴说着,俯身下去,背起郭绣,迈开大步,向城外飞奔而去。
……
金城东门外,郭从谨匍匐在地,被禁军将士团团围住。
郭从谨年事已高,被那校尉当胸踢了一脚,吐了几口血,胸口疼痛难忍,又担心孙女郭绣,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悲苦,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禁军,却是站不起来。
那从张兴手下逃走的校尉,手持宝剑,指着郭从谨的胸口,恶狠狠地骂道:“老贼,老子剜了你!”
“住手!”身后响起一声呵斥。
校尉急忙收剑,转身跪地:“大帅,他就是杀我龙武军的叛贼!陈将军为我将士做主,把他剁为肉泥!”
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一位须发银白的老将,那老将虽然年老,却是体格魁梧,衣甲鲜明,双目如炬,手按宝剑,带住战马,声如洪钟:“你就是郭从谨?”
郭从谨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点点头。
“你是来接驾的?”
“他接个屁的驾!”校尉喝道:“这老东西就是个穷棒子,居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见皇上!大帅,更为荒唐的是,这老家伙居然要给皇上进献糠饼,妈的,皇上能吃糠饼吗,这明明就是戏弄圣上!我兄弟见他行事荒唐,一脚踢翻了他,却被他纠集匪徒杀了,大帅,末将看来,这老东西接驾是假,欲行刺皇上才是真!”
十几张糠饼,散落在郭从谨身边的黄土中,糠饼上满是尘土。
“伧啷”一声,老将一把从腰间拔出宝剑。
第196章 草民迎驾
校尉面色得意,高声说道:“大帅,他还有同伙,肯定还没跑远,先杀了他,末将带人去追赶那同伙,一起杀了!”
老将一声冷笑,手起剑落,一剑刺进那校尉的胸膛,宝剑穿胸而过,直达后背,那校尉看着插进胸前的宝剑,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帅……”
“国难当头,身为禁军将校,不能御敌,已然蒙羞!欺压良善,更是有何面目见天下百姓!”
老将一把抽回了宝剑,校尉胸口血流如注,倒地身亡。
老将扔掉手中带血的宝剑,纵身跳下战马,却是身形矫健,快走数步,面向郭从谨,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
郭从谨吓得手足无措,张口结舌,却是说不出话来。
老将朗声说道:“皇上播迁,一路过咸阳、临金城,沿途官吏百姓却是逃亡一空,唯有郭先生一人前来接驾,先生赤胆忠心,天日可鉴!老夫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治军无方,属下有眼无珠,不识忠奸,欺辱先生,乃老夫之罪!请先生受老夫一拜!”
那老将正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只见陈玄礼向郭从谨俯首施礼,又脱下身上战袍,披在郭从谨身上。
郭从谨心中惶恐,终于能说出话来,连连摆手:“大将军,使不得!”
陈玄礼却是一摆手,向身后士卒喝道:“伺候郭老先生上马面圣!”
两个士卒走过来,不由分说,扶起郭从谨,将郭从谨扶上陈玄礼的坐骑,郭从谨大惊:“此乃大将军坐骑,小老儿一介草民,岂敢乘坐!”想要翻身下马,却被士卒按住手脚,动弹不得。
陈玄礼并不答话,亲自动手,将散落在黄土中的糠饼一个个捡拾起来,用包袱包好,双手递到郭从谨手里:“郭先生请收好,等见到皇上,请先生亲自进献给皇上。”
“陈将军,老夫家中贫寒,只能做此糠饼,却掉在土里,肮脏了,只怕皇上见了不喜!”郭从谨刚刚挨了一脚,就是因为糠饼之故,心有余悸。
“先生,此糠饼乃大唐子民进献,虽珠玉金宝,也难比其珍贵!皇上见了,必喜!”陈玄礼说着,一把牵过马缰。
郭从谨大为惶恐:“大将军使不得,小老儿乃一介草民,岂敢劳将军牵马!”
“郭先生乃大唐忠良,为忠良牵马,乃老夫荣幸!”
陈玄礼牵动战马,昂然前行,厉声高呼:“金城父老郭从谨接驾!”
一百名龙武军士卒,跟在郭从谨马后,随着陈玄礼,齐声高呼:“金城父老郭从谨接驾!”
一行人沿着大路,边走边喊,向东迤逦而行。
夕阳西沉,暮色降临,空荡荡的大路上,回荡着众士卒的呼喊声。
向东走出十里地,便见大路两旁,旗幡招展,队列森严,无数将士站立在大路旁,呆呆地看陈玄礼牵着郭从谨骑着的战马,从大路中央昂然走过。万军丛中,那一百士卒,更加精神,齐声高呼“金城父老郭从谨接驾!”。
刚开始,还只是那一百名跟随陈玄礼的将士呼喊,随着队伍的行进,站立在两旁的将士也开始一同呼喊,当陈玄礼带着郭从谨走到中军时,已然是千万人同声呼喊,巨大的呼喊声,声震九天,就连已然落到西山后落日,似乎在被那呼喊声所惊醒,在山坳中发出淡淡的红光。
皇帝西行,一日一夜,沿途官吏百姓逃亡一空,未见任何人前来接驾,甚至,连一个行人都没见到。昔日尊贵无上的皇帝,权倾天下的宰相,骄横跋扈的禁军,似乎都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仿佛成了一群丧家犬。
这种抛弃感,让全体士卒和随行感到沮丧。
饥饿和沮丧,使得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而今天,一位乡村野老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个世界上,还有忠诚于大唐的子民!
陈玄礼在一座豪华庞大的军帐前停了下来。
大帐前站立着两行金盔金甲的武士,那是殿前侍卫。
高力士怀抱拂尘和宰相杨国忠一起,站在大帐门口。
陈玄礼将郭从谨扶下战马,向高力士拱手说道:“请高大人、杨大人禀告皇上,金城父老郭从谨前来迎驾!”
高力士点头:“陈将军,皇上和贵妃娘娘早已知道郭先生到来,正在等待郭先生,郭先生请!”
用不着禀报,那声震云霄的呼喊声,早已传到了李隆基的耳朵里。
郭从谨将手中包裹着糠饼的包袱,高高举过头顶,缓步前行。陈玄礼跟在他的身后,如同是他的护卫一般。
两人来到门前,高力士向郭从谨俯首施礼,然后挑开门帘。
“郭先生请慢!”杨国忠沉声说道:“郭先生只身前来接驾,忠义可嘉,杨某敬佩,只是,按规矩,面见圣上,须验身,先生手中包袱,也应查验。”
陈玄礼冷冷说道:“杨大人,陈某已然查验过,陈某以身家性命担保,郭老先生身上绝无利器!”
高力士也是说道:“杨大人,这就不必了,郭先生德高望重,岂能不利于皇上!”
高力士这话说的圆滑,其实是说,郭从谨年老体衰,若是受人指使前来行刺,那指使之人便是脑子进水了!
杨国忠却是冷冷说道:“郭先生忠心,杨某不敢有丝毫怀疑,只是,朝廷法度不可违!”
陈玄礼冷笑:“杨大人也知道朝廷法度!”
谁都知道,杨国忠当政,一手遮天,为所欲为,朝廷法度荡然无存。如今,这杨国忠居然说起朝廷法度,真是天大的讽刺!
杨国忠却是不为所动,一摆手,两名殿前武士走了过来。
陈玄礼大怒,手按宝剑:“谁敢动郭先生,陈某就杀了他!”
殿前武士面面相觑,犹豫不前,却听杨国忠喝道:“谁敢乱了朝廷法度,本宰相就杀了他!”
“杨国忠,你敢阻挠接驾面圣之人!你这是谋反!”陈玄礼喝道。
“陈玄礼,郭从谨未验身而入账,你意欲何为!”杨国忠一摆手,站在两旁的金甲武士一拥而上,将陈玄礼和郭从谨围在了核心。
陈玄礼拔出宝剑,护在郭从谨身前,厉声喝道:“杨国忠,你把持六军,逼迫皇上出奔,你要谋反!”
杨国忠冷笑:“潼关失守,叛军势大,京城难以据守,杨某不得已护送皇上西行避敌,岂能是劫持皇上!”
陈玄礼再也忍耐不住,厉声喝道:“潼关失守,长安城中尚有禁卫六军和十二卫府兵,朔方军已然在郭子仪率领下赶赴长安,不日即可抵达长安。长安百姓心向大唐,全力助官军守城。叛军即便是到达长安城下,岂能攻破长安!你杨国忠悍然发动龙虎左军,进入大明宫,劫持皇上太子西行,致使长安民心离散,不战而陷落!杨国忠,你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叛贼,乃是杨国忠!”
杨国忠大怒:“陈玄礼,你咆哮皇帐,木屋圣上,信不信杨某今天就杀了你!”
一天前,潼关陷落的消息传来,李德福率龙武左军突入玄武门,迅速控制了大明宫,将宫中侍卫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人。一切布置停当,杨国忠来到紫宸殿,向李隆基禀报,叛军前锋已然抵达灞上,请李隆基立即下旨,御驾成都。
李隆基听说潼关大军全军覆没,已然是心胆俱裂,又听杨国忠说,叛军前锋已达灞上,更是吓得六神无主。李隆基原本也有一旦长安不保、御驾西行的想法,如今听杨国忠如此一说,想也没想,便下旨西巡。
圣旨一下,东宫太子、皇子、皇妃、近臣、内侍,只得随驾西行。禁卫六军中,杨国忠已然控制了神策军和龙武左军,这两军早有准备,圣旨一下,立即整军扈从李隆基出行。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虽然忠勇,却是少谋。接到皇帝御驾西行的圣旨,便下令六军护驾西行。上有圣旨,下有龙武大将军的将领,其他四军当然只有遵命西行。
张通幽为杨国忠的谋划,得以顺利实施——以两百剑南健卒控制皇帝,以皇帝的昭命欺骗禁卫六军,将皇帝、皇妃、太子、内侍、百官、六军全部挟持出了长安。
就这样,李隆基稀里糊涂出了长安。
李隆基出了长安,才渐渐发现情形不对。
其实,这个时候,安庆绪在洛阳称帝,国号大燕,燕军虽然攻破了潼关,但大战之后,也是极为疲惫,又忌惮长安城高坚固,所以,并没有马上西进。灞上根本就没有燕军的一兵一卒。
李隆基待要回头,已然不及。
燕军很快就发现大唐皇帝出奔,立即派出孙孝哲、田乾真率所部铁骑,快马加鞭,杀向长安。而长安百姓听说皇帝出奔,也是惊慌失措,全城出逃,留在长安的军队,更是军心大乱,群龙无首,四散逃命,城里已然是乱成一锅粥。
三天前,李隆基听进了步云飞的建议,提拔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火速上任,原打算率军兵出河北。听说燕军破了潼关,立即率军西进,准备拱卫京师,可走到半路上,传来消息,皇上已然放弃长安,郭子仪顿时陷入进退失据的尴尬境地,为了避免被燕军包围,只得退回朔方。
此时,李隆基若是回到长安,外无救兵,内无斗志,长安城才是真的守不住了!
第197章 太子妃
李隆基无奈,只得将错就错,一路西行。
这一上了路,李隆基才发现,他实际上是被杨国忠劫持了!
身边的贴身侍卫,一个也没了,全部换上了杨国忠的人。
而他一向信任的龙武军,也没了踪影。
拱卫在他身边的侍卫,打着龙武军的旗号,穿着龙武军的号衣,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就连陈玄礼,他也见不到。
李隆基被杨国忠隔离了!他的身边,只剩下杨贵妃和高力士。
杨国忠用自己的亲信,封锁了李隆基左右,对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防范甚严。他并不担心皇帝,皇帝已然被他捏在手心里,即便是心知肚明,也是毫无办法。他最但心的是,陈玄礼与皇上见面。
直到现在,陈玄礼仍然是被蒙在鼓里。他并不知道的皇帝的处境。一旦他见到李隆基,便会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虽然杨国忠控制了龙武左军和神策军,但其中的核心力量,只有李德福手下的两百剑南健卒,杨国忠就是用这两百剑南健卒控制了皇帝。
而陈玄礼在六军中,仍然享有至高无上的威望!一旦他下令,六军马上就会调转枪口,两百剑南健卒难以抵敌。
所以,杨国忠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陈玄礼与李隆基见面。
对于中军的异样,陈玄礼也有所觉察,可他见不到皇帝,不明底细,也搞不清楚皇帝的想法,没有皇帝的谕旨,陈玄礼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陈玄礼也是想方设法见到皇帝,只是,杨国忠防范甚严,总是以各种借口,阻止陈玄礼面见皇帝,这些借口却也是冠冕堂皇,诸如领军将领不得擅离职守之类,甚至以皇帝的名义下达指令。杨国忠牢牢控制了皇帝,处处以皇帝为名,陈玄礼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用强。
今天,陈玄礼在金城外见到了迎驾的郭从谨,心生一计,故意大张旗鼓,让手下一路高呼“金城父老郭从谨接驾!”呼喊声势传遍六军,不仅将士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皇上也会听到,一定会下旨接见。而陈玄礼也可以以护送郭从谨为名,随他一起见到皇上。
禁卫六军全都知道,有人前来接驾,杨国忠是没有理由阻拦的!
果然,陈玄礼和郭从谨一路走到皇帝御帐前,杨国忠不敢阻拦。
然而,就要进入大帐时,杨国忠还是跳了出来。
杨国忠最为担心的,就是陈玄礼与李隆基见面,一旦两人见面,杨国忠的这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闹剧便会败露!
且说,陈玄礼见杨国忠阻止郭从谨,不进大怒,手握剑柄就要拔剑。
杨国忠大喝一声:“龙武军何在!”
龙武军左军统领李德福率十多名士卒一拥而上,将陈玄礼围在了核心。
“你们根本就不是龙武军!”陈玄礼厉声喝道。
杨国忠声色俱厉:“陈玄礼欺君,给我拿下!”
高力士大惊:“陈将军乃皇上亲随,宰相大人这么做,实在是,实在是……!”高力士不敢往下说,往下说,便是“谋反”二字!
杨国忠也是铁了心,一声冷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何不可!给我拿下!”
李德福带着身着龙武军号服的剑南健卒一拥而上,下了陈玄礼的宝剑,将陈玄礼捆绑了起来。
杨国忠将皇帝挟持出京,六军是被他骗出长安的,一旦陈玄礼知道了真相,杨国忠便是死路一条!到了这般地步,杨国忠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破釜沉舟!
忽听帐前有人高喝:“太子驾到!”
只见太子李亨,身着铠甲,带着一群扈从,昂然走到帐前,向杨国忠拱手施礼:“宰相大人,何事要捆绑陈老将军。”
“陈玄礼公然违背法度,藐视圣上,本宰相将其拿下,以儆效尤!”杨国忠冷笑:“如今皇上出奔,事体重大,太子殿下应该回到后军中,恪守职位,皇上身边,有杨某在,太子不必费心!”
杨国忠一向瞧不起李亨,如今,皇帝已然被他控制,一个懦弱太子,杨国忠更是不放在眼里。
却听太子身后,响起一个婉转的声音:“陈将军身领龙武大将军之职,统领六军,乃军中主帅。如今皇帝御驾出行,在此荒郊野外驻扎,主帅应该驻守军中,不该擅离职守!请陈将军赶紧回军中料理军务,可请高大人陪同郭老先生面圣。”
杨国忠抬眼望去,只见太子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内着鱼鳞甲,外披白袍,脸上不饰脂粉,却是极为俊美,脸色不亢不卑,站在太子身后,向杨国忠屈身施礼。
杨国忠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是太子妃求情,杨某便饶过陈将军一回!给陈将军松绑!”
太子妃名叫张良娣,她的祖母窦氏,为唐玄宗母亲昭成皇太后的妹妹,原本也是皇亲国戚,家世也算显赫。只是,到了他父亲张去逸这一代,家道中落,张去逸只做得一个八品小官,家中兄弟,更是无人出仕,应该说,张良娣这个太子妃,娘家毫无靠山。
其实,张良娣能做上太子妃,全靠杨国忠。
近二十年来,李林甫、杨国忠先后两任宰相,不断打压李亨,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剪除李亨的羽翼,而最有可能成为李亨羽翼的,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所以,太子妃的娘家人,就成了李林甫、杨国忠的重要打击对象。李林甫连兴大狱,逼得李亨与太子妃两次离婚。就是要剪除李亨的势力。
第一任太子妃韦氏,其兄韦坚担任刑部尚书,乃是太子集团的中坚,当时,韦坚深受唐明皇赏识,又身兼重职,在韦坚的支持下,李亨踌躇满志。可没曾想,那韦坚行事不密,被李林甫拿到了把柄,李林甫痛下杀手,不仅逼死了韦坚,还逼得李亨与韦氏离婚。这一场大狱,将太子势力铲除大半。
第二任太子妃杜氏,其父杜有邻官职善赞大夫,官居三品,虽然权势比不上韦坚,但仍然是李林甫潜在威胁。而杜有邻自己也不争气,与他的另一个女婿不睦,结果,翁婿相争,让李林甫有机可乘,兴大狱,将杜有邻一家拿下。李亨不得再次与杜氏离婚。
两番打击,太子东宫亲信几乎被扫灭干净。李亨心灰意冷,完全失去了斗志。
李林甫死后,杨国忠继任宰相,对李亨是痛打落水狗。这一次,他采取的策略是,主动给太子找一位太子妃。
太子两度离婚,太子妃之位却是不能空缺。如果太子自己去找一个太子妃,难保又找一个当朝权臣,到时候,铲除起来,颇为费事。倒不如杨国忠自己给他找一个。
于是,杨国忠将张良娣推荐给了李亨。
张良娣顶着个皇亲的名头,与李亨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妙的是,张良娣娘家无权无势,根本不可能给予李亨强有力的支持。
即便是张家不自量力,要与杨国忠作对,杨国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拿下。
所以,这第三任太子妃,其实是杨国忠的傀儡。
张良娣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和处境,一向对杨国忠极为恭顺,言词谦卑,丝毫不敢在杨国忠面前以太子妃自居。甚至,张良娣还会向杨国忠透露太子身边的消息,俨然成了杨国忠安插到李亨身边的眼线,李亨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杨国忠的眼睛。
张家的兄弟也没有因为张良娣而得到一官半职,直到现在,他们还都是庶人。
所以,这些年来,杨国忠对太子妃一家十分放心,对这位恭顺谦卑的太子妃张良娣,也是十分满意。
如今,张良娣说话,为陈玄礼说情,杨国忠稍有犹豫,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一则,杨国忠比较相信张良娣,这些年来,杨国忠就是靠张良娣来监视李亨。
而更为重要的是,张良娣的话,明着是指斥陈玄礼擅离职守,其实,是警告杨国忠,陈玄礼是禁军主帅,禁军将士听陈玄礼的,若是杨国忠敢把陈玄礼拿下,六军绝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杨国忠杀了陈玄礼,自己也无法脱身。
反正,现在皇帝大帐控制在杨国忠手里,陈玄礼即便是手握六军,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陈玄礼根本就不知道李隆基的想法,这个陈玄礼对皇帝愚忠,但也迂腐,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他不敢自己做主。而六军听陈玄礼的,只要陈玄礼不点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杨国忠可以放心大胆地放掉陈玄礼。
李德福给陈玄礼松了绑,将宝剑抵还给陈玄礼。陈玄礼还要争辩,却见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陈玄礼收起宝剑,头也不回地离了大帐。
太子李亨见陈玄礼走了,向杨国忠拱手说道:“宰相大人,我陪郭老先生面见父皇。”
杨国忠一摆手:“这就不必了,请太子、太子妃回后军。”
车驾出京,皇帝车驾在中军,太子在后军。杨国忠寸步不离皇帝身边,对于这个太子,杨国忠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每天都有张良娣送来消息,报告太子的言行,等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第197章 太子妃
李隆基无奈,只得将错就错,一路西行。
这一上了路,李隆基才发现,他实际上是被杨国忠劫持了!
身边的贴身侍卫,一个也没了,全部换上了杨国忠的人。
而他一向信任的龙武军,也没了踪影。
拱卫在他身边的侍卫,打着龙武军的旗号,穿着龙武军的号衣,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就连陈玄礼,他也见不到。
李隆基被杨国忠隔离了!他的身边,只剩下杨贵妃和高力士。
杨国忠用自己的亲信,封锁了李隆基左右,对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防范甚严。他并不担心皇帝,皇帝已然被他捏在手心里,即便是心知肚明,也是毫无办法。他最但心的是,陈玄礼与皇上见面。
直到现在,陈玄礼仍然是被蒙在鼓里。他并不知道的皇帝的处境。一旦他见到李隆基,便会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虽然杨国忠控制了龙武左军和神策军,但其中的核心力量,只有李德福手下的两百剑南健卒,杨国忠就是用这两百剑南健卒控制了皇帝。
而陈玄礼在六军中,仍然享有至高无上的威望!一旦他下令,六军马上就会调转枪口,两百剑南健卒难以抵敌。
所以,杨国忠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陈玄礼与李隆基见面。
对于中军的异样,陈玄礼也有所觉察,可他见不到皇帝,不明底细,也搞不清楚皇帝的想法,没有皇帝的谕旨,陈玄礼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陈玄礼也是想方设法见到皇帝,只是,杨国忠防范甚严,总是以各种借口,阻止陈玄礼面见皇帝,这些借口却也是冠冕堂皇,诸如领军将领不得擅离职守之类,甚至以皇帝的名义下达指令。杨国忠牢牢控制了皇帝,处处以皇帝为名,陈玄礼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用强。
今天,陈玄礼在金城外见到了迎驾的郭从谨,心生一计,故意大张旗鼓,让手下一路高呼“金城父老郭从谨接驾!”呼喊声势传遍六军,不仅将士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皇上也会听到,一定会下旨接见。而陈玄礼也可以以护送郭从谨为名,随他一起见到皇上。
禁卫六军全都知道,有人前来接驾,杨国忠是没有理由阻拦的!
果然,陈玄礼和郭从谨一路走到皇帝御帐前,杨国忠不敢阻拦。
然而,就要进入大帐时,杨国忠还是跳了出来。
杨国忠最为担心的,就是陈玄礼与李隆基见面,一旦两人见面,杨国忠的这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闹剧便会败露!
且说,陈玄礼见杨国忠阻止郭从谨,不进大怒,手握剑柄就要拔剑。
杨国忠大喝一声:“龙武军何在!”
龙武军左军统领李德福率十多名士卒一拥而上,将陈玄礼围在了核心。
“你们根本就不是龙武军!”陈玄礼厉声喝道。
杨国忠声色俱厉:“陈玄礼欺君,给我拿下!”
高力士大惊:“陈将军乃皇上亲随,宰相大人这么做,实在是,实在是……!”高力士不敢往下说,往下说,便是“谋反”二字!
杨国忠也是铁了心,一声冷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何不可!给我拿下!”
李德福带着身着龙武军号服的剑南健卒一拥而上,下了陈玄礼的宝剑,将陈玄礼捆绑了起来。
杨国忠将皇帝挟持出京,六军是被他骗出长安的,一旦陈玄礼知道了真相,杨国忠便是死路一条!到了这般地步,杨国忠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破釜沉舟!
忽听帐前有人高喝:“太子驾到!”
只见太子李亨,身着铠甲,带着一群扈从,昂然走到帐前,向杨国忠拱手施礼:“宰相大人,何事要捆绑陈老将军。”
“陈玄礼公然违背法度,藐视圣上,本宰相将其拿下,以儆效尤!”杨国忠冷笑:“如今皇上出奔,事体重大,太子殿下应该回到后军中,恪守职位,皇上身边,有杨某在,太子不必费心!”
杨国忠一向瞧不起李亨,如今,皇帝已然被他控制,一个懦弱太子,杨国忠更是不放在眼里。
却听太子身后,响起一个婉转的声音:“陈将军身领龙武大将军之职,统领六军,乃军中主帅。如今皇帝御驾出行,在此荒郊野外驻扎,主帅应该驻守军中,不该擅离职守!请陈将军赶紧回军中料理军务,可请高大人陪同郭老先生面圣。”
杨国忠抬眼望去,只见太子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内着鱼鳞甲,外披白袍,脸上不饰脂粉,却是极为俊美,脸色不亢不卑,站在太子身后,向杨国忠屈身施礼。
杨国忠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是太子妃求情,杨某便饶过陈将军一回!给陈将军松绑!”
太子妃名叫张良娣,她的祖母窦氏,为唐玄宗母亲昭成皇太后的妹妹,原本也是皇亲国戚,家世也算显赫。只是,到了他父亲张去逸这一代,家道中落,张去逸只做得一个八品小官,家中兄弟,更是无人出仕,应该说,张良娣这个太子妃,娘家毫无靠山。
其实,张良娣能做上太子妃,全靠杨国忠。
近二十年来,李林甫、杨国忠先后两任宰相,不断打压李亨,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剪除李亨的羽翼,而最有可能成为李亨羽翼的,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所以,太子妃的娘家人,就成了李林甫、杨国忠的重要打击对象。李林甫连兴大狱,逼得李亨与太子妃两次离婚。就是要剪除李亨的势力。
第一任太子妃韦氏,其兄韦坚担任刑部尚书,乃是太子集团的中坚,当时,韦坚深受唐明皇赏识,又身兼重职,在韦坚的支持下,李亨踌躇满志。可没曾想,那韦坚行事不密,被李林甫拿到了把柄,李林甫痛下杀手,不仅逼死了韦坚,还逼得李亨与韦氏离婚。这一场大狱,将太子势力铲除大半。
第二任太子妃杜氏,其父杜有邻官职善赞大夫,官居三品,虽然权势比不上韦坚,但仍然是李林甫潜在威胁。而杜有邻自己也不争气,与他的另一个女婿不睦,结果,翁婿相争,让李林甫有机可乘,兴大狱,将杜有邻一家拿下。李亨不得再次与杜氏离婚。
两番打击,太子东宫亲信几乎被扫灭干净。李亨心灰意冷,完全失去了斗志。
李林甫死后,杨国忠继任宰相,对李亨是痛打落水狗。这一次,他采取的策略是,主动给太子找一位太子妃。
太子两度离婚,太子妃之位却是不能空缺。如果太子自己去找一个太子妃,难保又找一个当朝权臣,到时候,铲除起来,颇为费事。倒不如杨国忠自己给他找一个。
于是,杨国忠将张良娣推荐给了李亨。
张良娣顶着个皇亲的名头,与李亨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妙的是,张良娣娘家无权无势,根本不可能给予李亨强有力的支持。
即便是张家不自量力,要与杨国忠作对,杨国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拿下。
所以,这第三任太子妃,其实是杨国忠的傀儡。
张良娣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和处境,一向对杨国忠极为恭顺,言词谦卑,丝毫不敢在杨国忠面前以太子妃自居。甚至,张良娣还会向杨国忠透露太子身边的消息,俨然成了杨国忠安插到李亨身边的眼线,李亨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杨国忠的眼睛。
张家的兄弟也没有因为张良娣而得到一官半职,直到现在,他们还都是庶人。
所以,这些年来,杨国忠对太子妃一家十分放心,对这位恭顺谦卑的太子妃张良娣,也是十分满意。
如今,张良娣说话,为陈玄礼说情,杨国忠稍有犹豫,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一则,杨国忠比较相信张良娣,这些年来,杨国忠就是靠张良娣来监视李亨。
而更为重要的是,张良娣的话,明着是指斥陈玄礼擅离职守,其实,是警告杨国忠,陈玄礼是禁军主帅,禁军将士听陈玄礼的,若是杨国忠敢把陈玄礼拿下,六军绝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杨国忠杀了陈玄礼,自己也无法脱身。
反正,现在皇帝大帐控制在杨国忠手里,陈玄礼即便是手握六军,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陈玄礼根本就不知道李隆基的想法,这个陈玄礼对皇帝愚忠,但也迂腐,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他不敢自己做主。而六军听陈玄礼的,只要陈玄礼不点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杨国忠可以放心大胆地放掉陈玄礼。
李德福给陈玄礼松了绑,将宝剑抵还给陈玄礼。陈玄礼还要争辩,却见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陈玄礼收起宝剑,头也不回地离了大帐。
太子李亨见陈玄礼走了,向杨国忠拱手说道:“宰相大人,我陪郭老先生面见父皇。”
杨国忠一摆手:“这就不必了,请太子、太子妃回后军。”
车驾出京,皇帝车驾在中军,太子在后军。杨国忠寸步不离皇帝身边,对于这个太子,杨国忠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每天都有张良娣送来消息,报告太子的言行,等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第198章 白粥糠饼
杨国忠已然将皇帝与百官隔绝开来,太子虽然懦弱,但他毕竟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到了这般田地,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抓。所以,杨国忠也不允许李亨面见皇上!
李亨还要再言,张良娣说道:“太子,有宰相大人、高大人在此,不会有差错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李亨无奈,只得拱手说道:“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杨国忠鼻子一哼,微微点了点头,极为倨傲,对于这个太子,杨国忠连礼节上的过场都懒得做。
高力士却是俯首还礼:“太子太子妃,请慢走。皇上身边,老奴一定尽心。”
李亨和张良娣正要起身,高力士一抬头,却见太子妃身后的扈从中,站着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高力士心头一惊,急忙说道:“太子妃,您身边这位内侍大人,老奴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还没等张良娣开口,那内侍向高力士躬身施礼:“高大人,奴才李辅国,曾经在紫宸殿外伺候过高大人!”
高力士心头一惊,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了三个月前,那个让他心胆俱裂的夜晚。
那天晚上,紫宸殿上,高力士联合韦见素替颜杲卿出头,结果,突然传来步云飞率部杀入陕郡的消息,皇帝震怒,当堂将韦见素拿下,高力士失魂落魄出了紫宸殿,在殿外玉阶上,他的大腿上被人刺了一枚银针,银针上挂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黑云都”!
那枚银针出自一个小太监之手,但是,他的名字叫张奉谦!
那是高力士第一次听说“黑云都”的名头,从那以后,这个张奉谦便失踪了,高力士在大明宫中,再也没见到过这个人,但是,“黑云都”和那个面色冷漠的小太监,却是如同鬼魅一般,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魔!而高力士就如同是掉进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蛛网之中,处处受制,却又无力挣扎!
李辅国施礼毕,缓缓抬起头来。
高力士再次感受到了心胆俱裂!
就是他,三个月没见,他的脸还是像三个月前一样,冷酷、傲慢、有恃无恐!
“我记得,你的名字叫张奉谦!”高力士强压心中的胆寒,说道。
太子妃张良娣盈盈下拜:“高大人,他的确是叫张奉谦,原本是宫中内侍伯,三个月前,奉调到东宫侍奉太子,太子见他办事得力,特赐名李辅国!”
李辅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在夜色中,如同鬼火一般,一闪即逝。
李亨点头:“阿哥,若是没什么事,小弟告辞!”
高力士手脚冰凉,缓缓说道:“恭送太子、太子妃!”心中却是一声哀叹。
他并不惧怕杨国忠,即便这座大帐已然落到了杨国忠手里!
他惧怕的是黑云都!
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黑云,已然渗透到了这座大帐前!
那才是对皇帝真正的威胁!
现在,这团如烟如云的黑云终于凝聚成型了,在高力士面前呈现出一个轮廓。
这个轮廓,让高力士心胆俱裂!
因为,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甚至做梦都没敢往这方面想!
……
李隆基坐在大帐中央,听着大帐外的吵闹声,无动于衷。
即便是那山呼海啸般的“金城父老郭从谨迎驾”的呼喊声,也没能在他的心中,荡起一丝涟漪!
这是一种因绝望而产生的麻木!
杨玉环站在他的身旁,捧着一碗白米粥,轻声说道:“皇上,请用粥,臣妾已然品尝过了,十分可口。”
李隆基身子一个哆嗦。
杨国忠、陈玄礼、高力士、李亨,这些大唐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大帐之外,剑拔弩张。
他知道,他已经无力干预账外的一切,作为一国之君,他曾经号令四海的权力,已然被封锁在了这顶大帐中。
他唯一能够驱使的,只剩下身边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在为他品粥,所谓品粥,不是品尝是否可口,而是品尝是否有毒!
这件事,原本不该是一国贵妃该做的!
李隆基接过粥碗:“有劳贵妃了!”
他的声音极度虚弱。
如果粥里有毒,杨玉环最多只能活一个时辰!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
杨国忠已然控制了他的左右,他见不到任何人,换言之,杨国忠控制了他的生命,只要杨国忠认为,皇帝应该驾崩,他随时可以驾崩!
他爱这个女人,但是,在自己的生命面前,这个女人的生命只能为他让步!
因为,他是皇帝!
“臣妾不辛苦!”杨贵妃轻声说道:“辛苦的是,六军将士!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李隆基的脸色异常阴沉!
皇帝出行,随行人员找不到粮食,这不仅仅是粮饷不济的问题,隐藏在这个问题后面的,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大唐皇帝,已然被他的臣民抛弃了!
无人迎驾,无人接济粮草,皇帝就不是皇帝,而是流寇!
既然他被世人看做是流寇,那么,谁将被世人看成是天子!
安禄山已经死了!这个穷凶恶极的杂胡,最终也没有登上帝位。
两天前,他得到这个消息,一度是欣喜若狂。
佛祖显灵了!他收走了安禄山!
在大慈恩寺,他临时抱佛脚,前去瞻仰佛祖真身舍利,还真的有灵验!
然而,他只高兴了半天,美梦便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安禄山死了,他的儿子安庆绪登基称帝,天下真的出现了两个天子!
而安庆绪这个天子,似乎更为佛祖所爱。
安庆绪在洛阳登基,国号大燕,现在,范阳军不再是叛军,他们是大燕国的军队,是与大唐官军平起平坐逐鹿中原的天子大军!
安庆绪加封百官,燕军将士,连升三级,军心大振,气势如虹。相反,唐军却是士气低落,全无斗志。
灵宝一战,哥舒翰全军覆没!连他本人,也做了燕军的俘虏。
二十万精锐毁于一旦!潼关陷落!
李隆基熟读经史,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传代万世永不衰落的王朝,大唐帝国,也会有衰亡的一天。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大唐会在终结在他的手里!更没有想过,他会成为亡国之君!
然而,现实太残酷了!
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他终于清醒过来,燕军虽然攻破了潼关,但大唐并没有彻底失败。大唐还有江南,还有西北,还有三分之二的天下。只要他固守长安,等待勤王,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当燕军攻破潼关的时候,他一向宠信的宰相,竟然会在他的背后下黑手,诱骗他逃出了长安。
他离开了长安,便是抛弃了子民!
抛弃是相互的,他抛弃了子民,子民反过来,就会抛弃他!
天子车驾,一路上找不到粮食,这便是明证!
失去子民,一定会失去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李隆基虚弱到了极点,他端着粥碗的手微微发颤,那是一碗白粥,粥里连一根青菜都没有,惨白得如同他的命运,让他感到彻底的绝望。
绝望让他出离愤怒,李隆基一甩手,扔掉了粥碗:“你让朕喝这种东西!”
粥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杨玉环跪倒在地,双眼含泪:“臣妾触怒皇上,皇上治罪!”
杨玉环的内心,比李隆基还要绝望!
一个女人,不关心政治,她最关心的,只是这个男人。
但是,这个行将失去江山的男人,却是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女人身上!
“你还有脸在朕面前哭!杨氏五家!朕待你们不薄,你们却毁了朕的江山!”李隆基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杨玉环匍匐在地,除了哭泣,她别无所为!
杨玉环无法为自己申辩。
李隆基的指责并没有错。
杨氏五家,飞扬跋扈,垄断朝政,败坏天下,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也是杨氏五家的一份子!
如果不是李隆基宠信杨玉环,杨国忠绝不会如此嚣张!大唐天下也不会到了这般田地。
可是,杨玉环还是感到无尽的委屈。
这一切,都有她的影子,可是,她实在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不能阻止皇上对她的宠幸,也不能阻止杨国忠中的专权,更不能阻止皇上对杨氏五家的纵容!
她只能是逆来顺受!
然而,这样的委屈,她说不出口。
说出来,也没人信!
帐帘开了,高力士和郭从谨走了进来,看见跪伏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杨玉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目瞪口呆。
李隆基这才清醒过来,摆了摆手:“你起来!”
杨玉环慌忙站起身来,俯首站在侧旁。
高力士急忙说道:“皇上,金城父老郭从谨,前来迎驾!”
郭从谨跪倒在地,双手举起糠饼包袱:“草民郭从谨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脸色阴沉:“郭先生包袱里是什么?”
郭从谨紧张得大汗淋漓。
他已经看见了摔在地上的粥碗。
那是白米做的粥。这样的粥,在郭从谨看来,已然是美味佳肴了,却被皇上摔在地上。而他的包袱里,是糠饼!
皇帝连白粥都要扔到地上,见到糠饼,会是个什么后果!
第199章 马嵬坡
“高力士,把郭先生的进献,给朕递过来!”李隆基语音低沉。
高力士只得从郭从谨的手里,接过包袱,小心打开,双手捧到李隆基身前的几案上。
包袱里,是十几只糟糠烙成的饼子,黑乎乎的糠饼上,还沾着黄土,黑黄混杂,如同是一团从阴沟中掏出来的烂泥。
李隆基的脸几乎是扭曲了!
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食物,即便是在御用马厩的槽口上,马料也比这东西精致。
“郭从谨,这就是你进献给朕的?”李隆基脸色阴沉,声音沙哑。
郭从谨匍匐在地:“草民该死……”
李隆基伸手从包袱里摸出一张糠饼,撕下一角,送到了嘴边。
杨玉环慌忙说道:“皇上,臣妾应为皇上品尝。”
李隆基已经将那沾满黄土的糠饼,塞进了嘴里,缓缓咀嚼起来。
高力士跪倒在郭从谨身边,老泪长流:“皇上圣明!”
杨玉环也是眼含热泪,跪在了李隆基身前。
李隆基的嘴里满是苦涩,这辈子,他不仅没有吃过这样的糠饼,甚至,见都没见过。
糠饼异常粗糙,夹杂着黄土的土腥味和土渣,吃在嘴里,就如同是嚼着渭河的河泥一般,令人难以下咽。
但是,李隆基还是强迫自己,咀嚼吞咽下去。
这是一种代价!
苦涩的代价,总比生命的代价好!
何况,郭从谨的糠饼,是李隆基看到的,又一根救命稻草!
三天前,李隆基临时抱佛脚,前往大慈恩寺瞻仰佛祖真身舍利,那个时候,他将佛骨视为一根救命稻草。
佛祖虽然尊贵,但却是虚幻的。
糠饼虽然肮脏,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不是糠饼,而是他一度失去的民心!
尽管,这样的民心极度微弱,偌大一个金城县,只有一个郭从谨,只有这一只糠饼!
但是,这是李隆基出奔长安后,第一次看到了一颗民心!
“你们都起来吧!”李隆基咽下了满嘴的苦涩,发出一声叹息。
高力士、杨玉环起身,郭从谨却是挣了挣,没能站得起来,他年岁已高,又胸口挨了一脚,加上心中惶恐,很是虚弱。
“爱妃,扶郭老先生起身!”李隆基喝道。
“娘娘,万万使不得!小老儿只是草民!”郭从谨浑身哆嗦,皇帝的贵妃娘娘,亲自扶他起身,这是天底下最高的礼遇!即便是大唐勋臣,也得不到这样的殊荣,郭从谨只是一介草民!
“老先生乃是皇天后土!”杨玉环严重含泪,双手搀扶着郭从谨发抖的身躯。
“赐座!”李隆基说道。
高力士慌忙端过一张圆凳,放在帐门旁。
“请郭先生坐在朕的身边!”
高力士将圆凳摆在李隆基身前五步开外。
“朕说过,让他坐在朕的身边!”李隆基一声怒喝。
“皇上圣明!”高力士慌忙将圆凳摆在李隆基的身前,咫尺之地。
郭从谨浑身发抖:“皇上,草民不敢……”
“郭先生不必过谦!此乃皇上格外看重郭先生!”杨玉环扶着郭从谨,来到圆凳前。
郭从谨欠身坐在圆凳,局促不堪。
李隆基缓缓说道:“圣人云,天听自于民听,天视自于民视!郭先生乃金城乡绅,朕失政于天下,今日颠沛流离,还请郭老先生知无不言!”
这个傲视天下的一代郡王,终于说出了“失政”二字!
这是对他近二十年来身为君主的最好总结!
他一手开创了开元盛世,也一手缔造了天宝大乱!
一切都怨不得别人,甚至怨不得杨国忠、安禄山!一切只源于他自己的“失政”!
“皇上,小老儿并非乡绅,只是一介草民,家境贫寒,并无见识,不敢妄言。”郭从谨终于定下神来。皇帝召见地方耆老,畅谈国事,也是有先例的,但是,地方耆老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郭从谨家中一贫如洗,毫无身份地位可言,按说,根本就轮不到他说话。
其实,只要李隆基承认“失政”,别人就不用再说什么了!
一个知道自己“失政”的皇帝,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郭从谨听旨!”李隆基说道。
郭从谨慌忙起身,就要下跪,李隆基一摆手:“郭从谨坐着听旨!”
郭从谨大为惶恐,接旨是要下跪的,这是朝廷的规矩,岂有坐着听旨的,一时间不知所措。
高力士说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可违逆!”
郭从谨只得坐回到圆凳上,欠身拱手说道:“草民接旨!”
“金城父老郭从谨,守礼恭顺,德高望重,进献糠饼,迎驾有功,特授金城县令,赐爵金城县男!”
金城前县令已经跑路了,给郭从谨一个金城县令的头衔,不仅是对郭从谨的赏赐,也是给李隆基自己找回些面子,因为,朝廷可以通告天下:皇帝御驾金城,金城县令前来迎驾!从而向天下宣示,大唐官吏和百姓,仍然效忠于大唐皇帝!
郭从谨慌忙说道:“皇上,小老儿祖上三代俱是草民,家中贫寒,从未读过书,字都不会写,这县令如何当得起?”
高力士明白李隆基的意思,急忙说道:“老先生,皇上一言既出,岂能收回,还不快谢恩!”
杨玉环却是说道:“皇上,郭老先生说的是实情,老先生一则不识字,二则,年事已高,这县令也没法做。臣妾以为,给郭老先生赐爵足以,若是让他担任县令,便是为难他了。”
李隆基点点头:“这倒是朕失了计较。也罢,郭先生,你可有识字的儿子?”
“草民原有一子,随官军出征征讨安禄山,死在洛阳城下。只剩一个孙女,名叫郭绣。”
“老先生一家忠烈!”李隆基叹道:“令孙女可曾婚配?”
郭从谨叹道:“已然婚配。”
刚才没多久,在金城城门下,郭从谨匆匆将郭绣许配给了张兴,指望张兴给郭绣谋一条生路。
“夫家姓字名谁,可识字?”李隆基问道。
“小婿名叫张兴,原本是长安县衙的捕快,应该是认得字的!”对于这个张兴,郭从谨虽然是初次见面,虽然将女儿许配给他,有不得已之处,但那张兴为人仗义,又有一身功夫,郭从谨极为中意。
“张兴,他还活着!”高力士惊道。
“高力士,你认识这个张兴?”李隆基问道。
高力士急忙说道:“皇上,老奴不认识他,不过,却是听说过此人。他是长安县衙的捕快,虽然只是个小吏,却是有些名头,为人忠义,有一身好功夫,据说,能徒手勒烈马!奴才听说,年前,宰相大人遇刺,张兴查得常山太守颜杲卿义子令狐潮乃是刺客,前往常山缉拿,恰遇安禄山造反,兵临常山,张兴便与常山太守颜杲卿一道,死守常山,步云飞在宝轮寺围歼曳落河,张兴也参与其中。只是,后来,常山陷落,便没了他的音信,老奴一直以为,他和颜杲卿一道殉国了!没想到,他还活着,流落到了金城!”
郭从谨说道:“宝轮寺之战后,步云飞身受重伤,颜杲卿便差张兴护送步云飞出城,后来,张兴辞了步云飞,回到场上,要与颜杲卿一同殉城,却被颜杲卿拒之城外,无法入城。所以并未战死,而是流落江湖,这才到了金城。”
李隆基长叹:“颜杲卿这是救了张兴一命!”
“皇上,张兴与颜杲卿一同守城,必是义士!”杨玉环点头说道:“皇上何不将张兴招致麾下?”
李隆基点头:“朕授予张兴金城县令,并授致果校尉,神策军使,随驾扈从!”
郭从谨俯首说道:“草民郭从谨谢主隆恩!”
原本,李隆基为了感谢郭从谨迎驾之功,便有心把金城县令之职,授予他的孙女婿。可没想到,郭从谨的孙女婿,居然是与颜杲卿、步云飞一道死守常山的张兴!李隆基如今被杨国忠挟持,陈玄礼被杨国忠拒之帐外,无法与皇上会面,李隆基身边无人。经杨玉环提醒,马上醒悟过来,授予张兴神策军使,实际上,就是神策军的统领,让郭从谨将张兴招致麾下,为其所用。
高力士低声说道:“皇上英明,只是,张兴虽然被授神策军使,却是难以来到皇上身边。”
连陈玄礼都见不到皇上,更不要说是张兴了!
“高力士说的不错!”李隆基皱眉。张兴到不了身边,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杨玉环说道:“皇上,臣妾手中有一把团扇,可赐予张兴!张兴见到团扇,一则定会感念皇上隆恩,效忠皇上!二则,张兴或许能从这团扇上,明白皇上的处境!”
这皇帐四周,都是杨国忠的亲信,李隆基虽然想通过郭从谨向外传递消息,却是不敢明言。只好通过这把团扇打个哑谜,希望张兴能心有所悟。
李隆基点了点头。
杨玉环将手中团扇,交给了郭从谨:“烦请郭老先生,一定要将此团扇交予张兴!此事机密,万万不可泄露风声。”
郭从谨虽然只是个乡野老头,却也有些见识,若是一般百姓,也不会想到迎驾这件事。如今见杨贵妃说得郑重,虽然不明详情,却也知道事体重大,不敢怠慢,将团扇小心收在怀里,起身向李隆基施礼:“皇上,草民告退!”
李隆基点点头:“郭老先生,这个地方叫什么?”
“禀皇上,此地名叫马嵬坡!”
“马嵬坡!”李隆基皱眉,这个地名听起来,透着一股阴森之气。